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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88章 积弊和隐患

    孙策知道尚书台明争暗斗,至少可以分成三派:王粲、裴潜等世族子弟一派,阮瑀、路粹等陈留人一派,陆绩、谢承、顾邵等江东子弟一派。细分就更复杂了,各派内部分歧也不小,区别只在轻重。

    比如路粹、阮瑀虽然陈留人,而且都是蔡邕弟子,阮瑀却不怎么亲近路粹。

    孙权作为宗室代表,代为理政,原本应该和江东系走得近。可是因为之前和谢宪英的事,他和江东派也不亲近,算是个独臣。他直指路粹掩饰,应该和派系没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什么中伤诬陷。

    他没这个必要,路粹也不值得他这么做。

    孙策仔细听完孙权的分析,对路粹本人的事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明天派人到枢密院一问就清楚了。以路粹的人品,没什么人会帮他掩护。路招一个统领一营的偏将军,对枢密院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我刚从阿母那边回来。”孙策说道。“阿母心疼你,让我给你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孙权眨眨眼睛,有些无奈。“臣弟就知道她会说,这些天都不敢去拜见。”

    “你确实太累了,该休息。你积下来的休沐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

    “休息半个月吧,如果不够,就一个月,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放松一下,劳逸结合,才能更好的工作。不过要注意安全,多带些人,别被猛兽伤了,否则我可没法向阿母交待。”

    孙权尴尬地摸摸头。他喜欢打猎,而且喜欢猎猛兽,这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有诏,臣弟不敢不从。其他的事,尚书令自会向陛下禀报,臣就不多言了。只是这前线军费的事要查一查。依臣弟揣测,数字不会大,却是一个不好的苗头。这可是个无底洞,如果不能及时处置,一旦蔓延成风,影响很坏。”

    孙策点点头。军队如果贪污成风,那不仅是损失一些钱粮的问题,会对军心士气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还可能造成军队私有化的问题。这是他一直很警惕的事,不用孙权提醒,他也会彻查。

    虽然没有立刻兴师动众的去查,孙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回到后宫后,洗漱完毕,坐在书案前,像往常一样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步练师看出了孙策有心事,却不敢多问,只是小心侍候着。

    孙策忽然问道:“子山最近可有书信来?”

    “上个月有一封信,臣妾找给陛上看看。”

    “家书有什么好看的。”孙策摆摆手,示意步练师不要忙。“他这个渤海督做得还习惯吗?”

    步练师莞尔一笑。“多亏了陛下当初的安排,他接任渤海水师还算顺利。大半将士都是之前的旧部,后来的就更不用说了,桀骜不驯的虽有,却不多,施点小手段也就镇住了。”

    孙策心中一动,却面不改色。“什么样的小手段,恩还是威?”

    “都有。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军中也不例外,甚至更胜一筹。”

    孙策没有再问,重新拿起书。

    步练师生性聪慧,又在中枢多年,对政治并不陌生,对孙策的禀性也一清二楚,听孙策问到这些,立刻意识到他的心情不佳和军事有关。只是孙策不提,她就不问。

    孙策不揽权,唯独兵权是例外。

    ——

    第二天傍晚,下班之前,孙策召来了尚书令王粲,询问相关事宜。

    王粲昨天当值夜班,今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才来上班。看到孙权的位置空着,才知道孙权休假了,而且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手头的事务全部转交给了他。他不敢大意,立刻将孙权负责的事务全部了解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以备皇帝随时垂询。

    孙策先问尚书台最近的情况,然后又问与各部门之间的联络,最后才问到了与枢密院配合的流程。

    王粲一一解释,提到与枢密院的配合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陛下,恕臣失礼,枢密院尾大不掉,当下诏切责。”

    孙策知道王粲性子急,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说话知道分寸,如此严厉的指责绝不多见。看来尚书台对枢密院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要急,慢慢说。”孙策提起案上的茶壶,为王粲倒了一杯茶。

    王粲受到鼓励,脸上泛起激动的微红。他双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品了品,借着这个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兴奋。只是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听使唤,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

    “陛下垂拱而治,放手诸公,所着意者唯祀与戎,即使是戎事,陛下也不揽权,而是付之枢密院,有上古圣君遗风,臣等深为敬佩。只可惜枢密院所作所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实在令人扼腕。臣忝为陛下心腹,托以重任,虽不合同僚之谊,亦不得不言。”

    孙策微微颌首,示意王粲继续,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安。王粲如此慎重,还特地准备了开场白,说明问题很严重。枢密院的事由朱儁主持,一向很顺畅,突然冒出这么多事,究竟是他平时太疏忽,没有发觉枢密院的问题,还是王粲捕风捉影,夸大其辞?

    王粲的指控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枢密院自成体系,自以为诸部之首,不配合其他部门的工作。即使是尚书台转过去的公文,他们也很少给出回复,追得紧了,他们就说,这件事我们直接向陛下汇报了,你们毋须多问。可是就王粲所知,有不少事,枢密院根本没有向皇帝报告,自己处理了。

    二是枢密院经费开支不明,不少人生活奢侈,明显超出其官俸收入,有明显的贪腐嫌疑。军费开支耗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透明的,如果有人从中做手脚,哪怕是刮一点油水,数量都会非常惊人。最近军费开支连续飚升,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因素,这些钱是花在了前线将士身上,还是被某些人贪墨了,谁也不说清楚。但枢密院的出格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百姓的拥军热情受到了伤害。

    孙策不置可否,随即又问起路粹转送枢密院公文的事。

    王粲说,路粹转送的公文是真是假,只有路粹本人清楚。按正常程序,尚书台转到其他部门的公文是要记录在案上的,还要有对应部门的回执,唯独枢密院不然。有的公文,他们给回执。有的公文,他们根本不给回执。如果没有回执,而路粹本人又不承认,有没有这份公文,就只有相关的人员自己清楚了。

    孙策很惊讶。“你们转送枢密院的公文没有回执?”

    “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多,但的确有,臣本人就经历过。有人到宫门上书,说有士卒休沐归乡时伤人,臣正好经过,便接了文书,转交枢密院。枢密院的吏员说,这种事太小,当地就可以处理,非要闹到宫门上书,分明是有人故意生事,不肯给回执,说是若一定要回执,他们就不接这份公文。”

    孙策点点头。“你回去写一份详细的说明,明天呈上来。”

    王粲躬身领命。他记忆力极好,普通的事都能经年不忘,更别说这样的事。

    ——

    王粲离开之后,孙策独自在殿中坐了很久。

    如果王粲的指控属实,那枢密院的问题就大了,大得让他无法接受。

    这才几年,枢密院就腐化了?

    枢密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搞出这么多事,那远离他视线的各部又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

    虽然对王粲的指控并未全采信,但孙策相信王粲所言必然有一部分属实,否则王粲就是诬陷枢密院,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放权会导致不良后果,这一点孙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不良后果来得这么快,这么严重,还是让他很惊讶,甚至很失望,很愤怒。

    如果王粲所言大部属实,不仅枢密院有问题,负有监察之责的军情处难辞其咎,而负责京师治安的司隶校尉有失责之嫌,风闻上奏的御史同样成了摆设。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孙策起身,叫来郭武,让他去通知当值的侍从,他要出宫一趟,亲眼看看枢密院在宫外的表现,看看枢密院的官员们是不是像王粲说的那样生活奢侈腐化,看看百姓是不是对军中将士敢怒不敢言。

    郭武很快召集了相关的人员,孙策也换上了便装,悄悄地出了行宫。

    孙策刚刚出宫,刘晔匆匆来到偏殿,手里拿着两份公文。见天子不在,以为是下班了,转身又去后宫请见,一问才知道天子也没回后宫。至于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刘晔大吃一惊,连忙返回军情处,找军师祭酒郭嘉。得知天子不在行宫,郭嘉也很诧异。正常情况下,这种事肯定会通知军情处,而且很可能要他陪同的。天子不声不响的出了宫,连军情处都没收到通知,这绝对是第一次。

    他思索良久,对刘晔说道:“既然陛下不告诉我们,自然有他不告诉我们的理由。子扬,你也不用大惊小怪,且安心等着,明天再报便是。”

    刘晔应了,拱手告辞。

第2489章 另有文章

    孙策出了行宫不远,就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

    皇帝陛下带着几个随从微服私访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事,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刚出行宫不到百步,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虎贲郎,然后又看到了角落里一本正经装路人的许褚。

    孙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看看你那厚实如墙的身板和舍我其谁的大宗师气度,谁信你是路人甲?

    尽管如此,看着随意闲逛的百姓,听着不同的方言,孙策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行宫里闷得太久了,心情烦躁,就是想出来散散心,察访民情只是借口。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了宫,那就走一走,看一看吧。

    孙策在汝阳驻跸半年,汝阳已经变了模样。人烟之稠密,市井之繁华,绝非一个县城可比,就算是郡治平舆城也相逊色三分。孙策怀疑,此行之后,汝南郡治——甚至豫州州治会不会搬到汝阳来。

    在大街上转了半天,孙策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到处是行人,虎贲郎们太辛苦。既要防备不速之客,又不能动作太大,惊扰了百姓,他们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压力都很大。于是,在一间酒楼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刚刚立定,迎宾的胡女便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着,将孙策引上二楼。

    一个临街的雅间房门半掩,孙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笑了一声,推门而入。

    郭嘉站了起来,拱手施礼。

    孙策瞅瞅郭嘉,在窗前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临街窗户,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几个矫健的身影。他也没说什么,在准备好的太师椅上就坐,双手轻拍光滑可鉴的扶手,看着对面的郭嘉,似笑非笑。

    “整条街都被军情处控制了?”

    “军情处还没有这样的效率。”郭嘉提起案上的琉璃开水壶,倒了半杯果茶。“最多半条街。”

    “那你一定能猜到我的来意。”

    “不用猜。”郭嘉举起香气四溢的果茶,向孙策举了举。“陛下不尝尝?这可是汝阳最近很流行的神仙茶,有病治病,无病养生,女人喝了还能美容。”

    孙策轻笑一声,低头看去,浅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水果,可能还加了什么香料,香气清淡,似有似无,带着一丝丝甜,还有一点点酸,卖相颇佳。他端起茶杯,嗅了嗅,香气入鼻,沁人心脾,神清气爽。一口茶入腹,微酸之后,又有一丝回甘,齿颊留香。

    他不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郭嘉的评价。能不能养生美容且两说,茶的确是好茶。

    “那你说说,我为何出宫?”

    “静极思动。”

    孙策微怔,眉心微蹙。“什么?”

    “陛下在宫里呆得太久了,需要动一动。”郭嘉不慌不忙,为孙策续了些水。“陛下虽然放权臣下,作息规律,不为案牍劳形,但心在天下,劳心却无法避免。益州大战,黄忠部虽然力挽狂澜,却离取胜尚远。眼看着难以速胜,各项开支大增,陛下担心影响民生,有所忧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有同样的担心吗?”

    “臣也担心,但臣以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

    “更重要的事?”

    郭嘉点点头,神情难得的凝重。“诸将争功,益州成了诸将竞逐之地,臣担心会失控。黄忠迫于形势,向巴西大族让步,若诸将效仿,奈何?”

    孙策眉心越皱越紧。

    “退一步说,黄忠功过相抵,但他先取益州,周公瑾苦战数年,却劳而无功,其麾下将士岂能甘心?若为分一杯羹,不顾伤亡,强行突进,陛下将何以处之?当年吴汉、刘尚攻蜀,对手不过是公孙述,一时求胜心切,尚且险些受挫。如今我军面对的是曹操,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孙策心中微凛,后背发凉。如果真出现郭嘉所说的情况,那损失就不是几亿十几亿的事,甚至不是两三百亿的事,他可能遭受创业以来的最大挫折。

    果然最大的威胁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孙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果茶,整理了一下思路。“奉孝,如何应对?”

    “若以战场而言,最好的办法是黄忠部主力退回西城,留一部于宕渠,钉住曹操的主力,缓缓图之。”

    孙策不置可否。“其次呢?”

    “黄忠留驻宕渠,牵制曹操主力。鲁肃、马腾、阎行进兵南郑,逼降曹昂,全取汉中。若能因此逼曹操称臣,全取益州,也算以小搏大。”

    “若曹昂退守剑门呢?”

    郭嘉眉头紧锁,沉默良久。“陛下亲征,数路并进,毕其功于一役。”

    孙策反复权衡,想不出比郭嘉更好的解决之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奉孝,你说这是不是陈宫当初设计时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有可能。”郭嘉端起茶杯,也叹了一口气。“陛下,我们这些年太顺利了。攻必克,战必胜,心浮气躁,已经对战场和对手失去了应有的敬畏。我们不是败给陈宫,我们是败给了自己。这就像阳亢之症,看似年轻气盛,实则病态已萌而不自知。”

    孙策眼皮微挑,看看郭嘉。“你这话,倒是和杨德祖不谋而合,只是说得有些迟。”

    “这不是我说的。”郭嘉苦笑道:“是沮公与所言。”

    孙策本想问为什么沮授既有此言,为什么不直接说,转念一想,其实沮授之前就隐晦的提醒过,只是他没有察觉到而已。沮授虽然是军师处祭酒,毕竟是降臣,在军师处的威信却不足,贸然提出这样的意见,不仅得不到支持,倒可能适得其反。

    “这么说,你的建议是下诏命黄忠撤兵?”

    “仅从战事而言,的确如此。”

    “那从别的考虑呢?”

    郭嘉嘴角微挑。“臣建议陛下亲征。”

    孙策眼中寒芒乍现,直勾勾地盯着郭嘉。郭嘉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不安。片刻之后,孙策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从容,只是脸颊绷得有些紧,语气也多了几分冷冽。

    “这么说,还有其他的人想做文章?”

    郭嘉点了点头。“树虽欲静,奈何阴风不止。”

    “你是不是想多了?”

    “臣也希望如此。”

    孙策沉默良久,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果茶喝得没了滋味。郭嘉见孙策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便命人来换新茶。

    孙策摆摆手。“来点酒吧。”

    郭嘉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随即点头答应,起身出了雅间。孙策也没管他,兀自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握着扶手,青筋暴露,手指关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坚实的太师椅“咯咯”作响,让人担心随即可能折断。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孙策瞬间恢复了平静,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色,连星星都看不到一颗。

    天气有些闷,让人透不过气。

    郭嘉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胡姬,年纪都不大,最多十五六岁,却发育得极好,身材匀称,凹凸有致。一头金发如锦,披在肩头,一对湛蓝的碧眼流转,羞涩中带着几分风情,更奇的是两个相貌酷似,竟是一对双胞胎。

    她们摆好酒食,却不退出,敛手站在一旁,看着郭嘉,一脸期待。

    郭嘉笑眯眯地看向孙策。孙策明白他的意思,却一点兴趣也没,挥挥手。郭嘉耸耸肩,对胡姬使了个眼色。胡姬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却不多说一个字,款款施礼,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陛下,这对胡姬姊妹花可有些来头,祖上曾是天竺王族,陪酒的价格高达一万,还未必能排得上。”

    “这样的胡姬很多吗?”

    “胡姬很多,这么漂亮的不多,整个汝阳大概就这一对。”郭嘉亲自服务,给孙策斟上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不等孙策说话,抢先声明道:“臣就此一杯,陛下自便。”

    “这么自觉?”孙策忍俊不禁,低落了很久的情绪松弛了少许,故意调侃道:“怕不是故意作伪吧?怕喝多了,说漏嘴?”

    “臣不作伪多时。对别人,不屑。对陛下,不愿。”郭嘉双手举杯,坦然笑道:“陛下有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策举起酒杯,和郭嘉轻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那你先说说,军中可有将领贪墨。”

    “有,但不多。”

    “为何?”

    “陛下可以算,军费核算虽有延迟,却有账可查,做手脚的空间有限。臣估计总额不会过亿,具体到人,最多几万、十几万,超过百万的屈指可数。”

    “这么说,你们早就清楚?”孙策松了一口气。“如何处置的?”

    “是的,枢密院都督处查过几个情节特别严重的,有的罚金,有的降职,情节较轻的由各部自行处理了,没有公示。”郭嘉浅浅的呷了一口酒,闭上眼睛,品了片刻,这才咽了下去。“陛下,军中将士不易,查得太严,惩处太重,会伤了士气,甚至逼得他们铤而走险。”

第2490章 不敢想

    有汉四百年,兵源主要有两种:征兵和募兵。西汉初期以征兵为主,后来土地兼并加剧,百姓破产,流民增加,渐渐改为募兵,到了东汉后期,更是以募兵为主,征兵变得可有可无。

    这和东汉豪族势力膨胀同步。募兵要有钱,豪族花钱募来的兵当然只听豪族的,豪族有了兵,实力更强,自然乐见其成。后来黄巾大起,朝廷没钱募兵征讨,只好放权州郡,让军队真正成了豪族的私兵。

    大吴革故鼎新,改革兵制,建立新军,恢复了征兵制,将兵权收归朝廷。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也支持新朝,踊跃从军,所以大吴的军队更有战斗力,十多年来战无不胜。

    但军中将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志向大一点的想拜将封侯,光宗耀祖,志向小一点的想立功受赏,退伍后能有一官半职。他们如何才能实现自己的志向?当然是征战立功。一场大战取胜,将领加官晋爵,普通士卒受赏,各得其所。

    这就是各部竞相参战的原因。

    如果不开战,他们就只有军饷可拿,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军饷是不低,但也高不到哪儿去,尤其是普通将士,也就两三千钱,和一个普通劳力差不多。实际上,军中将士要比耕地、做工辛苦得多,不仅每天要训练,每隔一段时间还要进行演习,一年到头都没有闲的时候。

    如果不从军,他们完全可以挣得更多,而且不用这么辛苦。

    普通士卒还好一些,毕竟他们吃亏也就是这么三年,三年之后就复员了。如果能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这三年兵也算值。万一能有一官半职,比如县尉、亭长什么的,那更是好事,就连成家都会容易得多。

    可是对那些留在军中的将领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的军饷是比普通士卒高一些,可是高得有限,和不在军中的同龄人相比,他们并没什么优势。相比之下,军中的辛苦却显而易见。同样一个年轻人,读几年书,进工坊做工,或者学做生意,又或者做其他事,辛苦自然辛苦,却要比从军轻松许多。

    长此以往,从军的吸引力显然有限,征兵制难以为继。

    大吴新建,天下未定,从军自然有吸引力。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局面维持不了多久,一旦益州平定,天下太平,军中将领的前程必须会发生重大改变。

    这时候,有人想方设法的参战,抓住最后的立功机会,有人想贪墨一些军费,在复员之前捞一笔,都是难以避免的事。如果不问青红皂白的重罚严惩,只会让军中士气受挫,愿意从军的人更少。

    “陛下想慢一点,稳一点,固然是高瞻远瞩,老成之见。可是凡事难求万全,军中将士见识有限,不能理解陛下的宏图远略,出现几个急功近利之辈,再正常不过。相比之下,各州郡的官员贪腐才叫触目惊心,忍无可忍。”

    郭嘉说着,举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孙策,神情坦荡。

    孙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语。

    他知道郭嘉说得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军中将士也是人,虽然不排除有人真是心怀天下,但绝大部分人还是要考虑个人利益,考虑前程的。如果从军不能得到更多,却要付出更多,吸引力自然有限。

    现在是新朝鼎立,革命热情尚在。再过几年,还想仅靠革命热情吸引年轻人从军,未免天真。

    军中贪腐只是初露苗头,如果不加以调整,只会愈演愈烈,靠严刑峻法是阻止不了的,还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调整好军队的利益。

    凡是无利可图的事,都很难长久。

    当官如此,从军也是如此,世间万事概莫能外。如果不是读书可以入仕,可以享受各种做官的特权,有几个人愿意三更灯火五更鸡,只为学问而生?

    从军征战可比读书辛苦多了。

    郭嘉接着说道:“军费开支猛增,一方面是需要的物资增多,一方面也是运输的消耗增加,当然还有战胜后的赏赐。如果把这些都算上去,眼下的军费增加都是应有之义,与贪腐关系不大。当然,倒卖军粮之类的事肯定不能容忍,但那些事毕竟只是个别人所为,瑕不掩瑜。这样的人,各部也不会姑息,有一个查一个,闹到宫门上书,这就有些过了,难免让人生疑。”

    孙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细细的品了品,这才慢慢咽了下去,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搁在案上。

    “好好查。”他淡淡地说道:“仔细斟酌,把这篇文章做好。”

    “唯。”

    ——

    孙策回到后宫时,亥时已过。

    皇后袁衡还没睡,正由两个宫女陪着,坐在一旁读书,见孙策进殿,放下书,起身迎了上来。闻到孙策身上的酒味,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却什么也没说,为孙策解下外衣,又命人准备洗漱用水。

    孙策在书案前坐下,瞥了一眼书案上摊开的书,有些意外。

    这是一部新版旧书,仲长统所著《昌言》。

    仲长统很年轻,但他很聪明,在得到孙策资助后,一心一意的做学问,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年方弱冠便成了真正的学者。在与贤良文学的辩论中,他声名鹊起,很多人都被他折服,书商看到了商机,主动要求印行他的书稿,并将稿费提高到了破天荒的三百金。

    《昌言》是朝廷第一批资助印行的学术专著,因为全是政论,读者面积有限,只印了一千册,稿费也有限,只有五金。仲长统还有议郎的官职在身,不缺吃喝,也不在意,拿到稿费后,到书坊定制了一批精装本,郑重其事的送了一部给孙策,便觉得此生无憾。

    谁也没想到,这部书还有重印的机会,而且一印就是三千册,依然供不应求。不管是赞同仲长统的,还是反对仲长统的,都要买一部《昌言》好好研究。觉得这部书好,想多买几部,带回去送人也不在少数。一时间,汝阳人人谈《昌言》,个个知道仲长统,请教的,挑战的,提亲的,谈生意的,几乎把仲长统的大门挤破。

    袁衡之前就读过《昌言》,现在又读,孙策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增订版。”见孙策盯着书看,袁衡主动解释道:“增加了几篇新的文章。”

    孙策依着袁衡折好的书角翻开书,看了一眼,是一篇名为《君父》的政论,的确是新文章,之前的版本里没有。孙策拿起来,翻到这篇文章的开头,读了起来。

    文章并不长,不到一千字,却论述了秦汉史上的几对皇帝父子,由秦始皇、扶苏、胡亥说起,直到汉灵帝、汉献帝。袁衡看到的是汉高祖、汉惠帝这对父子。看折痕,应该不是第一遍读,甚至不是第二遍。

    对孙策来说,这很正常。这个时代的人写文章言简易赅,有些涵义要细品。可是袁衡通常没这个必要,很少有什么书需要她读两遍。

    “有感想?”

    “臣妾胆小,不敢想。”袁衡抿嘴而笑,难得地和孙策开起了玩笑。

    宫女端来了水,孙策洗漱完毕,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书。“皇家无父子,是不是后悔了?”

    “习惯了。”袁衡在一旁坐下,轻轻将头靠在孙策肩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岂止是皇家,世家大族也一样。若非争权,臣妾阿翁也不至于兄弟反目,至死不能相容。不过这也看人,陛下高瞻远瞩,首立退位之制,将来必能父慈子孝,各尽天伦。”

    “既然如此,那你又叹什么气?”

    “臣妾担心陛下功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嗣君不及陛下万一,难免有周亚夫之事。”

    孙策眼神微闪,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里的书。类似的话,他已经听杨修说过了,此刻袁衡又说,看来他们已经通过气,取得了共识。至于仲长统新增的这篇文章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又是谁影响了谁,一时却难以判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关系到皇位传承,的确不容忽视。即使没有袁衡影响,贤良文学们也会讨论这个问题,仲长统不写这篇文章,也会有别人提出类似的议题。

    “这可怨不得我。”孙策伸手揽住袁衡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谁让你这么久才生,要是早生几年,我还能带着他上阵,现在就算我抱着他上阵,也没什么用啊。”

    袁衡忍不住白了孙策一眼,笑道:“陛下,你这可是欲加之罪,臣妾岂敢怨陛下。”

    “是啊,怨还是怨的,只是不敢说而已,对吧?”孙策哈哈大笑,靠在凭几上,将袁衡横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不管你们怨不怨,这件事呢,的确是我当时读书少,疏于考虑,有些激进了。不过你也不用急,还有三十五年时间,肯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至于绍儿,有你这么聪慧的母亲,他绝不会是个无能之辈,三十五年之后,他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嗣君,我还指望着他青出于蓝呢。”

第2491章 亲征

    孙策陆续找相关人员了解情况,尤其是枢密院祭酒朱儁。

    和郭嘉的态度相似,朱儁认为军中贪腐的确有,但不多,各部都督、将领本身就能处理,最多报到枢密院,毋须惊动陛下。至于倒卖军粮的案子,还在查,到时候看结果再定是否要上报。

    朱儁带来了相关的文件,里面的确没有王粲提到文件,朱儁说回去查一查,路粹熟悉的人就那几个,一问就清楚。

    话锋一转,朱儁又为路粹打抱起不平。王粲等人自以为家世好,排斥路粹这样的小门户,对枢密院也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枢密院及下属三个处都对他们印象不太好,尤其是都督处和军情处。

    原因也很简单:五大都督中,只有周瑜、沈友出身世家,其他三人都是寒门出身。即使是周瑜、沈友也无法得到王粲等人的认同,庐江周氏的名声也不太好,从周景开始就为世人所讥,与山阳王氏无法相提并论。吴郡沈氏只是地方豪族,名声不出江东,连庐江周氏都不如。

    周瑜、沈友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安东大都督甘宁最惨,直接被人称为锦帆督、铃铛督。至于军情处,因为监察军情,难免会看到一些官员的**,更是被王粲等人私下称为告密处。

    情况稍好些的是军师处,但也只是稍好而已。在王粲等人看来,真正的君子只有饱读诗书的儒生,其他的都等而下之,不值一提。路粹人缘不好,一方面是他过于功利,品性的确不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弟弟路招是军中将领,受到了王粲等人刻意的排挤。

    朱儁显然也是忍了很久,说得火起,像头暴怒的老狮子,一掌拍得案上杯盘跳起,茶水洒了一地。

    “天下还没有太平,这些鲰生就目无余子,非议军中将领。若是取了益州,天下无征,朝堂上还有我等武夫的立足之地吗?依老臣之见,他们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发到军中操练几天,他们就全怂了,用不了一个月就全做了逃卒。”

    孙策哭笑不得。王粲等人平时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还真不知道背地里有这样的事。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兖州并不是武力征服的,山阳大族损失有限,既没有像豫州世家被杀得血流成河,元气大伤,也没有像冀州世家一样兵临城下,反而从之前的贸易中得了不少好处,世家大族的傲慢还在。具体到王粲本人更是如此,少年成名,跻身中枢,不到而立之年就做了尚书令,自然目空一切,能入他眼的屈指可数。

    孙策由此想到了更多。既然周瑜这样的世家子弟都受人鄙视,孙家又能好到哪儿去?既然兖州在卧榻之侧数年还这么傲气,如果议降成功,新政又岂能在益州顺利推行?

    恩威并施,有恩无威就是不行。

    这些蜡烛!

    孙策嘱咐朱儁彻查相关事件,并严肃公文的交接程序,不得再出现公文称交不给回执的事。至于尚书台,他自然也要敲打敲打,但不是现在,否则太露痕迹。

    过了几天,孙策传诏三院及三公府、九卿寺,讨论益州方略,请相关官员献言献策。

    军师祭酒沮授事先得到授意,提出御驾亲征益州。理由也很充分,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军事乃国之大事,不可委权于人。之前战事规模不大,对手不强,还可以委托诸将。如今益州的战事已经证明非一都督可取,目前已有四个大都督级的将领参战,将来还可能有更多,如此复杂的战事,非陛下亲征不可。

    事关兵权,没人敢轻易反对,分歧主要集中在什么时候亲征,又出动多少人马,需要多少钱粮。

    经过反复讨论,最后做出结论:秋后出征。如果在此之前,曹操举益州而降,那当然最好。如果曹操不降,在八月秋收以后,皇帝陛下亲征,进驻江陵,逆长江而上。

    考虑到长江水急,体型太大的楼船难以逆水行舟,需要从各部水师抽调中一部分中小型战船和精锐力量,加强中军水师的力量。待秋冬水浅,强行突破三峡天险,进逼益州。

    即日起,中军水师奔赴洞庭湖进行集训,做决战前的准备。

    为了方便协调,尚书令王粲等人随中军水师行动。

    左都护孙尚香率部移镇关中,接管关中军事,筹备对汉中的攻势。安西大都督鲁肃移驻凉州,集结马腾、阎行等西凉诸部,准备从武都发起进攻,解决蜀军曹昂部。

    右都护孙翊率部进驻楚州(原荆州江南)武陵郡,进行战前准备,秋后由沅水上游进入贵州(原益州南部)牂柯郡,配合太史慈、周瑜部作战,解决蜀军曹仁部。

    军师处拟定方案,做好预算,分发相关部门准备。

    目前如火如荼的论政、论道短时间内不太可能结束,转由太尉吴景负责,具体事务由首相张纮、御史大夫钟繇主持,如有急务,由快马传送行在,请旨决断。

    ——

    孙权伏在草丛中,慢慢举起张好弦的六石弩,闪着寒光的弩矢直指盯着五十步外的乳虎。

    乳虎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昂起身子,转动着耳朵,举目四望,同时低声咆哮。

    孙权嘴角微挑,手指搭在了弩机上,只等乳虎起身。他现在就可以一箭射中,但射中卧虎没意思,远不如射中行走时的虎更有成就感。

    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直接持刀格杀这头乳虎的,而且他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身边的亲卫担心他的安全,死活不让他这么干,只好改用弩伏击。

    就在这时,乳虎突然起身。孙权一惊,随即扣动弩机,射出劲矢,出手便觉不妙。弩箭插着乳虎飞过,射中一旁的村干,“嗡”的一声闷响。乳虎受惊,加快了速度,一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功败垂成,孙权很恼火。他知道,肯定是有人动了,惊动了这头乳虎。虎的听觉比人灵敏,尤其是卧在地上的虎,能通过地面的震动感受到很远处的动静。

    “谁?”孙权起身,怒目而视。

    “大王,是……外面。”一个亲卫怯生生的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孙权侧耳一听,听到了马蹄声,脸色更加难看。他举目望去,只见一匹黑色战马飞奔而来,闯入林中,骑士在警戒处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卫,快步奔了过来。

    孙权将弩扔给亲卫,又挥了挥手。亲卫们会意,散到四处警戒。

    骑士奔到孙权面前,躬身施礼,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有诏,秋后亲征益州。”

    孙权眉梢微挑。“当真?”

    骑士看看孙权,欲言又止。孙权也没理他,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可曾决定什么人随驾?”

    “亲征在秋后,眼下还只是准备,并未明诏。”

    孙权瞅了骑士一眼,挥挥手。骑士会意,转身离去。孙权双手叉腰,目光投入幽暗的密林,权衡了半晌,咬了咬牙,转身出林。

    附近的亲卫见状,纷纷跟了上来,在林外集合,翻身上马,拥着孙权向汝阳奔驰而去。

    ——

    看着快步进殿的孙权,孙策看看一旁的日历。

    “仲谋,怎么提前回来了?”

    孙权走到孙策面前,躬身一拜。“陛下,臣听说,陛下决定秋后亲征益州?”

    孙策笑了,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走到孙权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你也想去?”

    “这是臣最后的机会,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才提前赶回来,冒死向陛下请诏。”

    孙策抬手,放在孙权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仲谋,说实话,本来是想留你在汝阳的,这边的论战还有一阵子才能结束,你熟悉情况,最适合主持此事。可是你心结未解,不让你去,你怕是要恨我一辈子。”

    “臣弟岂敢。”孙权尴尬地笑了笑。“只是……”

    “行了,我明白,我明白。”孙策抬起手,打断了孙权。“我没问题,你去问太后。太后同意你去,你就去。如何?”

    孙权直起身,看着孙策。孙策面带微笑,眼神平静,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讥诮,也不知是觉得孙权的执念可笑,还是相信吴太后不会同意,又或者有其他的意思。

    孙权拱拱手,转身告退。

    当天晚上,孙策便接到吴太后懿旨,请他过去吃晚餐。席间,吴太后问起亲征之事。孙策将亲征的原因说了一遍。吴太后听了,也没多问。她一向不主动过问朝政,召孙策来也只是关心一下,毕竟这个消息太突然,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既然孙策亲征之计已定,她也没什么意见。

    吴太后随即说起孙权。孙权求到她面前,苦苦哀求,非要随孙策出战。吴太后苦劝无奈,只好将孙权托付给孙策,希望他能照顾孙权,不要让他太冒险。

    孙策想了想,说道:“母后,此次出征,阵势虽大,但双方实力悬殊,只要谨慎些,不会有什么意外。此战之后,天下太平,估计几十年内都不会有这样的战事。母后若不怕辛苦,不如随行,为我和叔弼、尚香壮壮声势。”

    吴太后听了,有些意外。“我也去?”

    “是的,就当一次巡视吧,皇后也去,正好随行侍候母后。”孙策又对姑母孙大长公主说道:“姑母,你有没有兴趣?正好让华儿等人也见识见识巫山风云,开开眼界,说不定能画出几幅能传世的名作来。”

    话音未落,陪在一旁的徐华便跳了起来,连连向孙大长公主作揖央求。孙大长公主笑了,转身吴太后。“太后,既然陛下盛情相邀,你我就走一趟吧?”一边说,一边挤了挤眼睛。

    吴太后会意,只好答应。

第2942章 最后的机会

    孙权有些不知所措。长身欲起,却又停住,欲起不起。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策含笑的目光扫了过来。“仲谋,你还有什么要求?母后和姑母都在,不妨直言。”

    孙权咽了口唾沫,嗫嚅道:“陛下亲征,劳动母后大驾,未免兴师动众,天下不安。还请陛下三思。”

    孙策笑笑。“此战乃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战,需动用大军二十万,多几个人又有何妨?”他捻了捻手指,又道:“之前因为交州的战事,你我兄弟至今心有芥蒂。这几年,我常常想,或许是我太严厉了,对你有些不公平。今天就当着母后和姑母的面,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孙权眼神微闪,心中不安。“什么……约定?”

    “这次你随驾出征,我给你机会,证明一下你自己的能力。从千人校尉做起,你若能作战立功,我就随例拔擢,直到战事结束。你若能将万人,我就让你做万人督。你若能像叔弼、尚香一样将数万人征战,我就让你和他们一样为都护,统兵征伐海外。如何?”

    孙权看着面带微笑的孙策,一时迟疑。

    他当然清楚孙策对他坚请出征不悦,想借这个理由让他知难而退。他是长沙王,不可能弃了王位,去做什么万人督。孙翊、孙尚香是左右都护,本部就有两万人,再加上从属他们的人马,有四五万人。一场大战,就算他再善战,又怎么可能从一个校尉积功升迁至万人将,甚至指挥数万人作战?

    中军那些骄兵悍将听不听他的命令都不好说。如果孙策给他们命令,他们趁乱砍了自己都有可能。

    只是推辞容易,以后他就无法再提类似的要求,否则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无理取闹。

    “臣自揣妄陋,岂敢与左右都护比肩。”孙权心中恼怒,脸上却不露出分毫。他早就估计到孙策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他,肯定会设法阻拦,让他自己放弃,此刻并不意外。他拱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蒙陛下不弃,臣感激不尽,愿率长沙将士,随陛下征战,破蜀国,擒曹操,杀士燮,报杀父之仇,然后解甲归田,死而无憾。”

    提到杀父之仇,孙策眉毛轻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孙坚之死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本不想提,既然孙权主动提出来了,他也不便拒绝。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长沙,整顿兵马,秋后为大军前锋,直取益州。”

    “唯,谢陛下。”孙权松了一口气,躬身拜谢。他原本还担心孙策不同意他回长沙征发士卒,这才抬出为父报仇的理由。长沙是孙坚做过太守的地方,如今又是他的封国,虽说新征发的士卒还需要训练,不如现有的军队精练,却是他有可能掌握的力量,至少比孙策调拨的将士更可靠。

    长沙是大郡,近三十万户,再加上附近山里的蛮越,征发一两万人很容易。

    虽然闻得到孙策、孙权之间的意气,可是见他们达成了一致,吴太后还是很欣慰。她知道,孙策这次让步很大,诚意无可置疑。如果这一次孙权还不满意,他就真的太过份了。

    商量已定,孙策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吴太后命孙权送送孙策。孙权应了,起身跟了出去。吴太后看着兄弟俩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妹妹,你说,陛下出征,让我们跟着去,究竟是何用意?”

    孙大长公主笑道:“天下最难断的事就是家事,即使陛下英明果断,常人难及,遇到家事也束手无计,只好请你这个做母亲的出面,做个见证,免得以后又各执一辞,说不清楚。”

    吴太后苦笑着摇摇头。“妹妹,我虽然糊涂,却也不瞎,看得到陛下是如何对待这几个弟妹的。要说错,自然是仲谋错了。可是仲谋也有他的难处,看着叔弼、尚英两个小的都统兵数万,坐镇一方,他这个兄长却背负着骂名,如何能忍?他心中不服,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孙大长公主伸手拍拍吴太后的手背。“陛下仁孝,体谅你的难处,所以给仲谋这个机会。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按照朝廷法度,国内的藩王可是不能治民的,更遑论统兵。”

    “是啊,是啊。”吴太后连连点头,表示认同。“陛下这次真是仁至义尽了。仲谋若是仍不满意,纵使陛下不计较,我也不能饶他。”

    ——

    孙策出了殿,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与群星混在一起的万家灯火,一时沉默。

    孙权拱着手,站在一旁,同样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孙策转身,看了孙权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起身?”

    “唯陛下吩咐。”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犹豫,早点准备吧。”孙策抬起手,拍拍孙权的肩膀。“长沙是父亲征战过的地方,威名尚在,你这次去长沙征发士卒,从军征战,不要辜负了他的英名。”

    “臣尽力而为。”

    “嗯。”孙策微微颌首,收回手,转头看向远处。“在家为兄弟,在朝为君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现在就提,等到了长沙,怕是不太方便。叔弼虽好说话,孔明却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何尝不知道去长沙征兵的难处,只是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多谢陛下关心。臣举止狂悖,已经让陛下为难了,不敢再做份外之求。刚刚太后说,资助臣五百部曲,护臣周全。太后一片爱心,臣不敢推辞,只是五百部曲实在太多……”

    “不多。”孙策打断了孙权。太后送了五百部曲,他总不能说太多,非逼着孙权撤减一些。既然同意了让孙权回长沙征发士卒,他就不打算在这些细节上计较。“藩王将兵,于例不合,难免有一些意见。你好好打,不要让我被人指后脊梁。”

    孙权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躬身行礼。“累及陛下,臣无地自容。”

    他很清楚,孙策登基之际就有明诏,封在国内的藩王不治民,不治兵。计划将来出征海外的藩王则一直没有正式封王,孙翊、孙尚香如此,袁耀也是如此。孙策封他为长沙王,本来就有阻止他统兵的可能,现在他坚请出兵,孙策是有足够的理由撤藩的。

    之所以没这么做,一是照顾他的面子,二是留下后路。一旦他作战不利,随时可以免去他的兵权,让他以长沙王就国。到了那时候,任谁都不能说孙策寡恩,只会说他不自量力。

    孙策笑了两声,又问道:“仲谋,若是将来有机会统兵,出海征伐,你想去哪个方向?”

    孙权思索片刻,摇摇头。“臣还没想过。陛下觉得哪个方向比较合适?”

    孙策想了想。“南方吧。叔弼向东,尚香向西,你向南。太史慈是安南大都督,但他不会走得太远,最多交州之外五千里。你如果有兴趣南下,五千里之外,任你横行。如何?”

    孙权眉头微蹙,沉吟道:“交州之外五千里,还有人烟吗?”

    孙策瞥了孙权一眼。“你没听徐公河说吗?按照他们的计算,大地为球,直径近三万里,绕地一圈约十万里,交州向南五千里刚过南北分界之赤道。且南方温暖,总比北方冰天雪地要适宜生存,想来人口不会少。纵使不如中原户口稠密,半球之地也不会少于一大州。”

    孙权眼睛一亮,笑了一声。“陛下所言甚是,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不用谢。能不能去,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孙策无声地笑笑。“毕竟是未服王化的蛮荒之地,就算有人,想必也比长沙的蛮越更野。你若是没有那样的手段,难免会有人以为我借征伐之名流放你。人言可畏,我也不得不防。”

    孙权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孙权别送了,下了台阶,回自己的行宫去了。

    孙权站在台阶上,拱着手,看着孙策走远,眼神闪烁不定。他回想着孙策刚才的话,越想越不安。孙策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还是别有用心?

    他猜不透。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孙策是怎么想的,这都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抓不住,以后连开口都没有理由了,就连母亲吴太后都不会支持他,更别说其他人。

    想想姑母刚才的态度。

    胜负荣辱,在此一举。

    孙权在廊下站了片刻,渐渐直起了背,转身回殿。吴太后正和孙大长公主说话,见孙权回来,殷切的目光投射过来。“仲谋,与你皇兄谈得如何?”

    孙权露出春风般的和煦笑容。“有阿母出面,自然无往不利。皇兄答应了,我明日便起程去长沙,预先做些准备,恭候母后和皇兄大驾。这次出征,连累母后辛苦,儿臣实在是过意不去。”

    吴太后摆摆手,欲言又止,一声长叹。“仲谋,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多说了,好自为之吧。阿母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第2493章 山雨欲来

    许攸走进院子的时候,何颙正仰首望天。看到许攸进门,何颙瞥了他一眼,却没动。

    许攸正想调侃何颙几句,却看到堂上摆着几件已经打点好的行李,两个侍者站在一旁,也是一副远行的装束,不由得一愣。

    “你要走?”

    何颙点点头。

    许攸脸上的笑容敛去,眉头蹙起。“不谈了?”

    何颙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许攸。“谈,只不过不是我,蒋干来了。”

    “他来有什么用,我不和他谈。”许攸被何颙看得心得不安,甩甩袖子,顺势转过了头。“他上次就来过,被我们轰走了。这次来也一样……”

    “看来你还不知道。”何颙打断了许攸。“陛下已经决定亲征了。”

    许攸一愣,猛地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颙。“伯求,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陛下要亲征益州。”何颙迎着许攸的目光,嘴角的胡须颤了颤。“法正没告诉你?”

    许攸心中一惊,随即挪开了眼神。他抚着胡须,沉吟良久,无声而笑。“有巫山在,除非他真是凤鸟转世,否则亲征也无济于事,说不定倒会被这滔滔江水浇灭了他的火。”

    何颙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慢慢向门口走去。两个侍者背起行囊,跟了上去。许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何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惊醒过来,紧赶几步,跟了出去。

    何颙已经出了驿舍,上了马车,正准备关门。许攸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在何颙对面坐下。

    “我送你一程。”

    何颙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起动,向城外驶去。

    许攸盯着何颙,眼神闪烁,面带笑容。“临行在即,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何颙摇摇头,只是笑。

    “你是回鹿门山,还是去汝阳?”

    何颙犹豫了片刻。“我想去汉中,你能给我路传吗?”

    “劝降子修?”许攸撇撇嘴。“你知道子修是什么样的人。孟德不降,他是不会降的。”

    “我想见见陈公台,他应该比你清醒一些。”

    何颙笑了。他向后靠在车壁上,抬起一只脚,踩在对面的座缘,手轻拍膝盖,略带讥讽的眼神打量着何颙。他觉得何颙很可笑,这时候还想见陈宫。见了陈宫又如何?他当然不清楚,孙策亲征益州的局面正是陈宫希望看到的。

    不过,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安。孙策亲征益州,也许不能攻入益州腹地,汉中却很可能因此全面失守。益州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关键不在益州,而是孙策。如果孙策不惜代价,最先倒下的很可能是益州。

    尤其是曹操主力被黄忠牵制在宕渠的情况下。

    曹操未能迅速击败黄忠,反被徐晃突袭得手,拿下了八濛山,更在八濛山受挫,损失数千精锐,这是事先没能预料到的情况。黄忠一部已然如此,那孙策亲征,攻击力更强,仅凭长江三峡之险,法正能不能守得住,谁也不敢说。

    还有,法正安排有斥候在汝阳,肯定已经收到了孙策即将亲征的消息,却没有通知他,以至于他还要从何颙口中得到消息。

    这竖子想干什么?

    许攸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何颙会不会回答他。

    何颙忽然说道:“子远,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被孙策软禁吗?”

    许攸哼了一声:“知道,你行刺他,奈何剑术不精,未能得手。”

    何颙不紧不慢,对许攸的嘲讽不以为然。“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直到前几天,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中计了。”

    “中计?”许攸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故意让你行刺?”

    何颙点点头。“我的剑术也许的确不精,但我当时刺中了他。”何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不偏不倚,正中要害。”

    “那他为什么没死?”许攸话一出口,随即反应过来。“金丝锦甲?”他翻身坐起,盯着何颙。

    何颙点点头,露出淡然的笑容。“没错,他当时的确穿了金丝锦甲。不过,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怀疑。毕竟当时是战时,小心一点也没错,只怪我事先估计不足。”

    “那你还有什么依据?”

    “你还记得后来淮泗游侠儿为了救我,先后被擒数百人的事吗?”

    许攸没吭声。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何颙行刺被俘,淮泗游侠儿望风而动,打算劫出何何颙,却被孙策将计就计,捉个正着,前后俘虏了几百人,淮泗游侠儿中稍有名望者几乎被一网打尽。听说这些人后来都成了孙策的义从营,由许褚和典韦指挥,战斗力冠于诸军,堪称天下第一精锐。

    这么一想,何颙的分析的确有些道理。

    “你究竟想说什么?”许攸莫名的焦灼起来,心情说不出的烦躁。“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有多蠢吧,这一点我三十年前就知道了。”

    何颙的笑容更加灿烂,看着许攸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从容和淡然。“子远,我想告诉你的是,也许你们有什么妙计,可是最后中计的未必就是陛下,也可能是你们。你们聪明,他也不笨,而且他身边的谋士比你们更多。形势如此,你们自作聪明,想凭一两个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逆转,只怕到最后反被聪明所误。”

    许攸眉头紧皱,眼神微缩。“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何颙没有再说,转头看向窗外,神情恬淡。

    ——

    宕渠。

    曹操站在城头,远眺东方。

    山岭逶迤,挡住了他的目光。大雨将至,乌云低垂,压在岭上,也压在他的心头。

    辛评、彭羕站在身后,脸色阴郁。辛评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消息。消息是法正派人送来的,很简单,只有几句话,但份量却极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孙策将在秋后亲征益州,相关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就连长沙王孙权都回到了封国,征兵备战。

    可以想象,这将是一场恶战,远比巴西的战事激烈,胜负将直接影响益州的得失,蜀国的存亡。而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将因此决定。

    吴国大鸿胪蒋干正在赶来宕渠的路上。是战是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仲治,你说孙策亲征是虚是实?”曹操转过身,看了辛评一眼,脸色平静。

    辛评想了想。“亦虚亦实。”

    “为何?”

    “如今才是四月,离秋后还有四五个月,孙策这么早就放出风声,当是示威。若益州自知不敌,主动请降,那他就是虚。若益州不降,秋后大战,那他就是实。”

    “依你之见,当不当降?”

    辛评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没敢轻易发表意见。降也分很多种,曹操已经提出议降,但孙策没有给出答复,反而传出亲征的消息,显然没有接受曹操条件的计划。蒋干来,自然是提出孙策的条件,甚至可能只是最后通谍。

    不管孙策的条件是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期望不太可能得到满足。

    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孙策的条件,没有人敢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期望值,有的人期望高些,有的人期望低些,不一而足。

    比如他。他的期望值就不怎么高,最坏的情况下,只要能保住命就行。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辛毗在吴国身在要职,就算他暂时不能入仕,只要有命在,迟早有机会复出。就算他本人这辈子难居高位,他的子弟也不会受影响,有那么多亲朋故旧提携,.asxs.依然比绝大多数人高。

    可是别人就不一样了,比如身边的彭羕。他本来就是益州寒门,如今又成了曹操心腹,荣辱已经和曹操绑在了一起。如果议降成功,曹操能保住王侯之位,他的仕途就要顺得得多。如果曹操保不住王侯之位,以后只能做一个富家翁,彭羕的前程也一片黯淡。

    对他来说,只要孙策不要他的命,就可以降。可是对彭羕来说,条件绝不会这么简单。如果他只顾自己,建议曹操投降,转身就会受到彭羕等人攻讦中伤,甚至可能送了性命。

    益州人野得很,刺客也多。

    “臣以为,还是先等蒋干来,听听他的条件再说。”

    “这么说,只要条件合适,祭酒愿降?”彭羕立刻追问道。

    辛评沉默不语。曹操也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辛评。辛评见状,反问道:“永年以为当玉石俱焚?”

    彭羕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对。辛评也不理他,转身对曹操说道:“大王,是战是降,在我不在敌。若是能战而胜之,自然毋须多论,唯战而已。若是不能战而胜之,空言不降亦于事无补。孙策亲征,想必孙翊、孙尚英两部亦不能坐视,汉中必有一战。益州有重山可守,汉中却难自全。臣以为,当在孙策亲征之前决定汉中弃守。若太子有失,必将动摇士气,陷于被动。”

    曹操眨眨眼睛,收回目光,微微颌首,轻声叹息。“仲治所言甚是,孙策虽未动,气势已逼人。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可不慎欤。”

第2494章 大国使者

    曹操思前想后,将孙策秋后可能亲征益州的消息告诉了冯鸾。

    冯鸾心情很复杂,半天没说话,捻断了好几根胡须。

    很显然,孙策不接受他们的条件,两面逢源的可能不存在了。他们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接受孙策的条件,交出土地;一是支持曹操,继续战斗。

    继续战斗有两种结果:若是挡住了孙策,就有机会逼他接受条件,所得甚至会超过他们预期。若是挡不住孙策,他们将一无所有。

    能不能挡住孙策?谁也不敢断言。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按理说,益州东有巫山、长江之险,北有巴山之固,强行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凡事都有意外,吴军的精锐人所共见,徐晃不就在八濛山站稳了脚跟,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曹操的咽喉上?

    如果吴军将士都像徐晃这么善战,那就不用打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吴军怎么可能都这么善战呢,黄忠不就被曹操挡在滚龙坡,前进不得?相比之下,巫山、长江可比滚龙坡险峻多了,锦帆贼甘宁都未能逆流而上,孙策又能强到哪儿去。

    就此而言,孙策亲征正说明黄忠无法取胜,不得不倾国一战。他们已经证明了益州的实力。

    冯鸾左思右想,难以决断。他对曹操说,这件事关系重大,请大王容臣仔细思量。

    曹操理解冯鸾的心情,答应了。

    冯鸾很快召集宕渠大族代表商量对策。他没敢透露孙策即将亲征的消息,只是与众人商量,如果孙策不答应蜀王议降的条件,增兵攻蜀,该当如何?

    结果正如他所料,众人意见分歧明显。有人认为曹操不是孙策对手,不如早降,以免倾覆之祸。有人认为孙策也并非不可战胜,就算要降,也应该击退孙策之后再降。

    众人吵成一团。说到激动处,破口大骂,都觉得对方是白痴,就差撸起袖子互殴。

    冯鸾愁得夜不能寐,几乎一夜白头。

    曹操接到消息,也是哭笑不得。孙策还没出征,益州已经人心惶惶,等孙策的战船驶入三峡,大军四面围攻,又将如何?

    曹操自己也无法决断。他亲笔作书,向陈宫、法正问计。

    诱吴军主动进攻本就是陈宫、法正二人所定之计,尤其是陈宫。如今形势发展大体正如陈宫所料,只是难度比预想的更大,是见好就收,抢在孙策出征之前称臣,还是再坚持一下,曹操需要陈宫的建议。

    陈宫、法正很快给出了回复,意见出奇的一致。

    再战!

    陈宫分析说,黄忠入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已成僵局。翻山越岭,运输艰难,仅凭荆州诸郡难以为继,不得不从豫州转运物资。若孙策亲征,大军数十万,消耗更加惊人,必然要动用全国之力,能坚持的时间更短。

    一旦亲征不克,孙策要么主动撤退,要么重启谈判。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对益州有利。

    法正的态度更积极。

    他认为孙策亲征正是蜀国的大好机会。孙策亲征,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强弩之末。黄忠受阻宕渠,最好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孙策亲征,而是黄忠主力退守西城,只留一部于宣汉。黄忠不退,孙策亲征,正是吴国君臣骄狂的标志。他们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怒而兴师。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孙策再善战,他还能飞过巫山?论水战能力,吴军诸将中无出甘宁者。甘宁都无法逆水而上,孙策又能奈何?孙策已经多年不战,他能否保持当年的状态都是一个问题。

    更何况,他们还准备了明暗两手。明手已经实现,暗手也箭在弦上,一旦得手,孙策内外交困,不仅多年的英名毁于一旦,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险,天下形势逆转在即。

    法正建议,放弃汉中,调曹昂守巴西郡,与黄忠、徐晃对峙,曹操主力南下江州,迎战孙策。

    曹操反复斟酌后,接受了法正的建议,并传令各郡,做战前准备。

    ——

    六月末,蒋干姗姗来迟。

    法正五月初就向曹操汇报,蒋干在夷陵待命,要求入境,曹操给出了答复,同意蒋干入境。但蒋干却走得很慢,直到六月初才到白帝城,又走了半个月,才到巴西郡。即使到了宕渠,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到宕渠,而是在八濛山停了下来,又逗留了十多天,才来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曹操很恼火,没有第一时间见蒋干,而是将他留在驿舍,不闻不问,连接风宴都没有,故意要杀杀蒋干的威风。三天后,他才让辛评去驿舍,看看蒋干在干什么。

    辛评到了驿舍,先向驿长打听蒋干这几天的动静。

    驿长说,蒋干没什么动静,天天在房里睡觉,吃喝都是送到房里去,连院门都不出。

    辛评很诧异,派侍从去蒋干住的小院,递上名刺,请蒋干相见。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了,神情怪异,回报说,蒋干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辛评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只能耐心地等着。他从上午等到下午,在驿舍用了午餐,又等到下午,直到太阳落山,快要吃晚餐的时候,才接到通知,蒋干起床了。

    等着心急火燎的辛评一听,松了一口气,命人准备酒食。

    酒食很快就准备好了,蒋干却一直没露面。辛评再次派人去请,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复。蒋干说,我是大吴的大鸿胪,你只是蜀国的一个普通军师,连祭酒都不算,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辛评当场气得脸色发紫,差点原地爆炸。

    戏志才死后,他与法正分担了戏志才的职务。军师祭酒由法正担任,情报收集则由他负责。原因也很简单,负责情报收集的细作大多是关东人,法正不熟悉,只能交给他。

    他和法正不睦,原本希望能接替戏志才,压法正一头,没想到两人平起平坐,在名义上他还略逊一筹,法正是祭酒,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师。虽然经过他长期的努力,曹操有意效仿吴国,单设军情处,由他担任军情祭酒,但一直没落实。

    所以虽然有很多人尊称他为祭酒,实际上他还不是真正的祭酒,名义上还要受法正节制。

    这是他的逆鳞,从来没人敢提,甚至曹操都默认了别人称他为祭酒,没想到蒋干这么不给面子,当面嘲讽,他岂能不怒。

    盛怒之下,辛评来到蒋干住的小院,准备教教蒋干做人。

    蒋干刚刚洗完澡,披着头发,衣襟半敞,赤着脚,箕坐在堂上。两个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梳理头发。见辛评怒气勃发,气势汹汹地拾阶而下,两个卫士上前拦住,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辛评怒不可遏,伸手一指。“拿下!”

    几个侍从应声上前,刚要拔刀,蒋干的卫士抢先拔出了刀,一人纵身上前,刀光一闪,架在了辛评脖子上,一人抢到辛评身后,持刀指向辛评的侍从。

    “谁敢乱动,先砍了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辛评等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制住,一时手足无措。寒刃在颈,辛评也吓出一身冷汗,满腔怒火全被压了下来。

    “蒋……蒋子翼,你这是何意?”

    蒋干坐在堂上,笑语盈盈。“辛仲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我是朝廷使者。你带着人,持刀闯入我的住处,想干什么?”

    辛评气得浑身颤抖,很想大骂蒋干一顿,只是脖子上的刀锋太凉,他不敢动。

    蒋干拍拍手。“退下。辛仲治虽是敌国之臣,却是前军师(辛毗)的兄长,不可无礼。”

    卫士退下,还刀入鞘,只是锐利的眼神不离辛评等人的脖子。辛评强忍着抬手摸脖子的冲动,怒视着蒋干,拾阶登堂。

    “好一张利口。分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如今却赖我不请而入?”

    蒋干笑嘻嘻地问道:“我请你了吗?”

    辛评一时语噎,随即又冷笑道:“这是我大蜀的疆域。我是主,你才是客,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必要你请?”

    蒋干轻拍大腿,笑而不语,半晌才说道:“你敢去八濛山吗?”

    辛评语塞,眼神如火,盯着蒋干那张丑陋的笑脸,恨不得抽刀砍了蒋干。蒋干笑得更加开心,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起身揽住辛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比辛评高半头,坐着还好,一站起来,顿时威压十足,辛评气势又弱三分。

    “辛仲治,何必如此?我不见你,也是公事公办,免得你为难。既然你来了,不如把酒言欢,说说私谊?我从汝阳来,带了不少你汝颍故旧的消息,不想听听吗?”

    辛评一时沉吟。蒋干也不多说,命人准备酒食。辛评见状,半推半就,命人去前院将准备好的酒食搬到这儿来。他不满的瞪了蒋干一眼。

    “既是朝廷大鸿胪,如此作派,就不怕丢了你们大吴朝廷的脸面?”

    蒋干哈哈一笑。“脸面是打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丢。除非你们能拿下八濛山,将黄忠部赶出巴西,否则我大吴朝廷的脸就不会丢。倒是你们……”蒋干指指辛评。“很快就连命都没了,更别说脸。”

第2496章 攻心

    曹操盯着蒋干,看了又看,放声大笑。

    他起身离席,走到蒋干面前,挽着蒋干的手,轻轻拍了拍,一边笑一边赞道:“久闻子翼风流,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得子翼相助,难怪孙伯符一日千里,锋锐难当。”

    蒋干多少有些诧异,打量着曹操,却不急于说话。

    曹操又对文武说道:“诸君,这才是大国使者,气度与众不同。你我君臣当努力,不负吴国君臣所望,无愧于高皇帝,无愧于这汉家龙兴之地。”

    众人听了,互相看看,推案而起,齐声应喏。尤其是曹休等年轻将领,不约而同的怒视蒋干,厉声喝道:“唯大王所愿。”

    曹操转身看着蒋干,笑眯眯地说道:“子翼,如此可好?”

    蒋干笑得更加灿烂。“还请大王言出必践,莫要食言。”

    “子翼但放宽心,必不使孙伯符与子翼失望。”曹操伸手相邀,请蒋干入座。“今日设宴,为子翼接风,不论国事,只论风流,不醉不归,如何?”

    蒋干扬眉。“甚善!”他从容入座,侍者上前,为他满上酒。曹休等人见状,互相以目示意,摩拳擦掌,打算轮番上前,灌倒蒋干,让他出丑。

    曹操回座,举起酒杯。“子翼,请满饮此杯。”

    蒋干端起酒杯,向曹操致意。曹操刚要喝,蒋干却抬手阻止,笑道:“大王且慢,你忘了一件事。”

    曹操不解。“什么事?”

    “大王刚才说,只论风流,不知大王这一杯饮的是哪一桩风流?”

    “这……”曹操一时语塞,眼珠来回转动。

    “既然大王还没准备好,不如由我代劳,说一件大王当年的风流事,以助酒兴。”蒋干朗声道:“熹平三年,大王年方弱冠,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上任伊始,置五色棒,打杀蹇图,京师震动。此诚为风流快事,当浮一大白。”

    想起当年事,曹操心中得意,忍不住放声大笑。“子翼所言甚是,当浮一大白。”便与蒋干喝了一杯。

    蒋干一饮而尽,命人再次满上,向曹操回敬。“初平三年,干初见陛下于汝南,蒙陛下不弃,授以使者之令,单车入平春,说降李通,乃出山第一功也。可饮一杯无?”

    曹操抚须点头。“平春乃是江夏门户,进可取汝南腹心,退可守江汉之险,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子翼一言说降李通,解孙伯符肘腋之患,不让苏张。当浮一大白。”

    “多谢大王。”蒋干与曹操再饮一杯,相视而笑。

    两杯饮完,蒋干让侍者满上酒,转身看向蜀国文武,红光满面,笑容灿烂。“初平三年秋,刘备据萧县,干奉令,至萧县,以言相激。关羽出战,为陈到所败,刘备夜遁,萧县易手。此亦人生快事,不知哪位愿与我共饮一杯?”

    众人面面相觑。这酒可不好喝,得拿出与蒋干相当的功劳,否则被蒋干当面鄙视,可就丢脸了。

    曹操暗自叫苦。一言不慎,被蒋干抓住了破绽,这顿接风宴成了蒋干的夸功宴,如何是好?蒋干很早就跟着孙策,是孙策倚以重任的说客,立功无数。眼前的蜀国文武加起来,立的功劳可能都没他多。

    曹休长身而起。“建安九年,我等随大王战于武都,于下辩破马腾,斩韩遂,血战之功,可当得蒋君舌取萧县否?”

    蒋干哈哈一笑。“当得,当得。”他又眨眨眼。“阎彦明、韩少英枕戈待旦,等着报杀父之仇,希望你到时候再接再厉,不要输了气势。”说完,举杯示意。

    曹休狠狠的瞪了蒋干一眼,堵气似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蒋干喝完酒,伸出手,等侍者添酒,眼神扫过众人,笑容灿烂,寻找下一个目标。

    无数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曹操暗自叫苦。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南郑城外,桃花津。阮瑀与陈宫比肩而立,四目相对。

    陈宫拱拱手。“元瑜,一路顺风。”

    阮瑀拱手还礼。“公台兄,我这一路东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要好好思量思量,莫要再走岔了。误了自己是小,误了子修,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陈宫笑道:“元瑜,现在言胜负,怕是为时尚早。你我都清楚,益州虽小,却有户口百万,沃野千里。攻也许有所不足,守却绰绰有余。公孙述父子才不过中人,尚能割据益州十二年,蜀王父子之才过于十倍,焉知不能守益州而自足。元瑜,国虽大,好战必亡。你既在台阁,当尽忠言。”

    阮瑀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写文章还行,论军国大事,远不及陈宫。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宫再次拱手,目送阮瑀上船。

    船工解缆升帆,客船顺水而下,渐渐远去,消失在青山碧水之间。

    江水潺潺,有雄鹰在空中盘旋,一声清唳。

    陈宫仰起头,看着天空自由滑翔的身影,莫名的一阵惆怅。面对阮瑀时,他虽然表现得自信满满,可是他心里清楚,此战的胜负不在蜀,而在吴。如果吴国不出大错,蜀国几乎没什么机会可言。

    纵使暗手得逞,创造了战机,还要看蜀国能不能抓住机会,一举重创吴军。

    总而言之,取胜的希望渺茫,失败的阴影却时刻笼罩在头顶。

    陈宫沉默了片刻,转身上了车,向南郑而去。陈宫靠着凭几,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峦,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曹操的命令已经到了,他要去江州部署战事,准备迎战孙策的主力,巴西郡的战事要交给曹昂负责,曹昂不得不放弃汉中,退守剑门。

    放弃汉中很容易,收回却难。当初弃西城,黄忠趁势杀入巴西。如今再弃汉中,吴军势必会趁胜攻击剑门。若剑门有失,吴军将直入益州腹地,再无回旋之地。

    陈宫对此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了。

    说起来也怪,明明局势发展一如他当初所料,他却没有一点必胜的信心,反倒更加惶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想来,似乎只有一种解释:他不知道吴国的底线在哪里。

    国虽大,好战必亡,是因为战争的消耗巨大,不仅会吞噬掉每年的收入,还会迅速耗尽多年积累的钱粮。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汉武帝时,征伐匈奴不过十余年,便将七十年的积累消耗一空。从襄阳起兵算起,孙策崛起不过十余年,而且年年征战,积累必然有限。

    这次集结二十万大军亲征,是迫不得已的孤注一掷,还是志在必得的最后一击?

    陈宫无法决断。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吴国的新政很了解,能够准确的判断出吴国的底线,可是现在他的自信动摇了,他担心吴国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最后被战争拖垮的不是吴国,而是蜀国。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是罪人,不仅辜负了蜀王父子的信任,还摧毁了大汉最后一线希望。

    将来青史如何记载我?

    陈宫思绪起伏,不知不觉到了南郑,进了城,来到公廨门前,下了车,却看到潘璋在门口候着。他眉头轻皱,停住脚步,整顿了一下思绪。

    “何事?”

    潘璋迎上来,低声说道:“太子等候陈相多时。”

    陈宫没有多说,举步入府。随着年岁渐长,曹昂处理越发稳重,若无紧急事务,绝不会让潘璋在门口候着。这样做,会引起无端的猜疑,对军心士气不利。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宫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不让人看出心中的不安。他来到中庭,见曹昂正在院中踱步,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士子,有些眼熟。陈宫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丁仪,顿时心中一紧,随即又笑了起来。

    “原来是正礼啊,什么时候到的?”

    丁仪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见过先生,我是刚到的。”

    “是吗,我去桃花津送阮元瑜,怎么没看到你?”

    丁仪说道:“大约是走岔了吧。不过我来南郑是私事,与阮元瑜无关,不见也无妨。”

    陈宫看看曹昂,心中越发不安。他知道曹昂厌战,只是碍于父子情份,不得不然。孙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派丁仪来说降。只不过他低估了曹昂的孝心,这么做只会让曹昂更为难。

    “我听说,你入仕了?”

    “先生耳目灵通。”丁仪笑了。“我年前刚入首相府为小吏。不过我这次来却与首相府无关,而是奉姑母之命,来问先生及子修安好。”

    陈宫暗自叫苦。丁夫人虽说不是曹昂生母,却与曹昂非常亲近。丁夫人派丁仪来见曹昂,曹昂不能不见。“丁夫人可好?”

    “不好,很不好。”丁仪缓缓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几分戚容。“丁夫人年后便已卧床,孙夫人从太医署请了几位太医去,都未能见效。都说是心病,非药石可济,怕是熬不过秋天。”

    陈宫知道了曹昂心乱的原因,暗自叹息。对曹昂而言,为了孝,他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可是对曹操是孝,对丁夫人同样是孝,丁夫人思念成疾,他若不见一面,这一辈子怕是都无法原谅自己。

    “太子,你待如何?”

第2497章 父子(求保底月票!)

    曹昂一手挽着陈宫,一手指着自己心口,泪水涟涟。“陈相,我方寸已乱,还请陈相教我。”

    陈宫抚着曹昂的肩膀,叹息道:“这是太子家事,外臣不宜妄言。还是上书大王,请大王示下吧。”

    曹昂紧紧握着陈宫的手不放,泪如泉涌。

    陈宫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看丁仪。“太子,事己至此,急亦无补于事。正礼千里而来,舟车劳顿,说不定还没用饭。不如先安排他住下,再从长计议?”

    曹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拭去眼泪,吩咐人为丁仪安排住处,设宴为丁仪接风。

    陈宫主动揽过了任务,领着丁仪向侧院走去。丁仪很客气,落后陈宫半个身位,一言不发。来到客人所住的小院,陈宫命仆役领着丁仪的随从去房里安顿,自己走到一旁,看着墙角的一汪浅池出神。

    丁仪跟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陈宫。

    “丁夫人真的病了,生命垂危?”

    “真的病了。”丁仪笑笑。“是不是垂危,不好说。”

    陈宫转过头,打量着丁仪,眉梢轻挑。“是谁设的攻心计?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是不是攻心计,那要看陈相怎么想。”丁仪笑了两声,又道:“陈相,两国交兵,攻城、攻心,都是题中应尽之义,有什么不适合的?陈相设计,内用益州人之贪得无厌,外用我吴军将士的立功心切,不也是攻心吗?”

    陈宫眉头皱得更紧,死死地盯着丁仪,眼睛眨也不眨。“这是谁说的?军谋处的沮授、刘晔,还是军情处的郭嘉?”

    “这么简单的计策,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必沮祭酒、郭祭酒。所难破者,不过因为陈相用的是阳谋,不是阴谋罢了。”丁仪眼神微闪,避开了陈宫的逼视,转头看向池中的碧水红鱼。“阴谋可破,阳谋难敌,陈相堪称智囊。只可惜,陈相能谋人事,却不能逆时势,一切都是枉然,误人误己。”

    陈宫脸色微沉,打算厉声喝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丁仪说得有理,他再聪明,也无法逆转时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更有利的谈判条件罢了。

    只可惜,孙策反手一击,就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陈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智者,天下大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用阳谋,无可非议,无非是两国文臣武将斗智斗勇而已,认赌服输,技高者胜。用阴谋,能不能成,却不由陈相左右。纵使一时得逞,将来也难免反噬。陈相熟读史书,当三思而行,莫效无赖儿,作孤注一掷。”

    陈宫眼神微缩,半晌无言。他的脸色很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丁仪这是什么意思?是孙策察觉了我们的暗手,还是虚言恫吓?那件事是法正部署的,他说万无一失,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孙策身边有郭嘉统领的军情处,人才济济,察觉出异常也并非不可能。

    阴谋不是阳谋,关键就是一个阴字,不为人知。一旦被人识破,一文不值。

    看着陈宫沉默不语,丁仪忽然笑了。

    陈宫转过头,斜睨着丁仪。“正礼为何发笑?”

    丁仪收住笑容。“刚才陈宫问计,这是不是攻心之计,我没有回答陈相。”

    “现在愿意回答了?”

    “是的,只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子修。”丁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而是陈相。”

    陈宫心头一紧,险些破口大骂。他迅速收摄心神,笑道:“正礼,事不密则败,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失稳重?”

    “无妨。”丁仪转身,向堂上走去。“就算陈相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转过头,又道:“陈相有暗手,难道我们就没准备?”

    丁仪笑着,上了堂,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摇了摇。

    陈宫迅速扫视了一周,尤其是院子门口当值的那几个士卒。虽然没看出任何破绽,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敢说丁仪刚才那么大声的说话,那么明显的手势没有专门的意义?就算他现在下令,将阖府士卒、奴仆控制起来,也未必能将消息完全控制住。

    丁仪进了屋,隐在窗子后面,看着陈宫站在水池旁发呆,不由得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得意。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

    明知是计,陈宫却没有改变决定。面对曹昂的请计,他坚持曹昂请示曹操,由曹操决定。

    曹操既是君,又是父,他做的任何决定,曹昂都没有理由拒绝,哪怕因此错过与丁夫人见面,那也是曹操的责任,不是曹昂本人的责任。

    这是目前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信使刚刚送出,曹操的诏书便到了,要求曹昂将汉中的防务交给乐进,赶往宕渠,主持益州北部的战事,以便他腾出手来,赶往江州,准备迎战孙策。

    曹昂与陈宫商量后,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委任乐进为汉中太守,全面负责汉中防务。他对乐进说,形势艰难,汉中怕是守不住,必要的时候放弃南郑,退守白水关,挡住吴军通往成都的路即可。

    乐进接受了命令,向曹昂保证,但使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吴军通过白水关,威胁成都。

    曹昂迅速调整兵力,收缩防线,然后带着一万精锐离开了南郑,翻越巴山。

    七月下旬,曹昂赶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看到曹操的第一眼,曹昂就惊呆了。眼前的曹操头发花白,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实际上他刚刚五十。

    “父王,你怎么……”

    曹操挽着曹昂的手入座,苦笑道:“子修,接到你的书信,孤也是愁白了头啊。孙伯符这一计甚是高明,孤是让你走也不是,让你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父王,是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王分忧,反让父王受累了。”曹昂鼻子一酸,落了泪。

    “子修啊,你错了。”曹操抚着曹昂的手,眼神欣慰。“孙伯符当世英雄,眼界极高。若你真是无能之辈,孙伯符怎么会将妹妹嫁给你,又何必动这么多心思,软硬兼施,一心想劝降你?正因为你德才兼备,忠孝双全,他才这么重视你,不希望你为孤助阵。有儿如你,孤便已经胜了他一筹。将来九泉之下,亦可无愧孙文台,俯视袁本初、袁公路兄弟。”

    曹昂心情复杂,满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曹操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子修,你是不是想劝我休战请降?”

    曹昂点点头。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父王当日与孙伯符一会,便引为知己。十年过去,天下大势如此,汉中、巴蜀虽是高皇帝龙兴之地,孙伯符却非当年霸王。以父王之见识,当不至于以为益州可独全。既然如此,还不早降,使益州免于战乱,而全个人阴德,以庇子孙。”

    曹操笑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在檐下站定,仰着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子修,你虽仁孝,见识却稍逊孙伯符一筹。”

    曹昂倒是不介意。“孙伯符当世豪杰,儿臣当日一见,便深自佩服,不敢妄想与之比肩。”

    “是啊,不仅是你,我亦如是想,所以他能在十年间君临天下,而你我父子虽苦苦挣扎,仍难免为其所虏。”曹操长叹一声,苦笑道:“现在不是我不愿降,而是孙策不愿我降。”

    曹昂急道:“父王何出此言……”

    曹操抬起手,示意曹昂稍安勿躁。“这十年来,吴军战无不胜,军中骄气日增。新政推行卓见成效,却也有不少弊端隐患,各州郡世家受新政之利,却贪心不足,暗地里大做手脚,以图厚利。此等人,仅凭说理是不够的,只能行霹雳手段。可是孙伯符那人什么都好,唯独过于面善,下不得狠手,只好借亲征益州这个由头来做。”

    曹操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时候我请降,他岂能答应?”

    曹昂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曹操这意思,孙策亲征不是为了攻取益州,反倒是为了清理内政?

    “这……”曹昂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王,这未免……”

    “匪夷所思?”曹操脸上的自嘲之色更浓。

    曹昂面红耳赤,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操,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他觉得曹操这理由太牵强了。吴国新肇,肯定会有不少问题,但孙策却不是什么面善之辈,他当初杀豫州世家可是杀得血流成河,小儿不敢夜哭,何必需要借亲征益州来处理这些事。

    这岂止是用牛刀杀鸡,简直是用干将、莫邪杀鸡,代价也太大了。

    见曹昂这般模样,曹操也没说什么,转身看向陈宫,借着背对曹昂的机会,眨了眨眼睛,向陈宫递了个眼色。“公台,你以为呢?”

    陈宫佯作不见。他暗自佩服曹操,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来说服曹昂,不仅曹昂震无言以对,连他都有些信了,而且越想越觉得曹操的分析有道理。

    他思索良久,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以为大王一语中的,实乃千金不易之卓见。”

第2498章 曹昂出击(求保底月票!)

    陈宫支持曹操的分析,曹昂即使还有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

    他自己无从决断。既然曹操的意见似乎能解决这个难题,那就姑且从之了。

    曹操随即和曹昂、陈宫商量具体的战术。

    虽说孙策亲征的准备还远远没有完成,但他们要处理的事也不少。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解决面前的黄忠和徐晃部,尤其是徐晃部。

    八濛山就像一个钉子,扎在渠水这条水道上,不仅牵制了蜀军大量兵力,还有可能形成夹击之势。

    曹操希望在大战之前拿下八濛山,最好能击退黄忠,解除后顾之忧。之前之所以没有行动,一是兵力有限,不足以分兵;二是留着黄忠,消耗荆襄的人力、物力。如今大战将起,曹昂率一万精兵赶来增援,自然不能容黄忠安居于此。

    反复商量之后,陈宫建议先取黄忠。

    徐晃占据八濛山数月,已将八濛山经营成坚固的阵地,强行攻取的难度极大。徐晃的部下都是精选之卒,能以一当十,充分发挥地形的优势。相比之下,黄忠的兵力虽多,终究有所不足,或许有机可趁。

    更重要的是,黄忠部的补给严重依赖于经过翻越大巴山的山路。一旦切断这条山路,宣汉一县不足以支撑黄忠所部的需求,黄忠就只能依赖巴西各县大族的支援。如此一来,巴西大族也许会重新考虑支持谁。

    孙策亲征,表示了他推行新政的意志不可更改,巴西大族更进一步的期望已经落了空,就连之前黄忠已经答应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利益得不到保障,却要他们拿出更多的支持,自然不太愿意。

    届时魏王再发布一道恩诏,说不定能诱使他们反戈一击。

    主攻方向确定,曹操又拟定了具体的战术。

    第一步,攻取宣汉,切断黄忠后路。

    曹操本欲自将出击。曹昂纠结良久,主动请缨,亲率从汉中带来的一万精锐,出宕渠县城,迂回黄忠身后。

    出征之前,曹昂含泪手书两封,一封给丁夫人,一封给孙策,托丁仪带回。

    ——

    接到身后大巴山里出现山贼,军粮被劫的消息,李严没太当回事。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穷山恶水出刁民,何况还有人从中故意捣乱,借山贼之名,行劫粮之实。不过这种小规模的袭扰并不难对付,只要他出动主力,对方就会知难而退。运气好的时候,不仅能追回一部分损失,还可能有所斩获。

    因此,李严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黄忠,只是按惯例安排了宣汉县城的防务,就带着两千步卒出发了。

    在宣汉数月,除了黄忠拨给他的两千人,他陆续从附近山里的部落中征发了一些人,又从屡次作战中俘虏了一些,如今共有三千余人。

    一路上,李严没看到几个逃回来的民伕、士卒,不禁心中生疑。

    正常来说,一支从西城而来的辎重队伍多的上千人,少的七八百人,以民伕为主,然后会有一到两百不等的士卒负责沿途保护。一两百装备精良的吴军,就算遇到一些三五百山贼也有一战之力,真要遇到上千山贼,他们也能据地而守,等待援兵。纵使大意,中了埋伏,至少有一部分能突围成功,赶到宣汉或西城求援。

    除了遇袭之初有一批人突围,剩下的全部被围,甚至被全歼,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山中作战,注定无法有效包围,总会有人成功突围。除非双方兵力悬殊,实施攻击的一方有足够的兵力优势,能够布下重重警戒,让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普通山贼做不到,只能是蜀国主力,至少也是巴西大族的部曲。

    李严警惕起来。

    陛下亲征的诏书已经下达,相关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虽说巴西不会成为主战场,却负有牵制蜀军主力的作用。曹操在移镇江州,迎战陛下率领的主力之前,必然要对黄忠部发起攻击,尽可能的消除后顾之忧。这是兵法常识,并不难理解。

    李严放慢了行军速度,增派斥候,同时命人返回宣汉,提醒留守的部下加强戒备,并向黄忠发出预警:蜀军很可能已经开始行动,务必小心。

    李严的谨慎起到了作用。当曹昂的部下主动从两翼包抄过来时,吴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及时发出了警报,李严立刻下令抢占有利地形,就地组织反击。

    一场双方都没有充分准备的遭遇战后,双方转入僵持。李严惊讶的发现,这些蜀军并非之前遇到过的巴西大族部曲,也不是曹操的部下。战旗上虽然有曹字,却不是曹操的大纛,而这些同样训练有素的蜀军也不是曹操麾下的中军,却是汉中来的驻军。

    李严麾下有一部分吴懿旧部,对汉中驻军很熟悉。只不过这些降卒也没敢断定这些蜀军是曹昂的部下,只当是某个王族子弟,毕竟曹家子弟统兵征战的不是曹昂一个。堂堂太子,又负有镇守汉中的重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冒充山贼打劫补给钱粮。

    李严却动了心思,毕竟对面的将旗不像是普通将领。如果对方真是曹昂,那这一战的意义就大了,不仅意味着蜀军开始全面反攻,而且壮士断腕,有弃汉中,收缩防线之意。

    这是战略动向,远远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所能比的。

    李严原本还想像往常一样速战速决,现在得知对面可能是曹昂,反倒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不管最后战果如何,拖住曹昂,他就有功。就像不管黄忠能不能拿下巴西郡,拖住曹操就是胜利一样。

    李严下令调整阵型,严防死守,然后又抽调了一百精锐,充实到自己的亲卫曲,作为预备队、杀手锏。

    曹昂率领主力赶到,将李严团团围住。亲自查看了李严的阵地,又派人试探性的攻击了两次后,曹昂知道李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强攻绝非易事。

    他随即下令停止进攻,留下一部分监视李严,主力连夜直扑宣汉城,攻李严之必救。

    李严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曹昂绝非易与之辈。宣汉只是一个普通小县,城防一般,兵力又有限,对付普通的敌人还行,对付曹昂所领的精锐绝对不够,支撑不了太久。

    他很想率部进攻,强行突破曹昂的阻击,赶回宣汉城。可是反复权衡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夜间作战太危险,万一曹昂是将计就计,就希望他主动突围呢。双方兵力悬殊,固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主动进攻必然伤亡惨重。如果他被曹昂击溃,宣汉还是保不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放弃宣汉城,也要保住有生力量。

    失地存人,犹有收复失地的可能。失人存地,最后必然人地两失。

第2499章 你急我不急(求推荐!)

    以有备攻无备,曹昂打了李严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能如愿重创甚至全歼李严部,曹昂却抓住了宣汉兵力不足的破绽,以重兵围住了宣汉县城。经过半夜强攻,于清晨卯时得手,占据宣汉城。

    中午时分,奉黄忠之命赶来增援的邓展刚赶到七道岩,得知宣汉城已经失守,知道进军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曹昂打伏击,下令在七道岩立营,派斥候到宣汉周边,尝试与李严联系,同时急报黄忠。

    几个眼花缭乱的攻防转换之后,曹昂拔得头筹,取得了蜀国有史以来对吴军作战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报了徐晃占据八濛山的一箭之仇。

    蜀军士气高涨,但曹昂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他虽然取胜,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伏击吴军的运输队时,一百多吴军士卒奋死搏杀,还打出了两个反击,造成蜀军六十余人阵亡,两百余人受伤。围攻宣汉城时,面对近万蜀军,守城的千余吴军士卒苦战半夜,又杀死蜀军近千,杀伤三千余。

    如果不是曹昂亲自督战,能不能及时拿下宣汉城,实在是个未知数。

    当天傍晚,斥候回报,邓展在七道岩立营。曹昂根据时间估算,邓展应该是凌晨从滚龙坡大营出发,一路急行军,中午时分赶到七道岩,并收到宣汉失守的消息,随即停止前进。

    这让曹昂压力大增。从李严、邓展的表现来看,吴军将领用兵非常规范,犯错的可能性极小,反应也极快。他如果不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很难伏击、偷袭得手。

    出其不意可一不可再。如今李严主力犹在,一旦黄忠回援,强攻宣汉城,他能不能守得住,没有敢打包票。万一他被困在宣汉,曹操不得不率主力来援,谁能笑到最后,更是说不准的事。

    稍作准备后,曹昂将主力撤出宣汉城,在城西的凤凰岭上立营,与宣汉城互为犄角。撤回阻击李严的将士,集中兵力防守凤凰岭。释放了所有被俘的吴军士卒和民伕,并给每个人发放了一天的口粮,让他们能活着回到吴军大营,或去投李严,或去投邓展。

    蜀军将士很不理解,很多人更愿意将这些人斩首报功,尤其是那些受了伤的吴军士卒。两军交战时,蜀军伤亡惨重,双方结了血仇,自然不肯让这些吴军将士安然离去。

    曹昂亲自出面解释,安抚士气。他说,杀俘不祥,这些人留在大营里也没用,反而要消耗不少粮食,不如让他们回去,消耗吴军的粮食、医药和士气。如果杀了他们,将来吴军也会进行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不要带到战场之外。

    曹昂素得士心。见他说得有理,麾下将士勉强应了,只是在吴军将士离开之前,免不了一番折辱,不仅武器、甲胄全被扣下,就连随身衣物都被剥了,每人只剩一条底裤。

    一向骄傲的吴军蒙受奇耻大辱,全军上下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李严更是无地自容。此战他虽无大错,却也难辞其咎。秋收将至,陛下亲征在即,他却首战失利,令全军蒙羞,哪里还有半点尊严可言。就算不死,以后也无颜在军中立足了。

    李严派人向黄忠请罪,自免军职,请黄忠委任其他将领指挥作战。

    ——

    黄忠脸色铁青,鼻息粗重。

    被剥去衣服放回的士卒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李严的脸上,更是抽在他的脸上。

    从孙策出庐江算起,吴军没打过这样的败仗,更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传令都尉以上将领!”黄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集结人马,夺回宣汉。”

    “喏!”一个亲卫躬身施礼,刚要转身出帐,却被向宠伸手拦住。向宠向亲卫使了个眼色,两步来到黄忠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黄忠。

    黄忠眼神微缩,眼中杀气凛然,逼视着向宠。向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君侯,宠窃以为不可。”

    “为何?”

    “敢问将军,此战李严有失误吗?”

    黄忠微怔,想了想,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从收到的战报来看,李严开始或许有些疏忽,但后来的应对却无可指摘,反倒可圈可点。若不是他谨慎,绝不是宣汉失守这么简单,出城的两千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既然如此,他大张旗鼓的集结所有人马,去攻宣汉,岂不是兴师动众,直指李严无能?

    曹昂不过万余人,邓展、李严足以应付,就算为稳妥起见,增派五千、一万人也够了,绝不至于置曹操与滚龙坡的蜀军于不顾,全军反攻宣汉。

    黄忠暗自叹了一口气。受阻巴西半年有余,自己也有些心浮气躁了,反倒不如向宠这个年轻人沉得住气。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一受刺激,高下立见。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曹昂从汉中而来,自然不会是为区区宣汉,而是为秋后的大战做准备。只要我军不为所动,蜀军主力不能南下,便是大功一件,这小小挫折又何足道哉。宠以为,这反倒是个契机,提醒我军将士,不能轻敌,否则难免为人所辱。”

    黄忠重新入座,握紧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案几。“是啊,非曹昂辱我,乃是我自取其辱。当初若不是冒进,也不会受阻于此。受挫之后,若能主动撤回西城,也不会白白消耗这么多钱粮。用兵如下棋,一子落错,步步受制于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侯不必为此自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军受阻于此,欲战而不得,如今曹昂主动出击,正是大好机会。君侯何不与阎先生商量,看看能否善加利用,反客为主。”

    黄忠瞅了向宠一眼,若有所思。此时苛责李严,不仅会进一步损失士气,而且会让阎圃看轻自己。胜不骄,败不馁,方是大将气度。之前有骄气,已经错了。如果再因一时受挫乱了方寸,只怕阎圃更看不上自己,说不得又生了其他心思。

    黄忠仔细斟酌了一番,调整好情绪和思路,又和向宠商量了一番,这才派人去请阎圃。

    阎圃看完军报,又仔细看了黄忠片刻,试探道:“将军有何计划?”

    黄忠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亲征在即,这曹昂舍了汉中,出现在这里,可见是沉不住气了。战机出现,我军当以静制动,还是迎头痛击,正想与先生商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阎圃眉头微蹙。“将军,曹昂由汉中而来,潜师击李严,显然是要断我粮道。若两军开战,补给吃紧,并长久之计。圃以为,当立刻反击,夺回宣汉。”

    黄忠反问道:“曹昂得宣汉而不居,移驻城西凤凰岭上,不管是我军攻宣汉,还是攻凤凰岭,都不得不分兵拒敌。曹昂据险而守,以逸待劳。万一不敌,还可以遁入山中,伺机再战。纵使能夺回宣汉,恐怕也难免为其牵制,不得自在。”

    “依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黄忠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在巴西半年,未建大功,反倒消耗钱粮无数,上负陛下信任,下愧百姓钱粮,每每想起,忠便觉得脸上无光,自知能力有限,不敢轻战。若能拖住曹操父子,便心满意足。至于宣汉,倒也不急。眼下营里还有些钱粮,紧着一些,支撑一两个月应该不难。一个月后,秋收结束,西城的援军也该入巴,届时再战,或许更稳妥些。”

    听完黄忠的解释,阎圃嘴上附和,称黄忠有大将风度,心里却有些着急。

    黄忠认怂,不愿争功,那是黄忠的事。可是他们支持黄忠半年,付出了不少代价,岂能不望回报?黄忠把功劳让给徐庶,徐庶可不欠巴西人什么,他将来愿不愿意为巴西人说话,这就不由他们做主了。

    如果为了让徐庶帮他们说话,付出大量钱粮,不如直接支持黄忠。

    毕竟他们已经在黄忠身上投了那么多钱粮。

    阎圃沉吟良久,又道:“将军之计虽是稳妥,却有姑息之嫌。毕竟徐督尚在西城,就算秋收后立刻起兵,赶以宣汉也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若曹昂从容经营,处处设障,徐督怕是要步步血战,方能向前。若将军能示之以威,逼得曹昂无暇他顾,徐督也能免了许多麻烦,来得更快一些。”

    听到姑息二字,黄忠也不敢掉以轻心,浓眉轻挑。“依先生之见,当战?”

    “当战。”

    “可是一旦开战,消耗必大,我已经欠了巴西百姓那么多债,再欠可就还不起了,奈何?”

    阎圃苦笑。天子亲征益州,若是黄忠立了功,或许有说话的底气。若黄忠未能立功,他之前的承诺都是一句空话。这时候已经不是争取更多利益的时候了,能不能保住黄忠已经承诺的利益才是关键。

    “请将军放心,巴西百姓虽愚笨,却也略知大体。在此存亡之际,绝不会斤斤计较,见小利而忘大义。”

    黄忠嘴角轻挑,打量了阎圃片刻,拱拱手。“那就有劳先生。”

第2500章 玉不琢,不成器

    黄忠在巴西半年有余,除了初期徐晃突入八濛山之外,主力始终未能突破滚龙坡的蜀军防线。

    随着时间推移,巴西大族——尤其是离得比较远的阆中诸县——对他渐渐失去了兴趣,钱粮支持也渐渐少了,只是表面维持着两不相干的局面。黄忠派出的游击队在阆中附近活动,只要不触及到他们个人的利益,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曹操自己头疼。

    某种程度上,他们倒是希望这些吴军游击队闹得更凶一些,这样熟悉地形的巴西俊杰们才有更多的立功机会。这不,这才半年时间,黄权、狐笃等人便不断升迁,成了曹操倚重的年青将领。

    相比之下,吴军对巴西人太吝啬了,尤其是对巴西大族。

    面对阎圃的建议,绝大多数人表示了无视,最多礼貌的回一封信,现在没有粮食,秋收之后再说。

    面对诸多大族不约而同的婉拒,聪明如阎圃也无可奈何。

    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黄忠一面命邓展逼近宣汉,压迫曹昂,让蜀军不敢轻易出城,一面发动附近的百姓,抓紧时间抢收,并将收获的粮食送到军中,保证大军供应。

    黄忠向各部落承诺,皇帝陛下即将亲征,今冬明春,必能击退曹操,解三巴百姓于水火之中。现在借的粮食,明年春耕之前一定还,借得多的还会有赏赐。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巴郡汉蛮百姓都对吴军印象不错。黄忠也是个守诺的人,年初借粮,说好春耕之前还,结果果然在春耕之前还了,还派将士们协助耕种。现在黄将军要借粮,很多百姓几乎没有犹豫,积极配合。

    有不少人拍着胸脯说,不用将军费心,粮食一收回来,我们就送过去,然后不回来了,留在营里作战,助黄将军一臂之力。吴军为我们百姓出力,我们也不能只用眼睛看。

    普通百姓不是大族,耕地有限,粮食也有限,留下自己的口粮后,能借出的粮食多的不过几十石,少的只有几石,平均每户也就二十石左右。可是积少成多,解决黄忠部一两个月的供应还是绰绰有余。

    有了百姓的支持,吴军很快从受挫的沮丧中回过神来,加紧训练,准备反击。

    李严收到了黄忠的命令。命令很简单,除了任务安排,还有八个字:知耻后勇,稍安勿躁。

    李严心中大定,召集全军将士开会,当众宣读了黄忠的命令,然后做了自我批评。作为军司马,负有为中领军将军提供建议的兼职军谋,我轻敌躁进,疏忽大意,愧对中领军将军,愧对荆襄乡党,愧对诸位。你们因我而受辱,我向你们请罪,任你们处置,只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领诸位报仇雪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李严向被俘受辱的将士鞠躬行礼。全军将士们痛哭,发誓报仇,声震四谷。

    附近监视的蜀军闻之色变。

    李严带着部下重返宣汉城,列阵于城下,向城上蜀军挑战。

    面对杀气腾腾的吴军,守城的蜀军不敢轻举妄动,坚守不出。凤凰岭上的曹昂也紧急传令诸军,务必坚守阵地,不得浪战。

    就在曹昂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李严与邓展会师。邓展为李严带来了军械、粮食、药物,为受伤的将士疗伤,安抚将士。看到袍泽来援,又有了粮食和武器,李严部士气复振。

    邓展与李严商量反击的战术,夺回宣汉城。

    面对邓展的建议,他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与曹昂相比,宣汉城不值一提。”他伸手点了点凤凰岭。“想办法截住曹昂,才是正理。”

    邓展担心地打量着李严。短短几天功夫,李严瘦了一大圈,原本乌黑发亮的头发中多了一根根白发,眼窝深陷,眼中充满血丝,但眼神却更加内敛,仿佛淬过火的利刃。

    邓展斟酌了一下语句。“正方,凤凰岭易守难攻,曹昂有数千将士,据险而守,我们兵力不足,强攻的牺牲很会大,而且很难得手。”

    李严点点头。“所以我说截住他,而不是抓住他。”

    邓展微怔,随即明白了李严的意思。“以曹昂为饵,拖住曹操?”

    “是,也不是。”李严吁了一口气。“秋收将至,陛下亲征在即,事必要先扫清外围,汉中亦在其中。曹昂来了这里,汉中留守的兵力有限,想来难当我军兵锋,可一鼓而下。由汉中入巴蜀有三条路,两条在南郑以南。一是石牛道,过白水关、剑门,入蜀。一是米仓道,越米仓山,入巴西。曹昂应该就是从这条道过来的。最后一条,就是我们走的这条路。”

    李严的手指划过地图,一一解说。“白水、剑门易守难攻,不会成为首选。我军取汉中后,很可能会经米仓道,到汉昌,然后东可进逼宕渠,西可至阆中,转攻梓橦、广汉。”

    邓展反应过来了。“这么说,只要截住曹昂,益州的北门就洞开了。”

    李严补充了一句。“我军以区区三万之众,不仅拖住了曹操的主力,又陷住了曹昂,再怎么说,这破蜀之功也要分一杯羹。”

    邓展无声而笑。他打量了李严片刻,伸手拍拍李严的肩膀。“玉不琢,不成器。正方,你已成大器,可喜可贺。”他来回踱了两步,又道:“你说,我们怎么才能截住曹昂?”

    李严手指划过凤凰岭,到达西侧。“莲花湖。”

    邓展扬扬眉,笑道:“以其人之道,反制其身,计是好计。只是曹昂通晓兵法,此湖离凤凰岭这么近,他能让我们得手吗?”

    “曹昂以实为虚,欺瞒于我,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以虚为实,虎口夺食。”李严冷笑一声:“兵法云:哀兵必胜。曹昂知道我想拼命,纵使我逼到岭下,他也不会轻易出击,一定会等我主动进攻,以便倚仗地形,大量杀伤。我于岭东列阵,做强攻之势,将军引兵潜行岭西,当能得手。万一曹昂有戒备,将军可引兵于西侧岭上驻营。”

    李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案上。“这是我准备的地形图,供将军参详。”

    邓展接过地图,仔细端详了一番,暗自点了点头,看向李严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李严这半年在宣汉没有闲着,附近的地形打探得很清楚,只是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宣汉城在三道山岭之间。凤凰岭是中间的一道,其实只能算半岭,南侧便是丘陵了。凤凰岭西还有一道南北向的延绵山岭,比凤凰岭更高,更陡,可以循岭南北而行,东西向只有几个孔道可以通行。米仓道在山岭以西,只要守住西面的那道岭,曹昂就无法阻击经米仓道而来的吴军。

    如果能占据莲花湖,等于扼住了曹昂的咽喉,曹昂连循岭南下,与曹操主力会合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反制手段,既稳妥,又毒辣。更难得的是李严将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他,而不是自取。换作半个月前的李严,这是不可想象的。

第2501章 咄咄逼人

    一连数日,李严引军在凤凰岭下骂阵、挑战。

    言语之激烈、粗俗自不待言。开始还顾忌曹昂是孙公主的丈夫,只骂曹家出身阉竖,骂曹操始乱终弃,似忠实奸,不骂曹昂本人。后来骂得嘴滑,连曹昂也骂上了,说他表面上忠孝仁义,实际上就是一个骗财骗色的浪荡子。要不是陛下的宽容、孙公主的宠爱,他早死多少回了。

    曹昂置之不理,勒令诸将固守阵地,不得轻易出战,违令者斩。

    可是脸上的神情可以不变,心里的愧疚却无法消除。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很清楚,他当初向孙策承诺过,绝不与吴军正面作战。不管现在有什么样的理由,他终究是食言了。

    惭愧让他不愿抛头露面,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沉思。

    曹昂的情绪很自然的影响到了身边的人,没什么事,尽量不来打扰他。实在是无法避免,也是尽可能的长话短说,不自觉的忽略了一些细节。吴军斥候出现在凤凰岭以西,因此没有引起曹昂的注意。两军交战,双方互相斥候打探消息,这是很正常的事。他只要加强戒备,别被邓展、李严摸上凤凰岭就行。

    这个失误很快就让曹昂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经过几天的侦察,邓展确认李严的分析可行。曹昂虽然在莲花湖和燕子坡一带部署了兵力,却数量有限,莲花湖有两营近千人,燕子坡地势险要,兵力更少,只有一营四五百人,能提供预警,等待增援,却不足以阻击大军。

    邓展当机立断,亲率六千主力,夜袭莲花湖。

    吴军憋了一肚子气,接到军令后,摩拳擦掌,准备大开杀戒。为了争首战的机会,诸将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将自己历年来的每一次胜利都翻出来,证明自己更有实力,用我必胜。

    邓展直属的四营将士为此很郁闷。作为邓展直接指挥的中军,他们战力最强,却是铁定的预备队,除非曹昂接到报警后派主力参战,全力抢夺莲花湖,否则他们很难有上阵的机会。

    莲花湖畔的那一千蜀军根本不够红了眼的袍泽分的,连骨头渣都不会给他们剩一点。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邓展部借着傍晚的余晖悄悄摸进阵地,在夜色降临后发起攻击。一声令下,数路并起,从不同的方向杀向莲花湖圈的两个大营。蜀军摸不清情况,不敢轻易出营接战,只能紧守营栅,同时击鼓向凤凰岭上的主力求援。

    曹昂接到报警,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中计。他一面派人下山查看情况,一面加强岭上防守,防止邓展、李严声东击西,趁势抢攻凤凰岭。确保了凤凰岭大营的安全,才有可能考虑增援莲花湖。

    莲花湖边有两个营,背水而立,又有坚固的营栅,准备得很充分,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

    曹昂的应对没什么问题,但他低估了吴军的决心和攻击速度。

    吴军准备充足,利用夜色的掩护,多点设阵,同时发起攻击,让蜀军搞不清该防守何处,只能四面放箭阻击。摸清了蜀军的兵力分布后,吴军随即集中兵力,重点突破。

    曹昂的部下也算是训练有素,只是在汉中几年一直没有真正参战,与征战数年的吴军相比,不论是装备还是训练,又或者是临阵应变能力,都略逊一筹,很快就陷入被动。

    不到半个时辰,吴军就抓住蜀军的一个破绽,攻破一个大营,随即兵分两路,一路入营扫荡残敌,一路增援同伴,加强了对另一个大营的攻势,一鼓作气,再下一营。

    半夜时分,蜀军两个大营先后失守,三百多人战死,六七百多人被俘,两个校尉一个也没能逃掉。

    吴军报仇不隔夜,剥去一百蜀军轻伤俘虏的衣甲,只留一条底裤,将他们赶到凤凰岭下,送回蜀军大营,并在岭下高喊。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欢送蜀军精锐归营。”

    俘虏回到大营,不仅让岭上的蜀军将士脸上无光,还让他们知道了夜间的战斗概况。虽然曹昂第一时间下令将他们隔离安置,吴军骁勇善战的消息还是在将士之间传播开来。相比之下,伏击补给队伍的胜利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天一早,邓展命人给曹昂传话,要求换俘。曹昂之前只放回了押送补给的吴军将士,后来攻破宣汉城,又俘虏了几百人,还没有释放。邓展要用刚刚俘虏的蜀军将士换回他们。

    换俘是很常见的事,曹昂没有理由拒绝,很快回复邓展,同意换俘。

    ——

    吴军俘虏们低着头,鱼贯而出。

    蜀军将士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即使是最无知的士卒也清楚,这些吴军归营之后,很快就会回到战场上,成为他们可怕的对手,甚至比那天晚上在宣汉城还要勇猛,比昨夜袭营的吴军还要凶狠。

    放他们回去,绝不是一个合算的交易。

    可是吴军大营里还有他们的袍泽,其中还有两个校尉,不放走这些吴军俘虏,那些人也回不来。

    对他们来说,没有好与坏,只有坏与更坏。虽然知道放这些吴军俘虏回去是放虎归山,却没人敢出来阻止,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不会被俘,不希望被俘后没有生还的机会。

    从昨夜的战斗来看,吴军不仅战斗力强,报复心更强。如果阻止换俘,将来一旦落到他们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每个蜀军将士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昂站在高处,感觉着营中压抑的气氛,看着山下莲花湖畔的吴军大营,眉头紧锁。

    吴军在湖畔扎营,与岭上的蜀军大营鼓角相闻。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双方靠得太近了,已经接近强弩的射程,万一哪一方想发起攻击,另一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换句话说,双方都要高度戒备,随时准备战斗。

    这对双方将士的心理是一个严峻的挑战,虽未开战,其实比开战更加凶险。将士们长期高度紧张,心理压力过大,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能发生营啸,不战自溃。

    邓展咄咄逼人,欺到面前,他必须要做出回应,否则军心必乱。

    可是怎么打,这却是个问题。双方兵力相当,主动进攻的一方必然要承受更大的损失。据险而守,他还有一定的机会取胜,阵而后战,他必败无疑。

    曹昂绞尽脑汗,苦思制胜之道。

    ——

    吴军俘虏被引到莲花湖畔。

    湖畔摆着三四百张坐席,每张席上都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套甲胄,一口制式环首长刀。

    邓展负手站在湖侧,看着踯躅而来的俘虏们,面色平静。

    俘虏们局促不安的挤在一起,低着头,连看邓展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几天委屈诸君了。”邓展说道:“下湖洗洗吧,去去晦气。营中简陋,也没什么准备,一杯薄酒,为诸君洗尘。”

    “将军,我们……”

    人群中,一个都尉胀红了脸,刚张开嘴,就被邓展打断了。邓展招招手,那都尉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挤出人群,来到邓展面前。他右臂受伤,用布扎着,沾满血污,右腿也有伤,走路一瘸一拐。

    “报上营号,军职,姓名。”

    “无当营第三校都尉,丹阳许强。”

    “你是前将军朱休穆旧部吗?”邓展问道。无当营是随黄忠而来的中军,原来不是襄阳战区编制,后来又增补了不少荆襄本地籍将士。许强是丹阳人,邓展便多问了一句。

    “是……是的。”听到朱桓的名字,许强的头垂得更低,下巴快抵着胸口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你这次可有点丢脸,若是让前将军知道了,免不了要抽一顿鞭子。”

    许强泣不成声。

    “你们虽然丢了宣汉,这一战却打得还不算太差,一个校尉战死,一个都尉重伤,杀死杀伤敌人数倍,不算丢脸。若说有不足之处,就是太大意了,准备不足。不过这首先是我们的责任,没有估计到曹昂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李司马已经上书请罪,揽下了所有的责任,中领军说了,不怪你们,希望你们能振作起来。”

    “将军,中领军真这样说?”许强惊讶地抬起头,俘虏们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知道你们不信。”邓展笑笑,转身从亲卫手中取过一份军令,塞给许强。“念念吧。”

    许强接过,先读了一遍,脏兮兮的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其他俘虏见了,纷纷围了过来,催促许强快念。许强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大声念出军令内容,一边念一边哭,俘虏们也哭成一团,却是笑中带泪。

    李严揽过了所有的责任,黄忠没有处置他们,让他们重新归队,官职也不变,他们的前程虽然肯定会受到影响,却还有机会戴罪立功。对他们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好消息,被俘以来,一直横桓在心头的负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兄弟们,洗一洗,洗掉这身晦气,重头再来。”许强大吼一声,伸手扯掉身上沾满血污的战袍,扑入湖水之中。俘虏们七嘴八舌的哭着、叫着,一个个脱得精赤,跟着冲进莲花湖。

第2502章 断尾求生

    从头到脚清洗一通,由军医处理伤口,敷上药,饱餐一顿,附带饮酒少许,睡上一觉,被释放回来的将士满血复活,一个个嗷嗷叫的要复仇。

    宣汉之战打得太窝囊,怎么丢的脸,就得怎么挣回来。

    邓展趁热打铁,随即部署攻击燕子坡的战斗。拿下燕子坡,就真正掐断了曹昂对米仓道的控制,以便接应大军入巴,还能阻止宕渠方向的增援,影响很大。

    许强等人极力请战。邓展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却按照伤势轻重进行分工。伤势比较轻,或者恢复得比较好,不影响行动的安排在第一梯队,伤势比较重,暂时还不能上阵的安排在第三梯队。主力第二梯队则由其他人担任。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

    守燕子坡的是蜀军虽少,却是曹昂从兖州带来的部曲,跟随曹昂多年,忠心耿耿,战斗经验丰富,又有地形可用,在潘璋的指挥下,打得非常顽强。邓展连续发动十余次攻击,损失三百四人,都没能得手。

    得知邓展进攻燕子坡,曹昂随即下令攻击莲花湖的吴军,打算夺回莲花湖,解决卧榻之侧的肘腋之患。

    双方在相隔二十余里的两个战场上鏖战,谁也不肯放弃,谁也不敢放弃。

    得知邓展部进攻燕子坡受阻,李严随即放弃了对宣汉城的进攻,率部绕过凤凰岭北坡,赶到燕子坡助阵。在邓展与李严的轮番攻击下,潘璋所部伤亡惨重,渐渐支持不住,派人向曹操、曹昂求援。

    曹昂见形势不妙,留下少量兵力驻守凤凰岭,亲率主力突击,强攻莲花湖畔的吴军阵地。

    蜀军以上击下,又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吴军打得很辛苦,伤亡激增。邓展随即下令放弃莲花湖,将防线收缩到燕子坡东侧,在坡下立阵,借助地形阻击曹昂,同时集中兵力猛攻燕子坡。

    邓展与曹昂在燕子坡激战时,黄忠与曹操也不约而同的展开了行动。

    黄忠放弃了滚龙坡,率部回撤,在七道岩立营,留两千人防守,自己亲率主力赶往燕子坡,先一举夺回莲花湖大营,切断了曹昂与凤凰岭的联系,随即包抄曹昂身后,与邓展夹击曹昂。

    曹操担心曹昂安危,发起主动进攻,却受阻于七道岩,前进不得。他也想学黄忠,派遣游击分队渗透到燕子坡一带,接应曹昂,随即发现双方的单兵作战能力相差甚远,蜀军游击分队根本无法接近燕子坡,反倒连续被吴军各个击破,损失惨重。

    无奈之下,曹操派人传令曹昂,命令曹昂突围,退回宕渠。

    曹昂反复权衡之后,拒绝了曹操的命令,先下令潘璋放弃燕子坡,绕道撤回宕渠,自己则先往南撤,佯装要赶往七道岩与曹操汇合,随即杀了一个回马枪,抓住吴军各部之间的一个空隙,杀回凤凰岭。

    黄忠的斥候截获了几个曹操派来的信使,知道曹操命曹昂撤退,所以将大部分兵力都安排在了南侧,没想到曹昂会重回凤凰岭。一个疏忽,被曹昂突击得手。

    黄忠勃然大怒,随即下令包围凤凰岭。

    失去了曹昂的增援,潘璋兵力损失殆尽,只得放弃了燕子坡,西行至渠水上游河谷,迂回三百余里,返回宕渠,向曹操汇报。

    经过近半个月的反复争夺,燕子坡一战以吴军付出两千余人伤亡的代价,夺取燕子坡落幕。

    曹昂先后损失近三千人,伤者满营。半个月的战斗,面对黄忠、邓展等人的轮番进攻,曹昂打得极为顽强,虽败不乱,最后还在黄忠面前玩了一招声东击西,重回凤凰岭,也让黄忠等人见识了他的用兵能力,不敢掉以轻心,一边休整,一边部署下一阶段攻取宣汉和凤凰岭的战斗。

    这时候,黄忠等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皇帝陛下之前派人送来的曹操手注《孙子兵法》,曹昂的表现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是兵力、装备有明显差距,这一战谁能笑到最后,还真是说不定。

    黄忠等人拿出压在箱子底下的书,摆在案头,随时翻阅。没书的将领则想方设法,或是安排人来抄写,或是几个人隔三岔五的聚在一起讨论。

    为了方便麾下将领学习,黄忠上书皇帝陛下,汇报军情的同时,请求调拨《孙子兵法》五十部。

    ——

    曹昂被困凤凰岭,曹操进退两难。

    秋收已至,孙策亲征很快就要开始,他却被陷在巴西动弹不得,形势对他非常不利。

    曹操与陈宫、辛评等人反复讨论,商议对策,最后陈宫提出一个建议。

    软硬兼施,两手准备。

    软的一手是再次派使者请降,对条件做部分修改,不再坚持保留蜀王的爵位,可以考虑封侯,却要求为皇长子保留一块封地,并恳请根据益州的特殊情况,对新政进行部分调整,以保证益州大族的利益。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得到故朝老臣的支持——大汉四百年,遗老很多,有些人还身居高位,有相当的影响力;一方面是为了求得益州大族的支持,希望能将益州大族牢牢的绑在蜀国的战车上。

    硬的一手则是集中兵力,争取时间。任命爨习为南中督,全面负责南中军政,高定、雍闿、朱褒等人各辖一郡,曹仁则率主力退守巴郡,准备迎战吴军主力。

    形势不妙,益州有全面失守的可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不放弃益州南部的山区,集中兵力,坚守益州北部平原地区。火线提拔爨习等南中大族也是为孙策设置障碍,以孙策宁愿亲征,也不肯对巴蜀大族让步的态度而论,他对南中大族让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得到南中也会泥足深陷,至少短时间内无力北进。

    这样一来,蜀国至少能争取一年半载的时间。

    曹操反复权衡后,接受了陈宫的方案。

    为了表示诚意,曹操以辛评、秦宓为请降使者。辛评是辛毗的兄长,与很多汝颍人相熟,能够从吴国内部寻找支持者。秦宓是广汉绵竹人,学识渊博,口才极佳,是益州名士,代表了益州大族的利益。派他们俩出使,是曹操所能想到的最佳组合。

第2503章 皇二代的教育

    秋收后,孙策起驾,离开了驻跸大半年的汝阳,前往荆州。

    汝阳依然热闹,甚至更加热闹。不管孙策表现得如何大度,有些话题毕竟太敏感,即使不羁如祢衡,也不敢无所顾忌的放言。如今孙策离开了,他们当然能说得更畅快,更直白些。

    王朗因此愁白了头,觉得自己这个汝南太守可能到此为止了。他经历过党锢之祸的余波,知道处士横议可能带来的危害。天家无情,今上虽年轻,却是个用兵高手,焉知他这是不是欲擒故纵?豫州世家如今这么温顺,可不是天生如此,而是被反复清洗过的结果。

    借着送行的机会,王朗私下里找杨修问计。杨修是天子心腹,自然对天子的心思掌握得准确些。

    面对虚心请教的王朗,杨修却笑而不语,逼得急了,才说了一句:学问就是学问,上有翰林院,下有郡学,你一个汝南太守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他们不打破头,闹出人命,你就在旁边看着。

    王朗恍然大悟,如释重负。

    孙策听杨修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车驾刚刚进入南阳境。

    秋收刚刚完成,大路两侧的稻田大部分收割完毕,不少老人、孩子提着竹篮,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捡拾遗落的稻穗,有人累了,站起身,一手叉腰,看着官道上长得看不到头的仪仗队伍,却不惊慌,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到底好奇心重些,有的站在原处,有的赶到近一些的田垄上,打量着这些陌生人。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脚边放着一个竹篮,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大概只有两三岁,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神专注,连怀里的孩子大哭都顾不上。

    一个身影从队伍中走出,踩着田垄,摇晃着身体向那女孩走去。田垄很窄,她不得不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她走到那女孩面前,说了几句什么,递上一个小包裹,又伸展着双臂走了回来,像一只展翅的天鹅。

    孙策看得清楚,那是他的长女孙元,倒是和那个女孩差不多大。

    孙策打开车窗,让车旁的郎官将孙元叫过来。孙元很快来了,纵身上了行进中的马车,钻进车厢,见杨修坐在孙策对面,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杨长史。”

    杨修含笑点头。

    孙策与杨修对面而坐,占据了车厢里的两个座位,孙元不知道该坐哪儿,只能站在门边等着。杨修见状,主动请辞,将座位让给了孙元。

    “你认识那人?”孙策将案上的果盘往孙元那边推了推。

    “不认识。”孙元掏出手帕,取了几个果子,用手帕包起,打开窗户,请一个郎官给刚才那个女孩送过去。郎官见惯了这种事,只是看了孙策一眼,见孙策不反对,接过手帕,转身去了。孙元拍拍手,坐直了身子。“我见她年纪与我差不多,却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捡稻穗,很是辛苦,便想送她一点东西。”

    “你也知道辛苦?”

    “我也捡过稻穗啊。”孙元托着腮,嘟着嘴。“开始挺好玩,时间久了,腰酸背痛,晚上都睡不好。”

    “你捡过稻穗?”孙策多少有些惊讶。他主张儿女们要知人间辛苦,所以经常带他们与百姓接触,却没让他们真正干过农活。毕竟年纪太小,长子孙胜也不过才十三岁,孙元才九岁。

    “嗯,觉得好玩,逃课偷偷去的,捡了半天,得了半篮稻穗,只够煮一碗饭。”孙元嘻嘻笑着。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瞥了孙元一眼。一直以为孙元是个乖巧孩子,没想到还有逃课去捡稻穗的事。看来孙家的基因还是强大啊,不管男女,都有点虎,不是安分守己的主。

    孙元转头看向车窗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那时才知道,农士真是辛苦呢,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父皇,征讨益州,是不是要好多好多粮食?”

    “当然,你们算术课上都应该算过吧。”

    “是算过,只是当时只关心答案对错,不知道那个数字背后有多少辛苦。”孙元转过头,央求地看着孙策。“父皇,能不能不打?”

    “不打?”孙策诧异地打量着孙元。

    “是啊,谈判不好吗?蜀王是阿琬的大父,将来还会传给阿琬的阿翁,再传给阿琬。父皇不是也很疼爱阿琬吗,就封他做个蜀王,免得父皇亲征,不仅辛苦,还要牺牲很多战士,消耗那么多粮食。”

    孙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亲征益州不仅仅是收复益州、统一天下的问题,还涉及到不同理念、不同集团的利益斗争。这么复杂的事,对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说,是不是太早了?

    孙策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让人将孙胜、孙捷叫了过来。孙策将孙元拉到身边共坐,让孙捷、孙胜小哥俩坐在对面。孙元一个人在的时候,还算坐得规矩,此刻当着两个兄长,反倒刻意与孙策亲昵起来,特意偎在孙策怀中。孙捷、孙胜见了,都有些羡慕,却又不敢说,只能规规矩矩的坐着。

    孙策让孙元将刚才的观点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孙捷、孙胜的态度。

    孙元话音未落,孙捷就嗤了一声。“父皇,小妹这是妇人之见。”

    “你歧视女子!”孙元立刻挺起身,握紧了小拳头,怒目而视。“父皇有明诏,要男女平等。”

    “呃……”孙捷尴尬地挠挠头。“父皇,我……我没这个意思。”

    孙策示意他接着说。孙捷一开口就犯了错,有些紧张起来,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孙策暗自叹气,将目光转身一旁的孙胜。

    孙胜直身而起,拱手施礼。“父皇,儿臣以为小妹之言虽然有些道理,终究是童稚之言,不够全面。其心可悯,其言却不可用。”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用?”

    孙元也不服气的说道:“没错,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童稚之言了。你虽说是兄长,却也比我大不小几岁呢。再说了,我捡过稻穗,知道农士辛苦,你捡过吗?”

    “我没捡过。”孙胜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我没捡过稻穗,不等于我不知道农士辛苦,就像我虽然没有从军,却也知道父皇当年征战辛苦一样。从父皇出舒城,到大吴建国,再到父皇称帝,这些年来,哪一州不是征战所得?就算是谈判,那也是大兵压境之下,胜负判然,对方才不得不俯首称臣。父皇亲征益州,并非好战,而是不得不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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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