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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73章 棋逢对手

    曹操坐在帐中,一动不动,脸色阴冷如乌云压顶。

    大帐内气氛压抑凝重,让人透不过气来,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生怕引起曹操注意,惹来无妄之灾。

    一连数日,滚龙坡无战事。黄忠兵临坡下,略作试探后,发现无隙可击,便放弃了进攻,只是派斥候四处打探地形。本以为可以一直这么对峙下去,直到黄忠粮尽退兵,没曾想身后的宕渠出了事。

    八濛山出现了吴军的踪迹,而且人数不少,不仅劫了从垫江、成都运来的大量物资,还伏击了庞俊统领的三千宕渠大族部曲。

    更让曹操生气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曹洪先是瞒,后是骗,最后瞒不住了,被迫上报,却还是一笔糊涂账。八濛山究竟有多少吴军,没人说得清。庞俊是怎么中伏的,没人知道。

    曹洪真不是能当大任之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辛评也不是合格的谋士。如果陈宫或者法正在这里,哪怕是张松也行,绝不会出现哪些混乱的情形。

    可是这两人却偏偏是他无法割舍的,尤其是曹洪。曹洪能力有限,忠心无虞。除了曹洪,他想不出能将谁留在宕渠。

    本以为宕渠在身后很安全,没曾想还是出了岔子。黄忠这一手玩得漂亮,借着惩处徐晃的理由将徐晃调离视线,既安抚了受害的百姓,又骗过了他的视线。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吴军擅长山地战的优势也在此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有于不可能处行军,才能避开斥候的视线,才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八濛山。

    遇到这种对手,既让人头疼,又让人兴奋。

    曹操的眉梢微微上扬,歪了歪嘴,命人去请冯鸾,然后将目光落回面对的地图。

    冯鸾很快就兴冲冲地来了。这两天战事轻松,曹操也很轻松,经常请他来把酒畅谈,不时还有赏赐,他既有面子又有实利,兴致很高,召之即来。

    进了帐,冯鸾见曹操全神贯注的伏案端详地图,竟没有留意他的到来,有意停住脚步,朗声笑道:“大王静极思动,打算出击么?”

    曹操抬起头,见是冯鸾,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虚托着冯鸾的手臂,哈哈大笑。“元凤,若是出击,当先取何处?”

    冯鸾本是随口说笑,根本没想过主动出击,见曹操这么说,倒有些犹豫了。这些天,他在曹操军中,看曹操及其部将用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兵法上不能和曹操相提并论,万一说错了,轻则被人讥笑,重则影响军事,甚至关乎生死。

    冯鸾沉吟片刻,斟字酌句的说道:“大王,黄忠缺粮,即使有宣汉周边的汉蛮百姓可以掳掠,所得有限,也支撑不了多久,迟早必退。大王何必冒险?”

    曹操点点头,拍拍冯鸾的手臂,笑道:“说笑而已,元凤不必紧张。”

    冯鸾松了一口气。曹操的确爱说笑,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曹操引冯鸾入座,又命人上酒,与冯鸾对饮了两杯。“元凤,最近收到消息,说阎圃为黄忠出谋建计,与一些巴西大族联络,募兵集粮,你可曾听到消息?”

    “有这事?”冯鸾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他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不好明说。

    虽然曹操是蜀王,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支持他,观望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忠于汉室的。曹操从长安劫来了伏皇后和皇长子,却一直没有拥立新帝,显然与他标榜的忠臣形象不符,很多人心存狐疑。再加上曹操的出身,不屑与他为伍的人比比皆是。

    “是啊,吴军精锐,黄忠亦非等闲之辈,不会轻易认输的。兵形如水,变动不居,谁知道他们会从哪里突破。”曹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指了指地图。“用兵之道,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今天请元凤来,就是想和你探讨一番,看看黄忠有没有可能出奇兵取胜。若有疏忽,我军又当如何弥补。”

    冯鸾点头附和。行军作战,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分析黄忠可能采取的行动。曹操绕了一个圈子,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黄忠派人占据八濛山,会不会因此逆转战局?

    冯鸾丝毫没有意识到曹操真正的用意,很认真的想了想。“会有些问题,可是只要应付得当,倒不至于逆转战局。”

    曹操很惊讶。“元凤,八濛山在宕渠之南,地势险要,若被黄忠占据,如扼我咽喉,生死操于敌手,岂不是大势已去?”

    冯鸾摇摇头,略带矜持地笑道:“大王,正常来说,被人扼住咽喉,自然关乎性命,不可大意,必全力以赴,以死相拼。可若是扼我咽喉之人是垂死之人呢?恐怕还没等扼死我,他自己倒咽了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意?”

    曹操也笑了,举起酒杯。“元凤不愧是名将之后,虽于文质彬彬,名士风流,心中却有猛虎。”

    冯鸾得意之极,眨眨眼睛。“大王,我虽汉人,却也习染蛮风,以虎为神。久而久之,有些虎气也是自然。”说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不禁放声大笑。

    曹操又和冯鸾聊了一阵,假设八濛山失陷之后如何应对。冯鸾在曹操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信心十足,力证自己的分析无误。他提出,万一八濛山失守,大致有两种解决方案:一是夺回八濛山,二是绕开八濛山,走其他的路。

    八濛山的意义在于扼守渠水。一旦八濛山被敌人控制,通往垫江的水路就被断切。长期以往,当然不行,必须夺回。可是短期内的影响却有限,一是宕渠有一定的存粮,不急在一时,二是有其他的路可走。

    宕渠诸水环绕,水量大的河有两道:一条是从宣汉来的不曹水,一条是从汉昌来的渠水。两水汇合之后,南流至垫江,与从阆中、安汉而来的汉水汇合,再南流入江。

    渠水流量大,水势又平缓,是宕渠与垫江之间的主要通道,即使是去宕渠西北的郡治阆中,一般人也喜欢经渠水南下,至垫江后再溯汉水而上,虽然时间长些,却省力经济。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路,由宕渠西行,大约两百余里,一样可以到达汉水。中间也有一些河流,可以运输,只是无法直达,需要转运,不如渠水来得方便而已。

    因此,就算黄忠派人抢占了八濛山,也改变不了结果。

    曹操深以为然,真心诚意的赞美了冯鸾一番。他本来只是想稳住冯鸾,稳住宕渠世家,现在听了冯鸾的分析,他自己也被说服了。

    八濛山的得失不足以改变形势。只要他能稳住,宕渠大族能稳住,巴西大族能稳住。

    酒至半酣之时,曹操将刚收到的消息告知冯鸾。冯鸾这才知道曹操所说的不是假设,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他瞪着曹操,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和曹操说了半天话,可是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很多年前就知道曹操狡猾,今天算是见识了。

    “大王处变而不惊,臣佩服。”冯鸾意味深长的说道,眼神有些复杂。之前劝曹操的话,现在起到了作用,至少说服了自己,让他看起来并不那么紧张。

    “那是因为有元凤。”曹操取起杯,微微一笑。“此战若能得胜,青紫任元凤拾取,宕渠设郡,如何?”

    冯鸾苦笑,拱手称谢。

    曹操请冯鸾回城一趟,安抚人心,招集各家部曲。他安顿好滚龙坡的事务后,将亲自赶回宕渠,攻取八濛山,歼灭徐晃所部孤师,断黄忠一臂,以戒其失。

    冯鸾觉得有理。滚龙坡易守难攻,即使曹操不在,黄忠也很难拿下来。倒是八濛山,即使影响不了大局,却离宕渠太近,不能置之不理。

    曹操命人请来玄安,通报了情况,又将对冯鸾的承诺重复了一遍。玄安虽然震惊,却被冯鸾的理由和曹操的承诺说服,表示举全族之力支持曹操的决定,并愿意协助冯鸾,安抚宕渠诸族。

    商量妥当,冯鸾连夜起程,返回宕渠。

    送走冯鸾,曹操召集诸将议事。

    听说徐晃出现在八濛山,并且伏击了庞俊,诸将都很吃惊。

    玄安适时站了出来,将冯鸾的意见重复了一遍,详细解说宕渠周边地形,力证八濛山的得失无关大局,反倒是歼灭吴军一部的大好机会,并代表宕渠大族表态,出人出粮,全力支持蜀王。

    听了玄安的分析,诸将恢复了镇静,开始考虑如何反击。

    趁着这个机会,曹操宣布了自己的计划。拜玄安为护军将军,协助领军将军史涣留守滚龙坡,阻击黄忠。为了确保滚龙坡无恙,曹操又拜已经在七道岩证明了能力的张任为荡寇将军,协助史涣、玄安作战。

    其他人随他返回宕渠,攻击八濛山。

    八濛山被占,垫江方向的物资无法及时运到,阆中就成了关键。曹操又提拔了几个年轻的将领,阆中的黄权和狐笃,任他们为中军校尉,各领千人。又任巴郡的夷王朴胡、杜濩为将,以示对三巴汉蛮的倚重,并许诺,战后一定不吝赏赐,有功者皆可加官晋爵,安享富贵。

    对世家的利益保护自然毋须交待,尽在不言之中。

    曹洪很快传来消息,冯鸾回城后,联络诸族,很快稳住了形势。阵亡的庞俊被厚葬,受伤、阵亡的将士得到了抚恤,人心渐渐安定。诸家又招集了一万多部曲,足够支半年的粮食,准备随曹操进攻八濛山。

    曹操大喜,率部回城。

    ——

    收到徐晃伏击庞俊得手的消息后,黄忠就加派了斥候,密切注意曹操的动向。

    得知曹操离开滚龙坡,黄忠意识到曹操可能会对八濛山发动进攻,预期的作战目标即将实现,同时徐晃也将迎来艰苦的战斗。

    他打算主动进攻滚龙坡,为徐晃分担压力。

    这个计划遭到了阎圃委婉的反对。

    曹操虽然离开了滚龙坡,但滚龙坡的防线很坚固,并不易攻取。强攻只会导致重大伤亡,增加消耗,却没有取胜的把握。与其不如此,不如保持进逼的态势,耐心的等待战机。

    眼下的形势虽然还谈不上稳妥,粮食也不够充足,毕竟还能勉强维持,比刚出山的时候已经好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徐晃取胜的消息传播开来,巴西百姓对吴军的信心会越来越强,支持也会越来越多。如果徐晃能够坚守八濛山,挫败曹操的进攻,曹操威信扫地,蜀国的气数也就到头了,可不战而胜。

    黄忠知道,阎圃说得固然有道理,但其根本目的却是为巴西大族争取利益。双方对峙得越久,对巴西大族的依赖越重。可是他又不能不考虑阎圃的建议,一来他需要阎圃去联络巴西大族,获取粮食,二来滚龙坡易守难攻,他没有把握。

    即使不惜代价,拿下滚龙坡,也不代表他就胜了。

    滚龙坡之后还有宕渠县城。

    一步错,步步错。从仓促出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主动权,身不由己。在增援到达之前,他只能由阎圃摆布,否则随时断粮,不战自溃。

    黄忠有苦说不出,只能接受阎圃的建议,耐心的等待机会。

    这时,他接到了徐庶的消息。

    关羽奉诏接管了襄阳军务,从南阳、南郡两郡征发了数千精锐,进行集训,又征集了大量的物资,随时可以增援汉中、巴西。

    安西大都督鲁肃得知黄忠出师巴郡,命人送来了大量的鱼干,很快就能运到西城。他正在想办法征发民伕,组织运输,最多一个月,他就能将这些鱼干送到前线,请黄忠务必坚持住。

    黄忠且喜且愧。喜的是援兵将至,困境将得到纡解,他即将迎来转机。愧的是辜负了陛下信任,因为他的鲁莽轻率,陛下不得不在百忙之中分心,为他筹措钱粮。而他却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巴西人的条件,为新政在益州的推行增加了障碍。

第2474章 针锋相对(求推荐!)

    黄忠反复权衡之下,部分接受了阎圃的建议。他可以不进攻滚龙坡,却不能坐守,由徐晃一人承担全部压力。

    他召集诸将议事,包括张鲁在内,要求各部挑选精锐力量,深入宕渠背后,进行游击作战,打击宕渠县到八濛山之间的蜀军补给线。

    宕渠到滚龙坡只有七八里,空间太小,没有穿插的空间,可是宕渠到八濛山有一百多里,又多山岭,更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如果能干扰蜀军的补给线,曹操就无法全力以赴的进攻徐晃。

    对吴军来说,这种作战方式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对张鲁来说,也不陌生。当初在上庸、房陵一带作战时,吴军就利用训练精良,单兵战斗力强的特点,穿插敌后,伏击敌人的斥候和游徼队伍,积少成多,打得吴懿不敢出城。

    甚至张鲁率领号称天下精锐的板楯蛮参战,也没能逆转形势,只是勉强维持了战线而已。

    如今大规模会战难以实现,黄忠再次拿出了看家本事。

    吴军诸将自然欣然从命,天天闷在大营里太难受了。如果能带着队伍出去转转,逮着机会打个伏击,也能解解闷,顺便立点功,收获点战利品,尤其是粮食。

    黄忠将眼神看向了张鲁。“嗣师可有兴趣?”

    张鲁看向阎圃。阎圃清楚黄忠的心思,却也无法阻止。任何时候,利用自己的优势主动出击,寻找战机,总比坐观成败好。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建议张鲁支持黄忠的行动。张鲁麾下的板楯蛮虽然不如吴军训练有素,和蜀军及宕渠大族的部曲比起来却不弱,而且熟悉地形,可以借此机会立功。

    卢夫人已经传达了她的意见,希望张鲁多立功,增加谈判的资本。这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张鲁想了想,起身向黄忠施了一礼,又环顾四周,向诸将致意。“我部汉蛮将士熟悉地形,可为向导,也能向诸君学习一些作战的技巧,理当出战。还请诸君多多指教。”

    诸将互相看看,会心而笑。

    黄忠也笑了。算张鲁识趣,没有贪功求战。如果他想单独作战,会不会被人打黑棍,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大家都清楚,落至今天这个困境与张鲁及其部下有很大关系。

    商量已定,黄忠从三万大军中挑出一千精锐,以百人为一队,进入滚龙坡以南的山林作战。每队以吴军战士为主,配以十到二十人不等的巴籍战士,优先挑取年轻力壮,有上进心的,如果识文断字,那就更好了。

    黄忠许诺,如果能立功,不仅有赏赐,还可以得到与吴军一起训练的机会。特别优秀的,甚至可以推荐到讲武堂学习,或者进入皇帝陛下的中军。加入中军不仅是荣誉问题,更是进入了仕途的捷径,这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没人可以拒绝,就连张鲁听了都心动不已。

    他知道自己不是名将之材。如果可以加入中军,他的后半生就稳了。

    黄忠就是中领军,他的承诺自然令人信服。

    滚龙坡向南是一道狭长的山脉,一直延伸到垫江、江州,东西却不宽,不过二三十里。山岭间多有部落,其中大半是蛮人,也就是常说賨人、板楯蛮。有可靠的板楯蛮战士做向导,便于吴军活动。

    为此,黄忠特地召集即将出征的吴军将士训话,告诫他们:陛下新政,以百姓为先。中原百姓是百姓,江东吴越也是百姓,巴蜀蛮夷同样是百姓。我们要有包容之心,不能自以为是,以华夏自居,随意污辱或伤害别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黄忠提醒所有人。在不久之前,吴越、荆楚都被中原人视为蛮夷。

    黄忠部下大多是荆州人,而且以普通百姓为多,是皇帝陛下的新政让他们有机会读书求学,进入讲武堂,然后在军中一步步积功升迁,对黄忠的观点很容易接受。再加上眼下因与张鲁部下发生冲突导致的困境,大家都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至少不能做得太显眼,让人抓住把柄。

    接着,黄忠又召集巴籍战士训练,向他们了解地形,研究进军路线,安排各队之间的配合。趁着这个机会,黄忠又安排了两天的集训,让各队的战士互相熟悉,增进感情。

    两天后,十支队伍按照计划安排,悄悄出营,没入山岭之中。

    派出游击分队后,黄忠又派李严返回宣汉,领宣汉长,组织春耕,征发百姓修整道路,为援军和物资进入益州作战做好准备。

    李严上次犯了错,被黄忠严厉的斥责了一番,阎圃得到重用,军师地位名存实亡,颇有些沮丧。这次派遣游击分队作战,他本想请缨为将,又被黄忠拒绝了,心中正惶恐不安。见黄忠安排这个任务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向黄忠表示,这次一定不敢疏忽,保证完成任务。

    黄忠勉慰了李严一番。不管怎么说,李严都是他的嫡系,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

    散云台。

    曹操登上山顶,远眺数里外的八濛山,渠水上游弋的楼船,一声叹息。

    渠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就像打了个结,这个结就是八濛山。如今,这个结就像一个绳套,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吐不出,又咽不下。

    更可气的是曹馥那个纨绔子,一时大意,将几艘楼船送给了徐晃。如此一来,想在渠水上架桥进攻就难了。在擅长水战的吴军手中,几艘楼船就能扼守渠水,护住相对薄弱的八濛山东部地区。

    “征发民伕,在这里挖一道渠,需要多久?”曹操转身问辛评。

    辛评苦笑着摇摇头。“大王,虽说距离不过二里,可是高二三十丈的山体挖起来极费人工。空间小,容不下太多的民伕,耗时必久。万一吴军突袭,伤亡必重。”

    曹操瞥了辛评一眼,似笑非笑。辛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一拍额头,懊悔不已。

    “去请冯君来。”曹操转身对曹休说道。

    曹休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冯鸾正与庞俊的叔父庞武一起在庞俊中箭处凭吊。地面上血迹犹存,路边的山体上还能看到吴军的箭矢。冯鸾叹息良久,安慰庞武节哀。得知曹操有请,便向庞武拱手告辞。

    “我也要去见大王。”庞武拭着眼角的泪水,跟了上去。“请大王为我侄儿报仇。”

    冯鸾眼神微闪,没有多说什么。他这次返城,代曹操安抚诸族,非常卖力。虽然没有明说,却有人看出了端倪,知道曹操肯定有所许诺,一个个不甘落后,都想分一杯羹。庞家死了庞俊,自然不能白白牺牲。

    两人来到曹操面前。曹操指着对面的山岭,正和辛评商量战事。见庞武与冯鸾同来,立刻猜到了庞武的来意,脸上露出一丝悲戚。

    “叔威节哀。”

    庞武再拜,垂泪道:“舍侄少年丧父,立志读书习武,本想报效国家,立一番功名,不意为吴贼所害。他虽非我子,却一直由我抚养,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臣心如刀割,举止失措。冒昧请见,死罪死罪。”

    曹操托着庞武的手臂,将他扶着了起来,安慰了一番。“叔威,令侄少年英武,本当大用,不料英年早逝,孤不胜愤怒,亲率雄师而来,为令侄报仇。叔武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只要能报仇,但凭大王驱使。”

    曹操拍拍庞武的手,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峦。“叔武乃是宕渠豪族,可知那是什么所在?”

    庞武抹抹泪,做奋发之状。“愿为大王解说。”

    “求之不得。”

    冯鸾在一旁看着,脸上不失悲愤之态,心中却有些不屑。庞俊是自己不慎,中了徐晃的埋伏,虽说可惜,却也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关。庞武想借着这个机会取利,怕是要失望。蜀王虽然为人轻佻,却极是聪明,机智百出。想骗他,庞武未免太自信了。

    庞武为曹操解说附近形势。曹操听说那道山岭里便是賨人部落,不免皱起了眉头。有逃回宕渠的溃兵说,庞俊遇袭之前的晚上,曾有一个叫何平的年轻宕渠人从八濛山赶到大营。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庞俊身边的侍者和庞俊一起被杀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何平依附了徐晃,很可能还为徐晃出谋划策,诱杀了庞俊。

    这么说,那些随张鲁投降黄忠的汉巴将士很可能有一部分已经改换了心态,主动为吴军作战。如此一来,对面的山岭就可能成为吴军的藏身之地。黄忠在滚龙坡无计可施,自然会从别外下手。作战时,必须有所戒备。

    曹操随即和冯鸾、庞武商量开山挖河,取直渠水,避开八濛山的事。

    冯鸾的态度和辛评差不多,觉得工程量太大,耗费时日。

    庞武却动了心思。他觉得这么做也有好处,即使不是真的取直,也能显示出必胜的决心,打击对方的士气。更重要的是,征发民伕,挖掘土方,可以在渠水中筑起了一道坝,截流渠水。如此一来,八濛山周边的水位下降,楼船就有可能搁浅,威胁大减。蜀军可以搭建浮桥,强攻八濛山东部。

    曹操觉得这个办法有些道理,符合用兵的虚实之道。

    讨论过后,曹操将这件事交待给庞武操办。庞武很兴奋,到周边征发百姓,又派人赶回宕渠县城,筹措粮草。增加这么多民伕,每天需要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当然不能由庞家提供,只能由整个宕渠县分摊。

    曹操在散云台扎下大营,安排人马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寻找徐晃的破绽。

    徐晃早就准备好了,命部下分段负责,随机阻击,他自己则率主力准备增援。双方的接触并不激烈,往往只要发现吴军有防备,蜀军就会主动撤退。甚至徐晃故意露出了一些破绽,蜀军也没有上当。

    徐晃有些急了。曹操不急于进攻,说服他清楚吴军粮食不足的弱点。对峙下去,对己方非常不利。

    很快,有人来报,阵前出现了大量的百姓,他们带着工具,好像准备开山挖河。徐晃赶到阵前,仔细一看,不禁暗自叫苦。在这里要挖出一道河来,绝非易事,工程量太大了。可是曹操很可能挖河是假,利用这些土去填河却是真。一旦他截断渠水上游,八濛山周边的水位下降,楼船就没什么用了。

    如此一来,他要防守的面积大增,仅凭他这一千多人根本防不住。

    曲军侯来忠提出,主动出击,驱散挖土的百姓,破坏曹操的计划。

    话音刚落,王平就表示了反对。这些百姓都是被迫的,他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就算是冲出去,将他们赶走了,他们还是要回来。就算我们杀了他们,曹操还会征发更多的人来,麻烦依然存在。

    被王平反驳,来忠很恼火,反问王平有什么办法。

    王平想了想,对徐晃说,与其将目标针对这些普通百姓,不如袭击蜀军的补给线。增加了这么多百姓,蜀军肯定需要更多的粮食。从宕渠县到这里有一百多里,可以伏击的地方不少。我们如果能劫来那些粮食,不仅可能破坏蜀军的行动,还能增加自己的补给,坚持更长的时间。

    来忠反驳道,我们就一千人,派多少人出去袭击蜀军补给线?少了,很难得手。多了,八濛山的防守肯定会受影响。

    王平说,不用八濛山的一兵一卒,我们可以和山里的部落联系,让他们去袭击蜀军的补给线。只要分一些战利品给他们就行了。山里地少,不少部落都缺粮,有这么多粮食可抢,他们不会拒绝的。

    徐晃采纳了王平的建议,挑选了几个留在山上的民伕回山里报信。两天后,报信的人回来了,不仅带来了部落首领的出兵承诺,还带来了黄忠的命令。黄忠已经派人入山,进行游击作战,汉中的援军和物资都在路上,让徐晃不要急,守住八濛山,不要仓促出击,耐心等候。

    徐晃抚额而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最危险的时候算是过去了。现在只要拖住曹操率领的蜀军主力,他们就没有输,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一洗前耻。

第2475章 以步破骑

    曹操端着酒杯,眼神闪烁。

    曹休跪坐一旁,悄悄地舔了舔嘴唇,心情有些不安。

    他刚刚从八濛山下回来,向曹操汇报了最新情况。庞武很积极,已经组织到营的民伕开始挖土,后续的民伕陆续赶到。虽然没有庞武所说的万人之众,三五千人总是有的。

    八濛山西侧本不宽敞,多了几千民伕,看起来竟有稠密之感,八濛山上的吴军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吴军一点反应也没有,出来干扰驱逐的人都没有。

    曹休搞不懂吴军的用意,赶回来向曹操汇报。曹操听完,一直在思索,这让他很紧张,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让曹操失望。

    曹操忽然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文烈,我们遇到了一个很高明的对手啊。”

    曹休沉吟道:“大王是说……徐晃?”

    曹操微微颌首。“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徐公明深得兵法精髓。敢当重任,舍我其谁,徐公明堪称名将。孙伯符任他为襄阳督,可谓得人。论识人命将,天下无过于孙伯符者,许子将焉得不败。”

    曹休目光微闪,欲言又止。

    “当年,南阳城外,我曾与他一晤。他说,我在他的对手榜上排名第一。”曹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当时以为自己明白了,现在想来,其实根本没明白。”

    曹操笑了笑,转头打量着曹休。“文烈,你知道为什么吗?”

    曹休摇了摇头。他知道曹操当年在南阳与孙策见过面,但他不在场,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也没听曹操提过,自然不清楚曹操究竟想说什么。

    曹操也没指望曹休明白,眼光一闪,嘴角挑起一抹浅笑。“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亲征,是因为时机未到,没有必胜把握。黄忠、徐晃入蜀,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孟浪。即使是孙伯符,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啊。说到底,还是欠些狠厉,恩有余,威则不足,诸将恃宠而骄,争功之心日炽。”

    曹休说道:“大王所言甚是,这正是我蜀国的机会。”

    曹操沉吟良久。“是个机会,可是能不能抓住,实在不好说。实力差距太大了,如果不能一击得手,接下来的反扑必然惊人。文烈,时不我待啊。”

    曹休皱起了眉头。

    曹操瞥了曹休一眼,莫名的想起戏志才。戏志才在世的时候,就对曹休评价不高。现在看来,还是戏志才有眼光。曹休虽勇猛,见识却差了一筹,至少无法和曹仁、曹纯相提并论。

    可惜曹纯已经死了。

    “文烈,你觉得徐晃按兵不动,在等什么?”

    “等我军粮草不济,等待援兵。”

    “他虽然占据了八濛山,我军还有其他道路可以运粮。要说断粮,也是他先断粮吧?就算有援兵来,翻山越岭,消耗甚巨,也不及我军便利。”

    曹休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大王,吴军精锐,擅长山地作战,在汉中时就曾以蚕食的方法夺取房陵、上庸,如今很可能会重施故技。他们的主力虽然困在滚龙坡外,却可以派出小股精锐渗透到宕渠腹地,如徐晃一般,攻我必救之地。”

    曹操点点头,又道:“除了八濛山,我们还有哪些必救之地?”

    见曹操考校自己,曹休不敢大意,仔细想了想,按照曹操平时的教导,一项项的排查,突然明白了曹操的担心,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变了脸色。

    “大王,我们的粮道……”

    曹操摆摆手。“能想到这一点,你可以为将了。文烈,你与子丹各领五百亲卫骑,往来宕渠与八濛山之间,保护辎重运输队伍。不过,不要恋战,不要追入山林,保证粮草不失即可。”

    “喏!”

    “通知你子廉叔,让他准备三个月的军粮,一起运来。”曹操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上。“若三个月内拿不下八濛山,无法击退黄忠,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

    邓家滩。

    渠水在此拐了一个弯,一条小河由西而来,汇入渠水。

    下游不远处,便是著名的霸王咀。在两侧山岭的夹峙下,渠水变窄,有一个近乎反转的拐弯,水流湍急,过往船只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崖壁。为了安全,从宕渠而来的船只都会先在邓家滩休息一下,积攒好足够的体力。

    此刻,十几只船就系在岸边,船上的船工都下了船,在河滩上闲坐,吃点东西,喝上两口浊酒,再顺便交待几句小心水流之类的话,看起来与往常没太多区别。

    就在他们身后三五百步远的邓岭上,一群人伏在山石之间,一边打量着河滩上的船夫们,一边小声的争论着。

    这是一支由吴军士卒和巴人战士组成的联合队伍。他们翻越了东侧的山岭,潜到渠水两岸,已经在这里埋伏了两天。与之前预期的不同,渠水上很冷清,除了几只独行的小船,并没有他们期望的运粮船队。

    这让他们很焦虑。不管是吴军士卒,还是巴人战士,他携带的粮食都不多,必须要靠战利品——尤其是粮食——来维持生存。如果一直没有收获,他们就只能空手而归。

    这只有十几条船的船队算是他们两天来遇到的最大船队,也是唯一的船队。要不要出击,吴军士卒和巴人战士发生了分歧。

    领队的屯长叫来忠,是新野大族来氏支族子弟。他去年从讲武堂毕业,随即入伍,在徐晃麾下作战。在汉中几次作战有功,不到一年就升为屯长。这次率领百人出战,而且位置突前,是这只队伍的负责人。

    来忠反对出击。他觉得这只船队不太正常,可能是一个陷阱。从那几个船工走路的姿势来看,他们不是普通的船工,很可能是蜀军士卒假扮的。这个河滩地方不小,东西宽有近千步,如果发生意外,很容易被对方截断退路,全军覆没。

    巴人战士反对这种观点,领头的什长杜白说,巴地人与中原人不同,只要是男子,都会习武,哪怕是船工也不例外。因为附近山岭纵横,时常会有盗贼出没,有时候甚至就是这些船工自己之间互相抢劫。你说他们是战士,这有可能。说他们是蜀军,未必想多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是蜀军战士又能如何?他们最多二三十人,我们有一百人,相差数倍,必定能大获全胜。就算担心有埋伏,我们迅速撤回来就是了。

    出来两天,一点收获也没有。如果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抓住,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来虎也不甘心。他反复权衡了一番,接受了杜白的意见,只是提出要留一手,以防万一。他将一百人分成两队,一队下岭劫船,一队留在岭上,准备接应。

    杜白答应了,只是强烈要求他率领的十名板楯蛮战士全部参战。

    来虎明白杜白的小心思,无非是想多分点战利品而已。他将几个什长召集起来,安排任务,出战的四什按照日常的训练,分左中右三组,左右两组各一什负责两翼包抄,中间一组两什负责正面突击,杜白领的一什板楯蛮也在中间这一组。

    剩下的五什吴军士卒留守山岭,占据各个制高点,提供警戒和接应。

    安排妥当,来虎与杜白一起下了山坡,借着土坡的掩护,向河滩摸去。

    吴军士卒步调一致,战术动作标准,互相掩护,依次前进,悄无声息。杜白跟在后面,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无话可说。与这样的对手作战,他没有任何把握。

    事实上,出发之前,在大营进行磨合训练的时候,他就和来虎交过手,没占到任何便宜。

    来虎等人花了近一刻,摸到了河滩上,离那些船工只剩下百步之遥。前面一片平坦,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来虎下令停止前进,命令部下调整体力,等两翼包抄到位,再全部出击。

    话音刚落,杜白却发现船工中有人起身,有上船的迹象。他来不及多想,举起刀就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发出怪叫。那些船工一听,纷纷起身,向船奔去。杜白发足狂奔,九名板楯蛮战士跟在他后面,哇啦哇啦的大叫着,像是要吃人一般。

    来虎气得要骂人,却无计可施,只得命令部下一起冲出去。

    杜白等人奔出百余步,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些船工,突然空气中响起利啸声,十余支弩箭从船上射出,直扑杜白等人。听到风声,杜白等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板楯。

    “笃笃笃!”一连串闷响,板楯上多了几只箭,有两个板楯蛮战士反应稍迟,被弩箭射中,扑倒在地。

    “杀!”杜白听到同伴的惨叫,更是红了眼,举着盾飞奔上前。

    那几个船工已经逃到船边,这时却突然转身过来,接过船上同伴扔来的刀盾,肩并肩,排成横阵,直面冲过来的杜白。杜白飞身跃起,持盾猛撞。正对他的三个船工一声喊,同时后撤半步,弓身相迎。

    “呯!”一声巨响,杜白被撞飞,仰面倒在地上,连手里的板楯都飞了。

    三名船工扑了过来,三面包抄,围住了杜白。杜白来不及起身,在地上乱滚,勉强躲开了致命处,却还是被砍了两刀,鲜血直流。他的部下想过来救他,却被其他的船工拦住,近身不得。

    来虎见势不妙,加快了脚步。

    十几条船上站起一排弓弩手,开始齐射。靠得最近的几个板楯蛮战士很快就有人中箭,倒在地上哀嚎。来虎等人也被射得抬不起头,只能举起盾牌,互相掩护着向前突,同时用弓弩进行反击。

    双方对射,一时胶着,都有人受伤。

    来虎率先冲到了杜白面前,挥刀与两名船工战在一起。那两名船工武艺不弱,但身上无甲,面对来虎凶猛的砍杀有些畏惧,被来虎抓住机会突入包围。

    “起来!”来虎护住杜白,用脚踢了他一下。“快撤!”

    杜白晕乎乎了站了起来,满脸是血。他四下一看,见好几个同伴中箭,倒在地上,其中有两个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已经死了,顿时大怒,不顾来忠的命令,大吼着,挥刀再次与包围他的船工战在一起。

    这时,后面响起报警的号角声,有敌人正在接近。

    来虎怒喝一声,挥刀猛劈,将一个船工砍倒在地,反手又是一刀,逼退另一个船工,偷空看了一眼四周,见东北方向奔过来数骑,顿时大急。

    “有骑兵,快撤!”

    一听有骑兵,杜白也吓了一跳,抬头的功夫,防备露出破绽,被一只箭射中大腿,痛得他一声惨叫,差点扑倒在地。来虎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他,举盾护住两人。

    “菱形阵,撤!”

    “喏。”二十名吴军战士大声响应,列成菱形阵,将来虎和杜白护在中间,向山岭撤去。

    船上的弓弩手连续射击,被殿后的吴军盾阵挡住,虽然箭射得盾牌丁当作响,却无法伤人。幸存的几个船工想赶上去,却被吴军一个反击砍倒两个,剩下的人不敢再追,只能远远的跟着。

    但来虎等人的形势依然非常严峻,骑兵飞驰而来,马背的骑士盔甲鲜明,手持长矛,不仅是蜀军,而且是蜀军中的精锐,很可能是蜀王曹操的近卫骑兵。

    一看这些骑兵,杜白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来虎说得对,这就是一个陷阱。

    “来兄,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来虎没听清,大声说道。后面的追兵虽然远了,骑兵却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响,就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一样。

    “我说,是我错了,连累了你们。”杜白也扯起嗓子,大声说道。

    来虎回头看了杜白一眼,咧嘴一笑。“那等会儿你多敬我两杯,我请你吃马肉。”

    杜白勉强笑了一声。吃马肉?被人吃还差不多。二十多人被同等数量的骑兵突击,就算吴军战士再善战,这次也是凶多吉少。

    骑兵逼近,马背上的骑兵端平了长矛。

    “蹲下!”来虎伸出手,按在杜白脖颈,同时大喝一声:“龟甲阵!”

    “喏!”前面的十名战士同声大喝,半蹲在地,同时将手中盾牌举在头顶,互相重叠,组成一道形如龟甲的小阵。长矛借着马力,如风刺出。被刺中的盾牌猛地凹陷,持盾的士卒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却被身后的几名同伴死死挤住。盾阵剧烈的晃动着,却又顽强的恢复了完整,没有被击溃。

    与此同时,后面的几名战士还刀入鞘,举起了弓,面对冲到面前的骑兵松开了弦。

    “嗖嗖!”几枝羽箭飞驰而去,瞬间射中马背上的骑士。

    那名蜀军骑士端着长矛,正自冲阵,根本没想到对手居然还会用弓箭反击,被射个正着。距离太近,箭矢射破的他的胸甲,深入肌肤,当即落马。

    吴军战士随即将目标转向下一个骑兵。

    同伴被射杀,其他的蜀军骑兵知道对手顽强,不敢大意,握紧长矛突击的同时,他举起了骑盾,护住自己的面门和要害。他的反应很及时,盾牌刚举起来就被箭射中,丁当一阵乱响。

    他的长矛刺中了盾阵,却因为单手持矛,力量不足,又没能刺中正中心,被圆形的盾阵滑开。虽然也短时间冲撞了盾阵,却没能撞散,盾阵很快就恢复了完整。

    一匹匹战马从吴军的盾阵前驰过,连续冲击。

    河滩地上布满鹅卵石,战马奔马起来并不安全,蜀军骑士都有意识的控制了速度。正常情况下,面对步卒,骑兵也不需要全速冲锋,凭借着战马的冲击力就可以击飞甚至击杀对手。可是吴军的盾阵严整,吴军的弓弩反击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逼得他们不得不举起骑盾保护自己,只能单手持矛冲击,力量因此大打折扣。虽然骑兵的每一次冲击都能造成很大的破坏,却始终差那么一点。

    吴军的顽强超出了蜀军骑士的预料,也让杜白大喜过望。

    “来兄,没想到你们这么强啊。”杜白尽力站稳身子,摘下身上的竹弓,搭上箭,向远处的骑兵射出一箭。可惜他的竹弓力量有限,虽然射中了骑兵,却没能射穿战甲。

    “用我的弓!”来虎大声说道:“射马,别射人!”

    杜白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吴军士卒并不全是射人,更多的箭是在射马,只不过战马更强壮,除非射中要害,不会立刻毙命。可是马背上的骑士对此很忌惮,不敢正面突击,只能用侧面迎击,以避免战马的要害中箭。

    杜白从来虎身上摘下弓,又从来虎的箭囊里取出箭,与吴军战士一起身击。和他一起的几个板楯蛮战士也有样学样,从那几个持盾布阵的吴军战士身上摘下弓箭,加入反击的队伍。

    在他们的全力配合下,二十多余骑士冲击过后,几个持盾的士卒吐了血,受伤不轻,盾阵却力保不失。抓住蜀军骑士转向的机会,来虎下令向山岭靠近,借助地形,且战且退,在同伴的接应下全身而退,重新没入山林之中。

第2476章 反败为胜

    这一场步骑接触规模不大,持续的时间也很短,对双方将士的触动却一点也不小。

    蜀军骑士惊讶于吴军步卒的强悍,见对方躲入连绵起伏的土坡之后,生怕中伏,没敢再追,只是远远地看着,掩护同伴清理战场,特别是斩下阵亡吴军将士的首级,以便回去报功。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地上的首级倒是有七八具,却没有一具是吴军的。其中有一半是板楯蛮,一半是作船工打扮的蜀军战士。因为没有战甲保护,在吴军猛烈的冲击面前,他们的伤亡不小,当场阵亡的就有三人,受伤的有十几个。

    这个结果让他们更加沮丧。

    看到同伴被蜀军割走首级,杜白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是他坚持要出击,也是在他擅自发起冲锋,导致部下四人阵亡,三人受伤被俘,只有三人返回,也带了伤。杜白本人中了两箭三刀,浑身是血。若非来虎拼死相救,他也回不来。

    来虎也因此付出了惨得的代价。虽然没有阵亡,却伤了十几个。正面迎接骑矛冲击的士卒几乎人人受到重创,在阵上能勉强支持,一回到安全地带就萎靡倒地,人人口角带血。坚固的盾牌被击碎了好几面,持盾的手臂脱力、骨折,已经无法再战。

    不仅如此,箭矢的消耗也超出了预期。杜白等人面对骑兵过于紧张,失去了节奏控制,浪费了太多的箭矢,他们几个人的箭囊几乎都被射空了。

    来虎脸色铁青,盯着远处来回游弋的蜀军骑士,一言不发。杜白虽然很想上前表示感谢,却没敢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来虎脸色稍缓,走到杜白身边,单腿跪在杜白身边,伸手摸了摸杜白的额头。

    “能行吗?”

    “没问题,都是皮肉伤。”杜白疼得呲牙咧嘴,满头是汗,却不肯认怂。

    “你们呢?”来虎看向那三个幸存的板楯蛮战士。

    “我们没问题。”三名战士挺起了结实的胸脯,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从来没想过步卒能以这样方式战胜骑兵,仅凭他们自己肯定做不到。山里人性情质朴,敬畏强者。见识了吴军的强悍,他们打心眼里佩服,自然则然的将来虎当成了上官。

    “想麻烦你们一件事。”来虎看着杜白。“蜀军有了防备,其他各部也许还不清楚,我需要立刻通知他们。你们熟悉山里的路,能否带我的部下走一趟。”

    “没问题。”杜白用力的点点头。“来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三名战士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来虎也不客气,挑出六名战士,分作三组,每组由一名板楯蛮战士做向导,分别向左右后三个方向前进,与附近的游击分队取得联络,提醒他们防备蜀军的同时,进行联合作战。

    出征之前,他们就约定了位置和联络方式,有相应的密语,只有领队的军侯、屯长知道,倒不用担心泄密。

    很快,九名战士分作三路,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来虎又叫过两什士卒,让他们带足三天的粮食,分别出发。一什向南,去霸王咀。一什向北,去烂田沟。这两个都是颇为陡峭的所在。来虎让他们攀到附近的山上,寻找合适的地点,从上面推一些石头下来,形成暗礁,阻碍往来船只通行。

    杜白一听就明白了。来虎这是要报仇,要将对面的那些蜀军一网打尽。他也有此意,只是不敢开口,见来虎这么做,当然求之不得。

    双方相隔数百步,互相顾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派出去的三组信使先后返回,带来了来虎期望的消息。附近的三支分队得到消息后,同意了来虎的方案,正在进入预定战斗位置。

    傍晚时分,来虎身后的分队赶到,带队的曲军侯罗蒙告诉来虎,除了他指挥的这个分队外,还有两个附近的分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将为他们提供接应。

    杜白在一旁听了,暗自佩服吴军的配合默契。一夜之间,十支游击分队就集结了六支,反应神速。

    罗蒙的军职高于来虎,自然接管了指挥权。他知道来虎报仇心切,保留了来虎前锋的指挥权。仔细询问过情况后,他们就拟定了作战方案。

    天黑之后,另外两支分队先后到达,稍作休整后,他们便发起了攻击。

    蜀军步骑知道来虎等人没有走,就隐藏在附近的丘陵间,只是他们兵力有限,能倚仗的就是二十骑,到了山地,骑兵的威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吴军的强悍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敢主动进攻。他们派出了骑兵信使,向中军求援。中军给出了回应,同意增派援兵,但援兵还没有到。

    八濛山离此近百里,步卒至少要一天时间,还是在统兵将领觉得时间紧急的情况下,催促将士急行军,否则两天能赶到都算快的。考虑到对方只有步卒,没有骑兵,人数又不多,之前的战斗中己方优势明显,这些蜀军也没有以紧急的军报通知,以免被上官斥责大惊小怪。

    所以当来虎发起攻击时,河滩上的蜀军只有十余骑,近百名步卒。

    面对来势汹汹的来虎等人,蜀军胸有成竹,由穿上了甲胄的步卒正面迎战,骑兵在侧翼列阵,准备包抄突击,再来一次步骑对决,以便将吴军一网打尽。上一次没准备,被吴军的反击打懵了,不仅没能重创吴军,还损失了几个人,被步卒好一顿耻笑。这一次一定要一雪前耻。

    但是蜀军骑士很快发现形势不对,吴军的人数比昨天多了不少,至少增加了一倍。当来虎等人冲向列阵的步卒时,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大群人严阵以待。天色已黑,仅凭着几支火把,他们看不清具体情况,只知道吴军手里除了长刀、大盾,还有长矛,可能还有强弩。

    很显然,吴军这是针对骑兵而来。

    蜀军骑士有些慌了。昨天面对只有二三十人的来虎等人时,他们都没占到太大的便宜,今天面对这么多有备而来的吴军,取胜的可能性更小,弄不好会吃大亏。

    就在蜀军骑士犹豫的时候,来虎向背河列阵的蜀军步卒发起了冲锋。在罗蒙等人掠阵,来虎不用担心身后,可以放心大胆的攻击,憋了一天的怒火发泄出来,瞬间席卷了蜀军的战阵。

    双方搅杀在一起,并且很快分出了胜负。蜀军步卒被杀得节节败退,连声呼救,请骑兵出击解围,却迟迟得不到骑兵的回应。

    骑兵已经陷入困境,自身难保。战斗开始不久,在周边游弋的游骑就赶来报告,阵地左侧的河岸有数量不明的敌人正在靠近。他们的速度很快,估计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赶到。

    前路被截,侧翼又有危险,骑兵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支援步卒。

    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蜀军步卒就被击溃。愤怒的板楯蛮战士上乱砍乱杀,不顾蜀军战士的苦苦哀求,将他们全部杀死,砍下首级,在岸边堆了小丘,然后冲上了停了岸边的船只,将里面的物资搬运一空。

    因为有骑兵参战,船上的粮食还真不少,足够来虎等人吃上十天半个月的。

    看到满舱的粮食,还有一些酒肉,板楯蛮们发出兴奋的吼叫。

    来虎转身重新列阵,准备配合罗蒙等人围攻蜀军骑兵。

    蜀军骑兵见势不妙,迅速选择了撤退。没走多远,他们就遭到了伏击,一阵乱箭从黑暗中射出,当场有数人落马,有的骑士惊慌失措,控制不住战马,冲进了河里,最后逃走的骑士不过三五人。

    罗蒙、来虎收拾了战场,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物资,迅速撤退。缴了五六匹战马,让他们的运输能力大大提高。

    来虎实现了昨天的诺言,请杜白吃马肉,痛痛快快的喝了几杯,解解疲劳。受伤致残或已经死亡的战马全部被宰杀,分成肉块,每支分队分上一些,一点也不浪费。

    分完了战利品,六支分队挥手告别,按照事先的计划,再次分散行动。

    很快,来虎又接到了联合作战的请求,随即奔赴指定的地点会战。

    ——

    八濛山,蜀军大营,中军大帐。

    曹操背着手,站在宽大的地图前,看着彭羕、程畿在地图上标出近几天双方发生冲突的地点。

    短短几天,蜀军多次遭到吴军攻击,地点不定,人数不定,过程却有一些共同点:最后的结果大多是吴军取胜。即使吴军一时受挫,被迫撤退,可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人数更多,准备更充分。

    相比之下,蜀军的反应太慢,互相之间的支援不足。即使是曹休、曹真统领的中军骑兵也来不及反应,经常因为半路遇袭、或者路上突然出现的障碍而耽搁时间,错过了战机。等他们赶到战场,吴军已经结束了战斗,消失在山林之中。

    又或者,等待他们的是一个陷阱。

    曹休、曹真原本不想汇报,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扭转形势,直到连续几天受挫,骑兵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他们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不得不将战况送到曹操面前。

    在仔细梳理了战况之后,曹操意识到一个问题:吴军的战斗位置如此飘忽不定,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络的?山地作战,各部之间的联络非常困难,信息传递延滞严重,配合起来也会很麻烦。

    吴军似乎克服了这个问题,他们是怎么作到的?

    曹操问辛评、冯鸾,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多了几分畏惧。早就听说吴军擅长山地战,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擅长,现在算是见识了。在南北长达百余里的山岭间作战,居然还能打出这样的配合,怪不得以山地作战著称的板楯蛮也落了下风。

    “孤之前错怪吴懿、张鲁了。”曹操转过身,看看辛评,露出无奈的苦笑。

    辛评没吭声,神情却有些窘迫。之前对吴懿、张鲁意见最大的就是他,他多次在曹操面前说吴懿、张鲁养寇自重。吴懿、张鲁投降之后,他又极力鼓动曹操惩处吴懿、张鲁的家人。现在曹操说这句话,看似自责,其实是指责他。

    “大王,吴军装备好,同等兵力下,我军没什么优势。这一段渠水河岸又多有山坡,并不适合骑兵奔驰,分散兵力于我不利。”

    冯鸾咳嗽一声,提醒曹操道。他这两天与辛评相谈甚欢,不愿意看到辛评尴尬,主动为他解围。

    曹操点点头。他知道此刻不是责备辛评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如此扭转这个形势。

    “元凤,宕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粮食?”曹操转身取出一份战报,递给冯鸾。

    这几天,除了各部伏击不利之外,还有吴军推大石入水,在渠水中制造障碍的消息。宕渠以下,水流渐缓,水面变宽,相应的水深也就有限。一旦水中有大石,吃水深的船很容易被撞破沉没,尤其是从宕渠遇粮来的大船。

    冯鸾看完,也有些头疼。他一边将战报转给辛评,一边安慰曹操道:“大王也不用过于担心。春天将至,水位会上涨,只要船工们小心一些,还是可以解决的。当务之急,是清壁坚野,让这些游击的吴军无法得到补给,断粮自退。”

    曹操点点头,却不说话。就算船队集中出兵,用大军保护,无惧吴军骚扰,水里的石头也是个麻烦。

    这时,彭羕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大王,臣有一计,可清除吴军推入水中的大石。”

    “哦?快说来听听。”

    彭羕略带得意,说了一个办法:用两只船并行,一只船上装满泥土,一只船空着。先探明大石所在,然后用绳网套住,再将绳网系在装满泥土的船上。将船上的泥土移到空船上,船就会带着水中的石头浮起,然后牵引到岸边。

    两艘船依次轮换,清理起来快得很。

    听完了彭羕的解说,曹操抚掌而笑。“永年,此计甚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彭羕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辛评。“大王,南阳学报上有过类似的文章,是我益州才子李譔所撰,臣碰巧读过。”

    辛评被彭羕那一眼看得心头火起。

    他想起来了,彭羕曾将那篇文章推荐给他,希望他能向曹操建议,在益州兴办木学堂,招收年轻学子入学就读,并重金聘请通晓百工之士任教,以免李譔这样的人才流入中原,为吴国所用。他对益州人一心想为当地人谋利的事非常警惕,当时说了一句奇淫巧技,不登大雅之堂,没想到彭羕一直记着,今天在曹操面前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这益州小儿,着实可恶。

第2477章 民心向背

    曹操接受了彭羕的建议,传令曹洪,命他安排人清理渠水中的障碍。

    与此同时,他命令曹真、曹休放弃小规模诱敌的打算,每次行动至少要有两千人,以免被吴军各个击破。从战绩来看,黄忠派出的这些小队伍战力不俗,不能以常理待之。勉强交战,于己方不利,对士气也是不小的打击。

    再好的战术也弥补不了实力差距。中军步骑虽然训练有素,是名符其实的精兵,可是和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吴军精锐较量,终究还是略逊一筹。不论是装备还是训练,又或者军侯、屯长甚至什长一级将领的指挥能力,吴军都有明显的优势。

    讲武堂,木学堂。一想起这些,曹操心里就说不出的憋闷。

    他也曾在益州推行新政,设立讲武堂、木学堂,但效果却很不好。木学堂有利可图,成了各郡大族争夺的目标,可是匠师们的待遇却无法落实,以至有点本事的人都想去荆州。技术革新也无从谈起,只能复制中原的产品,在益州本地销售,无法与中原竞争。

    就连益州最畅销的蜀锦现在都有些疲软,竞争不过中原的织品。

    如果说木学堂多少还有点效果,差强人意,那讲武堂就更逊一筹。他既找不到尹端那样有实战经验的宿将做教授,也招不到多少学生。除了他们父子直接指挥的中军,其他人马大多是大族部曲,控制在各家手里。他既不想为人做嫁衣,大族也不愿意被他挖墙角,最后讲武堂就成了中军的讲武堂,真正有些战斗力的也就是三四万中军。

    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他无法像孙策控制中原世家一样控制益州世家。人财物都不在他手中,一切都无从谈起。

    这是一个两难困境。像孙策一样打击世家豪族,他会立刻成为世家豪族的敌人,被赶出益州。不打击世家豪族,他就永远无法掌握足够的实力,真正战胜孙策,只能凭借益州的地形防守,无力反击。

    有守无攻,绝非长久之计。唯一的机会就是击退黄忠,然后借战胜之威,对益州进行一番整顿,掌握更多的实力。

    也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曹操看着地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曹操收缩兵力,坚壁清野,让吴军的游击分队失去了用武之地。

    没有战利品,就不能以战养战。以区区千人之数,既不可能攻取宕渠,也不可能攻击曹操率领的主力,而山里的部落也无法长期提供粮食、物资。

    几个军侯一商量,由罗蒙出面,向黄忠汇报军情,并提出一个建议:将十支游击分队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附近,配合徐晃作战;一部分深入渠水以西的山区,到安汉、阆中一带活动,切断那几个县对曹操的支持,宣传新政,争取民心。

    看到这个报告,阎圃很惊讶。这些曲军侯、屯长不仅精通战术,还有一定的大局观。他们居然能注意到汉水一线的阆中、安汉等县对曹操的意义。这样的人才,如果在普通的军队中,都可以独当一面,为千人之将。

    阎圃明知这么做对世家不利,却还是表示了赞同。他越来越清楚,曹操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对手,败是必然的,问题只是他还能坚持多久。既然如此,巴西人就没必要和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黄忠接受了阎圃的建议,批准了罗蒙等人的请求。他又委托阎圃给诸族写信,希望他们认清形势,不要一错再错,丧失最后的机会。

    阎圃欣然领命,随即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封信,命人送往各县。

    徐晃攻占八濛山,曹操被迫率领主力回援,双方僵持不下,对巴西形势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虽然黄忠未必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毕竟翻越巴山、沔水,长途运输消耗巨大——可是谁也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两面下注虽然消耗很大,却是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

    于是,运往黄忠大营的粮食、物资渐渐多了起来。除了送粮送钱,还有人主动提出派兵助阵,却被黄忠拒绝了。他现在勉强能维持已有的大军,养不起更多的人。况且他也看不上那些部曲的战斗力,来了也帮不上忙。

    当然,黄忠的话说得很客气,表示暂时没有战事,不需要兵力。如果诸族愿意帮忙的话,可以派人到宣汉,协助李严修整道路,迎接援兵入巴。

    得到了巴西大族支援的粮食后,黄忠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连本带息,首先偿还了宣汉附近百姓的欠粮。人以信义为本。春耕在即,这些百姓都需要种子,如果耽误了农时,很可能就是一年没有收获。

    不仅如此,黄忠还派出数千将士,分散到各山各谷,帮助百姓整田耕种。

    巴地多山,平整的土地不少,耕地也是以梯田为主。从荆襄来的将士并不习惯这种耕种方式,再说他们大部分人毕业即从军入伍,对农活也并不擅长,只能帮着做一些辅助的活,比如修桥修路之类。

    不过他们的到来却让当地的百姓很意外。他们平时都在山里,很少出门,难得看到这么多人,而且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虽然是兵,个个身强力壮,打起架来都是高手,却一个赛一个的客气,甚至比本地的汉巴百姓还要客气,未语先笑,和蔼可亲。

    很快,这些年轻的士兵就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欢迎。特别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一下子觉得有了目标,而且大有挑花了眼的节奏。

    之前徐晃劫粮造成的恶劣影响渐渐消除,百姓们认可了这些来自中原的吴军,也对黄忠和那位远在中原的皇帝陛下多了几分好感。只有心里有百姓的皇帝和官,才能带出这样的兵。

    一时间,宣汉附近又多了几座以凤凰命名的山。

    ——

    消息传到宕渠,又传到八濛山大营,辛评、冯鸾等人忧心忡忡。

    如果不采取措施,就这么僵持下去,人心向吴,蜀军很可能不战而败,形势将无法收拾。

    于是,他们联合向曹操建议,立即进攻八濛山,击退徐晃部,打击吴军的士气,收拾人心。经过半个月的施工,渠水已经被截了一半。如果加紧施工几日,实现全部截流,再在八濛山东部、南部填出几条通道,就可以抢攻到徐晃身后,实现围歼。

    与此同时,辛评还建议曹操下令曹昂出击,夺回西城,至少截断子午谷南端,让关中的物资无法进入西城,进入巴郡。只有如此,才能真正逼退黄忠,守住益州。

    听了辛评这句话,曹操看了辛评一眼,半天没说话。

    辛评也知道这句话不动听,有损士气,其实已经承认了蜀军不是吴军对手,正面作战必败无疑。但他不得不说,事到如今,他们能倚仗的只有地利,如果让黄忠在巴西站稳了脚跟,蜀国就完了。曹操的主力无法支援其他战场,总有一路会溃败。

    就在这个时候,法正也送来了消息,建议曹操不惜代价,强攻八濛山,尽可能歼灭徐晃部,挫吴军锐气,扭转眼前的不利形势。

    曹操反复考虑,最后决定接受辛评等人的建议,强攻八濛山。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发起强攻,主要是根据之前的估算,徐晃抢到的粮食应该还能吃几天。他本想再等几天发起攻击,迫使徐晃增加消耗。一旦断粮,崩溃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可以一击得手。

    现在发起进攻多少有些仓促,伤亡也会很大。一旦士气受挫,又让徐晃撑过了最困难的时机,能不能取胜就很难说了。

    但他没有其他选择,总不能看着人心被黄忠一点点的瓦解。

    他首先派人通知曹洪,让他将准备好的钱粮、物资送到大营。为了保证路上的安全,他要求曹洪派重兵保护,并由曹休、曹真率中军骑兵接应。

    然后,他要求庞武加快施工,在三日内完成渠水截流,构筑强攻八濛山东部的通道。

    紧接着,他开始大练兵,做进攻前的最后准备。附近的山岭很多,他挑了一个和八濛山形势差不多的,组织部下进行攻防演练。一方面,这是为进攻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大造声势,让徐晃看到他的态度,不敢怠慢,加快粮食的消耗,尽可能的增加胜算。

    曹操的小心思起到了作用。见蜀军加快了动作,渠水截流在即,主力又开始演练攻防战术,徐晃知道战斗随时可能开始,下令恢复一日三餐,每天六升米的供应。

    没能劫到足够的粮食,又留下了好几百民伕,让徐晃的军粮一直很紧张。即使他命令将士在渠水捕鱼,到对面的山岭里打猎,想尽一切办法补充,还是捉襟见肘,不得不削减口粮供应,由正常的六升减到四升,以便多支撑一段时间。

    不交战时,这么做还能勉强支撑,战时却不行。吃不饱,会导致体力不足,不耐苦战,而且对士气影响很大。徐晃不敢冒这个险,明知这会增加消耗的速度,支撑的时间有限,也只能这么做。

    大战在即,徐晃遣散了大部分民伕,只留下曾随王平出战的三百人。

第2478章 攻心

    四天后,曹洪将筹集的粮草、物资送到八濛山大营。

    为了确保安全,他亲自率领五千步卒护送,远放游骑、斥候,所有将士刀在手,弓在腰,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作战。亏得只有一百多里,如果再远一点,不用吴军来打,他自己可能就紧张得崩溃了。

    曹操对此很满意。曹洪父子虽然贪财、吝啬,却识大体,关键时刻可以依赖。曹馥虽然被冤枉了,这段时间却还是兢兢业业的做事,没出什么差错。

    有了粮草,曹操犒赏大军,宣布赏格。

    擒获徐晃者,不论生死,赏千金,封千户侯。其下各有差。斩吴军一级,赏千钱。

    重赏之下有勇夫,尤其是当曹操将金灿灿的黄金堆在诸将面前时,一时间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恨不得立刻杀上八濛山,生擒徐晃。

    第二天,曹操下令出战,亲自率部赶到渠水边,隔着刚刚挖出来的壕沟,对着数百步外的八濛山祭兵主,誓师,然后下令截断渠水。

    一声令下,上百民伕将准备好的竹篱笆插进了渠水,更多的民伕扛着装泥土的草袋,奔到堰口,将草袋扔在缺口中。经过大半个月的施工,渠水中已经筑起了坝,只剩下中间还有一个两丈多宽的缺口。随着草袋被扔进水中,缺口渐渐合拢,渠水被截,水位迅速上涨,流向刚刚挖出的壕沟。

    环绕八濛山的河段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仅仅半天功夫,就露出了两侧的浅岸,原来四五十丈宽的河道只剩下中间不足十丈宽的深沟。宽大的楼船失去了河水,搁浅在岸边,有两艘甚至因此倾覆。好在船上的吴军士卒见势不妙,提前下了船,没有人受伤。

    一时间,蜀军欢声雷动,仿佛八濛山触手可及。

    曹操却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的准备工事,安排各部的作战位置,逐步将战线前推。

    首先,他派曹真、曹休各率骑兵五百,步卒两千,在八濛山东侧立阵。八濛山东的渠水外是一片丘陵地,离连绵的山岭有四五里地。不管是徐晃撤退,还是有援军来,都要从那里经过。

    然后,曹操派出两名校尉,各率两千人,在八濛山东侧的平坦地架桥,准备进攻。八濛山在渠水弯道的最窄处,宽不足一里,无法展开兵力。八濛山东侧是一片开阔地,东西宽四五里,南北也差不多,虽然也有一些丘陵山坡,却大多不高,攻击难度不大。

    徐晃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设防,两路人马,总有一路能抢攻成功。

    徐晃在八濛山上看得清清楚楚,暗自叹惜。

    还是陛下知人,我等皆不如也。这曹操虽然没什么显赫的战绩,用兵却颇有章法,而且稳健得很,让人无机可趁。双方对峙了这么久,曹操却一点也不急,仅凭这份定力,就算得上百里挑一。我等若有这份定力,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份困境。

    徐晃清楚,自己的兵力有限,不足以和蜀军争夺平坦地段。见蜀军截断渠水,他便下令收缩防线。

    他不怕曹操不战,只怕曹操不战。拖的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如果能在交战中大量杀伤蜀军,挫敌锐气,他就达到了目的。相反,如果曹操一直围而不攻,用不了几天,他就要断粮了。

    到了那时候,部下再精练也无济于事,他很可能全军覆没。

    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陛下建军以来,百战百胜,更没有他这个级别的将领阵亡或者被俘的情况。如果他战死或者被俘,将成为大吴军界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所以,徐晃果断的放弃了大片阵地,一直退到八濛山下。

    两路蜀军一箭未发,便顺利渡过了渠水,士气大振。他们不约而同的向曹操报捷,同时率部抢占有利地形,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够首发。

    趁你病,要你命。既然吴军外强中干,立功的机会就来了。

    看到蜀军如此张扬,山上的吴军将士又好气又好笑,纷纷请战,要趁敌人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清醒清醒。就连王平麾下民伕组成的人马都有些按捺不住,怀疑徐晃是不是饿晕了头,怎么一箭未发,就让敌人包围了?

    徐晃下令,所有人做好接战的准备,但是在他发布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击。

    擅发一箭者,斩!

    为此,徐晃召集几个曲军侯、都伯、屯长训话,强调军纪。孤军奋战,不仅粮食有限,箭矢也有限,必须要省着用。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用短兵相接杀伤敌人,节省箭矢。

    尤其是破甲重箭,力争百发百中,箭箭有效。

    这一千人是跟着徐晃征战多年的部下,是从一万多人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各项技术都很全面,仅甲等射手就有七名,乙等射手三十多人。几个曲军侯也是重点培养的对象,这次出征,都想着和徐晃一起立功,再进一步。

    他们当然清楚眼前的形势,对徐晃的命令言听计从。

    徐晃随即安排防守任务。在山上驻守了近一个月,他们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摸得透熟,绘制了详细的地图。此刻徐晃提到某一处,他们都能想象出那里的具体地形,知道有哪些便利,又有哪些问题,该如何应对。若有疑问,随即提出探讨。

    徐晃安排任务时,王平一直在旁边看着。徐晃特意讲得很详细,以便他能够理解。等诸将散去,徐晃又特意留下了王平,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王平心里清楚,徐晃问建议是客气话,问他有没有什么疑问才是真的。他很感激,也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问徐晃。

    “都督,我的任务是什么?”

    徐晃笑笑。“你想想,还有什么任务没有人负责?”

    王平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八濛山就这么大,长不过四五里,三个山头,宽不过一里,徐晃已经在能利用的地形全部安排了人,唯独没有安排他的部下,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平愚钝,请都督指点。”

    “我不需要亲卫营吗?”

    王平微怔,随即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句也说不出来。随即,他连连摇手。“都督,万万不可。”

    “怎么,不愿意?”

    王平撩起战甲,单腿跪倒在徐晃面前。“都督托以赤心,平感激不尽,愿为都督死战。只是平所部蛮汉皆是民伕,虽勇气可嘉,毕竟没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万一……”

    “没有万一。”徐晃将王平扶了起来,掸去王平膝盖上的尘土。“此战若胜,你我共富贵。若败,我倒是愿意将首级送给你,只怕你也不肯收。”

    “平惶恐。”王平吓了一跳,又要下跪,被徐晃托住,跪不下去。他窘迫地看着徐晃,面红耳赤。不得不说,他的确这么想过,万一徐晃不敌曹操,最后是陪徐晃一起战死,还是砍下徐晃的首级,向曹操投降?可是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从来没说出口,甚至连自己都觉得丢脸。

    这段时间以来,徐晃对他、对他手下的这些蛮汉百姓是真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坚信不疑,就算曹操运气好,这一战能击败徐晃,也不可能击败黄忠,击败皇帝陛下。天下终究是吴国的。如果他做了这种事,虽然能偷生一时,将来必将报复,也将被人唾弃。

    此刻徐晃要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让他担任亲卫将,他还以为徐晃看透了他的龌龊心思,无地自容。

    “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胜。”徐晃示意王平在一旁坐下,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王平的部下很勇猛,但是他们没经过正规的训练——至少以吴军的标准来说如此。一旦打起来,勇敢固然勇敢,互相之间的配合却不够。让他们与吴国一起防守,很可能帮不上忙,反倒会闹出意外。

    所以,徐晃决定将他们当作亲卫营,平时保护自己的安全,形势危急时到各处增援。既然是增援,就是场面比较乱的时候,猛打猛冲就是最好的办法,反而适合这些人。

    毕竟对蜀军来说,板楯蛮不仅是精兵,更是吃人的蛮子,视觉上的威慑力甚至比吴军还要更胜一筹,突然冲杀出来,对士气的影响很大。

    此外,徐晃要求王平将三百人一分为三,每队百人。一队运送物资,将伤员从前线运回来;一队留守中军,照料伤员;一队随他四处奔走,随时接应。

    王平欣然从命,很快向部下传达了徐晃的命令。听说他们将成为徐晃的亲卫,这些人和王平一样兴奋,纷纷要求成为徐晃的近卫。王平从中挑选了一百名武艺最好,模样又最吓人的,编为一队,由他亲自率领,随徐晃左右。剩下的人分作两队,一队在中军,一队往来各战场,运送物资和伤员。

    原本王平的想法是留守中军的人要处理很多事务,需要心细,更适合女子,所以他将所有的女子都留在中军。不料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冲出一个女子,拔出长刀,将刀鞘扔在王平脚下。

    “我向你挑战!要是我输了,我就留在中军。要是你输了,你留在中军,我跟着都督。”

    王平一见,顿时觉得头疼。“怎么又是你?”

    众人哄笑起来。“将军,她相中你了。”

第2479章 初战

    徐晃果断放弃了渠水防线,反倒坚定了曹操的信心。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徐晃必然是军粮吃紧,这才急于求战,想利用地形大量杀伤,在断粮前取得战果。

    包围已经完成,战与不战,主动在手,曹操心中更加笃定,打算再延迟几天,最好能等到徐晃断粮。

    这样的结果当然好,但注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毕竟徐晃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孤军深入。

    滚龙坡传来消息,在沉寂了大半个月后,黄忠有了新动作,除了有进攻滚龙坡的可能之外,斥候还发现他正在开路,有可能绕过滚龙坡,经过賨人所在的山谷,出现在渠县附近,或者增援八濛山。

    史涣没有说他的依据,曹操心里却很清楚。这是黄忠的亲民措施起到了作用,山里的部落、百姓改变了对吴军的态度,主动为吴军引路。有了这些山里人的帮忙,黄忠绕过滚龙坡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曹操下令,从四个方向对八濛山发起进攻,不给徐晃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虽然最适合进攻的位置是东、西两个方向,可是曹操乘坐小船,环八濛山一周后,认为从东西两个方向进攻很难,层层推进,伤亡会很大。反倒是南北两个方向看似困难,实际更易于突破。

    八濛山的地形狭长,南北两侧临水,只有一条小径可通,并不合适进兵。如今渠水被截断,暴露出三五十步的河滩,晒了两天后便干硬了不少,再铺上一些草席、泥土,虽然依然有些松软,却不妨碍弓弩手上前列阵,对山坡上的吴军进行压制。

    同时,八濛山东西各有一个山头,东侧是八濛山,西侧是断山,两山相距两里,中间有一处马鞍形的谷地。如果能夺取这片谷地,将吴军分隔开来,即可集中力量歼其一部。

    曹操怀疑,吴军取水用的备用汲道就在这里,徐晃一定会死守。否则一旦绝水,形势会比断粮还危急。若果真如此,两端的兵力必然有限,蜀军进攻的阻力即可大大减弱。

    曹操的分析得到了冯鸾的支持。他的判断也是如此。

    曹操随即下令架设浮桥,建立阵地。首先将弓弩手派了过去。山坡陡峭,难以上下,吴军的兵力又有限,不太可能冲到河滩上搏杀,所带箭矢有限,也不太可能用箭阵压制,所以他决定冒点险,以振士气。

    弓弩手越过浮桥时,还有些忐忑,生怕山坡上的吴军冲下来。等到立阵完毕,山坡上的吴军也没动静,这才信服曹操的判断,士气高涨,信心大增。

    在弓弩手的掩护下,蜀军步卒开始架设云梯,准备登山。

    徐晃坐在坡顶,看着蜀军从南北两侧发起进攻,越发感慨陛下识人甚明。他能想到的战术,曹操几乎都想到了,而且付诸行动,战场调度紧凑而从容。仅从这一点看,曹操的用兵能力就不弱于任何一个他熟悉的将领。

    当初陛下将曹操手注的《孙子兵法》送到西城,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何其轻敌。

    徐晃不敢大意,不停的思考曹操还可能用哪些办法,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他不仅自己思考,还经常和王平等人商量,互换角度。在这个过程中,那个一直跟在王平左右的巴女提出了一个建议。

    要警惕曹操放火。

    眼下正是初春,天气还是有些干,山坡上的草木即将复生,但干草枯枝还有不少,这几天又一直没有下雨。如果曹操从坡上发射火箭,引燃这些干草枯枝,麻烦不小。就算曹操不用火攻,让人在山下点烟,也会让坡上的人睁不开眼睛,呼吸困难。

    徐晃觉得有理,立刻下令准备,把易燃的干草顶枯枝都收集起来备用。

    徐晃对这个巴女另眼相看,特地问了她名字,知道她叫朴寅,小名虎丫,是七姓夷王中朴家的人,家境还不错。这次被抓来做民伕拉纤纯属意外,她多次向蜀军将领解释,却没人理她,反而抽了她几鞭子,还想欺负她,只是因为她太凶悍,宁死不从,那人没能得手,只好一路上不断折磨她。

    她留下只是想报仇,却因此见识了吴蜀两军的不同。相比于骄纵的蜀军将士,吴军不仅更精练,而且对他们这些民伕也非常好。虽然也经常开些玩笑,却没有欺负他们的行径。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相中了王平,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是个英雄,有前途。

    朴寅一边说,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王平,一点也不害羞。反倒是王平臊得满脸通红,原本就不擅言辞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晃被朴寅的质朴、直爽逗得哈哈大笑,拍拍王平的肩膀说,努力,不要辜负了朴姑娘。

    ——

    蜀军弓弩手在河滩上立阵,步卒安全到达坡下,沿着山坡往上爬,开始很顺利,一路攀登而上,眼看着快要登顶时,他们才遇到了麻烦。

    吴军在这里安排了防线,手持刀盾、长矛的步卒守在正中,弓弩手占领两侧的高地,占高临下,对蜀军进行近距离点射。他们并不急于射击,只是搭好箭,随时待命,看着步卒上前斩杀,只有当蜀军突破了防线,有进一步攻击的可能时,他们才会射击。

    蜀军将士爬了三四十步的坡,已经累得两腿发软,面对以逸待劳的吴军步卒,哪里有还手之力,很快被砍倒在地。即使有人运气特别好,冲了上去,面对吴军射手的近距离射击,也很难撑多久,不是被射倒,就是被腾出手来的步卒赶上,砍倒在地。

    吴军的防线位置经过精心挑选,建立在河滩上的蜀军弓弩手视线无所触及之地,也无法提供箭阵掩护,只能靠设在渠水对岸的观察手提醒。可是观察手发出信号时,山坡上的吴军也看得一清二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自我保护。

    蜀军射出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却无法伤及吴军分毫,只看到一队又一队的同伴爬上了山坡,喊杀声一阵接着一阵,然后就消失了,是死是活都没人清楚。

    一天时间,蜀军发起了七次进攻,近千人攻上了山坡,但阵地依然牢牢的掌握在吴军手中。

    曹操看完当天的战报,头有些疼。看不到山上的情况,不知道那些爬上山的将士遇到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消失了,各种猜疑自然而生,大营中多了一份诡异的气氛。

    曹操越发不安,一面强调军令,敢传流言者斩,一面召集众将议事,商量第二天的战术。

    冯鸾提出用火攻,放火烧山,将吴军逼下山。

第2480章 火烧八濛山

    曹操眯着眼睛,想了好久,神情犹豫。

    火攻的确是好办法,他之前就考虑过用火攻。但火攻是有条件的,山上必须有易燃之物。如今已经是春季,树木返青,水份很大,很难点燃,除非用大量的引火物。

    当年皇甫嵩在长社大破黄巾贼波才,就是如此。四五月份,草木湿润,难以引燃,皇甫嵩命将士每人准备一大捆干草引火,这才能够烧毁黄巾大营,大破波才率领的颍川黄巾。

    可是徐晃不是波才,他精通兵法,不可能没有防备,他也许早就请理了所有易燃之物。要用火攻,只能用弓弩从山下射上去。

    以下攻上,弓弩手很难将引火物抛射到山坡上,除非逼近到山坡下。

    可是逼到山坡下,弓弩手们就进入了徐晃的攻击范围,他们很可能先被徐晃击杀。短兵相接,弓弩手的战斗力有限,伤亡会很大。

    曹操将自己的担心一说,冯鸾笑了。

    “大王有所不知,八濛山一带并非聚落所在,山顶更是人迹罕至。历年来,积累了不少枯枝败叶。就算徐晃能够清理一部分,也无法清理干净。这些天一直没有下雨,若用火攻,必能得手。若是再过些日子,草木复生,或者下了雨,那倒是有些难办。”

    曹操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冯鸾的意见,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万一有用,这可是个好机会。他随即下令,并决定在下半夜发起攻击,趁吴军休息的时候,放火烧山。如果山上乱了,就趁机大举进攻,拿下八濛山,否则就放弃,别想他法。

    接到命令,各营纷纷准备。

    下半夜,过了丑时,曹操起身,先派了几个斥候摸到山上,窥视山上的吴军戒备。过了大半个时辰,斥候陆续回报,吴军防备很严,无法靠近得太近,有两个斥候靠得太近,被吴军值夜的暗哨发现,当场射杀。可是从声音来看,吴军大部分将士都休息了,山上很安静。

    曹操很满意,随即下令出营,准备进攻。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蜀军各部都不能举火照明。好在正值月半,月色不错。蜀军借着月色,悄悄过了渠水,摸到八濛山,弓弩手逼到山脚下,准备强攻的步卒也过了渠水。

    一声令下,弓弩手点起了火把,点燃了箭上的引火物,然后射出一阵箭雨,如天火一般,落在山顶。

    与此同时,蜀军在山坡上点起了火堆,引燃了山坡上的树木。

    听到山下的声音,山上的吴军迅速做出了反应,报警的铜锣响急促而刺耳,不少士卒赶来灭火,却已经迟了。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八濛山都烧了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火堆。

    隔着渠水,曹操远远地看着八濛山上的大火,看着山上吴军奔走灭火的慌乱身影,听着嘈杂的喊叫,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元凤,这一战,你是首功啊。”

    冯鸾很得意,抚着胡须,朗声大笑。“孙策以凤凰自居,以为能浴火重生。我们今天就看看是真是假,看看徐晃能不能浴火重生。”

    众人大笑。虽然不是每个人对冯鸾夺了首功满意,可是看到八濛山攻克在即,徐晃非死即俘,心情大好,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和冯鸾闹别扭。

    如果不算孙坚、孙权父子在交州的败绩,这可是有史以来,诸侯对吴作战最大的胜利,足以振奋人心,至少能为蜀国争取几年的和平。

    山大的火越来越大,大得曹操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对冯鸾说道:“元凤,何以如是?”

    冯鸾也觉得火势大得超乎想象,却没多想。“大王,臣之前就说过,山上人迹罕至,历年来积累了不少枝叶,这次全烧起来了。”

    曹操扬了扬眉,觉得这个解释虽能接受,心里却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只不过事已至此,他总不能退却,随即下令步卒准备登山。

    山坡上刚被火烧过,有不少树枝上的火还没有熄灭,蜀军要登山,首先要选择没有火的路,必要的时候还要灭火。这些工作进展得很快,消耗了不少时间,直到天色将明,才有一部分蜀军成功登顶。

    看到蜀军战旗在山顶的烟雾中飘扬,山下的蜀军齐声吹呼。

    得知有同伴登顶成功,其他的蜀军不甘示弱,纷纷加快了速度,以最快的速度向山顶攀爬。

    就在这时,最先登顶的蜀军却遭到了吴军猛烈的反击。看着全副武装,脸上蒙着布巾的吴军列着整齐的战阵从一个个藏身处冲出去来,尤其是一群脸上布满黑纹的蛮子怪叫着、蹦跳着冲杀在前,还沉浸在兴奋中的蜀军阵脚大乱,根本来不及列阵,各自为战。

    双方接触,王平一手提盾,一手挥刀,率先杀入。

    朴寅兴奋的怪叫着,从王平身边冲过,飞身跃起,直扑战旗下的蜀军号令兵的头颅。号令兵刚刚举起牛角号,还没来得及吹响,见一个凶悍的蛮子迎面杀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抽身就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朴寅一刀砍下手臂,牛角号也落在了地上。

    蜀军气夺,不少人转身就逃,有的甚至顾不上山石滚烫,沿着山石就往下滑。

    但大部分人来不及逃跑,也没有勇气直接跳下二三十丈高的山崖,被王平等人四面围住,一一砍倒在地。等徐晃带着十几个亲卫赶到时,战斗已经进入尾声,蜀军大半被杀,剩下的跪在地上投降,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徐晃命人将这些蜀军绑起来,却没有拔掉蜀军的战旗。他一边命人摇晃蜀军战旗,向山下发出请求增援的信号,一边勒令蜀军俘虏大声喊杀,仿佛还在奋战一般。朴寅等人手持战刀来在巡逻,哪个声音小一点,直接一刀砍死。

    蜀军俘虏为了活命,只能扯着嗓子拼命叫喊,喊得撕心裂肺。

    徐晃等人的位置在坡顶边缘,山脚下的蜀军只听到声音,看不到坡顶的情况,远处的曹操等人能看到山顶的情况,却看不清楚细节,只知道蜀军战旗在摇晃,发出求援的信号。两者一结合,曹操很自然的得出了吴军顽强,蜀军攻击受阻,需要增援的结论。

    虽然这和预期的有些区别,却也相去不远。不管是曹操还是冯鸾等人,都不认为吴军会轻易投降,遇到一些反抗是必然的。不过事已至此,再顽强的反抗也只是一时血气之勇,支撑不了几时。

    曹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下令增援。

    战鼓声大起,更多的蜀军发起了进攻,像蚁群一般,争先恐后的向山顶攀爬。

    远远地看去,八濛山上的战况空前激烈,喊杀声、战鼓声响成一片。双方的战旗不断易位,一会儿蜀军向前突进几十步,一会儿吴军又全力反击,重新夺回阵地。一会儿蜀军再次攻上去,将吴军压制到一个角落,看起来就像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却又总是差那么一口气,没能形成绝杀。

    曹操等人远远地看着,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一会儿为蜀军的进攻得手而雀跃,一会儿又为蜀军的功败垂成而扼腕。

    但他们不知道,八濛山顶的战场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徐晃从来没有闲着。昨天听了朴寅的建议后,他再一次清查了八濛山,的确发现了不少死角。他命人将这些枯枝败叶收集起来,推在山坡边缘,又将靠近边缘的树木砍掉,清理出一个隔火带。然后命大部分将士饱餐一顿,早早休息,只留下当值的将士严密监视蜀军的一举一动。

    曹操派斥候上山打探消息的时候,徐晃就知道战斗即将开始,命人叫醒了所有的将士,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当山下射出火箭,王平等人率先出场,他们一边来回奔跑,大喊大叫。

    山下的人以为山上火势大盛,其实只有坡顶边缘的枯枝败叶被蜀军的火箭点燃,山顶大部分区域并没有火,吴军要防备的是烟尘和大火带来的窒息,所以他们都用准备好的布巾围着脸,静静地坐在战斗位置上,尽可能避免活动,等着蜀军上钩。

    等火势转弱,蜀军攻上山顶时,吴军将士养精蓄锐,战意正浓,冲出来迎头痛击。蜀军辛苦了大半夜,又刚刚爬完山,累得腰酸腿软,气喘吁吁,哪里是这些吴军将士的对手,被杀得大败。

    他们想逃,但是他们逃不掉。

    他们想求援,发出警报,却无法发出声音,传达出有效的信息。

    山顶一片鼓噪,吴军如虎入羊群,大砍大杀,无情的蚕食着蜀军。一路分割包围,一路诱敌,举着蜀军的战旗来回奔跑,发出求援的信号,或者假扮已经一败涂地的蜀军表演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的胜利。

    受限于地形,除了山顶的蜀军清楚自己的处境外,其他的蜀军都不清楚山上的真实情况,还以为战斗胶着,吴军崩溃在即,一拨拨的向上冲,直到陷入吴军的包围之中。

    从寅时战至天明,又战至辰时,蜀军伤亡两千余人,战斗却还是无法分出胜负。

    冯鸾等人连声叹息的时候,曹操心生疑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命黄权带人上去看一看。

第2481章 缓兵之计

    黄权带着几个人,混在一曲进攻的蜀军中上了山。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特地换了一身普通士卒的衣甲。他早就听说吴军非常重视射手,专门射杀敌军将领。交战之前,曹操也多次交战参战的将领注意自己的防护,只是很多人不以为然。

    他们不是怀疑曹操的吩咐,而是不觉得吴军射手能有传说中的实力。交锋之际,以射手强弩狙击对方的将领并不罕见,相反倒是常态,但效果有限。

    一是两军混战,射手很难准确的捕捉目标;二是都尉以上将领一般不会冲杀在最前线,身边又有亲卫保护,而且自身配备相对精良的甲胄。除非遇到养由基那样的神射手,否则很难命中要害。

    只有都尉以下的曲军侯、都伯、屯长一类的下层将领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他们不仅要冲杀在前,而且没有专职的亲卫保护,甲胄的保护能力也不足,伤亡率一直很高。

    但黄权不同,他坚信小心无大错,多些准备总是好的。因此他不仅换上了普通士卒的衣甲,还穿上了高价从南阳黑市买来的金丝绵甲。虽然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臃肿,却也让他更安心。

    跟着一群中军士卒杀上了坡顶,站在山坡边缘一看,黄权就傻了眼。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山坡上,蜀军的战旗是在摇摆,不断的前进、后退,却是握在几个身着吴军战甲的士卒手中。那些人站的位置很巧妙,一看就是精心选择过的,确保山下的人只能看到战旗,看不到掌旗者。而渠水对岸将台上的曹操等人又离得太远,无法从混乱的战场上分辨掌旗者,只能凭战旗来判断形势。

    看着两队吴军士卒包抄过来,黄权想也不想,抱着头,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他的部下反应慢一些,有几个被吴军的射矢射中,倒地不起。一愣神的功夫,吴军从两翼杀掉,将这一曲刚刚冲上山坡,一心想立个大功的蜀军包围。

    他们没留意黄权,还以为黄权是吓得两腿发软,立足不稳,这才摔下去的。

    黄权滚下山坡,摔得头晕眼花,半天没爬起来。在坡下等候的亲卫赶上去,将他扶起。黄权连声说道:“回中军,回中军。”

    亲卫不敢怠慢,架着黄权,一路飞奔,过了架在渠水上的浮桥,来到中军将台。黄权清醒过来,推开亲卫,手足并用,一瘸一拐的上了将台,气还没喘匀,便大声说道:“大王,停止攻击,停止攻击。”

    曹操很惊讶。黄权是个稳重的人,如此失态,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不过他没有立刻停止攻击,而是端起一杯酒,赶到黄权面前,扶起黄权。

    “公衡,你看到了什么?”曹操一边说着,一边将酒递了过去。

    黄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陷阱,山上就是一个陷阱。我军攻上山的将士都被吴军斩杀殆尽,是他们在用我们的战旗求援,诱我们继续攻击。”

    曹操脸色一变,还没说话,冯鸾便大声说道:“怎么可能,山上的火势那么猛,吴军早就乱了阵脚。”

    “我不知道火是怎么回事,但我军战旗在吴军将士之手,是我亲眼所见。”黄权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火势的确猛,但只在坡顶边缘,我看到山坡边缘有很多灰烬,但山坡中央却没有,只有鲜血和我军将士的尸体。”

    冯鸾傻了。曹操也明白了,他上了徐晃的当。当时他就觉得火势蔓延得太快,现在才知道,那是徐晃为他准备好了薪柴,堆在山坡边缘。

    辛评抚着胡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公衡,你有没有看错?两军交战之际,吴军自作敌我?这可不是校阅,吴军就不怕自乱阵脚?”

    黄权苦笑。“祭酒所言甚是,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些都是我亲眼所句,不敢有一句虚言。”

    辛评没说话。他只是不相信吴军会这么做,却相信黄权本人。黄权虽是益州人,却是个极沉稳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开这样的玩笑。

    曹操站了起来,看着远处依然激烈的八濛山战场,一声轻叹。

    “艺高人胆大。徐晃所领皆是百战精锐,非我军能及。”他返回将台,下令鸣金收兵,停止攻击。

    传令兵摇动大旗,传出命令。刺耳的铜锣声穿透战场的喧嚣,将曹操的命令传到每一个将士的耳中。很快,蜀军将士停止了攻击,退回本阵,八濛山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一直在摇晃的蜀军战旗不知什么时候倒下了。

    ——

    徐晃命人收拾战场,清点双方的伤亡数字。

    经过半天厮杀,吴军以伤亡一百多人的代价,斩杀、俘虏蜀军三千余人,还有一些受了伤,从山坡上滚下去的蜀军未纳入统计。三十倍的伤亡比,让吴军士气大涨,激昂的得胜鼓敲了一通又一通。

    朴寅领头,跳起了巴渝舞。苦战半日,她亲手斩杀的蜀军有五十多人,浑身是血,战甲也破得不成样子,她索性脱了战甲、战靴,赤脚跺地,鼓掌而舞,不时发出嗬嗬的呼喝声。

    节奏感极强的舞蹈迅速激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先是王平的部下加入舞蹈,接着吴军将士也开始齐声应和,被一一拉入人群,翩翩起舞。

    最后,就连徐晃都被拉了进去,被几个巴女牵着手,摆腰扭胯,盘旋而歌。

    紧张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蜀军中军伤亡被俘的就有三千多人,这是一次大胜。正常情况下,足以让蜀军气沮,曹操很可能因此撤退。

    超过一成的伤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应对不当,甚至可能全军崩溃。不过徐晃已经见识了曹操的能力,不至于这么乐观。

    一场热舞之后,徐晃命人将蜀军阵亡将士的尸体送下山,然后派人和曹操谈判。山上还有受伤被俘的蜀军将士一千余人,你要不要赎回去?不赎的话,我就杀了,免得他们活活饿死。你也知道的,我没什么粮食,养不活他们。

    曹操哭笑不得。明知徐晃是在敲诈勒索他,却不得不认怂。他如果不肯赎回这些将士,人心必散,就不会再有人愿意为他作战了。即使是中军,也是以益州人为主,真正来自中原的人非常有限。就算他不想赎,其他人也不会愿意看着同伴被徐晃斩杀或者饿死。

    事已至此,再战无益。曹操答应了徐晃的条件,用三万石粮食和大量的丝绸、金帛赎回了受伤的将士,共耗一千余万钱,人均万钱。

    钱多钱少是小事,粮食才是关键。三万石粮食足够徐晃吃一年,而曹操损失了这三万石粮食后,已经无法再攻。就算他能约束部下,巴西世家也不愿意再拿三万石粮食支持他。

    经过与辛评、张肃等人商议,曹操决定撤八濛山之围,退守宕渠,然后与黄忠议降。

    受此重创,冯鸾等人不愿再战,却不反对议降。既然是议降,自然抱团的人越多越好,有蜀王出面议降,比他们直接向黄忠投降更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因此,他们不仅不反对曹操的这个方案,反而积极支持。不仅自己支持,还主动建议联合其他县的世家,一起和黄忠谈判。

    人越多,议价能力越强。

    曹操正中下怀。对这些大族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如果他坚持继续进攻,冯鸾等人很可能立刻就翻脸,暗中和黄忠串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戈一击。他主动提出议降,冯鸾等人反而不希望他投降得太快,否则他们的利益根本无法得到保证。

    议降毕竟只是议,而不是降。如果黄忠无法满足他们的条件,冯鸾等人很可能会恼羞成怒,反而主动要求作战。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安然渡过这段时间,是战是降,看情况再定。

    对峙大半个月,恶战两日,曹操虽然用尽心机,却没能攻克八濛山,反而损失折将,只得退守宕渠。

    得知徐晃大胜,曹操撤兵,黄忠也停止了对滚龙坡的进攻。史涣、张任守得很稳,攻击滚龙坡的行动并不顺利。既然徐晃之围已解,他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

    很快,曹操的使者来到黄忠面前。

    徐晃占据了八濛山,并且重创了曹操率领的主力,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可是整个形势并没有因此逆转,曹操依然控制着宕渠,控制着巴西郡。除非攻克宕渠,黄忠无法真正在巴西郡立足。

    宣汉一县户口有限,供养不起他的几万大军,还要依赖汉中方向的支援。物资从襄阳运来,翻越大巴山,消耗惊人,注定无法长久。摆在黄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迅速击败曹操,攻占整个巴西,以巴西的钱粮供养大军。要么留下一部分人马,主力撤回西城。

    此时此刻,曹操派人议降,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解决之道,至少要比主力撤回西城来得有意义。就算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也无权拒绝,必须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

    他能做的,只是在圣旨到达之前,尽一切可能的寻找战机。如果能彻底击败曹操,夺取巴西,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第2482章 戚戚的杨修

    吴八年,三月三,上巳。

    汝阳因汝水而名,却离汝水很远,离颍水很近。

    冬去春来,天气回暖,正是邀上三五好友,选上一个水清草绿之处,洗浴一番,换上春装,举杯对酌,赏花赏景的好时候。汝阳的百姓倾城而出,颍水边人头攒动,鲜艳的衣衫如蝴蝶的翅膀一样斑斓,充满朝气的面庞,矫健灵活的身姿,朗朗的笑声,无不吸引着路人的目光,昭示着春天的到来。

    天下贤良文学齐聚汝阳,自然不会不能少了修禊这样的雅事。颍水的支流商水之畔,精致的草席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无数人或坐或立,盯着溪水中顺水漂行的洒杯,有人紧张,有人期待,却大多面带微笑,不失翩翩风度。

    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想失了气度,被天下士子耻笑。

    在一个地势稍高的树荫之下,孙策一身常服,抱膝而坐,看着水畔的贤良文学们,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皇后袁衡坐在一旁,与袁权、尹姁说着闲话,身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宫女,一个抱着襁褓的乳母。大双、小双却围着乳母,拨弄着弟弟粉嫩的小脸,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阿翁,阿翁,你快看,弟弟又笑了。”

    小双奔到孙策身边,抱着孙策的手臂,咯咯的笑着,用力拉孙策过去看。孙策起身,将小双抱起,放在肩头。小双又紧张又开心,抱着孙策的头,笑得更响。

    “我也要,我也要。”大双也奔了过来,张开双臂。

    “好!”孙策应了一声,单手托起大双,放在另一侧肩上,双手环抱,像是举着两个瓷娃娃。大双、小双牵着手,互相看了一眼,大双先唱了起来。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小双应声而和。“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然后二人晃动手臂,齐声合唱。“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童音清澈,却吐字清晰,宛如天籁。孙策听了,不禁笑道:“这是谁教的?”

    “蔡先生教的。阿翁,好听吗?”

    “好听。蔡先生教得好,大双、小双唱得更好。”

    “那我们再给阿翁唱一段吧。”

    “好啊。这次唱什么?”

    “嗯……”大双歪着脑袋想了想。“唱玄鸟,好不好?”

    “好啊。大双、小双会的真多,以后是不是也要像蔡先生一样做女博士?”

    “嘻嘻。”大双、小双笑着,吟唱起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麋兰远远地看见,赶了过来,沉着脸。“大双,小双,快下来,阿母是怎么教你们的?大众广庭之下,不可失了礼数。”

    大双、小双不敢违拗,顺着孙策的手臂滑了去,背对着麋兰,冲着孙策挤了挤眼睛,手拉着手跑了。孙策笑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摇了摇。

    “那边是些什么人?”孙策扬扬下巴,问道。他刚才就看到麋兰和一群女子说话,时间还不短。麋兰虽然读书识字,对文学却没什么兴趣,吟诗作赋这一类的事与她没什么关系,和她接触的人也差不多,几句话不离商业生意。

    “东海来的几个乡党,说些商贾之事。”麋兰也不隐瞒,简明扼要的解说了一下。

    直通乐浪、三韩的航线开通之后,连云港的地位越发重要,朐县也因此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出现了不少家资殷实的中小富户。不过最近有消息说,有江东商人尝试着从钱唐江出发,直航三韩,绕开连云港。朐县的世家担心连云港的利益受到影响,借着这个机会来找麋兰商议对策。

    “你怎么看?”

    “人心苦不足。”麋兰淡淡地说道:“毕竟只是朐县的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只知道眼前的那点利益。开拓海外是陛下所定的大计,岂能囿于连云一港。臣妾对他们说,如果想做更大的生意,就不要只盯着朐县,盯着连云港,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在豫州转转,看看有没有商机。”

    孙策点点头,同意麋兰的看法。虽然朐县这几年发展很快,但大部分朐县商人习惯了坐在家里收钱,出门的机会并不多,视野远远不如主持商会多年的麋兰。

    麋兰还想说些什么,杨修甩着袖子,快步走了过来。麋兰见状,打了个招呼,提前避开了。

    杨修走到孙策面前,看看麋兰的背影,又看看孙策,笑道:“麋夫人没说臣什么吧?”

    “你有什么好让她说的?”

    杨修哈哈一笑。“麋夫人为人忠厚,自然不会说臣不是,但朐县人就不好说了。这段时间,他们可没闲着,张相、虞相都被他们扰得不轻,就推到臣这儿来了。臣哪有时间管他们那点小事,晾了他们几天,后来听说他们到麋督的门上哭诉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更不能放过,告臣一个御状还不是应有之义。”

    孙策也笑了。“听你这个意思,朕比你清闲些,可以管一管他们的那点小事?”

    杨修微怔,随即放声大笑。他拱拱手。“陛下批评的是,是臣错了,是臣错了,当臣没说。”

    “你不去吟诗作赋,专程赶到朕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倒不至于。”杨修压低了声音,又看看四周。“臣有一件大事,关乎我大吴百年大计,想提请陛下参详。”

    “百年大计?”

    “正是。”杨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陛下最近接见了不少贤良文学,也读了大量的文章,想必也知道分歧最大的议题是什么。”

    孙策斜睨了杨修一眼,嘴角露出浅笑。杨修一愣,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策收回目光,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杨修双手拱在胸前,跟了过来,偷偷地打量着孙策的脸色,眼神闪烁。孙策走到水边,低头而望。杨修探头看了一看,却见自己的身影在荡漾的清波下有些扭曲,不由得一愣,脸腾的红了,迅速缩了回去。

    孙策虽然没有转身,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杨德祖,有生以来,是不是第一次如此心怀戚戚?”

    “呃……”杨修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地说道:“是,陛下一语中的。”

    “还想说吗?”

    “想。”

    孙策转头,瞥了杨修一眼,嘴角微挑。杨修的脸虽然还有些红,眼神却很从容,迎着孙策的注视,平静如渊。过了片刻,孙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那就说吧。”

    “唯。”杨修拱拱手,轻声说道:“陛下……想长生吗?”

    “长生?”孙策皱了皱眉,再次瞅了杨修一眼,神情已经有些不悦。

    他知道杨修和卢夫人的女儿张玉兰两情相悦,却遭到了其母袁夫人的强烈反对。杨氏、张氏的门第相差太远,杨氏作为杨彪独子,身负杨氏、袁氏血脉,想嫁给他的世家女子数不胜数,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张玉兰能比的。

    因此,当卢夫人求到杨修面前,希望杨修能为张鲁求得天师之位时,杨修动了心。如果张家成了朝廷承认的天师,门户自然高了,他和张玉兰的婚事也就有了可能。

    正因为如此,杨修还没开口,他就从杨修的一脸春色上看出了端倪,直接给他一个下马威。本以为杨修会知趣,不再提这个话题,没想到杨修居然不死心。

    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智商余额不足的,聪明如杨修也不能例外。

    “是你有长生药,还是天师道有不老方?”孙策沉声道,神情有些冷。

    “都没有。”

    “既然都没有,如何长生?”

    杨修面不改色。“既然不能长生,那陛下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百年之后的事?”

    孙策愣住了,片刻之后,他缓了脸色,点点头,示意杨修接着说。

    杨修说道:“陛下革故鼎新,移风易俗,有圣人之功业,为天下之主,诚为宜然。然,人生有常,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天下焉归?嗣位之君若无陛下之功业,又如何服众,君临天下?”

    孙策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的皇后袁衡,沉默不语。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一个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尽可能的维护了袁衡的地位,袁衡也很争气,为他生下了嫡子,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培养嗣君。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难逃三代之律。

    三代以后怎么办?

    在他的记忆中,两千年的封建王朝,传国百年以上的就那么几个,大部分王朝都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继承人不行。即使那几个传国两三百年的王朝,真正称得上政治清明的时间也大多在三代以后,三代以后就是苟延残喘。

    这还是在君权神授的加持下。如今他否定了天命,三代之后的嗣君必然会面临这个难题。就算其他家族不跳出来,皇室内部也会出现危机。

    都是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你能君临天下,我却只能为臣?

    没有了君权神授,只剩下嫡长子继承制,还能不能维持皇权的有序传承,着实是个问题。

    难道靠选举?

    选举的确是个方向,而且是他矢志以求的未来,但那毕竟只是未来,不是现在。能不能在百年以内实现,他不清楚,也没把握。

    既然如此,他至少需要一个备用方案,一个能维持目前秩序稳定的方案。

    杨修想假公济私,借这个问题为天师道张目?

第2483章 世道人心

    虽然有些生气,有些失望,但孙策毕竟不是当年刚入职场的愤怒青年。在这个时代浸淫多年,身边不论男女,大多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城府多少还是有一些,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能做到的。

    “德祖,你有什么好办法?”孙策口气淡淡的问道。

    杨修抬起头,看向远方,眼神中露出别样的神采。“陛下,臣这些天见过很多人,也听过很多言论,初时觉得各有妙处,仔细想来,却又觉得皆是片面之辞,终究不够圆满。昨夜独坐,忽然若有所思,方知其中原因。陛下,治国如用兵,当虚实相间,阴阳平衡,如今我大吴虽前程似锦,却缺了些虚玄,缺了些阴柔。纵使被称作玄学的新学,也是锐意进取者多,深谋远虑者少。依医者之言,此为阳亢之症。”

    孙策心中微动,有些明白了杨修的意思。

    就和科学技术一样,科学理论是虚,具体技术是实,必须均衡发展,才有长久进步。如果只重视理论,不重视技术,理论缺乏技术验证,很容易走偏,成为纸上谈兵的空谈。如果只看到技术,却忽视理论建设,技术就会在低水平徘徊,走不出经验主义的范畴。

    从更高的层次来说,科学技术又离不开人文科学的支撑。一味强调科学技术,忽视人文精神,缺少人文关怀,最后很容易陷入机械论。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人的精神世界却是一片荒芜,这样的世界自然也没什么幸福可言。

    他为了改变历史进程,强调务实,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也不可避免地矫枉过正。

    具体而言,就是在人文关怀方向有所欠缺,对个人的内心世界关注不多。

    汉代经学是政治哲学,关注点是如何经世治国,对个人关注有限,而这有限的成份也有很强的功利性,就是如何建功立业,如何致君尧舜,光宗耀祖。所以汉代的士人往往很注重事功,以天下为己任。

    正因为如此,党锢之祸对他们的打击更加致命,因为他们发现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朝廷也不是他们的朝廷,甚至将他们视为隐患,大加压制。他们为朝廷舍生忘死,朝廷却要他们死。

    魏晋以后,汉代经学没落,读书人走向另一个极端,放弃了对天下的关心,转而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且是扭曲的内心世界,在心理上实现了内卷化。偏安的东晋小朝廷和其后继者南朝大部分精力用于内斗,根本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和实力。

    北方政权建立了隋唐,延滞了这个过程,但终究无力回天,最终在安史之乱后实现了政治上的内卷化,开拓进取的汉唐风尚从此成为遗响,华夏文明成为一个保守的文明。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个人与集体不可偏废,事功不可少,内心也需要一片宁静。

    在华夏文明中,道家正是内心的宁静之地。

    这个道家不是踏罡布斗的道教,而是以老庄为代表,崇尚无为的道家。

    杨修看到了这一点,就算有为天师道助拳的嫌疑,也足见其高明。与太平道相比,眼下的天师道也有大量的巫术成份,但其学术源自老子五千言,正是先秦道家的遗绪。相比之下,太平道则是一个大杂烩,更像是添加了民间巫术的儒家学说,道家学说的成份极其有限。

    所以信奉太平道的张角兄弟聚集百万,八州并起,一心想建立一个新王朝,信奉天师道的张鲁却在汉中建立了一方净土,维持了三十年的太平。

    即使没有黄巾起义带来的打击,太平道在学术上也很难有什么成就。

    孙策转身,沿着河边的小径缓缓而行。

    杨修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德祖既知病因,又将何以济之?”

    杨修笑道:“既是阳亢,当以阴济之,以求阴阳平衡。其实陛下之意也在于此,当初便以太极为名,只是时局所限,难免有所偏颇。如今天下将定,当有所更化。儒生尚虚,陛下以实救之。百工重实,陛下以徐公河之虚救之。然而儒学也好,百工之学也罢,皆是经世之实学,当以道门之虚救之。”

    孙策莞尔。杨修说的是道门之虚,而不是天师道之虚,看来他对天师道也并非全盘接受。

    “你说的道门是天师道?”

    “非也。臣所说的道门,乃是天下修道之人,并非独指天师道,太平道亦在其中,左慈、于吉等修习神仙方术之人也可以算,甚至于蔡伯喈等研习《老子》《庄子》等学问的学者也算。”

    孙策有些糊涂了。他能理解道家学说对内心世界的作用,可是这和皇权传承有什么关系?

    面对孙策的疑惑,杨修略带得意地笑了。“陛下,老子重无为,庄子崇率性。若为君者无为而治,为臣者率性而活,君不贵而臣不贱,各安其位,互不相害,又有几个人关注谁是君?有汉四百年,之所以为帝位父子反目,兄弟为仇,不就是因为祸福在上,生杀在手,为君者不可以一日无权,为臣者不可一日失宠,不得不杀所致?”

    孙策转头看看杨修。“德祖,你最近轻狂得很,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陛下,臣这是率性。”杨修嘿嘿一笑。“当然,若非陛下内圣外王,臣也不敢如此直言。”他顿了顿,又道:“臣以为,陛下心向往之,却又担心欲速则不达,故而犹豫。”

    孙策很诧异,既欣慰,又有些不安。“德祖,何出此言?”

    “陛下,臣虽不敏,却在陛下左右十年。陛下的心意,臣多少能感知一二。”杨修一声轻叹。“不瞒陛下说,臣尝与老父说起陛下,老父亦有此感,既敬佩于陛下锐意革新,又担心陛下过犹不及。”

    孙策微微一笑。“德祖,你此言怕是不实。在杨公心中,朕只怕已经太过了,当悬崖勒马才是,否则悔之晚矣。”

    杨修笑而不答。

    孙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以老庄济孔孟,这是个办法,也是后世的实践经验证明有效的途径。只不过那是被动而行,如果现在能够主动调整,效果应该会好得多,少走一些弯路。

    “德祖,你这个建议的确有可取之处,只是无法向佳人交差吧。”

    “臣不必向她交差。”杨修笑道:“相反,倒是她有求于臣。天师道虽有《老子想尔注》传承,却粗疏得很,若想在学术上有所进步,少不得求臣斧正。”

    “这么说,倒也不错。只是你阿母那边,又当如何?”

    “臣不急。”杨修坏笑道。“臣父生臣时三十有四,臣今年刚刚而立。”

    孙策哑然失笑。杨修是不急,可是袁夫人快要疯了。杨彪已经六十三了,杨修是独子,三十岁不结婚生子,万一杨彪哪天走了,死之前看不到孙子,岂能瞑目。

    孙策忽然想,袁夫人这次来汝阳过年,很少露面,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个时代的人结婚早,尤其是世家大族,像她这样六十多岁还没抱孙子的还真没几个。袁夫人一向骄傲,唯得在这件事上有些抬不起头。

    “当然,若是陛下觉得臣的建议有可取之处,立道学于学宫,臣助张氏争得祭酒之位,就忠孝两全了。”

    孙策皱起了眉头。“朕听你这意思,怎么像是说你是因为尽忠,影响了尽孝?”

    “陛下这么说……也没错。”

    孙策故意虎了脸。“杨德祖,朕现在就可以免除你的所有差使,让你回家尽孝。”

    “陛下舍得臣,臣舍不得陛下啊。虽说天下将定,但人心却未一,任重而道远,臣受陛下栽培十年,岂能为一己之私弃官而归,载酒江湖?陛下,此门不可开,此风不可涨啊。”

    孙策无语。杨修虽然有失轻佻,说的却是实话。天下将定,将领们的任务快要完成了,杨修等人的责任却没有减轻,反而更重。

    移风易俗,人心才是关键啊。如果不能在他退位之前打好基础,后世难免走偏。

    “朕再思量思量。”

    “这是自然。臣不急的,至少三五年是无妨的。”

    孙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沮授从远处走来,脚步轻快。杨修见状,笑道:“陛下,这必然是益州战事有了重大进展,否则沮祭酒不会如此得意。”

    孙策也这么想,只是他什么也没说。益州战事推演过很多次,双方的优劣,他心里一清二楚,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否则结果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倒是军师处的军谋们对曹操的估计不足,总觉得曹操未必能达到他们的水准,推演的结果往往比较乐观。

    思忖间,沮授来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陛下,益州有战报来。”

    “曹操败了?”

    沮授笑着摇摇着。“陛下识人,臣等自愧不如。正如陛下所说,曹操深谙用兵之道,机智百出,若非黄汉升和徐公明善战,后果不堪设想。”

    杨修吃了一惊。“难道是黄汉升吃了亏?”

    沮授笑容更盛。“这倒没有。徐公明孤军深入,在八濛山重创曹操主力,已成僵持之势。”

第2484章 针砭

    黄忠的军报很详细,尤其是八濛山战役,不仅详述了整个过程,还附上了地图。

    任何战术都必须依附于具体的地形。对照着地图分析战事过程,才能看出双方的思路,昭显双方得失。

    就八濛山战役而言,双方打得都不错,只是徐晃更胜一筹。他利用了曹操等人的惯性思维和麾下将士的优势,玩了一个险招,骗过了曹操,诱使曹操不断的增兵,最终造成大量杀伤,挫了蜀军士气,迫使曹操不得不主动撤退,同时还用俘虏换来了急需的粮食。

    伤敌自救,一举两得,徐晃这一战险中求胜,可谓有勇有谋。

    曹操的表现也不弱。从战术而言,他并没有错,只是遇到了徐晃,未能得手。若换了稍微逊色一些的将领,或者徐晃麾下没有这样的素质,这一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模样。

    即使曹操出师不利,形势也没有出现实质性的变化。曹操依然控制着宕渠,挡住了黄忠前进的道路,有底气议降。议降可真可假,也不妨看作缓兵之计。等曹操稳住军心,再战一场,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从襄阳、汉中运粮保障黄忠可不是轻松的事,黄忠若不能尽快攻占宕渠,实现自给,形势依然对他不利。

    孙策看完军报,转手递给杨修。杨修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眉梢轻扬。

    “这曹操确有狡智,败而不乱,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挟益州民心自用。”

    孙策轻笑。“曹操请降,你们觉得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沮授和杨修都没急着说话,一个抚须沉吟,一个旁顾四周。孙策也不着急,站在溪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一时出神。

    “阿翁,阿翁……”孙捷拿着几页纸奔了过来,见沮授、杨修也在,连忙放慢脚步,迈着方步,来到孙策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转身又对沮授、杨修行礼,小脸肃穆,姿势到位,一丝不苟。

    “什么事?”

    “儿臣刚刚看到几首新诗,以为颇有可采之处,特来献与父皇,并请父皇评点。”

    孙策笑笑。“要论诗赋,你父皇如何能及杨长史。”说着,将孙捷推到杨修面前。孙捷再次向杨修行礼,并递过诗稿。杨修接过,哗啦哗啦翻了一下,“噗嗤”一声轻笑。

    “原来是应德琏(应玚)、刘公干(刘祯)啊,怪不得前几天看不到他们,原来都是为今天的流殇诗会闭关。这几首诗是不错,只是雕琢太过,不够自然,一看就是之前准备好的。”

    “还请长史指点。”孙捷两眼放光,又施了一礼。

    “行,我们到那边说话,如何?”杨修拉着孙捷,向一边的座席走去,那里有他自己的座席,四周用帷幕围着,隐约能看到几个曼妙的身影,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借着诗会的名义来相亲。

    待杨修走远,孙策将目光投向沮授。“公与,你的意见呢?”

    沮授拱手说道:“臣以为,一如前例,由黄忠自行决定,枢密院、军师处只提供参考意见,不直接干涉。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诸将之前虽有轻敌,眼下却多已领悟,多方弥补。若能再战数月,想必获益更多。”

    孙策点了点头,却没有发表意见。

    沮授等了片刻,接着又道:“且曹操虽受挫,却未伤及筋骨,请降之心不坚,有拖延时间,再战之意,此时议降,纵使陛下宽容,怕是其欲如壑。之前黄汉升迫于形势,已对巴西大族做了让步。现在谈判,他们必然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若只是求官问爵,那便也罢了。若是他们不肯放弃田地,阻挠新政推行,那益州岂不成了法外之地。”

    孙策深以为然。黄忠只是请旨,却没有表明态度,显然对议降有所保留。从他的角度来看,当然是打下来更好,不仅可以弥补之前轻敌的过失,多少还能立一些功劳。如果接受曹操的投降,那他这次出征最多是功过参半,白忙一场。

    从朝廷的角度来看,现在也不是议降的好机会。接受曹操的条件,益州就成了夹生饭,而且益州大族得了好处也不会见他的情,只会感激曹操。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益州的离心力本来就强,不能不防。

    当然,也不能简单的拒绝,逼着益州大族继续支持曹操,顽抗到底。

    “如果继续攻击,补给的负担是不是太重了?”

    “负担当然有,不过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关中新政推行成效渐显,并州也快稳定下来了。荆州、楚州本是新政最新推行之地,这些年发展得一直不错,集数州之力,围攻益州,还是可以支撑的。再者,曹操主力在巴西,对周公瑾、太史慈两部进攻贵州也有协助之功。对峙下去,曹操坚持不住的可能性更大。”

    孙策权衡了片刻,同意了沮授的看法,让他安排军师处讨论方案。继续打,就要做好长期对峙的战略准备,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八濛山这样的胜利上。毕竟黄忠的对手是曹操,不是普通人。

    沮授领了旨意,转身走了。杨修又折了回来,看了一眼远处沮授的背影,露出狡黠的微笑。“陛下,容臣猜猜?”

    孙策不置可否。

    “若臣所料不错,沮公与定然支持再战。”

    “何以见得?”

    “此时议降,得利的是曹操和益州大族,黄汉升功过参半,周公瑾、太史子义更是半途而废,所得有限,军师处岂能落着好?将来诸将班师,必有冲突。且一旦益州平定,天下太平,除非陛下即刻发动远征,军师处赋闲几乎是必然。有三害而无一利,军师处岂能甘心?”

    “你的意见呢?”

    “臣也建议继续打。”

    孙策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杨修会建议谈判呢。“那又是为何?”

    “臣刚才说过,新政虽有利百世,却有一时阳亢之症。这阳亢之症不仅表现在军中将士身上,朝中百官以及普通百姓也不例外。进取有余,自省不足。此心不静,纵使陛下以大局为重,接受曹操投降,军民也好战之心不止,说不定会立刻开拓海外。如此一来,只怕损失会更大。与其如此,不如以益州战事为针砭,让他们知道忘战固然不可,好战更能亡国。”

第2485章 顺水行舟(求推荐!)

    民主还是集中,又或者说,乾纲独断还是群策群力,是最近孙策考虑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贤良文学齐聚汝阳,论政、论学、论道,论政无疑是最重要的内容,汉代儒生被党锢打压下去的参政、议政热情再次被激发出来,而且更加热烈,即使经过孙权、王粲等人的初步整理、筛选,每天送到孙策案头的上书还是堆成了小山。报纸上更是连篇累牍,妙论迭出,战况之激烈,益州的战事也要甘拜下风。

    如此热情,既有报复性反弹的因素,也有打笔仗不会死人,成本太低的原因。

    任何事,一旦成本很低,甚至没有成本,往往就会失去控制,最后变成莫名其妙的狂热。

    儒生们写文章的狂热还好说,军民好战的狂热却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如果不让他们切身感受到这种狂热带来的伤害,谁都拦不住他们。只有等他们撞了南墙,感受到切肤之痛,他们才会清醒。

    黄忠等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眼前这点挫折还远远不够,就连黄忠、徐晃等人也没有真正冷静,否则黄忠的奏疏不会模棱两可,不提出任何明确的建议或请求。

    这里面既有黄忠本人的不甘,也有军心士气的影响。

    孙策当然可以一票否决。圣旨一下,黄忠自然退兵。可是正如杨修所说,圣旨能让黄忠退兵,却无法决定人心。这股快速发展带来的阳亢之气如果不平复,以后还会有别的问题。

    更何况,他本人是反对这种以个人意志凌驾于集体决策之上的,哪怕他肯定自己是对的。

    历史的教训太深刻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孙策露出一丝浅笑。“常听人说,善操舟者,当借水势,治国亦是如此。德祖,你最近对老子五千言下了不少功夫吧?”

    “功夫倒也谈不上,只是听得多了,斟酌其中,有些感悟罢了。其实臣对老子并不推崇,臣真正推崇的还是易。刚柔并济,阴阳平衡,这才是真正的道。一味用柔,难免有阴谋之失。”

    孙策大笑,伸手轻拍杨修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身为两个四世三公的豪门唯一的结晶,杨修的确不需要用什么阴谋。然而他毕竟年轻,低估了人心的险恶,所以在历史上才会被司马懿玩得团团转。如今司马懿已经抢先一步命归黄泉,他可以继续阳光下去。将来的人生路上,他肯定还会受挫,却不太可能遇到司马懿那样没底线的对手。

    这让他多少有几分成就感。

    孙策和杨修聊起了《老子》、《庄子》,尤其是《庄子》。

    《庄子》在后世影响极大,在秦汉却不受人待见,研究《庄子》的人不多。原因也很简单,汉代儒生重事功,以天下为己任,不太接受庄子的避世思想。况且庄子的优美只能存在于想象中,一旦面对现实,难免狼狈。他可以在文章里餐风饮露,在现实中则不免向人借米下锅。

    就算前世的孙策,对《庄子》也不大认同的。

    然而结合到人文关怀,对个人内心世界的尊重,就不能不谈庄子。

    杨修对《庄子》颇有研究,而且有独到之处,妙语迭出。孙策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便邀他一起入席,共用午餐。

    见杨修与孙策共座,说得投机,皇后袁衡命人准备酒食。虽无山珍海味,却很精致。一旁玩耍的几个孩子都围了过来,或倚或坐,听杨修闲说。杨修经常入宫,与他们都熟,又擅言辞,几个孩子都喜欢听他说话,学问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喜欢向他请教。

    不大一会儿,孙策身边便聚了一群人。年纪大些的孙胜等人端坐一旁,年纪小些的大双、小双却挤在他的身边,小双干脆偎在孙策怀中,抱着孙策的手臂,听得入神。直到黄月英牵着孙平、黄安过来,她才依依不舍将最佳位置让给了小她几个月的弟弟。

    黄月英笑道。“杨长史今天真是忙里偷闲,讲的是什么?《山海经》么?”

    “不是,是庄子。”大双奶声奶气地说道。

    黄月英有些诧异,伸手捏了捏大双的脸蛋。“你听得懂庄子?”

    大双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不太懂,只是觉得有趣,想听。”

    “想听就听,而且要好好听。有蔡祭酒、杨长史这样的才女、才子给你们启蒙,将来不做个博士,真是对不起你们的父皇。”黄月英说着,看了孙策一眼。“陛下,臣妾去拜见皇后。”

    孙策会意,黄月英这是有事。他点了点头,一手搂着孙平,一手搂着黄安,继续听杨修说《庄子》。这两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由蔡珏抚养,难得入宫,与孙策多少有些生份,却与大双、小双极是亲近。有她们陪着,很快就兴奋起来。

    黄月英看在眼里,心中欢喜,转身向皇后袁衡走去。

    又听了一会儿,孙平、黄安毕竟太小,也不像大双、小双一样对学问感兴趣,有些不耐烦了,在孙策怀中扭来扭去。孙策起身,张开双臂,让他们像两个小猴子似的吊着,来到袁衡、黄月英面前。

    两个小家伙兴奋得尖叫。“阿母,阿母,你快看啊,阿翁好大力气。”

    “行了,行了,你阿翁有多大力气,阿母知道。”黄月英抱过孩子,含笑瞥了孙策一眼。“你可别把他们惯坏了,我阿母可禁不住他们这么折腾。”

    “哈哈,这些天辛苦阿母了,就让平平、安安在宫里呆几天吧,阿母好好休息几天。”

    “那也行,只是怕吵着皇后。”黄月英笑嘻嘻地说道:“最近荆襄来了不少人,迎来送往的,阿母分身乏术,早就想送到宫里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袁衡白了黄月英一眼。“大匠姊姊,平平、安安虽说一个姓孙,一个姓黄,毕竟都是陛下的血脉,这宫里永远有他们的位置。蔡夫人疼他们,舍不得放手,我也能理解。可你这么说,未免是欲加之罪。这样吧,我作主,从今天起,这两个孩子就留在宫里,一个月送去大匠府一天。”

    “皇后,臣妾错了。”黄月英连忙讨饶。“是臣妾失言,请皇后恕罪。你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如今是我阿母的心头肉,要是一天见不着这两个孩子,我阿母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袁衡忍着笑,故意说道:“我的名声也就罢了,万一被人说成陛下偏心,那可如何是好?”

    “不会,不会,谁敢这么说,我打他的嘴。”

    “这可是你说的。”袁衡笑出声来,将孙平、黄安拉了过去。“啧啧,说起来,还是蔡夫人有经验,这两孩子收拾得真好。这是什么香囊,味道真好,连宫里都没有呢。”

    “皇后若是喜欢,明天我就让人送几个来。”

    “那就多谢了。”袁衡起身,一手牵一个,说道:“平平,安安,走,跟着阿母去拿好吃的。”

    听说有好吃的,两个小家伙乐得直流口水,蹦蹦跳跳的跟着袁衡走了。黄月英撇了撇嘴,有些沮丧。“陛下,臣妾是不是很失败啊,这两个小子和谁都亲,就是和我不亲。”

    “让你多花时间陪陪他们嘛。”孙策牵起黄月英的手,并肩而坐。“你别以为他们还小,有的是时间。孩子长起来快得很,一转眼就大了。到时候你想陪他们,他们还不要你陪呢。”

    “是啊,可是木学堂的事那么多,实在抽不开身啊。”

    “事情多,多带几个人就是了,何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孙策抚着黄月英的手。“你要腾出点空来,趁着年轻,再生几个。”

    黄月英斜睨了孙策一眼,脸上泛起红霞。她有些害羞,收回目光,低下头,若有所思。

    “有事就直说,遮遮掩掩的不是你的风格。”孙策轻声笑道。“荆襄那边有人求官?”

    “求官倒不至于。荆襄人在朝中实力尚可,仕途还算顺利。”

    “那是求财?”孙策笑出了声。“这似乎更没必要吧。”

    黄月英也笑了。“那倒不是。他们不仅不向朝廷要钱,还想募集一部分资金,为朝廷分忧。”

    孙策目光微闪。听黄月英这意思,荆襄人是铁了心要支持黄忠立功啊,甚至不惜自掏腰包。这也可以理解,黄忠所部将士十有七八是荆襄人、南阳人,能否立功,直接影响着荆襄、南阳的整体实力。之前几年,黄忠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次好容易杀入益州,他们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但军队是国家重器,孙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放权,军权却不容任何人染指。南阳、荆襄世家想出私钱支持黄忠作战,必须得到他的允许,否则很容易弄巧成拙,惹火烧身。南阳曾是帝乡,出了太多的世家,深谙权力规则,对这一点自然清楚,事先派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再正常不过。

    孙策略作思索,心中微动。既然南阳、荆襄人这么有钱,何不借这个机会敲他们一笔。

    “大军作战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孙策幽幽地说道:“他们能募集多少资金?两百亿,还是三百亿?”

    黄月英脸色一变。“这么多?”

第2486章 借力打力

    孙策无声而笑。“你是觉得军费开支太大,还是我要得太多?”

    黄月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她每年经手的开发费用也是以十亿计的,更清楚荆襄商人每年的进项——迅速镇定下来,睨着孙策,笑道:“臣妾觉得陛下在吓我。”

    “还真不是吓你。”孙策说道:“我简单地算笔账吧。眼下进攻益州,或者正准备进攻益州的将士有五部,分别是天竺大都督周瑜部,安南大都督太史慈部,安西大都督鲁肃部,水师大都督甘宁部,再就是中领军黄忠部,共计将士十七万有余,每月耗米六十万石,折合一亿两千万钱,饷钱五亿,这六亿两千万是每个月的最少开支,而且是非战时……”

    孙策不紧不慢,将军费开支一项项的算来。他之所以急着结束战事,就是因为军费开支太大。没有大的战事时,一年开支就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亿,占财政收入的七成以上。开战之后,各项开支飚升,初步估计,一年至少需要两百五十亿,甚至可能超过三百亿。

    黄月英听完,眼珠一转。“陛下的账算得没错,可这么多大军,总不能全让荆襄人供养吧。那是陛下的大军,还是荆襄人的大军?本想献金助军,平白惹人猜疑,这可不合适。”

    “若他们只供养荆襄大军,岂不是更容易惹人猜疑?”孙策微微一笑。

    黄月英脸色微变,没敢再往下说。即使她不如袁氏姊妹精通政治,也知道这种事很敏感。她思索良久,反客为主。“臣妾愚钝,还请陛下指点。这荆襄人如何做,才能既帮了陛下和子弟兵,又不惹人闲话?”

    “百姓拥军,本是好事,忘战必危嘛。任何时候,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都应该得到尊重和爱护,否则天下必乱。拥军有很多方式,未必就是提供军费,还可以优先将士家属,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安心作战。”

    孙策顿了顿,脸色有些严肃。“可是我却听说,不少将士的妻子在工坊里做工,明明和别人一样辛苦,拿的工钱却要少两三成,只因为她们更需要钱。”

    黄月英一愣。“有这样的事?”

    “还有更恶劣的。”孙策吁了一口气。“南阳、南郡这些年发展不错,一年一个台阶,但贫富差距却也在不断拉大。发了财,不忘乡里的固然多,为富不仁的却也不少。为了多赚一些钱,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有人为了降低成本,从关中、并州等人招聘流民,不仅影响了本地百姓的生计,还影响了关中、并州新政的推行,就连洛阳重建的工程都受到了影响。这些,他们都没对你说吧?”

    黄月英摇了摇头,神情尴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喃喃地说道:“居然有这样的事?真是……真是无耻之极。他们……他们还好意思来求我,大言不惭的说要助军?”

    “他们之所以愿意助军,是因为他们有子弟在军中,而且大多是将领。如果打了胜仗,将领有功劳,可以加官晋爵,将来能为他们发声。可是对绝大多数普通士卒来说,即使立了功,受了赏,那些钱也影响有限,大部人最后还是要返乡种地的。用这些普通将士的性命,换自家子弟的功劳,对很多人来说,原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黄月英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若在平时,她也未必会考虑到那些普通百姓,毕竟她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现在与孙策面对面,她站在孙策的角度看问题,自然知道这些问题背后的隐患,想法自然不同。

    她是陛下宠爱的贵人,黄家、蔡家已经与朝廷紧紧的联系在一起。朝廷的事就是她的事,就是黄家、蔡家的事。相比之下,其他的南阳、荆襄人都要疏远一些。

    “陛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些事?”黄月英有些幽怨地看着孙策。

    “你那么忙,跟你说了也没用,何必惹你心烦。”孙策笑笑,伸手将黄月英揽在怀中,拍抚着她的肩膀,既欣慰又无奈。“你也不用多想。治国首先是治人,而人是最复杂的,善恶参半。有君子,也有小人,但更多的还是善恶并存的普通人,所以才有德刑的争论。”

    “唉……”黄月英一声长叹,倚在孙策胸前。“还是木学简单一些,人心太复杂了。”

    ——

    虽说黄月英这个说客很不称职,半途而废,孙策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他很快召来张纮、虞翻、钟繇等人,商量着进行一次主要针对各州郡工坊的检查清理,惩处一批为富不仁的奸商。

    理由也是现成的。各地来的贤良文学对商人地位的迅速提升意见很大,很多人上疏反对,要求朝廷对商人进行抑制。有的比较保守,用的还是崇本抑末的旧理论,大讲礼法。有的却能与时俱进,针对具体问题提出建议,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商人重利,为了利润,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仅有害政治,而且伤及了工商本身,走到了新政的对立面。

    孙策对黄月英说的那些例子,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些贤良文学的上疏。孙策未必完全同意他们的观点,却非常重视他们提出的具体问题。经历过全球化的市场经济洗礼,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果不能有效控制好财富分配,坐视贫富分化的加剧,科技的发展不仅不能带来和平,反而可能造成新的矛盾,甚至撕裂整个社会。

    他一直在考虑如何着手处理这个问题,既然荆襄、南阳商人主动送上门来,他就从荆襄、南阳开始着手。当然,他不会特别针对荆襄、南阳人,毕竟黄忠还有前线作战,不能影响军心士气,只是在重心上有所偏向,过问得多一些。

    惩处一些奸商,不是为了打击荆襄、南阳人,而是为了整顿社会风气,为普通百姓谋福利。从奸商手中罚没、收缴的钱粮,大部分用来支援前线、安抚军属。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为普通将士声张正义。不能让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家属在后方吃苦受难。

    孙策不想搞成运动,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推动,只是要求相关部门进行部署,以响应贤良文学的名义进行。声音来自民间舆论,朝廷只是进行响应,矛盾激化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风声很快传出,商人们不甘心,四处活动,找人写文章进行反击。一时间,原本就很激烈的论战进入白热化,孙策每天要看的公文也翻了一番,尚书台不得不增加了一些人手,并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负责相关的内容。

    孙权被孙策委以重任,负责这个小组,每天除了要处理大量的公文,还要接见不同的人,听取他们分歧严重,甚至是互相攻击的言论,还要保持一副贤王的姿态洗耳恭听,从谏如流,真是苦不堪言。

    虽说年岁渐长,不再像少年时那些任性,可是每天这么折磨,他也有些承受不住,快要疯了。

    三月中旬的一天,孙策按照惯例,去向皇太后请安,皇太后无意间说起孙权最近很憔悴,几乎瘦了一圈,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孙策把大致情况解释了一下。最近事情确实比较多,千头万绪,孙权负责的事尤其如此。每天要看的公文都堆成了山。孙策随即又夸了孙权几句,几个弟妹中,孙权最擅长这些事务,帮了他不少忙。本来打算这件事结束之后,就让孙权归国就藩,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了,想将他留在朝中,担任国是院的宗室代表。

    皇太后既欣慰,又心疼。她对孙策说,陛下信任他,是他的福份,可是他毕竟年轻,这么早就进国是院,和一群老臣为伍,怕是不太合适。况且孙权虽然擅长经济,但他毕竟是个好动的性子,一直从事案牍事务,怕是要憋出病来。

    孙策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抚掌而笑。

    “阿母,仲谋静极思动了?”

    吴太后摇摇头,笑道:“那孩子心思深,有话也不说,我也弄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以前最喜欢出猎,每次出猎归来都神清气爽。若是遇到了虎豹之类的猛兽,尤其开心。在汝阳一年多,他一次也没出猎,我想着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才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便和你说一说,是不是放他几天假,让他出去转转。”

    孙策一口答应。“那倒是我疏忽了。我回去就让他休息,放他半个月的假,到附近打打猎。”

    “半个月?是不是太久了,会不会影响公事?”

    “公事永远处理不完,放半个月也不会有事,安排其他人处理就是了。对了,伯夏(弘咨)最近在忙什么?仲谋放假这段时间,让他来顶一阵子吧。他家那两个小子也该入学了,宫里有最好的先生,让他们和大虎、小虎一起上学,将来也好互相照应。”

    吴太后正中下怀,既高兴又有些惭愧。“还是陛下想得周到。我有好久没见尚华了。说起来,我平时对尚英关心得多一些,也不知道尚华心里会不会有想法,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

第2487章 鄙视链

    陪着吴太后说了一阵子话,用了晚餐,孙策告辞出殿。

    曹整也舍不得和大虎等人分开,哼哼唧唧的闹着。孙尚英牵着他的手跟了出来,让他去道别,默默地站在一旁。孙策看得清楚,招了招手,将孙尚英叫了过来。

    “有心事?”

    “没有。”孙尚英强笑了笑。“衣食无忧,我能有什么心事。”

    “说谎都不会。”孙策哼了一声,看着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又道:“蜀王请降,虽然诚意不足,却也是个机会。你有什么想说的,写封信,我派人送到南郑去。”

    “说什么呢?”孙尚英抬起头,偷偷地看着孙策,眼神中露出几分希望。

    “说什么?”孙策又好气,又好笑。“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老老实实投降,我留他一条命,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他顿了顿,又道:“整儿该启蒙了,你不希望他在学中被人欺负吧?”

    孙尚英苦了脸。“皇兄,你也知道我的学问,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万一……”

    孙策摆摆手,打断了孙尚英。“你无官无职,不需要担心那么多,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子修是明白人,他只是囿于父子之情,不忍抛下曹操一人。”他顿了顿,又道:“有时间,你去看看丁夫人,看她有什么话要带给子修。如果她肯出面写信,也方便些。”

    “喏。”孙尚英应了一声,随即又知道不妥,连忙改口。“唯。”

    孙策摆摆手,走到曹整身后,弯下腰,拍拍他的小脸。“你想和大虎阿兄一起回宫,还是想大虎阿兄留在这里?”

    曹整眨着眼睛,看看孙策,又看看母亲孙尚英,难以决断。大虎见状,主动说道:“父皇,我能留下陪大母说说话吗?”

    孙策笑着拍拍大虎的肩膀。“当然可以。”

    曹整眉开眼笑,拉着大虎就走。孙策看着大虎的背影,心中欢喜。大虎虽然才十岁多,却有兄长的气度,处处护着几个弟弟妹妹,唯一的弱点只是不爱读书,看到书就浑身疼。启蒙一拖再拖,勉强读完了《论语》《孟子》就不肯再读,尹姁发狠打了几次,一点用处也没有。

    见孙策看着大虎出神,孙尚英走了过来,说道:“皇兄又为大虎读书犯愁?”

    孙策笑笑,没吭声。说实话,他虽然也希望大虎认真读书,却不至于犯愁。大虎喜欢习武,而且身手很不错,将来让他从军就是了。

    “大虎很像阿翁,阿翁生前最喜欢他,将来必是猛将。”

    孙策笑出了声,心头却有些莫名的遗憾。一晃孙坚去世几年了,他到底也不肯放弃汉臣的身份,一个人葬在富春的孙氏祖茔。虽然是他自己的遗愿,孙策心里还是难以释怀。

    他不知道孙坚这么做是因为真想为汉朝尽忠,还是另有原因。

    孙策收回心神,转换了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以后做什么?”

    “他不能和大虎比,听天由命吧。”

    孙策斜眼瞅着孙尚英,孙尚英忍不住笑了,抓着孙策的袖子摇了摇。“虽说他姓曹,可是在宫里,皇兄和皇后都待他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舅毕竟是阿舅,不是父亲。这孩子很聪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着呢,只是怕说出来惹你伤心。书信的事抓紧,益州的战事不会拖得太久了,特别是汉中。”

    “唯。”孙尚英听话的点点头。

    ——

    孙策一路走回行宫。他习惯在晚饭后散一会儿步,既是消食,也是整理一下思绪。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后,他喜欢利用这段时间思考一些总体规划。

    想到晚饭时吴太后的话,孙策迟疑了片刻,转身去了前殿。

    前殿很安静,全副武装的虎贲郎执戟而立,十步一人。正殿黑漆漆的,偏殿还亮着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人影。孙策走上台阶,隔着琉璃窗看了一眼,见孙权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正和几个尚书郎说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很严厉,尚书郎们躬身而立,噤若寒蝉。

    尚书令王粲、尚书郎路粹、裴潜等人坐在远处,各自处理着自己的事务,对孙权这边充耳不闻。

    孙策站着不动,静静地听着。他耳力甚好,很快就知道孙权说的是益州的战事,孙权对前线军费开支有怀疑,认为数目太大,与实际需要不符,需要仔细核查。

    孙策有些奇怪。与军事有关的事由枢密院处理,一般不经过尚书台,沮授、郭嘉会派人直接汇报,有时候甚至直接汇报。就算有什么事,也会由枢密院祭酒朱儁出面。孙权怎么管起军费的事了?

    孙策听了几句,孙权没好气的挥挥手。“既然有上书送到尚书台,这件事就不能转交了事,你们去查一查,将来陛下问起,也好回复。”

    “喏。”几个尚书郎应了,匆匆离开。出了门,其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正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到孙策站在廊下,大吃一惊,连忙躬身下拜。

    孙权等人听到动静,知道孙策来了,纷纷起身,到门外相迎。

    孙策摆摆手,示意尚书郎们退下,进了殿,背着手,从众人的书案前走过。“都在忙什么?”

    王粲转头看看别人,上前一步。“回禀陛下,臣等正在整理最近的文章,想出几部文集。”

    “文集?”

    “是的,依《盐铁论》的旧例,将几次重要的讨论经过记下来,再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文章,编成文集,留诸台阁、郡县学校,以备后人治史时了解今日之盛况。”

    “那么多文章,可不容易选。”孙策看了一眼靠墙的书架上堆得满满的文卷,嘴角微挑。“是不是也想借着做选集的由头敛财啊?”

    最近贤良文学论政激烈,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有些信息爆炸的节奏,反而让人不知所措。很快就有人提议汇编文集,以供查阅,方便存档。这本来是好事,但很快就有人揭露说,有人借着编文集的机会敛财,想让自己的文章入选,不仅要捐出稿费,还要交一笔不菲的选金。

    读书人哪里看得惯这种铜臭味浓得呛人的操作,很快就骂声一片,这事也被当成了笑话,传到了宫里。孙策听说王粲等人要编文集,信口而说,既是打趣,也是有意无意的警告他们,不要闹出这种没品的事。

    王粲、裴潜等人笑了起来,心有灵犀的将目光转向了路粹。路粹恼羞成怒,却不好说什么。孙策说者无心,他们听者有意,路粹就是支持收选金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王粲等人却怀疑他就是始作俑者。毕竟路粹的奢侈和贪财是出了名的,在竞争尚书令失败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

    孙策不用回头看,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随即又想到刚才孙权所说军费不实之事,不会是有所指,说路粹的弟弟路招吧?

    路招就在黄忠部下作战,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因为军粮紧缺,前线诸将一度沮丧,有人打算将责任推到徐晃身上,这几个人中据说就有路招。

    路氏兄弟虽有文武之才,但人品却一般,素有吝啬、贪鄙之名,颇为人诟病。事情大致也是事实,路粹的确算不上什么君子,但孙策清楚,这里面有夸大其辞的成份,根本原因还是门户偏见,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有鄙视链,而路粹就是被同僚鄙视的那个人。

    王粲、裴潜都是出身大族,家资丰厚,而路粹虽然不是普通庶民,家中财力却不能和王、裴等人相提并论,他又不像阮瑀安于朴素,喜欢鲜衣美食,即使有路招补贴,财力上往往窘迫。人穷志短,有时候难免出乖露丑,闹出笑话。

    孙策一般不过问这些事。就算同情路粹,他也不会做得太显眼。可若是路招为了补贴路粹,出现贪墨军费这样的事,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孙策没吭声,随便问了几句,对孙权说道:“仲谋,陪我走走。”

    “唯。”孙权收拾了一下案上文书,跟着孙策出了偏殿。

    两人沿着走廊缓步而行,说了几句闲话,孙策便问起刚才的事。孙权知道孙策在殿外听到了,一定会问,早有准备,将原委说了一遍。

    前两天,他收到荆襄商户上书,说因益州战事,关羽代理襄阳督后,大量收购军粮,导致荆州粮价暴涨,荆州数郡民生都受到了影响。就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人大量出售军粮,一转手就是几千石,有的甚至根本没有粮食,只是凭着几张纸条,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孙权收到这样的上书后,派人到枢密院调阅相关的档案,了解一下情况,但他手下的尚书郎都劝他不要多事,直接将上疏转到枢密院,由枢密院处理即可。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都是这么办的。

    孙策心中一紧。以前就有这样的事?他可没听朱儁提起过。

    “以前是谁经手的?”

    孙权脱口而出。“路粹。”

    “有几次?”

    “具体的不清楚,听他们的口气,至少有两次。”孙权顿了顿,又道:“臣问过路粹,路粹不承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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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