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8章 骄兵
孙尚香越发狐疑,盯着孙权看了又看。
孙权目光有些躲闪,随好又镇定下来,笑道:“好吧,我承认,看到左都护,我紧张了。”
孙尚香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孙权。“你不老实,肯定心里有鬼。”接着又加了一句。“从小就这样,兄弟姊妹八人,就你心眼最多。”
孙权也笑了。“我只是小聪明,陛下才是大智慧,你们几个也各有所长,我是望尘莫及,只能在陛下左右奉承些文牍,略尽绵薄之力。”
孙尚香还待再说,陆逊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行礼,又恭恭敬敬地向孙权行了一礼。徐节也跟着上前行礼。孙权连忙还礼,口称不敢。论官爵,论影响力,他们可都比他高出不少。
孙策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人,就别那么客套了。尚香,知道我召你们回来的原因吗?”
孙尚香收起笑容,和陆逊、徐节一起躬身施礼。“请陛下训示。”
孙策命人取来几份军报,递给孙尚香,又铺开地图,指指汉中。“汉中大战将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尚香三人一听,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孙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他们能拿出让孙策满意的方案,从汉中进攻蜀地的任务很可能就是他们的。
兴奋过后,孙尚香随即皱起眉头。“这么快?用兵汉中,最合适的路线是从关中发兵、运粮。关中的新政刚刚推行一年,民心初定,百姓储积不多,这时候大举兴兵,消耗太大,怕是不妥。”
孙策点点头,却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孙尚香先看看军报。
孙尚香不再多说,埋头阅读军报,不时看一眼地图,修饰得很精致的细长眉毛不时轻蹙,粉嫩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与年龄不太相衬的凝重。陆逊、徐节也一样,一言不发,却又让人觉得默契无比。
孙策坐在御案后,看着孙尚香三人,心中欣慰。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变化,孙尚香以一女子为将,虽然也遭到了一些置疑,大部人还是接受的。这既和孙尚香本人的天赋有关,也离不开他的悉心栽培和引导。没有那么多铺垫,她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孙权站在一旁,眼睛看着孙尚香等人,余光却一直在注视孙策。他看到了孙策的满意,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前些日子,孙策有意让他去就国长沙,协助孙翊,被他拒绝了。现在孙策为孙翊组建水师,又打算委任孙尚香指挥汉中战役,他只能置身局外,看着弟妹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
孙尚香等人看完军报,又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孙尚香几乎没说什么,大部分时候是听陆逊和徐节建议,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孙策。
“陛下,臣等以为,眼下不具备大举攻蜀的条件。”
孙策笑笑,示意孙尚香接着说。
孙尚香取过地图,与孙策隔案而坐,解说了自己的理由。她说的理由和沮授、郭嘉等人的分析差不多,觉得汉中作战的战线太长,道路又不走,运输的消耗太大。由汉中攻蜀,必然要面对剑阁等天险,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如果没有绝对的优势,很难取胜。
因此,她建议暂时不增兵,不以攻蜀为目标,命令黄忠部稳扎稳打,以全取汉中为目标。为此,可以要求马腾、阎行从凉州提供一些帮助,收集一些牛羊、战马,沿汉水而下,夹击汉中的蜀军。如果有必要,可以将鲁肃部西移,增加凉州的兵力,吸引曹昂的注意力,迫使他分兵。
孙策仔细听完,又问了陆逊和徐节的意见。陆逊、徐节表示附和孙尚香的观点。事实上,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分析过孙策召他们述职的原因,估计到可能让他们西进关中,只是当时不知道汉中的战况,没想到黄忠已经攻取西城,将战线推进到汉中腹地。
陆逊认为,这固然是个机会,也是个陷阱,更是对大吴君臣的考验。如果被眼前形势所欺,急于求成,仓促发起全面进攻,届时受阻剑阁雄关,不管是受挫,还是僵持不下,都会挫伤士气。
除此之外,陆逊提出一个猜测:这可能是蜀国君臣的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得逞,蜀国借着这股士气,至少可以支持十年,以观形势。如果不能得逞,蜀国君臣取胜无望,也许就要考虑称臣的问题。
这也许就是曹操一直没有拒绝谈判的原因。
孙策很意外,但仔细想想,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曹操父子也好,许攸、陈宫也罢,都是熟知史书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仅凭一个益州支持不了太久,曹昂、陈宫更是效仿过新政的,他们太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了,怎么可能一意孤地,顽抗到底?
之所以没有投降,应该与忠诚无关。如果真是不计利害,一心效忠汉室,他何至于到现在也没有立皇长子登基。他们只是不死心,觉得新生的大吴有自溃的可能,他们还有捡便宜的机会。
就像历史上项羽和刘邦的故事一样。
孙策忍不住笑了。看来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个年轻的寒门武夫啊。能打天下,未必能守天下。
“尚香,你们三个仔细商量一下,拟一份攻略出来。至少要有两个版本:一是黄忠全取汉中,一是黄忠受挫,需要驰援汉中。有什么需要查阅的资料,直接问仲谋,他清楚得很。”
“唯!”孙尚香三人领命。
孙权也跟着躬身施礼。
孙尚香刚回来,还要去拜见吴太后,徐节也要去拜见孙公主,孙策没有留他们用膳,只是让他们尽快完成方略。孙尚香三人谢恩,退出宫去。孙策随即起身,去了军师处,将陆逊的分析转告沮授。
沮授很惊讶,思索半晌后,同意陆逊的分析有一定可能。
“陛下,当令阮瑀赴南郑,与曹昂、陈宫接触,试探其意。”
——
月川北岸。
徐庶负手而立,看着缓缓东流的月川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将军,又为辎重的事忧愁?”部曲将桓逸看了徐庶一眼。“这事急也没用,还是再等等吧,陛下圣明,他一定会降诏,要求黄将军谨慎从事的。有了诏书,诸将就算心急也不敢抗诏。”
徐庶苦笑了一声,抬起手,指着月川南岸的山势。“我忧愁的不仅是辎重,还有这地形。你注意过没有,由西城向西,月川两岸的山势区别越发明显。大巴山的北麓陡峭,几乎无法行走,由此可以想象,剑阁当不负盛名,必是易守难攻之天险。就算全取汉中,入蜀依然不易。”
桓逸抬起头,看看月川南的凤凰山,又看看月川北的秦岭,顿时恍然,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跟着徐庶西进,徐庶走过的路,他都走过,徐庶看过的山,他都看过,却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山么。
“还是将军心细。”桓逸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声。“若非将军提醒,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注意这山和山的区别,对用兵有这么大的影响。”
徐庶没有理桓逸。他背着手,沿着月川缓缓而行。吴懿不战而降,吴军看似形势大好,但麻烦也接踵而来。西城县人口有限,这几年又一直作为吴懿的驻兵之地,百姓的负担本来就很重,现在又增加了近三万吴军,粮食不足便成了黄忠、徐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西城就在沔水之滨,当然可以依靠水运,但西城境内的沔水在秦岭和巴山之间穿行,两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还有很多急弯,暗礁浅滩更是随处可见。据有经验的船工说,西城以向的百余里内,大大小小的礁滩竟达百余处,就连最善逆水而行的鳣鱼都未必能游上来。
西城东有一个地方叫鳣湍,水流很急,据说鳣鱼游到这里都会鳃裂而亡。
除了水流急,还有很多地方水道狭窄,大船无法通行。这大大增加了辎重运输的难度,要将一石粮从襄阳运到这里,途中需要消耗五六石甚至更多的粮食。即使雇用了最有经验的船工,翻船、触礁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但是不战而取西城,却让不少将士产生了轻敌的情绪,纷纷请令,希望继续西进,直抵南郑,全取汉中。甚至有人说要抢在其他诸军之前攻蜀,洗脱这几年久战无功的恶名。
这样的情绪不仅在普通将士中蔓延,就连校尉、偏将军等中高级将领都被感染了,有人拐弯抹角,有人直言不逊,希望徐庶向黄忠请战,继续前进。
吴懿是向徐晃投降的,徐庶只是策应,分不到多少功劳,这让徐庶的部下很不舒服。
徐庶也想立功,但他不是普通将领,上阵的时候只要勇敢就行。他很清楚几万人攻战需要考虑多少勇敢以外的事。没有足够的辎重,没有充足的粮食,想取胜无异于做梦。这一路走来,他每次抬起头,看向这连绵不绝的群山,心里就憋得慌。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岂是虚言。就连他自己,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山势险峻。在地图上看山,和亲眼看到山,完全是两个概念。
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一想到皇帝,徐庶的心情明亮了许多。虽然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驾了,但他对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心怀感激。一想到当年一见就委他以重任,又多次命人送他的母亲、弟弟到武关与他团聚,他心里就暖洋洋的。
他相信,皇帝陛下一定清楚汉中的困难,不会要求他们速取汉中。军中将士信服陛下,只要有诏书到,这股轻躁之气一定能被压制住。
“走吧,回城,向中领军将军汇报。”徐庶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翻身上马,向西城轻驰而去。
桓逸不敢怠慢,叫回四周警戒的部曲,追赶徐庶去了。
——
小船刚刚靠岸,李严就跳上了船,对阮瑀躬身施礼,笑嘻嘻地说道:“使者辛苦了。”
阮瑀打量了李严一眼,摆摆手,哭笑不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衣服的下摆也湿了一片,刚刚经过鳣湍时,水流太急,虽然操船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船在河中旋转的时候,阮瑀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曾在襄阳学院住过几年,多次与同窗在沔水之滨流觞,从来没想到沔水上游会如此凶险。想到数万将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战斗了几年,他心里增添了几分敬佩。
陛下说得对,写文章固然难,从军更难,哪怕是和平时期也不轻松,为国守边的人理应得到尊重。
“李司马?”
“正是,南阳李严。”李严一边说着,一边抄起船头的缆绳,也没见他多用力,又粗又长的缆绳就被他抛上了岸,岸上的士卒接住,牢牢的系在石墩上。
阮瑀吃了一惊。路上他为了表示亲近,曾试图帮船工搬弄缆绳,却没能搬动。如今这些缆绳浸了水,份量更沉,李严却能举重若轻,轻轻松松的就抛上了岸,力气实在不小。
“司马武力过人,佩服佩服。和司马一比,我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
见阮瑀说得诚恳,李严心中舒畅,哈哈大笑。他摇摇手。“使者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点武艺实力提不上嘴,被军中将士听到了,会笑话的。”他一边引着阮瑀上岸,一边说道:“君侯麾下皆是荆楚精锐,人人善战,勇力绝伦。只要陛下一道诏书,随时可以突破剑阁,生擒曹操。”
阮瑀看看李严,心中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连李严都这么说,看来陛下所料不差,军中士气不是一般的轻狂。这个李严虽然名义上是军师,但他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徐庶。
“中领军将军在城中么?”
“在的。得知使者前来,他已经派人去召徐公明、徐元直二位将军,还有吴子远、张公祺二位。不过卢夫人不在城中,她刚刚接到邀请,去为一个天师道众祛魅了。听说那个天师道众走夜路,遇到了山鬼,被迷住了,不能自拔。”
李严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
“使者有所不知,巴蜀蛮夷之地,百姓无知,信奉巫觋,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太多了。”
第2459章 机会与压力并存(求推荐!)
阮瑀与李严有说有笑,也没留意路边几个士卒脸上的不悦。
这几个士卒的衣甲与吴军不同,脸色黝黑,其中一个脸上还有黑色的纹样,一看就知道是山里的蛮夷。他正好听到了李严的话,脸色大变,又粗又短的眉头挑起,刚要破口大骂,旁边一个年轻人及时的拽住了他,将他拖到身后。
李严看了他们一眼,那年轻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以手抚胸,向李严躬身致意。
李严含笑颌首。阮瑀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了被同伴挡住的蛮子的脸,心中一动,却没来得及多想,跟着李严向前走去。一队士卒牵着战马,站在路边,还有一辆马车。李严请阮瑀上了马车,吩咐起程,向大营赶去。阮瑀心中莫名的不安,挑起车帘,看向远处那几个蛮夷士卒。
“那是吴懿的部下?”
“不是,是张鲁的部下。”李严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都是些蛮子,也就是常说的板楯蛮,向来以劲勇著称。不过与我吴军相比,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几次演练都被我们打得大败,还不肯认输,偏说是军械的缘故。依我看,就算给他们配上我军的军械,他们也不行。练兵之要,首在令行禁止,这些蛮子根本不懂这些,只知道好勇斗狠,不知军法为何物。利则呼啸而前,不利而狼奔而走,根本不会作战。”
阮瑀笑道:“这倒也是,放眼天下,能和我大吴精锐一较高下的还真不多。刚才那人与你相熟?”
李严想了想。“是个巴地汉人,好像姓何,具体叫什么记不清楚,只知道他随母姓。”李严瞅了阮瑀一眼,又笑道:“你别看他像个书生,其实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阮瑀很惊讶,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他一直读书不辍,关东新政又励行教育,如今虽不能说人人识字,至少一家一户总有一个识字的人,尤其是二十岁出头的人,大概都经过基础的教育,读写自己的名字是没什么大碍的。平时没觉得如何,此刻听李严一说,才意识到中原这几年的变化有多大。
十年前,中原不也是如此么,普通百姓中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比比皆是。
阮瑀一声轻叹,心情有些异样。
马车起动,向大营驶去。
那几个士卒抬起手,掩住口鼻,互相看了一眼,一抹狠厉浮上了面庞。只有那年轻人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
黄忠接了诏书,却大惑不解。
皇帝陛下并没有给他明确的指示,只是要他谨慎从事,其他的一个字也没有。
黄忠向阮瑀请教。阮瑀笑了笑。“将军有所不知,陛下驻跸汝阳行宫,聚集天下贤良文学,正为三论做准备。三论者,论学、论政、论道,都是关系到大吴百年大计的大事,疏忽不得。至于这汉中的战事,陛下信任诸君的能力,相信诸君能妥善处理,暂时没有遥制的计划。”
阮瑀看看徐晃,又看看徐庶。“襄阳督、汉中督都在这里,如何调配钱粮,你们就商量着办吧。”
黄忠明白了。这既是给他机会,也是给他压力。给他机会,是暂时不会有其他人进入汉中战场,他可以从容部署。给他压力,是不会有更多的援兵,也不会有更多的物资,一切都要立足于现有的条件。
这就是皇帝陛下不给他更多指示的原因。能打就打,不能打也别勉强,自己掂量着办。
只是这样一来,借诏书压制诸将的想法就落空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黄忠设宴,为阮瑀接风,打听汝阳的情况。他参加完登基大典后就回到了汉中战场,只能从邸报上了解天子的行踪。邸报粗略,信息有限,远不如在天子身边为官的阮瑀了解得详细。
说起这些事,阮瑀很兴奋,将天子这一年来的行踪大致说了一遍。黄忠等人听了,感慨不己。大吴肇立,天子也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君臣默契,大吴的前景一片光明。
宴后,送走阮瑀,黄忠留下了李严、徐庶。
“正方,元直,陛下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
李严、徐庶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知人善任,此乃将军立功的机会。”
黄忠摆摆手,露出一丝无奈。“若能立功,岂止是我有功,诸君皆是功臣。可是这功不易立啊。别的不说,运输就是个大问题。元直,你今天去查看月川河谷,情况如何,能够屯田吗?”
徐庶心知肚明,这是黄忠让他先发言,而且言外之意也很明白,黄忠并不希望仓促进兵。他早有准备,把自己巡视月川河谷的情况说了一遍。月川河谷的确有屯田的条件,但难度也不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懿、张鲁已经占据了河谷中的不少土地,而且是最好、最完整的耕地,剩下的不是山脚就是水边,零零碎碎,不成体系。要想大规模屯田,必须取得吴懿、张鲁的配合。
黄忠点点头。“就耕地面积而言,产出能够供应我军吗?”
徐庶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怕是不足。我们现在的总兵力近六万人,包括月川河谷在内,大概能养活三万人左右,除非将百姓全部迁走。作战时征发民伕运输,驻扎也需要百姓提供帮助,将百姓全部迁走肯定是不行。因此,我建议保留百姓,从襄阳、关中调一部分粮食作为补充。”
“从襄阳调也就罢了,关中能行?”李严说道。
“可以的,溯沔水而上,不足百里,就是子午谷的午口。到关中不过六百余里,有栈道可通,比襄阳逆水而上方便。”
李严再次打断了徐庶。“鲁安西能给吗?”
徐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黄忠。他知道李严心里一直不服气,觉得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军师,时常有地盘被人侵占的警惕。不过黄忠信任他,而李严又一直以黄忠弟子自诩,他不愿意让黄忠为难。
黄忠看了李严一眼。“正方,你的意见呢?”
李严清了清嗓子。“将军,这几天,我仔细查况了典籍,又询问了一些巴郡的将士,了解到一个情况。攻蜀并非一途,至少有三条路可选。”
黄忠看着李严,徐庶却端起杯子喝茶。茶雾挡住了他的眼神,让他脸看起来模糊不清。李严看在眼里,心中不快,却不好发作,接着说道:“除了南郑西南的石牛道(金牛道)之外,还有大竹道(米仓道)和一道古道。这条古道就在此地不远,翻越大巴山,即可进入巴西郡。张鲁的部下返乡时就走这条路。虽不如石牛道便捷,却也能走,正可突入巴西郡,出奇制胜。”
黄忠眼神一闪。“那条路能通行辎重车辆吗?”
“大型辎重车辆怕是不行。不过以我军之精锐,又是趁其不备,只要不遇上蜀军主力,就算是没有大型军械,也无人可敌。拿下宣汉、宕渠后,西进可破蜀,南下可袭江州、鱼复,蜀中必乱。”
黄忠没吭声,转身看向墙上的地图。李严走过去,在地图上指出路线。黄忠看了半晌,转身看向徐庶。“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慢慢地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黄忠的另一侧。“正方,西城到宕渠多少里?”
李严笑笑。“六百余里。”
“没有辎重,仅凭将士随身携带的粮食,走六百多里山路。没有大型军械,仅凭普通的弓弩刀矛,强攻县城。是不是太冒险了?”
李严笑得更加愉快。“徐君侯,你有没有想过,张鲁麾下的巴中将士是怎么来的?”
徐庶眉头轻蹙。“正要请教。”
李严抬手划了一个圈。“没错,地图上巴西郡北方荒芜,离西城最近的县城就是宕渠,路途遥远,行军不易。可这是前朝所绘地图,只包括了汉民和官府的位置,却没有标注蛮夷的部落所在。在这片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居住着包括板楯蛮在内的大量蛮夷,户口不下十万。”
李严转头看向黄忠。“君侯,以天师道的影响力,十万蛮夷接济我军半个月的粮食,何难之有?如果这都不肯,那就不得不怀疑张鲁母子的诚意了。”
黄忠一手环抱胸前,一手抚着颌下短须,一双虎目盯着地图,沉吟良久,点点头。“不妨问问张鲁,再作决断。元直,你意下如何?”
徐庶暗自叹了一口气。李严的这个方案固然冒险,可若是成功了,的确可以一举解决益州。黄忠已经心动了,只是没有明确做出决定而已。就算黄忠不心动,其他的将领也会支持。他如果强行阻拦,必然会引起众怒,只好先缓一步。
“问问自然无妨,只好最好等卢夫人起程去汝阳之后再做决定。”
黄忠看了徐庶一眼,点了点头。徐庶说得有理,张鲁新降,人心狐疑未定,如果卢夫人接受了陛下的邀请,同意去汝阳,那张鲁就不敢乱来了,这个方案还有讨论的意义。如果卢夫人不肯去,大军入巴就是自寻死路,想都不用想。
——
第二天,黄忠召集众将议事。
徐晃、邓展都到了,偏将军、校尉一级的将领也来了大半。听了李严的计划,大家都有些兴奋。翻越大巴山,走六七百里山路虽然困难,他们却斗志昂扬。在山里战斗了三四年,他们早就是山地战的专家,走山路对他们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相比之下,奇袭巴西郡得手,一举拿下益州,至少拿下攻克益州的首功,这个吸引力太大了。
就连徐晃、邓展也支持李严的建议,觉得至少可以试一试。相比于逆流而上,再走四五里去南郑,与严阵以待的曹昂交战,突击防守不严的巴西郡显然更有胜算。
徐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低估了诸将求战心切的程度。他不能直言反对,只能提出几个问题,提醒诸将认真对待。
其一,吴懿、张鲁不战而降,他们的诚意究竟如何,这一点谁也不能确定。吴懿的妹妹还是蜀王后,张鲁弟弟张卫还在曹昂身边,他们会不会是诈降?就算是真投降,他们能不能毫无保留地和我们合作?一旦入巴,成败就掌握在别人的手上,是不是符合用兵之道?
其二,巴西太守是曹操委任的张肃,张肃的弟弟张松曹操倚重的谋士,张肃的能力如何,谁也不清楚。如果将成功的希望建立在张肃无备上,这未免太冒险。
其三,宕渠向南可至江州(重庆)不假,可是江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曹操岂能无备。我军轻装而进,没有战船,没有大型军械,凭什么占领江州?
“庶知诸君渴求太平,报效陛下心切,欲一举攻破益州。庶感同身受。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大吴新肇,陛下为建百年大计,夜以继日。一旦受挫,何颜面对陛下?庶不才,恳请将军三思而行。”
徐庶抬出了天子,诸将不好直言反驳,就连李严都闭上了嘴巴。黄忠也不敢轻率,宣布再议。他要求与会诸将保守秘密,不可宣扬,同时又命徐晃多派斥候,进入巴西郡打探消息,查明道路情况,看看是不是可以通行大军。
徐庶还是不放心,单独与黄忠讨论了此事,请黄忠多加小心,不要大意,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黄忠答应了。
过了几日,卢夫人归来,与阮瑀见面,得知汝阳将召集有道之人论道,天子有诏书邀请她前往,欣然从命。她与张鲁商量之后,与王稚一起起程,顺水而下,赶往汝阳。
阮瑀本来与卢夫人同行,只是刚出发不久,他就接到了诏书。天子命他赶往南郑,与曹昂接洽,试探曹昂、陈宫的心意。阮瑀只好与卢夫人分别,返回西城,并将随诏书而来的几套曹操手注《孙子兵法》交给了黄忠。
看着散发着墨香的《孙子兵法》,黄忠等人多少有些意外。曹操注《孙子兵法》,就他那战绩,莫不是个赵括吧?
李严说,这是陛下关心我等,让我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读完这部书,了解了曹操的实力,我们离胜利又进了一步。
众人深以为然,再次请战,群情激昂。
徐庶心急如焚,却无从反驳。
腊月底,在取得张鲁的支持后,黄忠留下徐庶、吴懿镇守西城,率两万吴军,一万张鲁所部巴人战士,共三万余人,翻越大巴山,进入巴西郡。
第2460章 言外之意
孙策万万没想到印行曹操手注的《孙子兵法》会产生这样的效果,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是脚面肿不肿的问题,连脚骨都快砸断了。
这事整的!
看完徐庶的军报,孙策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辎重,没有大型军械,冒险出击,李严是疯了吗?黄忠一把年纪了,怎么也跟毛头小伙子似的急躁?李严说的那条道他知道,后世叫做荔枝道,的确是一条很便捷的道路,但那是几百年后的事,现在的荔枝道根本无法满足大军行进。
仔细想想,还是手段太温和了。李严虽然有计谋,但他功利心太重,不适合做谋士。这个组合有问题,早该进行调整的。如果及时为黄忠配备合格的专业军师,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
孙策本来正在享用大桥精心烹制的晚餐,美人在侧,美食在口,心情愉快得很。看完这份军报,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他将军报丢在桌上,十指交指,置地腹前,拇指来回绕圈,怒意勃然。
一旁陪着的大桥、小桥见了,知道出了大事,连小桥收起了笑容,尽可能轻手轻脚,避免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孙策冷静下来,重新拿起筷子。
小桥偷偷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转头也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小桥眨眨眼眼,神情怯怯。“陛下……不生气了?”
“不生气。”孙策笑了一声:“为了那些人,辜负了眼前的美人、美食,我岂不是和他们一样蠢。”
他原本笑得有些勉强,可是真笑出来之后,心情却真的轻松了不少。虽说这不是他希望的结果,可是他很清楚,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挫折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来。不是黄忠,也会有其他人。
况且目前还不能说这一战就一定会败,甚至惨败。
就算是惨败,他也有心理准备。毕竟如今占据益州的是曹操父子,不是刘备父子。
眼下最重要的是止损,不能乱了方寸,不能让汉中战场可能出现的挫折影响全局。
孙策一边吃,一边让人传沮授、郭嘉进宫。
小桥听了,有些失望,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大桥用眼神阻止了。大桥拉着小桥起身,去为即将到来的沮授、郭嘉准备食物、餐具。
离开孙策的视线后,大桥收起了笑容,嘱咐道:“妹妹,陛下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突然召二位祭酒入宫。这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你可得知趣些。”
小桥吐吐舌头。“姊姊,我知道啦。”她的脸上泛起微红。“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好的夜晚,就这么被搅了。我本来还想着像上次一样……”说着,她抱着大桥的手臂,窃笑起来。
大桥的脸也有些热。她啐了小桥一口,又伸手点了点小桥的额头。“尽想些有的没的,也不怕人笑话。”
小桥撅起嘴,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她们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不像我们姊妹这么默契罢了。”
“你还说。”大桥羞红了脸,伸手捏住了小桥的鼻子。
小桥夸张地叫起来,随即又搂着大桥,笑得花枝乱颤,娇嫩的脸上布满红晕。
军师处、军情处就有前朝,离后宫都不远,沮授、郭嘉很快就来了。徐庶的军报先经过军师处,沮授已经看过,来得更快一些。见军报放在案上,孙策从容自若地吃着饭,并无半分焦虑,沮授心里松了一口气,见礼入座,品尝起大桥、小桥准备好的美食。
孙策端着酒杯,看着面色平静的沮授,有点惭愧。如果不是刚才缓冲一下,他无法像沮授一样从容。经历了袁绍、袁谭父子的连续挫败后,沮授的心境要比绝大多数人都强大。相比之下,吴国君臣的平均年龄不大,这十多年走的路也太顺,挫折教育远远不够,尤其是军中将领。
他们习惯了碾压对手,还不适应在不利的情况下作战。
过了一会儿,郭嘉也来了。入座之后,将徐庶的军报看了一遍,皱了皱眉。“这李严,乱来嘛,急着立功也不至于急成这样。时间这么短,他的消息只能来自于张鲁部下,实地勘察的有限,是否属实全看运气,非用兵之道。”
他转身对孙策说道:“陛下,这是臣的责任。汉中作战这么多年,李严没能起到军师的责任,早就该进行调整了。是臣疏忽怠慢,这才有今日之失。”
郭嘉主动领过了责任,沮授倒有些不好意思,刚准备说话,孙策摆摆手。
“当初让李严回去为黄忠谋划军事的是我,这些年,他们虽然没立什么大功,却也没什么大错,怨不得军师处。至于这次,急于立功的人不是李严一个。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是不会清醒的。”
他一声轻叹。“你永远叫不醒一个不想起床的人。”
沮授、郭嘉相视苦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黄忠部将士立功心切,凡事都往有利的方向想,提醒是没有用的,不让他们尝试一下,是不会死心的。
郭嘉又道:“徐庶与李严的职务有重叠,两人之间难免有些分歧。徐庶的军报是否客观,也要存疑。李严虽然年轻冲动,黄忠却是稳重之人,若有四五分把握,他不会轻易行动的。大王,此次成败,恐怕不在路,而在人。”
孙策沉吟片刻。“你是说张鲁?”
“正是。”郭嘉顿了顿,看看沮授,又道:“以我军战力,纵使没有大型军械,攻城不下,野战却没什么大问题。可若是没有粮食补给,那就很难说了。山路崎岖,能带的粮食有限,补给主要还是靠山中的部落和汉人豪族。如果他们肯全力相助,支撑一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沮授点头附和道:“奉孝所言甚是,臣亦有此感。据军师处与李严相熟的人说,李严自负才器,少年成名,颇有些傲气。他能否和张鲁的部下相处默契,实在不好说。于今之计,卢夫人才是关键。巴人大多信奉天师道,若能稳住卢夫人,得到巴中汉蛮的支持,这一战或许还有机会。”
孙策端起酒杯,浅浅呷了一口,沉吟片刻,问郭嘉道:“卢夫人到何处了?”
郭嘉躬身道:“按时日计算,应该入南阳境了。”
“安排几个羽林卫,去迎一下。”孙策想了想,又道:“让关羽护送杜夫人去,并接管襄阳防务,征发一些郡兵,做好接应的准备。”
郭嘉笑道:“杜夫人是御前女官,由她去迎卢夫人,礼节足够了。关羽有方镇之才,留镇襄阳,随时准备接应,也可保南阳、南郡无忧。若能再对吴懿予以安抚,确保西城不失,再从关中调一部分兵力增援,牵制曹昂,可力保汉中无虞。”
孙策觉得有理,又征求了沮授的意见。沮授也觉得可行。黄忠部突入巴地,只能靠他们自己,汉中的形势却可以稳住。若是曹昂趁势起兵,顺水而下,再策反吴懿,徐庶的压力就太大了。
商量已定,孙策随即召来关羽夫妇,交待任务。拜关羽为襄阳假督,在徐晃出征期间代理襄阳军务。杜夫人为使者,率领四名羽林卫,迎接卢夫人,并传递他对天师道的善意和期待。
杜夫人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夫妇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即起程,赶往襄阳。
——
关羽和徐晃同郡,都是河东人。当年关羽去幽州追随刘备,他父亲关毅一直留在襄阳,由徐晃照顾。对这份情,关羽一直记在心里,此刻听说徐晃有危险,自然不愿有丝毫耽搁,一路上天不亮就起身,很晚才休息,每天要赶三四百里路。
亏得杜夫人身体好,四名羽林卫也都是骑术精湛之辈,沿途驿站也有足够的驿马,否则真是跟不上他和他的赤兔马。
仅仅用了六天时间,正月十三,关羽一行就赶到了宛城,遇到了正在宛城小驻的卢夫人一行。
得知天子专门派人来迎自己,卢夫人受宠若惊。她看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官服、进退有礼的杜夫人,又看看身穿戎装,英姿飒爽的四名羽林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杜夫人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对卢夫人说道:“陛下知夫人来,很是欢喜,说太平道、天师道各擅东西,却没有机会一起交流,如今终于可以坐而论道了。”
卢夫人笑道:“夫人久在陛下左右,可知陛下对我天师道如何看?”
杜夫人莞尔一笑。“说来也巧,陛下有一次评价天师道、太平道的异同,我正好在一侧,倒也听了些。若是夫人不嫌我浅薄,我就学舌,转述一二。”
“求之不得。”
“陛下常说,道有形而上之道,有形而下之道。天师道与浮屠相似,都是形而上之道,而太平道则近儒法,是形而下之道。”
卢夫人奇道:“不知这形而上作何解,形而下又作何解?”
杜夫人抬起手,摸了摸鼻子,纤细的手指沿着鼻梁上行,直到脑门。“形而上者,玄虚之论。”又返回来,直到嘴唇。“形而下者,口腹之事。”
卢夫人恍然,不禁掩着嘴轻笑一声。“久闻陛下精通道法,能深入而浅出,今日听夫人一言,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比喻,的确形象,便是浅陋如我也能听懂。”
“夫人谦虚了。能精通形而上之道,为百万益州之民拜服,夫人若是浅陋之人,天下岂有敢言道者。陛下常说,夫人虽非天师,却是天师道当之无愧的栋梁,不让须眉,可直追天师夫人。”
卢夫人连忙谦虚了几句。天师夫人是指张陵的夫人雍氏。雍氏不仅是她授业恩师,更是她的阿姑,她怎么敢和雍氏相提并论。
杜夫人笑得更加灿烂。“夫人不必谦虚。你初归大吴,可能还不熟悉我大吴的习俗。这也正是陛下命我来迎夫人的用意所在。我大吴虽然立国不足一年,但与前朝有诸多不同,对待师长便是其中之一。陛下常说,先贤师长固当敬重,却不必画地为牢,唯前人之言是言,不敢越雷池一步。若后人不及先人,学问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必夫人也不希望天师道沦为无名之学吧。”
卢夫人心中一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杜夫人这句话意义很丰富,不仅是解释大吴习俗,更是对天师道的未来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不妨理解为大吴皇帝这是在问:天师道是想发扬光大,还是想从此衰微?
她当然希望天师道能发扬光大,否则她就没必要这么急地赶往汝阳了。
卢夫人收起笑容,客客气气地拱手施礼。“妾不才,敢问夫人,如何才能将天师道发扬光大?”
杜夫人暗自佩服。这卢夫人不愧是能掌管天师道这么多年的人,一听就明白了言外之意,也省了她多费口舌。“夫人言重了,这样的大事岂是我能饶舌的。待见了陛下,夫人不妨向陛下请教,相信他一定能给你满意的答案。不过,在我看来,一个教派要想光大,无非是两点。”
卢夫人再拜。“敢请教。”
“一是学理精深,有过人之处。二是于国民有功,而不是与为敌。”
卢夫人思索片刻,微微颌首。“夫人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言简意赅,却直指要害。我生性愚钝,于道理知之甚少,怕是难有襄助。倒是我儿张鲁,如今在黄将军麾下听命,手下将士大多是天师道众。若是天佑,或许能建立微功也说不定。夫人,若有我儿效力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杜夫人正中下怀,顺势说道:“我来之前,陛下刚刚接到西城消息,说令郎已随黄将军出征,麾下有一万勇士随行。陛下甚是欢喜,让我转告夫人,不必担心新降而有所不同,若是令郎此次作战有功,麾下将士皆按我大吴将士成例,有功必赏。将来在益州推行新政,亦当有所照顾,共享太平,身心两安。”
第2461章 闺蜜
听说张鲁已经随黄忠出征,卢夫人恍然大悟。
即使她不懂军事,也知道黄忠这次有些仓促了。这么短的时间,吴军斥候根本来不及仔细探查巴中的道路情况,他们的信息大多来自于张鲁麾下的巴人将士,这里面有多少是准确的,有多少是听来的,连她也说不清。
当然,她能也理解。在西城时,她就感觉到了吴军将士的兴奋、激进。多年的苦战无功后,西城不战而降,换了谁都会有些忘乎所以,都想再接再励,再立新功。
说实话,他们没有继续西进,强攻南郑,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利用张鲁麾下巴人将士的优势,绕过剑门,奔袭巴中,是很正常的选择。
除了有些仓促之外。
对卢夫人和天师道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帮助黄忠拿下巴中,张鲁立了功,天师道在新朝朝堂上有了代言人,也就有了底气,足以和太平道比肩。借着这个机会,张家或许能继续保有天师的称号。
卢夫人很快做出了选择,甚至不需要选择。明眼人都清楚,曹操父子不是朝廷的对手,覆灭只是迟早的问题。相比于朝廷,她更担心前线的战事胜负。她从西城来,知道吴军将士和巴人将士相处并不和睦。一旦这些矛盾在战场上激化,导致黄忠受挫,张鲁必然受到牵连。
卢夫人和王稚商量了一下,由王稚赶回西城,安抚巴人将士,并召云台山冶头大祭酒到军中协助张鲁。云台山在巴西郡内,治头大祭酒赵升是第一代天师张陵的嫡传弟子,辈份很高,在道众中影响很大,也熟悉巴西地形。由他到军中参谋,足以表现天师道的诚意。
为了确保万一,卢夫人也向杜夫人坦言:西城新降,吴军与降卒不够融洽,可能会有一些摩擦。
杜夫人心知肚明,表示会提醒前线将领,要求他们约束将士,不准欺凌降卒,一视同仁。
卢夫人与杜夫人一拍即合,王稚带着卢夫人的亲笔信赶回西城,杜夫人则陪着卢夫人赶往汝阳。关羽则赶往襄阳,接管襄阳军务。他与杜夫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舍不得分开。
杜夫人说:去报效陛下,为关家列祖列宗争光,为我挣个诰命。
关羽顿时像打了鸡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连周仓看了都不得不承认,放眼天下,能让关羽这么服帖的人也就夫人了,连陛下和关老爷子都要甘拜下风。
——
杜夫人陪着卢夫人赶回汝阳,虽不像来时那么急,速度却也不慢,正月还没结束,便回到了汝阳。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杜夫人不信道,但她读书不少,尤其是随驾为官之后。她主掌往来文书,各书坊有新书进献,大部分都要经过她的手,其中不乏与道术有关的内容。蔡琰批注的《天下至道谈图释》几次修订改版,杜夫人手头就有好几个版本,对道术尤其是房中术并不陌生。
都是女子,谈起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
将到汝阳之时,卢夫人试探地问杜夫人,张鲁有没有可能保留天师称号。
杜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说起了严浮调。严浮调信奉浮屠道,曾经多次向天子进言,希望得到允许,在汉地传教,为此还献了几部经书。虽然陛下看了他所献的经书,也认为浮屠教的经义有独到之处,却没有同意严浮调的请求。他说严浮调对浮屠教义的理解太浅,不足以传教,希望他多加研究,最好去天竺游历一番,然后再谈传教的事,免得误人子弟。
杜夫人当作闲话说,卢夫人心里听了,却有些忐忑。虽说天师道是本地教派,张鲁无须远至天竺游历,但张鲁太年轻了,这些年又一直在军中,研习经义的时间并不多,至少无法承担起统领天师道众的重任。若非如此,也毋须她四处奔走,借着系师夫人的名义镇服教中赵升、王稚等辈份高的弟子。
仅凭张鲁自己的能力,天师的称呼怕是无法得到朝廷的承认。
卢夫人诚恳地向杜夫人请教,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天师道是张家所创,张家祖孙三代,先后相继,如果张鲁不能接任天师之位,对天师道的打击太大了。说不定,天师道会步太平道后尘,走向教派分立,各说其辞的境地。
这对传道显然是不利的,对张家更不利。
杜夫人笑而不答。她理解卢夫人的心情,但这种事,她无权给卢夫人任何承诺。可是面对卢夫人的请求,她又不能置之不理。考虑了很久后,她对卢夫人说,最近到汝阳的人很多,陛下很忙,你到汝阳之后,陛下未必能立刻见你,你可以先去拜见皇太后和袁皇后,尤其是袁皇后。
袁皇后刚刚生下皇嫡子,圣眷正隆。如果她愿意为夫人进言,陛下多少会考虑一二。
除此之外,你最好能和于吉见一面。于吉是太平道的代表,有活神仙之名。他支持你——可能性不大——未必有用,可若他反对,你这事肯定成不了。
卢夫人心领神会,感激不尽。为此,她教了杜夫人一个教内秘传的求子方以为酬谢。
杜夫人和关羽成亲半年,还没有怀孕的迹象。杜夫人之前生过一个儿子秦朗,自然也想为关羽生个一儿半女。可是年龄不饶人,她已经三十多,马上近四十了,还能不能生,实在是个问题。
当年与秦谊为夫妻时,两人感情很一般,生了儿子秦朗之后,就借着哺乳的理由很少同房,十多年一直没有再生育,她也不想生。此刻想生了,却又迟迟没有动静,要说心里不急,那也不是实情。
老关毅还眼巴巴地等着她为关家生个继承人呢。
卢夫人对杜夫人说,这个求子方很灵验,曾让很多成婚迟的女子怀孕生子。我看过关将军面相,也检查过你的脉象,你们肯定能生的,只是配合不好,有些地方做得不到位。
杜夫人又羞又喜,感激不尽。
第2462章 绕指柔
关羽奔到襄阳城下,一手抚须,一手挽缰,缓缓勒住了赤兔马。
赤兔马放慢了速度,小心的避开了进出城门的百姓,打着喷鼻,抖抖鬃毛,甩甩尾巴,脖颈处一片殷红,如血一般。
“好马!”一旁经过的一个年轻士子脱口而出。“这马莫不是传说中的汗血马?果然神骏。”
他身边的一个圆脸少女转头看了一眼,见关羽高大威猛,气势不凡,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汉子,如此相貌,必非等闲之辈。”她忽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足下莫非是关羽关云长?”
关羽转头看了一眼那少女,忍不住笑了。“关某离开襄阳多年,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
“哈,当然记得,我曾在宛水边看你和甘大都督打过架。嘿,听说你为了旧情人,甘愿在陛下驾前做一个郎中,是真的吗?你的青龙偃月刀呢?我好想看看啊。”
关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睛一瞪,怒气勃发,一声厉喝涌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小娃娃,关某的刀岂是你想看就看的?快快让开,关某要进城。”
少女嘻嘻一笑。“刀都没了,你凶什么凶。”
周仓扛着新铸的青龙偃月刀,赶到关羽身边,正好听到少女的话,勃然大怒,将肩上的刀一横,摘下刀上的锦囊,露出雪亮的刀身。
“谁说无刀?谁家的孩子,尽敢在我家……大人面前出言不逊。”
那少女两眼发光,盯着青龙偃月刀,舍不得挪开半刻,试探着伸出手。“真是好刀,我能摸一摸吗?”
关羽哭笑不得,伸手拦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的周仓。跟一个半大孩子发火,实在不是英雄所为。
“休要闲言,上前通报。”
周仓微怔,脸上露出难色,看看还不肯走的少女,又看看关羽,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大人,这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关羽蚕眉微挑,凤目微睁,瞥了周仓一眼,见周仓黑脸憋得发紫,用力挠着络腮胡须,吧唧着嘴,却不说话,心里不高兴,正欲发怒,却见城头有人大叫一声。
“来者可是关将军?”
关羽抬头一看,见城头一将,盔甲整齐,身体探出城垛,面目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也没多想,向周仓使了一个眼色。
周仓会意,仰头大声应道:“正是我家大人,不知将军是哪位?我家郎中奉诏前来,协理襄阳军务。”
“哈!”城头的将领大叫一声:“那可太好了。请稍等,我这就来。”说着,消失在城头,不一会儿,就从城门里奔了出来,快步走到关羽面前,拱手施礼。“将军,别来无恙。”见关羽一脸茫然,又笑道:“在下徐商,徐都督的司马,奉都督之命,留镇襄阳。”
听到徐商二字,关羽想起来了。他点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翻身下马,与徐商见礼。“原来是徐司马,你看我,真是糊涂了。徐司马,近来可好?家父在襄阳时多承你照看,这次来之前,他还托我向你问候。”
徐商诧异地看看关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前的关羽可不是这么客气的人。即使他曾照顾过关毅,那也是受徐晃之命,关羽感谢徐晃就可以了,大可不必向他致谢。
听人说关羽兵败投降之后,性情有所转变,看来是真的。眼前的关羽不再是新磨的宝刀,锐气逼人,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陛下派他来襄阳又是什么意思。
徐商心中狐疑,却也不好多问,引关羽入城。那少女站在一旁,犹自不肯离去,眼巴巴地看着周仓肩上的青龙偃月刀。关羽看得真切,本不想理她,却被她娇憨天真的神情打动,一如当年的杜夫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对周仓使了个眼色。
周仓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惊得目瞪口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关羽瞪了他一眼,跟着徐商入城,不再看周仓一眼。周仓无奈,只是来到少女面前,将刀拄在地上,往前一伸。
“喏。”
少女大喜,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刀杆,又踮起脚尖,伸手去摸刀身上的青龙纹饰。手触到冰凉的刀身,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身向已经远去的关羽扬扬手,大声叫道:“多谢关将军。”
关羽听得真切,却没有回头,徐商笑道:“想不到将军这样的英雄,居然有如此心思,令人赞叹。令尊说得对,将军虽身如猛虎,性如烈火,心思却自有一份柔软,是性情中人。”
关羽被说得不好意思,连忙谦虚了几句,心里却想起妻子杜夫人的话来。你敬人,人自敬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他以前与徐商见面,徐商虽然客气,却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亲近的话。
两人进了衙城,徐商请关羽上座。若换了从前,便是徐商不请,关羽也会坐主席,毕竟他是奉诏前来代理军务的。可是经过刚才一番交流,他与徐商亲近了几分,再加上一路走过来,不管是大城的街市还是衙城内的军务都井井有条,显然徐商还是有些能力的,襄阳城在他的治理之下很安定。即使他不来,也不会有崩溃的可能。
对有能力的人,他还是客气的。更何况徐商还是徐晃的得力部下,他就算不给徐商面子,也要给徐晃几分面子。
关羽拱拱手。“公明不在城中,司马便是城中之主。某虽奉诏而来,却非取代公明,更不是取代司马,岂能坐主席。”说着,从怀中取出诏书,双手递给徐商。
看到诏书,徐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接了,看了一遍,这才明白关羽的来意。心里虽然有些不自在,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既是奉诏,那将军就更应该坐主席了。将军若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言,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羽抚着胡须,打量着徐商。徐商神情中的细微变化全落在他的眼中,徐商的心情,他也大致猜得到。在来的路上,杜夫人已经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在宛城遇到了卢夫人,杜夫人是打算送他到襄阳上任的。
“司马,我的确有几个问题,想请司马解惑。”
“将军请讲。”
关羽也没客气,提了几个问题。这不仅是他的疑问,也是天子和军师处、军情处的疑问。黄忠、徐晃都是稳重之人,这次这么草率的进兵巴中,实在令人意外。究竟是一时轻敌,还是另有考虑,这一点必须搞清楚。天子不轻易干涉前线将领的指挥,却也不能放任自由,该了解的还得了解。
关羽的问题都与巴郡有关。首先是巴郡的形势。徐晃在汉中作战多年,对汉中的情况应该很了解,他对巴郡的情况了解多少?徐晃一直在前线,并负责斥候营,黄忠部收集的情报大多来自徐晃和他的部下。
关羽的话虽然问得客气,可是有诏书在前,徐商不敢糊弄,老老实实地说道,徐晃这几年一直在收集巴中的情报,主要来源有两个:一是俘虏,二是来往于巴中的商人,但收获都不大。俘虏提供的信息也比较混乱,真伪掺杂。商人则数量有限,提供的信息不够全面。
总体来说,翻越大巴山的那条古道很复杂,复杂到没有人能说清楚,互相矛盾的说法比比皆是。
就徐商了解的情况,他不觉得徐晃等人进入巴郡有多少把握。只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毕竟襄阳不是前线,徐晃也未必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然后,关羽又问到了襄阳的物资储备,以及现有兵力。如果前线需要增援,能不能立刻出发?
徐商很惊讶。他觉得不可思议,黄忠等人是进攻巴郡,又不是进攻南郑,唯一的麻烦就是路不太好走,根本不会遇到强敌,何须增援?就算是路不好,也拦不住这些在汉中作战多年的将士,走山路,他们丝毫不逊色地那些蛮夷。
对关羽说的曹操,徐商很不以为然。曹操哪会用兵,他有什么提得上嘴的战绩?也就欺负欺负宋建那样的白痴罢了。至于不久之前的韩遂,根本就是意外,并非曹操的能力。
关羽听了,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天子最大的担心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巴郡的地形,二是曹操。对于前者,他很理解。对于后者,他虽不像徐商这样轻敌,却也没觉得曹操有什么可怕的。
曹操批注的兵法是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能注兵法的人多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名将。以曹操以往的战绩而言,他似乎还不足以对黄忠、徐晃等人形成威胁。
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天子的安排。毕竟这么多年来,天子的判断一向是准确的,尤其是识人辨材。既然他这么重视曹操,那曹操必然有过人之处,小心点总没错。
关羽和徐商商量,为防万一,襄阳要立刻开始做好增援的准备。
徐商虽然坚信黄忠、徐晃等人不会败,却还是接受了关羽的命令。有备无患,备而不用没关系,如果真要增援,却不能及时出发,不仅有抗诏之罪,还可能连累徐晃。
关羽没有住徐晃的主院,他住在关毅当年借居襄阳时的院子。这一点赢得了徐商的好感,也去除了徐商的担心,两人的配合还算默契。
各项工作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关羽将各项事务交给徐商处理,自己将大部分精力用来练兵。他从襄阳城现有的兵力中挑选了一些精锐,又持诏书,从南阳、南郡两郡征发了一些郡兵,组建了一支千人规模,以步卒和弓弩兵为主的队伍,进行强化训练。
那天在城门口如愿以偿的摸到了青龙偃月刀的少女再次出现在关羽面前。她是陪她的兄长来应征的,她是南郡宜城人,她的兄长叫马良,就是那天和她站在一起的年轻士子,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毕业于南阳讲武堂,是老祭酒尹端的得意门生。
关羽和马良聊了聊,对马良很满意,便让他在自己身边负责文书、参谋。
——
正月十六,卢夫人到达汝阳。
杜夫人将卢夫人安排在驿舍住下,自己回宫交差。
孙策正与军师处、军情处的参谋们议事。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直没闲着,消息不断从前线传来,不仅是汉中、关中,就连交州送来了消息。太史慈趁着冬季气温较低的机会,发起了冬季攻势,围攻羸娄,打算一举夺取交趾郡,将于禁、孟达赶出交州。
最近的战场都在千里之外,孙策除了从战略上进行评估之外,做不了太多的事。几个战场中,最没把握的还是汉中战场。得知杜夫人返回,他立刻召见。
杜夫人首先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汇报了她向卢夫人打听来的消息。这一路上,她可没有荒废时间,除了与卢夫人拉近感情,了解她的斯望之外,最关心的就是巴郡的形势。
从她了解的情况来看,翻越大巴山的那条古道很复杂,复杂到连卢夫人自己都说不清楚。杜夫人有一种猜测,这条路可能不是一条路,而是很多条路,就像一张网,错综复杂。每个人都知道一点,但没有人知道全部情况,各说各话,这才导致了诸多分歧和讹误。
当然,不排除这里面有假情报。毕竟不是所有的巴郡人都是天师道众,以杜、朴七姓为首的豪强也有着自己的利益考虑,未必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所有的情况。这些人恰恰就是支持曹操、反抗吴军征讨的骨干。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既有利益,希望借助巴山的复杂地形,拒吴军于门外,让他们能够继续割据一方,作威作福。
据卢夫人说,张鲁麾下的巴人将士中,绝大部分校尉级将领都与七姓有关联,或是支庶弟子,或是亲戚,如果要出事,这些人的嫌疑最大。卢夫人已经派王稚回去,并召云台山治头大祭酒赵升入军助阵,但他们只能影响普通的士卒,对与七姓有关的将领影响有限,那些人最终还是会听自家头领的。
孙策对杜夫人的工作很满意。
第2463章 纸上谈兵
孙策对杜夫人的工作很满意。
派她去接卢夫人是对的,女人和女人说话更方便。杜夫人读过书,有一定的学识,为人处世也比较灵活。她能将关羽降得服服贴贴,接待卢夫人自然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些话题讨论起来也容易些。
比如房中术。
天师道与太平道在教义上有很大区别,对房中术的研究却大同小异。这样的话题,异性之间就不太方便探讨,就连虞翻那种奇葩也是通过文章与蔡琰讨论《天下至道谈》。
而除了这个话题和天师道教义,卢夫人也没什么擅长的,很容易冷场。
孙策又问起卢夫人的希望。她这么爽快的派王稚返回巴中,想必不会满足于张鲁立功。杜夫人神色有些迟疑。孙策不解地看着杜夫人。
杜夫人再拜。“有一件事,只是不知当报不当报。不报则恐耽误陛下判断,报则恐愧对朋友之义。”
孙策有点明白了。“卢夫人期望颇高?”
“正是。”
“高到何等地步?”
“她希望能保留天师之位。”
孙策眉头轻蹙,也有些为难。他可以给张鲁高官厚禄,但天师之位却有些麻烦。论功劳,论实力,太平道都远大于天师道,保留了天师道的天师,是不是也要保持太平道的大贤良师?
况且他根本打算取缔这些教派,只是不想太仓促而已。一旦保留了天师,以后再取缔就比较难了。
“你觉得可行否?”
“臣位卑,不敢妄言。”
“无妨,说来听听,用不用,自有朕与大臣们决断。”
“唯!”杜夫人拱手再拜。“臣以为,巴蜀的情况与中原不同,保留天师道或许有益于治。”
杜夫人说着,打量了孙策一眼,见孙策平静地看着她,并不不快之意,心中淡定了许多。关于这个问题,她一路上反复权衡了很久。卢夫人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她能帮点忙的。她自己也觉得保留天师有一定的意义。她在孙策身边协理文书,虽然只是四百石的小臣,没什么说话的资格,却比其他人更了解整体形势。
新政推行十年,成果之巨毋庸多言,可是问题也不小,尤其是与人心有关的事。
比如天命。
天子不认可天命,以民心取而代之。民心固然不像天命那么玄远,不可捉摸,却也并非切实可见,细说起来,分歧也不小。豪富之民和斗升小民的想法就不完全一样,对天子和新朝有想法的人不少,各地时常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这样的奏疏,她看过不少。
贤良文学聚集汝阳之后,这样的声音聚集起来,已经成了朝廷必须面对,必须解决的问题。
杜夫人常听孙策与大臣们讨论这个问题,也和关羽私下里讨论过。关羽从小熟读春秋,天命王道、三统五行的观念已经融入他的血液,突然说天命虚妄,他也有些不知所依。
“陛下,巴蜀山重水复,与外界沟通不便。诸蛮依险而居,罕与人通,甚至有终生不出部落者。对他们来说,君恩再重,也不及部落头领之威。一味依赖官治,恐怕不妥。若是像中原一样设立学堂,推行教育,支出太大,也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倒不如顺应旧俗,以天师道教义笼络之,以天地之威慑服之。”
孙策想了一会。“如此,巴蜀之民岂不成了化外之民?天师道会不会因此而坐大?”
杜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益州因地理原因,本来就适合割据,天师道的教义又很容易形成****的地方政权。原本历史上,张鲁就割据汉中三十年,如今之所以没有坐大,只是因为曹操手段强硬,没给张鲁机会。
承认张鲁的天师称号,岂不是将巴蜀一带从曹操手上夺过来,又交给了张鲁?
但杜夫人的建议也不能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巴蜀地形复杂,确实不能和中原一视同仁,投入产出不成正比。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暂时承认现状还是合理的。
当然,这不代表就应该承认张鲁为天师,将主导权拱手相让。
“臣以为,可以由朝廷敕封天师,凡不得朝廷敕封者,一律不得以天师自任。如此,朝廷自然无忧。”
孙策灵光一闪,再次打量了杜夫人一眼。他没想到杜夫人居然会提出这个方案。这不是后世延续了几百年,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用的西藏宗教制度吗?细节或许有点差异,中心思想却是一致的。
见孙策神情异样,杜夫人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说得太对了,惹得天子不快,连忙躬身请罪。
孙策笑笑。“你这个办法有点意思。朕问你,若让你与众臣廷议,你可有把握?”
杜夫人愣住了,怔怔的看着孙策,半晌才反应过来,顿觉失礼,有些慌乱,连连摇头。“臣岂敢。陛下宽容,忘过录功,臣又是陛下左右之人,这才斗胆进言。众臣皆是朝廷栋梁,事务繁忙,岂能听臣妄言,虚耗光阴。若陛下觉得臣之愚见有可采之处,臣便心满意足了,不敢与众臣廷议。”
孙策哈哈一笑,也没有勉强杜夫人,只是让她再仔细考虑一下,写成文书进上来。
杜夫人又惊又喜,躬身领命。
——
孙策命路粹将杜夫人打听到的消息转告沮授、郭嘉等人。
得知卢夫人已经派王稚赶去前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张鲁的部下不添乱,黄忠就可以一心一意的解决外部问题,粮食也好,曹操也罢,都不如内部隐患的杀伤力大。
甚至有人开始畅想起黄忠挥师突进,直抵江州的情景,尤其是荆襄系的军师、军谋。
孙策听到路粹回报,勃然大怒。
军师处太轻敌了,简直是将战事当儿戏。
军师处负责的不是具体战术,而是战略层次的谋划,是庙算。庙算时不能太乐观,将胜利寄托于对手的愚蠢或者意外,宁可保守一些,也不能太孟浪激进。即使解决了张鲁的忠诚问题,黄忠部面临的困难还很大,不排除还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岂能如此乐观?
孙策命孙权拟诏,沮授、刘晔管理不力,各罚俸半年,并下令军师处分成红蓝两队,互相对抗,模拟前线的形势。并对每个人进行评议,表现最差的十人免职,到军中为普通文吏,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战争。
孙权吃了一惊,站着不动。
“愣着干什么?快去!”孙策厉声喝道。
“陛下。”孙权一撩衣摆,跪倒在地。“臣敢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听臣一言。”
孙策眼神凌厉。“你想说什么?”
“因中领军部突入巴中之事,军师处、军情处日夜操劳,忧虑深重。偶得佳音,心中欢喜,难免形于颜色,本是人之常情。纵然有过,也不过是小有过失。陛下若因一两句传言便予重责,此后军师处固然人人谨小慎微,却也因此失了锐气,岂是陛下所愿?”
孙策转头看向路粹。“是这样吗?”
路粹很郁闷。孙权这话暗指他传话不实,有小题大作之义。若是旁人,他当场就要反驳。可孙权是陛下的亲弟弟,又奉诏主持文牍事,等于他的上司,他还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自认倒霉。
“臣以为长沙王所言有理,小过大责,容易引起误会。”他咽了口唾沫,又道:“臣所见不明,措词不当,请陛下责罚。”
孙策狐疑的目光来回扫了扫,思索片刻,挥了挥手。“即使是无心之失,也是心有轻敌之意所致。罚俸暂免,相互对抗照行。”他顿了顿,又道:“军费开支太大,相府已经提出质询,让他们想想办法,先将军费降三成下来。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孙权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案前,铺纸研墨,写好诏书,请孙策过目后,用了玺,交给路粹。路粹眼神复杂地看了孙权一眼。孙权给他递了个眼神,挥手命他速去。路粹无奈,匆匆走了。
孙策看着路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回头看向孙权。“路粹言而不实?”
孙权躬身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臣只是觉得陛下不宜以一人之言伤众人之气。臣与路粹皆是陛下左右奔走之人,本就易有蒙蔽圣听之弊。即使陛下欲对军师处有所惩戒,亦当以确凿之罪责之,令人无话可说。”
孙策露出几分无奈。“你也不用为他说话,他那点毛病也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圣明。”
孙策摆摆手。“就算他有所夸大,军师处的轻敌也是事实。仲谋,诸将争先,本是好事,可是战线太长,开支日重,入不敷出,如何是好?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可是历史教训。你这些天与贤良文学相处,想来听得不少吧?”
孙权苦笑着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臣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这些贤良文学虽说迂阔了些,却是忠直敢言之人,话虽刺耳,却大多秉持圣人教诲,一心为朝廷着想。偶尔有些不中听的,也是一时义愤。”
“都是些什么样的义愤?说来听听。”
——
虽然诏书里没提什么,可是路粹去而复返,又传下这么一个命令,沮授和刘晔都有些意外。
刘晔怀疑地打量着路粹。“陛下可曾说些别的?”
路粹被刘晔看得不安。他心里也清楚,就算他不说,孙权为军师处求情的事也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到军师处的耳朵里,经人之口,难免添油加醋,还不如由他自己说,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军师处的都是聪明人,即使路粹说得很隐晦,他们还是明白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不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也不敢当面把路粹怎么样,却记下了孙权的好。无形之中,孙权赚了一波人品。路粹看在眼里,有苦说不出。
沮授随即与刘晔商量,集结军师处的相关人员,各领一队进行对抗,轮流担任假想敌曹操。将军费削减三成,对眼前的战局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这几乎等同于从战场上撤下五万大军。撤谁,留谁,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不过他们也清楚,皇帝陛下发怒情有可原,军费开支的确太大,计相虞翻已经几次过来骂人了。这样的支出不是长久之计,即使吴国有钱也不能这么干。
安排好模拟对抗的任务,沮授和刘晔走到一旁的露台上,对岸而坐。刘晔提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先递给沮授一杯,又自取一杯捧在手心里。
“公与兄,陛下发怒,对我军师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沮授呷着茶,打量着刘晔。“子扬有何排解之道,不妨说来听听。”
刘晔哈哈一笑,扬扬手。“公与兄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排解之道。”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过说起来,军师处随陛下起止,远离战场,不了解具体情况,要对战事做出准确的判断,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就拿这模拟对抗来说吧,不知道三巴地形,如何模拟?说来说去,还是纸上谈兵嘛。”
沮授无声的笑了笑,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转过头,看了一会儿天色,这才说道:“子扬的意思是说,陛下当御驾亲征?”
“公与以为如何?”刘晔眼神闪了闪。“兵权乃国之命脉,宜操于人主之手。陛下虽说善将将,也不宜离战场太久。再者,只有他亲临前线,军师处才有机会得到历练。你说是吧?”
沮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可是贤良文学齐聚汝阳,陛下如何能赶往前线?”
刘晔捧着茶杯,伸直了双腿。“以黄忠部的战力,即使在巴郡站稳脚跟,也很难继续向蜀地推进,最大的可能是曹操率部来战,双方在宕渠、阆中一带对峙。如此一来,便无力增援汉中,倒是我军夺取汉中的好机会。拿下汉中以后,以一部驻汉中,且屯且守,岂不比眼前这形势更好?若是曹昂见陛下亲征,自知不敌,举汉中而降,那就再好不过了。”
沮授转头打量着刘晔。“若取汉中,何必陛下亲征?左都护或者鲁安西都可以胜任。”
刘晔笑笑。“公与,你还记得陛下上一次作战是什么时候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追随陛下之后,还没亲历过战阵吧。”
第2464章 第一战
沮授再次端起茶杯,慢慢的呷着茶,双眼微闭,仿佛沉醉在茶香之中,面目也被茶雾遮得看不太清楚,多了几分神秘。
刘晔也不急,双手置于腹前,泰然自若。
两个年轻的见习军谋站在一旁,静静的侍立着。一壁之隔,几个军师站在窗前,看着大堂中央正在搭建的沙盘,没有回头看露台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
大堂中突然静了下来,就连搭沙盘的人都放轻了手脚,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几个冀州籍的见习军谋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同为冀州人,他们最清晰沮授眼下的境遇。刘晔的话说得很委婉,却也很直接。沮授虽然是军师处的负责人,但他并没有足以称道的战功。他能做军师祭酒,只是因为天子的器重。
这不是沮授的责任,刘晔这个军师仆射也没有战功可言。他们入职之前,陛下就不亲临前线了。陛下的赫赫战功都是在前任军师祭酒、现任军情祭酒郭嘉的辅佐下取得的。
在以汝颍籍为主的军情处,沮授、刘晔的处境都有些尴尬。资历老的军师、军谋对他们很客气,又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新入职的军师、军谋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低人一等。
这不是他们的责任。皇帝陛下不亲临战场,他们哪有机会经历真正的战阵?除了纸上谈兵,他们能做的就是和各种真真假假的情报和数据打交道。
皇帝陛下战无来胜的赫赫威名只是传说,与他们无关。现在受陛下切责,他们很委屈。如果陛下能如刘晔所建议的那样,亲征益州,他们也能随驾参谋军事,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过失。
可以说,刘晔的建议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包括冀州籍的军师、军谋,甚至包括沮授本人。
沮授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身后的大堂里是什么情况。他慢慢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事分轻重缓急,眼下论政才是关系到大吴百年大计的重中之重,陛下亲征的事还是等等吧。”他转头看着刘晔,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能让身后堂中的众人听得清楚。“陛下亲征,兴师动众,非等闲之事,若非必要,不宜妄言。军谋处是陛下心腹,更当慎重。先看看黄忠部进展,然后再说。”
“这是自然。”刘晔点了点头,又道:“朝廷与诸藩的平衡也是关系到长治久安的大事,合适的时候,还是请朱公出面,奏请陛下,召集都督处和军情处,举行一次联席讨论吧。”
沮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堂中众人互相看看,露出会心的微笑,又开始忙碌起来。
——
徐晃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坡。
从山势的走向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大巴山腹地,但是离平原还有一段路要走。
出征二十多天了,他们还在大巴山中跋涉。路途的艰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翻越最高的大竹岭时,他们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狭窄的山路上。
睡梦中摔下山坡的士卒就有数十人。每天晚上入睡时,没人敢保证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可是这三天的路程,在地图上几乎就是挨在一起的两个点,直线距离也就二十里。如今他率领前锋已经走出了大巴山,黄忠率领的主力还在山里辛苦攀登,后军也许还在大竹水河谷待命。
狭窄的山路,将三万大军弯成了一条细线。
“将军。”亲卫罗蒙跟了上来,抚着一旁壁立的巨石,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徐晃回头看了罗蒙一眼。罗蒙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原本肉乎乎的圆脸两颊微陷,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哪里还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进山后不久,眼见山路难行,预期的行军计划很可能无法实现,每个人都自觉的减少了每天的口粮,希望能多撑几天。巨大的体力消耗,不足的口粮,每个人的体重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将军,给。”罗蒙喘着气,递过来一把野果子。“刚在路边摘的,味道还不错。”
徐晃从罗蒙手心里娶了两枚,手指微微用力,捏开坚硬的核,又摊开手掌,吹去碎壳,将果仁送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果子其实并不好吃,但此时此刻,没人顾得上口味。他们还有野果可摘,后面的大军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我们怕是上了那些蛮子的当。”罗蒙低声说道:“这一路走过来,没一天是好走的路,不是上山就是下山,有时候根本就是在转圈。”他看向前面山坡上的几个巴人士卒。“而且你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明显不对……”
徐晃轻咳了一声,罗蒙立刻闭上了嘴巴,转头一看,见那个叫何平的巴地汉人和另一个巴人士卒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手里都提着砍刀,衣服半敞,露出半边胸膛。罗蒙惊讶的发现,看似并不强壮的王平居然有着一身强健的肌肉。
看得出来,这大半个月的艰苦行军对他们没什么影响。这些奸猾的蛮子,肯定是利用出去探路的机会偷吃了。他们和山里的部落熟,能找到吃的,却不肯为大军筹措粮食。
何平走到徐晃面前,将砍刀插在腰带上,拱手施礼。
“见过将军。”
徐晃淡淡地点点头。“何都尉,这是到哪儿了?”
“樊哙坡。据说汉高祖在汉中时,樊哙奉命南征,曾从此处经过,驻足南望,正如将军此刻。”
“樊哙啊。”徐晃一声轻叹。“英雄不问出处,屠狗辈也能封侯拜将,此之谓也。”何平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徐晃又问道:“当年樊哙南下,是哪条路?”
何平抬手一手东北方向,徐晃沿着他的手看去,却只能看到一道密不透风的山岭,根本看不到路。“那边有路吗?”
“原本是有的,只是后来地震,路被巨石封堵,便荒废不用了。沿着那条路,向东北方向走三百余里,便是樊哙驻兵之处,如今是一个聚落,大约有几百户人家。”
徐晃略作思索。“这么说,岂不是我们走的路相隔不远?”
“是不太远,只是中间隔着几道岭。我们来时走的是不曹水。不曹水的水量比较充沛,能够满足大军的用水。这条路是沿尧水而行,尧水水量原本就不大,地震后上游形成了一个堰,有一部分水改了流向,下游的水便如小溪。现在是冬天,下游无水,若是夏秋之季,将军向那边走上百十步,就能看到了。”
徐晃恍然,看看何平,笑道:“何都尉对此地形如此熟悉,是本地人?”
“属下本籍宕渠,还有三百里就到了。其实现在也可以说在宕渠境内,宣汉原本是宕渠的一个乡。”
“宣汉县城还有多远?”
“六十余里吧。”
“宣汉户口多少,能为我军提供多少粮食?”
何平皱了皱眉。“宣汉户口有限,耕地也不多,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怕是没什么粮食。要想筹粮,还是要到宕渠才行。宕渠是大县,即使分出宣汉、汉昌两县后,还有万余户,足以为大军提供半年的军粮。”
徐晃摸着短须,浓眉紧皱。“可是宕渠还有三百余里,我怕赶不上。宕渠既是大县,又三面临水,我军急切之间也难以攻取,倒不如先在宣汉休整数日。宣汉户口不多,能不能向周边的部落再借一些?也不用多,拼凑个十天半个月的粮食,让我军恢复体力就行。”
何平点头附和。“将军所言极是,容我向张将军通报,请他出面与各部首领商议。”
“有劳何都尉。”
“不敢,此乃属下职责所在。”何平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拍拍额头。“惭愧,差点忘了正事。由此向前再有十来里,河面渐宽,也不那么急了,将军可着人伐木,扎些木筏,将伤员安置在木筏上,顺水而下,会方便很多,四五天就能到宕渠。”
“如此甚好。”徐晃笑道:“罗蒙,派人伐木,多扎些木筏。”
“喏。”罗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何平拱拱手,转身走了。他刚转过一道弯,罗蒙又回到徐晃身边,看看何平离开的方向,低声说道:“将军,真要扎木筏吗?”
“你有何想法?”徐晃斜睨着罗蒙,似笑非笑。
“我觉得这姓何的不可信,他一个劲儿的撺掇我们去宕渠,其中肯定有鬼。”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将军,宕渠会不会有埋伏?”
徐晃笑了,挥挥手,命罗蒙传令,让麾下几个校尉、都尉赶来开会。
见徐晃这神情,罗蒙知道他有准备,来了精神,匆匆去了。徐晃就地坐下,叫过几个身手矫健的亲卫,让他们攀上高处,保持警戒,并四下眺望,又安排了几个斥候,沿着河谷向前打探消息。
山路狭窄,大军成线状前进,罗蒙费了大半个时辰才通知道所有人,几个校尉、都尉又费了半天赶到徐晃面前。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每个人都有些狼狈。徐晃开口之前,他们各自找地方,或蹲或靠,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见人都到齐了,徐晃站了起来。众人一见,不用徐晃招呼,纷纷起身,走到徐晃面前。
徐晃环顾一周,冷笑一声。“怎么,爬了几天山,就没精神了?就你们这样,还想打败曹阿瞒,全取益州?谁最累,先到一边歇着,这次的任务就不用参加了。”
几个校尉、都尉互相看了看,尴尬地笑笑,腰杆却不知不觉的挺直了一些,没一个人向后退。爬了二十多天的山,腿都细了,好容易看到立功的机会,谁愿意向后退。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人生地不熟,张鲁部下提供的情报也真假难辨,能不能得手,我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弄不好就是个全军覆没的结果,谁要是不想去,我可以理解。”
众人互相看看,脸色都严肃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徐晃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放弃,这才开始部署任务。前锋军有五千多人,分别由五个校尉、七个都尉统领,除了打探道路,清理障碍之外,还有为大军筹集粮食的任务。
因为路程比预想的艰难,大军马上要就面临断粮的危机。按照现有的粮食,他们勉强可以赶到宕渠,最多还有三四天的口粮。
除非宕渠人主动投降,否则三四天的口粮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攻城。万一宕渠有蜀军在等着他们,他们这么辛苦的赶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风险实在太大了。
徐晃决定,在宣汉休整几天,等查清宕渠的形势再做决定。至于急需的粮食,就地解决。
具体来说,就是到宣汉周边的部落征粮。如果部落主动纳粮,那当然最好不过。如果有部落拒绝纳粮,那就强行征收,杀人也再所不惜。
事急从权,这时候不是行妇人之仁的时候。
“杀人倒没什么,怕就怕连人都看不到。”都尉刘沁轻声说道。
“应该不会。”校尉冯习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峦。“从山势来看,我们已经出了大巴山,离山下平原不远了。大巴山的山势是由西北而东南,这里的山势却是由东北而西南,几道山岭平行排列。岭越来越小,岭间的平地却越来越宽,这里必有部落居住,而且不会小。”
刘沁惭愧地拍拍额头。“冯兄说得对,冯兄说得对。”
冯习也不谦虚,目光炯炯地看着徐晃。“将军,巴地汉蛮杂居,既然宣汉既然就在前面,说明这里人口不会少,只是在户籍上的汉民不多而已。山中所居,必有水源,大部落需要的水源绝非普通小溪,我们如果找到水量较大的河流,沿水搜索,必然能找到沿水而居的部落。”
徐晃笑笑,又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有水的地方必有人家。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诸位。宕渠很可能会有蜀军在等着我们,我们暂时还不能惊动他们的,所以,诸位杀人的时候最好离水边远一些,不要让尸体落入水中,一直漂到宕渠城。”
第2465章 奸雄
宕渠。
曹操勾着头,背着手,在廊下来回走动,步伐又快又急,衣襟带风。眼神闪烁之间,忽而凌厉,忽而焦虑,让人猜摸不透。
彭羡站在一旁的柱旁,拱着手,看着曹操来回踱步。他不知道曹操为什么如此心神不宁。他们一路急行至此,顺利进入宕渠。宕渠的大姓、豪宗都派代表出城迎接,礼节备至,一致表示拥戴,出钱出粮,各家部曲加起来就有近万人。有兵有粮,还有什么好慌的。
难道这么多兵力还挡不住黄忠的两万疲惫之师?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间夹着甲叶摩擦的声音。彭羡抬头一看,见辛评、张肃并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曹洪、史涣和张任三将,还有宕渠大族冯鸾。
冯鸾是前车骑将军冯绲之子,曾在朝为官,粗通军事,这次宕渠大族集结部曲助阵,便以冯鸾为代表。
辛评一边走,一边对张肃说着什么,面带笑容。张肃连连点头,不时的拱拱手,直到阶下,两人才停止了交流,一起向曹操躬身施礼。
在那一瞬间,彭羡看到辛评与曹操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了辛评刚刚和张肃说了些什么。
肯定和交州的战事有关。
彭羡的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猜辛评肯定没说实话,不会将于禁、孟达被太史慈困在龙编,脱身不得,而张肃的弟弟张松也在其中的事告诉张肃。大战在即,蜀王可不希望益州人心惶惶,自乱阵脚。
好在交州遥远,全面溃败虽说在所难免,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等消息传到张肃耳口,这场战事早就结束了。
曹操示意众人上堂,又招招手。彭羡会意,连忙赶过去,先为众人奉茶,再铺开地图。曹操半伏在案上,笑眯眯地和冯鸾寒喧起来。他们是旧相识,年岁相当,早年在洛阳时有过来往。如今再度相逢,自然要比其他人熟络得多。
冯鸾抚着胡须,笑容满面,顾盼自雄。
曹操说道:“元凤是宕渠名士,深得汉巴百姓仰慕。这次迎战叛吴来侵之敌,还要元凤多多出力。”
“理当为嗣君效劳,为大王效劳。”冯鸾拱拱手。
“依你之见,黄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冯鸾略作思索。“估摸着,也就这几日吧。”
“现在派兵去宣汉,来得及吗?”
“去宣汉?”冯鸾微愣。“大王,去宣汉作甚?宣汉只是一个小县,户口有限,不足以支撑黄忠大军。黄忠若欲在巴西站稳脚跟,只有来宕渠。大王只要守住宕渠,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曹操哈哈大笑。“元凤所言,确是至理。只是兵不厌诈,我军若弃宣汉而不顾,一味固守宕渠,黄忠必生疑心,反而不敢轻易来宕渠。他不来宕渠,必然要在宣汉周边劫掠,宣汉的百姓可就受苦了。”
冯鸾恍然大悟。“大王所言甚是,倒是我想简单了。”他盘算了一番。“宣汉距此一百四十里,又是逆水而上,行军不易,至少要五六天。就算是急行军,至少也要三四天,万一中途遇敌,便是一场恶战。”
“这途中可以适合拒守之地?”
“这倒是很多。”
曹操抚掌而笑。“这可太好了,请元凤指点一两处易守难攻的险要。”
冯鸾也不推辞,移步到曹操面前,就着地图,指了两处险要。一个是宕渠北三十余里的滚龙坡,一个是宕渠北八十余里的七道岩。这两处都是不曹水切割山岭而成,从宣汉顺不曹水而下,必然要经过这两个地方。若能拒险而守,挡个三五日不成问题。
曹操很高兴。“多谢元凤。一事不烦二主,元凤有没有兴趣随孤走一遭?”
冯鸾很意外。“大王要亲自上阵?”
“初战得失,关乎士气,不能大意。且形势如此,也容不得孤持重。为了国家社稷,便是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冯鸾点点头,慨然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陪大王走一遭。”
曹操随即部署诸将。他命曹洪留守宕渠,以辛评为佐,修缮城池,训练士卒,囤积军粮。史涣、张任率中军一万人随他北上。冯鸾与玄安率两家部曲千人随征助阵,其他各家的部曲留在宕渠,由曹洪、辛评调遣,加固宕渠城防,准备大战。
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各自准备。
曹操留下了曹洪、辛评,嘱咐他们要注意的事项。一是抓紧时间做好坚壁清野的工作,将城外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大户——收入城中,剩下的百姓也想办法吓走,让黄忠得不到补给。二是尽可能和宕渠大族搞好关系,特别在用孙策劫掠大族土地的事警告他们,同时又不能让他们承担太多的作战任务,以免为吴军所趁。
这些巴地汉蛮都是劲勇,但他们不熟悉真正的战事,在战场上的配合不好,面对普通的对手,他们还可以凭一腔血勇取胜,面对训练精良的吴军,他们反而成了最容易溃败的软肋。
曹洪、辛评躬身领命。
曹操想了想,又对他们说道:“万一不幸,孤被黄忠所围,脱身不得,你们千万不要出城相救。”
曹洪、辛评大惊,失声问道:“大王,这是何意?”
曹操一声长叹。“益州疲惫,所能调动的精锐就这么多,孤所领一万中军就是最强战力。孤出城并非与黄忠决战,而是为了利用地形,节节阻击,挫黄忠锐气,稍作抵挡便会撤退。万一被困,连突围都不可得,说明双方实力相差太远,你们去也就救不了我,只会白白丢了宕渠。一旦宕渠失守,巴西也就丢了。巴西丢了,蜀地便门户大开,守亦无益,就算议降也不可得。”
曹洪、辛评相顾失色,心情沉重。
曹操又笑了两声。“不过,黄忠远道而来,辎重有限。他若不能速取宕渠,势必受阻于此。孤若愿降,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你们不出城,孤还有一线生机。你们出了城,孤就真的没指望了。”
辛评连声附和。“大王所言甚是,此之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哀兵必胜,此战我军必能大胜黄忠,失逆吴锐气,重整山河,复还旧都,如汉高祖出汉中而得天下之故事。”
曹操抚须而笑。
第2466章 虚虚实实
出征之日,曹洪、辛评出城相送,宕渠大族也都派出代表送行,向曹操敬酒,预祝他大胜归来。
经过冯鸾之口,宕渠大族都知道了吴国新政剥夺大族土地的惯例。巴西山多地少,粮食向来紧缺,手中的土地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就算有再多钱,没有粮食也是一场空,所以没人愿意放弃手中的土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曹操能不能守住益州,又能守到几时,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曹操饮了祝捷酒,看着眼前的士绅,看着身后的将士,想着即将面对的惨烈战士,感慨不已,赋诗一首,悲叹形势艰难,日月倒悬,大汉倾覆,表达了自己不惜牺牲,以兴复汉室为己任的雄心壮志。
众人听了,心情都有些低落,有几个甚至落了泪。
喝完酒,曹操率部起程,沿着不曹水向北走了不到数里,折向东行,就到了滚龙坡。
正如冯鸾所说,滚龙坡是不曹水截断南北走向的山岭而成的河道,河谷两岸能供人行走的滩地宽不过数丈,最窄处甚至只有几尺,勉强能供辎重车经过。在山坡上还有几条小道。夏秋之季,水位较高,河谷不能走人,来往的商旅就只能走那些小道绕行。
在冯鸾的陪同下,曹操带着彭羕、狐笃等人上了山,对照手中的地图,仔细观察地形。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险要之地,水涨之时,怕是龙也要滚下去。”
冯鸾抚着胡须,略带矜持地笑笑。
“若不从此经过,可有他途南下?”
“有倒是有,只是路极难走,一天也走不了几里路。蛇虫出没,进得去,未必就出得来。”
曹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元凤兄,你能否安排几个熟悉地形的部下,带斥候们去看一看。”
“有这个必要吗?”
曹操叹息道:“吴军原本就精于山地作战,如今又在汉中征战数年,只要有一线机会,都有可能逆转战局。宕渠得失关系到整个益州,不能有丝毫大意。”
冯鸾虽然不太当回事,却还是答应了曹操的请求,派人叫来两个熟悉地形的部曲。曹操叫过黄权,让他带一队斥候走一趟。
黄权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冯鸾看着黄权的背影,忽然说道:“这是阆中黄氏的那个黄权吗?”
曹操笑笑。“元凤也知道?”
“听说过。”冯鸾抚着胡须,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安。
阆中人才济济,在巴郡诸县中实力很强,风头甚是掩过原本的巴郡郡治江州(重庆)。分治巴西郡之后,阆中当仁不让的成了巴西郡治,让宕渠人很是眼红。能否成为郡治,对一地发展影响甚大。他的祖父冯焕、父亲冯绲在世的时候,宕渠出了几个高官名士,也曾看到一些希望,奈何后力不继,很快又被将阆中抛下。如今黄权这样的阆中后起之秀入了蜀王之幕,又如何得蜀王器重,将来统兵征战,前程更非宕渠人可比。
冯鸾看了一眼曹操身边的年轻人,又看到了几个有几分眼熟的面孔,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操看在眼里,佯作不知。这些都是他特意安排的,张肃带着十几个阆中人来迎,他几乎都委以重任,就是要刺激一下宕渠的大族,让他们生攀比之心,不要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黄权只是其中之一。
当然,黄权确有才干,为人机警而通权变,通晓兵法,武艺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为人沉稳,一点没有同龄人中常见的张扬。派他去勘查周边地形,曹操很放心。
曹操查看了滚龙坡附近的地形后,立刻决定在此地建立防线。他亲自部署,命令史涣负责此事,由玄安配合。他反复关照史涣,务必要将此地建成一个坚固的防线,不能有任何轻敌之心。
史涣、玄安躬身领命。
安排完滚龙坡的防务,曹操再次起程,追赶张任统领的前锋。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叫三峡的村落驻营。曹操邀请冯鸾同住。晚餐过后,两人在帐中小叙。军中不能饮酒,曹操准备了青茶一壶,小食两碟,与冯鸾一边吃一边说。
没有外人,冯鸾忍不住地问了曹操一个问题:明明兵力有优势,又有地主之谊,为何如此谨小慎微,是不是对取胜信心不足?
曹操拈着一粒盐豆,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似笑非笑的眼神不时的瞥一眼冯鸾。冯鸾被他看得不安,却不好意思退缩,只好强笑着,等曹操回答。
曹操喝了一口茶,将嘴里已经嚼碎的豆子咽了下去,又抹了抹嘴。“元凤兄,你在洛阳时,与本初有过交往吧?”
“也不多,只是点头之交。”冯鸾哼了一声。“袁本初何等人,四世三公,又是党人、游侠魁首,别说我一个小小的郎中,就算是家父也不在他眼中。”
曹操哈哈一笑。“袁本初笑傲天下,他都败给了孙策,孤岂敢大意?更何况,南阳一战,孤与孙策几次交锋,先是折了大将夏侯渊,后来又被孙策硬生生突破重围,救走了袁公路,还险些折了大将夏侯惇。那一战……”曹操拍了拍大腿,一声长叹。“即使是十年之后,孤每次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啊。”
“孙策善战,天下皆知。若是他亲至,大王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可现在统兵的是黄忠,大王如此……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
“你是觉得黄忠不在五都督之列,不足为患?”
冯鸾没说话,但神色之间显然如此。
“还记得故太尉黄琬黄公琰吗?”
“记得。”
“他就是败在黄忠手下,一战成擒。”
冯鸾一愣,盯着曹操,半天才道:“当……当真?”
“千真万确。”
冯鸾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他还真不知道黄忠有这样的战功。黄忠有这样的战功都没能位列五都督,那周瑜、鲁肃、太史慈等人岂不是更强?益州能支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益州疲惫,岂是虚言?”曹操摩挲着大腿,又拈起几颗盐豆,扔进嘴里。他没有看冯鸾,但是他眼角的余光能清晰的看到冯鸾脸色的变化,知道冯鸾有些慌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冯鸾是名将之后,但他本人并无将略,甚至才能也不过中人,否则也不会在仕途上走得这么艰难。他的父亲冯绲官至车骑将军、九卿,只差一步就位登三公,在士林中的名声又好。有这样的背景,只要略有实力,二千石可俯拾。
但冯鸾在郎中任上多年,连外放的机会都没得到。
他当然可以瞒冯鸾一时,让冯鸾相信他可以大胜吴军,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一旦两军交战,冯鸾就是再愚,也知道双方实力相差太远,很可能心生动摇。到时候再解释,冯鸾就不会相信他了。
与其如此,不如把困难说在前头。
这也是他今天邀冯鸾同住的真正目的。大战在即,他要随时应变,哪里时间闲聊。
果然,冯鸾心慌意乱,额头沁出一阵阵虚汗。
曹操佯作不见,只是将一颗颗盐豆扔进嘴里,不时的喝一口茶。
冯鸾最终还是撑不住了,声音发颤地问道:“大王,既然如此,何不以逸待劳,坐等宕渠坚城,却要主动迎战,劳动将士?莫非大王有必胜之计?”
曹操哈哈一笑,拍拍手,挤挤眼睛。“元凤有所不知,孤主动迎战,不是求胜,而是求败。”
“求败?”
曹操点点头,双手抱膝,摇晃着身体,声音轻快,意气飞扬,听不出一点沮丧。“黄忠本是孙策心腹重将,只因在汉中久战无功,这才痛失大都督之位,看着一群后生后来居上。孤原本欲诱其深入汉中,故命吴懿、张鲁诈降,弃守西城,这黄忠倒是谨慎,生怕顿兵坚城之下,所以弃汉中而取巴西,欲以奇兵取胜。可是他不知道,孤等的就是这一刻。”
“吴懿、张鲁是诈降?”冯鸾再次吃惊,忍不住打断了曹操。
“自然。吴懿之妹是王后,张鲁之弟尚在成都,非孤之令,他们怎么可能一箭不发,就献了西城?”
冯鸾恍然大悟。得知西城失守,吴懿、张鲁投降之后,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听曹操一说,这就解释得通了。他随即又想到,既然这一切都是曹操计划好的,这一战自然有些把握,狂跳不止的心总算安稳了些。
“黄忠翻越大巴山,进入巴西郡,这一路都是山地,行军不易。不过黄忠谨慎,吴军精锐,一旦发现我军严阵以待,必然迟疑,甚至主动撤回西城。如此一来,弃守西城的意义就没有了。”
曹操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以,我们不仅要诱得他来,更要留得他住,让他觉得取胜有望,欲罢不能,在宕渠大战一场。若能重创黄忠部,不仅能提振士气,还能转守为攻,夺回西城,顺汉水而下,直指南阳。”
曹操看向冯鸾,又道:“元凤兄,这一战,关系到益州得失,更关系到大汉兴亡。你身为汉臣,又是名臣之后,一定要助孤一臂之力。若能兴复汉室,朝廷必不会负你。”
冯鸾转忧为喜,拍着胸口,慷慨激昂。
——
第二天一早,曹操还没有起程,就接到了张任送来的消息。
黄忠的前锋已经走出大巴山,统兵的将领是徐晃,大约有两千人,正在向宣汉进发,速度很快,看样子是打算进驻宣汉。
徐晃是襄阳督,所领兵力绝不止两千人,所以张任认为有诈,担心徐晃取宣汉是虚,分兵包抄是实,特派人提醒曹操,让他小心伏兵。
张任已经赶到七道岩,并建立起阻止阵地。不过他同样担心徐晃会抄他的后路,不打算坚守,略作抵挡之后就准备撤退。
曹操和冯鸾商议,是继续进兵七道岩,还是就地休整?
冯鸾哪有什么主意,一本正经的考虑了一会儿之后,觉得还是回滚龙坡待敌比较好。与其辛辛苦苦地赶到七道岩,随后又要回撤,不如就在滚龙坡备战,全力以赴,将滚龙坡的防务搞得坚固一些。
曹操从善如流,大夸冯鸾沉稳持重,说得冯鸾有些飘飘然。
曹操传令张任,让他相机行事,不要轻易接战。又传令史涣,让他抓紧时间构建工事。他本人则留在三峡村,勘察地形,准备接应从七道岩撤下来的张任。他离张任只有三十多里,一天的路程。万一徐晃真的派兵包抄张任的后路,他可以及时上前增援,撕破徐晃的包围,接应张任脱围。
命令发出,原本平静的小村落就紧张起来。曹操请冯鸾去村中传令,要求所有的百姓都集中起来,躲到山里去,带走所有的粮食、家禽、牲畜,免得落入吴军之手。
这些东西的确没有落入吴军之手,大部分都被冯鸾带回大营,其中包括几个有点姿色的村妇。身为曹操的老朋友,冯鸾知道曹操的脾气。这几个山野村妇虽然不如大族女子知书达礼,却胜有野趣天然。
曹操笑骂了冯鸾两句,欣然笑纳。
消息连续不断的传来,但徐晃却迟迟没有来。进驻宣汉之后,徐晃就停止了前进,只是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双方的斥候已经接触,主力却一直相距甚远。
张任不解其意,他的斥候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在吴军斥候的强力压制下,蜀军斥候的活动被压缩在不足十里的范围内,而且每天都有不小的伤亡。张任担心被俘的斥候会泄露消息,干脆减小了斥候的任务。
曹操也搞不清徐晃的意图,直到几个从宣汉附近的山里逃出来的巴人赶到大营,告诉他吴军正在清剿不曹水沿岸的部落,这才恍然大悟,又惊又喜。
徐晃在打劫巴人部落。不用说,肯定是收集粮食,看来黄忠快要断粮了。
冯鸾急了,请曹操出兵,驰援巴人部落。山里的巴人部落大多和他们有来往,过年过节的都要送些山货来,有的还有婚姻关系。如今巴人有难,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曹操义愤填膺,一口答应,传令张任出兵接应,实际上却要求张任持重,不要轻举妄动。他心里很清楚,巴人的日子并不宽裕,徐晃能收集到的粮食有限,反倒因此和勇猛善战的巴人结了血仇,等于捅了马蜂窝,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正中下怀。
第2467章 逆境
徐晃没筹到多少粮,却惹出了麻烦。
麻烦不是来自于山里的巴人部落。巴人虽然骁勇凶悍,可是面对装备精良的吴军,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几个自恃武艺高强,率先冲上来迎战的勇士没几个回合,就被配合默契的吴军砍倒在阵前,剩下的一看形势不对,掉头就跑,比冲出来的速度还快三分。
麻烦来自于张鲁的部下。
张鲁的部下大多是巴郡人,即使是汉人,也和巴人相处和睦,同仇敌忾,有婚姻关系的不在少数。听说徐晃率部袭击山里的巴人部落,他们顿时火冒三丈,纷纷赶到张鲁面前请命,要求张鲁请示黄忠,严惩徐晃及其部下。
巴人性野,说话和吵架一样,还有人当场就拔了刀,砍得路边的石头火星四溅。
眼看着要全军造反,大有一言不合就砍了他这个嗣师脑袋的可能,张鲁暗自叫苦。他不敢怠慢,亲自赶到中军,向黄忠叫苦。巴郡籍将领生怕他糊弄,派了几个人,以一起请愿为名,挟持着张鲁一起行动。
黄忠刚刚走出大巴山腹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遇到这样的事,也有些恼怒。他大马金马的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阴着脸,看着一脸无奈的张鲁和他身后怒气冲冲的将领,半天才没说话。
部曲将向宠一看形势不对,悄悄打了个手势,亲卫们便围了过来,护住黄忠。向宠按着刀,站在黄忠左前方,随时准备上前厮杀。
张鲁见状,心慌意乱,两腿打颤。身后的将领也有些后悔,互相看看,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投降月余,他们清楚吴军的战斗力,更听说了黄忠的骁勇,仅凭他们几个,还真未必能将黄忠如何,反倒有可能被黄忠剁了。
形势紧张,一触即发,气氛仿佛凝结了,没人敢轻举妄动。
“怎么,张嗣师后悔了?”黄忠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的问道,手指轻轻捻着。
“不,不是这样的。”张鲁强笑着,连连摇手,将来意解释了一遍。他身后的部将们也鼓起勇气,七嘴八舌的喊冤,只是当黄忠的目光扫到他们时,他们便下意识地会放低了音量,垂下了眼皮,根本不敢与黄忠对视。
“原来如此。”黄忠也放缓了语气,问了张鲁一个问题:“嗣师可曾与徐晃联系?”
张鲁摇摇头。
黄忠哼了一声。“嗣师,不是某说你,你这可有些孟浪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么大的事,岂能听几句片面之辞就决断?万一他们是曹操派来传谣的细作呢?兵不厌诈,不可不防啊。”
张鲁有些挠头,他的部将们也哑口无言。不过他们还是不肯走,非要黄忠表个态,万一徐晃真的干了,一定要追究徐晃的责任,血债血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黄忠一口答应,命人草拟命令,向徐晃询问相关事宜。为了表示诚意,还让张鲁派人跟着一起去送信,当面询问徐晃。
张鲁等人先被黄忠镇住,已经不复来时嚣张,见黄忠如此处理,反倒有些意外,忙不迭地答应了。
很快,传令兵带着黄忠的命令出发了。
黄忠随即和张鲁等人商量,当务之急是筹措军粮。没有粮食,别说作战,连军纪都无法保证,这几万将士如果失去了军纪的约束,四处劫掠,你们担心的问题真有可能出现,而且会比你们想象的更严重。
巴郡是你天师道的地盘,你本人还是巴郡太守,筹措粮食的事非你莫属,你可不能推辞。
面对黄忠的威胁,张鲁不敢推辞,只好一口答应。但他也提了一个要求,如果徐晃真的枉杀了巴人,黄忠必须依军法处置,给巴人一个交待。否则别说筹措粮食,巴人很可能会立刻叛乱。
黄忠再次郑重承诺,如果徐晃真是纵兵劫掠,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食言。
送走了张鲁,黄忠召集诸将议事,让大家做好应变的准备。徐晃抢粮的事十有**是真的,依徐晃的性格,肯定也会有解释,但这个解释能不能让张鲁等人信服,谁也不敢说。
有备无患,万一张鲁和巴人不接受徐晃的解释,那就只好来硬的,武力消灭。
听完黄忠的安排,诸将沉默。翻越大巴山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困难,至少耽搁了十天,军中存粮最多还能支持三五天,三五天内找不到解决办法,他们除了劫掠巴人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可是他们也看到了,劫掠巴人的后果很严重,不仅身边的这一万人要处理,西城还有几万人。一着不慎,吴懿暴起,徐庶失了西城,他们想撤回去都做不到。
一时贪功,自陷险地,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后悔。
黄忠本人也不例外。
李严的压力最大。身为军师,他对此次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他鼓动诸将,屡次向黄忠请战,黄忠不会答应这次的作战计划,至少不会是现在。还在大巴山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希望能有一线转机。
否则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不管是军师还是统兵将领,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现在转机来了。徐晃派兵劫掠,激怒了巴人,有可能引发张鲁部叛乱。当着诸将的面,李严严厉的批评徐晃不识大体,不仅没有按照事先的计划迅速夺取宕渠,补充军粮,反而派兵劫掠山里的部落。一个部落能有多少人口,能有多少粮食?就算将附近的部落全部杀了,也无法筹集到足够的粮食,反而引发了内乱,后患无穷。
如果张鲁的部下真叛变了,别说攻取巴西郡,仅是这一万叛军就够他们头疼的。正面作战,吴军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是在山里,又是在巴西,地形不熟,取胜并非易事。
李严建议,不管徐晃有没有劫掠巴人,仅凭贻误战机,没有及时攻取宕渠这一条,就应该军法从事。
诸将中不乏支持李严的人。他们也清楚,形势危险,立功的机会很渺茫,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徐晃是襄阳督,又是前锋将领,有承担后果的资格。只要将责任推到徐晃身上,他们就安全多了。
面对乱了方寸的李严和一反常态的诸将,黄忠的脸色比面对张鲁时还要难看。
第2468章 阎圃
见黄忠脸色不好,没有人敢说话,李严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有些火辣辣的。
他知道黄忠对他的建议很反感,接受的可能微乎其微。
邓展也蹙起了眉头。他与徐晃一向交好,见李严有意诿过徐晃,自然不喜。不过李严与黄忠关系非同一般,在黄忠表态之前,他不宜轻易发表意见,以免造成分裂,影响黄忠的权威。
“若诸位统领前锋,当如何应对?哪位能做得比徐将军更好?”黄忠冷冽的目光环顾一周,最后落在李严脸上。“正方,你能吗?”
李严躬身施礼,本想应一声能,可是一看黄忠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黄忠一向很少怒形于色,今天这神情便是最严厉的。若再不知进退,一意逞能,激怒了黄忠,真将他派到前锋去,这可没法收场。
黄忠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重新站定。“此计由正方建计,诸位襄赞,某最终拍板。徐将军为前锋,也是某的决定。若说责任,某便是责任最大的人。将来陛下降诏责罚,罢官还是斩首,都从某开始,你们不必过于担心。”
黄忠顿了顿。“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中最迫切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解决眼前的难题。有这精力说三道四,不如想想怎么迎战。”
黄忠话音未落,邓展便出言附和。“中领军所言甚是。钱粮充足,以强凌弱谁不会?形势不利,反败为胜才是英雄。当年徐荣率两万西凉精锐侵我南阳,屠戮百姓,陛下率我等迎战于安众,全歼两万西凉步骑,那才叫过瘾。你们大多是讲武堂出身,难道尹祭酒没讲过这样的战例?”
诸将讪讪无语。
黄忠点点头。“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为将之道。遇到点困难就往后躲,算什么?说出去也不怕丢人。把那些有的没的扔一边,现在就一件事,怎么打好这第一战。有信心没有?”
诸将互相看看,慢慢恢复了精气神,七嘴八舌地应着。
黄忠喝了一声:“大声点,有没有信心?”
诸将凛然,下意识地起身,轰然应喏。
——
黄忠强行压制了内部的分歧,但面临的问题还是很严峻。
徐晃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抢攻宕渠,这是黄忠首先要搞清楚的事。按照原本的计划,出山之后,到宕渠补充给养,休整士卒,然后相机南下江州或西进阆中。控制宕渠是非常关键的一步,以徐晃的能力和风识,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意义。
黄忠猜想,徐晃可能有所发现,又来不及汇报,这才临机决策,不惜以劫掠巴人部落行权宜之计。虽然巴人部落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几天,总比一点也没有好。
黄忠和邓展商量,由邓展殿后,派人与西城联络,一是提醒徐庶留神吴懿,二是请徐庶想办法运点鱼干过来救急,并守好退路。万一不得已,只能主动撤出巴郡,以免全军覆没。
在这种情况下,止损是第一考虑。
邓展接受了黄忠的命令,同时又对黄忠说,徐晃为人谨慎,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大错。他没有遵照事先的计划行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黄忠知道邓展的心思,一声轻叹。“子翼啊,你不用担心,我是清楚公明为人的。只是……唉,没想到李严竟是如此样人,真是看走了眼。”
邓展劝道:“中领军不必如此。正方毕竟年轻,这些年又走得太顺,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事,难免会有些慌乱。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当初提议出兵时,我们也是信心十足的,谁会想到大巴山这么难走。”
黄忠深以为然。李严今天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但让他失望的又何止李严一人。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连他们这些人到中年到的宿将都产生了轻敌的思想,何况那些年轻后生。
“我现在明白陛下为什么不下诏阻止了。”黄忠拍拍邓展的肩膀,苦笑道:“他知道拦不住我们。”
邓展也叹了一口气,两人相视苦笑。
第二天中午,黄忠收到了徐晃的消息。询问了传令兵之后,黄忠知道徐晃还没收到他的命令,不知道张鲁的部下要找他的麻烦。不过徐晃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送来的消息里有相关的内容,只是说法与巴人正好相反。
徐晃说,他收到消息,曹操已经占据了宕渠,前锋已经到达宣汉附近。眼看着攻取宕渠的计划受挫,他便派人到周边部落宣传新政,并征收军粮,但巴人恃险不服,还派兵袭击征粮的人马,双方发生冲突,这才导致流血。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徐晃还送来了一张染了血的传单。传单是事先在西城就印好的,上面是关于吴国新政的宣传,主要是说吴国与蜀国不同,是为百姓谋福祉的新朝。他们不是来侵略的,而是来拯救他们的。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向他们借点粮食。粮食不白要,我给你们打收条,将来你们可以凭着这些收条免税,支持得多的人还有赏。
可是这一切都白费了。
看到这张传单,黄忠放了心。徐晃做事还是稳的,连传单都事先准备好了,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抓住把柄。他让人请来张鲁,将徐晃的军报和传单给张鲁看,张鲁一时也分不清真假,只好勉强答应了。
黄忠趁势打铁。“嗣师觉得我大吴对待百姓的政策如何,巴郡的百姓能踊跃纳粮吗?”
张鲁无话可说,表示将尽力而为。
黄忠随即与张鲁商议,让他派人去巴郡筹集粮食。大军已经越过大巴山,进入巴郡,与曹操决战在即,粮食是重中之重,不妨多派些人去。如果能筹集到的足够的粮食,功劳不亚于临阵斩将夺旗,将来一定会上报朝廷,为这些有功之士请赏。
张鲁有些心动了,返回大营后,与阎圃商量,派哪些人去筹粮。
阎圃沉吟了许久,对张鲁说道:“嗣师以为,天下归吴还是归蜀?”
张鲁不解地看着阎圃,片刻之后,他笑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归吴。”
“既然如此,那眼前就是嗣师立功的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张鲁不解,请阎圃细说。阎圃说,徐晃的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这里面有问题,而且不管怎么说,徐晃的部下与巴人发生冲突是事实。这个仇,巴人一定会报,就算现在不报,迟早也会报。
黄忠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愿意这些人还留在身边,以免发生意外。只是他不好明说,所以才让张鲁派人去巴郡筹粮,实际上就是想把一部分巴人支得远远的,能不能筹到粮食倒是次要的。
所以,你要尽可能的将可能叛变的将领都派出去,让黄忠放心,以便他一心一意地与曹操作战。若非如此,黄忠不仅会担心那些人的忠诚,先下手为强,还可能怀疑你,连你一起杀。
张鲁恍然大悟,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个时候,王稚、赵升赶到军中,向张鲁传达了卢夫人的意思,尽可能争取立下战功。
看完了卢夫人的亲笔信,张鲁不再三心二意,观望成败,决定协助黄忠打好这一仗。
按照阎圃的建议,张鲁召集诸将议事。他首先拿出徐晃的军报,解释了与巴人冲突的真相。这些将领虽然不怎么信,可是面对证据,他们也没法断定事情的原委,只能将信将疑。
张鲁随即又转达了黄忠的命令。为了让这些将领心动,他还做了些自由发挥,大讲了一番天下形势。吴蜀实力悬殊,蜀王根本不是吴王的对手,天下十三州,已经有十二州归吴,只剩下一个益州也支持不了多久。这是天下太平之前的最后一战,也是我们立功的最后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
在西城时,几次演习,我们都不是吴军的对手。上了战场,估计也轮不到我们立功。可是有一点,吴军不如我们,那就是筹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能筹到粮食,首功就是我们的。
诸将之中,有人信以为真,摩拳擦掌地想立一功。有的人虽然不信,却也觉得试试也无妨,筹粮总比作战安全得多。更有人认定徐晃乱杀无辜,正想找机会离开,现在可以借着筹粮的机会名正言顺的走,自然求之不得。
很快,张鲁就派出了十几名将领去筹粮,只留下几个自己信得过的。那些与被杀巴人有关联的几乎都被派了出去。至于他们是去筹粮,还是去投曹,他就管不着了。
收到张鲁的回报,黄忠很满意。得知是阎圃的建议,黄忠颇感意外,请阎圃来见。
与阎圃聊了几句后,黄忠立刻意识到阎圃比李严更适合做军师,便主动向张鲁提出,希望能将阎圃借调到中军,协助处理军务。
张鲁虽然有些舍不得,却还是答应了。
黄忠向阎圃问计。
见黄忠诚恳,阎圃也没有推辞。他对黄忠说,曹操亲率主力而来,既是危险,也是机会。如果能击败曹操,蜀国就没有反击之力,非降则亡。退一步说,就算不能击败曹操,只要保持不败,拖住曹操,也是为其他各路大军创造机会。将来论平蜀之功,中领军必是有功之人。
黄忠苦笑道,我能力不够,生性又鲁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哪里还有脸面争功。只是将士辛苦,若能立功受赏,也不枉这千里跋涉。如今军粮不足,先生可有解决之道?
阎圃说,原本宕渠是最好的补给点,现在宕渠被曹操占据——宕渠虽是县城,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又长途跋涉而来,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强攻是不可能的——只能另想他法。
办法有两个:一是向当地百姓筹粮,二是夺敌之粮。
筹粮不能像徐晃那样向部落筹粮,而是向当地大族借粮。一是山里的部落分散,粮食也有限,费心费力,收获却有限。大族则不然,他们实力雄厚,余粮较多,只要有几家肯借,支持大家十天半个月的不成问题。此外,他们不仅能借粮,还能借兵,协助大军作战。
夺敌之粮的难度相对大一些。曹操率大军前来,他也需要粮食。如果能找到他囤粮的地方,夺其粮而自食,则可一可两得。退一步说,只要能将曹操的军粮毁掉,曹操也支持不下去,只能退兵。
听完阎圃的建议,黄忠权衡了很久。
他听得懂阎圃的意思。不管是向大族借粮,还是偷袭曹操的军粮,都需要本地人的支持。本地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支持他,这都是代价的。
换句话说,阎圃这是要和他做交易,而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黄忠很后悔。一时失算,竟落得如此地步,现在只能委曲求全。将来我该如何面对陛下,如何面对朝中同僚?未能名列五大都督不是意外,我的确不如那些后起之秀啊。
除非击败曹操,平定巴蜀,才有可能将功折罪。
黄忠心中做了决定,对阎圃说道:“若能克敌制胜,平定益州,必不忘先生之功,巴蜀百姓之德。”
得到了黄忠的承诺,阎圃解释了自己的计划。王稚、赵升已经赶到军中,传达了系师夫人的命令,嗣师肯定是支持将军的。张陵创立天师道,祖孙三代传承,在巴蜀普通百姓中影响很大。有他们相助,不驻可以缓解徐晃与巴人部落结下的仇怨,或许还能筹集一些粮食。
至于大族,他可以出面联络。安汉阎氏虽然属不上巴西一等大族,却是阆中大族阎氏支族。如果能说动阆中阎氏,就有可能取得阆中其他一部分家族的支持。如果让他们在阆中搞出点动静,曹操必然要分兵。
阎圃最后说道: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期望,大族有大族的期望,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没有人会支持一个必然失败的人。所以,在得到支持之前,中领军必须展示出吴军的实力,让巴蜀士庶看到大势所在,知道谁更有资格成为益州之主。
黄忠深以为然,决定倾其所有,与曹操交交手。
第2469章 王平
黄忠整顿人马,进驻宣汉(今四川达州市)城北的凤凰山。
可能因为凤凰是仁兽,所以天下以凤凰为名的地方很多,仅是凤凰山就有几十座。有一些早已有之,有一些则是新近改的,其中不乏附应新朝气象的跟风之举。
宣汉城北的这座凤凰山则自有来由,山势如同凤凰展翅,如果和北侧连侧的山岭一起看,又如凤凰华丽的尾羽。以凤凰为名,可谓恰如其份。
黄忠在凤凰山下扎营,也有鼓舞士气的作用。欲借新朝凤凰之力,逆转不利形势。
徐晃事先准备好了营地,又带来了一些劫掠来的粮食。粮食不多,只能供黄忠的大军吃五天,这还是在张鲁将部下大半派出去筹粮食的情况下。
尽管如此,还是解了黄忠的燃眉之急。对黄忠而言,哪怕是几天时间也是好的。
徐晃很疲惫,两眼充满血丝。这几天,他的压力很大。正面是在七道岩立阵的张任,身后还有不断袭击的巴人,同僚中还有人打算将责任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就连部下将士都有些心神不定,内外交攻之下,他也是身心疲惫。
黄忠向他介绍了阎圃。
徐晃之前就听说过阎圃的名字,但他只知道阎圃是天师道众,是张鲁的谋士,却没太在意。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整个益州都是蛮荒之地,能有什么人才,更何况阎圃还不是成都那样的大都市出来,只是巴地的一个小县。安汉在哪儿?如果不是进兵益州,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可是听了黄忠的介绍,徐晃对阎圃刮目相看,甚至有几分似曾相识。别的不说,这出手的时机就掌握得绝佳,不由得黄忠不答应。徐晃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阎圃的谋划,他们此番进兵巴郡,最初的信心不就来自于张鲁的部下?
徐晃向阎圃请教了一个问题:听说樊哙曾在附近驻兵,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阎圃笑笑,在地图上指了指。徐晃看完,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阎圃所指的地点和何平所说的地点方向相同,距离却差得有点远。在樊哙坡时,何平说有三百多里,可是阎圃指出来的地点最多不到百里,离此刻的宣汉县城也不到三百多里。
“先生熟悉何平吗?”
阎圃一愣。“你是说那个宕渠的年轻都尉?”
“正是。”徐晃笑道:“这么年轻就官至都尉,想必是个人才。他出身如何,是宕渠大族子弟吗?”
阎圃眼神微闪,摇了摇头。“大族倒算不上,却也不是普通布衣。他原本姓王,少年老孤,养于外家何氏,便改姓了何。儿时比较艰辛,没读过书,人倒是很聪明,从军数年,练了一身好武艺。他这个都尉和何家有些关系,也离不开他本人的努力。”
“原来如此。我与他见过几次面,承他之情,建议我伐木制筏,顺水而下,减轻了将士的不少负担。”
阎圃笑笑。“他是宕渠人,对此地山形水势都很熟悉,倒也不奇怪。”
“我想将他借调到前锋营,先生觉得可行否?”
阎圃抚着胡须,沉吟良久。“徐将军,你看重何平,想要栽培他,这是他的造化。不过,有些事,我可能要事先提醒你,以免误会。”
徐晃拱手道:“正要请先生指点。”
“何平从小受苦,性情内敛。他心里究竟想什么,一般人很难猜测。他从军这么多年,从一个什长累迁至都尉,很少犯错,与同僚来往也不多,我没听说过谁能和他交心。”
徐晃点点头。“多谢先生提醒。”
阎圃见状,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如果徐晃坚持要用何平,他总不能反对,否则徐晃会以为他舍不得。何平虽然有能力,可是这个人太难相处,在张鲁部下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黄忠与徐晃商定,三天后进兵七道岩,与曹操接战。这一战规模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能胜,不能败,必须打出吴军的士气。
徐晃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这几天,他派出大量斥候打探周边的地形,知道曹操本人已经离开宕渠,率部赶来宣汉,但他进兵到中途,得知吴军已经进驻宣汉,便停下了,既没有前进到七道岩,与张任会合,又没有退回宕渠。
这不合常理。
首先,宣汉只是一个小县城,即使曹操有意占据宣汉,让他们无法前进,也没有必要亲自出战。从宕渠到宣汉有一百五六十里,又是逆水而上,中间还要经过几道山岭,长期据守的粮草要从宕渠运来,补给线不仅长,而且难以防守。
其次,在宣汉已经被他占据的情况下,曹操为什么没有退回宕渠,他在等什么?从种迹象来看,他就是想借助地形,节节阻击,消耗我军锐气和粮食,逼我军断粮自退。
从已知的地形来看,从七道岩到宕渠,至少有五处可以防守,尤其是七道岩与宕渠北的滚龙坡,更是易守难攻之处。张任火速进兵七道岩,曹操滞留不退,很可能就是掩护在滚龙坡准备防守工事的人马。
在这种情况下,徐晃推测,曹操缺乏决战的动机,我军主动进击也很难实现预期目标,在没有远程打击力量的情况下被迫攻坚,只会无端的牺牲将士的性命,耽误时间。
因此,徐晃建议,不宜正面进攻,应该出奇兵制胜,从旁道奔袭宕渠城。
黄忠深以为然,看看阎圃、李严。“先生,正方,你们以为如何?”
阎圃微微颌首。李严有些勉强地点点头。“徐将军,你可有合适的地点?依你所说,曹操一路设伏,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军出奇,会不会正中他圈套?”
徐晃在地图上指了指。“八濛山。”
阎圃一愣,随即眼睛一前,盯着徐晃看了看又看,笑道:“看来这些天徐将军对曹操手注的《孙子兵法》做了些研究,这可真是出其不意,攻其必救。”
李严盯着地图看了又看,也不得不佩服徐晃的胆大心细。八濛山还在宕渠之南,曹操准备再充分,也不可能想到徐晃会绕过宕渠,奔袭身后的八濛山。但八濛山的位置又很重要,占据了八濛山,就切断了曹操的后路,从江州方向来的援军、辎重都将受阻。为了自己的生存,曹操不得不反过来进攻八濛山。
如此一来,双方都没有长期对峙的资本,只能速战速决。
反复讨论后,黄忠接受了徐晃的方案,并由徐晃亲自执行。他本人则率主力正面进逼七道岩,吸引曹操的注意力,为徐晃提供掩护。
黄忠要徐晃多带些人,多带些粮,却被徐晃拒绝了。
徐晃说,人多了,难以掩饰行踪,容易被人发现。军中粮食本来就有限,我带得多了,你们就不够,而且将士又会因负担太重,消耗太多体力。我只带一千人,三天的粮。如果能顺利攻取八濛山,自然有粮。如果失师不利,那将军也别指望我了,另想他法吧。至于我的死活,我自己想办法,四处游击,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当初在汉中,前锋营经常这么干,野外生存能力很强。
黄忠反复权衡后,觉得徐晃说得有理,答应了。
——
何平走进了徐晃的大帐,向徐晃躬身行礼。
徐晃抬起眼皮看了何平一眼,坐直了身子,双手抚案,手指轻叩案上的地图。
“何都尉,有一件事,我记不太清了,想再次和你确认一下。”
何平再次拱手施礼。“请将军垂询。”
“从樊哙坡到樊哙驻兵之所,是多少里?”
何平眼皮不由自主的颤了颤,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后脖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接到张鲁的命令,借调到前锋营,原本还些庆幸,现在却只有后悔。
孤身一人,又是在徐晃的大营里,只要徐晃一声令下,他就死定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徐晃起身,缓缓走到何平身后,冷笑一声:“怎么了,要想一想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免得前后不符?”
何平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渐渐青白,一层冷汗沁了出来,在清瘦的脸上汇成几道,缓缓流下,又滴在脚下,洇成一团。
徐晃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何平的肩膀。何平却如遭雷击,身体一颤,猛地绷紧,双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只是强行抑制着恐惧,才没有将刀拔出来。
徐晃等了片刻,这才笑道:“为什么不拔刀?”
何平咽了口唾沫,哑声道:“我自知不是将军对手,拔刀也无益于事,反倒送了将军一个理由。”
“杀你还需要理由?”徐晃转到何平正面,冷笑道:“况且,你谎报军情,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何平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迎着徐晃的目光,打量了徐晃片刻。“将军不杀我,是让我戴罪立功吗?”
徐晃的嘴角慢慢挑起。“你想戴罪立功吗?”
“我有得选吗?”
“有。”徐晃说道:“我可以放你走,但我会盯着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入仕,哪怕是县吏都不行。”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你这辈子都只能姓何,只能寄人篱下,一辈子。”
何平的脸腾的通红,眼中怒火升腾,两颊因咬牙而绷得紧紧的。
徐晃静静地看着何平,一动不动。
两人对视了良久,何平慢慢恢复了平静,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如果我愿意戴罪立功呢?”
“如果你愿意载罪立功,我可以计往不咎,还当你是袍泽。你若立了功,可以依我军惯例受赏升职。你若不幸战死,你的妻儿可以得到抚恤、照顾,儿女可以免费入学,直到十八岁成年。”
“将军此言当真?”
“这不是什么特例,是我大吴军中将士都可以享受的待遇。”徐晃扬扬下巴。“你随时可以去打听。”
何平咬了咬牙。“多谢将军的不杀之恩。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无法告诉将军任何背后指使之人。”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都是我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
“那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何平抬起眼皮,盯着徐晃,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诮。“将军,我斗胆问一句,若非此刻进退两难,将军会如此待我,如此待我巴中将士吗?”
徐晃扬扬眉,吁了一口气。“这一点,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妥,所以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胜不骄,败不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何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欲言又止,脸色却不知不觉的缓和了几分。
徐晃命人设酒,以示歉意。几杯酒下肚,何平恢复了从容。徐晃向他问计,得知徐晃打算出奇制胜,攻占八濛山,包括曹操的后路,何平立刻提醒徐晃,这一计也许可行,但难度很大。
“请子均详言。”
见徐晃换了称呼,何平心中微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指着地图,对徐晃说道:“八濛山虽在渠水西岸,实际上被渠水三面包围,只有西面有个不足一里的缺口,的确是截击南来北往船只的好机会。可是我军无船,蜀军以四面围攻,水陆并进,我们却只有西侧一个出口。”
何平停了停,加重了语气。“所以,这是死地。一旦进入,就只能抱必死之心,绝无后退之理。”
“形势至此,不胜则死,哪有后退之理。”徐晃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我意已决。子均若是犹豫,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过,为保密起见,只能委屈你几日。”
何平静静地打量着徐晃,起身离席,双手举起头顶,躬身一拜。
“宕渠何平,愿随将军出战。”
徐晃坐直了身体,静静地看着何平,嘴角挑起一抹笑容。“子均,从现在开始,你就恢复王姓吧。将来报往朝廷的捷报中,应该用你的本名。”
何平一愣,随即鼻子一酸。他撩起战袍,单腿跪倒在地,再次拱手施礼。
“宕渠王平,愿随将军出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470章 八濛山
徐晃挑选了一千精锐,悄悄地出了大营,在王平和几个汉巴士卒的引领下,翻越凤凰山,沿着城东的山岭一路向南。
在之前的小规模交锋中,吴军斥候占尽了上风,宣汉周边根本没有蜀军斥候立足之地。徐晃出城后不久就没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的主力犹在,大营也没有挪动位置。
很快,黄忠放出消息,因徐晃未能及时夺取宕渠,又处置不当,导致与巴人部落发生流血冲突,免去其前锋营大将的职务,顺理成章的临阵换将,随即又向宕渠进兵,前锋进指七道岩。
黄忠的声势造得很大,张任收到消息,高度紧张,一面急报曹操,一面加强防务,准备就地阻击,消耗吴军锐气,再择机撤退。
两天后,黄忠到达七道岩,与张任隔水相望。
但黄忠到达七道岩之后并没有急于发起进攻,他派人上山伐木,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又派人四处探查地形,做出包抄张任身后的姿态。
张任收到消息,大惑不解。吴军远道而来,所携带的粮食有限,他们应该急攻才对,为何如此从容?
张任很紧张,连续数次急报曹操。他曾在娄关一带与贺齐所率吴军作战,深知吴军擅长山地奔袭,战力也很强,一旦被他们包抄,自己凶多吉少。即使曹操来援,也可能是一场恶战,胜负难料。
收到张任的急报,曹操也有些不解。他反复考虑后,决定接应张任后撤,退守滚龙坡。滚龙坡离宕渠很近,运输方便,也不存在被黄忠穿插包抄的空间,更加稳妥。
他不相信黄忠能这么快解决粮食的问题。也许多等几天,黄忠就不战自溃了。
接到撤退的命令,张任却不敢轻易撤退,生怕被黄忠追击。他命将士们全副武装,半夜时分下了山,在渠水边埋伏,然后派出两个百人队,袭击黄忠的大营。
黄忠虽然没有发起进攻,大营却守得很严,没等蜀军接近大营,营外的游徼、暗哨就发出了警报。大营中鸣金报警,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的亮了起来,弓弩手们冲上了营垒,准备接战。
蜀军本无战意,见吴军警惕,立刻趁着夜色撤退。
月黑风高,吴军生怕中伏,也不敢轻易出营追击,只是急报黄忠。趁着这个空当,张任下令拔营,除了留下部分将士殿后,其他将士都登上准备好的木筏,顺水而下。为了掩饰行踪,每个木筏上只准举一个火把,所有人都蹲在木筏上,尽可能的不要发出声音。
潜伏在渠水两岸的吴军斥候发现了蜀军的动静,却看不清楚,远远的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等他们冒险摸到附近,确认木筏上全是人时,蜀军已经顺水漂出十几里地了。再等他们将消息传回大营,天都快亮了,根本来不及追。
黄忠收到消息,派人到七道岩查看,张任的大营里空无一人,但营盘却很整齐,甚至连战旗都没有带走。看起来就像是人都在,只是没看到而已。
黄忠闻讯,亲自查看了一番,感慨不已。他对随行的诸将说道,你们仔细看看,换成你们,你们能做得更好吗?你们在进步,对手也在进步,你们还有什么资格轻敌?
诸将无言以对。
虽然没有发一矢,放一箭,但黄忠轻取七道岩也是一个不错的战绩。借着这个机会,阎圃建议黄忠向宣汉的百姓借粮,以一月为限,绝不耽误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有黄忠的战绩担保,又有天师道的信誉支持,加上黄忠进驻宣汉后严肃处理徐晃,整顿军纪带来的积极效应,宣汉百姓陆续拿出了家里的存粮,让黄忠又多了几天的时间。
随着粮食不断入营,紧张的形势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全军将士也慢慢恢复了士气。
黄忠率部进逼滚龙坡,与曹操本人对阵。
与七道岩不同,滚龙坡两侧都是山,从两侧包抄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曹操派重兵守住正面,坐等黄忠来攻。
黄忠依然从容自若,有条不紊地扎下大营,然后派人将张任的战旗坚在阵前,开始骂阵挑战,重点就是当年在南阳的战事。十几年前,黄忠初登战阵,一战斩杀夏侯渊,再战射瞎夏侯惇一只眼,这样的战绩用来骂阵,最为合适不过。
吴蜀双方将士大多不知道这段故事,听了骂阵将士添油加醋的故事,这才知道黄忠当年这么威风。
曹操不为所动,勒令诸将,敢言出战者斩。
——
八濛山,渠水侧。
徐晃坐在一段倒伏的树干上,目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看向远处的渠水。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天。
在王平等人的带领下,他们在山谷中穿行了六天,顺利到达八濛山。半路上,王平等人不仅提着砍刀在前面开路,还指点他们随手摘取路边树上的果实充饥。遇到沿途的村落,也是他们前去商借粮食。
比起一口中原腔的吴军将士,说着本地土语的王平等人更能得到百姓的认可,他们不仅顺利地借到了粮食,偶尔还能得到几壶酒,或是一片风干的野味。
若非如此,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根本不够到达八濛山,走到一半就没了。
有了这段经历,从徐晃到普通的吴军将士,对王平等人的印象都大有改观。细想起来,之前在西城时的确有些过份了,言语上的冲突不说,还借着演习的机会下狠手,把他们打得鼻青眼肿。
王平也很惊讶。吴军的体力和山地行走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几天山路走下来,没有一个掉队的,连叫苦的都没有。一千人孤军深入,除了随身携带的弓弩刀矛,他们连一具重弩都没有,却还是那么自信从容,谈笑风生。
与他们相比,号称精锐的板楯蛮也自愧不如,没什么骄傲的资本。
如果能率领这样的精锐作战,建功立业何难?王平心动了,态度也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变化,有意无意地向徐晃身边凑,竖起耳朵,倾听徐晃的每一句话,睁大眼睛,看徐晃的每一个安排,抓住一切机会学习。
他现在是都尉,既然帮了徐晃的忙,黄忠就算不能给他升职,至少也不会降他的职。他的统兵能力和吴军的都尉还是有不小距离的,不趁着这个机会提高自己,将来指挥吴军士卒作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将军,喝口水吧。”看着徐晃将一小块干粮咽了下去,王平立刻递过水壶,时间拿捏得不早不晚。
徐晃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递还给王平,顺手用袖子抹了抹嘴。
“将军,我们在等什么?”
“等过往的船只。”徐晃说道:“押送辎重的船只。”
“垫江方向来的?”
徐晃回头看了王平一眼,笑了起来。王平的话不多,但是反应很快,往往他说一句,王平就知道下一句。这说明这个人思路很清晰,而且考虑得很全面,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想到了。
“子均,如果有机会,读点书吧,或者进讲武堂学习几年。你有做方面之将的潜质,不能浪费了。”
王平笑笑,却没说话。
“据我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曹操来得也很匆忙。我们到宣汉前几天,他才到宕渠。大军行动,需要的物资很多,很难一下子带全,只能后续转运。我估计,就这两天,垫江方面肯定有船队到。如果能劫了那些船队,不仅能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还能打痛曹***着他撤回宕渠。”
王平皱皱眉。“行军作战,岂能不多带军粮、辎重,还要再次转运?”
徐晃忍不住笑了。“子均,曹操是蜀王,这次来宕渠作战又有稳定人心的用意,岂能不多带仪仗?曹操麾下将领也大多出自豪富之家,他们可不是吃饱穿暖就行的,必然要带大量的奢侈之物。那些东西最是占地方,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想象不到的。你能相信他们为了喝杯酒时热闹一点,就带上几十个歌舞伎吗?”
王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看到了曹洪的战旗。如果我猜得不错,曹洪应该就在宕渠城里。这是个泡着蜜酒长大的人,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亏待自己。”徐晃微微一笑,又道:“当然,也不会亏待我们。”
徐晃身边的亲卫笑了起来。王平想了想,也难得地笑了。如果徐晃的分析准确,这一战的收获肯定不会小,比起单纯的截断渠水更有意义。
为此多等两天也是值的,哪怕为了节省粮食,每天只能吃一餐。
——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早上,徐晃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船队。
船队很长,前前后后有三十多艘船,而且都是大船,吃水很深。即使这一段渠水并不急,也无法完全依赖船夫的撑篙和船桨,不得不借助纤绳的力量。
从那些拉纤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来看,这些纤夫显然都是从附近征发来的民伕。
船上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伏兵,神态都很放松,虽然有全副武装的士卒当值,但来回走动的人也不少,楼船上还能看到载歌载舞的女子挥起的衣袖,仔细听,还能听到热闹的乐曲声。
徐晃等人还没听出是什么歌曲,一旁的王平已经变了脸色,有一个巴人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什么。徐晃没听懂,但他看得出来巴人的愤怒。
徐晃也没时间去管这些事,随即下令准备出击。
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士卒开始行动。几段连枝带叶的大树被推入河中,一些士卒向岸边埋头拉纤的民伕冲了过去。几个巴人战士冲在最前面,一边挥舞战刀,将押送的士卒砍倒在地,一边用土语大声叫嚷,示意拦纤的民伕赶紧让开,免遭无妄之灾。
看到熟悉的巴人战士冲过来,原本无精打采拉纤的民伕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扔上套在身上的纤绳,向身边的蜀军士卒扑了过去,几个围一个,将蜀军士卒扑倒在地,拳打脚踢。一个年轻女子一声大叫,死死地抱着一个蜀军士卒,张嘴就咬,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咬牙切齿的嚼了几口,嚼得满嘴是血,面目狰狞。
冲出来的吴军士卒看得目瞪口呆。
蜀军措手不及,被打得鬼哭狼哭,抱头鼠窜。即使有反应快的,冲上来阻拦,也不是巴人战士和吴军士卒的对手。王平带着几个巴人战士冲在最前面,大砍大杀,吴军跟在后面推进,配合默契,势如破竹。
八濛山不愧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前面一堵,后面一截,整个船队插翅难飞。
楼船上的蜀军将领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听到吴军出击的战鼓声时,还以为是蜀军在附近演习。等他们看到吴军的战绩时,刹那间全傻了。
这里离宕渠还有六七十里,怎么会有吴军出现?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还有船从这儿经过,也没听过有埋伏啊。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战斗结束得很快,除了大部分人上岸跑了,船一只不少,全部被徐晃缴获。收获之多,连徐晃自己都没想到。唯一的遗憾是粮食有限,只有两千多石,剩下的都是酒肉、衣物,还有不少蜀锦、漆器等奢侈品。
看样子,这应该是曹操准备用来赏赐的物资。
好在徐晃只有一千人,两千石粮食足够他吃一个月,船上的箭矢也够他用一阵子。尤其是那些安装在船上的重弩,补上了没有重型武器的短肋。
徐晃清楚,宕渠的蜀军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会第一时间赶来争夺这些物资,所以他第一时间命人搬空了几艘大船,又装上石块、树木,凿沉在渠水中,作为阻击上下游船只的障碍。
徐晃将王平叫了过来,指着那些衣物和奢侈品说,这些东西我们都用不着,你让那些百姓帮我们搬粮食、武器,这些东西都送给他们,当作酬劳。如果有愿意协助我们作战的,可以留下,拿双份。
王平大喜,随即召集民伕,宣布徐晃的命令。
民伕们欢声雷动,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几十艘满载的大船搬运一空,根本没用徐晃的部下动手。
第2471章 弄巧成拙
身为蜀王族弟,曹洪从来不是能征善战的良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军功并不太感兴趣。
再大的军功还能大过救驾?有汴水之功在,他可以安享富贵,不需要亲临一线拼死拼活,流血流汗。
或许也因为这一点,曹操很信任他。这次到宕渠迎战黄忠,关系到益州存亡,曹操必须亲临前线搏杀,需要一个可靠的后背。在曹昂、夏侯惇、曹仁等各守一方的情况下,曹洪成了不多的选择之一。
曹洪不擅长作战,但他擅长经营,对钱粮之事甚为在行——除了有些吝啬、贪婪,他是一个理财的好手。曹操命他留守宕渠,为大军筹措粮食等后勤事务。
水过地皮湿。大量的钱粮从手中过,正是发财的好机会,曹洪对此很满意,这几天过得也很自在。公务交给辛评去处理,他则负责与宕渠的大族觥筹交错,联络感情,请他们捐钱捐粮,为大汉和蜀国的存亡做贡献。
礼尚往来。豪门大户之间的来往自然免不了互相送礼,曹洪送礼花的是公帑,收礼进了自己的腰包,感觉不要太爽。每天喝着美酒,看着美人,就把公务办了,曹洪觉得自己真是人才,天生会享福。
当他的儿子曹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从外面冲进来时,他正在喝酒,被身材曼妙的巴女妖娆的舞姿撩得热血沸腾,微红的眼睛像狩猎的猛兽,在巴女们身上瞄来瞄去,考虑着留下哪个侍寢,又或者几个一起留下。
忽然看到到曹馥这般模样,他先是勃然大怒,随即又吓了一跳,以平时无法想象的敏捷,腾地站了起来。曹馥不在前线,只是负责从垫江、成都转运物资,突然成了这副模样,即使不懂军事也知道出了事。
即使如此,他也没往吴军身上想。曹操率部在滚龙坡一带阻击吴军,宕渠离前线还有十几里,又隔着山岭,吴军主力根本不可能过来。在他看来,很可能是山贼、盗匪之类,甚至可能是沿途的部落。
曹馥这次运来的都是蜀锦、漆器等贵重物品,在宕渠一带比较抢手。巴郡汉蛮都很野,见财起义,直接动手抢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回事?”曹洪大怒。曹馥这样子,让他很丢脸。他们父子负责这项事务,从中捞了大量的油水,眼红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若是因此被人攻讦,丢了这个美差,损失可就大了。
“吴……吴军。”曹馥面色苍白,两腿发软。他骑着马,一路从八濛山奔到这里,紧张得都快脱力了。
“吴军?在哪儿?”
“八……八濛山。”
“八濛山?”曹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这才想起八濛山在什么位置,怒气更甚。八濛山在宕渠县城之南近百里,吴军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这混小子,肯定是心黑了,想全部吞没。这么做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总得找个让人相信的人嫁祸啊,随便哪个部落的人都行,为什么偏偏说是吴军?
鬼才信你。
“你再说一遍,是不是看错了?”曹洪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挤眼睛。
曹馥明白了曹洪的意思,却只想哭。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时还特地认真看了看,确认是吴军的战旗无疑,那头浴火而舞的凤凰太显眼了。只是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将旗,不知道统兵的吴军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
曹馥再三解释,指天发誓,真是吴军。
曹洪根本不信,但他能理解曹馥的苦衷。这小子心太黑,三十几船的东西全吞了,是得找个厉害点的对手来背锅。他随即派人请来辛评,将八濛山出现吴军,劫走了刚刚运到的物资一事告诉他,请辛评想想办法,最好能尽快出兵,将那些物资夺回来。
那些是蜀王赏赐宕渠大族和立功将士的物资,非常重要,不能有丝毫闪失。
辛评对曹洪父子的品性了如指掌,听完曹馥的叙述后,他的反应和曹洪一样。哪有什么吴军,就是曹馥捣鬼,自己吞没了物资,嫁祸于吴军。他很生气,一是曹馥心太黑,不顾大局;二是曹洪父子太贪,吃独食,居然没给他分一点。
好处全给你,责任推给我,哪有这种事?出兵夺回物资,这分明是掩饰。就算真有吴军,他们又不傻,会等着你去包围?到时候兵派了,没找到吴军,就可以把事推得干干净净,多好啊。
辛评说,君侯是蜀王指定的留营大将,要不要出兵,自然由你决定。
曹洪叫苦不迭。他知道辛评误会了,却无法解释。就连他自己都不完全相信曹馥,更何况辛评。
左思可想,反复权衡,又陪着笑脸说了很多好话,曹洪终于征得辛评同意,暂时不向蜀王汇报这件事,集结一些人马赶往八濛山,看看情况再说。考虑到宕渠离滚龙坡太近,不容有失,曹洪不敢动用守城主力,只能请宕渠大族出动部曲。
为了让宕渠大族出力,曹洪对他们说,那些大半是蜀王要赏赐给你们的,现在被人夺走了,你们如果能夺回来,就全是你们的。至于立功将士的赏赐,我另外再想办法筹措。
宕渠大族虽然不情愿,却也无法推辞,随即组织了三千部曲,推选庞俊为将,赶往八濛山。
曹洪则与辛评商量,派人回成都筹集物资,又与张肃商量,再从阆中调一批物资过来。张肃有些为难。在此之前,他已经从阆中调运了大量物资,短时间内重复征发,阆中大族肯定会有意见。
曹洪好说歹说,张肃勉强同意了,但对数量打了折扣。曹洪肉疼不己,这个坑,只有自己来填了。
他越想越气,将曹馥暴打了一顿。
——
徐晃本以为宕渠城很快做出反应,大兵来袭,为了尽快完善防线,不惜重金聘请民伕们帮忙。
可是他在修整一新的工事后面等了三天才收到消息,宕渠有人马出城,大约两三千人,但不是蜀军主力,而是宕渠大族的部曲。
更让徐晃生气的是,这些人显然没当回事,走走停停,不像是出征,倒像是春游。按他们的行军速度,走到八濛岘山估计要四五天。
徐晃急了。他等得起,黄忠等不起。他的目的是迫使曹操率领的蜀军主力后撤,让黄忠直逼宕渠城下,以便扩大征粮的范围,而不是和这些宕渠大族的部曲纠缠。
徐晃找来了王平,向他打听附近的地形,又和那些留下帮忙的民伕聊天,拉拉家常,了解他们的生活,向他们宣传吴国的新政,同时不动声色的验证王平提供的信息。在确认了王平提供的信息准确无误后,他向王平表达了自己的计划。
他打算主动出击,夜袭出城的宕渠部曲,吸引曹操的注意力。
王平是聪明人。他知道这是徐晃对他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试探。应对得好不好,会影响徐晃对他的看法,也会决定他将来的前途——能否得到徐晃的推荐,对他能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有决定性的影响。
王平思考良久,主动请命,愿意走一趟,与前来迎战的将领会面,告知他们实情,晓明利害,劝他们投降。如果他们肯降,那当然再好不过。就算他们不肯降,也会向曹操汇报,改派蜀军主力前来。万一他们既不肯降,又不肯信,非要来与将军交战,那就只能怨他们自己蠢了,将军想怎么办都行。
王平最后说,如果我一天之内没回来,将军不用有任何顾忌,可以随时发起进攻。
徐晃笑了,拍拍王平的肩膀。“子均,好好活着。”
王平躬身再拜,告辞而去。
临走之前,王平向徐晃讨了一口刀,一面盾。
王平策马急行。天黑之前,就赶到已经早早扎营休息的宕渠军中,报名求见。
庞俊正当壮年,是宕渠大族庞氏的中坚。其祖庞雄官至大鸿胪,庞氏在宕渠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户,他这次未能随蜀王曹操出征,却被派来剿匪,心里很不舒服。
八濛山能有什么匪?就算有,等他赶到,匪也早跑光了,总不会等着他去抓。可想而知,这个任务劳而无功,白费力气。
曹洪、辛评等人看不起我啊,把我当三岁小儿一样耍弄。
庞俊在帐中喝着闷酒,自怨自艾的时候,有人报何平求见。庞俊喝得半醉,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何平是谁,不由得一笑。这个寄人篱下的穷小子来做甚,想立军功吗?那你可是来错了,我这儿无功可立。
庞俊让人传王平入营,等王平站在他面前,他招了招手,示意王平坐在他对面。
“小子,喝酒。”
王平没说话,拱拱手,行了一礼。放下手中的盾牌,又摘下长刀,摆在庞俊的面前,然后退回原处,静静地看着庞俊。
庞俊不解其意,放下酒杯,看看王平,又看看案上的刀盾,随即眼睛一亮。这口长刀和这面盾牌并不华丽,但形势很规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与他之前见过的刀盾都不太一样。
“这是哪来的?”
“吴军。”
“吴军?”庞俊放下酒杯,拿起盾牌看了看。盾牌不重,表面蒙着铁皮,内里衬着牛皮,做工很精致,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他将盾牌放在一旁,又拿起刀,抽出半截刀刃。
寒光迸现,照亮了庞俊的脸。庞俊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遮挡那慑人的寒光。
庞俊重新看了王平一眼。他相信了王平的话。这样的刀盾别说宕渠,恐怕蜀王的中军都未必能全员装备,来自于一向以装备精良著称的吴军更合理。
“缴来的?”庞俊其实是想讽刺王平两句,他知道王平随张鲁投降了,但他的身份不容许他这么无礼。既然王平出现在这里,想必就是重新反正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能太粗鲁。
“这是徐将军让我带给庞君的。”
“徐将军?”
“大吴襄阳督,横野将军,徐晃徐公明。”
庞俊心里咯噔一下,酒醉了一半。徐晃前一段时间在宣汉大肆屠杀,凶名早就传到宕渠,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徐晃送刀盾给他,当然不是要和他交朋友,这是下战书啊。
庞俊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拔出了案上的长刀,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卫士警戒。他提着刀,走到何平面前,来回踱了两圈。
“徐晃在哪儿?”
“八濛山。”
庞俊眉头抽擅了两下,眼神狐疑。“你来干什么?”
王平叹了一口气。“庞君,我也是宕渠人,总不能看着乡党自投险地。我是主动请缨,来为庞君说明利害。吴蜀实力悬殊,天下终将归吴,连蜀王的儿女都被大吴俘虏了,宕渠人为蜀王卖命,又图什么?”
庞俊转了转眼珠,轻笑一声。“何子均,一直听说你厚重少言,今天却做了说客,真是让人意外啊。”
王平也不理他。“张嗣师、阎先生已经和黄将军商量好了,鉴于宕渠百姓不明真相,为曹操愚弄,可以网开一面。只要诸君能弃暗投明,必然不负诸君,家业田产都可以保留,入仕也将给优待。庞君,这是最后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庞俊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他没有回答王平,回头示意一个卫士举好手里的盾牌,又看了看手中的长刀,摆开了架势,一刀劈了下去。
卫士手中的木盾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印痕,虽然没裂,却也撑不了几下。庞俊眼神微变。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不是真正的战士,能砍出这样的痕迹,说明这口刀的确比普通的战刀要锋利很多。
庞俊用拇指试着刀锋,斜睨了王平良久。“徐晃真在八濛山?”
“千真万确。”王平说道:“我是骑马来的,那匹马是刚刚缴获的蜀王宫里的战马,马臀上有印记,庞君一看便知。这样的马,我们一共缴获了六匹。”
王平将战斗的经过和缴获的战利品一一报来,如数家珍,庞雄听了,知道王平所言不虚,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又急又怒,破口大骂。
“这群竖子,我庞家待他们不薄,他们竟敢如此害我?”
第2472章 自投罗网
庞俊骂了一阵,请王平入座。
得知何平已经恢复祖姓,庞俊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向王平表示祝贺。
“子均得遇贵人,可喜可贺。”庞俊举起酒杯。“且以此杯,祝子均抟摇直上,一日千里,将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我宕渠也能跟着沾些光。”
王平心中快慰,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看到庞俊眼中的惊异之色,他登时警醒,连忙敛去笑容,举杯回敬。他自省了一番,发现自己这几天笑得似乎有些多。
庞俊与王平商定,他将派人回宕渠报信,要求曹洪派主力前来作战,同时与宕渠大族联络,想个万全之策,既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又不能引起曹操的报复,导致无辜的伤亡。
王平答应了,婉拒了庞俊的挽留,连夜赶回八濛山,向徐晃回报。
徐晃仔细询问王平与庞俊相见的经过,最后皱了皱眉。“子均,庞俊会依约而行吗?”
王平眼神微闪。他本来没什么疑问,可是听徐晃这么说,再仔细回想一遍,又没什么把握了。他知道自己没学识,也没什么口才,以前和庞俊也没什么交情可言。今天以吴军使者的身份去见庞俊,庞俊似乎太热情了,又太容易说服了些。
“将军担心庞俊有诈?”
徐晃来回走了两步。“子均,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你是庞俊,你相信八濛山有我大吴精锐吗?就算有,又有多少?有什么样的军械,有多少军粮,能坚持多久?你有三千部曲,是直接回报曹洪,请求增援,还是试探一下虚实,再作决定?”
王平的脸色渐渐变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上当了,庞俊并没有真的相信他,至少没有完全相信他。
原因很简单,他提供的信息只能证明一点:八濛山有吴军,仅此而已。至于有多少人,庞俊根本没有问。或许是觉得问了,他也不会说,所以干脆不问。或许是觉得八濛山就这么大,藏不了多少人。
如果是后者,以庞俊一心想立功名的心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蠢事来。
“将军,我……”
“兵以诈立,庞俊有疑心也很正常。”徐晃摆摆手,示意王平不必多想。
有些话,他并没有直说,免得伤了王平的自尊心。庞俊是宕渠大族,王平却是单户寒门,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只能改姓依附母族,没读过书,形同白丁。这两人平时应该没什么交往,也没什么信任可言。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王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唯一的解释是庞俊根本不想听王平说什么,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最起码,他也会率部赶到八濛山,亲眼见识一下对手是不是吴军,又有多少人,然后再做决定。如果吴军很少,他有足够的把握,那就战而胜之,立一大功。如果吴军很多,他无法战胜,也尽了力,有充分的理由向曹洪甚至曹操求援。
这才是最合理的处理办法。
徐晃没说,但是王平听懂了,原本的欢喜顿时化作羞愧。他被庞俊欺骗了,更被庞俊羞辱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
“庞俊对你说,他将停止前进,派人回宕渠求援。若他守诺,明天就不会继续前进。若他有意欺你,他很可能会趁夜急行,攻我不备。”徐晃命人取来地图,问王平道:“依你之见,若庞俊派人奔袭,明天早上可能在什么位置?”
王平不假思索,在地图上指出了两个地点。六七十里的路程,结合庞俊部下的行军速度,可以选择的地点并不多。实际上,如果庞俊胆子够大,连夜急行军,下半夜就可能出现在八濛山。
一想到明天凌晨,在他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庞俊突然出现在面前,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割下他们的首级,向曹操请功,王平激零零的打了个冷战,吓出一身冷汗。
徐晃想了想,最后做出决定,派五百人出营,就在八濛山北五里处的偏马山、散云台设伏。渠水由北而来,两岸河谷都比较平坦,至此而收缩一线,东岸是铁牛坡,紧邻渠水,无法行走,只能从西岸的散云台和偏马山之间不足百步的谷口经过。
这是个伏击的好地点。
王平很感激徐晃的安排。在八濛山附近伏击,只是有备无患,如果庞俊没有骗他,这场伏击自然无从说起。可若是庞俊骗了他,那他就是该死,怨不得人。
王平主动请战,并提了一个建议。留下来帮忙的民伕中也不少身强力壮,也可以参加战斗。宕渠山多地少,汉蛮杂居,民风剽悍。这些人又都是贫苦百姓,平时没少受官府和大族欺负,如果给他们报仇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反对。
徐晃想起了那天伏击的场景,答应了王平的请求,并命令王平指挥这些百姓。战斗开始时,由吴军为主力,突破敌人的防线,然后由百姓上前扩大战果。
王平正中下怀,到民伕中挑选精壮。不出所料,这些留下来的民伕都想报仇,为了争出战的机会,几乎要打起来。王平精挑细选,最后选了三百多人,请徐晃来检阅。
在三百多人中,徐晃看到了几十名女子,其中就包括那个曾咬下对手一块肉,并且生吞下肚的巴女。见徐晃看过去,眼神疑惑,那女子瞪起眼睛,握紧拳头,与徐晃怒目而视。
“放肆!”王平抢上前去,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光。“既要出征,便是战士,岂可对将军无礼!”
那女子扭头瞪着王平,张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王平打了寒战,随即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徐晃拦住了他,笑道:“板楯伏虎,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精锐,连女子都如此勇猛。你应该成为我大吴的战士。此战若能立功,我推荐你去左都护的麾下听令。”
那女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听到左都护时,眼睛亮了一下。
徐晃命人取来缴获的武器、甲胄,将这些民伕武装起来,又命人给他们加餐,早早休息,准备战斗。
半夜时分,徐晃亲自带着五百精锐和三百民伕,带着一天的干粮,离开八濛山主峰,进至散云台和偏马山一带,就地潜伏休息。
——
庞俊勒住坐骑,看向远处的八濛山,轻轻的叹了一声。
远处的山岭上空已经露出一点点鱼肚白,八濛山却还在夜色之中,只有山尖隐约可见。
王平离开不久,他就下令拔营,一夜急行。时间刚刚好。吴军应该睡得正香,此刻杀过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战斗结束之后,可以在八濛山吃早餐。
想到自己吃早餐时,被俘的王平在一旁看着的情景,庞俊就忍不住想笑。一个目不识丁的匹夫,仗着吴人的气势,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也不想想,即使是投降,我和你也是不一样的,你只能跟着徐晃鞍前马后的侍候,我们却可以和黄忠讨价还价,将来徐晃见了我,也要拱手行礼,客客气气。
世家大族的事,岂是你这个寒门匹夫能懂的。
“传令下去!”庞俊招手叫来亲卫,扬了扬手中的金丝马鞭,指向前方。“斩吴军一级者,赏百钱,牛一头,田十亩。抓获徐晃者,不论生死,赏万钱,牛十头,上等水田百亩。所有缴获,我只留一半,另一半全部分了。”
命令传了下去,赶了一夜路,都有些累的部曲们都兴奋起来。钱没什么吸引力,可是牛和田太诱人了,尤其是田。有了上等水田百亩,从此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可以过得很滋润。
更何况还有从成都运来的上等货。
行军速度陡然加快,脚步声也大了起来。路边山岭上的夜鸟被惊醒,纷纷飞上天空,发出惊恐的鸣叫。
交战在即,这时候对方的斥候、暗哨发现也迟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就是胜利。
庞俊策马上前,几名亲卫骑士紧紧跟随,亲卫营迈开大步,紧随其后。
见庞俊英勇,部曲们精神抖擞,争先恐后的向前赶。很快,他们来到散云台下,原本宽敞的河滩地不见了,只剩下两岭之间狭窄的谷道。他们也没多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向前奔跑。
这是一段上坡,在一百多步之内提升了十余丈,如果慢慢走,或许没什么关系,一路飞奔,又是急行了一夜之后,即使这些庞家部曲身强力壮,爬到坡顶时也有些两腿酸软,气喘如牛,只想停下来歇一阵。
但他们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继续向前跑,一直跑到八濛山。
就在庞俊策马赶到最高处,驻马回望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激烈的战鼓声,紧接着,一阵箭雨从坡顶的乱石后、树林丛中跃起,又呼啸而下,扑向正在艰苦爬坡的宠家部曲。
听到战鼓声的一刹那,庞俊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冰凉,手里的金丝马鞭落地。
几枝羽箭几乎同时射中庞俊,强大的冲击力将庞俊从马背上推了下去,顺着山坡骨碌碌地往下滚。他的亲卫也被射倒好几个,乱成一团,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两侧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庞家部曲连手中的木盾都来不及举起来,被射倒一片,无数人倒在地上,辗转哀嚎,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回荡在山岭之间,与半空中的惊鸟交相呼应。
在箭雨的掩护下,吴军以五十人为一队,在各自队长、屯长的率领下,从山坡上冲下去,杀入庞家部曲阵中,将队伍切为十几段,大砍大杀。
几乎在一瞬间,庞家部曲就崩溃了,乱作一团。有的拼命反抗,有的掉头逃跑,慌不择路之下,不少人向两侧的山岭上爬去,正好被从山上冲下的将士迎头痛击。
看到吴军如猛虎下山,杀得庞家部曲溃不成兵,王平感慨吴军勇猛的同时,及时抓住了机会,率领民伕们出击,亲且举着战刀,冲在最前面。
他奔下山岭,挥起战刀,刚要砍向最近的一个都尉模样的庞家部曲,身边冲过一个如母虎般的彪悍身影,一刀捅进了那都尉的肚子,怪叫着,推着他冲出数步,挥手拔刀,甩出一溜血珠,洒了王平一脸。
王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暗叫晦气,伸手一抹脸,顺手一刀,砍下了那都尉的首级。
三百民伕杀入阵中。与吴军不同,他们不论男女,一个个大呼小叫,穿蹦跳跃,不像是战斗,倒像是杂耍。吴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鄙视,同为宕渠人的庞家部曲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看这情形,他们就知道遇上了山里的蛮子,士气彻底崩溃。
按照庞俊事先的说法,吴军应该是有,但数量肯定不多。如今又出现了山里的蛮人,那就说不准有多少人了。听说山里的蛮子是吃人的,他们可不想被吃了,什么牛啊田啊,都不要了,他们现在只想逃命。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结束了。三千部曲被伤杀伤近千人,统兵的庞俊被临阵射杀,剩下的溃兵无人指挥,各自逃命,一路奔回宕渠。因为来得匆忙,败得更是仓促,他们惊魂未定,回到宕渠城后,说法矛盾百出,没人知道真正的情况是什么。
曹洪、辛评听到了无数说法,其中不乏近乎神话的传奇。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吴军都是山上飞下来的,个个都像白虎神,一口一个,连呃都不打。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了徐晃,徐晃用的是一把大斧头,一斧头扫过来,七八个人被拦腰斩断,倒在地上的人一时半会死不了,没了脑袋的下半身拼命跑,没有腿的上半身拼命喊,可是腿没有耳朵,听不见,只顾自己跑。
谣言就像风,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整个宕渠都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如同末世。
曹洪、辛评不敢怠慢,一面下令全城戒严,将溃兵们集中关押,一面召集各族议事,准备再战。
反复商议之后,他们觉得事态严重,不能再隐瞒,不得不派人向曹操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