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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42章 金币

    孙策缓步下船,来到张夫人等人面前。

    张夫人匍匐在地,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连大气都不敢喘。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屏住呼吸,按照事先演练过的规矩,一板一眼的照做,生怕出一点纰漏。

    甄宓也跪在地上。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并不多。孙策一向随和,也不喜欢跪拜礼,除非犯了错,宫里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可是在如雷般的万岁声中,在无数人的感染下,她还是很自然的跪下了。

    孙策亲手将甄宓和张夫人扶起,又命甄像扶起他的母亲李氏,这才命其他人免礼平身。

    虽然只是一点点顺序变化,李氏却感激涕零,眼圈红了,泪水直欲夺眶而出。甄像的鼻子也有些酸,却不敢乱了礼节,轻声安慰了李氏两句,便退回孙策身后,扶刀而立。

    “常听阿宓说起夫人持家辛苦,今日得见,夫人果有国士之风,不让须眉。”孙策浅浅的笑着,和张夫人寒喧着。细想起来,张夫人也真是不容易。一是生了这么多的孩子,二是中年丧夫,又丧了长子,她一个女子能维持家业不败,还能将几个孩子培养出来,非常人可及。

    说起来,北方的女子性格似乎都比较刚强。

    面对天子的夸奖,张夫人又兴奋又惭愧。这些年,她的确吃了不少苦,但甄家不败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弟弟张鸿,次子甄俨,甄家的其他人都帮了不少忙。而要走到今天这一步,更不是她能做到的,如果不是甄宓聪慧,如果不是天子洪恩,她想都不敢想会面对天子。

    她在建业时,可没机会如此探究距离地与天子说话。

    张夫人谦虚了几句,顺便将甄氏、张氏族中的才俊介绍给孙策。孙策一一见了,问了几句,命甄像记下他们的姓名,届时推荐到不同部门应试。既然要驻跸甄家,这些都是应尽之意,至于最后录用几个人,那就要看甄家接待是否尽心了。

    见完了甄氏、张氏的人,孙策随即又召见了一些其他家族以及百姓的代表,和他们说些闲话,了解中山的民情。青盖伞下,孙策垂拱而立,与代表们谈笑风生,说到有趣处,不时发出一阵大笑。代表们原本还有些紧张,见孙策随和,笑容真诚,也敞开了心扉,将自己的苦乐说与孙策听。

    孙策听得很认真,能当场解决的,立刻吩咐下去。中山太守、毋极县令都在场。不能当场解决的,也让人记下,以后再做商议。代表们见了,心中欢喜,一个个心满意足的退下。

    一晃便是中午,孙策重新起驾,赶往甄氏庄园。

    张夫人设宴,为天子接风。陪客的名单自然要经孙策首肯,但推荐什么人却是张夫人的权利。为了能争取这一席之地,不知道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他们都清楚,与滋水边接见百姓代表不同,这样的场合更重要,很可能关系到家族的未来。就算什么也得不到,能够参加就是难得的荣誉。

    背地里的争夺有多少激烈,孙策心里有数,但宴席上却是一片和谐,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一瓮瓮美酒端上来,一道道佳肴摆上来,一队队的歌舞妓轮番上阵,表演着不同风格的歌舞,令人目不睱接,眼花缭乱。

    中山本是夷狄之地,中山古国又称鲜虞国,人种与中原有所不同,身材高挑,皮肤白晳,多有俊美之人。中山后亡于赵,种族大部分融入中原,成了汉人先民的一部分。可是生理特征还有保留,中山国的歌舞妓便以此闻名天下,成为赵女的杰出代表。

    甄宓貌美之外又兼能歌善舞,便是中山民风的一种表现。

    张夫人挑选的歌舞妓无疑是中山最好的,表演的节目也经过精心编排,其中便有甄宓一舞成名的入阵曲。当强劲的节奏响起,身穿精制皮甲的歌舞妓踩着节奏纵跃而舞时,整个宴席的气氛达到了**,不仅少男少女们全体离席,加入舞蹈,就连自持身份的长者也在席中随着节奏扭动身体。

    孙策大笑,转身对袁权说道:“冀北民风果劲,乃精兵良将之所也。”

    袁权含笑点头。坐在袁权身边的甄宓听了,连忙说道:“论精兵,孰与江东子弟兵争锋?论良将,孰是陛下对手?冀北男女若能追随陛下,征战天下,便是最大的荣幸。”说完,又对袁权说道:“喻之如人,中原为腹心,边疆为手足。人无腹心则死,人无手足则废,只有内壮外强,才是正道。”

    袁权听了,斜睨了孙策一眼。“恭喜陛下,阿宓最近进步喜人,可为贤内助矣。”

    孙策笑而不语。甄宓却有些承受不住,抱着袁权的胳膊撒起了娇。“姊姊这么说,岂不是要羞杀妹妹。论尊贵,皇后为先。论智慧,姊姊第一。你们才是陛下的贤内助,我等皆听皇后与姊姊号令,查漏补阙罢了,如此敢以贤内助自居。”她掐起小指尖,比划了一下,又吐出粉红色的舌尖,偷偷看了孙策一眼。

    孙策很满意。原本后宫最不安份的就是甄宓,随着年龄渐长,再加上这一次袁权帮了她大忙,她的确有长进,知道凡事都将袁氏姊姊摆在前面,避免发生冲突。

    袁权拍拍甄宓的手。“妹妹谦虚了。这一次,你可是最大的功臣。”

    甄宓心中明白。这次甄氏牵头,联合中山、河间等地的冀北大族拿出库存的黄金,助天子缓解黄金不足的窘境,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就算袁氏联合中原世家跟进,甄氏的首倡之功也是掩盖不住的。

    宴会结束之后,孙策在甄家住了几日。每天在甄宓的陪同下游山玩水。两日后,计相虞翻赶到中山,与冀北大族进行谈判,拟定用合金币调换他们手中黄金的条约。因为是自愿,并不强求,谈判的气氛很轻松,所谓的分歧无非是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而已。

    虞翻很擅长此道。接到诏书,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考虑好了这些问题。负责海商会多年,他深知孙策管理工商的思路,不给一定的利益,是没有人愿意冒险的,他们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这个利益,让这些利益成为国民经济的发展动力,而不是威胁整个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

    经过反复磋商,虞翻最后筹集到了四十万金,其中仅甄氏、张氏就提供了十万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冀北商人的整体实力还是让虞翻有些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惊讶而已,他这些年见过的钱太多了。

    与孙策商议后,虞翻决定将此方案推行天下。冀北就能提供四十万金,中原能提供多少?少了不能少,二百万金肯定是有的。有了这些黄金,货币不足的困境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朝廷手中也有了钱,可以更加从容的部署大事。

    虞翻随即又提出一个建议:铸造金币,缓解铜钱的不足。

    黄金虽然是货币,但黄金一般不参与普通交易,只有数额高达十几万、几十万的交易才会用黄金进行结算,民间大部分交易还是用五铢钱结算。五铢钱的不足比黄金不足更为严重。如今有了黄金,却没有得到铜钱,实际影响不大。

    所以,虞翻提议铸造能当千钱的金币,将黄金引入小额交易。千钱以上的交易就可以用黄金结算,可以大大缓解对铜钱的依赖。此外,五铢钱是汉代钱制,新朝鼎立,也应该铸造新钱,以合新朝气象。

    虞翻还拿出了一个样品,一枚一两重的圆形金币,模样和孙策前世见过的一元硬币相当。正面是两个庄重的“壹两”隶书,背面是展翅欲飞的凤鸟。做工很精致,也很规整。

    黄金与五铢钱的兑换价官面上是一斤黄金对一万钱,实际上早就到了一斤黄金兑换一万七八,甚至两万钱的地步。五铢钱虽然有很强的保值功能,可是比起不腐不朽的黄金来说,还是略逊一筹,所以大富之家更愿意保留黄金,导致黄金的价格一路攀升。

    一两金币兑换一千钱,相当于一斤黄金兑换一万六千钱,绝对良心价。可以想象,这批金币一旦投放市场,很可能会引起哄抢,在短时间内就能流通,缓解铜钱不足的问题。

    孙策将自己的担心对虞翻说了。虞翻早有准备,第一批金币将作为军饷发放,一来让利将士,二来将士人数多,军饷本来就是用钱最多的地方之一。近三十万将士,每个月的军饷就要十亿左右,即一百万枚金币,一年需要一千二百万枚,折合七十五万斤黄金。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这些黄金逐步投入市场,以免引起物价的剧烈动荡。

    将士们拿到金币也不一定立刻就用,他们会在手里捂一段时间,逐步放出。虞翻估计,筹集来的这些黄金真正全部进入市场,估计要十年的时间,甚至更长。有了这个缓冲,市场的波动会比较小,在可控范围以内。一旦出现意外,也可以一道诏书下去,及时进行调整。

    军队一直控制在天子手中,不像工商业主,调整起来更容易一些。

    听完虞翻的方案,孙策很满意。不过他还是提醒虞翻,这只是从权之计,治标不治本。接下来几年,要对金矿的寻找、开发技术进行更大的投入,争取找到更多的黄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2443章 君臣同心(求推荐!)

    以甄氏为首的冀北大族给了孙策强有力的支持,孙策也给了他们丰厚的回报。

    张夫人被封为安喜君,甄像母李氏、甄俨妻孙氏皆得诰命,张鸿获赠散骑的荣誉称号,妻得诰命。甄、张共有七名少年有为的年轻人被选为郎中,另有两名少女入选羽林卫。

    其他诸族各有封赏不等。

    冀北大族名利双收,心满意足。

    孙策在甄家住了几天,重新起驾,赶往邺城。冀南的世家已经收到消息,蜂拥而至,都希望能有接驾的荣幸。孙策一一谢绝,一路向南,在千秋亭观赏了光武帝刘秀当年登基的遗址,游览了大陆泽,观看了贯高伏击刘邦的柏人驿舍,听沮授复盘当初在这里设计诱击关羽,却被关羽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直随侍孙策左右的杜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关羽本人倒是无所谓,不屑地哼了两声。

    沮授说,后来反思,当初之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关羽的踪迹,有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实际上很重要的原因:马灯,也就是军中用的琉璃灯。正因为有了不怕风的琉璃灯,关羽才可以不举火把,悄无声息的经过中丘县,出现在柏人之南,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原因很简单,在知道有马灯这种东西之前,大军夜间长途行军必须举火是常识。渚水两岸有不少滩涂地,全程不举火,摸黑前进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沮授很久,直到他亲眼看到马灯。

    技术上的一点变化,却影响了一场战役,这是沮授第一次意识到技术的重要性。

    关羽很尴尬。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能耐,现在想想,其实他无形中占了很多优势,不仅仅是马灯,还有甲胄、军械,甚至是将士的训练,而这些多多少少都和孙策有关。

    这大概也是他与别人对阵总能取胜,一遇到孙策就吃亏的原因所在。

    孙策缓缓南行的时候,虞翻却忙得脚不沾地。冀南世家的胃口显然要比冀北世家大得多,他们不仅想要名和利,更想要进入仕途的捷径。但是很可惜,他们除了手里的黄金,并没有太多谈判的资本,而虞翻对他们手中的黄金并没有太深厚的兴趣。

    论有钱,这些冀南世家实在排不上号,不论是荆襄大贾,还是中原世家,又或者是吴越的后起之秀,都妥妥的压冀北世家一头。

    在崔琰的奔走斡旋下,冀南世家最后只能让步,拿出二十万金。

    虞翻随即渡河,赶往兖州、豫州。

    得知被冀北人抢了先,豫州人——尤其是汝南人——很不爽。一直以来,他们都以孙策嫡系自居。原因很简单,孙策继承的是袁术的事业,而袁术就是正宗的汝南人,孙策的皇后也是汝南人,汝南就算不是大吴的凤举之地,也算是袁氏的母族,怎么能被冀北人拔了头筹?

    于是许劭登高一呼,豫州世家云起响应,短短的时间内就凑出了一百八十万金。数量之大,连孙策本人都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间,豫州已经恢复了生机,居然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

    还是底子厚啊。只要世道太平,只要政策合适,他们就能迅速发达起来。

    接着,兖州世家也提供了十余万金。兖州这十几年损失惨重,还没有恢复元气。

    受豫州世家刺激,江东世家、荆襄世家也行动起来,一共筹集了两百五十余万金,总数超过五百万金,远远超出孙策和虞翻的预计。

    孙策大喜,有了这么多黄金,他就宽松多了,很多事都可以提上日程。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没钱,而是钱太多,花得手滑。

    孙策传诏,命相关的世家代表齐聚汝南,共同商定细节,争取拟定一个双方都能满意的条款。又传诏建业,命黄承彦准备铸造金币、合金币的相关事宜。

    很快,又有人提议铸造银币。金币以一当千,的确是个好办法,但千钱以下的交易是主流,若是能以银为币,当百钱,也能减轻对铜钱的依赖。

    与铸金币不同,这个方案引起了不少争议。银作为货币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应用极其有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银会变色,让人感觉不怎么靠谱。要铸成货币,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

    有问题可以讨论,孙策命虞翻传诏各郡,征召通晓经济的贤良,收集意见,届时一起讨论研究。

    孙策特地指定孙权负责统计、整理这些意见,随时汇报。

    ——

    成都。

    曹操咂了咂嘴,将刚刚收到的报纸丢在案上,背着手,低着头,一声长叹。

    报纸来自于江陵,算不上什么秘密,随手可得。可是上面登载的消息却让他很伤神。孙策根本没有来荆州应战的想法,他还要巡视州郡,全力解决钱荒带来的麻烦。

    “请刘子初来。”

    “喏。”彭羕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法正没吭声。他知道,涉及到钱粮的问题,刘巴比他更擅长,曹操也更信赖刘巴。

    过了很久,刘巴才匆匆赶来,面容憔悴,眼圈也有点重。见了曹操,他匆匆一揖。曹操打量了他片刻,有些担心地说道:“子初,你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刘巴苦笑道:“多谢大王关心,不过臣实在是无法安心休息。”

    “为何?还是茶叶的事?”

    刘巴摇摇头。“茶叶的事一时倒不急,臣担心的是关中。荀文若到了关中,挟逆吴新肇之机,再次推行新政,关中响应,以前一些不太顺畅的地方如今豁然开朗。用不了几年,关中就能自给自足,届时必然会推进到凉州,对益州的包围形成……”

    刘巴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下去。曹操却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他叹了一口气,将刚收到的几份报纸递给刘巴。刘巴匆匆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报纸还没看完,他便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

    曹操眼急手快,上前扶住,没让刘巴一头栽倒在地。

    刘巴致了谢,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杯子里的水倒有一小半撒在了胸口。他喝了两口水,定了定神,重新拿起报纸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

    “大王,这些……是真的吗?”

    “荆州到处可见,应该是真的。”曹操解释说。他原本也怀疑过消息的真伪。兵不厌诈,用假消息欺骗对方太正常了,何况这上面的数字那么大,怎么看都像是假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是公开发行的报纸,如果造假,不用他们怀疑,荆州百姓就会骂了。

    “若是真的,那大王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刘巴长叹一声,放下报纸。“仅是荆襄就能提供一百五十余万金,这是何等财力?想当初,大汉一年的赋税收入也不过八十万金。一百五十万金足够周瑜、黄忠、鲁肃三人开支一年。三路齐发,大王又能支持多久?”

    曹操抚着胡须,苦笑不语。刘巴的担心也正是他担心的,既然荆襄能提供这么多黄金,那中原世家、江东世家又能提供多少?总之一句话,一直困扰孙策的钱荒问题暂时解决了,孙策将迎来了又一个迅猛发展的机会,吴蜀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已经追不上了。

    怪不得孙策不关心战事,他在布更大的局,比如刘巴担心的关中。如果关中也像中原一样,几年就上一个台阶,那就不是自给自足的问题了。

    新政居然有如此威力?曹操且羡且疑。他也在益州推行新政,效果却远远没有这么好。

    孙伯符啊,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子初,可有应对之法?”

    刘巴苦笑着摇摇头。“大王,巴计穷矣。”他拿起报纸,轻轻晃了晃,神情沮丧。“荆襄世家能拿出一百五十万金,不仅说明了他们实力雄厚,更说明他们对逆吴的信任。这可不是小数目,若无十分把握,没有人会这么冒险。君臣如此,何人可敌?”

    曹操神情尴尬,却不得不承认刘巴说得有理。一百五十万金不是小数目,如果不是荆襄人对孙策有足够的信任,他们是不会拿出这么多钱来借给孙策周转的。想当初孝灵帝在位的时候,手中无钱,向大臣借贷,可是没人愿意借他一个钱。

    大家宁愿花钱买官,却没有愿意借钱给天子周转。他的父亲曹嵩就用一亿钱买了几个月的太尉。原因无他,一是无利可图,二是天子无法让他们信任,谁也不知道这些钱借出去了还能不能回头,又能不能获利,反倒不如买官来得直接些。

    孙策为什么能借到钱?曹操不清楚。但他知道一个道理:有钱人借钱总是容易的,穷人反而借不到钱。孝灵帝借不到钱,是因为他穷。孙策显然不穷,他不仅不穷,反而富得流油,借钱给他这样的富人,不用担心他还不起,只需要担心他会不会耍赖不还。

    荆襄世家愿意借给他,正说明孙策的人品很好,没人担心他赖账不还。

    这才是刘巴担心的问题,也是他担心的问题。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君臣同心呢?

第2444章 穷则思变

    法正沉默不语。

    刘巴黯然离去后,曹操转头看向法正,嘴角抽了抽。“孝直,你如何看?”

    法正拱拱手,淡淡地说道:“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眼前种种不过是逐利之举,不足为惧。倒是人心易变,大王不可不防。”

    曹操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刘巴虽然来了益州,但是他一直不肯成为蜀臣,而是以汉臣自居。皇长子入蜀一年多,一直未能继位登基,刘巴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他是不是借此机会要挟,很难说。

    “如何防?”

    “严关禁,重符传,隔绝内外,以防百姓流散。”法正轻轻吁了一口气。“大王,自从刘繇战败,零陵被孙翊侵占,在益之荆州人返乡者甚多。臣听说,零陵人刘先入吴,颇得孙策器重,其外甥周不疑以童子为郎,随侍孙策左右。据臣所知,刘先曾有意让周不疑拜刘巴为师,被刘巴婉拒。有这份情谊在,周不疑或许会在孙策面前提及刘巴,从中斡旋。”

    曹操的眉毛轻颤。卫觊在成都时与刘巴多有接触——他们都是长安旧臣,有接触也是正常,他当时也没有刻意阻止。现在看来,很可能被孙策钻了空子。

    孙策大度,能弃旧恶,其父孙坚又与刘巴之父刘祥是旧交,若刘巴愿意归顺,孙策应该不会拒绝。

    这可有点麻烦。刘巴对益州的底细太熟悉了,他若归吴,益州的家底就全暴露在孙策面前,而且益州一时还找不出像刘巴这样擅长经济的人才,届时双方在生意场上进行竞争,益州一点机会也没有。

    必须控制住刘巴,宁可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归吴。

    曹操眼中闪过一抹煞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孝直,你当与子初多亲近,多关心他一些。”

    “喏。”法正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曹操回到座席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八月将至,奈何?”

    “大王,孙策忙于敛聚,怕是无暇关注荆州战事。大王不妨试探一二。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鬼神莫辨,方能克敌制胜。”

    曹操瞥了法正一眼,无声地笑了。他知道法正不死心,还想出击荆州,只是反对的声音不小,他不得不有所收敛。可这与他的想法正相合。孙策的实力越来越强,南北夹击之势渐成。太史慈在交州经营,只等冬季对交趾、益州发起攻势。鲁肃在关中推行新政,最多一两年便可以发起攻击。如果考虑到之前运入关中的大量海鱼,或许这个冬天,鲁肃就会对汉中发起进攻。

    机会像沙粒,不断从指缝间溜走,迟早会一粒不剩。

    “即日起,命人每日在峡口抛撒木屑,试试我那女婿是否警觉。孝直,你多安排些细作,看看孙翊的反应。若是孙翊守得严实,我们就另想他法。若是孙翊没有反应,就想办法将他调开。”

    法正面带微笑。“喏。”

    曹操拿起案上的报纸,心思却在别处,忍不住一声长叹。他实在想不明白,许劭和孙策结了那么大的仇,怎么会为孙策鼓与呼,号召汝南世家献金。豫州世家被孙策来来回回杀了个遍,首级挂满了官道,为什么还这么热心的支持孙策。

    孙策究竟能给他们什么样的利益,以至于他们如此不计前嫌?

    ——

    刘巴离开了蜀王宫,来到毗邻的一座偏院。

    院子里住着伏贵人和皇长子刘绍。自从除夕夜随曹操撤离长安,来到成都,他们就一直住在这里。事出仓促,伏贵人连随身衣物都没来得及带,更别提其他,身边除了两个贴心的宫女,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到了成都之后,一切的吃穿用度都要依赖曹操,平时连这个院子大门都出不去,对外面的形势一无所知。

    刘巴来到成都后,协助曹操处理一些有关租赋的事务,取得了曹操的信任,得以经常性的拜见,这才为伏贵人母子打开了一扇窗。

    伏贵人坐在堂上,看着刘巴走进来,脸上刚刚展露的笑容迅速变成的担忧。刘巴今天的脸色很不好,不仅憔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连带着步伐都有些沉重。

    “刘卿,发生了什么事?”刘巴行礼后,刚刚入席,伏贵人就忍不住发问。

    刘巴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打量着偎依在伏贵人身边的皇长子刘绍。皇长子三岁了,长得倒是壮实,只是困在院子里,每天能见的人屈指可数,看起来有些迟钝。见刘巴看他,他也看了过来,圆圆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刘……刘卿。”皇长子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刘巴暗自叹了一口气。伏贵人虽然出身诗书传家的大族,毕竟是女人,见识有限。被困成都两年,她已经渐渐按捺不住,平时难免有些神经质。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皇长子实在令人担忧。就算继了位,他恐怕也无法成为先帝那样的英主。

    可这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不能就这么毁了。

    “贵人与父兄可有联系?”

    “我们母子的处境如此,哪里还能有什么联系?”伏贵人伸手摸了摸皇长子的脑袋,一脸苦笑。

    “血脉之情,难以隔绝。贵人与嗣君身份尊贵,不能轻离。不如由臣请示蜀王,派人请贵人的父兄入蜀探望?”

    伏贵人诧异地打量着刘巴。她不明白刘巴是什么意思。让她的父兄到蜀地来,这是要加强朝廷的力量吗?可蜀地是曹操的封地,父亲和兄长们都是读书人,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让他们来除了自投虎口,还有什么意义?

    刘巴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伏贵人虽然看不懂,可是这么久了,她能信任的人也就是刘巴一人,相信刘巴不会害他们母子,琢磨了一番,便应道:“那就麻烦刘卿了。”

    刘巴拱手施礼。“臣身为汉臣,理应为贵人和嗣君效命。”

    ——

    八月,孙策到达汝阳。

    怀胎九月,大腹便便的袁衡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地从建业赶来,主持大局。

    其实也不用她多费心。得知天子将至,整个豫州都被动员起来,在汝阳修建行宫,垒筑花园,修整道路。谁都希望天子能去自家看看,所以不用别人吩咐,都将境内的道路修得又宽又平,只要孙策愿意,他的车驾随时可以抵达任何一县有头有脸的家族。

    汝南太守王朗上任这么多年,第一年忙得不可开交,但他的心情却好得不能再好,浑身充满了力量。

    受王朗之邀,许劭再一次成为汝南功曹,担负起协助王朗的重任,四处奔走。孙策进入豫州境时,许劭就跟着豫州刺史满宠、汝南太守王朗等人到陈郡北境迎接。

    君臣相见,欢声笑语一片。满宠率先拜见孙策。孙策打量着满宠,心情大好。

    “伯宁,你担任豫州刺史几年了?”

    满宠笑容满面。“九年又三月有余。”

    孙策点点头,转身对许劭说道:“许公,朕选的这个豫州刺史如何?”

    许劭有些尴尬,却还是上前行礼。“陛下选的这个豫州刺史如何,豫州百姓最清楚,他们已经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何须臣饶舌。”

    孙策仰天大笑。许劭这话说得有水平。这次各州献金,助朝廷缓解货币不足之困境,豫州共献一百八十万金,独占各州鳌头,彰显了豫州的过人实力。豫州富庶,豫州刺史自然有功。若没有满宠这个黑脸刺史坐镇,豫州世家想以身试法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

    “豫州太平,民众殷富,刺史固然有功,诸君的辛苦也不可少。此次豫州献金一百八十万,说实话,大大出乎朝廷预料。由此可见,豫州不仅有实力,更有境界,这其中诸君有功,许公更是首功。”

    众人听了,心中欢喜,连忙躬身施礼,七嘴八舌的说着奉承话。许劭心中最为开心。天子许他为首功,也不枉他这一番辛苦。“陛下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孙策笑笑。他这可不是场面话。最开始提议献金时,豫州响应的人并不多,不少人心存疑虑,不愿意拿出太多黄金。毕竟这是可动产的主体,怎么能轻易交给朝廷?是许劭四处奔走,多方斡旋,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掀起了献金的**。

    礼尚往来,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还的。大众广庭之下不能细说,却不妨先表示一下态度。

    “诸君,刺史虽好,却不能久居豫州。”孙策笑道:“满刺史在豫州十年了,也该让他挪一挪了,要不然会有人说朕偏心,独爱豫州。”他又对满宠说道:“伯宁,司州诸事草创,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干吏。你将手头的事总结一下,等接替你的人一到,交接完毕,你就立刻上任。”

    司州就是原来的司隶,包括河南、河内、河东、弘农、冯翊、京兆、扶风七郡,只是现在还没迁都洛阳,所以不称司隶,称司州。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孙策迟早会迁都洛阳的,司州很快就会恢复司隶的称呼,而满宠就是未来的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虽然监察一州,但职权却比刺史大多了。满宠不是转任,而是名副其实的升迁。一时间,无数双羡慕的目光看向满宠。

    满宠心潮起伏,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拱手施礼。

    “唯,臣领旨。”

第2445章 许劭三问

    稍作寒喧后,孙策一行起驾,赶往睢阳。

    孙策邀许劭同车。许劭很惊讶,礼貌性的婉拒了一番,最后才登上了孙策的马车。

    孙策的马车很宽敞,用料也很厚实,像一座小楼。其他人都退下了,孙策倚窗而坐,笑眯眯地看着许劭。许劭在孙策对面坐下,孙策敲了敲车壁,马车在六匹骏马的牵引下起动。

    孙策提起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许公,尝尝新茶。”

    许劭感激不尽,拱手道:“微臣何德何能,岂敢劳动陛下。”

    孙策放下茶壶,摆摆手。“许公不必拘礼,我今天是真心向许公致谢。”他靠在几背上,十指交叉,置于腹前,面带微笑,看着许劭。“说实话,我知道豫州这几年发展得不错,但豫州人能拿出一百八十万金来支持朝廷,我还是很意外的。今天请许公来,一是致意,二是讨教。”

    许劭也笑了。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捧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茶一入口,他的眉毛便轻挑了挑。孙策车里的茶自然是好茶,却并非独一无二。事实上,他自己喝过的茶中就不乏能与此茶媲美的。由此可见,孙策节俭并非给人看的,他很懂得克己。

    “陛下,臣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问了他们三个问题而已。”许劭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荡漾。“臣问他们说,陛下是不是穷奢极欲之人,有没有言而不信的劣迹?钱币不同,谁的利益受损最大?商定条款之时,除了陛下之外,什么人说话的份量最重?他们明白了这三个问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策略作思索,不禁哑然失笑。他点点头。“许公这三问,果然简单而直接。”

    “大道至简至易,原本应当如此。”许劭叹了一口气。“之前儒门之失,就是把简单的事做复杂了。幸得陛下正本清源,儒门复兴,参以道法,成就玄学。以此治国理政,皆能一目了然。”

    孙策笑着摇摇头。“许公过奖了,我真是不敢当。别的不说,就说这些黄金吧。之前担心不够周转,如今诸州踊跃,逾于所期,我又担心黄金太多,各府大手大脚,用滑了手,将来收不住。再比如这条款怎么拟定,也是头疼。各州情况不同,如同平衡,又如何保持公正,让各方都能满意,至今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许公,你见多识广,能否指点一二?”

    许劭多少有些惊讶。君临天下,世家、百姓拥戴,手里的钱多得花不完,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孙策居然还如此谨慎,实在是出人意外。可是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若非如此,谁敢把那么多金子交给他。

    许劭沉吟了片刻。“臣于政务涉猎甚浅,不敢妄言。理政治国,要想一点错误没有,未免强人所难。不过臣以为只要陛下不忘初心,任贤使能,想来不会太大的麻烦,就和车轮一样,磨合磨合就好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忽然说道:“陛下觉得豫州这路修得如何?”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茶壶,将孙策面前的茶杯添了一些茶水。

    孙策一愣,随即静下心来体验了一下,尤其是盯着案上的茶杯看了一会。马车再稳,毕竟不是高铁,道路再平整,毕竟不是后世的高速公路,颠簸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倒茶都只倒半杯,而且案上的茶具中也专门的凹陷摆放茶杯,以免滑落。但许劭将他的杯子添到大半,茶汤依然没有晃出杯子。

    “豫州的路修得好,比兖州的强多了。”

    “前两天还下了一场大雨。”

    “哦?”孙策眉头微皱。如今的路都是泥土路,修得再好,一下雨都会有泥泞,哪怕是驰道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对驰道这种专为皇帝服务的工程根本没兴趣,所以驰道上一次修整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早就不顶用了。可是这条路走起来还是这么平稳,难道是下雨的时候不准人走,刻意保持平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点过了。这条路可是通往河北的干道,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经过。

    许劭笑道:“为了修这条路,豫州人可是下了大本钱。夸张一点说,车轮每转一圈,就是一两黄金。”

    孙策更加惊讶。车轮转一圈就是一两黄金,那这条路要花多少钱?可是这么大的工程,他却听都听没过,未免有些古怪了。

    许劭笑得更加得意,特意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卖了一会儿关子,这才解释起来。

    这条路北至蒙县,南至平春,贯穿汝南、陈郡、梁郡,全长近千里,全是使用一种新的夯筑技术建造的,前前后后修了几年。之所以花费如此人力、物力修路,是因为这条路太重要了,不仅荆州、豫州的货物要沿着这条路北上,兖州、冀州的货物也要沿着这条路南下,每天经过的车辆数以千计。

    这条路原本就忙,随着这几年工商发展,尤其是冀州、幽州平定之后,经过的货物量更是翻了几番。以前的路承受不住,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无法行走,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后来沿途的汝南、陈郡、梁郡大商人聚集起来一商议,决定集资重修这条重要的商道。

    为了确保这条路能够承受雨天,他们特地集结工匠,研究出一种新的夯筑工艺,主要来说,就是将石灰、河砂与泥土按比例混合,然后再夯实。这样的路建成之后,只要不长时间浸泡,基本不会发软。雨天一过,行人就可以走了。晒上两天,载重的大车就可以正常通行。

    为了修这条路,不仅商贾们出了很多钱,沿途的百姓也出了力。毕竟商路畅通对他们也有好处,沿途不少人就是依靠为过路商旅提供产品或者食宿服务为生的。商路不通,他们也会有损失。

    孙策慢慢听明白了许劭的意思。不怕事情大,只要有利可图,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修这条路花费不菲,但是从中得利的人很多,所以花钱再多也有人愿意干,而且热火朝天。同样,条款再复杂,也不能违背一个出发点,那就是要给献金的人带来利益,尤其是献金最多的豫州人。

    许劭的那三个问题的最后一条已经说得很明白,豫州人这么积极,就是要争夺话语权,要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他们被冀州人拔了头筹,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城,夺回主导权。

    说得实际点,这不过是资本的本能罢了。

    孙策含笑打量着许劭。“平舆许氏也经商吗?”

    “许氏印书坊是豫州最大的私人印书坊,工人数百,每年印的新书供不应求。稍有名气的学者都愿意在许氏印书坊印行专著。不久前,刚刚承揽了燕州卢子干遗著的印行业务。”许劭面不改色。“陛下年初拟定的学术专著印行计划中,许氏印书坊也有承接。”

    “是吗?谁在经营?”

    “臣的从兄,许靖许文休。”

    “文休先生回来了?”

    “回来两年了。他年纪大了,又在外奔波十余年,不愿意再出仕,就开办了一个印书坊糊口。”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许劭也笑了。以平舆许氏的实力,糊口二字实在太谦虚了。“有许文休把关,许氏印书坊印出来的书肯定是上品,如果有时间,我去拜访一下文休先生,看看这豫州最大的私家书坊。”

    许劭大喜,连忙谢恩。“陛下若能驾临,那真是我平舆许氏的莫大荣幸了。”

    “豫州大贾多,虽无中山甄氏、东海麋氏、南郡蔡氏那样的巨贾,家累十万金以上的不在少数。这些年他们铺路架桥,开设私学,扶贫济困,朝廷都是知道的。不过这些加起来,皆不及许公坦然言利,文休先生刻书糊口来得让人开心。读书人不讳言利,自食其力,方可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君子固穷,但真正的君子不应该穷。”

    许劭感慨地叹息道:“陛下所言甚是。民以食为天,仓禀实而知礼,以前说教化,总是言者哓哓,闻者默默。如今也不用多说,自然进退揖让,彬彬有礼。以前罕言利,而唯利是图者满眼皆是,读书人虽唾弃之,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含羞忍垢,奔走于权贵之门。如今人人言利,唯利是图者反倒为人唾弃了。既然可自具衣食,谁愿意仰他人鼻息?”

    许劭想起了流亡途中的事,连连叹息。再清高的人也要吃饭啊,饿着肚子弹琴,只有孔夫子那样的圣人做得到,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况且就连夫子也说了,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可期,如果还不能养活自己,那真是读书人的耻辱了。

    孙策与许劭寒喧了一阵,最后问道:“许公,你曾与曹操相识,觉得此人如何?”

    许劭目光微闪,沉吟片刻。“陛下想劝降他?”

    “他曾请降,但后来又没消息了。”孙策捻着手指。“我想,请一个得他尊敬的人去,或许会有效果。”

第2446章 许靖

    许劭半晌没说话。

    劝降曹操,他没有把握。曹操不是刘繇,对他的尊敬非常有限。当初就能用刀逼着他品评,如今贵为蜀王,他却声名扫地,曹操又岂能将他放在眼里。

    天子莫不是记恨当年,故意要我出丑?

    许劭心中有些不快,打量了孙策片刻。“敢问陛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孙策听出了许劭的话外音,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现在还没有,许公可有推荐?”

    许劭松了一口气。“臣以为何伯求或许一试。”

    孙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人与何公商量一番,看看愿不愿意西行。”孙策话锋一转。“许公,我有一个问题不解,许公能否为我解惑?”

    “臣岂敢。”

    “十年之前,天下名族,以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为首。天下英雄,则以袁本初为盟主。为何群雄逐鹿,最后剩下的却是我与曹操?富春孙氏、谯县曹氏都不是什么名门世族,我与曹操也算不上什么有学问的人,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许劭暗自咂嘴,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说偶然肯定不好,说必然也不合情理。“不瞒陛下,臣也思量过类似的问题。只是智浅,还没有找到答案,只能等机会请教高明。”

    “许公谨慎。”孙策的笑容意味深长。

    许劭不由得一阵脸热,讪讪地笑笑,避而不答。

    孙策随即转换了话题,问起许劭十年游历的见闻,和他自己经历过的或者听过的进行验证。关东平定之后,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尤其是海商的兴起,士子游历之风复兴,而且走得更远。以前中原士子游历,一般北不过燕山,南不过长江,如今跟着商队,北至扶余,南至琼崖,只要商队能到的地方,都有士子随行。他们与商队同吃住,记录沿途的风土人情,然后结集印行,军情处就收集了不少这样的游记作为资料。

    孙策建议许劭也将这些游历见闻写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度,多一个角度,就多一重认识。

    许劭一直觉得自己这十年在外面流浪挺丢脸的,自己都不愿意回想,哪有心情写出来让人看,所以这些年连提笔的念头都没有过。可是听孙策这么一说,尤其是听孙策提起别人写的游记,他不禁有些心动了。

    随商队出行的士子虽多,有几个能像他一样,所到之处都能得到当地的大族欢迎,主动陪他游山玩水,讲述当地的历史。能在交州称霸一方的不是本地强宗,就是当年秦汉官员的后裔,实力远非普通百姓可比,对当地风土的了解也更深入。虽然其中不乏虚饰,总比那些黔首口耳相传的传说靠谱些。如果能出版印行,肯定受欢迎,对朝廷也会有所襄助。

    许劭答应,回去好好回忆一下。

    ——

    许劭与皇帝同车而行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闻者无不欢欣鼓舞。名士们感受到了尊重,既然当年和皇帝斗得不可开交的许劭都能冰释前嫌,其他人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参与献金的世家、豪强们同样开心,许劭是发起人,他和皇帝相谈甚欢,说明他们的利益有了保障,皇帝认可了他们的效忠。将来在谈判时,豫州人的利益可以得到体现。

    孙策在睢阳住了两天。虽然桥蕤通过女儿委婉的请求孙策驾临桥家,还是被孙策婉拒了。驻跸中山甄氏是迫于形势,从大局出发,袁衡、袁权已经让了步,现在又去桥氏,未免伤及皇后的脸面。

    孙策没有去桥家,但他参观了梁郡的先贤祠,专门在桥玄的画像前敬了一杯酒。

    陪在一旁的小桥开心地笑了,虽然被大桥瞪了一眼,还是掩饰不住眼中的欢喜。

    祭拜完先贤祠后,孙策又巡视了砀山一带的屯田旧址。当年桥蕤曾在此屯田,为兖州防线的驻军提供粮食保障。关东战事结束之后,兖州平定,百姓陆续返乡,屯田也就取消了,耕地都分给了百姓。当年屯田时,桥蕤花了不少心思整顿水利,百姓至今受益,将其中一条沟渠称为桥公渠,也算是对桥蕤的纪念。

    有了这样的官声,孙策允诺桥蕤,等他年满六十,从济阴太守任上致仕后,进国是院发挥余热。

    桥蕤心满意足。

    随行陪同的梁郡太守丁冲看得眼热,只可惜自己既不是袁术旧部,也没有如此漂亮的女儿,想进国是院是千难万难。

    对孙策的决定,袁权欣然赞同。孙策优待桥蕤、张勋这些袁术旧部,就是给她们姊妹面子,她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在梁郡停了两天后,孙策又赶往陈郡,同样巡视了几天,在八月下旬到达汝阳。

    皇后袁衡不顾身体不便,亲自出城迎接。

    临盆在即,袁衡胖了一圈,脸上也添了不少斑,粉都遮不住。袁衡有些不好意思见人,袁权却喜上眉梢。她悄悄地对袁衡说,这是生儿子的征兆,袁衡这次很可能会为陛下诞下嫡子。

    孙策也赞同这个观点,让袁衡注意安全,适度运动,保持身心健康。

    到了汝阳,自然有很多人要见。汝南是豫州第一大郡,人口众多,世家林立,这次献金中,汝南占了近一半,再加上颍川,占了近八成。这其中,汝阳袁氏、许氏、陈氏,阳翟钟氏、辛氏,都起到了关键的带头作用。礼尚往来,孙策自然要对这几家格外关照一些。

    ——

    在汝阳的行宫休息了两天后,孙策按照事先的计划巡视各郡县,第一站便是参观许氏印书坊,以示重视文化教育。

    许靖亲自为孙策解说印书坊的经营情况。他比许劭还大几岁,看起来却比许劭更年轻,头发乌黑,脸上也看不到什么皱纹,声音洪亮,中气很足,举止之间也看不到太多的唯唯诺诺,笑声朗朗,应对从容。谈起经籍来更是如数家珍,口若悬河。

    孙策原本对许靖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见面之后,却觉得此人不俗,胸中自有磊落。

    许氏印书坊的规模不小,印的书也很多,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许家本来藏书就多,许靖又爱书,看到好书就不惜重金收购书稿,印刷不惜工本,纸墨都用最好的,装帧也用心,品质上佳,深得读书人喜欢。汝南经济条件好,有钱人也多,许氏印书坊印出来的书不愁卖,利润也远比其他的印书坊高。

    看得出来,许靖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甚至在孙策主动邀请他到太学任教时,他不顾许劭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了。

    “若是太学缺少学者,我倒是可以推荐几个人。”

    孙策不以为忤,笑道:“求之不得。”

    许靖随即推荐了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有些古怪,既有像张昭这样担任南海太守的大臣,也有士燮那样的敌人,还有伏完这样被闲置的前朝旧臣,秦宓这样的益州隐士,算得上不拘一格。

    孙策笑容满面,许劭却气得直跺脚。

    许靖越说越高兴,点评起这几个人的学问。这几个人中,张昭、士燮、伏完他都是见过的,秦宓没见面,但他看过他不少文章,手头还在印一部秦宓本人自选的集子。许靖将孙策引到书房,一边解说,一边从架上取下印好的书籍或者文稿,不大一会儿,宽大的书案上就摆满了书。

    许劭气得无语,扭头出去了。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御前失礼。

    ——

    孙策接受了许靖的推荐,请许靖写信,邀秦宓、伏完来汝南。

    出乎他的预料,许靖的信还没发出去,伏完就亲自赶到汝南,通过许靖,将一封信送到孙策面前。

    信是伏贵人从成都发出的,邀请伏完到成都省亲。

    关中平定后,伏完一直留在长安没有离开。他挂念女儿伏寿和外孙,留在长安,可以更快的得到消息。可是这几年,他派人送了很多信去成都,一直没有得到伏寿的回复,送信的人连伏寿的面都不一定见得着,还有几个人莫名其妙的死在半路上。这次突然接到伏寿的家书,又是邀请他去成都见面,他觉得有问题,反复思量后,还是拿不定主意,便去见荀彧,请荀彧帮忙。

    荀彧一看这封信,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关窍,向鲁肃进行了通报。鲁肃与贾诩商量之后,觉得这很可能是伏贵人的求援信,建议伏完赶到汝南,亲自向天子汇报。

    要想救出伏贵人和皇长子,除了大军之外,只有郭嘉领导的军情处有这样的实力。要动用军情处的力量,只有天子下诏,其他人都无权干涉。

    孙策看完信,召集沮授等人商议。几个人传看了伏贵人的书信后,刘晔眼睛一亮,看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孙策看得真切,心中有些不快。

    “子扬,你看出了什么?”

    刘晔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疑惑。”

    “疑惑什么?”

    “伏完说他写了那么多信,伏寿都没有回复,臣觉得不是伏寿没有回复,而是她的回复无法送达伏完手中。这封书信之所以能送出来,自然是得到了曹操的许可,这才一路畅通。臣疑惑的是为什么曹操会同意,仅仅因为亲情不能阻隔?”

第2447章 同病相怜

    孙策觉得刘晔所言有理。伏寿母子是曹操手里的筹码,没有他的同意,伏寿想直接和外面联系并不容易。伏完派过去的人不是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是被曹操杀了。

    既然如此,这封信表达的就不是伏寿的意思,而是曹操的意思。

    那曹操邀伏完入蜀是什么意思?做人质,还是为拥立新帝召集老臣?

    孙策百思不得其解。

    沮授、郭嘉也觉得不可解,甚至怀疑是不是多疑了。也许曹操并没有其他用意,就是因为伏寿想见亲人,他不好明面上阻止,又知道伏完不可能去,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索性故作大度。

    郭嘉说,虽然不知道情况如何,但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安排人扮作伏完的仆从,接近伏寿,尝试着将做伏寿母子接应出来。虽说伏寿是前朝贵人,其子是前朝皇长子,可是刘协与陛下相知,无形中也认可了陛下,若能救出他的唯一子嗣,也是一件积阴德的事。

    何况还有刘夫人这个前朝长公主。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挂念伏寿母子。

    孙策接受了郭嘉的建议,让他安排人与伏完接洽。伏完年纪大了,未必能成行,可以让他安排一个儿子入蜀,探探消息。

    此事说定,诸臣告辞。刘晔的情绪有些低沉,怏怏地走了。孙策叫过孙权,让他去看看。孙权应了一声,快步去了。郭嘉和沮授并肩而行,见孙权赶出来,便让在一边。孙策道了一声歉,匆匆向前面的刘晔赶去。沮授看得分明,暗自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

    郭嘉忽然一拍脑袋。“公与兄,你先行一步。我刚才忘了点事,还要回去一趟。”

    沮授点点头,转身先走了。郭嘉转身回到主舱,进了舱,顺手带上了门。

    “陛下,臣刚刚接到一封右都护发来的密报。”

    孙策放下手里的书,示意郭嘉坐近些。郭嘉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铜管,递到孙策面前。孙策接过,取出里面的文书,迅速浏览了一遍。

    密报的内容很简单:孙翊在江中发现了一些木屑,从尺寸和形状看,很像是造船的碎料,从种种迹象看,曹操在打造战船,而且数量不少。

    孙策看完,将密报卷起,塞回铜管。郭嘉接过,塞回袖子里,静静地看着孙策。孙策沉吟着。孙翊能发现这些迹象,并做出推断,这是好事,但他为什么以密报的形式报送军情处,而不是军师处?

    “是孔明想挖坑吗?”

    郭嘉笑了。“臣估摸着,他们也不能确定曹操的虚实,所以只能以静制动,明面上佯作不察,暗地里做些准备。不过大军调动,很难完全瞒人耳目,他们或许希望陛下能助一臂之力。”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两个竖子,胆子真不小,要朝廷配合他们演戏?”

    郭嘉笑而不语。

    孙策想了想。“你和公与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演才合情合理,又不至于引起曹操警觉。”

    “唯。”郭嘉领命,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什么事?”

    “与刘晔有关。”

    ——

    孙权追上刘晔,拱手施礼。“仆射请留步。”

    刘晔停步脚步,转过身,疑惑地打量着孙权。“大王……有何吩咐?”

    “岂敢,岂敢。”孙权笑道:“仆射有空吗?我那儿藏了一些好酒,想请仆射小酌两杯。”

    刘晔皱了皱眉,正在犹豫,孙权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放心,这是陛下的旨意。”刘晔目光微闪,瞅了孙权一眼,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孙权引着刘晔,来到他自己的小院。两个金发碧眼,皮肤白晳的胡婢迎了下来,孙权命她们备酒。胡婢娇声应了,脚下带风,来回摆设酒食。正当中秋,天气还比较热,两个胡婢穿得都比较单薄,丰腴的身材在剪裁得体的越布衫下呼之欲出。

    刘晔多看了两眼,笑道:“久闻大王身边的胡婢有异域风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孙权哈哈大笑,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摸摸唇边的短须。“还有人说我有胡人血脉呢,仆射信不信?”

    刘晔连忙摆手摇头。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孙权也不追问,举杯向刘晔致意。两人随意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刘晔等着孙权开口,孙权却不着急,只是说些自己在交州的见闻经历。刘晔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却不置一词。

    “听说仆射与鲁大都督是至交?”孙权忽然说道。

    “年轻时曾一起游历,往来颇多。后来……”刘晔苦笑了两声,咂咂嘴。“如今内外有别,除了公务往来,私下里接触不多。年初陛下登基,子敬来朝,我们倒是遇了两次。”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不可捉摸。”孙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为刘晔添满。“仆射当初若不是去了长安,今日未必不能名列五大都督。不过也没关系,仆射智谋出众,在军师处如鱼得水,将来必然会升任军师处、枢密院祭酒。百年之后,先贤祠中也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刘晔笑了两声。“大王过奖了。晔本是前朝宗室,又曾前朝天子倚重,如今蒙陛下不弃,身列新朝,倚为心腹,已然过于所望,哪敢还有不切实际的心思。兢兢业业,尽忠而已。”

    “那是自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为臣的本份。你是前朝宗室,于公于私,为前朝天子效命都是份内的事,无可指摘。陛下胸襟宽广,必不会介意这些。就比如我,既为孙氏子弟,理当为陛下效命,为大吴效忠,纵使受些委屈,为人误解,皆不足道。只要陛下信任我,就够了。”

    刘晔嘿嘿笑了两声,举起酒杯。“虽不敢与大王比肩,能得大王理解,晔感激不尽。”两人喝尽杯中酒,刘晔主动提起酒壶,为孙权斟满酒。“说起来,陛下胸襟真是圣人难及,对大王兄弟的爱护远超汉文帝、光武帝。大王有这样的皇兄,当珍惜啊。”

    “那是自然。”孙权哈哈一笑。“只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能如三弟、小妹一般为左右手,只能处理一些案牍杂事。惭愧,惭愧。仆射智计过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刘晔谦虚道:“大王对经济的高论,臣也是很佩服的。陛下常说,小战看军事,大战看经济。大王所为,才是真正经国济世的大事业。”

    “哈哈……”孙权大笑,再次举杯。

    ——

    午饭后,孙权小睡了一刻。醒来后,他躲在窗下的小榻上,看着院中的墙角的花树,沉默不语。

    听到响动,一个胡婢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在榻前。“大王,人已经送过去了。”

    孙权淡淡地说道:“他没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谢谢大王。”

    孙权哼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胡婢。胡婢低着头,衣襟微敞,露出些许胸前丘壑。孙权一时意动,瞥了一眼墙角的漏壶,又叹了一口气。他坐了起来,吩咐胡婢打水来,他洗了个脸,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大步出了门。

    来到行宫主殿,进了门。当值的虎卫说陛下午睡未起,让孙权在前庭等着。孙权应了一声,在前庭的走廊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院子里很安静,连秋蝉的声音都听不到,炙热的阳光照得院子里的青石烫人。当值的侍从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看到孙权坐在一旁,他们停下脚步,躬身致意,又悄悄的离开。

    孙权一一躬身还礼,嘴角的一丝自嘲的浅笑掩饰得很好。他知道这些人对他没什么敬意可言,甚至还有人对他不满,尤其是一起当值的王粲等人,嫌他多事。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只要天子信任他,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无可奈何。

    过了小半个时辰,步练师出来,通知孙权,陛下已经醒了,召他进去回话。孙权起身,跟着步练师向前走。步练师学问不错,不仅是天子的夫人,也是天子身边的女官,代天子处理一些事务。事情没孙权多,却了解很多机密,有不少消息是孙权不清楚的。

    来到殿中,孙策正在殿内散步,一边走一边晃着膀子。见孙权进殿,他也没有停下,只是打了招呼。

    “和刘晔谈过了?”

    “谈过了。”

    “喝了酒?”孙策闻到了孙权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笑了一声。

    孙权不紧不慢地说道:“喝点酒,说话方便些。”他顿了顿,又道:“臣弟还送了他两个胡婢。”

    孙策眉梢轻动。“他收了?”

    “收了。”

    孙策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来回走了两圈,又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感激陛下对他的信任和宽容。他说,身为前朝宗室,又曾得前朝天子器重,担任秘书令,掌管机密,能蒙陛下不弃,身列新朝,他已经很感激了。”

    孙策的嘴角抽了抽。“你也这么觉得?”

    孙权笑笑。“臣相信他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当然,不满也是有的,毕竟,军师仆射和秘书令比起来,还是有些距离。”

第2448章 马上马下

    孙策没说话,但孙权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说,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孙策甩了甩袖子,仿佛赶走了什么。“仲谋,各郡县的贤良正在陆续赶来,你是要参与讨论的,要与他们多走动,提前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做好应对方案,免得到时候争吵不休。几千人的会议,不好开啊,真要意见差距太大,恐怕一年都解决不了。”

    孙策叹了一口气,抬手拍拍额头。“宗室之中,你对经济最在行,这次你就是宗室的代表。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仲谋,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孙权躬身领命。“臣弟愿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孙策走到孙权面前,拍拍孙权的肩膀,又是一声长叹。“去忙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过些天,等母后到了,先把你的婚事办了。”

    孙权躬身道:“多谢陛下关心。不过诸事繁琐,这时候操办婚事怕是添乱,还是再等一等吧。等忙完了这一阵,曹操来降,天下太平,届时臣弟归国,再办也不迟。”他笑了笑。“有了王后,臣弟也没时间陪,若是闹出什么笑话来,也不好。”

    孙策忍俊不禁,点点头,笑道:“那就随你吧。反正你还年轻,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只是母后若是问起,你可要实话实说,要不然她又怨我不上心。”

    “岂敢,岂敢。”孙权说笑两句,躬身请退。

    孙策看着孙权消失在殿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缩了缩,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一旁的步练师。“让你从妹再等等吧,看来一时半会的怕是不会有结论。”

    步练师躬身领命,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

    ——

    秋收一过,孙权便忙碌起来。

    孙策驻跸汝阳行宫,并决定在汝阳行宫召集贤良,讨论经济问题,离得最近的豫州、兖州人便陆续赶了过来,他们都住在汝阳县城周边的客栈,走朋访友,每天饮酒聚会,热闹非凡。商贩们闻风而动,各种商品聚集,汝阳俨然成了一个都会,连平舆、陈县的风头都被盖过去了。

    汝阳大族眉开眼笑的同时,汝阳的百姓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别的不说,这么多人每天要吃要喝要住,都是商机,家里有余粮的,有空房的,都能跟着发点小财。再不济,为人奔走,传个消息,也能拿点赏钱,贴补家用。

    九月初五,皇后袁衡临盆,产下一子。

    消息传出,本来就热闹的汝阳一下子成了欢乐的海洋。送礼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虽然绝大部分人连皇后的面都见不着,却不妨碍他们的热情。袁权忙得脚不沾地,不得不请钟夫人、麋兰代为接待。紧接着,随驾文武庆贺的奏疏便陆续送了进来,孙策专门安排步练师和杜夫人处理,每天将名录报送孙策和袁衡。

    没多久,吴皇太后和孙大长公主赶到汝阳,下车伊始,就忙不迭地赶到宫里来看嫡孙,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皇太后喜不自胜,连声说像,说这孩子长得和孙策刚出生时一模一样。孙大长公主也赞同此语。孙策出生时,她也在场,记忆犹新。

    说来也怪,这个才生了几天的婴儿被孙大长公主抱在怀里时居然咧着嘴笑了,乐得孙大长公主嘴都合不拢,一老一小,笑个不停,连吴皇太后都有点妒嫉了。

    孙策有了嫡子,诸事圆满,孙权的婚事自然成了吴皇太后最关心的事。得知孙权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成亲,吴皇太后很不高兴。孙权大概也知道这一关难过,干脆躲着不见,每天忙着收集信息,与相关人员交流、讨论,晚上还要处理公文,直到深夜吴皇太后休息了,他才回去。

    借着这个机会,孙策下诏,命孙翊、娄圭等人赶赴汝阳述职。孙翊、娄圭大张旗鼓地起了程,出境后又悄悄的折了回去,整军备战,另派人假扮自己赶往汝阳。

    ——

    洞庭山,右都护大营,中军大帐。

    诸葛亮扶案而立,看着巨大的沙盘,眉头紧锁。

    李通、蒋钦、潘濬站在一旁,目光扫视着沙盘,不时的对看一眼,眼神中藏着一丝兴奋。

    秋收已经结束,如果诸葛亮的分析属实,曹操有可能冒险出击荆楚,很可能就在这几天。皇帝陛下已经按照诸葛亮的请求,将孙翊、娄圭明里调离驻地,这是曹操偷袭的最好机会。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身着普通皮甲,打扮得像一个侍从骑士的孙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打扮的魏延。进了门,孙翊匆匆向李通等人点头致意,又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有没有新消息?”

    诸葛亮笑道:“右都护太心急了,哪有这么快。细作要将消息送回白帝城,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曹操已经到了白帝城?”

    “曹操没去,但法正已经悄悄赶到了白帝城,主持军情。”

    “这么说,也快了。”孙翊松了一口气,接过蒋琬递过来的布巾,擦去脸上的油脂。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化了一点妆,改变了肤色和须眉。

    “夫人有消息来。”诸葛亮从一旁的书案上取出一封信,递给孙翊。

    孙翊愣了一下,接过信,却没看。“她说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说皇后诞子,问你要不要去汝阳祝贺,需不需要她随行。”

    孙翊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应该带上她的。”他的驻地原本在零陵,为了方便作战,最近才找借口转移到洞庭湖。考虑到曹英的身份敏感,他特地让曹英留在零陵,没有带到洞庭来。现在曹英这么问,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同行?他已经回来了。不同行,不合常理,很容易引起怀疑。

    “孔明,怎么办?”

    诸葛亮笑了笑,从一旁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孙翊。“我已经拟好了回复,右都护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派人送出去。”

    孙翊接过,看了一遍,又思索了一会,笑了。“孔明,你早就想到了,对吧?”

    诸葛亮笑而不语。

第2449章 前程可期

    孙翊转身,打量着沙盘,看着群山之间蜿蜒的长江,眉头微皱。

    巫山是益州的城墙,长江是益州的护城河,天下皆平,唯益州不下,皆因有山川之险。周瑜、黄忠南北夹击数年,都没能真正攻破益州,以好战著称的甘宁也只是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诸葛亮设计,诱曹操出击,成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能不能变成现实,主动权不在他的手里,而在曹操手中。从兵法上讲,这本身就是一个被动局面。

    所以诸葛亮对曹英说,孙翊因与曹操有翁婿之亲,这次去汝阳述职,难免受人攻讦,甚至有可能会被调离荆楚战区,不方便带曹英同往。诸葛亮还对曹英说,如果她能劝曹操投降,不仅可以解孙翊之困,于天下亦有功,曹操或许能效袁谭故事,裂土封国。若是倚山川之险,一味顽抗,最后难免身死国灭。

    为了敦促曹英下决心,诸葛亮还描述了一番形势。除了已经有的周瑜、黄忠两路外,太史慈南下,鲁肃西进,再加上孙翊,现在共有五路人马围攻益州。益州再险,迟早也会被攻克。天子之所以没有下令强攻,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一旦他的耐心耗尽,必然亲征,到时候曹操就算投降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总而言之,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别说曹英,就连孙翊看完信,都被诸葛亮说服了。想必曹英见到这封信后,一定会写信给曹操,劝他投降。曹操接到信未必会投降,但他很可能会冒险。因为这里面埋了一个坑,他不仅不在荆楚战区,还有可能被调离荆楚战区。

    不管他会不会调离,继任者又会是谁,对曹操来说,这都是冒险的最好机会:荆楚战区群雄无首。

    虚虚实实,又转了一道手,经由曹英之口告诉曹操,可信度大增。

    看完这封信,孙翊想起了皇兄说过的那句话,暗自佩服皇兄知人。不过皇兄最后没有拒绝自己的请求,说明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只要他有主见,别被诸葛亮蒙蔽了。

    “孔明,你觉得曹操会来吗?”

    “不好说,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诸葛亮抚着颌下新生的短须,沉吟了片刻。“如果这次不出击,他可能就真有投降的打算了。我听说,陛下派人去鹿门山请何伯求出面。何伯求是党人耆宿,素为曹操所敬,又对曹昂有护佑之恩,想来曹操会听从。”

    李通忍不住问道:“军师,陛下真打算劝降曹操吗?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白忙了?”

    诸葛亮看了一圈,见蒋钦也看着他,眼露疑色,只有潘濬脸色平静,不由得笑了一声。“承明,你的看法呢?”

    潘濬笑笑,淡淡地说道:“陛下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我只知道既然陛下让我们备战,我们就好好备战。备而不战,总比战而无备好。”

    诸葛亮点头附和。“承明说得有理,陛下有陛下的安排,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不能因陛下有劝降之意便放松戒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劝降与征讨亦是如此。若无武备,劝降亦难以见功,本是相辅相成。”

    他轻叩案缘,沉吟了片刻,又道:“退一步说,若陛下对劝降有把握,就不会命我等张网以待,反而应该是聚集大兵,做强行攻取之势,逼曹操就范。既然没有,那劝降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陛下召集天下贤良,齐聚汝阳议政,这时候,他是不希望这时候发生大战的。与经国济民这样的大事相比,益州实在不足道。是以,此战就算开战,也要将形势控制在荆楚战区。”

    诸葛亮抬起头,看看孙翊,又看看李通等人。“右都护,诸位君侯,这可是陛下对你们的信任啊。”

    孙翊点点头。“孔明言之有理。陛下主动配合我们,这是何等信任。你我可不能辜负了陛下。”

    李通、蒋钦恍然大悟,互相看看,都有点不好意思。听了诸葛亮的分析,他们才意识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考量,绝不是打或者劝降这么简单。

    潘濬看了诸葛亮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异色。他对形势有自己的看法,只是不屑和李通、蒋钦争论罢了。可是听了诸葛亮的分析,他不得不承认,诸葛亮的分析更全面,更深入,非他可及。

    毕竟是陛下身边成长起来的人,对陛下的心思把握更准。

    诸葛亮看到了潘濬的眼神,却不动声色。“承明,公琰,陛下召集贤良论政,你们可有奏疏?”

    潘濬没吭声,蒋琬说道:“军师打算上疏吗?你主政楚州数年,推行新政,感受肯定要比我们深很多。若是军师军务繁忙,无暇捉笔,我可以为军师代劳。”

    诸葛亮想了想,点头答应。这样的盛会,他的确不想错过。如果不是希望伏击曹操,这一次肯定是要赶去汝阳。可是现在军务繁忙,他连写文章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汝阳了。如果蒋琬能够帮他代笔,也是一个办法。

    这时候,他才理解天子当初为什么让他选一项,或从政,或从军。当初还有些不甘,现在天子给了他机会,他才意思到兼顾实在太难,不得不找人帮忙。

    诸葛亮和孙翊商量了军事部署,又安排人与娄圭联络,保持步调一致,这才散去。他留下了潘濬、蒋琬,和他们商量写文章的事。孙翊没心情听他们细说,只打算看最后的结果,径自回帐去了。

    诸葛亮与潘濬、蒋琬对坐,取出一部书,摆在蒋琬的面前。潘濬瞥了一眼,见是一部《盐铁论考释》。他知道这部书是庞山民与枣祗合著的经济大作,虽说是对《盐铁论》的考释,实际上里面有大量的新论,是大吴新政的发端之作,凡是对经济民生有兴趣的人,都会读这部书。

    他和蒋琬也不例外,还多次论讨这部书的得失,对里面的内容可谓是了如指掌。诸葛亮如此慎重的拿出这部书,实在没什么必要。

    蒋琬的心情和潘濬差不多,只是他性子舒缓,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他拿起书,随手翻开,却不禁眉头一挑。书里面写满了批注,是诸葛亮的笔迹,字字端庄,朱色的批注和墨色相衬,灿然可观,别具美感。书里还夹了不少纸条,上面同样写得密密麻麻,还有多次删改的痕迹。

    “这是……军师所注?”虽然确定那些都是诸葛亮的笔迹,蒋琬还是很惊讶。每次看到诸葛亮,诸葛亮都在处理公务,他怎么还有时间读书,并且写了这么多的批注?

    他不会是想帮庞山民重修这部书吧。庞山民是他姊夫,这部书又是庞山民的成名作,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部分是之前就写好的,还有一些是最近才写的。”诸葛亮又取出一摞书和报纸,全部推到蒋琬面前。“这些是我收集的相关资料、公文,还有历年公布和财政状况,你一起拿去,然后拟个大纲,我们再讨论一下。”

    蒋琬看着面前这一摞资料,惊讶不已。潘濬也面露讶色。他们都没想到诸葛亮在军务、政务繁忙之际,还做了这么多学术方面的工作。这人的精力也太好了,他不睡觉的吗?

    潘濬顾不上矜持,取过几份报纸,见上面有关经济的文章都进行了批注,有的赞同,有的反对,字虽然不多,却字字在理,可见并非泛泛而谈。

    潘濬翻看了一会,忍不住说道:“军师真是惊才绝艳。怪不得年未弱冠,陛下就将楚州交给你,又将右都护托付给你。”

    “承明,话可不能这么说。”诸葛亮连忙打断。“陛下是命我辅佐右都护,而不是将右都护托付给我。”他笑了笑,又道:“右都督护虽年轻,为人又豪爽,但他绝不是匹夫之勇。你若是以为他任人摆布,那可就错了。左右都护都是陛下倚重的宗室,以陛下识人之明,怎么会让人左右他们?”

    潘濬暗自吃惊。他还真没看出来孙翊除了武勇之外有什么过人之处。是诸葛亮避嫌,还是孙翊大智若愚?他打量了诸葛亮两眼,笑道:“听说右都护和军师一样,都在陛下左右多年?”

    “是的。”诸葛亮点点头。“不过他与左都护是陛下手足,自然与旁人不同。陛下对他们期望甚高,早在初平三年,就建观德亭,请刘宠教他们射艺,又请张昭为他们发蒙,随后便在军谋处行走,郭祭酒亲自点拨。左都护最得郭祭酒赏识,有正式的师生名份,右都护年长时,没有师生名份,但所学也不少。”

    诸葛亮亲自倒了三杯水,推到潘濬、蒋琬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呷了一口,润润嗓子。刚才说了半天话,他的嗓子有些哑。

    “陛下的几个弟妹中,左都护天份最高,右都护却最肖似陛下。如果你们想知道出舒城时的陛下是什么样,看看现在的右都护就知道了。陛下天性觉醒是初平二年,当时十七岁,而右都护觉醒却是初平六年,当时才十二岁。承明,公琰,右都护迟早是要海外征伐的,他的前途之广大,非等闲可比。”

    诸葛亮笑笑。“二位若是挂念故土,就当我没说。”

    潘濬、蒋琬一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躬身施礼。“多谢军师。”

第2450章 百里才

    诸葛亮轻轻摆手,示意潘濬、蒋琬不要多礼。

    “承明,李、蒋二位君侯是陛下旧部,尤其是蒋公奕,他和吕子明一样,都是陛下的侍从出身。如今吕子明归左都护,蒋公奕归右都护,都是陛下对二位都护的爱护。陛下赏罚分明,此二人追随陛下早,屡有战功,尤其是官渡之战时,他们延滞了麹义、荀衍对颍川的进攻,对战局影响甚大,弱冠封侯也是众望所归。”

    潘濬有些不好意思。李通也就罢了,他早就是江陵督,零陵之战时又立了大功,封侯是意料之中的事。蒋钦年方弱冠,又刚到孙翊麾下,但他也封了侯,这让他多多少少有点不以为然,所以平时与他们交往也不多,军议时,他也不怎么发表意见。

    此刻诸葛亮提醒他,特地指明蒋钦的出身和战功,自然是觉得他的态度过份了,必须加以改正。对蒋钦个人有意见倒无所谓,但质疑天子赏罚不均,这就有些犯忌了,至少会给孙翊留下不好的印象。

    诸葛亮像拉家常似的说起了蒋钦以前的战绩。蒋琬也就罢了,潘濬有心武事,将来必然要和蒋钦合作,说不定还要听他指挥,如果心态不摆正,惹怒了蒋钦,蒋钦故意针对他是很轻松的事。说起来,潘濬跟了他几年,配合还是很默契的,他不希望潘濬因为这点小事葬送了前程。

    刚才军议的时候,蒋钦的脸色不怎么好,诸葛亮看得一清二楚。

    说完了蒋钦的战功,诸葛亮又总结道:“蒋公奕、吕子明,还有一位周幼平,都是当年陛下身边的小将,对陛下用兵心得最深,几乎是与我大吴精锐同步成长起来的名将。说实话,若陛下无出海之意,有他们在,其他人都很难出头。可是陛下志在四海,拿下益州后,最多休整三五年,二位都护必然率先出海征伐。承明,机会很多,努力。”

    潘濬再拜。

    蒋琬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他不关心武事,没看过什么战纪,文武有别,对诸将的战绩不太熟悉,尤其是对蒋钦等年轻将领了解有限。此刻听诸葛亮说起,这才知道蒋钦立过这么多的战功,封侯也是实至名归,不禁叹服。

    “军师,陛下如此重视年轻将领的培养,莫非在十年前就有了征伐海外的计划?”

    诸葛亮点点头。“陛下志在天下,要不然也不会许周大都督天竺之征了。”

    “天竺?”蒋琬、潘濬异口同声的问道。

    “周大都督是西域大都督,战区却在西南,而前朝宗室刘宠却去了玉门为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诸葛亮微微一笑。“若不是志在天竺,周大都督久战无功,岂能跻身五大都督之列。”

    潘濬恍然大悟,以前的诸多谜团一下子豁然开朗。“这么说周大都督的目标从来不是益州,是天竺,益州只是他练兵之地?”

    诸葛亮哈哈大笑。“承明,你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潘濬连连点头,随即又道:“既然左右都护将来都会出征海外,水师必不可少,陛下会不会借着这次机会,为右都护配备水师?”

    诸葛亮指指潘濬。“举一反三,承明之谓也。”他顿了顿,又道:“蒋公奕有弘农作战时,有指挥水师的经验,陛下调他来辅佐右都护,想必是有所安排的。至于具体什么时候配备水师,眼下还不太好说。如今出海捕鱼利润丰厚,买海船的人如过江之鲫,几个船官都忙不过来。这大概也是陛下不急于决战的原因。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太学的木学堂正在全力研发新技术,三五年后必然有重大突破,配备越迟,船越好。”

    蒋琬附和道:“没错。如今海上商路初开,正是利润丰厚的时候,南到交州,北到幽州,足以大发其财,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走得更远。没有商人、百姓同行,海外征伐也走不远。过上十年,国内利润渐薄,出海有利可图,才会有更多的追随者,才能一呼百应。”

    诸葛亮打量了蒋琬一眼,笑着点点头。“公琰目光长远,不妨再言之。”

    得到诸葛亮的鼓励,蒋琬又道:“愚以为,陛下锐意出海,恐怕还和户口有关。前汉、后汉,盛世皆在三代以内,三代后则积弊丛生。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户口滋生,土地不足以供给,再加上兼并,是以百姓失业,乱象渐起。本朝力祛兼并,但人口滋生却是避免不了的,最多百年,必然人多地少,出海征伐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蒋琬一声轻叹。“陛下未雨绸缪,堪称高妙,非常人能及。”

    诸葛亮有些惊讶,盯着蒋琬看了半晌,失笑道:“公琰能想到这些,着实令我惊讶。”他想了想,又道:“公琰非百里才,只是所见有限。这次贤良齐聚汝阳议政,是一个开眼界的好机会,你应该去见识一下。若能亲聆陛下教诲,点拨一二,将来必成大器。公琰,你准备一下吧,即刻起程。”

    蒋琬躬身领命。“喏。”

    ——

    何颙下了车,仰着头,打量着蜀王宫的宫门,眉梢轻挑。

    蜀王宫很简朴。

    “伯求!”紧闭的宫门刚刚打开一条缝,曹操就从里面挤了出来,快步抢到何颙面前,躬身一拜。“伯求,好久不见,想死孤了。别来无恙乎?”他打量了何颙一眼,又哈哈大笑。“看伯求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必然是修仙有成,自然无恙。伯求,你修的是哪家道法,可能告知一二?”

    何颙忍俊不禁,抚着胡须,打量着曹操。“十年不见,大王一如往昔,真是难得。”

    曹操仰天大笑。“能得伯求你这一句赞,孤这十年没有荒废。伯求,请!”说着,伸手相邀。何颙却是不动,仰着头,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宫门。曹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免有几分得意。“蜀地偏僻,不能与中原相比,寒酸得很,伯求可不要笑话。”

    何颙嘴角挑起,收回目光,打量着曹操。“大王谦虚了。你这蜀王宫可不寒酸,比太初宫富贵多了。”

    曹操怀疑自己没听清。“太初宫?”

    “嗯,天子登基的时候,颙也在受邀之列,曾亲登太初宫。比起你这蜀王宫,太初宫才叫寒酸逼仄。”

    “当真?”

    “大王若不信,将来有机会去太初宫时,不妨仔细看一看。”

    曹操很尴尬,老脸有点挂不住。何颙这是当我的面夸孙策啊。他眼珠一转,抚须而笑。“伯求是来做说客的?”

    “说不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何颙举步向前。“大王非等闲人,自知大势,何必我一个山野老朽饶舌。我这次是假公济私,看看老友,免得将来有遗憾。”

    曹操笑而不语,与何颙比肩而行。两人从王宫正门而入,两旁的执戟郎中身体不动,眼神中却多少有些惊讶,不知道这布衣老者是什么身份,居然让蜀王亲自出迎,而且开正门。如此隆重的礼节,天下有资格享受的人实在不多。

    两人进了宫,沿着直上的青石道一直向前,两侧有长廊,有殿庑,沿途的官吏纷纷停下脚步行礼。偶有认识何颙的人不免惊讶,但更多的人并不认识何颙,反倒更为惊讶,一个个不敢怠慢,躬身施礼。

    何颙一路走来,见绝大部分面孔都很陌生,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禁暗自感慨。蜀地果然偏僻,连这蜀王宫里都没几个认识的名士耆旧。曹操想凭这一隅之地与大吴争锋,未免太想当然了。

    两人来到大殿,收到消息的许攸、辛评等人匆匆赶来,上前拜见,与何颙寒喧。看到这几个老朋友,何颙也有些激动,眼眶有些湿润。

    “子远,想不到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恍如隔世。”

    许攸也难得的伤感。当年随袁绍奔走的人大多不在了,就算还活着的,也都在中原,他根本见不着。“伯求,张孟卓(张邈)、陈子游(陈逸)诸君可好?”

    “好好。”何颙连声说道,向许攸简略的介绍了张邈、陈逸等人的近况。兖州平定后,张邈到建业做了寓公,由其弟张超接任陈留太守,这些年一直没有变动。陈逸一直没有做官,但他过得也很自在,最近又做起了出海捕鱼的生意,日子很滋润。

    许攸听了,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些老朋友都不复当年意气,居然安享富贵。

    辛评却有些羡慕。他是颍川人,知道这几年豫州太平,经济恢复得很快,不弱于当年最盛的时候。出海捕鱼更是利润丰厚,陈逸有这样的生意在手,不愿意做官也是自然。谁都知道吴国监察很严,做官不易,与其如此,不如做个富家翁。

    辛评看着面色红润、笑声朗朗的何颙,心中微动。听说何颙当年曾行刺孙策,被孙策拿下后,关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孙策却没杀他,如今还请他做说客,入蜀说降曹操,可见孙策心胸宽广,能弃旧恶,并非虚言。自己虽说依附了曹操,却没做什么伤害过吴国君臣的事,又有弟弟辛毗和荀攸这样的亲戚,想来降吴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再不济,总能像陈逸一样做个富家翁吧。

    这时,曹操轻笑一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许攸。“子远,伯求舟车劳顿,我们还是到殿中坐下,慢慢说吧。”

第2451章 今非昔比

    何颙随曹操入偏殿就座。

    曹操本人穿的是常服,许攸、辛评等人虽然穿的是官服,却也只是团团而坐,并非接待使臣的礼仪。老友相逢,畅谈昔日时光。

    何颙也没有提劝降的事,甚至连现在的事都不怎么提,只是说些过去的事。

    人老了,总是习惯性的回忆过去。在座的都不年轻,最年新的曹操、辛评都年近半百,平时不留意,倒还没有太深的感触,此刻谈起少壮时的豪迈,难免凄凉,岁月之思油然而生。

    许攸习惯性的拍着腰间长剑,一声长叹。“伯求,长剑仍在,你我却不再年轻啦。”

    何颙也是一声叹息。“子远的剑还在,我却已经弃剑多年。如果在鹿门山隐居,握得更多的是药锄。”他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显思原本打算与我一起隐居,所以我特地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不料显思尘缘未尽,做了邺侯,如今在建业呼朋唤友,我那地方倒显得有些空旷了。子攸若是有意,不妨与我同住。”

    许攸哈哈一笑,却不应答。曹操转转眼珠,也笑了,指着何颙说道:“伯求,子远可是我的智囊,你休想釜底抽薪,坏我大事。”

    何颙抚着胡须,从容说道:“无妨,那我就再等几年。”

    众人一齐笑出声来,意味却各有不同。

    曹操设宴,为何颙接风。席间,曹操谈笑风生,吟诗作赋,直至大醉。

    何颙被人送到安排好的驿舍休息。典客卫臻奉命率领数十甲士随身保护。何颙心中明镜也似,却浑不在意。上了车,他就靠在车壁上,歪着头,打量着卫臻。

    “公振,打开车窗,让我看看这成都的景色。”

    “喏。”卫臻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车窗。

    风吹了进来,一样闷热,却清新了许多。何颙也不说话,看着窗外的景色。王城里没多少行人,只有执戟而立的甲士和偶尔经过的官吏。时间不长,马车出了王城,进入民居,两侧的行人多了,大多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其他。

    何颙看在眼里,感慨不已。成都很早就是西南都会,繁华绝非建业能比。可是现在的成都和建业根本没法比,不管是百姓的精神,还是街市的繁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路走来,他几乎没有看到几个人脸上有笑容,更别说建业百姓那种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自信和骄傲。

    天子打破市井制度,允许商户沿街开店,改变的何止是商人的心态,而是整个城的面貌啊。曹操虽有智计,但他和天子的距离不可以道里计,焉能不败。

    何颙心生怜悯,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卫臻虽然没说话,却一直注意着何颙的神情。看到何颙眉宇间的悲悯,忍不住问了一句。“何公,以前来过成都吗?”

    何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今昔相比,可有差异?”

    “差异倒是不大。”何颙抬起眼皮,打量了卫臻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浅笑。“当然,多了几分富贵,毕竟成了王都嘛,还有皇子和贵人借住。”

    卫臻神情尴尬,却只能装作听不出何颙的调侃。“既然如此,何公为何摇头,面有慈悲之色?”

    何颙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公振,你离家多久了,与族人可有联络?”

    “偶有书信往来。”

    “难怪。”何颙瞥了卫臻一眼。“益州虽大,与天下相比,也不过是一眼稍大一些的井罢了。你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蜀国为卿,为什么没有一个族人来依附你?”

    卫臻眉头微蹙。他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族人不来依附他,自然是在家乡过得还好,不需要依附他。能过得还好,至少说明没有人针对他们。说起来也是,连曹操本人的妻妾子女都安然无恙,谁会针对他卫臻的家人呢。

    蜀国九卿又如何?暂时的富贵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祸事。族人与他保持距离,他是完全理解,并且非常赞同的。时至今日,再将家族的前程寄托在曹操身上绝非明智之举,有他一人就够了。

    卫臻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

    ——

    何颙安静的住在驿舍里,连房门都不迈。

    曹操收到回报,心中不安。秋收已经结束,冬季将至,法正传来消息,孙翊、娄圭奉诏赶往汝阳述职,荆州空虚,正是奇袭的好机会。坊间传闻,孙翊因与曹操有姻亲之故,可能会被调离,最有可能接替的是吴国左都护孙尚香。

    孙尚香是女子,但曹操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孙尚香是孙策一手培养起来的将才,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被称为陆龟的陆逊。陆逊用兵又稳又狠,要么不出手,出手必大胜,陈留、浚仪两战,他已经让世人见识了他的厉害,曹操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孙尚香接替孙翊,对益州绝非好事。当然,如果孙策御驾亲征,那就更麻烦了。

    法正不断送来消息之外,交州也传来了消息。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太史慈、甘宁已经进入交趾郡。不过他们没有急于进攻交趾郡治龙编,而是选择了龙编南部的定安、羸楼一线,水陆并进。孟达率部阻击,因兵力悬殊,未能成功,只得退守西于。

    太史慈、甘宁没有急于进攻,他们在定安增筑城池,开垦土地,做长期驻守的准备。不仅如此,太史慈还命部将攻取九真、日南,收取租赋供养大军,又在定安立市,与蛮人交易。

    从各种迹象来看,太史慈的方略与孙坚不同,他是要稳打稳扎,不拿下交趾绝不罢休。曹操很担心,于禁、孟达虽然有用兵之能,却非太史慈、甘宁的对手。时间一久,交趾必然落入太史慈之手。

    曹仁还说,周瑜已经回到牂柯,之所以没有发起新的攻势,是因为他与祖郎共同出兵,威胁犍为属国,有进攻益州郡的可能,迫使曹仁不能分兵增援于禁。很显然,这是在配合太史慈作战。

    三大都督夹击曹仁,曹操心中清楚,留给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曹操反复思量后,召许攸商议。

第2452章 老狂生(求推荐!)

    许攸形容憔悴,原本还不太明显的眼袋明显大了一圈,黑了不少。

    曹操知道,许攸这两天很煎熬。何颙的到来让他焦虑了。

    何颙、许攸是同龄人,也是最早随袁绍奔走的人,深得袁绍器重。相比之下,曹操不仅是后来者,也没真正进入袁绍奔走之友的核心圈子。

    一晃十年,袁绍走了,袁谭降了,当年声振天下的党人已经烟消云散,意气风发的少壮派如此也成了须发花白的老人,而他们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事业也越发缥缈。何颙心灰意冷,隐居鹿门山,许攸又岂能无动于衷。

    曹操心中不忍,示意侍者为许攸设座。

    许攸入座,双手抚膝,向曹操行了一礼,却不说话,只是皱着眉,不住的叹气。

    “子远,为何如此?”曹操调侃道:“相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沮丧。”

    许攸拍着大腿,几次欲言又止。良久,他苦笑道:“孟德,何伯求不是卫觊,你不能总这么关着他。”

    曹操眼神微闪。“子远,孤没有关着他……”

    许攸抬手打断了曹操。“不管你有没有关着他,他都不能一直这样留在驿舍里。用不了多久,子修就会知道,说不定会亲自赶到成都来,届时你们父子怕是不好交待。”

    曹操苦笑。他知道曹昂与何颙感情很深,一直软禁着何颙肯定不合适,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让何颙四处游说,还是直接赶他走,又或者听他的劝,投降孙策?哪条路都不合适,只能先将他滞留在驿舍里,限制他的行动。

    许攸接着说道:“交兵十年,本初父子先后败亡,天子一战而溃,刘备死于河东。如今唯有益州独存。孟德以为是孙策之敌乎?”

    曹操眼神闪烁,却不说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许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孟德,如今该是决断的时候了。是战是降,皆当早作决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曹操眨了眨眼睛。“子远以为,当战当降?”

    许攸迎着曹操的目光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我有些疑问,在心中盘旋很久,你能否为我解疑?”

    曹操的眉心跳了跳。“你有何疑问?”

    “原本打算出兵江陵,诱孙策主力来战,如今孙策驻汝阳,召天下贤良议政,无意迎战甚明。论兵力,论形势,正面作战你都没什么胜算,那就是用奇了。法正坐镇扜关,莫非是你们有什么谋划,想出奇制胜,又或者欲行公孙述故技,行刺客手段,杀娄圭、孙翊?”

    曹操笑道:“子远以为可行否?”

    “古往今来,岂有刺客能救将亡之国?”许攸冷笑一声,又道:“再说了,你杀娄圭、孙翊,就不怕孙策一怒之下斩杀你的妻妾儿女,以为报复?”

    曹操眉头紧皱,沉吟良久,挪了挪身子。“子远,孤问你,如果孙策死了,谁最有可能成为吴国之主?”

    许攸眼神微缩。“你想刺杀的是孙策?我可听说,他为人最为谨慎,想刺杀他怕是不易。”

    曹操不置可否,只是盯着许攸。

    许攸抚着胡须,看看曹操,眉头紧锁,思索良久。“吴国……怕是会乱一阵子,仅此而已。公路女为皇后,深得文武拥护,眼下虽无嫡子,却有孕在身,若能诞下一子,必是嗣君无疑。纵使所产为女,其姊尚诞有一子,听说品性尚可,若孙策遗诏立为嗣君,也不会有人反对。”

    曹操叹了一口气,挠挠头。“是啊,孙策思虑深远,全无破绽可寻。相比之下,本初不及。”

    想起袁绍偏爱幼子袁尚的事,许攸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不能战,降却也不是易事。之前蒋干曾来,便是条件没谈拢。这次孙策请伯求出面,或许真有诚意。子远,你走一趟吧,问问伯求,孙策究竟能答应什么样的条件。”

    许攸问道:“你有什么样的条件?”

    曹操沉吟片刻。“孤听说,孙策许诺公路子伯阳,将来封他为王。当初公路留给孙策的不过南阳一郡,如今我父子据有益州,封个王应该不为过吧?伯阳是他内弟,子修还是他妹夫呢。”

    许攸扬扬眉,没说什么,拱手告辞。

    陈宫从后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远处许攸匆匆的背影,向曹操施了一礼。曹操一手抚额,一手示意陈宫入座,神情无奈。“公台,孙策这一手高明啊,毋须何伯求置一词,我蜀国便士气涣散,人人思归了。”

    陈宫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将计就计,看看孙策的诚意。若真能封王,降也并非绝对不可。”

    曹操苦笑。

    ——

    何颙在堂上伸展身体,其形如猿,左顾右盼。

    许攸负手佩剑,缓缓而至,打量了何颙两眼,笑了一声。“这是华元化的五禽戏吧?”

    何颙看看他,也不说话,继续练习。许攸脱了鞋,上了堂,径自入席,提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靠在凭几上,看着何颙练习。

    两人一个练,一个看,相安无事。

    何颙一招一式的练完,侍者奉上布巾,何颙擦了擦额头的微汗,挥手示意侍者退下,坐在许攸对面,提起茶壶,为何颙续了些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是子修要回来了吗?应该没这么快吧。”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你?”许攸哼了一声。

    何颙笑而不语,有滋有味的品着茶。许攸觉得无趣,干咳了一声。“子修如果收到消息,一定会赶回来。到时候,你这个做长辈的,可有什么见面礼?”

    何颙笑出声来。“孟德认输了?”

    许攸作色道:“我问你能给子修什么见面礼,与孟德何干?”

    何颙也不急,淡淡地说道:“你与子修共事几年,子修才干如何,你想必也清楚。若不是被孟德拖累,当初便降,今日便不说是大都督,至少不弱于显思。你问我能给他什么见面礼,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当初是当初,如今已然错过,说也无益。还是说现在吧,他还有机会吗?”

    何颙轻轻地放下茶杯,十指交叉,置于腹前。“这要看孟德有没有诚意,要看你说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机会。子远,你我是多年的朋友,我也不瞒你。我能出现在这里,就是天子的诚意,就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这一次如果还像上一次一样,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上一次?”许攸有些疑惑。他知道蒋干曾来成都,但是很快就走了,具体谈了什么,怎么谈的,他并不清楚,还是刚才听曹操说是条件没谈拢。“上一次究竟谈了些什么?”

    “孟德没对你说?”

    “只说条件没谈拢,具体是什么条件,他没说。”

    何颙眉梢轻扬,哼了一声。“这个孟德啊,看来还没死心。还是等子修回来吧。我相信他。”

    许攸的脸色有些难看。很显然,曹操骗了他,轻描淡写的说什么条件没谈拢,背后的细节却一点风也不透,却让他来试何颙的底细。他心中恼怒,却又不肯承认,只能摆摆手。

    “伯求,你信不过孟德,难道还信不过我?”

    何颙眼皮一挑,打量了许攸片刻,忽然笑了。“子远,你是蜀国之臣吗?”

    “此话怎讲?”

    “上次见你当面称呼孟德,我便觉得奇怪。这两天也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在蜀国与众不同,人前人后都直呼孟德之字。这可不是为臣之道。”

    许攸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孟德不介意即可。至于其他人,我有必要在乎他们吗?”

    何颙摇摇头。“子远啊,你与孟德相交三十年了吧。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他有才能,但是他的出身太差,所有人都能容,唯独不能容轻视他的人。如今他贵为蜀王,你还当他是本初鞍前马后的少年吗?”

    许攸眼神微缩,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那又如何,大不了,我离开成都,去汉中便是了。再不行,就和你一样去隐居。你不是说在鹿门山很孤单吗,我去陪你。”他抬起手,示意何颙不要岔开话题。“我们说正事,孙策能答应什么样的条件?”

    何颙沉吟片刻。“你是想说,孟德能不能保留王位吧?”

    “虽不中,亦不远。”

    “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许攸作色,长身而起,向外走去。

    何颙也不看他,慢悠悠的喝着茶。许攸走到廊沿,穿上鞋,一只脚下了台阶,见何颙还是没反应,心中越发不快,转身看着何颙,厉声道:“何伯求,你忍心看着子修虚度此生吗?”

    “虚度总比死了好。”何颙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子修本非好勇斗狠之人,就算什么官爵也没有,做个布衣,有孙公主的食邑养着,他也能尽天年。倒是孟德不知足,有可能断送了他的前程,到时候就怨不得别人了。子远,你既不在局中,又何必操心这些事?还是随我去鹿门山吧,那里更适合你。”

    “一派胡言!”许攸大怒,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何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狂生,倒是越老火气越旺,一点长进也没有。”

第2453章 许攸计

    许攸出了驿舍,站在门前,负手四顾,意气难平。

    “唉,不意今日为何伯求所笑。”

    身为当初袁绍的奔走之友,他和何颙与众不同,一是他们的年龄与身份与普通游侠不同,二是他们并不汲汲于官爵,与袁绍只是道义之交,并非依附袁绍,是以能够保留更多的独立自主。他们也因为意气相投成了好朋友,互相敬重。

    与何颙十余年不见,今天却落了下风,让许攸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渐渐生起一丝悲凉。连何颙、陈逸这样的故友都为富贵所诱,不复当年仗剑天下的豪气,还有谁与我同行?

    这一切都是孙策的新政惹出的麻烦,而孙策却是路中悍鬼袁公路看中的人。

    一念及此,许攸心中的愤怒就无法抑制。袁术是什么东西,天下又岂能由他指定的孙策主宰?若就此俯首,百年之后,如何去见袁绍,又有何颜面与袁术抗衡?

    就袁术那德性,不知道会怎么羞辱他们呢。也许现在,袁绍就要掩着脸,躲着袁术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攸仰起头,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心中凭生一股豪气。

    何伯求,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真正的游侠该如何行走于人世吧。

    ——

    许攸回报曹操时,曹操正与陈宫对坐。见许攸阴着脸回来,曹操与陈宫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子远,如何?”

    “还能如何?”许攸苦笑着摇摇头。“孟德,你我都将步本初后尘,为袁公路所笑。”他也不等曹操示意,自行入座,拍着膝盖,一声长叹。“当年宛城之战若能斩杀孙策,何至于今日?”

    曹操浓眉紧蹙,沉默不语。他何尝不后悔。当年若能临阵杀死孙策,天下形势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后悔有什么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就是错过了,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陈宫一声轻叹,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没有办法可想了?”

    许攸斜睨着曹操,却不说话。曹操眼神微闪。“子远,你有何计教我?”

    许攸一声冷哼。“我已计穷,只能随何伯求去鹿门山隐居。我与孙策无私仇,想来他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倒是你,当年劫了袁伯阳,袁公路留下遗言,要孙策取你性命,你打算如何应对?”

    曹操盯着许攸看了一会,眼角抽了抽。

    “还有,你休丁夫人,另娶吴王后,丁氏恨你入骨。丁冲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将来见面,你可要有些准备,含羞忍垢怕是难免。依我之见,你决定投降之前,最好能求得丁冲的原谅。”

    曹操的脸色阴了下来,眼角却掠过一丝不屑。看这样子,许攸不仅在何颙那里碰了壁,还受了辱,已经不再提投降的事,而是故意刺激他,欲举益州之力一战。

    年近花甲,他还是当年那个行事冲动、少年轻狂的游侠儿。

    许攸说的这些,他早就考虑过,否则也不会如此犹豫。当年他劫走袁耀,临阵重伤袁术,这个仇恨不可能轻易化解。就算孙策不在乎,袁氏姊弟又怎么可能不在乎,找个机会报复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除此之外,丁夫人性强,丁冲自负,他们也不会忘记被休之辱。这不是一时一刻的麻烦,只要他活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冲突。

    投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不能保证富贵和实力,迎接他的只有屈辱。这一点不用许攸来提醒他,他早就一清二楚。

    曹操转头看看陈宫。陈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曹操苦笑道:“子远,士可杀,不可辱。孤虽无德无能,毕竟是先帝策封的蜀王,岂能任人宰割。只是形势如此,如何才能反败为胜,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许攸撇撇嘴,故作不屑。“欲以弱胜强,唯有孤注一掷,以求出奇制胜,舍此别无他法。问计之前,孟德不妨问问自己是不是愿意冒这个险。若是失败,可没有后悔的机会。”

    陈宫笑笑,说道:“不会还是出兵荆州,或者行刺客之事吧?你刚才也说了,此计不可行。”

    许攸心里本来就憋了一团火,此刻又被陈宫嘲弄,火气更旺。不过他早有准备,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笑。“公台,我不说,你想必也清楚,出兵荆州的时机并不成熟,刺客之事也非上策。且不说成功率极低,就算侥幸成功,也不能动其根本。”

    “除此二策,还有何计可施?”

    “兵法有云:致人而不致于人。吴蜀实力相去甚远,长期对峙,蜀必败无疑。欲寻主动,当以攻为守,诱孙策来攻,在我选定之地决战。”许攸顿了顿,目光扫过曹操和陈宫的脸。“你们想想,何处作战对我们最有利,又是吴军亟欲攻占之地?”

    陈宫眉心轻蹙。“你是说以退为进,诱吴军入彀,然后重创之?”

    “然。”许攸重重地点点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蜀国之困,在于三面受敌,左右支绌。若能聚集重兵于一路,斩其大将,或许能震慑强敌,鼓我士气。”

    “何处?”

    “汉中。汉中四面皆山,不论是从关中来,还是从襄阳来,抑或是从凉州来,都要行军数百里甚至千里。兵少则不足以战,兵多则消耗无数。黄忠率部攻汉中数年,未有进展,一是我军阻击有力,二是黄忠谨慎,不敢轻举躁进。如今形势变化,当有所更张,诱吴军入汉中决战。”

    许攸停了片刻,又接着说道:“黄忠因久战无功,错失大都督,以中护军督诸将,再攻汉中。若有机可趁,他岂能错过?一旦黄忠进入汉中,鲁肃必不甘落后。二将同攻汉中,孙策不能不以大将居中调度,而能协调此二将者,非孙策本人,则其妹左都护孙尚香。十万之师齐聚汉中,日费数千金,孙策不得不全力以赴。如此,其他诸路必然放缓攻势,以竟汉中之功。”

    曹操抚着短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喜欢许攸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许攸这一计有可取之处。兵形如水,孙策不中计,出兵三峡的意义已然不大,退而求其次,选择在汉中作战更有利,至少比出兵三峡稳妥多了。

    放弃汉中,看似让出了益州的北方门户,实际上却是将吴军诱入了非常不利的战场。不管吴军的辎重从哪个方向来,都要翻越重山峻岭,消耗极大。如果不能迅速攻入益州腹地,吴军迟早会被拖垮,要么将主力撤出汉中,要么集结重兵强攻,以期打破僵局,攻入益州腹地。

    益州是最后一个战场,除了沈友之外,吴国的五大都督有四个参战,还有一个久战无功,痛失大都督之位的黄忠,谁不想取得首功?

    不管哪个选择,对蜀国都有利。就算没有达到目的,损失的也只是汉中一郡而已,不会伤及根本。万一成功,重创了吴军,说不定真可以扭转形势。

    “公台,你意下如何?”

    陈宫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郑重地点点头。“臣以为值得一试。不过孙策用兵谨慎,黄忠、鲁肃也非有勇无谋之辈,要想诱他们入彀,不能轻易放弃汉中,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而不是一个陷阱,否则汉中就有可能白白丢失。”

    曹操连连点头。“公台所言有理,这件事一定要部署得周密些,万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他想了想,又道:“传令子修,以出兵三峡为名,从他麾下抽调一部分精锐,造成汉中兵力不足之势,让他们以为有机可趁。子远,你以为如何?”

    许攸点点头。“正当如此。”他冷笑道:“何伯求在成都,若是借他之口,那就更像真的了。”

    曹操有些挠头。“伯求乃是故交,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许攸冷笑道:“有何不妥?如今他是孙策的说客,原本就有打探蜀中形势的任务,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你若是抹不开面子,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曹操正中下怀,一口答应。

    三人仔细商量之后,曹操决定由许攸继续与何颙谈判,借着讨价还价的机会,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何颙,又传令曹昂,让他调整防线,从西城一带撤回一部分兵力,造成兵力空虚的假相,诱黄忠进入汉中。

    为了避免大军溃败,黄忠趁势攻入蜀地,曹操命曹昂将抽调出来的兵力悄悄的部署在白水、剑阁一带,又安排了一些精锐部队,携带军械、粮草,散在几条要道之中,准备袭扰吴军粮道。与此同时,曹操以朝廷的名义封了十几个武都氐王和汉中豪强,以换取他们的效忠,以便将来牵制吴军,增加吴军进军汉中、控制汉中的难度。

    为了确保汉中能按照计划进行,曹操派陈宫赶往汉中,协助曹昂处理相关军务。他又传诏法正,让他放出假消息,造成蜀军将出峡作战的迹象,误导吴军。

第2454章 虚实(求推荐!)

    陈宫日夜兼程,赶往汉中。

    得知曹操改变出峡的计划,曹昂大吃一惊。虽说兵形如水,不可拘泥,但如此大的行动说变就变,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个调整牵连太广,一时之间很难完备。

    陈宫知道曹昂不解,却什么也没说,直到进了内室,才向曹昂解释了此计的来龙去脉。

    曹昂听完,脸色很难看,忍不住说道:“许公实在有些意气了,这一战,汉中可就毁了。”

    陈宫看着曹昂,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以曹昂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强烈反对。但出主意的是许攸,下决心的是曹操,他不可能出言不逊,更不可能违抗命令。

    “太子,这既是以守代攻,也是以进为退。事到如今,总不能束手就擒,俯首待戮。大王年近半百,难不成还要受辱于人?太子英武,也不能依附妻族,辱没祖先。”

    曹昂瞥了陈宫一眼,没有吭声。他岂能不明白曹操的处境,只是觉得双方实力差距太多,这样的努力终究是徒劳而已。

    陈宫吁了一口气,抬手捏捏酸胀的眉心。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布局,如何说服曹昂。形势如此,选择已然不多,偏偏他又不能就此放弃,他必须从不可能中找到一丝可能,为曹氏父子争取到一点机会,以报曹氏父子的知遇之恩。

    “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关东虽强,也总有力竭之时。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但我想信,他肯定会有极限。”陈宫清了清嗓子,放慢了语速。“诱敌深入,看似懦弱,却是一个试探,也许就能试出吴军的极限,总比冒险出峡好一些。”

    听完陈宫的分析,曹昂也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设计诱敌,主动不在我而在敌,万一黄忠占据了汉中,却不冒进,而是步步为营,逐步蚕食,又或者鲁肃不为所动,缓缓图之,奈何?”

    陈宫沉吟良久,露出苦涩的笑容。“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天意,非人谋可致。”

    曹昂明白了陈宫的意思,无奈的点了点头,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并传令驻守西城的吴懿,悄悄的抽调兵力,将放出假消息,诱黄忠来攻。

    ——

    蜀军悄悄抽调西城的兵力很快引起了徐晃的注意。

    徐晃不敢掉以轻心,加派斥候打探消息。一开始,他担心吴懿有所行动,故布迷阵,打算展开反击,位置最靠前的他将首当其冲。后来发现吴懿并没有进一步行动,而那些被调走的兵一路向西,再也没有回来,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徐晃立即派人向黄忠汇报。

    黄忠收到消息,也大惑不解。这几年,他和吴懿对峙,组织了多次进攻,战事一度很紧张,有几次险些攻克西域,吴懿不得不向曹昂求援,依靠援兵的帮助才力保西城不失。这一点,曹昂很清楚,按理说,他不可能从西城抽调兵力。

    除非他打算放弃汉中。

    可是从目前收到的消息,曹昂并没有放弃汉中的迹象,也没有放弃汉中的理由。

    与李严商量后,黄忠紧急联络徐庶、文聘等人,收集更多的消息。过了半个月左右,驻守上庸的邓展传来消息,大量蜀军在三峡方面集结,有出峡攻击荆楚的可能。上庸、房陵一带都出现了蜀军的斥候,鱼复、秭归的蜀军都加强了防备,而且不时有辎重船到达。

    黄忠、李严这才意识到蜀国从西城抽调兵力的可能原因。

    李严很兴奋,认为机会来了。蜀军要出峡作战,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辎重是没什么机会的,从西城抽调兵力情有可原。这样一来,他们攻取汉中的战机就出现了。之前的进攻之所以未能竟全功,就是因为蜀军在汉中有充裕的兵力,又占据上游的优势,一旦西城有警,曹昂可以沿水路而下,及时增援。现在汉中兵力不足,就算曹昂想增援吴懿,没有足够的兵力也无济于事。如此发起进攻,拿下西城的可能性很大。

    黄忠觉得李严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他却不愿意轻举妄动,一面增派斥候,深入汉中内部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汝南汇报,并与右都护孙翊取得联系,确认三峡方向的情报真伪。

    与此同时,他与诸将商议,做全面进攻的准备。进军数年,一直未能突入汉中腹地,大家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这次如果真的出现战机,没有人愿意错失。

    一时间,双方的斥候明争暗斗,侦察与反侦察,渗透与反渗透,在各个角落展开,为了一条消息,无数人展开了殊死的战斗,真真假假的消息像雪片一样聚集到黄忠的案头。为了甄别这些消息,黄忠和李严新增了不少白发,徐庶、徐晃等人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所有的消息都是含糊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

    经过几次激烈的争论,主动出击成了诸将的共同选择。一是从各个方面来看,蜀军出峡作战的可能性很大,抢占富庶的荆楚,兵锋直指中原腹地,争取主动权,应该是蜀国破釜沉舟的选择;二是就算这是一计,损失也不会太大,至少不会伤筋动骨。以吴军的战斗力,只要不是孤军深入,被对方重兵围困,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

    面对战意盎然的诸将,黄忠很清楚,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将抱憾终身。

    黄忠随即下令诸将集结,除了邓展按兵不动,防备蜀军从秭归方向发起突袭之外,其他诸将向西城进军。为了确保胜利,黄忠下令征发沔水沿线各县的民伕,以增加冬季储备为由,紧急调运了一批军械和粮食,尤其是消耗量巨大的箭矢。

    时值冬季,沔水流量锐减,礁石裸露,行船更难。为了运输这些物资,消耗的人力、物力都要比平时多不少,不少船触礁沉没,辛辛苦苦运来的军械、粮食被水冲走,心疼得民伕、纤夫们跺着脚骂人。

    黄忠每天都会收到相关的报告,知道有大量的军械、粮食被水冲走,还有不少船夫落水身亡,却无可奈何,甚至不能放松一点要求。战机稍纵即失,他必须尽快完成物资的准备。一旦心软,延误了几天,也许机会就没了。

    数百里沔水,就是大军最重要的血管,虽然充满了险滩急流,却不可或缺。

    十一月中,黄忠最后一次聚集诸将议事。

    虽然还是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诸将的意见很统一,不管是真是假,总要试一下,不试一下实在不甘心。万一是真的,这很可能是夺取汉中最好的机会。一旦突破西城,将战线推进到汉中腹地,可以就地征集军粮,一直让他们头疼的运输问题就能大大缓解,整个形势都会有重大转机。

    经过商议,黄忠命徐晃为前锋,正面进攻,吸引吴懿的注意力,徐庶率部绕到西城身后,准备阻击来敌,并担负进一步侦察敌情的任务。一旦发现有诈,立刻退到西城附近,汇合主力后一起撤退,以免遭受重大损失。

    黄忠率中军出战,文聘留守钖县,负责后续物资的运输,并做好参战的准备。西城艰险,攻取不易,如果损失太大,又有攻克西城的可能,就由文聘率部增援,进行最后一击。

    一切准备妥当,徐晃、徐庶返回驻地,率部出征。

    因为无法确定虚实,还要为徐庶争取时间,徐晃伪装成例行攻击,走走停停,用了五天时间,才走过了不到三十里的路,进入西城。

    吴懿站在城头,看着缓缓而来的吴军,看着熟悉的徐晃战旗,脸色阴沉。

    他早就收到曹操的命令,知道这是一场诱敌之战,根本不需要他死守,但他怀疑曹操的真实用意。放弃汉中,诱黄忠进入汉中腹地作战,拉长吴军的供给战,增加吴军的消耗,看起来很有道理,但细细品味,这里面却大有问题。

    汉中虽然不如关中,但沔水流经的几个谷地能养活四五万户百姓,就不能养活几万吴军?吴军向来以精锐著称,数量并不多,黄忠部的全部兵力加起来不到三万人,一旦进入汉中腹地,仅是汉中本地的粮食就够吃了,根本不需要从襄阳调运粮食,消耗只会降低,不会增加。

    除非马腾、鲁肃不让黄忠独取汉中,也率部进入汉中争功。

    这显然不太可能,鲁肃身为大都督,不需要和黄忠争功。马腾只想占着武都,也没胆量和黄忠争功。

    所以吴懿觉得,曹操这一计看起来是以退为进,实际上是要剥夺他的兵权。他是汉中督,原本驻守在南郑,曹昂来了汉中之后,他就离开了南郑,到了西城前线,实际上交出了汉中的控制权。如果放弃西城,他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了。

    总不能让曹昂再交出南郑吧。

    吴懿觉得,妹妹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是曹操的阴谋。只有这样,曹昂才能顺理成章的成为蜀国太子,才能让他无法面对曹操的步步侵夺,守西城不行,放弃西城也不行。

    当初就不该相信这个阉竖之后。

    吴懿一声长叹,后悔莫及。

第2455章 计中计

    吴懿左思右想,找来了张鲁。

    张鲁也正在头疼。他不清楚曹操抽调人马的内幕,只知道自己麾下的精锐被调走大半,眼看着徐晃再次来攻,他心里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听说吴懿找他,急急忙忙地就赶来了。

    吴懿虽然心里比张鲁还要急,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破绽,依然云淡风轻。

    张鲁怯怯地行了一礼,叫了一声“都督”,底气明显不足。虽然他是天师道的系师,在天师道众面前一呼百应,威风凛凛,可是在吴懿面前,他一点底线也没有。不论是家世还是学识,他都远远不及吴懿。他一度想和吴懿套套近乎,毕竟他也算是豫州人。后来没什么效果,也就放弃了。

    吴懿难得的露出笑容,颌首致意。张鲁微怔,随即受宠若惊。

    “系师,令堂江东之行,收获如何?”

    “什……什么?”张鲁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随即便僵住了。他的母亲卢夫人去江东的事自问隐秘,怎么吴懿知道得这么清楚?微怔之后,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也按上了腰间的刀环,同时心中大悔。太大意了,身边只有一个卫士,如果吴懿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吴懿抬起手,轻轻摇摇,笑容更加灿烂。“系师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系师来商量商量,看看如何共度时艰。”

    张鲁将信将疑,欲言又止。

    吴懿转过身,将后背露给张鲁,双手扶着城垛,离腰间的长刀很远。他长叹一声,指着远处的吴军战旗。“精锐抽调一空,吴军来袭,西城怕是守不住了。是战是降,系师心中可有计划?当然了,你战也好,降也罢,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我就不同了。战,不是对手。降,有辱先人,愧对蜀王。真是进退两难啊。”

    张鲁转了转眼珠,想起来一件事。吴懿不仅是蜀国的外戚,还和吴国有家仇。据说吴懿的叔叔死在袁术的手中,和孙策也有些关系,吴懿要想投降吴国,不能不考虑这一点,就算他不计较,也要想想孙策能不能放过他。

    如此说来,他们兄弟的确比吴懿轻松多了。打不过就降嘛,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

    想到这些,张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即又掩饰起来,生怕吴懿一怒之下,先拿他开刀。

    吴懿拍着城垛,长吁短叹。张鲁见了,忍不住说道:“都督,既然不可力敌,何不向太子求援,或者……撤退?”

    “撤退?”吴懿摇摇头,笑容苦涩。“西城是汉中门户,一旦失守,我如何面对蜀王?纵使舍妹是王后,我也难辞其咎啊。更何况……”吴懿及时止住了话题,一声长叹。

    张鲁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吴懿这个外戚看似威风,实则憋屈。吴王后一直未能生育,蜀王立曹昂为太子,吴王后有名无实,将来太子继位,他们如何相处,也真是一个问题。

    大概是感觉到了张鲁的心思,吴懿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便让张鲁退下了。张鲁下了城,与自己的卫士汇合,安全得到了保障,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吴懿突然找他来,却没说要他干什么,只是倒了几句苦水,究竟是何用意?

    张鲁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回到驻所,他冥思苦想良久,还是想不通吴懿的用意,只好命人请来长史阎圃。阎圃是巴西人,也是天师道众。与普通的天师道众不同,他读过书,有见识,一向为张鲁兄弟倚重。

    阎圃听完张鲁的转述,思索了很久。“吴都督所虑,恐怕并非戏言。如今这形势,对他的确不利。”阎圃抬起头,看着张鲁。“系师,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阎圃抚着颌下短须,眼神闪烁。“大势已明,天下终将属吴,益州以一隅之地,支撑不了多久。系师若想降吴,这是最好的机会。既然吴懿也有意投降,只是找不到门路,系师不妨从中斡旋,一来施恩吴懿,二来也有个见面礼,一举两得。”

    张鲁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黄忠能接受吴懿投降吗?我要听说,吴懿与孙策有仇。”

    阎圃摇摇头。“吴懿的叔父吴匡是死在袁术手中,与孙策本无直接关系。再说了,就算有直接关系又如何?何颙行刺孙策,孙策都赦免了他,又怎么会为难吴懿。吴懿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才会生投降之念,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需要人从中牵线。系师若是没有把握,不如请夫人前来商议。她去过江东,对孙策的为人更清楚。”

    张鲁连连点头,立刻派人去请母亲卢夫人,并请阎圃与吴懿身边的人接触,确认吴懿的心意。

    阎圃没费多少心思,就搞清楚了吴懿的心意。正如他所料,吴懿有意投降,却心存疑虑。一是他是蜀国外戚,投降有损名声;二是有家仇横亘其间,他不能不多加三分小心。

    得到了吴懿的默许,张鲁母子兄弟商量后,派人去见黄忠,商量请降的事宜。

    ——

    张鲁自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曹昂的耳目。

    曹昂很不安,陈宫却很淡定。

    设计之初,他就估计到吴懿和张鲁会有异心。形势走到这一步,有异心的人很多,愿意追随曹氏父子继续战斗的人倒是屈指可数。就连曹昂本人都对前途绝望,更何况其他人。

    可以说,吴懿、张鲁等人的投降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为此,陈宫用了一些手段,将他们麾下的精锐调走,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为此,他告诉了吴懿部分计划内容,对张鲁却是守口如瓶,一字不漏。

    “吴懿、张鲁的精锐抽调大半,就算投降了黄忠,也当不得大用。黄忠既不能解散他们,又不能将他们作为主力,只能暂且安抚。如此,他的战斗没有多少提升,却增加了消耗,弊大于利。”

    曹昂觉得有理。吴军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自然不会看得上吴懿、张鲁麾下的巴人、賨人——这些人虽然善战,军纪却不是一般的差,连曹昂都不爱用他们。

    “吴军的战斗力可观,但代价也很高昂。出征的将士可以免赋税,子女优先入学,若是战死,还有优厚的抚恤。出征之时,军械精良,军粮都充足,将士们心无旁鹜,一心用战。这些当然能鼓舞士气,却也是沉重的负担。”

    陈宫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吴军将领都有一个共识,没有必要,绝不轻易言战,避免一切不必要的伤亡。万一损失太大,兵力补充便是个问题。西城的守军达不到吴军的标准,可是他们却会要求相同的待遇,否则时间一久,必然会有冲突。”

    曹昂若有所思。“所以,这些人其实是留给黄忠的隐患?”

    陈宫点点头。“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给黄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物资,他是完全有可能化解。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物资,而这样的小问题又不断的积累,就有可能将他拖进泥潭,最终出现我们希望的结果。”

    曹昂看着面露得色的陈宫,想着陈宫刚才的分析,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谋划周密的计策,而且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目标。在围攻益州的几个大将中,黄忠求战**最强烈,身边的谋士力量却最薄弱。这些条件集合起来,计划实现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这都不能成功,那蜀国也就没什么希望可言了。

    曹昂一直很信任陈宫,听了陈宫的分析,原本一片绝望的心境又添了几分希望。他加紧了抽调各郡精锐的速度,并与汉中豪强联络,加官晋爵,就算得不到他们的效忠,也尽可能的提高他们的心理预期,为黄忠制造麻烦。

    ——

    正如陈宫所料,面对奉命来议降的王稚,黄忠犹豫不决。

    不战而降和击降是两个概念。如果他是强攻西城得手,吴懿、张鲁就算是投降,也没什么谈判的资本,能保住命就算不错。可是现在投降,那不就是保住命的问题了,他们肯定会要求更多的利益。

    人心苦不足。一开始,他们会许不会太高的期望值,可是时间久了,他们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尤其是见识了吴军的装备之后,要他们一点想法也没有,未免过于天真。

    到了那时候,就算他不想用他们,也不能不提供一些装备,满足他们一些要求。

    这些都是不必要的消耗。

    可是黄忠无法拒绝吴懿、张鲁请降的要求。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西城,早一点进入汉中腹地,为什么要战斗?这讲不通,也无法向麾下的将士解释,将来也无法面对军师处的质询。

    黄忠与李严、徐庶商量后,决定接受吴懿、张鲁的投降,同时急报汝南,请天子定夺。要安抚这些降卒,仅靠襄阳、汉中战区是不够的,需要天子的大力支持。

第2456章 人心隔肚皮

    吴七年,十二月初,汝阳行宫。

    孙策背着手,在殿前的走廊上缓缓踱步,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宫门。冬日的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莫名有一些倦意。

    可是孙策却一点倦意也没有,甚至有些紧张。

    孙翊潜回驻地,荆楚外松内紧,大战一触即发。虽然曹操还没有出峡,蜀军将有行动的消息却连续不断的传来,形势颇为紧张。

    虽然决定了由孙翊迎战,练兵练将,他还是有点担心孙翊、诸葛亮应付不来。他们都太年轻,孙翊刚刚二十,诸葛亮也不过二十三,能不能服众,他心里也没底。

    两军作战这种事,并不是你有本事就行,还要别人服你。如果别人不服你,调遣不动,就算是精锐一样会打败将,何况对手是曹操,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大败。

    诸葛一生唯谨慎。可是现在的诸葛亮不是历史上的诸葛亮,他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了,不能和历史上的他相比。少年轻狂是人之本性,诸葛亮也是人。

    何况他一直暗中和陆逊较劲。

    人一旦有了执念,理智就会大打折扣。年近半百的诸葛亮都会“违众拔谡”,正当少年的诸葛亮为了取胜固执己见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那样一来,孙翊这个右都护就危险了。

    “陛下。”

    孙策微征,停住脚步,转头一看,见是孙权。孙权手里拿着几份奏疏,静静地看着他,面带笑容。

    “陛下是为三弟担心吗?”

    “嗯,是有一点。”孙策应了一声,看向孙权手中的奏疏。“有事?”自从荆楚和汉中传来新的战况后,他就将大部分的精力转移到了军事上,一般的政务由张纮等人处理就行,孙权监督,只有遇到他们处理不了的事,才会由孙权转到他的面前。

    “有几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张相、虞相无法定夺,嘱臣面呈陛下。”

    “什么样的事?”孙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奏疏。奏疏上帖了纸条,上面写着奏疏的内容扼要,大多是孙权的笔迹,还有一些是王粲等人的笔迹。孙策先翻看了一下扼要,其中两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条是请求颁诏避讳的,一条是论天命有无的。

    孙策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将这两份奏疏抽了出来。奏疏内容很长,孙策一看,心里就有了底。他看了一眼上奏者的名字,不认识。“是哪里来的书生?”

    “一个是鲁郡人,一个是吴郡人。”孙权笑道:“是有些书生气,引经据典的写了一大堆。不过这两个问题的确不容小觑,理当慎重对待。”

    孙策笑了笑,没有说话。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避讳或者天命都不以为然,但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穿越者,更是新王朝的皇帝,有些事就不能只看心情,必然要考虑得更加周密才行。避讳还好说,只是习惯而已,天命却涉及政权合法性这个问题,历来是难题,对一个新政权更是如此。

    如果容易解决,张纮、虞翻也不会报到他面前了。

    “仲谋,你怎么看两个问题?”孙策说道。

    孙权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连张相、虞相都不能轻易决定的事,臣岂敢妄言。”

    孙策知道孙权有话要说,摆摆手。“无妨,说来听听。”

    “臣以为尊卑有序,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如果臣子对君父都不用避讳,那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直呼其名,未免失礼。至于天命,臣也觉得颇为棘手。若是天下得失皆因人力,与天命无关,岂不是强者为王,人人可以称帝?”

    “你说的也有道理。天下事,有利有弊,利有远近,弊亦如此。”孙策拍拍腿,有些无奈。“有时候难以兼顾,不得不从权。”

    “陛下所言极是。”

    孙策将两份奏疏交还给孙权。“这件事一起提交贤良文学们讨论吧,看看他们的意见,择善而从。”

    “唯。”

    孙权接过奏疏,正准备躬身而退,孙策叫住了他。“荆楚形势紧张,关中又有消息,你有没有兴趣就国,助叔弼一臂之力?”

    孙权微怔,迟疑了片刻,摇摇头。“臣于军事并不擅长,去了也未必能帮上叔弼忙,反倒可能横生事端,还是算了吧。等他击败曹操,臣再就国,安享富贵。”

    孙策诧异地看了孙权一眼,还没说话,孙权又拱手说道:“陛下,新年将近,臣冒昧,敢问陛下打算在汝阳过年,还是回建业过年吗?”

    “在汝阳。”

    “谁将留守建业?”

    孙策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孙权。孙权苦笑道:“百官皆至,汝阳行宫不缺人手。若是陛下恩准,臣愿回建业,尽绵薄之力。”

    孙策咂了咂嘴。“仲谋,你想多了,我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安安稳稳的留在汝阳吧。说起来,最近形势紧张,我还真是离不开你。”

    “臣惭愧。”孙权再拜。

    孙策摆摆手,示意孙权退下。孙权再拜,抱着奏疏走了。孙策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心结难解啊。孙权如此敏感,哪里像兄弟,就算是普通臣子也不至于如此。

    孙策正自感慨,凌统按着刀环,快步走了过来。“陛下,沮祭酒有请。”

    孙策吃了一惊。沮授有事不来汇报,却派人请他去军师处,这是出了大事啊。他起身随凌统向军师处的小院走去,出了殿门,就看到郭嘉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两人心有灵犀,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而行。

    进了小院,沮授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躬身而拜。

    “臣惶恐,惊扰陛下。死罪,死罪。”

    孙策摆摆手。“公与莫慌,天塌不下来。”嘴上说着,声音却有些发紧。

    沮授转身,将孙策、郭嘉迎上堂。军师处的军师们都已经围了过来,无数双眼睛落在孙策脸上,有的紧张,有的却按捺不住喜色,堂上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刘晔站在刚刚摆放好的沙盘前,一手抱胸,一手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极是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孙策的到来。

    孙策扫了一眼沙盘,发现是汉中的沙盘,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汉中能出什么事?难道是黄忠等人贪功冒进,被吴懿打了伏击?还是围攻西城不利,损失过大?

    沮授取过一份军报,递给孙策。孙策接过,迅速扫了一眼,军报与奏疏不同,行文简洁,一目了然。孙策看完,愣住了,眉心渐渐蹙起。他顺手将军报递给郭嘉,转头看着沮授。

    “公与,这……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啊?”

    沮授苦笑道:“陛下慧眼,臣也是觉得这有些古怪,这才斗胆请陛下前来议事。现在看来,曹操君臣在下一局大棋,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估计。”

    见不是战败的坏消息,孙策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管曹操在下什么棋,只要自己不犯错,不上当,曹操就没有翻盘的什会。说真的,他还真想看看,到了这一步,曹操还能玩出什么样的绝地反击来。

    孙策笑着挥挥手。“那你倒是说说,曹操在下什么样的棋?”

    沮授转身,对着墙上的益州地图。“以臣愚计,曹操当是虚实相间,诱我军深入,然后集击重兵,予以歼灭。他选择的战场并非荆楚,虽然荆楚依然可能成为目标,而是汉中。”

    沮授说着,手中的木棍在汉中重重地点了一下,然后又划了一个圈。“黄忠部久战无功,建功心切,如果有机会全取汉中,甚至率先入蜀,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战机。可是一旦黄忠部进入汉中腹地,就无法及时得到荆州的支援,势必成为孤军,有被围歼的可能。”

    孙策皱皱眉。“你是说,吴懿、张鲁有可能是诈降?”

    “张鲁投降情有可原,吴懿投降未免过于轻率。据险而守,纵使兵力不足,也不至于不战而降,总要守上一段时间再说。一箭未必,便举城而降,他不怕曹操杀他的家人?”

    孙策觉得有理。两军交战,要求每个人都宁死不屈、与城共存亡不太实际,但多少要坚持一下,尤其是吴懿。他的妹妹是曹操的王后,他的从弟吴班也在曹操的中军,他不战而降,岂不是将他的弟妹都送入了死地?

    除非这是曹操的计划,吴懿不用担心家人的安全。黄忠不可能一点警觉也没有,但他急于夺取西城,明知可能有危险,也会尽可能接受吴懿的投降,然后尽可能的做好善后工作。

    事实就是如此,他已经接受了吴懿的投降,并且为了安抚吴懿,向朝廷申请物资支援,其中就包括一部分军械。可这并非治本之策,反倒可能正中吴懿下怀。有了这些军械,吴懿将来反噬的时候会更有杀伤力。黄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向稳重的黄忠如此,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孙策吁了一口气,看着地图上黄忠的补给线被拉长了一倍有余,苦笑道:“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啊。公与,奉孝,你们觉得这可能是谁的手笔?”

    沮授沉吟不语。

    郭嘉笑了笑。“陈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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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