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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7章 长沙王

    郭嘉摇着羽扇,漫步来到舷边,便听到孙权低低的声音。

    “画仔细点,不得疏忽。若是出了差错,将来贻人笑柄,都是你我的责任。摁紧点,别让它跑了。”

    “喏,喏。”

    郭嘉探身一看,只见两艘船体之间伸出的平台上,几个人正在忙碌。孙权坐在一旁指挥,两个侍从摁住一条形状有些奇怪的鱼,孙匡坐在一旁的案边,铺着纸笔,正在描绘。鱼拼命挣扎,水珠四溅,看样子是刚刚钓上来不久,不仅两个侍从的身上全湿了,孙权、孙匡也湿了半边。

    郭嘉“噗嗤”笑了一声。

    孙权仰头,连忙起身,拱手施礼。“祭酒。”

    孙匡也打算起身,手里的纸笔却没地方放,有些手忙脚乱。

    郭嘉瞥了孙权手边的钓杆一眼,笑意更盛。“大王刚钓上来的鱼?”

    孙权眼珠转了转,笑着点点头。“闲来无事,垂钓消遣,没想到运气不错,钓了一条没见过的鱼,想着画下来,将来请人鉴别一番。只是这鱼看起来不大,力气却不小,摁不住,刚才还溅了少府丞一身水。”

    “你不会将鱼杀了,慢慢画?”

    孙权笑着摇摇头。“我问过水师的将士了,他们说这鱼味道不佳,难以入口。我打算画完就放生,也是一条性命不是。”

    “大王慈悲。”

    “祭酒过奖了。”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郭嘉挥挥羽扇,转身离开了。

    孙权坐了回去,继续指挥孙匡等人忙活,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等孙匡画完,他取过看了一遍,点点头,命人将鱼扔回海中,又示意孙匡继续添加细节,自己转身上了飞庐。

    飞庐上,郭嘉正与孙策坐在一起闲聊,听到脚步声,孙策转头看了一眼。

    “是仲谋啊,坐。”

    “谢陛下赐座。”孙权在一旁坐下,离孙策稍远。“臣弟刚刚与季佐一起写生,惹了一身鱼腥味,还请陛下和祭酒见谅。”

    孙策笑了。他听力很好,孙权在那儿忙活,和陈群、郭嘉对话,他都听得清楚,也知道孙权特地赶来,是担心郭嘉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不好的。

    “你对这些也感兴趣?”

    “闲来无事,消遣而已。陛下见笑了。”

    孙策摇摇头,坐了起来。“话可不能这么说,博物之学虽然粗浅,却也是基础。你若真能游历天下,看遍四海飞禽走兽,梳理异同,找出其中的道理,说不定也能自成一家。”

    孙策说得很认真,看不出一点说笑的成份。他很清楚博物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是科学研究的资料收集,后世所谓的现代科学有两个源头:一个是源自古希腊的数理逻辑,一个就是博物学。写出巨著《物种起源》,创立进化论的达尔文就是一个博物学家。

    华夏文明也有博物学,《山海经》就是最古老的博物学著作,《博物志》也出现在不久的将来,汉赋更是后世研究名物的资料集,只是缺少数理逻辑的辅助,博物学最终没能发展成为自然科学。

    他想改变这个进程。如果孙权有意进行做这样的研究,他当然愿意支持他。身为皇族,有钱有闲,衣食无忧,做学问再合适不过。孙匡、刘和醉心于绘事,毕竟还是研究文艺,不是科学。

    “多谢陛下,臣弟学问粗疏,不敢奢望如此。”

    孙策看看孙权,也没再说什么。孙权好读书,但他是实用主义者,做学问的耐心不足,勉强不来。“你怎么又惹少府丞了?”

    孙权神情尴尬,把事情讲了一遍。他本来和陈群一起钓鱼闲聊,钓到那条鱼后,他叫来孙匡绘画,请陈群帮忙摁住鱼,没想到鱼的力气大,陈群没摁住,反溅了一身水。陈群觉得没面子,转身就走了。

    “是臣弟粗疏,对少府丞失礼了。臣稍后就去向少府丞致歉。”

    “这么点事,有什么好道歉的。”孙策不以为然。这陈群也太娇气了吧,这么点事就生气了。

    “少府丞生气,可能不仅仅是鱼的事。”孙权有几分迟疑。“臣和他闲聊,谈到凉州的事,有些分歧,或许是少府丞觉得臣身为藩王,不宜过问朝政,是以……”

    “凉州?”孙策摆摆手,打断了孙权。“说来听听。”

    郭嘉也打起了精神,听孙权细说。

    孙权见状,不敢怠慢,便将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今天风和日丽,闲来无事,他请陈群钓鱼,闲谈时,便说起凉州的战事。之前收到安西都督的军报,知道曹操有可能出武都,两人由此说开去,便提到了历经百年的凉州羌乱,说到了将来的凉州方略,分歧因此而生。

    陈群觉得凉州遥远苦寒,民风彪悍难制,易动难安,又离京师太远,鞭长莫及,不宜投入太大精力。如今刘宠率刘氏子弟西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玉门以西都不会为中原带来多少利益,与其花费大力气整治,不如沿袭旧例,粗安即可。如今陛下意在海外,收获也不错,应该加大投入,进一步开拓。

    孙权对此有不同意见。他认为经营海外虽然有前途,陆地依然是根本。就算海外能带来再多的利益,也代替不了陆地,毕竟人不能一直生活在船上,必须在陆地上有根才行。既然如此,陇右甚至整个凉州就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海外的收益越大,天下越不安。

    “为什么这么说?”孙策笑问道。

    “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关东、关西本来就有分歧,贫富便是其中之一。陛下开拓海外,关东殷实,若不抚恤关西,贫富必然加剧。若抚恤关西,关东人又有割肉饲虎之感,心生不忿。从长远来看,皆非治国之策。欲使关东、关西两安,还是要开西域商路,使凉州从中得利才好。”

    “少府丞不赞成此说?”

    “呃……”孙权挠挠头。“大概是臣语气不对,引喻不当。”

    “你引了什么不当的比喻?”

    “臣弟说到了之前的世家,少府丞可能误会臣弟有意调侃吧。”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真相如何,郭嘉会去问,但陈群的思想的确有守旧的成份,这一点毋庸置疑。原本还算克制,荀彧重赴关中,负责新政推行后,他这倾向便更重了,在他面前都提过几次建议。特别是对官员考核,他意见非常大,总觉得现在提拔的官员重视才能,却忽视了德行,有失偏颇。

    虽然陈群没有提出九品中正这样的字眼,但孙策却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孙策岔开了话题。“仲谋,上次皇后推荐的几个女子,你可有中意的?”

    得了孙策的亲口允许之后,袁衡为孙权物色了一些汝颍世家的女子,先后与孙权见了面,其中不乏出身袁氏的。可是出乎孙策的意料,孙权却一直没表态,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袁衡无法定夺,只好将这件事又推到孙策面前。

    借着这次出行,沿途不断有文武来拜见,孙策又张罗着让孙权看了一些人,现在想问问孙权的意思,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省得母亲吴太后操心。

    孙权眼神一瞥郭嘉,拱手笑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又有陛下为臣作主,臣弟感激不尽,本不该挑三捡四。不过既然陛下问起,臣弟就斗胆说两句。皇后推荐的女子不论出身还是德容,都是上上之选,配臣弟是绰绰有余,甚至有些可惜了。许子将说臣弟长上短下,难居人下。朝堂之上,向陛下俯首,为臣为弟,都是本份,心甘情愿。若是闺房之内要向夫人俯首,臣弟怕是做不到。是以臣弟想来想去,还是退而求其次,选个与臣弟差不多的好些。”

    孙策微微一笑。“皇后推荐的看不中,别的可有合适的?”

    “前几日看的几个女子,臣弟觉得都不错,究竟选谁,还想听听陛下的意见。”

    孙策点了点头。他简称孙权的心思了。楼船沿海北上时,广陵、下邳等郡的士绅随太守、郡尉前来拜见,其中不乏相貌出众的适龄女子。比如步练师有个从妹,孙权当时就很满意,多看了几眼,还特地问了姓名。另外有个姓臧的女子,是臧旻的孙女,身材高挑有英气,略通武艺,孙权也比较满意。

    既然孙权对汝颍系不感兴趣,那就在徐州找吧。

    孙策一问,果然正中孙权心思。孙策随即便让人记下,派人去提亲。按照新制,孙权是藩王,可以有一位王后,六位夫人,孙策打算先为他聘两到三位夫人,相处一段时间,再从中挑一位册封为王后。

    孙权感激不尽,躬身退下。

    孙策转身对郭嘉说道:“奉孝,你找机会问问陈群,看他有什么解释。”

    郭嘉领命,随即又道:“陛下,既然长沙王对汝颍女子没什么兴趣,那臣就回绝她们吧,免得耽误了她们出嫁。”

    孙策想了想。“我记得其中有一位是你夫人的族妹。”

    “陛下记性好,的确有一位。”郭嘉苦笑道:“当时长沙王还特地问了姓名。”

    “让她再等等,其他的先回了吧。对了,若有人对孙氏、吴氏、徐氏其他子弟有兴趣,不妨看看。”

    “唯。”郭嘉如释重负。

第2428章 凉州事

    郭嘉和孙策又说了几句,起身告辞,摇着羽扇四处转了转,来到陈群的舱室。

    陈群是少府丞,是这次出巡时的后勤主管。他拥有一个独立的舱室,虽然算不上宽敞,却很整洁,诸般物事摆得整整洁洁,一丝不苟。

    郭嘉摇着羽扇,站在舱中,却不说话。陈群见状,知道他有话要说,示意侍童离开,又主动关上舱门。舱中暗了,连对方的脸都有些模糊。陈群想去点灯,却被郭嘉阻止了。

    “陛下刚刚为长沙王定了婚事,汝颍系基本无缘。”郭嘉幽幽地说道。

    陈群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压抑。

    “你知道有多少人反对为长沙王选汝颍女子,是陛下亲口定了,袁皇后才敢选人。”郭嘉的声音更冷,甚至有些尖锐。

    陈群吁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郭嘉放缓了语气,弯下腰,凑近了些。“长文,还记得你大父与吊张让父丧的故事吗?”

    “记得。”陈群低低地应了一声,黑暗中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对祖父陈寔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很崇拜陈寔,是陈寔凭一己之力,将许县陈氏由一个寒门变成了当地名门,并有成为世族的希望。另一方面,他又对陈寔当年的一些做法不敢苟同,尤其是吊张父丧这件事。

    在他看来,陈寔身为名士,主动与张让这样的阉竖来往,就是自甘堕落。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陈寔的这一举动不仅避免了陈家受党锢牵连,还救了很多人。

    此刻郭嘉重提此事,他有所触动。汝颍系本来有机会借着婚姻的机会影响孙权,现在却因为他的固执失之交臂。考虑到这是天子亲口定的,等同于天子有心向善,却被他破坏了。

    换了任何一个汝颍人,都会很不爽。

    “长文,道德不是嘴上说说的,而且要看结果的。譬如食物,若不能入口入腹,纵使是山珍海味,也充不了饥,养不了人。身为大臣,自然应该以道德辅佐君王,可若是总板着一副面孔,让人敬而远之,除了成就个人的私誉,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群深吸一口气,屏住半晌,又缓缓地吐出来。他拱拱手。“多谢祭酒,群受教了。”

    郭嘉摆摆手,示意陈群放松些。他知道陈群性子固执,不是那么容易改的,今天能让他有所触动已经难得。若是逼得太紧,反而不美。

    “你刚才和长沙王论及凉州之事?”

    “是的。”

    “你们是怎么说的,说来听听。”

    “长沙王……是怎么说的?”

    “你不用问长沙王是怎么说的,陛下让我来问问你。”

    陈群心中欢喜。出了这样的事,天子依然没有偏听偏信,实在难得。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将与孙权讨论凉州战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郭嘉听了,觉得和孙权所说基本吻合,最多只是语气上有些差异,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就这件事而言,陈群的见识明显不如孙权。他主观上是想跟上天子的步调,却又不自觉的延续了关东人对凉州的态度,忽略了凉州的重要性。说到底,还是经验和眼界不足。

    好在舱中光线不足,陈群看不到郭嘉脸上的表情,没受什么影响,语气依然平稳。

    等陈群说完,郭嘉应了一声,表示会如实回复,随即话题一转。“长文,这段时间有多少腌制的海鱼运往关中?”

    陈群想了想。“具体的数目不太清楚,就我所知,仅今年这几个月,十万石应该是有的。”

    “你知道这十万石海鱼能代替多少粟米?”

    “这个……至少三倍吧。海鱼养人,本来能吃三碗粟米饭的,若是有海鱼佐餐,一碗就够了。”

    “你可知道相比于粟米,海鱼还有什么好处?”

    “常吃海鱼,可以改视目力,夜视不再昏茫。”陈群笑出声来。“这一点,我是有亲身感受的。这几个月多吃海鱼,看书都清晰多了。”

    郭嘉也笑了。“所以啊,运海鱼到关中,绝不仅仅是补充粮食这么简单。依照目前的规模,到八月秋后,总共能运近三十万石海鱼到关中,相当于百万石的粟米,可以供两万大军吃一年。”

    陈群恍然。“这是为安西都督府秋后的战事准备的?”

    “聪明。”郭嘉笑了。“陛下费心费力,运这么多海鱼去关中,怎么可能放弃凉州?长文,你在陛下左右,眼界要大一些,凉州不是边疆,而是腹心,欲外强,必先内壮,否则行之不远。欲内壮,就不能有明显的软肋、缺陷,就比如这拳头,尾指虽小,却不可或缺。只有五根手指都能捏紧,拳头才是拳头,打人才有力量。”

    郭嘉说着,张开手指,又在陈群面前慢慢握紧。“你试试伸直尾指,看看这拳头还能不能握紧。”

    陈群不好意思地笑了。

    ——

    四月末,孙策一行到达成山港。

    阎行赶来拜见。

    收到韩遂阵亡的消息后,阎行便做好了准备,将军务交给了田畴。诏书一到,他便起程赶往辽东,与孙策见面,面请机宜。

    礼仪性的哀悼了韩遂,孙策问起阎行安定凉州的方略。他让阎行回凉州绝不仅仅是为了吊丧,更是调阎行回凉州的铺垫。比起马超,阎行更稳重,堪当大任。

    所以从孙策的角度而言,韩遂战死未必是坏事,根本不必大动干戈。

    阎行心知肚明,向孙策详细的介绍了凉州的情况。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回凉州,却对凉州的情况并不陌生。一是韩遂会经常写信来,二是他的父亲、兄弟也在凉州,也会能消息来。除此之外,他本人也注意收集信息。太史慈、沈友先后击败鲜卑人后,草原上的商路又畅通起来,时常有西域商人从凉州一路走到辽东,交易比中原人想象的还要兴旺。

    阎行说,要稳定凉州,首先要处理好汉羌关系,而处理好汉羌关系的关键是让羌人能够活下去,富起来。汉羌之所以发生冲突,归根结底是因为羌人穷,穷得活不下去,只好起兵造反。

    羌人为什么穷?一是因为地理限制,凉州且耕且牧,但耕地少,产出的粮食不足以供养太多的人口,而牧业又很脆弱,别看牛羊满山,一旦遇到天灾,随时会陷入赤贫。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原本应该小心安抚凉州,但之前的官员大多是关东人,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想尽一切办法盘剥百姓。几年后,他们走了,新来的官员再来一次。

    凉州脆弱的经济民生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反复洗劫,所以原本应该为朝廷提供良马劲卒的凉州生生被逼反了,成了朝廷的溃痈,流血不止,直到拖垮大汉。

    阎行拜倒在地。“陛下心怀天下。臣斗胆,敢为凉州百万汉羌小民请恩。”

    孙策扶起阎行。“彦明,你说,你希望朕如何做?”

    阎行再拜。“臣恳请陛下,控西域商路,收凉州牛马,用凉州士人。”

    “仔细说。”

    见孙策有应允之意,阎行心中欢喜,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加强对西域商路的控制有两层意义:一是避免被部分大族掌握,从中获取厚利,形成不稳定的因素。二是避免商人太多,消耗凉州原本就不多的粮食,造成粮食紧张,物价上涨。由朝廷控制西域商路的规模,可以收其利,避其害。

    凉州以畜牧业为主,凉州马更是最好的战马,这些资源应该控制在朝廷手中,既保证朝廷有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和邮驿,又能让凉州百姓从中得到利益,可以用自己的劳作来换取物资,改善生活。生活有了希望,谁愿意造反呢。

    至于用凉州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凉州偏僻,人口少,按照以前的选举制度,每年只有可怜的几个名额,纵使入朝,也因为无人帮衬,很难授予实职。如果朝廷能够给予一定的优惠,让凉州士人仕途通畅一些,矛盾自然要少得多。

    孙策听完,对阎行说道:“彦明,你说的这几个条件,朕其实一直在考虑,只是涉及到的面太广,一时还无法决断。你这次回去,经过长安时,与贾文和商量一下,最好能够拿出一个章程来,比如希望朝廷每年收购多少牛羊,征辟多少士人,又需要朝廷支援多少物资,届时朕再召集公卿议一议,力争拿出一个切实可行、双方都能满意的方案来。你看如何?”

    “有陛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阎行拱手说道:“臣经过长安时,一定将陛下的意思对贾文和说明。”

    孙策点点头,转身取出一份手诏,递给阎行。

    “你这次回去除了处理丧事,还要留意一下凉州的形势,尤其是湟中。你丈人生前常有奏疏来,说湟中不安,不能轻离,现在他战死了,湟中怕是要出事。你回去之后,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向安西大都督请示,必要时凭这份手诏,自行处理。”

    阎行接过手诏,感激涕零。

第2429章 朝鲜

    长谈半夜后,阎行弃舟登岸,乘马西行,途经洛阳、长安,一路返回凉州。

    孙策趁着天气不错,进行了一次跨海远航,从成山港出发,迎着日出的方向,直奔乐浪郡。

    在此之前,南来北海的商船已经尝试着远离海岸线航行,以节省时间,并摸索出了不少海上定位的办法。孙策这次出巡,带上了严畯、赵爽,集中测试几种筛选出来的定位办法,从中选举最精准适用的技术。

    因为前期准备充分,又有木学堂的技师随行,随时制作新的仪器,孙策此行很顺利,在五月初到达乐浪之南的朝鲜。朝鲜督董袭早就收到消息,派出大量斥候船沿海巡视,收到孙策到达的消息后,立刻带着相关掾吏赶来迎接。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朝鲜督的治所在汉江之畔的汉城。汉城也好,汉江也罢,都是不久前刚起的名字。甘宁率领水师横扫半岛西岸,杀得三韩胆战心惊后,就自作主张取了名字。

    当时大汉未亡,所以江名汉江,城名汉城。如今大吴肇立,董袭为督,请旨想改名为吴江、吴城,却被孙策否决了。看到记忆中的名字提前出现,他很有成就感,不觉得有改名的必要。

    “吴人不仅仅包括汉人,还包括鲜卑人、乌桓人、匈奴人、羌人,当然也包括朝鲜人,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种族。”孙策站在汉城新筑的城墙上,遥望大海,对董袭说道。“元代,心胸要开阔些。”

    董袭心情甚好。海外四督,天子第一站就到朝鲜,让他倍感荣幸。

    “臣在辽东数年,见过太多的异族,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些胸怀,在陛下面前,还是相形见绌。”

    孙策瞅瞅董袭,笑道:“几年未见,没想到你董元代也学会了巧言佞色。”

    “臣句句是真心话。”

    孙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董袭是他的铁粉,这些年在辽东虽然没立什么大功,却是一颗定盘星。正因为有董袭坐镇辽东,他才毋须担青州人结党,动摇形势。这次转董袭为朝鲜督,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三韩只是被甘宁杀怕了,并未真心臣服,要想把这片土地真正变成大吴的疆土,至少还需要十年,也许更久。山里还藏着不少蛮族,没有点武力,是没办法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的。

    “朕为你带了一位名士来,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知是哪位贤达?”

    孙策招招手。华歆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含笑道:“平原华歆,见过都督。”

    董袭又惊又喜,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原来是华龙头,久仰久仰。”他和管宁同城而居多年,当然知道一条龙的名声,只是没想到孙策会将这位龙头派来协助他。

    华歆也很兴奋。朝鲜虽说只是都督区,但此地很快就会设郡,他就是太守的第一人选。以吴国目前的官制,起家而为二千石绝对是超擢。就算四世三公之后的杨修当年也是担任了一年主簿之后才担任豫章太守,创造了佳话。

    这自然是天子对他的酬赏。幽州、并州接连平定,他是有功之人,却不能摆在明处,要不然他会被人骂死。这次安排他朝鲜协助董袭,名义上还是酬上书劝进之功。

    董袭欣喜于有名士相辅,华歆欣喜于平步青云,两人一见如故,相见甚欢。

    孙策随即安排了两人职权。华歆负责民政、教化,董袭负责军事,训练兵马,维护治安,必要时还要进山剿匪。好在他坐镇辽东数年,这样的事轻车熟路,又不像甘宁那样好杀,还是稳得住的。

    “希望二位能精诚合作,十年后功成还朝,朕以公卿相待。”

    董袭、华歆喜出望外。“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孙策随即又下诏,为在朝鲜都督区任职的官员增秩加俸,相比于内地州郡的同等职务,增加五成到一倍不等,又赏赐了一些内地才有的丝绸、漆器等用品。并承诺将来转回内地任职时,会优先提拔。

    掾史们喜出望外,一时间群情激涌,士气高涨,山呼万岁。

    一旁的陈群听了,眉头微皱。郭嘉看得分明,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走到一旁,靠着城墙远眺。陈群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五月的汉城还是很凉爽,感觉不到一点夏天的炎热,带着海腥味的风令人神清气爽,东侧是山,西侧是海,更让人心生辽阔壮丽之感。

    轻声说道:“是不是觉得陛下轻诺了?”

    陈群低了头,拱着手。“岂敢。”

    “开拓海外,不仅辛苦,而且凶险,若无高官厚禄相诱,有几人愿意吃这样的苦头?是以陛下定计,宗室开拓海外者,据土建国。文武开拓海外者,高官厚禄。你要是想超擢为官,也可以申请海外任职。海外四督,能安排不少人呢。”

    陈群诧异地打量了郭嘉一眼。他是少府丞,自然知道外四督皆归少府节制,可以说是天子的私人金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依古制,山泽之利皆归少府,如今天子只是将范围扩大了而已。

    “你有这胆略吗?”郭嘉似笑非笑,打量着陈群。

    陈群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祭酒说笑了,我哪有这本事,能做好本职就不错了。”

    “怪不得你儿子取名为泰。”郭嘉哈哈一笑,用手中羽扇拍拍陈群。“你看,陛下不是不给汝颍系机会,是汝颍系不敢要这样的机会。”

    “群无德无能,岂能代表汝颍系。”陈群心情不错,难得的开起了玩笑。“令郎渐长,将来要出海吗?”

    郭嘉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打算让他跟着三将军,奈何此儿畏三将军如虎,所以我郭家在海外封侯的希望只能有待后人。”

    “左都护处不行,可以去右都护麾下嘛。”

    郭嘉笑而不语。

    在董袭的陪同下,孙策溯汉江而上百里,欣赏风景,视察形势。

    大吴中军水师战船近千艘,云帆蔽日,楼船大而华美,声势更胜甘宁率领的水师一筹。两岸围观的百姓看了,既羡慕又紧张,生怕汉人又要大开杀戒。

    借着这个机会,董袭派人联络了一些部落首领,邀请他们来拜见天子。有些部落首领胆大,应邀而来,有些部落首领虽然不愿意来,却怕汉人天子生气,不敢不来,陆续聚集了三十余人。

    挑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孙策设宴款待应邀而来的蛮夷首领。他不仅准备了丰盛的酒宴,还安排了一场阅兵,一次商务洽谈。

    丰盛的酒宴让蛮夷们大饮口腹之欲,阅兵又让他们胆战心惊,最后的商务洽谈却让他们喜出望外。

    根据不同部落的情况,孙策提供了不同的合作机会,收购他们的山货,提供内地的产品,并允诺在汉城建立学堂,招收他们的子弟入学。将来条件合适,还会派人到他们的部落里设立学堂,增养出来的人也可以到朝鲜督麾下任职,才能突出的可以循例到大吴内地做官。

    当然,他们也要支持大吴的统治,保证辖区内的安全,在朝鲜督有需要时,提供兵力,协助作战。

    负责谈判的人是华歆、陈群。

    华歆风度翩翩,谈吐出众,很得蛮夷拥护。得知这位中原名士将在朝鲜任职,并担任学堂祭酒,不少部落的首领都动心了。他们多少都听过一些中原的习惯,能拜这样的名士为师,学习中原的文化,自家的子女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融入中原人的官场应该不难。

    陈群负责商务谈判。他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也拟定了有针对性的条款,确保各部落都能从中得利,又不至于变成亏本生意。

    三韩之前就和中原有接触,不过是以朝贡的模式。对这些部落来说,朝贡很合算,只是隔着大海,路途遥远,想去却去不了。对于中原来说,朝贡就是名义上威加四海,实际上是亏本生意,所以也没什么兴趣,三年一次也行,五年一次也行,对三朝的控制几近于无,更谈不上什么教化。

    所以从箕子入朝鲜长起,朝鲜和中原有联络一千多年了,朝鲜还是朝鲜,中原还是中原。

    孙策要打破这种僵局,推进融合,自然不能照搬之前的朝贡模式。纯粹的武力征服也不行,如果无利可图,开拓必然沦为形式,只有通商,双方都能从中获利,才有可能持续发展。什么生意都可以做,亏本的生意不能做。只要有利可图,哪怕少一点,发展慢一点,积年累月,总会看到成果。

    再不济,等几十年之后,人口增长,也可以向海外移民嘛。

    谈判间隙,华歆与部落首领们闲聊,得知三韩有一个古老的檀君传说,一直以来口耳相传。华歆分析了这个传说后,一本正经的宣布,檀君的母亲熊女应该是黄帝后人,所以三韩算是炎黄外亲,原本就是一家人,只是多年没有联系,这才生疏了。

    听到这个说法,孙策很欣慰,安排华歆来朝鲜任职是用对了人,太能忽悠了。

第2430章 考验(求推荐!)

    牛皮人人会吹,但吹得让人相信,甚至信服,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华歆无疑有这样的能力。

    首先他有名。作为青州一条龙的龙头,他不仅在青州有名,在天下士林中也有一席之地,隔着大海的蛮夷也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其次他有学问。通晓经典,更关心时学,这几年各郡学所撰写的学术文章他几乎都有涉猎,尤其是管宁、邴原等人对辽东、辽西历史的研究了然于心,提出这样的观点不仅顺理成章,而且有理有据,不由得人不服。

    最后,当然是因为他擅长变通。历史上华歆的评价很复杂,有人说他是圣人,有人说他是小人,但谁也不会反对,华歆不是管宁那样的纯学者,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管宁担任辽东郡学祭酒多年,学问很扎实,研究得很深入,但他始终只是一个学者,无法像华歆一样成为一个政务官员。

    华歆说得一本正经,连孙策本人都有点信了。在他原本的记忆中,的确也有学者提出类似的观点,黄帝一族最初是以熊为图腾的。实际上,在汉代的民间信仰中,熊依然是很重要的角色。

    三韩的部落首领们原本就迷信,听说自己的祖先是黄帝的后裔,自己也不是什么蛮夷,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一想到和中原的汉人同一个祖宗,顿时觉得腰杆子直了许多,添了几分亲近。

    趁热打铁,华歆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合作谈起来也顺利了许多,看得陈群目瞪口呆,自愧不如。看到华歆,他忽然明白了大父陈寔的处世之道。不知不觉间,说话做事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孙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欢喜。他倒不是希望读书人都唯利是图,但他更不希望读书人空谈道义,知行不能合一,因汉末的党锢丧失了参政的信心,一味谈玄论易,嗑药裸奔。

    如果读书人不能脚踏实地,只会打嘴炮,时代是不可能进步的。

    眼看着华歆迅速进入角色,孙策起程北上,赶往辽东。

    他其实很想继续南行,去看看与朝鲜隔海相望的倭国,更想沿着琉球群岛一路南行到夷洲,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能暂时搁下。

    他对董袭、华歆说,朝鲜的蛮夷们还很穷,暂时不会有太多的特产进行交换,不过山上的树木很多,你们可以多造一些船。靠海吃海,要学会种海田,从海中获取生存所需的物资。益州尚未平定,需要大量的海产品补充军粮,海洋捕捞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行业。至于珍珠、珊瑚之类的宝物,中原更是供不应求,大有市场,利润也很丰厚。

    董袭、华歆欣然领命。

    ——

    五月中,长安。

    阎行、韩少英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贾诩面前,躬身下拜。

    “文和先生。”

    贾诩有点不安,抢上一步,伸手去抚。“彦明,少英,你们要节哀。”

    阎行说道:“沙场凶险,家大人不幸,怨不得人,不过有仇报仇而已。我们夫妻这次赶回来,必纠集旧部,与曹操一战,还望文和先生多多指教。”

    贾诩眉头一跳。“彦明,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阎行点点头,把天子的安排说了,只是没提手诏的事。天子手诏让他便宜行事的权限是金城,如果牵涉到安西都督府,他还要向鲁肃请示的。

    贾诩听了,没多说什么。天子这是调阎行回凉州任职的意思,但又没有明确,应该是看阎行的手段而定。如果阎行有这样的能力,能够稳定凉州,他自然会由辽东督转为金城督。如果他不能接替韩遂,控制不了金城形势,天子很可能还会调另外的人来接管。

    贾诩迅速权衡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支持阎行。不管怎么说,阎行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与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深得天子信任。如果连他都不能稳定凉州,天子很可能会对凉州人失去信心。

    “你有什么计划?需要我和大都督做些什么?”

    阎行也不推辞,他的确需要贾诩的支持,更需要安西都督府的支持。他只带了百余亲卫骑从辽东赶来,原先的部属全都留在了辽东,韩遂的主力又几乎都折在了战场上,仅凭留守金城的人马是不足以向曹操复仇的。他需要都督府的支持,需要陇右世家的支持,甚至需要牛辅的支持。

    “我需要骑兵,我需要军械,我需要粮食。”

    贾诩一口答应。“只要凉州有的,都支持你。凉州没有的,我请鲁都督安排。少英,左都护那边,想必你已经通过气了吧?”

    韩少英点点头。收到韩遂阵亡的消息后,她就向孙尚香请求返回凉州复仇,孙尚香已经安排相关的物资,只是数量巨大,要运到凉州还需要一些时间。

    贾诩松了一口气。有了天子和左都护的支持,阎行夫妻报仇就不难了。他随即领着阎行、韩少英入城,与鲁肃见面。鲁肃安抚了阎行几句,随即直入正题,询问阎行的具体计划。

    阎行夫妻在长安只停留了两天,与杨阜等人先后见了面,更昼夜兼程,赶往凉州。

    成公英提前收到消息,亲自带着数千骑兵,赶到榆中迎接。见面之后,成公英拜倒在韩少英的马前,痛哭流涕,向韩少英请罪,随即将指挥权交给韩少英,自请为亲卫。

    韩少英也没客气,接过了兵权,当着众人的面,折箭发誓,要为韩遂报仇。韩银战死官渡后,韩遂又纳了妾,生了两个庶子,只是年纪尚小,还不能主持事务。韩少英以姊姊的身份暂时接管族中事务,又从家族里挑选了一些少年,编为亲卫营,由成公英指挥。

    很快,阎行、韩少英为韩遂发丧,周边数百里内的汉羌赶来送葬。凉州刺史杜畿主持丧事,左都护孙尚香、安西大都督鲁肃也派了使者来,武威督牛辅亲至,马腾也派来了代表。借着这个机会,阎行招募了一万汉羌骑兵,两万匹战马,又筹集了一些粮草,开始训练。

    六月中,第一批军械送到金城。

    就在这时,湟中传来消息,羌人聚众五六万人,起兵叛乱。

第2431章 渐变

    湟中羌是一个泛称,泛指金城郡西部湟水流域的氐羌部落,又称西羌。这里算是羌人的发源地之一,湟水河谷水草丰茂,可耕可牧,再加上被后世称为青海道的古老商路,他们活得还算自在。

    可是随着汉羌矛盾的激化,最终导致持续百年的战争,不仅拖垮了大汉帝国,也让羌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战事频起,商旅减少,再加上大量的人口死于战争,湟中不再是世外桃源。

    如果能艰苦朴素,自力更生,湟中倒也不是不能活下去,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部落首领们早就习惯了对汉地货物的依赖,如何能再过苦日子。能交易则交易,不能交易则抢,也就成了最自然的结果。

    正如汉人对羌人的压迫主要是贪官污吏引起,与普通百姓无关一样,羌人孜孜不倦的造反主要也是部落首领们的贪婪所致,并非普通羌人自愿。

    韩遂控制金城时,与湟中各部落之间也时有争斗,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相安无事的。部落首领用牛羊、马匹和韩遂交换中原来的布匹、茶叶和各种物化,满足自己的生活所需,同时不断引起小摩擦,送韩遂一些功劳,让人觉得离了韩遂不行。

    在这种默契下,韩遂在金城就是这一带的土皇帝,历任凉州刺史都很难干涉金城的事务,赫赫有名的杜白虎也不例外。也正因为如此,韩遂才能放心大胆的带着主力去武都作战。

    可是谁也没想到,韩遂会战死在武都。

    韩遂战死,杜畿进驻金城,虽然成公英手中有兵,但他的威望不如韩遂,仅能自守,无法插手其他事务。从中原来的货物被杜畿控制,湟中羌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如的得到中原货物,几番交涉未能如愿后,他们决定故技重施,用武力来抢。

    成公英知晓内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阎行和韩少英,然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

    眼巴巴看着阎行夫妻的还有韩少英的几个叔叔。

    韩少英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还想和韩遂在世时一样,继续做金城的土皇帝。但是她很清楚,这是不现实的,一来这些人没有韩遂的实力,二来时代变了,大吴皇帝绝不会再容忍这样的事出现。朝廷上针对韩遂、马腾的声音早已有之,只不过皇帝陛下稳重,没有采纳而已。

    如今安西大都督鲁肃已经到了关中,左都护孙尚香在洛阳,随时可能西进,韩家还想独霸金城,简直是痴心妄想,不仅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还会毁了阎行的前程。

    韩少英声色俱厉。“这些人与我父亲交好多年,不出兵助我父亲作战,反趁我家有丧事之际,举兵来战,这等无情无义的畜生,不杀留着何用?我韩氏子弟,但凡能提刀乘马者,一律上阵,为国讨贼,为家复仇。”

    凉州习染羌风,女子地位颇高,韩少英又在中原十余年,在军中担任要职,说话自带三分威势,韩家老少无人敢反驳,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说话。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得到韩少英的支持,阎行随与杜畿商议出兵事宜。

    阎行首先提出一个建议:将凉州刺史部治所由冀县迁到金城。

    凉州刺史部的治所原本在陇县,后来又搬到冀县。前段时间朝廷分割州郡,凉州被一分为三:敦煌、酒泉、张掖被划为甘州,武威、安定、北地被划为宁州,汉阳、陇西、北地、金城仍为凉州。杜畿这个凉州刺史真正能管辖的地区也就是汉阳,其他三郡都在马腾、韩遂手中,治所自然设在汉阳郡的郡治冀县。

    现在韩遂死了,阎行提出将凉州刺史治所迁到金城,等于主动交出了金城的控制权。杜畿当然求之不得,但他很谨慎,并没有急于答应,直到韩少英出面,表明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共同心愿,杜畿这才答应上疏请旨。

    治所迁址要朝廷批准,这也是正常程序,但杜畿这么做的根本原因还是让天子知道凉州的变动,同时做好相应的配合工作。

    韩遂死了,马腾还活着呢。

    奏疏发出,杜畿先和阎行商量出兵平叛的事宜。阎行夫妻有诚意,他也敞开了胸怀。杜畿认为,羌人因利而动,号称五六万人,其实能战的最多一两万人,而且起决定作用的也就是那么几个部落,那么几个人。杀掉这几个为首的,叛乱自然平息。

    与叛乱的羌人相比,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金城郡的豪强,比如安演麹家,他们和羌人利益攸关,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如果不予以打击,羌乱永远不会真正平息。

    杜畿的建议是召集各县的大族谈判,商量今后的发展事宜。这么做,既是对他们的尊重,也是对他们的警告。朝廷打击豪强,却不是简单的掠夺,而是控制比例,寻求平衡,以求可持续发展。如果有人贪得无厌,只想着自己发财,不顾其他的人死活,那朝廷也就不能留他了。

    若是韩遂在世,杜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韩遂就是那种只顾自己发财,不顾其他人死活,更不在乎朝廷全局利益的人。现在韩遂死了,阎行、韩少英又深谙中原新政的精髓,自然举双手赞成。

    有了阎行夫妻支持,杜畿随即传令各县豪强,共商大计。

    ——

    汉中,南郑。

    法正快步上堂,来到正在处理公文的曹操面前,将一条咸鱼干摆在曹操的面前。

    浓烈的腥味扑直而来,曹操不由自主的掩住了鼻子,皱了皱鼻。

    “孝直,这是……”

    “斥候从关中送来消息,最近几个月,每隔三五天,都会有一批大船运着这样的鱼干送到长安。最近几天开始,这些鱼干开始向陇右运了。”

    曹操一惊,顾不上腥味扑鼻,拿起鱼干看了看。鱼干有一肘长,但并非整条鱼,只是其中一部分。曹操稍一打量,便看出了端倪。这是海鱼,体型庞大的海鱼,被分割成条,腌成了鱼干。虽看这一条轻飘飘的,最多半斤重,用水煮开,却足够一个壮年男子吃一顿。

    “孙策一直在海上巡视,不会就是为了打鱼吧?”曹操苦笑道。

    “这是海鱼?”法正的脸色更加难看。

    “嗯,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种海田。孙策有大海船,可以出远海,一船便是数千石的海鱼,用海盐腌了,晒干,不到原重量的三成,充作军粮,却极是耐饥。”

    曹操一边翻看着鱼干,一边取出拍髀,切下一块鱼干,扔进一旁的茶壶中。“听说海上捕渔获利颇丰,中山甄氏因此暴富,年入万金。关东州郡人人喜食海鲜,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说到此处,曹操不由得想起了卞夫人,心情很不好。卞夫人是琅琊人,为了生计,经常在沿海出没,对海产品很熟悉,通晓海产品的烹调。他纳卞夫人为妾后,也因此了解了不少海产品。如今卞夫人成了孙策的俘虏,想必平时没少为孙策烹饪海鱼。

    “大王……”见曹操说了一半,自顾自的出神,法正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曹操惊醒过来,不禁赧然。“孝直,你去找许子远,问问他襄阳方向有没有类似的海鱼送到前线。孤担心,孙策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是在筹备军粮。若果真如此,形势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法正深表赞同。益州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利,挡住吴军的进攻,等待吴军粮草接继不上,主动退兵,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孙策用海鱼补充军粮,解决了这个问题,双方僵持下去,最先支撑不住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法正转身去了。曹操转头看着一旁的茶壶。茶壶里的水开了,但鱼干却迟迟没有煮烂,倒是海腥味越发浓烈了,薰得满屋子都是。

    曹昂走了进来,吸了吸鼻子,多少有些意外。“大王,这是海货?”

    曹操瞅瞅曹昂。“你倒是熟悉。”

    “在兖州时吃过。”曹昂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时候吃的大多是冰镇鲜物,不是腌过的。”

    “冰镇?”曹操皱皱眉,随即明白过来。“孙策送的?”

    “嗯,每到时节,他都会送很多东西来,其中便有各地的食材。”曹昂回想着当年的美好时光,又想起妻儿离散,眼神也黯了下来,默默地坐着。

    曹操心中明白,一声长叹,几次欲言又止。父子相对无言,只有茶壶里的水煮得咕咕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法正与许攸并肩走了进来。见曹操、曹昂对坐,许攸没好气的喝了一声:“孟德,何至于此?高皇帝以一汉中得天下,如今你有益州在手,比高皇帝当年强太多了,何必唉声叹气,作小儿女态。”

    曹操强笑了两声,伸手请许攸入座。“子远,襄阳那边可有海鱼运到?”

    “当然有,不仅有腌好的鱼干,还有冰镇的鲜货,只不过价格高昂,非普通百姓所能享受。”许攸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这孙策造船不仅造出了强大的水师,还种起了海田,真是让人无奈。”

第2432章 豪赌(求月票!)

    见一向自信甚至自负的许攸说出这样的话来,曹操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攸也自觉失言,一时尴尬,转头看向冒着热气的茶壶,然后注意到了案上的鱼干。他拿了起来,用手试着扳了两下,眉头微蹙。

    “这么硬,怎么吃?”

    曹昂刚要说话,曹操使了个眼色,附和了一句。“口感的确不佳,我都煮了半天,还是硬如皮甲。”

    “这么说,这海鱼能不能充作军粮且两说,至少能当备用的军械。这么硬,怕是普通的弓都射不破呢。”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

    许攸也跟着笑了两声,收起笑容,正色道:“孟德,既然这海鱼已经运到了关中、襄阳,想必江陵、交趾也有。孙策解决了军粮不足的问题,形势对我极为不利,当早做准备为好。”

    曹操也收起笑容,抚着花白的胡须,打量着许攸。“子远有何妙计教我?”

    “若欲万全,不过请降而已。孟德或许不能苟活,他人却无性命之忧,说不定还能重用。”许攸说道,看了一眼法正。“我听说,孝直当年曾在南阳为间,耍得辛佐治团团转。如此人才,想必孙策不会不用。”

    话音未落,法正便冷笑道:“许君有所不知,我曾在长安软禁杨修整一年。杨修是孙策心腹,我若是投降,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更别提得到重用了。”

    曹昂也苦笑道:“投降的事,许君就不必说了,还是说说如何应敌吧。”

    许攸莞尔。他知道在座的除了他,都不太可能投降,不过是故意调侃一下而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用兵常识。孙策虽年轻,却用兵老到,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亲巡海上,自然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周瑜、黄忠两路进击不胜,下一次进攻时,至少还要加上两路,关中的鲁肃,交趾的太史慈,我们还能不能支持得住,就要看天意了。”

    曹操眼神闪烁,沉吟不语。这的确是个让人很头疼的事。他们最初只想到耕地有定数,能养的兵也有定数,双方兵力差距不足以弥补地势。只要守得稳健,或许有一线生机。现在孙策以种海田的方式解决了军粮供应,一船船的海鱼往前线送,虽说消耗很大,却使长期对峙成为可能。如此一来,他不得不考虑益州能坚持多久。

    他有心与孙策决一死战,益州人却未必肯陪他拼命。卫觊一直在益州活动,他看得再紧,消息也会慢慢传播出去。时间拖得越久,民间的怨气越大,或许不用孙策打,益州人就要赶他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孙策正在编织一条又一条用来绑他的绳索,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却无计可施。

    “你们以为凉州是机会,却没想到韩遂死了,阎行来了。亏得你们没杀了马腾,要不然马超也要回来了。此二人追随孙策多年,不仅深谙孙策的战法,更对孙策死心塌地。他们回到凉州,凉州不战而定。所以我说,你们当初就不应该和马腾、韩遂交战,更不应该贪一时之功,杀了韩遂。既然杀了,就不要犹豫,一鼓作气,直入凉州。”

    曹操没吭声,法正也垂着眉,一言不发。势已至此,许攸说什么都晚了。

    “孟德,与人搏命,而且以弱敌强,应该怎么做?是攻其手足,还是直取腹心?”

    曹操眼神微缩,手指下意识的轻叩案几。他听懂了许攸的意思,但他更清楚这其中的风险。这是搏命,一旦失手,他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曹昂、法正也听懂了,神色微变,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曹操神色稍缓,问道:“若依子远之见,当出何处?”

    “江陵。”

    “这可是一掷定输赢的豪赌啊。”曹操苦笑。

    许攸嗤之以鼻。“除了赌,你有何回天之策?”

    曹操没有理会许攸的无礼。虽然他现在贵为蜀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蜀王还没资格摆谱,尤其是在许攸这样的朋友面前。早在袁绍门下时,许攸就看不上他,如今若不是走投无路,许攸也绝不会栖身汉中,为曹昂出谋划策。

    况且许攸的建议值得考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也符合他的思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主动进攻凉州。只是击杀韩遂之后犹豫了,没敢趁胜追击,直取武都、汉阳,鲁肃又按兵不动,让他诱敌的计划落了空,这才落得今天的尴尬局面。

    鲁肃可以不顾凉州的安危,孙策能够坐视荆州的得失吗?就算他不亲至战场,至少也要派孙翊迎战,甚至有可能命周瑜撤回荆州。

    可以说,一旦此战成功,甚至可以掌握一定的主动权,解益州四面受敌之困。

    曹操沉吟良久,盯着许攸,一字一句地说道:“子远,这可不是普通的赌,但凡有一点差错,都有可能一败涂地。”

    许攸笑道:“这是自然。”

    “所以,这件事由你来运筹,如何?”

    许攸微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仔细打量着曹操的脸色。过了一会儿,笑容再次浮现。

    “这是自然。”

    法正舔了舔嘴唇,眼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虽说他一向好冒险,可是许攸的这一计已经不是冒险,而是豪赌,他也不敢接下这个任务。由许攸自己来筹划、运作自然是最合适的选择,万一出了问题,也怪不到他的身上。

    当然,哪怕不成功,只要能迫使孙策亲临前线,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法正看了曹操一眼。曹操面不改色,只是嘴角不经意地挑了挑。

    “孝直,你配合子远。”

    “喏。”

    ——

    许攸、法正退下,曹操掀开壶盖,将茶水和鱼块倒了出来。

    鱼块还是硬的。曹操用手拈着,试着咬了一口,还是咬不动。他皱皱眉,有些不解。“这东西怎么吃?”

    曹昂哭笑不得,他哪有心思关心这鱼块怎么吃。“父王,许子远之计过于冒险,万万不可。”

    曹操瞅了曹昂一眼,笑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曹昂语塞,半晌才顿首道:“儿臣愚钝,不能为君父分忧,死罪,死罪。”

    “若许攸对人说,他有好计可破敌,只是你我父子胆怯,不敢用,只能坐以待毙。你待如何?”

    曹昂窘住,不知如何应对。他知道,父亲大概是知道许攸在汉中的行迹了。想想也正常,他们相交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许攸是什么样的人呢。

    “子修,你的才能不弱于袁谭,陈宫也不弱于沮授、田丰,你若不来益州,以姻亲之故,纵不能位列五大都督之一,也能做一战区督。若能如此,谯县曹氏后继有人,为父就算被孙策砍了首级,为袁术偿命,也是愿意的。只可惜,当初一念之差,你来了益州。”

    曹操撕下一条鱼肉,放进口中慢慢嚼着。鱼块很咸,咸得发苦,苦得曹操直皱眉。“天下形势如此,不出非常手段,怕是无法反败为胜,就像你我父子愿降,孙策也未必肯接受,少不了要凌辱你我一番。”他咂咂嘴,苦笑两声。“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这是要将我父子当作磨刀石,磨砺他那几个大都督呢。五大都督派过来四个,他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曹操起身,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走了两圈。“太史慈、甘宁在南,鲁肃在北,周瑜困于山林之中,若是我突出三峡,能迎战的人只有你那妹夫孙翊。如果我的首级一定要被人砍下,何不将这个功劳送给他,也好让你妹妹将来活得好一些?”

    曹昂大吃一惊。“父王……”

    曹操摆摆手,示意曹昂不要急。“我也要看看,孙翊究竟能不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曹昂明白了曹操的用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大声说道:“父王,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真被孙翊杀了,妹妹以后还如何与孙翊相对?”

    曹操斜睨着曹昂,忍不住哈哈大笑。“子修,你啊,真是太天真了。数万大军交战,哪有那么容易临阵斩将,而且是一军主将。你以为我是韩遂那草包么?”他顿了顿,又道:“上一次他胜得轻松,这一次想胜我,可没那么容易。真要能击败我,将来出征海外,也可以无忧了。”

    曹昂急得落下泪来。“父王,你这又是何苦?袁将军虽有遗言,却未必一定要父王抵命,大不了由我代父王一死便是了。你这么做……”

    “傻小子。”曹操叹了一口气。“我这半百之人不死,却要你一个正当青春的少年替死,天下还有比这更亏本的生意吗?人过五十不为夭,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九,还差这一两年吗?反倒是你,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将来若能建功封侯,也不负我这些年对你的期望。”

    曹操走到曹昂身边,摸摸曹昂的头。“孙策是个有胸怀的人,志在开拓天下,以你的能力,他用你的只是早晚问题。不仅封侯可期,就算是封王,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你若替我而死,岂不可惜?”

第2433章 曹操请降

    许攸之计不仅是豪赌,更是一项大工程。

    要调集数万人马出三峡,攻击江陵一带,绝非拍拍脑袋就能解决的。别的不说,瞒过吴军斥候的眼睛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陈宫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甚至和许攸发生了冲突。可是最终他还是屈服了。除了曹操本人支持许攸的计划之外,陈宫也很清楚,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给孙策足够的时间准备,蜀国支撑不了多久。

    与其如此,不如趁孙策还没准备好奋力一击,主动打破僵局。

    为了迷惑对手,减少泄密的可能,曹操找来了卫觊,请卫觊去探探孙策的口风,看孙策究竟能答应什么样的条件。如果条件合适,他愿意称臣。

    卫觊也没多想。他在益州滞留了大半年,虽然也见了一些人,但行动受限,任务完成得并不好。多留无益,既然曹操有意谈判,他不妨传个消息。

    曹操这边送走卫觊,那边命法正与湟中羌联络,请他们务必坚持住,不要轻易与阎行交战。凭借地形,他们还能和阎行纠缠一阵子,真要正面对阵,他们必败无疑。

    曹操曾与马腾、韩遂率领的西凉骑兵交战。这些骑兵的装备都算不是最好的,已经有如此战斗力,阎行、韩少英有孙尚香、鲁肃支持,可以得到更好的军械,他麾下的骑兵战斗力更强,绝非羌人所能匹敌。

    故布疑兵之外,曹操又散布消息,声称将在秋季之际拥立皇长子即位,下令从各郡抽调丁壮,组建禁军,齐聚成都,护卫天子。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散发出去,曹操遇到了一个真实的难题。大农令刘巴报告说,江东茶叶进行了调价,有大量的茶叶进入关中、凉州,挤占了益州茶叶的市场,益州茶叶滞销,可能会有很大的资金缺口。

    曹操很头疼,问刘巴怎么办。刘巴说,办法倒是有,但治标不治本,只能救一时之急,那就是铸大钱。铸大钱,将民间的钱收上来。对茶叶进行统购统销,降低价格,和江东争夺市场。借天子登基之名,以官爵换取益州诸家的支持,共渡时艰。

    曹操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顾不上长久,接受了刘巴的建议,一一施行。

    益州顿时驿骑飞驰,羽檄频传。

    ——

    卫觊出了益州,得知天子巡视天下,已经到了幽州,便直奔幽州而去。等他赶到冀州,孙策也沿着渤海北岸而来,到达燕州。

    原本的幽州南北不过五六百里,东西却有两千多里,又环渤海而行,幽州刺史部治所位于蓟县,实际顾不到东部诸郡。如今孙策有意开发辽东、三韩,自然要加大力度,是以中分辽西郡,以西为燕州,治蓟县,以东为幽州,治沓氏。

    之所以将新幽州的治所放在沓氏,除了要顾及乐浪、三韩之外,还有控制渤海湾的作用。眼下的幽州耕地有限,小冰河时代又将来临,靠农耕养活不了多少人口。在很长一时间内,海洋渔业都是发展重点。沓氏临海,最为方便不过。

    简雍被任命为幽州刺史,燕州刺史则由顾徽担任。顾徽在孙策身边多年,熟悉孙策的思路,到任不过短短数月,便已经初见成效。

    孙策溯水而上,巡视了渔阳、广阳诸郡,直到居庸关。

    马超、公孙度等人赶来拜见,上谷乌桓大人难楼收到消息,也亲自赶到居庸关,奉上名马、貂皮等礼物。看到儿子楼麓威风凛凛地站在孙策身边,难楼非常欣慰。

    孙策下诏,赐上谷乌桓楼姓,并赐楼麓字,曰子路。

    楼麓读过书,知道子路是圣人弟子,自己能和这样的贤者同字是莫大的荣幸。他当着父亲难楼的面,向孙策发誓,一定像贤者子路一样,以陛下为师,忠于陛下,保护陛下。

    难楼也很高兴。儿子成了大吴皇帝的亲信,上谷乌桓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孙策宴请难楼,和他大致商量了互市的原则。上谷原本就有胡市,从草原上来的牧人会带着战马、牛羊以及皮货来交易,中原的商人也会在那里卸下货物,换成草原上的商品。依靠居中交易,上谷乌桓人一向过得很自在,人口也因此不断增长。

    但草原能供养的人口毕竟有限,一旦超过了这个限度,向外扩张就是必然,而富庶的中原是首选目标。孙策清楚这一点,知道仅仅靠防是防不住的,长城建得再高也挡不住自然规律。

    他和沮授、郭嘉等人商议后,设计了一个双方融合的计划。一方面,向草原上派遣读书人,设立学堂,教草原上的牧人子弟读书,读的当然是汉字书写的书籍,学的也是忠孝仁义。另一方面,从中挑选精英补充到军队和州郡机构中,让这些草原人看到希望,真正将自己当成大吴子民。

    草原上的人口毕竟有限,从中选拔出的精英数量也不多,不足以影响中原士子的仕途,却能促进民族融合,将乌桓人、鲜卑人、匈奴人甚至更远的扶余人都变成吴人。

    沮授、郭嘉开始还有些犹豫,孙策却很自信。后世的华夏民族号称有五十六个民族,汉人依然是主体,很多少数民族早就和汉人无异。现在才几个民族?户口千万级别的汉人和户口百万级别的胡人混居,谁更有优势,这不是明摆的么。

    再说保守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隐藏问题。不主动融合别人,迟早要被别人融合了。况且中原经过大战后,人口损耗不小,如果能将这些少数民族中的精英主动融合进来,不仅能削弱这些胡人的实力,也可以补充中原劳动力的缺口,两全其美。

    经过孙策反复解说,沮授、郭嘉接受了孙策的意见。

    见到卫觊,得知曹操有意请降,孙策并不在意。走到这一步,曹操也没别的选择,请降也是很自然的事。只不过他觉得还有点早,以曹操的性格,似乎不应该这么早就放弃才对。

    按照原本的历史,官渡之战刚刚结束不久,还没到横槊赋诗的时候,怎么就怂了?

    孙策也没往深处想,毕竟历史已经改变了,曹操自知无力回天,主动放弃也不失为明智之举。他随即命大鸿胪蒋干赶往江陵,与右都护孙翊配合,主持蜀王曹操称臣的相关问题。

    沮授、郭嘉同意孙策的决定,只是建议要提醒曹操耍诈。就形势而言,曹操不久前刚击杀韩遂,击败马腾,士气颇盛。阎行虽然回到凉州,却还没有真正稳住金城。太史慈、甘宁赶到交趾不久,还有做战前准备工作,真正发起进攻至少要到秋后,曹操这时候请降并不迫切,最多只是一种试探。

    孙策觉得有理,传诏孙翊、诸葛亮,让他们不要急着接受曹操的条件,防止他耍诈。

    安排完毕,孙策特意来到袁权的舱室。

    袁权正在舱里忙着将礼物分类堆放。抱着民族融合的理念而来,孙策这一趟北疆之行很顺利,沿途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尤其是嫁到草原上的几个袁氏女子最为兴奋。她们所在的部落融入大吴,被赐予汉姓,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废除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也就是说,就算她们的丈夫死了,她们也不必嫁给丈夫的弟弟或者儿子。

    对她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她们纷纷鼓动丈夫向孙策效忠称臣,请求赐姓,并奉上丰厚的礼物。得知皇后有孕在身,即将诞下嫡子或嫡女,她们特意安排人去建业祝贺。随行的袁权更是得到了热情的款待,礼物如山,孙策不得不单独为她准备了一艘船。

    草原上的东西味道实在太大,尤其是那些皮子。

    孙策进舱的时候,袁权正从成堆的礼物中取出一盒野山参。听到孙策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嫣然一笑。“陛下怎么来了,不怕味道薰人?”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孙策探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山参,今天想做山鸡汤,放两片山参补补气。”

    “谁要补?”

    “多言伤气,陛下这些天说了太多的话,又喝了太多的酒,要调养一下才行。臣妾没别的本事,只能张罗一些吃食,聊胜于无。”袁权站起身,撩起鬓边垂下的发丝,丰润的脸庞有些微红。“陛下驾临,不会是关心臣妾今天做什么吧?”

    孙策笑笑。他亲自赶来,自然不是为了吃什么。与袁权说话,他也不喜欢绕弯子,开门见山,将曹操请降的事说了一下。袁权一听就明白了。

    “陛下还记着呢,臣妾都忘了。说起来,当初都是因为曹操劫走了伯阳,先父气急,这才请陛下代为报仇。如今伯阳无恙,又封了王,过于所望,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袁权走到孙策面前,微仰着头,带着体香的暖意撩人。“曹孟德已经五十了,活不了几年,让他天天想着死后会被先父耻笑,不得不苟延残喘,尽可能的多活几天,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

第2434章 少年强(新年好,求月票!)

    孙策知道袁权识大体,不会因为这件事与他缠闹,但他一定要亲口和袁权说,相互尊重是夫妻长相厮守的基础,并不能因为他成了皇帝就唯我独尊,做个孤家寡人。

    那种生活实在无趣。他更喜欢现在这样,每天处理完公务,回到自己的船舱,吃着袁权精心烹调的美食,享受着私人休闲时光。

    天下大事当然要管,可也不能一个人全管了,实际上也做不到。

    孙策陪着袁权回舱,取过她手中的野山参看了看。在他那个时代,多年的野山参已经是传说,不过他有一个朋友在东北林区工作,倒是有机会接触一些年头没那么久的山参,听说吃多了会上火,严重时鼻子会出血。

    “这么补,怕是会上火。”

    “只放两三片,不碍事的。”

    “是么?”孙策提高了声音。

    袁权听得孙策话音不对,转头一看,见孙策一脸坏笑地看她,立刻明白了,脸上泛起红霞,佯作镇静。“上火也没事,有新鲜小菜,尤其是并蒂莲,清心降火,最是合适不过。”

    话一出口,袁权自觉失于轻浮,加快脚步便想逃,却被孙策一把拽住,挽着手,缓缓而行。想到大桥、小桥那对姊妹花,孙策心里痒痒起来。小桥倒也罢了,大桥却着实害羞,自己又不愿意勉强她,想凑个三人行都没成功,或许要让袁权调教一下才行。

    “小菜虽新鲜,终究不如吃惯的合口。”孙策笑道:“姊姊,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是上了火,你可要负责到底。”

    袁权忍着笑,欲言又止,转了转眼珠,说道:“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臣妾岂敢违令。为了陛下安全,这山参还是别放了,山鸡也省下一半,只让陛下喝些清汤,保证一点火气也无。”

    孙策放声大笑。一旁当值的虎贲倒是见怪不怪,一个个目不斜视,恍若未闻。两人来到舱前,小桥从里面迎了出来,见袁权在侧,连忙收住飞扑的身子,欠身施礼。

    “见过陛下,见过姊姊。”

    “这么开心,做什么呢?”孙策进了辅舱,只见步练师与大桥对坐,案上一局残棋,已到收官阶段,孙策却看不出胜负。两人起身相迎,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神情相貌依稀眼熟。

    “这是……”

    女子上前,曲身施礼。“玉门督刘宠之女,民女刘清,见过陛下。”

    孙策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宠的女儿,十年前,他还见过她,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黄毛小姑娘,如今长开了,相貌变化不小,几乎认不出来了。骨子里的英气还在,这一点倒是遗传了刘宠。

    “你们来得好快。你兄长呢?”

    “在主舰上候着呢。民女遇见了桥夫人,受邀来此观棋。不意陛下至此,死罪,死罪。”

    得知刘洪在主舱等候接见,孙策不好多留,随即吩咐袁权照顾刘清,又关照刘清不要拘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刘清听了,颇有些意外,却不好多问,再次施礼。孙策离开之后,她才有些怯怯地看向袁权。

    袁权笑道:“不必如此,你家与孙氏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如今又真的成了一家,以后常来常往的机会多着呢。来的路上,可曾见过三将军?”

    “见过了,三将军如今好威武啊。”刘清羡慕不已。

    “你也可以的。”袁权抿嘴而笑。“我听说,你的武艺不错,深得家传。”

    “岂敢。”刘清有点不好意思。“论射艺,三将军才是家父最得意的弟子。家父常说,这是天赋,不是凭努力就能达到的。”

    几句话一说,刘清轻松了不少,和袁权有说有笑。她也是出身贵胄,从小高人一等,后来又到南阳游学,见了世面,普通男子真是看不入眼,这才导致在长安数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夫婿。这次奉旨婚配孙瑜,她还有些担心。遇到孙尚香后,得知孙瑜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文武兼备,是孙氏子弟中的佼佼者,今天又亲眼见了孙瑜本人,确如孙尚香所言,这才放了心。

    孙策来到主舱,刘洪、孙瑜正在甲板上等候。两人站在一起,倒是不相上下,刘洪多了几分悠闲,孙瑜多了几分英武。孙策命人将他们叫了上来。刘洪上了分庐,远远地就拱起手,堆起满脸谦卑的笑容。

    “民刘洪,拜见陛下。”

    孙策伸手托住,打量了刘洪两眼,忍不住笑道:“怎么,担心朕给你妹妹找了个庸才?你看你这眉头,都有皱纹了。现在见过了,可满意?”

    刘洪尴尬地笑笑。他的确是担心了一路。自家妹妹自家清楚,那绝不是一个能勉强自己的人,否则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如今见到了孙瑜本人,刘清满意,他也放了心。

    “陛下说笑了,孙氏子弟个个出类拔萃,我父子兄妹也信任陛下,从未担心过。孙将军允文允武,少年英特,舍妹能嫁给他,是她的福气,有什么好担心的。”

    孙策笑语盈盈,和刘洪寒喧了一阵,大致商量了一下婚事安排。孙静尚在,具体的事还要请示孙静,他不好擅自作主。说了几句闲话后,他便问起了关中的形势,尤其是那些旧汉宗室。

    刘洪叹了一口气。对这件事,他也很纠结。一开始,他是有怨气的,天下本是刘氏的,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可是后来刘宠号召刘氏子弟西行,应者寥寥,他渐渐意识到这些人虽然姓刘,早就没有了祖先的血性,江山易姓是迟早的事。

    不是孙氏太强,而是刘氏太弱。就算孙氏不夺天下,也会有其他人来夺。

    在孙策之前,袁氏已经做好了易姓的准备。只不过袁绍运气不好,被孙策中途截了。以袁绍的手段,他若是得了江山,恐怕连西行的机会都不会给刘氏子弟。

    “一群鼠辈,不知形势,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基业上吹枯嘘生,做口中豪杰,纸上英雄,能成什么事?有鲁大都督和贾军师在,长安无忧。”

    孙策笑笑。看来这一路刘洪受的冲击不小,思想转变得也很快,不枉当年建议刘宠送他们去南阳游历。人的三观塑造于年轻时,等成了年,再想改变思想就难了。

    所以梁任公才说,少年强,中国强。

    “既来之,则安之,你可有什么计划?”

    “洪虽儿时习射,奈何志不在此,在武事上怕是不会有什么成就。若是陛下恩准,洪愿去南阳郡学,完成未竟之学业。”

    孙策无声而笑。刘洪的武艺算不上突出,却也是文武兼备,但他在学术上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毕竟搁下多年,现在再想赶上去也有些吃力。

    “你潜心向学,朕自然赞赏。不过你妹妹成婚在即,你一时半会的也不能远行。不如先在中军做点事,领份俸禄。等你妹妹完婚之后,你愿去愿留,悉听尊便。如何?”

    刘洪感激不尽,躬身领命。孙策与孙瑜商量了一下,让刘洪在孙瑜麾下做个文书,早晚有个照应。

    刘洪再次致谢,却迟迟不主动告退,几次欲言又止,露面难色。孙策见了,心生疑惑。孙瑜也很不解,心中不快。

    “你……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得陛下厚遇,心满意足。只是臣妹……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还请陛下宽容。”

    “你妹妹?”

    “是的,臣等从长安一路而来,途经洛阳,蒙左都护款待,游猎邙山,戏水大河,甚是惬意。左都护、吕校尉英姿勃发,不逊男儿,舍妹钦佩得很……”

    孙策听懂了,又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他看了孙瑜一眼,孙瑜也有些尴尬,一直觉得孙尚香、吕小环这样的女子少有,没想到自己就娶了一个。

    “行,没问题。到时候试试她的武艺,正好皇后的羽林卫还缺几个都尉。”

    刘洪大喜,躬身拜谢。

    就着袁权亲手做的美食,孙策设家宴,为刘洪、刘清接风。得知孙策封了刘洪官,又答应了自己从军的事,刘清非常兴奋,有点不能自已。酒到半酣,当小桥拉着她起舞时,她只是稍微推辞了一下就欣然度席,与小桥共舞,舞姿奔放热烈。

    刘洪原本觉得有些丢脸,后来发现孙策等人习以为常,而大桥、甄宓等人也先后起舞,也放了负担,随着节奏打起了拍子。

    孙策坐在主席,看着其乐融融的一群年轻人,心中欢喜。这些人大多是在他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大多还是童蒙未开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已经是翩翩少年,朝气蓬勃,旧时代的残留更少,胸怀也更加开阔。

    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新事物是无法接受的。

    这些都是**点钟的太阳啊。孙策想起伟人的那句名言,不禁陶然。他挽着袁权的手,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袁权看着他,嘴角带笑,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第2435章 孙权进谏

    宴会结束,众人兴尽而归,船舱里恢复了平静。

    孙策起身出了舱,凭栏而望。

    海风轻拂,海浪微卷,拍打着船腹,发出轻轻的哗哗声。微凉的夜风吹在孙策微醺的脸上,惬意非常。孙策环顾四周,看着舷边挺立如松的战士,在甲板上散步闲谈的官吏,看着大大小小的战船,看着远处初升的明月,心中快意无限,连脚步都轻快得要飘起来。

    “陛下,好多人看着你呢。”步练师轻声提醒道。

    “让他们看,朕今儿心里高兴。”

    “陛下自然应该高兴。”步练师轻笑道。“只是今天的家宴很热闹,却有点遗憾。”

    “遗憾?”孙策沉吟片刻,轻笑一声:“你是说缺了个人?”

    步练师笑而不语。今天天子举行家宴,为刘洪兄妹接风,随行的孙氏及徐氏、吴氏子弟来了不少。步练师以夫人的身份担作内官,掌文书,对谁当值谁不当值一清二楚,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没来的人中谁是因为当值,谁是有空而没来。

    严格意义上可以来却没来的人只有一个:孙权。

    提到孙权,孙策心里就有点别扭。虽说孙权服了软,称了臣,兄弟俩还是无法像其他几个弟妹那样亲密无间。他也能理解,毕竟两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消除心理上的疙瘩。但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至于是他先入为主的成见太深,还是孙权有所保留,他就说不清了。

    “是朕安排他处理公务的。”孙策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步练师点点头,没有再问。

    在甲板上走了一会,孙策回到舱中,命凌统取了两样点心,到对面处理公务的舱室去了。他的双体座舰一分为二,一半是生活舱,一半是办公舱,中间以舰桥相连。舰桥外面有平台,坐在平台上可以钓鱼,也可以下水,或者站在舰桥上欣赏海景。座舰大量运用琉璃,既有利于采光,也有利于观景。

    孙策来到舱外,瞥了一眼被黑布遮蔽的窗户,轻轻推开舱门。

    孙权坐在案前,埋着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奋笔急书。腿旁搁着空碗碟,想是等人来收。听到脚步声,孙权也没抬头,只是将空碗碟向外推了推。

    “续点水来,再准备点夜宵。”

    “今天又要通宵?”孙策问道。

    “这是你该问的……”孙权沉声说道,话说了一半,突然惊醒,执笔的手明显一滞。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笔,膝行离席,躬身一拜。“臣不知陛下驾到,死罪,死罪。”

    “起来吧。”孙策弯下腰,拿起案上孙权正在批复的文件,瞥了一眼,不禁眉梢微挑。

    这是一份以甄氏、麋氏为首的几家经营海洋渔业的大工商户申请以未来几年的税款抵冲朝廷借债的公文,孙策知道这件事,甄氏、麋氏是得到他的同意,才以奏疏的方式正式提出申请的。孙权在上面附了一页纸,除了奏疏节略之外,还有他的意见。

    孙权反对这个提议。

    孙策很意外。孙权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海商以甄氏、麋氏为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之前肯定已经得到他的允许,现在上疏只是走流程,讨论具体的操作办法,而不是同意、反对的原则性问题。

    孙策没说话。凌统将带来的点心递给孙权,又取来一张坐席。孙策坐了下来,就着油灯,将孙权的意见看了一遍。孙权的意见很明确,以未来的税款抵冲国债,是寅吃卯粮,而且一旦形成惯例,则会导致海鱼价格的波动,最终影响到军粮的储备。

    原因很简单:如果海鱼价格上涨,这些经营海洋渔业的商家就能以更少的货物支付同样的税款,同时会将海鱼价格的上涨归罪于军粮储备,引发民间对朝廷用兵的不满。

    孙策将孙权的意见仔细看了两遍,沉吟片刻。“仲谋,详细说说你的意见。”

    “唯。”孙权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不紧不慢地说道:“自从以海鱼充作军粮以来,盐价、鱼价均有波动,今年尤为明显。相比于去年同期,大约上涨了近三成。海鱼也就罢了,本非必须之物。盐则不然,即使是赤贫之家,三日不食盐,人也会体弱无力。故此,各州郡皆有声音,希望朝廷平抑盐价,以免影响民生。文书转到首相府,首相府却迟迟未能拿出适用的章程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仅牵涉到军界,更涉及到海商,他们不敢轻易决断。”

    孙策没吭声。他知道这件事。之所以同意用未来几年的税款抵冲,也是因为希望增加产量,解决供需矛盾。仅以土地所产的粮食无法满足军队连年征战的需要,海鱼是必不可少的补充,就连并州、关中的恢复生产和都需要海鱼来补充食物不足,供养劳动力。

    平抑价格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增加供给。目前的海洋渔业发展虽然迅猛,却远远没有达到他的目标,他希望他们能更快一些,规模更大一些,顺带促进海船的更新换代,早日实现真正的远洋作业。

    孙权参加过多次类似的会议,应该能明白他的思路才对。

    孙权看了一眼案上的奏疏。“大吴新建,陛下革故鼎新,移风易俗,以民心立国,如今民生受到影响,自然不能不予以重视。这样的请求,臣以为不妥,故不揣妄陋,冒昧进言,还请陛下三思。”

    孙策不置可否。“依你之见,如何解决军粮不足的问题?”

    孙权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炯炯。“陛下,臣弟斗胆,有一句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说。”孙策缓和了语气。难得孙权在臣后面加一个弟字,以兄弟的身份说话,而不是冰冷的君臣。

    “臣弟知陛下对叔弼期望甚高,可是他一来年轻,二来与曹操有姻亲之故,怕是不适合坐镇荆楚。若是战事失利,不仅陛下为他准备的军粮、军械都会成为曹操的战利品,恐怕还会惹人非议。”

第2436章 论政

    孙策沉吟良久。“你……担心叔弼受挫?”

    孙权解释道:“臣弟并非担心叔弼能力。他一战歼灭刘繇,收复灵渠,便足以证明他受陛下教导多年,学有所成,堪为一方之守。只是此战对手特殊,荆楚水师不足,又居三峡之下流,若曹操孤注一掷,顺水而下,叔弼怕是要吃亏。届时必有人提及他与曹操的翁婿关系,诽谤陛下用人不当。”

    孙权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常说,用兵当心如止水,洞察微细,方能庙算无遗,应变如流。臣弟担心叔弼受流言影响,患得患失,怕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孙策觉得有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信任孙翊和诸葛亮的能力——退一步讲,就算他们有所失误,吃了亏,也影响不了大局——但他不得不承认孙权所说有一定的道理,曹操的特殊身份可能会影响孙翊的判断,让他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为曹操所趁。

    孙翊毕竟还年轻。诸葛亮虽然谨慎,内心也是一个死傲娇。他要是犯了轴,可是九头牛拉不回的。

    “仲谋,你觉得曹操是诈降?”

    “有这个可能。”

    “依你之见,当以何人驻守荆楚?”

    “若以能力而论,左都护即可,中领军黄忠亦足用,可若是考虑到身份,怕是只有陛下亲自,才能压服众议,以求必胜。臣弟……”

    孙策看看孙权,嘴角微挑。“有话就说,不必瞻前顾后。”

    “唯,臣弟以为,陛下既行垂拱之制,这些琐细政务不宜操心太过,交付有司即可。军事则不然,陛下宜多留意些,不宜轻易假手于人。兵权在手,根基自固。左右都督虽是自家弟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怕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说着,孙权拜倒在地。“臣弟斗胆妄言,只是为孙氏基业计。冒昧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孙策俯身,将孙权扶了起来。“仲谋,你说的很有道理,不必如此自谦。这些天,你进步很大啊。”

    “谢陛下。”

    “起来,再说说你对甄麋二氏这个建议的看法。”

    “唯。”孙权重新坐好,看了一眼案上的那份建议。“蒙陛下不弃,委臣弟以重任,这些日子代为处理一些公事,开了眼界,对陛下推行新政的良苦用心有了切身的体会,更感受到任事不易。陛下为万年太年计,复己归礼,警省自抑,臣弟深感钦佩,自愧不如。只是风俗非一日之寒,也很难在短短数年之内见功,走得急了,难免会出现一些偏差。人心本好逸恶劳,陛下宽容,一些人难免恃宠而娇,失了分寸。”

    “你是说王仲宣等人疏懒吗?”

    “不敢,他们依陛下制定的条件而行,当值时也是很尽心的。虽然闲适,也是记性过人,思维敏捷之故。臣弟惭愧,没有那样的能力,相形见绌。”

    孙策笑笑,没说话。孙权与王粲不是很谈得来,王粲也对孙权印象一般。不过孙策亲自复查过王粲的工作,知道王粲事情没少做,他轻松是因为他近乎变态的记忆和敏捷的思维,工作效率特别高。

    他当然可以加重王粲的工作量,直到他忙不过来,可这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节省一个人的俸禄之外,只会让王粲对这么职务厌烦。一旦王粲病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几年在他的督促下坚持锻炼,这才强壮了些——或者辞职,他还是要找人来代替他。

    这些话,他没有对孙权说,是希望孙权自己去领悟。虽说孙权封在长沙,以后不需要治民,他还是希望孙权能够通晓政务,以后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作为宗室,与朝中文武保持平衡。

    从孙权说的这些话来看,他应该是明白了,至少不再指责王粲。

    “那你说的是甄麋二氏?”

    “不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商人都是如此。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都愿意干的。影响朝政,甚至更改陛下拟定的新政,在所不惜。”孙权拿起那封奏疏,轻轻拍了拍掌心。“毕竟,哪怕新政细微的调整,也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至于朝廷、天下,他们并不在意。”

    孙策来了精神。施政者制定政策时要谨慎,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原则。因为基数巨大,任何一点小的调整涉及的利益都是惊人的数量,足以令人智昏。减免口钱的事斟酌到现在还没有实施,就是因为这个政策最后惠及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家大业大,户口众多的世家、豪强,事实上加剧了贫富分化。

    甄麋两家如此热心地以未来税款抵冲债务,这本身就有可疑之处,他当初也怀疑过,只是没看出问题。听孙权这意思,他好像有所发现。

    “仲谋,说来听听。”孙策提起案上的茶壶,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连忙示意凌统去续水。凌统提了壶,还没转身,周不疑提着一只水壶走了进来,为孙策、孙权续满了水,换了壶,转身出去了。

    “陛下可知这数年来物价的变化?”

    孙策笑笑。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他太清楚金融的力量了,物价的变化一直是他重点关注的因素,每年都要各郡县上报主要物资的价格变化趋势。这几年经济发展迅猛,部分物价也跟着水涨船高,这里面既有政策引导的作用,也有经济发展本身的因素。

    比如粮价。因为绝大部分土地都在百姓手中,百姓本身吃饭是不需要花钱的,田租的收缴也是不用付款的,因此粮价只对百姓手中的余粮有影响。提高粮价,对以种地为主业的百姓是利好,所以这几年的粮食价格一路上涨,均价已经由十年前的百钱一石涨到了三百左右。

    粮价上涨,让百姓手里的闲钱更多,间接地也促进了消费,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衣食住行都很发达,儿童入学率稳步上升,全民识字率已经从当初的不足百分之一升到百分之三。

    粮价上涨当然也有弊端,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种地的收益增加,很多人又动起了兼并土地的心思,各州刺史,各郡县负责监察的官员也更辛苦,贪腐的问题也有加剧的趋势。

    但这件事与孙权说的有什么关系?物价上涨,用现在的债务抵冲未来的税款,商人们并没有得到好处,反倒失去了利息,其实是吃了亏的。

    当然,除了一种情况:通胀。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现在是金属货币时代,货币总量是有数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暴增。当经济总量迅速增大时,没有大量的金属货币投入市场,只会产生通缩,不会产生通胀。眼下的物价上涨只是部分物资,比如粮食、盐铁,大部分物资的价格是基本稳定的,甚至不乏部分物价下降,比如海鲜、布匹、纸张书籍等等。

    孙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难道甄麋知道即将有大量的金属货币即将进入市场,物价将迎来一**涨,这才提出这样的建议,以便从中牟利?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因为知道货币不足可能带来的问题,他一直很重视寻找黄金,甚至可以说,黄金是出海的重要目标之一。海商在这方面消息最灵通,如果他们偶然发出了某个金矿,却隐而不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臣弟进行了一些推演。”孙权从旁边的案上取出一卷纸,铺在孙策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据初步测算,在最近的的三年内,物价的上涨超出了应有的幅度,预料中的钱荒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黄金的实际增量与帐目增量有不少的差距,说明有不少黄金进入了市场。臣弟分析了一下,这些黄金可能有三个来源:一是世家豪强的藏金重新流入,一是新出黄金,一是盗墓所得。具体是哪一种,姑且放在一边,只说这些黄金的影响。按照这个趋势,如果在未来的十年内有更多的黄金出现,物价的上涨将超过预期,而海商们用未来税款抵冲债务的提议就有可能从中获利,粗略估算,至少是一成,最多可达到三成。”

    孙权详细解说自己的推演,孙策静静地听着,心中颇有些诧异。他知道孙权很用功,最近有进步,却不知道孙权的进步这么快,特别是数字推算这么熟练,已经有点经济专家的感觉。

    不得不说,论理政,他还是有些天赋的,不仅仅是体现在权谋上。

    孙权沉浸在讲述成果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孙策的神情。“臣弟以为,十年内发现新金矿的可能性很大,一旦如此,甄麋二氏的建议就会从中获利千金以上,届时会不会引起非议,暂时不说,但他们很可能贪图这个利益,刻意鼓动陛下扩大战事规模,以谋求更大的利益,并借机扩大规模,阻止其他人进入海渔这一行。可若是战事规模扩大,对天下绝非好事,几家形成垄断,对陛下的新政也隐患甚多,甚至可能有揠苗助长之嫌,不可不防。”

    孙策眉梢微挑,略感意外。

第2437章 独宠

    孙权说完,见孙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免有些紧张,敛容道:“陛下,臣弟……”

    孙策微微一笑,摆摆手。“仲谋,你说得很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几个月,你进步很大,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孙权努了努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臣弟若有所得,也是陛下所赐。这几个月旁听政务,又代陛下处理一些公文,尤其是与军事有关的,臣弟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荒唐。”

    孙策叹了一口气。“仲谋,你若真能这么想,也不枉我一片苦心。凭心而论,你用兵虽不如理政有天赋,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稳健些,做一战区督还是绰绰有余的。只可惜……唉,你还年轻,现在领悟也不迟。你多用点心,再过几年,若你还想统兵征伐,改封海外便是了。”

    孙权惊讶地看着孙策。片刻之后,他拜伏在地,垂泪道:“能得陛下此言,臣弟纵是终老于笔墨之间,也是心甘的。”

    孙策欠身扶起孙权,顺手掸去他肩上的头皮屑。“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日子还长着呢。”

    “唯。”孙权再拜。

    “将你刚才所言仔细统筹一下,过两日朝议时提交讨论。”

    孙权露出一丝犹豫。“陛下,臣弟毕竟没有实际理政经验,只是一家之言。陛下不嫌臣弟妄陋,臣弟已然心满意足,岂能再贻笑大方。且臣弟身份特殊,万一他们有所忌讳,不能放胆直言,屈己从之,岂不误导了众臣,耽误了国事。”

    孙策又问了两遍,见孙权坚持不肯,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也觉得孙权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便没有再说。他又和孙权聊了一些家常话,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舱站,孙策顺便去一旁的主舱看了看。步练师正在主舱里整理公文,两个侍者在打扫卫生,见孙策进舱,步练师迎了上来。孙策四下看了一眼。“你一直都在?”

    “臣妾职责所在,理当随身侍候,只是见陛下与长沙王相谈甚欢,怕是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便来做点顺手可及的事。”

    “听到长沙王刚刚的建议了吗?”

    “零星听到一些,不算完整。”

    “有什么想法?”

    “长沙王心思缜密,又擅长用数学进行推演,有理有据,深得陛下新政精髓。”

    “新政精髓?”孙策忍不住笑了两声,想了想,又点点头。“的确如此。长沙王的进步,朕很欣慰啊。”

    “陛下的几个弟妹人人出类拔萃,真是令人羡慕。”

    孙策大笑,挽着步练师的手,出了舱。天色已黑,楼船上的灯光倒映在水中,与明月、星河混在一起。孙策看得入神,放慢了脚步,一时觉醒无语。良久后,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明月。

    “练师,朕希望大吴的几千万人都是人才,都有用武之地。只有如此,华夏衣冠才能不断进步,不断拓展,最终征服星辰大海。”

    “陛下胸怀,比星辰大海还要广阔。”

    孙策嘴角微挑,转头看了看步练师。灯光下,步练师的脸有些红,却看不清是脸红还是灯光所照。她静静地迎着孙策的目光,面色平静,带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你是暗指朕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吧?”

    步练师“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自觉失礼,瞋了孙策一眼。“陛下这可是欲加之罪。”顿了顿,她又说道:“陛下是担心有人这么说吧?”

    孙策笑笑。其实不是他担心,而是的确有人这么说,说他心太善,手太软,该杀的不杀。最典型的就是曹操、刘备,当初明明都有机会杀掉,却没有杀,这才留下了后患。这类话当然只是少数人的片面之辞,但凡有见识的人绝不会这么说。孙策也没当回事,只是一笑置之。

    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至于那么玻璃心。

    ——

    孙权不愿意在公众场合表达他的观点,孙策不能勉强,却非常重视他的观点。又与孙权谈了两次后,他召集沮授、郭嘉等人讨论,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要不要亲征,二是应不应该用未来的税款抵冲甄麋诸家的海产品债款。

    听完孙策的解释后,沮授等人有的喝茶,有的思索,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刘晔还和郭嘉开了两句玩笑。他们都清楚,这种事不急在一时,大可从容些。考虑了一阵后,沮授率先发言。

    “陛下,臣以为,若曹操出峡,陛下亲征自然没什么问题。目前曹操只是试探,并没有出峡的迹象,亲征似乎没什么必要。三峡险峻,我军楼船庞大,逆水行舟太难,纵使有纤夫相助也不易。如此,战船优势无法发挥,只能一路叩关而上,与其他诸路相比,并无区别。”

    沮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臣思量着,与其如此,倒不如暂时按兵不动,观其进退。若曹操果真冒险出峡,则以右都护统娄圭、李通及诸郡兵拒之,陛下居柴桑以观成败。右都护虽年轻,却有统兵数年的经验,上次在零陵击败刘繇,临阵指挥颇有章法。此次与曹操对阵,纵不能胜,也可增涨见识。”

    郭嘉点头附和。“臣以为可。右都护虽年少,这些年却越发沉稳,有大将风度。孔明亦是谨慎之人,他们就算不是曹操敌手,大败的可能性也不大。退一步讲,就算右都护不敌,被曹操钻了空子,突入荆楚二州,也不是坏事。在荆楚决战总比强突三峡更好,三峡若能强行突破,甘大都督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郭嘉话音未落,众人便会心而笑。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见识过三峡之险,但他们都知道甘宁是什么人。如果有机会率领水师强行突破三峡,进入益州,甘宁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上次之所以无功无而返,就是因为做不到。

    大吴水师之所以强悍,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造船技术好,楼船体量大,速度也快,普通战船根本无法匹敌。但楼船的体量巨大也造成了逆水行舟的困难,尤其是三峡这种水流特别急的水域,楼船自身的动力不足以前进,就算有纤夫帮忙也不行。没人拉得动那么大的楼船,还是在两军交战的情况下。一旦对方攻击纤夫,楼船失去牵引,随时可能失控,不战而败。

    黄忠在汉水流域作战不利,便有这方面的因素。汉水已然如此,更别说三峡了。甘宁尝试着攻击了一次之后,发现难度太大,短时间看不到克服的可能,这才老老实实地跟着太史慈去了交州。

    孙策觉得有理。如果曹操真的主动出击,那也不是坏事,让孙翊先练练手,若是不行,再亲征也不迟。以双方的实力,就算曹操施奇计突袭成功,他也无法深入,更不可能一举逆转形势,最多占领江陵、武陵、长沙等沿江地带罢了。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他相信荆州的民心稳定,平民也好,世家也罢,都不会有足够的动力追随曹操。曹操在益州的新政成绩有目共睹,他无法给荆州人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就是大势的力量。

    至于孙翊与曹操的关系,他相信孙翊会拎得清,就算有几句流言蜚语也没什么影响。如果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他以后也别想干出什么大事了。

    亲征的问题很快有了结果,讨论的重点集中在第二项:是否接受甄麋等海商的请求,用未来几年的税款抵冲债务。

    涉及到经济的问题比较复杂,这个问题尤其复杂,一是涉及到大量的计算,二是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在座的几个人对经济民生的了解也不够深入细致,与其是讨论,不如说是共同学习。孙策和他们讨论这个问题也有增强他们经济思维的用意。最后如何决策,还要听取张纮和虞翻的意见,他们才是搞经济的行家。

    问题很复杂,却不迫切。施行与否只与一些利益得失有关,并不会影响到整个形势。就算海商们为了利益,想兴风作浪,扩大战事规模,孙策也不会给他们机会,随时可以叫停。

    大家讨论得很热烈,有说有笑,不时扯过几张纸来演算一番。孙策要求郭嘉加强对出海商家的监控,如果有人发现了黄金,却隐瞒消息,企图以扰乱物价的方式牟利,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毕竟还是皇权时代,几个商人想和皇权较量,未免不自量力。有人想跳出来做为富不仁的典型,孙策也不介意把他们当作肥羊,拿他们开刀,顺便收割一波财富。

    甄像也在旁听。他跟孙策也有几年,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听得心惊肉跳。

    说到半夜,兴尽而返。孙策离开舱室,返回生活舱,经过廊桥时,见刘晔拱着手,正在欣赏夜色。听到脚步声,刘晔转身,拱手行礼。

    “陛下。”

    “子扬好心情,在此欣赏月色。”

    “不仅是月色。”刘晔微微一笑。“刚才与诸君讨论,妙见迭出,精彩纷呈,臣也是受益匪浅。在此回味回味。”

    “是吗?是什么样的妙论,居然能让你刘子扬觉得精彩,说来听听。”

    “这可多了,陛下有时间听吗?”

    孙策笑了笑。刘晔这是要独自进言啊。刘晔为人自负,好胜心强,不喜欢在公众场合发表意见,更享受独自进谏的乐趣。他已经习惯了,也没多想,挥手示意孙权等人先行离开,留下他和刘晔站在廊桥上。

    孙权、甄像等人也了解刘晔的脾气,各自施礼退去。

    刘晔说了几句闲话,等到孙权等人各自回舱,看不到身影,刘晔这才言归正传。“妙论虽多,臣以为陛下关于黄金入市,影响物价的想法最有意思,看似锱铢之别,却能影响天下大势。臣闻此语,不禁想起宋玉的《风赋》。”

    刘晔说着,情不自禁的吟诵起来。“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孙策听着刘晔吟诵《风赋》,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刘晔的学问是好,但他绝不是卖弄才情的人,突然如此文艺,未免有些做作。拍个马屁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

    “子扬,你若是想做赋了,何不自作一篇?”孙策笑盈盈地打断了刘晔

    “陛下面前,臣岂敢提笔,只能引古人之名篇,抒我之情怀了。”

    “哈哈……”孙策想起自己的诗名,不禁哂然,挥挥袖子。“些许浮名,不提也罢。”

    “陛下,臣斗胆,敢问这些妙论是陛下一人之见,还是有贤士进言,陛下兼取百家之长?”

    孙策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刘晔这是什么意思?类似的概念,他早就清楚,但他没有正式提出过,刘晔骤闻此见,觉得可能有其人进谏?他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受以威胁吗?

    “术业有专攻,涉及到经济问题,自然是听了一些意见,具体是谁,朕却忘了。待朕想一想,届时再告知子扬,如何?”

    “陛下言重了,臣岂敢。”刘晔听出了孙策的不快,连忙拱手称谢,又说了几句闲话,讪讪地退下了。

    孙策看着刘晔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快。人有功利心没什么错,可是功利心这么重,甚至如此警惕新人的出现,未免有**份。刘晔以一个降臣的身份,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军师仆射,还不满足吗?

    孙策也没多想,大步向自己的舱室走去。

    转角处,刘晔放慢了脚步,歪着头,沉吟了片刻,转身向郭嘉的舱室走去。散会后,郭嘉又和沮授谈一会儿,此刻刚回舱不久,脱了外衣,正吩咐人泡上一壶茶,准备查看因开会而积压下来的文书,见刘晔来访,不免有些意外。尽管如此,他还是亲自到舱门口相迎。

    “子扬这么快就和陛下谈完了?”

    刘晔笑笑,避而不言。“郭祭酒,有件事,我迷惑不解,不知郭祭酒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什么样的问题,能让你刘子扬不解?”

    “陛下身边是不是有新人?”

    郭嘉笑笑。“陛下每天要见很多新人,你要说的是谁?”

    “精通经济的。”

第2438章 怒其不争

    经过几次讨论,孙策将甄麋二氏的奏疏转到首相府,由张纮、虞翻召集相关人员讨论,拿出一个相对稳妥的方案来。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这是他一贯以来的指导思想。

    紧接着,军师处、军情处都下发了相关的命令,要求荆楚战区保持警惕,做好应对措施。如果曹操出峡,先在夷陵一带阻击,同时在江陵一带做好迎战的准备。如果有机会,可诱敌深入,在荆楚境内予以歼灭。

    为方便指挥,孙策将江陵督娄圭也纳入右都护孙翊的节制,由孙翊统一调度战事。诸部人马加在一起,孙翊将指挥近五万人作战,担子不可谓不重。即使知道孙翊最近几年长进不小,又有诸葛亮为军师,孙策依然没有十分把握。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希望看看孙翊能不能顶住压力,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孙策继续南行,巡视冀州,先后与全柔、朱灵、董昭、臧洪等人见面。

    董昭、臧洪都是降将,不敢有什么奢求,能做一郡守尉已经很满足了。全柔却有些委屈。孙策当初将他安置在河间,就是希望他能在攻取并州的战役中立功。不料并州被逼降,全柔错失立功的机会,又因功劳不够,他在新帝登基时的大封赏中几乎一无所获,只担任了一个镇北将军。

    更让他郁闷的是,原本被安排为他副将的文丑因定陶战功拜为突骑将军,封列侯。

    两相比较之下,全柔很失落。见到孙策时,他无精打采,强颜欢笑。

    孙策也很无奈。全柔的运气实在有点背,谁会想到并州人会不战而降,而全柔居然一点功劳也没分着。没功劳,就算他想提拔全柔也不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说到底,人能不能及时抓住机会很重要。全柔如果不是在会稽剿匪时失了手,也不会有后来步步落后的事。一步慢,步步慢,等他真正醒悟时,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见全柔一副霜打过的样子,孙策心里很不舒服。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意气用事,你没立功是事实,摆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你以为你还是几岁的孩子,哭两声就能得到想要的玩具?

    孙策检阅了全柔的人马,又巡视了常山、中山等郡国,对全柔的表现很不满意,当时没说什么,随后下令枢密院对全柔的政绩进行考核。结果自然不合格,全柔被贬职,空缺的镇北将军一职由董昭接任。

    全柔懵了,董昭却大感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机会会落在他的头上。全柔虽然有些懈怠,却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在可预期的时间内,冀州发生战事的可能性也不大,孙策大可以警告全柔一番,不必贬职。就算贬了全柔的职位,这个镇北将军也不会由他来补缺,比他合适的人很多,比如臧洪。

    全柔被贬,董昭被任命为镇北将军却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尤其是那些魏国降臣。既然董昭能够升职,他们也有机会。江东系也吃惊不小,没人敢再轻忽大意。万一落得和全柔一样的局面,那可有点丢脸。

    ——

    全柔站在案边,看着楼船上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心头也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居然像一个孩子似的赌气任性,结果惹得天子大怒,贬了他的镇北将军之职。

    收到枢密院的公文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自己这点错,最多被斥责,不至于被贬职吧。后来经军师崔琰提醒,想起朱桓的故事,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训练不严,阵列不整是小事,辜负了天子对他的信任是大事。

    天子刚刚登基不久,第一次出巡,他就给天子脸上抹黑,给江东抹黑。不仅天子不高兴,整个江东系都不会高兴。

    在崔琰的建议下,他匆匆交待了军务,带着几个亲卫策马赶来,向天子请罪。

    孙策没有赶他走,却也一直没见他,让他在廊桥上站了三天。每天来请见的人很多,来来往往,都能看到全柔站在这里。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中军,中军将士为之肃然。

    全柔很丢脸,但是他不能向后缩。他让天子丢了脸,天子现在要他出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眼看着主舱的灯熄了,全柔叹了一口气。扶着舱壁,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腿,准备先回去休息。这时,从廊桥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在离全柔数步的地方停住。

    全柔定睛一看,是孙权,顿时心中欢喜。他知道孙权现在在孙策身边,孙权此刻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孙策的意思。

    “大王……”全柔挤出一丝尴尬地笑容,拱手施礼。“别来无恙?”

    孙权无声地笑笑。说起来,他和全柔也是有些渊源的,当初在冀北,他曾在全柔麾下任职,本想建奇功,证明自己的能力,没想到应对不合孙策心意,被送回富春守丧两年。

    孙权微微欠身,以示还礼。他是王爵,比全柔的列侯更尊贵。“全将军,你这次…”他叹了一口气。“人逾不惑,实在不该如此意气才对,陛下对你可是期望甚高的。”

    全柔无地自容。“是臣无状,辜负了陛下。”

    “行了,你也别等了。你在此等了三天,陛下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见你。”

    “哦……哦。”全柔一时无措。

    孙权打量了全柔片刻,见全柔仍不肯离去,笑了笑。“你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见全柔没跟上来,他又停住,转头看向全柔,招了招手。全柔迟疑着,却不敢动弹,脸上挂着窘迫的笑容。孙权扬了扬眉,笑道:“来吧,是陛下的旨意。”

    全柔如释重负,连忙迈步跟了上去,又解释了一句。“站得久了,腿脚有些麻,不听使唤。”

    孙权也不说破,一边走一边和全柔说些闲话。全柔提起精神,仔细回答,不敢有丝毫疏漏。他曾和孙权共事,知道孙权与天子其他几个弟妹不同,身份有些特殊,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留下隐患。

    孙权将全柔引到自己舱中,命人备了酒菜,与全柔共饮。全柔一是真的饿了,一是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埋头吃喝,不一会儿功夫,就喝得大醉,趴在案上,鼾声大作。

    孙权喝得很慢,看着一团烂泥般的全柔,嘴角挑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第2439章 必有我师

    孙策斜倚着床头,翻看着步练师摘录的文书简报,有点心不在焉。

    小桥掩着衣襟凑了过来,伏在孙策身边,脸色绯红,眼含秋水,细长的手指轻挠孙策的胸口。“陛下,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哦,哦。”孙策含糊的应了两声,却没动弹,只是向梳妆台前的大桥看了一眼。大桥卸妆已经妆了半天了,还坐在那里磨蹭,迟迟没有过来。

    “陛下,姊姊害羞呢。熄了灯,她自然过来。”小桥强作镇静,支起身子去熄灯,年轻娇好的身体从衣摆下漏了出来,半遮半掩的暴露在孙策面前。孙策心中一动,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伸手揽住了小桥的纤腰,朝着她的腋窝吹了一口气。小桥吃了一惊,缩在孙策怀中,随即又笑出声来,轻捶孙策的胸口。

    “陛下,你好坏啊,又吓人。”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吹弹得破。”孙策笑着,撅起嘴,冲着小桥羞红的脸吹了一口气。小桥的脸没被吹破,鬓边的发丝却被吹得飞起,拂过孙策的脸庞,痒痒的,带着淡淡的清香。

    小桥的脸更红了,伸出手指,轻按在孙策的嘴唇上。“那可不成,真要吹破了,别人不会说臣妾的脸皮薄,只会说陛下言语如刀,嘘风成冰,比那什么清谈客……”

    “妹妹,不可妄言。”大桥转过身来,厉声喝止了小桥。小桥自知失言,胆怯地看了孙策一眼,见孙策不生气,吐了吐舌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大桥走了过来,瞪了小桥一眼,又向孙策曲膝行礼。“妹妹无状,出言不逊,是臣妾这个做姊姊的管教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当然要罚。”孙策笑道,伸手拉起大桥,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中。两朵姊妹花,一边一个,左拥右抱,果然感觉与众不同。大桥害羞,想去熄灯,却被孙策阻止了。如此美景,熄了灯,什么也看不见,岂不可惜。“说说,都是什么人在背后说我。”

    “陛下……”

    大桥挣扎着要起身,孙策却搂着她不松手。“行了,行了,不要紧张。我走到今天,什么没见过?”孙策笑道。“若是言语真的能伤人,恐怕我早就体无完肤了。”

    “那陛下岂不是吹弹得破?”小桥咯咯笑道。

    “妹妹!”

    “没事,没事。”孙策拍拍大桥圆润的肩头,示意她不必在意,又对小桥说道:“我虽不是吹弹得破,可是那些人骂我的话也不是春风,说起来,比幽州寒冬腊月的风还要利害些。只不过我皮厚,他们就算是骂得嘴抽筋,也是无奈我分毫的。况且我心里也有数,虽说骂我的人不少,夸我的人却更多。”

    “陛下所言甚是。如今关东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谁不念着陛下的恩德?只有那些是非不分,贪得无厌的人,才会抱怨陛下。这些人万不足一,陛下大可不必在意。”

    “就是,就是,陛下不必在意。那些人也就是背后骂两句罢了,真要当众说,不知道会被多少人骂呢。”

    小桥连声说道,示意大桥去吹灯。大桥起身,孙策知她脸皮薄,只得放她去了。大桥起身熄了灯,房间里暗了下来,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娇好胴体贴了过来,微微发烫的脸庞凑在孙策面前,带着清香的气息涌入孙策的耳中。

    “陛下,你可要怜惜臣妾,别让臣妾在姊姊面前丢脸。”

    “那得看你自己了。”孙策在小桥耳边说道,顺势叨住了小桥的耳垂。几次欢好,他早就知道小桥的耳垂最为敏感,故意逗她。果不其然,小桥原本柔软的身子一僵,一声慵懒的长吟从咽喉深处涌了出来。

    “陛下——”

    孙策正打算调笑小桥两句,大桥重新上了床,微凉的手抚着孙策的胸口,向下滑去。孙策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戏弄小桥,转头看向大桥。黑暗中,大桥温柔如水的眼神中带着羞意,却自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求陛下放过妹妹,臣妾愿为妹妹受罚。”

    孙策哈哈一笑,豪气顿生。“你们俩姊妹联手,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

    (此处省略五万字……哈哈)

    激战过后,宽大的床榻上一片狼藉。小桥虽然嘴上不肯认输,身体却很诚实,像只猫一样趴在床上,连动都不肯动一下。大桥忍着酸痛,起身披上衣服,也不点灯,摸黑取来了布巾和水,为孙策、小桥清洁。孙策靠在床头一动不动。他已经适应了舱内的黑暗,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月光,勉强能看到大桥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心襟动摇。

    这是三国时代最著名的姊妹花。当时初见桥蕤,他便曾问及她们,只是她们当时还小,就像小小的花骨朵一样惹人怜爱。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们都已经长大成年,成了青春靓丽的美少女,姊妹俩含羞一起侍寢,将来还会为他生儿育女。

    小桥初嫁了,只不过不是周郎,而是孙郎。

    比起小桥的命运改变,大桥的命运改变更大,她不仅不是被当初战利品纳为妾,也不会在一年之后就成守寡,成为乱世中一枚苦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将安静而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孙策感慨不已,起身下了床,走到忙碌的大桥背后,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大桥有些紧张,却很快放松下来,倚在孙策胸口,一言不发。

    “大桥,我希望你……们能一生平安。”

    “有陛下在,臣妾自然一生平安。”大桥慢慢转过身,仰着头,看着孙策,目光灼灼。“不仅是臣妾,天下的百姓都可以安享太平,乐尽天年。臣妾蒲柳之姿,能嫁给陛下这样的英雄,真是几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福份。臣妾……臣妾觉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孙策无声而笑。岂止大桥觉得像是在做梦,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场梦,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已经有点模糊的二十一世纪。虽然困难不小,前景也不明朗,可是能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欣慰、很满足了。他相信,按照这条路再走三十年,他一定能改变这个时代,将华夏文明带上一条康庄大道。

第2440章 皇恩浩荡

    孙策没有见全柔,只是调整了他的职务,将他调回中军任职,和他外放之前的职务一样。

    全柔虽然后悔,却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任了。

    孙策随即召见了董昭,进行履新之前的接见,随行的还是军师崔琰。和董昭、崔琰说完了公事后,孙策问起了崔琰的兄长崔瑜。崔瑜因冀州之战时选择了刘备,不曾想刘备也没能支撑多久,很快就亡了国。崔瑜被迫跟着投降,赋闲在家,求到崔琰面前,想讨个官做。

    全柔当时任镇北将军,安排一个千石以下的职位是很轻松的事,但这件事被崔琰否决了。孙策很好奇,很想知道崔琰是怎么想的。

    崔琰倒也坦诚。他说崔瑜有两个问题,不宜立刻擢用。一是崔瑜是降臣,没有功劳,当初献大阳还有诈降的嫌疑。如果立刻擢用,起不到惩戒的作用,会给现有的官吏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再努力也不如投降;二是崔瑜本人有投机心理,这并非为官的正确心态。做官当以尽忠守职为上,不应该唯个人前程是图。如果不调整好心态,崔瑜以后还会犯错误。

    所以,他建议崔瑜在家读几年书,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崔瑜人到中年,学问的底子也是有的,如果能静下心来,以后慢慢升迁,高官厚禄不敢望,县令长还是有机会的。

    孙策对崔琰的应对很满意。不管他是真诚,还是故作姿态,他的处理方式还是周到的。

    这也让他对全柔更加失望。

    孙策在中山停留了一段时间,主要考察几个内容:一是沟通几道主要河流的互通工程,二是冀州尤其是冀北的生产恢复,三是通往草原的商路。

    前两项完成得都不错,第三项却有些问题。原因也简单,商业规模越来越大,货币不足,现在很多生意只能以货易货。草原上的产出有限,除了马匹、牛羊,就是各种皮货,价值远远不及中原能够提供的商品。中原商人为了销路,不得不主动降价,实际上利润在下降。

    除此之外,冀州还要承担燕州各郡驻军的物资供应,负责也比较重,在民间有些怨言。

    孙策问董昭、崔琰有什么办法。

    董昭沉吟了良久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寻找新的金矿、铜矿,铸更多的钱币,这才是治本之道。工商业的发展必然需要更多的货币,否则物价必然下跌,辛苦发展的成果都便宜了外人。不过找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倒不如想办法将百姓手中的黄金集中起来,解燃眉之急。

    董昭详细的解说了一下自己的办法。他的想法并非凭空而来,是从债劵的办法推衍出来的。当初孙策推行债劵的时候,便赋予了债劵一定的流通功能,董昭稍作改动,建议孙策发行特种金属货币,以代替一定数量的黄金,缓解货币不足的困境。由黄承彦研制的合金成本高,大面积用于武器装备太浪费,用于铸币倒是可行。

    孙策很感兴趣,问董昭说,百姓手中的黄金很多吗?

    董昭没说话,转头看着崔琰。崔琰点点头。冀州百姓手中的确有不少黄金。一部分来自于多年的积累,一部分来自袁绍的赏赐。

    冀州是大州,物产丰富,又不像中原人一样鄙视商贾,经商的很多,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草原的胡人做生意,大部分都是用黄金进行交易,所以不少世家手里都有黄金积储。

    中平六年,袁绍来到冀州时,也带了大量的黄金、珍宝,用于赏赐文臣,笼络人心。因为冀州是主动投降,孙策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清洗,所以这些黄金还在各家手中。

    此外,袁绍入主冀州后,还对不依附他的人进行了报复,比如当初支持韩馥的人,挖坟掘墓无数,也掠夺了不少黄金和钱币,这些黄金和钱币也随着赏赐和交易,陆续流散到各家手中。

    崔琰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就冀州而言,至少有三十万斤的黄金闲置着。如果能将这此黄金用于流通,应该能解决一些问题,至少可以缓解一部分。考虑到黄金本身就是以大宗生意为主,若能以朝廷信用为担保,依从自愿的原则,确保随时随时可以兑换到真正的黄金,相信这个问题并不难。

    毕竟如今手头黄金最多的就是以毋极甄家为首的中山商人,只要他们愿意支持这项政策,至少能提供十万斤的黄金。

    孙策深以为然。这个办法其实并不新鲜,他如果想做,早就可以做了。只是他很清楚,这种事放开很容易,收手就难了。这不就是印钞票吗?用一块合金,铸出面值任意的货币,换来真正的黄金,这和抢钱没什么区别。一旦后世之主控制不住自己,滥发货币几乎是必然。

    不过现在货币太紧张了,如果因噎废食,不加以调整,通缩必然会影响发展。

    孙策让董昭、崔琰拟一份奏疏,准备提交朝会讨论。

    ——

    董昭、崔琰告别后,孙策又坐了一会儿,问随侍的周不疑道:“你觉得镇北将军的建议如何?”

    周不疑露出一丝惊诧,随即又恢复平静。“用心未必纯,却是好计。”

    孙策笑笑。“何以见得?”

    “冀州大富之家虽然不少,比起中原来终究还是要略逊一筹。冀州率先倡议施行,可见对陛下的忠心。有此一计,冀州人后降的短处大可抹去不提,从此昂扬于大吴朝堂。”

    孙策莞尔一笑。这周不疑果然是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猜出了冀州人的用意。此计虽由董昭提出,却必是崔琰主导,而崔琰提出此计,必然是得到了冀州世家的支持,否则他这么做就是自找麻烦。

    当然,他将毋极甄家推到前面也是有用意的。袁衡王后的地位不可动摇,其他夫人们的位次却大有商榷余地。甄宓在后宫的位置越稳,对冀州人越有利。以如今的形势,一个区域要想得到更多的利益,不仅在朝堂上要有足够的力量,在后宫也要有代言人,甄宓和毋极甄家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们也顾不上甄家的黑历史了。大汉都亡了,那些也该翻篇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原世家的确有些托大了。他们不是想不到这样的办法,但他们就是不行动,反倒是急于翻身的冀州世家下得了狠心,抢占了先机。

    这再一次证明了全柔的不得人心。若是由他率先提出这个建议,何至于此。

    看看时辰不早,孙策起身,去了袁权的舱室。

    袁权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孙策一到,她就吩咐人去叫随行的甄宓、桥氏姊妹等人。趁着这个空档,孙策对袁权说了董昭、崔琰的建议。袁权听完,微微一笑。

    “难得他们如此急公好义,为陛下分忧。”

    “你不反对?”

    “这么好的事,臣妾为什么要反对?”袁权眼神一瞟,笑道:“就算陛下想拔阿宓为夫人之首,臣妾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那倒不至于,阿衡为后,姊姊为夫人之首,无人可以更改。”

    袁权目光流转,眼神闪了闪。“陛下有意驻跸甄家?”

    孙策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袁权。他知道袁权识大体,但这件事却有些为难。袁衡是皇后,袁权是第一夫人,他至今没有去过袁氏老宅,现在却要去甄家,很容易给人留下想法。以甄宓那性子,以后难免有出格的表现。

    袁权低着头,沉吟不语,孙策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甄宓率先走了进来,一见气氛不对,立刻放慢了脚步,收起了笑容,看看孙策,又看看袁权,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妾……是不是来得早了?”

    “还早?陛下都等你们半天了。”袁权抬起头,笑容灿烂。“阿宓,马上就要到毋极了,你什么时候回家省亲?”

    甄宓弄不清状况。“我……我还没想好,是回去省亲,还是让我阿母和姊姊们来拜见陛下。”

    “都到了家门口,怎么能不回去看看。听说毋极依山傍水,风景甚好,带上我们一起可好?”说着,瞥了孙策一眼。“陛下,可否?”

    孙策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甄宓有些反应过来了。看看孙策,又看看袁权,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甄家憋屈了两百年,如今有机会接驾,他们当然愿意,倾家荡产也愿意。更何况甄家如今超级有钱,接个驾根本伤不了筋骨。

    袁权笑了,用肩膀拱了拱她。“平时那么机灵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傻了?还不请陛下巡视毋极,到你家看一看?”

    甄宓连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下,是真……真的吗?”

    “怎么,不欢迎?”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陛下若肯移驾毋极,在我甄氏门前停留片刻,我甄氏的祖坟便是冒青烟了,甄氏的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甄宓说着,落下泪来,跪在孙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臣妾宓,恳请陛下移驾毋极。”

第2441章 天子驾临

    天子将驻跸甄家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冀北都震动了。

    说起来,冀北也是出过天子的,汉桓帝、汉灵帝都出自冀北,还多次减免河间赋税,比于丰沛,但他们的名声实在太差,实惠也有限,对冀北人触动不大。

    孙策则不然。他不仅是大吴的开国皇帝,武功盖世,更推行仁政,让平民有饭吃,世家有钱赚,名声甚好。他以五年为期,承诺冀州世家的产业只增不减,虽说刚刚过去两年,但绝大多数人已经看到了希望。别的不说,百姓的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是真的。

    百姓手里有了钱,生意自然好做。这么粗浅的道理,就连织席卖履的妇人也知道,精于商贾之道的中山世家自然更清楚。

    当致富变成切实可见,荣誉就成了追求的目标。毋极出了一个甄夫人,整个冀北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只要有点身份的,都想借着甄家接驾的机会,在天子面前露个脸,亲眼看一看这位只用十年就鼎立新朝的少年英雄。若能赏个一官半职,那就更好了。

    一时间,毋极甄家门庭若市,每天都有成群接队的人上门拜访。甄家人脉原本就广,只是仕途不畅,只被人视为商贾之家,来往的也多是商贾、当地豪强,与士族关系却不大。如今天子驾临,似乎整个冀州都成了亲戚,人人都能扯上点关系。

    甄邯依附王莽的黑历史终于不再有人提起。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甄氏一族在张夫人的带领下,盛装出迎,在滋水边等候天子驾临。

    滋水两岸,乌泱泱的全是人群,连树上都站了人。新任镇北将军董昭不敢有丝毫大意,将麾下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来,在滋水两岸列队,五步一人,他本人则带着亲卫营,乘快船来回巡视,生怕出现意外。

    中山尉、毋极县尉也不例外,带着郡兵参与警戒。天子驻跸毋极,这是他们的机会,任务完成得好,履历中必然记上一笔,以后升迁就有了资本。这么好的事,若是因为一时疏忽办砸了,他们会后悔一辈子。

    在镇北将军府驻军和郡兵的协同下,人群被分为三个层级,张夫人和甄氏、张氏亲属站在中显赫的中间,其他世家的站在略远的地方,普通百姓则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希望着能远远看一眼皇帝的仪仗。若能一窥天子的身影,他们也就满足了,不指望能到近前,看清天子的相貌。

    那是权贵们才有的特权,不是他们这些布衣能够奢望的。

    无双数眼睛的注视下,年近六旬的张夫人面带矜持的笑容,坐在宽大的马车上,四面的琉璃窗大开着,凉风轻拂,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让她神清气爽。不过更让她心情愉快的还是四周充满羡慕,甚至不乏妒忌的目光。

    六十年人生,四十余年的甄家女主人,谁会想到她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不断有侍女前来请示,某某夫人请见,张夫人一概不见,只是派人礼貌性的回个话。她现在才没时间和那些人闲聊呢,养足了精神,待会儿接驾时一定要表现出最佳的状态。

    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大约辰时初刻,正当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天子车驾将是何等威风的时候,有一艘快船逆滋水而上,船上建着牙旗,标志着是天子前导的身份。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目光看着船上的将士。

    董昭迎了上去,很快传出命令,天子将至,请所有的官员、百姓保持安静,各安其位,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消息传出,人群一阵兴奋的骚动,如同一阵清风掠过,惊起飞鸟无路。

    很快,滋水上出现了更多的帆影,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驶来,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战船。楼船上树着大纛,战船上举着战旗,被南风轻轻吹拂。

    船腹下翻滚着白色的浪花,搅乱了滋水,巨大的船体推开一道道波浪,拍打着两岸,哗哗作响。

    楼船靠岸,舷舱打开,盛装的甄宓在十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女卫保护下下了船,缓步来到张夫人的车前。张夫人不敢怠慢,早早的站了车,在路边等候。等甄宓走到面前,躬身下拜。

    “民妇张氏,见过夫人。”

    张氏身后的甄氏、张氏男女纷纷请安,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人群中,十几个少女眼热地看着甄宓,看着甄宓身后那十名身披甲胄的羽林卫。虽是女子,可是披上甲胄之后,这些羽林卫英姿飒爽,让人挪不开眼睛。在她们的衬托下,甄宓也有了一番大富大贵之家也难以企及的皇家威风。

    待张夫人等人见过礼,甄宓还礼,挽着张夫人的手,一声“阿母”刚刚出口,眼泪便涌了出来。张夫人掏出手绢,为甄宓拭去眼泪,笑道:“阿宓,今天是我们毋极甄氏最风光的时候,你应该开心才是啊。”

    “阿母,我就是开心呢。”甄宓抱着张夫人的手臂摇了摇,撒起了娇。离乡数年,她与母亲亲近的时候太少了,上次他们去建业,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时间紧迫,甄宓来不及和其他人寒喧,和几个长辈见礼后,便拉着长嫂李氏的手,告诉她甄像在天子身边,马上就到。李氏喜极而泣,连声致谢。她的丈夫甄尧早夭,只留下甄像一个孩子,如今甄氏攀上了凤尾,甄像也成了天子近臣,将来加官晋爵,继承甄家家业,她也就熬到头了。

    李氏一向不为张夫人所喜,因为甄宓的缘故,她才在甄家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如今儿子又因为甄宓得侍天子左右,对甄宓更是感激莫名,连声致谢。

    寒喧中,又有船队赶到。一艘艘楼船在码头停下,一队队骑士下了船,沿着大道前进,在镇北将军府的驻军之内列队。虽然是夏天,这些骑士还是全副武装,手持以白色马尾装饰的精钢长矛,腰挎长刀,甲胄和长矛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是白毦士。”有见多识广的人叫了起来。

    不少人都听说过白毦士,知道这是大吴最精锐的骑兵,虽然上阵的机会不多,但每战必胜,而且是摧枯拉朽般的大胜,指挥白毦士的将领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此刻亲眼看到白毦士的英姿,顿时兴奋起来。

    “啧啧,真是威风,不愧是陛下的亲卫骑呢。”

    “那还用说,这可是陛下最早建立的骑兵。第一任指挥官可是陈到陈叔至,屈指可数的汝南名将。”

    “……”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白毦士们面无表情,只是腰杆挺得更直。

    白毦士过后,虎贲郎们在许褚、典韦的率领下下了船,在白毦士的身后立阵,形成了一个方圆百步的圈子,除了甄氏、张氏之外,所有人都被隔在了外面。

    在重重保护之下,甄氏、张氏的男女老少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待遇,荣誉感进一步爆棚。身为核心,甄宓身上更是聚集了无数目光。

    甄氏、张氏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甄宓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那些乡党所想,但她却非常享受这一刻。她知道,这是天子给她的荣耀,给毋极甄氏的荣耀,而袁权也从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若不是袁权主动提起,天子不会这么快成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万众瞩目中,天子的座舰到达码头,巨大的双体楼船如同小山一般,楼船上的桅杆更是高耸入云,巨大的凤旗如同云端,岸边的百姓几乎要将脖子折断,才能看到楼船的全貌。

    一群少年侍从下船,在跳板两侧列队,甄像也在其中。

    二十名大汉站在舷边,举起巨大的号角,吹奏出悠长的号角声,宣告着天子驾临。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孙策出现在舷边。他头戴紫金皇冠,身着银白色窄袖锦袍,只有胸口位置绣着一头展翅飞翔的火凤凰。除了腰间的一块羊脂白玉佩,他身上没有太多的饰品,看起来清爽、利落,不像是富有天下的皇帝,更像是轻装简行的士子,只是举手投足间自有睥睨天下的豪情。

    孙策面带微笑,环顾四周,然后拱起手,环环一揖,朗声道:“中山的父老辛苦。朕何德,敢劳诸君相迎,感激之至。赐,其免中山租赋一年。”

    孙策的声音虽大,能听到的人却还是非常有限。几个少年侍少翻身上马,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来到人群面前,勒住坐骑,缓缓而行,举起手中的天子令旗,大声传达孙策的旨意。

    “天子感激中山父老,赐免租赋一年。”

    少年们的声音清亮,气息平稳,即使是隔得远些,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听说天子下船伊始,便免了中山租赋一年,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

    “万岁——”一个年轻人举起手,大声高呼。

    “万岁!”

    “万岁!”

    山鸣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滋水两岸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天子的方向磕头谢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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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