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2章 化胡为夏
孙策原本属意的北疆大将是太史慈。
太史慈弓马纯熟,为人机敏,能打硬仗,为人重信有义,是一员难得的骑将。有他镇守北疆,胡虏不敢放肆。
但是很可惜,太史慈被好战的公孙度拖累,错失了这个机会,便宜了沈友。
论个人武力,甚至临阵指挥能力,沈友不如太史慈。但沈友有沈友的优势,一是他更加稳健,能从大局出发,不急功近利。为了准备并州之战,他前后准备了一年多,有足够的耐心,这才等来了一战击破弹汗山的机会。二是他文武双全,读书多,能从文化的高度考虑制夷化夷的问题。仅仅几个月,楼麓就成了他的迷弟,上谷、代郡乌桓也因此一战而定。
更重要的是,他是江东人,不用担心任何人的猜忌,马超、陈到等人也不会质疑他的资历。
能不能付沈友以北疆之任,取决于沈友本人能不能胜任,没有太多其他的考虑。
在攻蜀的大功面前,沈友能抑制住自己建功立业的**,服从大局,这让孙策放了心。他最怕安排了沈友镇守北疆,沈友却不安心,一心要在攻蜀中分一杯羹,未免让人质疑他的用人能力。
孙策随即向沈友解释了他的初步安排:沈友任安北都护,都护府暂时设在太原,负责阴山以南的防区,西到朔方塞,东到居庸关,设三到四个战区督,各有骑兵万人,再加上沈友直属的步骑两万,共计五到六万步骑,以骑兵为主,汉胡兼用。胡人以臣服于中原朝廷的部落为主,采用编户形式,以放牧为业。
这其中的重点就是要平稳过渡,让胡人接受这种统治方式,真正将他们纳入华夏文明,变成可用的战力,而不是需要高度防范的潜在危险。要想这么干,第一步就是打破他们的部落制,让他们成中朝廷的编户,而不是部落首领的私产。
这个任务很重,却必不可少。要想走得更远,必须将北疆变成华夏衣冠的北疆,变成华夏文明的长城。
孙策希望沈友能扎根北疆,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完成这一进程,为以后挺进漠北做好准备。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安北都护府将一直北迁,直到苏武牧羊的北海。
沈友心潮澎湃。吴王对他期望甚高,这个任务的意义也很重大。征服胡人只是第一次,化胡为夏才是根本。如果能完成这个任务,不仅富贵可期,将来在青史上,他也是有功之人,名声不下卫霍。
孙策转向楼麓,笑道:“听说少帅熟悉我中原经典,是饱学之士?”
孙策与沈友交谈时,全程用官话,楼麓听得清清楚楚,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他仰慕中原文明,当然希望能融入中原,得到中原人的承认。可是他又怕引起冲突,并不是所有的部落都愿和汉人一样生活,听从中原朝廷的号令。他们更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让他们随时听候朝廷的调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王谬赞,臣惭愧。”楼麓很不好意思。“臣只是粗识书简而已,不敢自称饱学。臣原本倒是颇为自诩的,遇到沈督,不,是沈都护和庞祭酒之后,臣才知道自己的学问有多粗浅。”
孙策朗声大笑。“你这学问是向汉人学的?”
“是的,恩师乃是汉人,避难到草原的。只可惜他们行踪不定,臣又愚笨,只学到一点皮毛。”
“听说过张俭张元节吗?”
“听过,听过。”楼麓连连点头。“他是北疆最有名的汉人先生,听说他在中原也很有名,我曾经想拜他为师,可惜无缘相见。”
“现在还想拜他为师吗?”
楼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还活着?当年在北疆的时候,他就是个老人了。”
“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估计再活十几年,做个百岁寿星都没问题。”
“哇哦”楼麓忍不住惊叹。“那岂不是成了仙人?”
“差不多吧,想拜他为师吗?”
“想,太想了。如果他愿意去北疆,我就在黑山为他修一座学宫。如果他不愿意去北疆,那我就每年从北疆赶来,向他学习。”
孙策举起手,轻轻拍了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张俭从一旁走了出来,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又与张、沈友见礼,最后才向楼麓行了一礼。
“少帅穿上这身衣冠,简直与我华夏儿郎无异。”
楼麓已经看傻了,张开双臂,看着张俭,一动也不动。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张俭的腿,亲吻张俭的脚,起身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久闻先生大名,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相见。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楼麓行此大礼,张俭有些不安,转头看看孙策。
孙策含笑点头。他早就知道张俭去过北疆,有些名声,也听沈友、庞统汇报过,楼麓对张俭印象颇深,念念不忘,这才特意将张俭请了来。化胡为夏,不仅需要武力,需要制度,更需要文化和人格的魅力。党人的某些作派很得胡人崇拜,让张俭做楼麓的老师,树立一个榜样,对北疆稳定有好处。
张俭年近九十,原本是不愿意参与世事,只想安渡晚年。可是听说这是化胡为夏的重要举措,他欣然从命,甚至有些舍我其谁的豪迈。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做如此重要的事,他非常兴奋。
孙策挑选了一个好日子,为楼麓举行拜师礼。趁热打铁,孙策又请张俭选一些志同道合的读书人,打算将他们安排到安北都护府,做为教化胡人的中坚力量。
他提出一个设想,打散胡人的部落制度后,封原部落首领为官,实行半自治的制度。各自治区以胡人为主官,配以中原人担任副职,分管兵马、民政、教育,争取用一代人的时间完成初步的转化。这么做,一方面可以维护部落首领的既得利益,以免引起激烈的反抗,一方面加强对胡人的教化,将他们纳入中原的官制。
张俭已经知道这些内容,今天主要是说给楼麓听。
楼麓不接赞同孙策的设想,还帮着出了一些主意,比如多派一些读书人去草原,最好能跟着部落走,设立移动的学堂,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记录草原上的故事。以前的匈奴人也好,现在的乌桓人、鲜卑人也罢,他们都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连先祖的故事都只能口耳相传。如果学会了读书、写字,将被些故事记载下来,可能会对教化有帮助。
据他自己的经验,草原上流传的故事中有不少和汉人经籍中的上古历史有近似之处。比如上古圣人有母无父,就和草原上的习俗非常相似。
楼麓还建议,对一些部落可以通过赐姓的方式进行招抚。草原上的人本来不称姓,只称名,很容易造成混乱,最近这些年,他们也渐渐开始学习汉人的做法,在名字前面加上姓,以示区别。只是无人指导,也没有统一做法,比较混乱。乌桓人与汉人接触最多,相对好一些,比如他的父亲叫难楼,为他取名楼麓,就是表示他是难楼的儿子。
只是乌桓人有语言,没文字,所以有些音很相信,容易造成误会。比如辽西乌桓大人楼班,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难楼的儿子,其实他是丘力居的儿子,和难楼一点关系也没有。
楼麓说,由朝廷赐姓,既是一种荣耀,也是统一部署,免得各起各的,产生误会。
孙策很惊讶。楼麓虽然年轻,倒是很有想法,看来这书还真是没白读。
正式接见后,沈友很快又第二次请见。
这一次,他没有带楼麓。
孙策知他来意,留他宫中用膳。
席间,沈友提了两个问题:一是攻蜀是不是太急了些,钱粮、物资能不能供应得上?二是不信天命,只信人心,将来会不会有人假借名义,行田和、王莽之事?
这两个问题都不是新问题,沈友也不是第一个提起的,但孙策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攻蜀只是规划,并没有确定立刻实施,具体实施时间一要经过诸将合议,二要看钱粮准备的情况。不过总体来看,诸将求战的积极性很高,恐怕拖不了太久。考虑到攻蜀的难度,他必须做好长期对峙的准备。
周瑜、黄忠打了这么久,还没取得真正的突破,已经让很多人意识到蜀地不易攻取。原本是打算以并州为磨刀石,锻炼沈友、徐琨诸部,现在计划有变,只能以战代练,以兵力优势弥补地利不足。五路攻蜀是定计,这一战要么不打,一旦开打,就是磨也要把曹操磨死,绝不能半途而废。
至于沈友的第二个疑问,孙策反问了沈友一句话:“子正以为,什么样的王朝能传承千年,甚至更久?”
沈友半晌没说话,躬身道:“臣愚昧,请大王指教。”
孙策笑笑。“我也没有答案,不过我们还年轻,到花甲之年致仕、退位,至少还有三十年。我们可以慢慢想,集天下之才智,三十年时间,总能想出一点门路来。”
第2413章 祭天
诸将陆续到达建业,孙策一一召见,与枢密院祭酒朱、军师祭酒沮授、军情祭酒郭嘉等人一起,反复讨论,对并州平定后的防务进行了调整。
中军以虎贲营、羽林营和三都护组成:
虎贲营分左右两营:左营武卫将军许,右营武猛将军典韦,各领步卒虎贲千人。
羽林营分两营:由羽林左监庞德,羽林右监秦牧,各领骑士千人。
中都护朱治,统中军步骑十营,总兵力五万余人,驻建业。下辖十将军,中领军黄忠,前将军朱桓,左将军吕范,右将军纪灵,后将军张燕,各领步卒五千人。虎骑将军张辽,豹骑将军张飞,骁骑将军程普,突骑将军文丑,越骑将军韩当,各领骑兵五千人。
左都护孙尚香,设四营,直属兵力两万人,驻关中,节制高顺、吕蒙及白波、黑山诸将。
右都护孙翊,设四营,直属兵力两万人,驻零陵,节制李通、蒋钦及原汝南黄巾诸将。
边军设五大都督:安南大都督太史慈,安北大都督沈友,安东大都督甘宁,安西大都督鲁肃,西域大都督周瑜,各率步骑或水师,直属兵力万人,战时别遣将领配合,酌情增减。
内郡设十二营,各设战区督一人,各将五千人。分别为牛渚督徐琨,南海督黄盖,江陵督娄圭,襄阳督徐晃,汉中督徐庶,黎阳督朱灵,玉门督刘宠,武威督牛辅,朔方督公孙度,云中督马超,白狼督公孙续,度辽督阎行。
另设海外四督:夷州督麋芳,渤海督步骘,朱崖督王凌,朝鲜督董袭。
除了诸将防区进行调整外,孙策又对政区进了大刀阔斧的调整,对辖区过大,无法进行有效治理的州郡进地分割,增设八州、二十一郡,交州一分为三,增设广州、安南,荆州分为南北,长江以南称楚州,零陵、武陵、桂阳皆予分割,扬州增设福建、庐陵二郡。凉州、幽州也不例外,因地制宜,进行分割。
尚未收复的益州也进行了分割,长江以南分出贵州,范围最大的柯、汉昌、巴郡各分割为三四个郡。
防区调整要换防,更换兵符,政区调整要增设官员,更换印绶,一系列的事情忙得首相府、枢密院焦头烂额,每个人都在奔跑,赶时间,无数公文在各部门之间流转,无数消息在众人之间传来传去,掀起一阵阵的欢呼或者唏嘘之声。
这其中最让人惋惜的就是黄忠。作为最早追随孙策的重要将领,他本该跻身五大都督之一,奈何进攻汉中不利,迟迟没能攻入汉中腹地,他先后被鲁肃、沈友超越,无缘五大都督。孙策将他调入中军,位列十将第一,仅次于中都护的中领军,仍然难免议论。
虽然黄忠本人很坦然,没有一句怨言。
调整官爵,总有人满意,有人不满意,孙策要进行了解、安抚,尽可能化解矛盾,避免发生冲突,让人笑话,甚至埋下隐患。这些都要花费极大的心力、体力,连续几日下来,他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腊月中,所有的事情终于搞定,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登基大典。
腊月十八日,以华歆为首的各地名士及上计吏联署,上劝进书。
腊月二十日,以太尉吴景、首相张、计相虞翻、御史大夫钟繇为首的百官上书劝进。
腊月二十四日,孙策下诏,接受臣民劝进,正式拉开登基大典的序幕。
吴七年,正月初一。
晴,无风。
紫金山,观象台,一场别开生面的祭天仪式即将开始。
观象台除了研究天象,还有学术宣讲、讨论的功能,本来就有一个圆形讲坛,规模不算小,能坐下百十人。只是今天的仪式特殊,人来得比较多,一百多个位置根本不够坐,有一大半人只能在后面站着。
虽然座位很紧张,可是观象台的几位常驻学者和太学祭酒、教授如徐岳、严、阚泽、赵爽、任安都有座,再加上从各地赶来的郡学祭酒、木学堂祭酒,一百多个座位,他们就占了三分之一还多,几乎坐满了左侧的座位。
看着那些文武重臣只能站在后面,自己率先安然入座,这些学者心情非常好,一个个抚着胡须,带着矜持的笑容,轻声与身边的人交谈着。他们大多数在学报上发表过文章,相互之间甚至可能打过笔仗,今天却一团和气,谈笑风生。
学者入座之后,国是院的老臣们鱼贯而入,在太常卿的引领下,在右侧座席依次入座,每一人进场,便有人大声报出姓名,几乎每一个姓名都能引起一片目光,引起一片低呼。
“国是院祭酒,江夏黄公琬。”
“国是院,弘农公杨彪。”
“国是院,扶风士孙公瑞。”
“国是院,庐江周公忠。”
“国是院,东莱逢公纪。”
“国是院……”
“……”
国是院入场之后,翰林院的几位学者也在祭酒蔡邕率领下入座。比起国是院的老臣,他们的名气相对小一些,读书人熟悉他们,对文章不太关心的人则未必熟悉。但也有例外,比如蔡琰,她不仅是西域大都督周瑜的夫人,更是吴王的文胆,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翰林院入场后,枢密院接踵而来,朱领头,五位即将上任的大都督、十二位战区督或者代表紧随其后。与之前的学者或老臣不同,这些人大多正当少壮,步履矫健,动作干净利落,自有武人的豪迈。他们一入场,讲堂的右侧座位立刻显得份量十足。
吴王孙策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没有穿华服,而是一身士子打扮,除了头上式样别致的紫金王冠,几乎看不出他的王者身份。他健步入场时,身后跟着一群少年少女,充满青春朝气,既有孙权、孙翊等孙策的弟妹,也有孙胜、孙捷等小一辈,还有不少重臣子弟,如周瑜子周循、鲁肃子鲁淑、黄忠子黄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左都督孙尚香、右都护孙翊。他们站在孙策的左右,目不斜视,腰背挺直,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看到这两人没有与五大都督、十二战区督坐在一起,却和孙策坐在一起,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隶属于枢密院,只听孙策一个人的命令。
众人入座,阚泽主持仪式,先致欢迎辞,随即请徐岳登坛开讲。
徐岳起身,向众人行礼,缓步登坛,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诸君,天地生人,元日行祭天之礼,以示敬天之道。然,今日之祭天,不鸣钟鼓,不燔礼玉,不献三牲。何也?天虽有道,却无情,山崩河决,万民辗转哀嚎之际,天何言哉?贼臣乱政,妄行杀戮,洛阳付之一炬之时,天何言哉?是以,天可敬之,不可倚之。可倚者,人也。如何倚人?倚人之心智,观天地之道,循道而行,王以道治国,臣以道安民,士以道修身。”
徐岳侃侃而谈。台下听众虽然都知道这次的祭天与以往有所不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听了徐岳的讲解,绝大多数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翰林院的成员。
徐岳讲完了观点,随即开始讲解日月绕行轨道。他用精确的计算证明,天地之道是可以计算的,或许很难,却绝非不可捉摸。与其燔玉祭天,信奉巫觋之言,不如潜心研究,以人之心智体会天地之道。
徐岳讲完,再次拱手施礼。“理不辩不明,岳讲授完毕,请大王及诸君发问。”
孙策谦虚了几句,表示自己学问粗疏,想先听听别人的观点。这都是安排好的程序,问难是讨论学问的必经过程,但今天只是走个仪式,象征性的问两个问题,仪式就结束了。
但凡事都有意外,当两个既定人选按照事先安排提问完毕,徐岳回答完毕,话音未落,后面站着的那一群人中便响起一个声音。
“敢问徐大师,我可以发问吗?”
不用回答,只听声音,孙策便知道是谁,祢衡又按捺不住了。他刚准备说话,徐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在场诸君,不论男女老少,皆可发问。”
祢衡排众而出,拱拱手,环顾四周,嘴角微挑。“依照大师方才所言,凡事都可以理推之,以数计之,那我倒有一个疑问,想请大师作答。”不等徐岳说话,他又补充道:“请大师放心,我只是听刚才大师所言之日月经行有感而发,并非故意刁难。”
徐岳微微一笑,伸手示意。
祢衡大声说道:“既然大师刚才说,并非日月绕地而天,而是我等足下之地绕日而行,月又绕地而行,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论,日大,地次之,月又次之?”
“理当如是,只是目前尚无法确切计算重量。”
“重量的事以后再说。既然比地大的日,比地小的月都是圆形,那大地也是圆形了?”
徐岳笑了。“不错,此事已非新奇之见,在座的至少有一大半人知道,还有几位曾随大王至东海,亲眼见证其事。”
祢衡抬起手,打断了徐岳。“东海之事,在下早已听说,但大地非平,不代表大地一定如日月一般为球,或许只是如盖呢?大师何以言之凿凿,确定大地为球,这是不是与大师所言之严谨相悖?你怎么知道你今天说的不会出错?”
台下的赵爽、严等人勃然变色。
第2414章 祭地
徐岳摆摆手,示意赵爽等人稍安勿躁。
“足下所言,的确有这个可能。”徐岳不紧不慢地说道。
祢衡本想大笑几声,可是一看坐在前面的孙策背影,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说,免得误人误己。”
“不然。”徐岳依然从容,目光湛然。“足下是否认可我刚才的计算有些道理,并非出于臆测,相比于因循旧说,尚有可取之处?”
祢衡沉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徐岳的计算的确有道理,说得通,至少他找不出什么破绽,否则总就攻击他了,何必另寻他径。
“天圆地方,日月东升西落,看似天地经义,由来已久,却经不住计算,可见其理并不坚固。我的计算以后会不会有误,这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相信,如果有人发现我所算有误,那他必然是发现了更好的计算方法,计算得更加准确,离真正的道又近了一步。”
“这个……”祢衡沉吟着,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好呢?道虽远,后来者更是无穷,一步步的逼近,总有到达的时候。莫非尚未起程,便认定终不可及,不如放弃,反倒是智者所为?”
徐岳笑了笑,转身向黄承彦、秦罗拱了拱手。“若是如此,黄大匠就不必辛苦研制兵器了,愚以为,你大概是研制不出无坚不摧的神兵的,还是让将士们斩木为兵吧。秦大罗也不必研制战船了。愚以为,你大概是研制不出能逆汉水而行,朝发襄阳、夜泊南郑的快船的,还是让将士们凫水好些。”
黄承彦、秦罗不约而同的笑了,微微欠身。秦罗说道:“大师说笑了,我等不敢有此野望,只要能有所进步,让将士们征战胜算更大一些,便心满意足了。”
这边话音刚落,右侧的大都督、战区督们便转过头,齐唰唰地向祢衡看了过来。祢衡刚想说话,被这十几个高手一瞧,顿时气短,再加上无言反驳徐岳,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隐在人群之中。
孙策心中欢喜,站起身来,向徐岳深施一礼。
“大师,受教了。”
徐岳正身还礼。“岂敢。臣与观象台诸贤、太学、诸堂祭酒教授,愿大王敬天法地,依道治国,造福万民。”
孙策转身,向左侧的众人躬身行礼。“多谢诸君教诲,策虽愚昧,必不敢负诸君所望。”
众人起身,齐声说道:“臣等愿大王敬天法地,依道治国,造福万民。”
正月初六,建业南郊。
晴,南风微来。
比起祭天时的百余人,参与祭地仪式的人数众多,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好几千人,被安排在一块桑田的四周,周边有低矮的桑树,叶子落尽,正好充当隔离墙,围观与会的百姓在外面,参与仪式的人在里面。四周不断有人赶来,越聚越多。
执金吾臧霸紧张得直冒汗,目光不停的巡视着周边。江东可是出精锐的地方,大吴以武立国,百姓随身携带兵器的太多了,就连女子都喜欢舞刀弄剑,这么多人,要是混进一两个刺客,闹出点动静来,再踩死几个人,他这个刚刚上任不久的执金吾怕是要退休了。
“都给我把眼睛睁大点,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臧霸低吼道,额头的油汗冒个不停。
“喏。”几个缇骑大声应喏,翻身上马,奔了出去,沿路巡视。
司马何邈走了过来。“大人毋须担心,建业富裕,百姓安乐,又欣逢盛事,不会有人想闹事的。就算混进去几个细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附在臧霸耳边嘀咕了几句,臧霸眼睛一亮,盯着何邈看了两眼,随即又叫过几个缇骑,命他们去传令。
缇骑奔驰而去,各到一处勒马站定,隔着桑树形成的护墙,大声传令。
“执金吾有令,大王爱民,不禁百姓观礼,百姓亦当守礼,切勿喧哗。请曾在军中的老兵出列。”
话音刚落,一个独腿中年汉子拄着拐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身体挺直,大声说道:“南阳战区,黄汉升都督麾下,第一营第五曲第三队都伯李季报到。”
不远处,又一个五十左右的汉子挤了出来。“故鄣郭将军麾下,第三营第八曲军侯,王九报到。”
报到声络绎不绝,不大一会儿,二三十名老兵出现在队伍前面,虽然不少人有伤残,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兴奋的光芒,腰杆挺得笔直。
缇骑拱手施礼。“请诸君在此,维护秩序,大王行礼完毕,会接见一些代表,能不能到这里,就看诸君了。”
老兵们听了,互相看了看,齐声应喏,转身便去维护秩序了。听说吴王有可能到近处与他们说话,百姓们都兴奋起来,在老兵的指挥下列阵。这些人大多经历过军事训练,不少人还有参战的经历,对队列并不陌生,原本有些乱的人群很快就横坚成行,排得整整齐齐,就连一些小儿都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体。
臧霸远远地看见,如释重负,转身向何邈挑了挑手指。
何邈笑笑,神情自负。
时间不长,羽林左监庞德、右监秦牧各率千名骑士逶迤而至,虎贲营在队伍中间,护着吴王及王后的车驾,参礼的官员和使者们紧随其后。见两侧的百姓虽然衣着斑斓,花样繁多,秩序却井然,宛如即将出征的大军,不少外地人都很惊讶,交头接耳的轻声议论起来。
孙策也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形,掀起车帘,看到这般景象,不禁笑了。“不愧是我江东子弟兵,给力。”
袁衡轻声提醒道:“大王将是天下之主,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弟兵。”
“有理,有理。”孙策哈哈大笑,轻拍袁衡的手。“皇后说得对。不过你待会儿可悠着点,意思一下就行了,别太用力。”
袁衡了孙策一眼,抿唇而笑,伸手抚着小腹。“请大王放心,臣妾会留心的。”
等孙策、袁衡的车驾停住,庞德、秦牧已经指挥羽林骑士在周围警戒,许褚、典韦率领虎贲士在车驾旁,郭武、马云禄走上前来,躬身施礼,请孙策、袁衡下车。孙策先下了车,然后侧身等待,等袁衡下了车,他伸出手,挽着袁衡下车,并肩向前走去。
由各郡县派来的上计吏、各界代表排着队伍,肃立两旁。按照要求,选送的时候就以夫妻为单位,首选是夫妻二人都有工作的,如果实在找不出来,再选其中一人有工作,另一人同行。此刻站队也是夫妻比肩,既兴奋又害羞。夫妻一起在这种大型场合公开露面,对很多人来说还是个新鲜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当他们看着吴王与王后手挽着手,从面前缓缓走过时,顿时傻了。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吴王居然与王后手牵着手?
不过看起来还真是不错呢。不知不觉的,又有几双手牵在了一起。
来到准备好的田地前,有熟悉田作的老农在等着,牛也驾好了,犁也扶好了,就等着孙策下田。孙策向老农行了礼,亲切交谈了几句,询问一些情况。老农既紧张,又兴奋,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好呢,好呢,有大王的恩德,咱们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有吃有穿,还能剩下不少。”
聊了几句,孙策扶起犁,扬起鞭子,赶着牛向前走去。他之前已经练过几天,虽然不如老农熟练,却还是有模有样。
藉田完毕,袁衡带着夫人们去行采桑之礼。孙策继续和老农们聊天,郡县上计吏、各界代表也围了过来。开始的紧张过后,老农们说话流畅了很多,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好日子。
其实他们的生活远远谈不上富足,只不过他们中的不少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土地,一直租别人的田耕种,如今托新政之福,计口授田,不仅温饱有余,还能剩下一点,不用担心明年的种子没有着落,自然觉得幸福无比。
孙策又和上计吏们聊了聊。上计是在首相府,原本在元旦时也会上朝,今年特殊,孙策还没见过这些上计吏。今天既然遇到了一起,自然要聊一聊。
上计吏们不比老农,多少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孙策平易近人,纷纷围了上来,打开了话匣子,争取和孙策说上一两句话。登基大典时他们也有机会上殿,却未必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和孙策说话。现在说上几句,以后回去就能显摆好一阵子。万一给孙策留下了好印象,说不定仕途就此一路畅通。
正说得热闹,关羽来报,执金吾臧霸有事请见。
见关羽高大威猛,上计吏们都有些紧张。有人认出了关羽,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起来。不少人都听过关羽的故事,知道他曾经是中山王刘备麾下的第一猛将,如今却是吴王驾前一个侍从骑士。如此巨大的落差自然有无数演绎的空间。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关羽也不理他们,领了命,转身去了。
时间不长,臧霸来到孙策面前,将刚才维护秩序的办法说了一下,向孙策请罪。
孙策点点头。“无妨,孤本来也要见见他们。”
第2415章 规矩无用
与普通百姓见面,与观象台上与学者们见面自有不同。
学者们虽然不能再代天立言,总还端着架子,以引路人自居。普通百姓却没这样的自信,四民皆士,也只是面对读书人时有了几分自信。当面对带给他们美好生活的吴王和王后时,他们还是难脱臣民本色,自然而然的就跪了下去。
孙策与袁衡携手而来,近万百姓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孙策没有勉强。改造国民性绝非一日之功,况且他现在极度需要百姓的臣服和拥护,真要一下子放开了,个个粪土万户侯,也未必是好事。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富强比平等、自由更重要,至少目前如此。
凡事要一步步来,步子跨得太大了容易扯蛋。
孙策下马,与几个老兵亲切交谈,询问他们当年的所属战区、战斗经历、如今的生活,说到开心处,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老兵们兴奋得语无伦次,精神抖擞,让人毫不怀疑只要孙策一声召唤,他们随时可以重上战场,一往无前。
负责维护秩序的臧霸心里捏了一把汗,生怕闹出什么意外,警惕的目光来回巡视。好在建业虽然不禁刀剑,弓弩等远程武程却不能随身携带,视线以内,也没有人带这一类的武器,就算有人想发难,也无法真正伤及孙策。
早就知道执金吾不好做,却没想到会这么难。吴王与百姓亲近,却增加了安全警卫的负担。若不是何邈出了一个好主意,仅凭执金吾的几百执戟、缇骑根本无法完成如此重大的警戒任务。
再过三日便是登基大典,届时也会有不少百姓上殿,更有无数百姓会上街,说不得还要燃竹庆贺,难免有水火之事,他这个执金吾又有得忙了。
一想到此,臧霸就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像纪灵一样做个战区督好了。
比起祭天之礼,祭地耗时更紧,进行了近一天,上了车,准备回宫时,天已经黑了。
也许是说了太多的话,孙策不仅嗓子有些沙哑,连精神都有些疲惫。上了车,靠在车壁上,他看着车窗外模糊的身影,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袁衡从暗格里取出泡好的药茶,为孙策倒了一杯。“大王,润润嗓子吧。”
孙策接过杯子,浅浅的呷了一口。茶尚温热,入口软滑,带着淡淡的甜味,眼睛却还是看着车窗外,看着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取过一只杯子,倒了半杯茶,打开车窗。
“仲谋。”
孙权一惊,回过头,见孙策手里端着一只茶杯,含笑看着他,连忙拱手。“大王有何吩咐。”
孙策将杯子递了过去。孙权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谢大王赐茶。”先是浅浅的啜了一口,又一饮而尽,这才双手奉还。“谢大王。”
孙策接过杯子,却没有关上车窗,笑眯眯地说道:“跟着跑了一天,累不累?”
“回大王,身逢盛事,满心欢喜,不累。”
“当真?”
“大王面前,臣岂敢妄言。”
孙策点点头。“我今天却是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下。回宫之后,你去殿里看一下,若有积存的公务,不着紧的,你先代为处理一下。”
“这……”孙权没有心理准备,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大王,臣……”
“你也跟了大半个月了,流程也都熟悉。若有不懂的,问陈孔璋、王仲宣等人便是。再不行,就去问沮公与、郭奉孝。实在解决不了,那就放着,等我明天去处理。”
孙权仔细打量了孙策两眼,见孙策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心中欢喜,拱手答应。“喏。”
“辛苦你了。”
“不敢。”
孙策点了点头,退回车内,拉上了车窗。
袁衡静静地坐在对面,垂着眉。孙策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
回到宫中,孙策用了晚餐,洗漱完毕,却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看起了书。
他虽然有些累,却还没累到倒头就睡的地步。就算是平时,他坚持朝八晚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加班,也没到吃了晚饭就睡的地步。
袁衡安排完事务,回到房中,见孙策倚在床头读书,不禁笑了一声:“大王不是累了么,怎么不早点休息?”
孙策从书本上抬起目光,打量了袁衡一眼,笑了一声。“忍不住了?”
袁衡脸一红。“臣妾有什么忍不住的,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她坐在孙策身边,歪着头,打量着孙策。“大王这是用的哪一计?”
孙策放下书本,盯着袁衡看了一会儿。“阿衡,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生了嫡子,继承了皇位,要怎么对待他的兄弟?”
袁衡眉梢一颤,避开了孙策的目光,伸手抚着小腹。“就算臣妾肚里的这个孩子是个儿子,将来成为嗣君,等大王六十五岁退位,他也三十二岁了。从小由大王教导,想必总能得大王几分真传。”
“你希望他对自己的兄弟用计吗?”
袁衡一声轻叹。“大王,臣妾明白你的意思,不希望闹出兄弟不可相容的事来。可是有些事,真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仁慈如孝文帝也不能免讥,何况他人。大王圣明,天下在心,可是后人能有大王一般的心胸和威望吗?臣妾不是希望大王心狠,只是希望大王立下些规矩,免得后世子孙效颦学步,反而不美。”
孙策笑了一声。规矩顶用吗?如果人亡政息,别说嘴上说的规矩,就算是铁铸的牌子也没用。如何对待宗室,尤其是如何对待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两千年的封建社会都没能解决,问题在哪儿?不是没有规矩,而是因为皇权太诱人,赢家通吃。
三倍的利润就能让商人铤而走险,立君主、做权臣的利润就能让吕不韦赌上身家性命,那自己做皇帝的诱惑力有多大?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任何规矩都是一句空话。
“这个规矩太难了,我暂时还想不出。不过没关系,我可慢慢想,你说对吧?”
袁衡笑笑,觉得自己冒失了。孙策正富春秋,威望无两,又着意培养袁家的实力,就算孙权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她如果太担心了,倒像是盼着孙策有什么不测,或者故意挑拨他们兄弟似的。
“那是自然。大王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想,毋须着急。既然如此,早点睡吧。”
“不急。”孙策摇摇头,轻笑一声:“你猜猜,仲谋今天会忙到什么时辰?”
“这我可猜不出。”
“我跟你打个赌,至少是后半夜。”
“后半夜?”
“嗯,甚至可能是一整夜。”
孙策说着,笑出声来。他知道这几天积累了多少公务。登基大典在即,各地的大都督、战区督、太守、郡尉能赶来的都赶来了,各地只剩下必要的人手,以防万一。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各种消息的沟通更加频繁,只是沮授、郭嘉知道他忙,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务,要么直接处理了,要么先压着。
他安排孙权去处理这些事务,沮授、郭嘉不可能猜不到他的心思,会将那些积压的事务都送过来。孙权要想全部处理掉,恐怕一夜都忙不完。如果他愿意通宵加班,可以让他一直加到登基大典结束,诸将回到各自的防区。
或许这能让他体会一下治理天下的辛苦,不要再有太多的想法。
袁衡冰雪聪明,眼珠转了两转,就明白了孙策的心意,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王这是让他知难而退?”
“如果能知难而退,当然更好。”孙策又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你不妨猜猜。”
袁衡摇摇头,掩唇笑道:“臣妾愚钝,猜不出来。”
孙策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语。袁衡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就算猜不出全部,也不可能一点感悟没有。回答得这么快,就是装傻。不过他不用戳破,聪明人适度装傻并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她还知道分寸,有所敬畏。
孙策重新拿起了书。“阿母托你们为仲谋寻门亲事,你们可有合适的对象?他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提亲的不少,合适的却不多。”
“说来听听,都是谁家的女子?”
“夏侯氏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叫夏侯宪,一个叫夏侯贞,今年十五六岁,相貌、人品倒是不差。”
孙策想了想,知道袁衡说的这是哪两个女孩子,夏侯宪是夏侯渊的从妹,夏侯贞是夏侯渊的从女。有曹操这个蜀王在,谯县曹氏、夏侯氏都比较尴尬,不管孙权娶了哪个,以后都得不到妻族帮助。
“还有呢?”
“孔融有个女儿,年龄与仲谋相当。”
孙策皱了皱眉。孔融还真是能生,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在生儿育女,听说去年还生了一个女儿。
袁衡又说了两个,和夏侯氏、孔氏差不多,都是不能给孙权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的家族,而且与汝颍系一点关系没有,避嫌的意味非常明显。
“汝南袁氏中有没有合适的?找一两个识大体,相貌也出众的,再让仲谋自己选一选。”
“喏。”袁衡低了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第2416章 代班
太初宫前朝偏殿东厢,几盏巨大的琉璃灯照亮了房间,照亮了宽大的书案,孙权坐在书案后,看着几个侍从捧着一摞摞的公文进来,摆满了书案,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几天时间,居然就积了这么多待处理的公务?怪不得王兄要让我来加班。
想起刚听到孙策让他加班,代为处理一些政务的时候,孙权还是难掩兴奋。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当时应对还是得体的,既没有过于兴奋,也有足够的恭敬,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这些?”等最后一个掾吏放下手中的公文,孙权尽可能平静地问了一句。
掾吏来自军情处,眼皮微挑,瞅了孙权一眼。“回侍中,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郭祭酒说了,若是侍中处理得快,军情处还有很多。”
孙权瞅瞅掾吏,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一份公文,打开浏览。他随孙策大半个月,已经熟悉流程,看了一眼封面就皱了皱眉。这份公文来自荆南,可见积压得比较久了。半个月以前,荆南就更名为楚州,相关的公文已经到了郡县,不应该再出现荆南的字样。
军情处的掾吏悄悄地退了出去,大殿里除了几个当值的郎卫静静地站在一旁,空无一人。孙权处理了几份文书后,当值的侍中王粲等人才陆续回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说笑,进了门,见孙权在座,这才收了声,依次上前与孙权见礼,轻手轻脚的回座,却没有立刻做事,慢条斯理的喝茶,整理案上的文具。
王粲提起笔,写了几行字,传给一旁的同僚看,几个人低声说笑着,好像是在讨论诗赋。
孙权没吭声。他知道孙策待身边这些侍中随和,很少严厉的说话,但王粲等人都有点怕他,只要看他脸上没有笑容,王粲等人便不敢放肆。今天孙策不在,王粲等人很放松,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孙权埋头处理文书,越处理越觉得不安。很多积压的公文都与军事有关,王粲等人明明有时间,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处理,还有心思谈笑。他犹豫了片刻,拿起一份公文,走到王粲案边,未语先笑。
“仲宣兄,忙吗?”
“不忙,不忙。你说,什么事?”王粲放下手中的纸笔,长身而起。
孙权瞥了一眼,确定王粲刚才写的不是公文,而是一首诗。“仲宣兄又有新作?”
“哪里,哪里,大王即将登基,我等同僚高兴,做几首贺诗,以纪盛事。”王粲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诗稿收到一旁。“你说,什么事?”
“这份公文是汉中督徐元直转来的,与汉水的战事有关,已经收到四五日,为什么没有回复?”
王粲笑道:“开战了?”
“那倒没有。”
“那是有敌来侵袭的征兆?”
“目前也没有。可是大王即将登基,黄督转任前将军,汉水战场换将,汉中难免有所行动,小心些总是应该的。”
王粲微笑着打量着孙权。“侍中,汉水战场有汉中督徐元直、襄阳督徐公明,还有邓子翼、文仲业两位将军,就算曹昂出兵也无能为益,更何况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汉水战场离得太远,不需要时时回复,除非曹操亲统大军来战,否则无须担心,由前线将领负责处理就行了。”
“原来如此。”孙权含笑点头,谢过王粲,回到自己的座位。
王粲归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埋头处理文书的孙权,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那几个人也正在看过来,目光交汇,会心一笑。
戍时末,王粲等人就休息了,除了军师处、军情处送来的几份文书,他们没处理多少公文,谈诗论赋的时间反倒更多一些。孙权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没有走,虽然他很累,却还是继续处理文书,将军师处、军情处送来的文书全部处理完,这才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东方既白,一夜过去了。
孙权抚着书案站了起来,跪坐了一夜,他又冷又饿,两条腿都僵了,一动就针扎般的疼。
大殿里很安静,换班的时辰还没到,当值的王粲等人还没起床,接班的人还没到,偏殿里只有孙权一个人。孙权看了看四周,见殿外当值的郎卫没有关注殿中,便轻手轻脚的走到过门,看着偏殿正中隐隐约约的案几。
那是孙策的位置。
孙策平时处理公务,接待臣僚,都在那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有的人等上半天,只能和孙策说上几句话,却因此兴奋不已。即使是自负才高的王粲也不例外,每隔几天,总要找借口单独请见,向孙策进言,若得孙策赞同,回来便有欣然之色。
孙权看了一会,悄悄地退了回来。旁边有供当值侍中休息的房间,但他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取过一张纸,借着砚中的残墨,信手写了几行字,看了看,又自嘲地笑了笑,将纸撕碎,扔进一旁的字纸篓里。
孙权起身,走进房间,脱去外衣,钻进被子。他想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披衣而起,走到殿中,将字纸篓里的碎纸捡了起来,取下琉璃灯罩,点燃了那些碎纸。
碎纸烧了起来,点亮了孙权青白的脸,随后又迅速黯了下去。
孙权重新回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被人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凌统站在他的床前,通知他孙策让他到后宫一起吃早餐。
孙权起身穿衣,又洗漱了一番,匆匆来到后宫。
孙策已经在吃,见孙权进来,招呼他入座。袁衡命人为孙权端上早餐,孙权恭敬地谢过,端起碗,吃了起来。一碗热粥下肚,冰凉的身体总算暖和过来,青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
孙策看看孙权。“睡得很晚?”
“积压的事有些多,臣经验不足,手脚又慢,稍微晚了些。”
“都是些什么事?”
孙权挑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了一下,大多和西蜀有关,还有几个和山越有牵联,间接的也和西蜀有关系。并州平定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也就是西蜀了。
孙策静静地听完。“仲谋,你对攻蜀有什么看法?”
孙权沉吟了片刻。“臣觉得,宜缓不宜急。”
“说来听听。”
孙权思索了片刻,便将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
益州易守难攻,不仅在于地利,还在于益州有一定的实力,足以守住关隘。在之前的战事中,周瑜、黄忠南北夹击,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可是随着战线深入,消耗也跟着猛增。在并州未下之前,是抽不出太多的钱粮来关注益州的。
如今并州已定,很多人都觉得可以腾出手来,集中兵力攻益州,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兵力、钱粮足够,急切之间攻下益州依然是不太现实的。如果不惜代价的猛攻,轻则伤亡过大,影响士气,重则遭致挫败,让刚刚建立的大吴蒙上阴影。
所以孙权的建议是暂时缓一缓,先稳住并州、关中和凉州,再平定交州,形成对益州的全面包围,再慢慢收缩包围圈。益州毕竟只是一州,纵有实力也有限,常年遭受围困后,实力和民心必然受挫,很可能会在内部产生分裂,届时再进攻,难度会小得多。
“臣接触政务不多,些许浅见,还请大王指正。”
“挺好。”孙策笑了笑,放下碗。“不要急,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你忙了大半夜,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下?”
“多谢大王关心,臣刚才睡了一会儿,已然恢复不少。又蒙大王赐食,此刻精神很好。”
孙策笑着点点头。“那你这两天辛苦些。”
“为大王分忧,本是臣的职责,并无辛苦。”
孙策又和孙权聊了两句,告诉他袁衡挑选的几个备选对象,让孙权抽空见一见。这些人大多在建业,就算不在,派人去请也快得很,趁着登基这件大事,尽快定下来。他称帝之后,孙权要封王,届时连王后一起封了,也算是喜上加喜。
得知人选中有袁氏女子,孙权很惊讶,却没多说什么。
接连几日,孙权都忙得不可开交,白天随孙策接见君臣,参与各种仪式,晚上还要加班处理积压的公文,几乎每天都要到后半夜,最多睡一个时辰,他却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疲惫。
吴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欢喜不已。孙策放心让孙权代为处理政务,孙权尽心为孙策效力,这兄弟俩总算冰释前嫌了。尤其是孙策张罗为孙权寻找合适的女子为妻,像关心孙翊、孙匡一样关心孙权,不再区别对待,横亘在她心中多年的结终于消解。
正月初八,孙策抽了个空,将参加仪式的弟妹、子女一起叫来,安排他们沐浴,检查他们的准备情况。和他一样,这些年轻人或者半大孩子都不太懂那些礼仪,第一次经历,既兴奋又紧张,生怕在仪式上闹出笑话。孙策提前演习一下,也是防止出现意外。
孙权作为最年长的王弟,自然担任了孙策的副手,组织弟妹们进行排演。
初九一早,天还没亮,登基大典便正式开始。
第2417章 登基
臧霸站在石头城的一角,俯视着即将醒来的建业城,手心全是汗。
数十名执戟、缇骑立于城垣之下,随时待命。
远处,一队缇骑挽着缰绳,轻踢战马,轻驰而来,为首的骑士举起手中的彩旗轻摇,示意无事。城下的都伯看见,伸手一指。
“第七队,出!”
一队缇骑踢马而出,蹄声特特,沿着宽敞整洁的大道奔驰而去,清脆的鸾铃声提醒着路人避让。马背上的骑士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齐声吟唱。
“日出东方,利我中国”
“安全第一,小心火烛”
大道两侧的百姓一边忙碌着,一边轻声说笑,其中不乏讨论刚刚过去的缇骑哪个最俊,哪个骑术最好。执金吾负责城中治安,百姓对这些缇骑并不陌生,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当嫁女子的,想在缇骑儿郎中选个女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朱雀桥边,平安里的里长老季穿着一身新衣,将空荡荡的左袖管扎在腰带里,昂首阔步的走过自己的辖区,沿途看到的百姓纷纷打招呼。
几个正在准备青竹的老汉见了,大声说道:“老季,今天又换新衣服啦。”
“那当然,大王登基称帝,建业城从此就是帝都,我当然穿得精神点,不能丢了陛下的脸,丢了帝都的脸。”
“哈哈,元日那天你也这么说,可不是这一件呢。这件是谁家的新款式,真精神。”
“唉,陛下记得我们这些老兵,一人赏一件军礼服。”老季小心翼翼的抚着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大声提醒道:“你们都小心些,离屋子远些,别让娃娃们靠得太近。新衣上落了火星可不好。”
这时,几艘小型战船沿着秦淮水驶来,船头站着全副武装的水师将士。老季见了,快步走到河边,举手行礼。“中军折冲营老兵,太平里里长季建报告,太平里第四次检查完毕,安全无隐患。”
船头的水师军侯举手还礼。“季君辛苦。”又对岸上的百姓挥手致意。“多谢诸君配合。”
“放心吧,万无一失。”百姓们笑着,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老季走过。新衣家家有,皇帝赏的军礼服却不易得,这些都是立过功的老兵才有。穿上这身军礼服,巡城的缇骑、水师都要多三分礼敬。同是里长,老兵出身的里长说话声音都要响一些。
“等我家小子满十八,也送到军中去操练两年。”一个老汉收回目光,轻声说道。
“快看,快看。”同伴伸手一指,惊叹道:“今天这日头,真好看。”
老汉转头,顺着同伴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缕初升的阳光照在太初宫大殿屋脊正中展翅飞翔的金凤凰上,反射点点金光,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虽然微弱,却注定灿烂。
“日出东方啊。”老汉站直了腰,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满脸的皱纹里都荡漾着笑容。
“当”钟楼的大钟响了,雄深的钟声像无形的波涛,荡开涟漪,将建业城从沉睡中叫醒。
一扇扇窗打开了,露出一张张充满希望的笑脸。一扇扇门打开了,涌出一个个快乐矫健的身影。他们或是倚窗而立,或是沿街而站,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投入钟声响起的地方。
里长老季站在朱雀桥边,仰望太初宫。阳光照在金凤凰上,也照在他的脸上。
不远处的西域酒家二楼,祢衡推开了窗户,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慵懒的胡姬,看着对面的百姓,轻笑一声,撇了撇嘴。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穿着崭新的礼服,拱手肃立,等待着庄严时刻的到来。
东侧是外朝官员,吴景、张、虞翻、钟繇站在最前面,九卿及在京二千石官员站在后面。他们戴着式样不同的冠,佩着不同颜色的绶带,手里捧着笏,腰间带着印,端身正立,神情庄重中带着兴奋。
西侧是内朝官员,朱、蔡邕、黄琬站在最前面,周瑜、太史慈等五都督、十二督及各部将领代表穿着新式的军礼服,挺身肃立。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坐镇一方的大将,指挥过数万人的大战,可是在这种场合,他们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一遍遍的检查自己的仪表,默记早已练习了无数遍的礼仪,生怕到时候出错。
即使是蔡邕、黄琬这样参与朝仪制定的老臣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今天的仪式不仅代表着一个新王朝的诞生,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五百年来之大变局,必然载入史册,成为无数后代学者研究的对象。他们可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闹出笑话,贻笑千年。
数百人的队伍,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却听不到一点杂声。
大殿之外,许褚、典韦顶盔贯甲,像两尊门神,肃立在殿门房,衣甲鲜明的虎贲郎向两侧殿开,沿着走廊,一直沿伸到远处,威风凛凛,令人不敢生侵犯之意。
大殿之下,算不上宽阔的庭院中,从各地赶来的郡守、上计吏、诸堂祭酒,各行各业的代表在庭中肃立,静静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站在最中央的几个代表是丹阳尹杜袭、吴郡太守周异、豫章太守许虔等人,有南郡郡学祭酒胡昭、辽东郡学祭酒管宁,刚刚调任太学木学堂任教授的秦罗也在其中,与她比肩而立的正是黄月英。
黄月英本该在宫里等着,但她想亲眼见证这个时刻,便以吴郡木学堂祭酒的身份站在了这里。
许劭也在院中,他是作为汝南郡贤良代表来的。他本来不想来,觉得很尴尬,可是后来听说前朝老臣如庐江周忠、河南种劭、河东裴茂都来了,甚至连九十多岁的赵歧都不远千里的赶来了,他也就坦然了。听可靠消息说,参加这次大典的贤良不仅可以参加大飨,还有机会授予荣誉官职,甚至有可能得到荣誉爵位,再不济也可以得个纪念勋章。
孔融也在院中。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左顾右盼,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看来长安老臣们还是不太甘心就此致仕养老,不少人又借着贤良的名义来参加这次大典,为新朝欢呼喝彩。
太初宫外的广场,万名江东百姓代表静静地等候着,队伍的前面有百张坐席,每个座席上都坐着一个白花苍苍的老人,面前的案上摆着热腾腾的食物和饮品。每个老人身边都有一个年轻人侍候着,他们穿着新衣,难掩心中的激动,小心的拿起案上的食物,递给老人。这些都是宫里特地准备的食物,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松软合口,非常适合老人食用。
贺纯也在其中。他默默地吃着糕点,一言不发。作为曾经举兵对抗孙策,后来还被孙策诬以抗诏罪名,送到长安关了几年的前朝老臣,他本不愿意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可是他不来不行,从子贺齐刚刚被拜为天竺将军,据说还要封侯,他的儿子却还没有出仕。这次费了好大力气,又不远千里,请贺齐给孙辅写信,才求得一个机会,让他有机会作为江东万民代表之一,出现在这里。
他原本很抗拒,不过看到老朋友王晟之后,他也就坦然了。
不是不说,这糕点真香。
老人们后面站着的青壮百姓男女各半,有专门的人抬着箩筐,将一碗碗热粥和可口的糕点送到他们手中,后面的人则跟着收碗,并递上布巾,供他们擦嘴净手。百姓代表们欣喜不已,大口大口的吃着,驱走了身上的寒意。
“当当当”钟声结束,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在钟声余音中,坐在席上的老人起身,振衣,躬身,向大殿方向行礼。贺纯惊讶地发现王晟居然站在了最前面,这意味着王晟要代表这些江东百姓代表,喊出请吴王登基的第一声。
这老东西,真是不要脸。贺纯很生气。
站在最前面的王晟没有心思关心贺纯想什么。他运足了气,大声说道:“江东万民,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一百名老人们跟着齐声大呼:“江东万民,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万人齐声大呼:“江东万民,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一万人的声音丝毫不弱于刚才的钟声,不仅宫墙内的人听到了,石头城下,建业城中的百姓也听到了,无数人互相张望,彼此的脸上都充满期待,小儿们更雀跃不已,等待着狂欢的开始。
宫墙之内,庭院之中,丹阳尹杜袭、吴郡太守周异为首的郡守齐声大呼:“臣等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比起宫外的百姓代表,他们更熟悉这种场合,人数虽然少一些,声音却更加整齐洪亮,有如金帛。
这时,宫门大开,以王晟、郭纯为首的百名老人在子弟的掺扶下,缓缓入宫,沿着中央的大道,走到阶前。走在最前面的十名老人继续向前,走上台阶,大声说道:“江东万民,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殿中大臣们转身,向空着的御座行礼,大声说道:“臣等恭请吴王登基,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在臣民洪亮的劝进声中,二十个宗室少年从御座后面走了出来,十男十女,男子以孙翊为首,女子以孙尚香为首。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腰间佩着战刀,站在御座两侧。
孙策挽着皇后袁衡的手,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头戴通天冠,十二串玉珠悬在面前,挡住了他的眼睛,象征着有所不见。两条丝带在耳边垂下,两粒玉珠正在耳朵的位置,象征着有所不闻。身上穿着大红底,上绣金色凤鸟、太阳、火焰和海水的衮服,腰间的玉带上挂着各式玉饰。袁衡同样礼服整齐,庄严华贵,只是衮服上的纹饰不是金色,而是银色。不是凤鸟,而是凰。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两人登上御座,并肩站好。
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孙策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惊讶,声音也不由得有点紧。他咽了口唾沫,运足了中气,朗声道:“小子不德,蒙诸君不弃,奉立为帝,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愿得诸君相辅,竭智尽力,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众臣再次齐声大呼。“臣等愿随陛下,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殿外众人大声应和。“臣等愿随陛下,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宫外万民跟着大呼:“愿陛下,敬天法地,平衡阴阳,荣我华夏,造福万民。”
“当”钟声再响,回荡全城。
石头城上,执金吾臧霸运足了力气,一声大呼。“吾皇登基”
朱雀桥边翘首以盼的老季举起独臂,大声欢呼。“吾皇登基”
一声接着一声,沿着街道、河道迅速向前,余音不绝。
刹那间,整个建业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无数百姓跟着钟声的节奏,大声欢呼。
“陛下登基了”
“陛下登基了”
有人将准备好的青竹扔进火堆,跳跃的火焰烤炙着青竹,青竹冒出了竹汗,慢慢收缩,发出清脆的炸响,“啪啪”声不绝于耳。穿着新衣的小儿们捂着耳朵,围着火堆,又蹦又跳。
一个报童抱着一堆报纸冲了出来。“号外,号外,大吴国立,皇帝登基”
不远处,西域酒家挑出了新的酒幡,十名胡女齐声吟唱。“皇帝登基,万民同欢,本店所有酒品,八折供应。欢迎新老顾客,不醉不归……”
祢衡一愣,转头看着胡姬。“你们店中还有这样的优惠?那我要多住几天。”
胡姬媚笑道:“新帝登基,哪家没有优惠活动?若只是喝酒,着实太可惜了,不如我们去城中走走,沾点喜气吧。我可听说,今天有不少庆祝活动呢,街上一定很好玩。”
祢衡大笑。“好,我们也去与民同乐。依我看,这比参加什么大飨有趣多了。”他看了一眼人潮涌动的街道,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太初宫方向。“但愿他能守诺,用一个真正爱民的皇帝。”
建业城开始欢庆之时,太初宫里的大典刚刚拉开序幕。
天子登基之后,首先是封赏群臣。
首先册封的是皇后,宣读册封诏书,颁布玺绶。
皇后袁衡跪接。
接着宣布百官任命人选,首先是三公:太尉吴景,首相张,御史大夫钟繇。计相府被并入首相府,计相为第一副丞相。三公皆封侯,食邑二千到三千户不等,食租赋,不治民。
诏书宣读完毕,三公依次上前跪接。孙策与他们每人都说了几句话,不外乎勉励之语。这其中最意外的是吴景,他起程回京时,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封为太尉,虽然兵权被孙策牢牢的抓在手上,太尉并没有多少实权,名义上依然是三公之首。以他的能力和功劳,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也说明了孙策和孙权和解的诚意。
与吴景不同,张这个首相是实实在在的实权派,尤其是将计相府并入首相府之后。孙策挽着张的手,笑道:“张公,还要辛苦你十年。十年之后,国是院虚席以待。”
张欣然而笑。他今年五十一岁,到六十退休正好是十年。将计相府并入首相府,计相成了副相,自然是为虞翻接任首相做准备。
“臣敢不竭驽钝之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张退下,虞翻上前。孙策没和他多说什么,只是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欣然而笑。要说任期,虞翻的任期无疑最长,从现在开始,十年副相,十年首相,足足二十年的时光,可以做很多事。有了这样的好处,计相府并入首相府也就没遇到什么阻力。
更何况还有会稽世家勾结山越生事的麻烦在前。
张、虞翻退下,钟繇上前,躬身行礼。孙策照例勉励了几句,亲手送上玺绶。钟繇今年五十三,他最多还能做八年的御史大夫,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从一个降臣一跃而为三公,本身就是意外收获,也就不能要求太多了。
外朝的三公过后,孙策开始封内朝三院祭酒,朱、蔡邕、黄琬上前受封。与三公一样,三人皆封侯,食邑二千到三千户不等,食租赋,不治民。
枢密院下属的军师祭酒沮授、军情祭酒郭嘉一道受封,沮授封广平侯,食邑两千户。郭嘉封阳翟侯,食邑三千五百户。郭嘉的封赏很厚,比名义上的上司枢密院祭酒朱还有多五百户,无疑是超格封赏。但有人眼红,却没人反对郭嘉对得起这个封赏。论谋士之功,他无疑是出力最多的。孙策推出的各项新政中,几乎每一项都与他有关。
真相只有郭嘉自己心里清楚。“陛下,臣……受之有愧。”
“当真?”
“臣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孙策笑着拍拍郭嘉的肩膀。“那就继续努力,再为朕效力三十年。”
“臣必全力以赴。”
第2418章 帝国雄心(求推荐!)
大典结束之后,孙策邀请公卿大臣和百姓代表登上皇城城墙。
出了大殿,登上东侧的城墙,放眼看去,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建业城的东南端,尤其是蜿蜒如带的秦淮水。在两岸肆招酒幡的掩映下,一座座或高大气派,或精致小巧的楼阁屋脊相连,直到远处融为一体,黑色的屋顶,雪白的墙,在燃烧青竹发出的白色烟气中若隐若现,飘缈如仙境。
离秦淮水稍远的地方,房屋相对稀疏一些,不少地方还能看到山林,虽然山不算高,林也不算大,东一片,西一片,点缀其间,看似没什么章法,却别致可爱,宛如一副布局得当的山水画,美不胜收。
来到建业城,不少人都近距离见识过建业城的繁华,富庶自然富庶,多少却有些俗气,尤其是对读书人来说。满眼的店肆固然热闹,终究聒噪了些。如今看到这副美景,这才发现了建业城的另一面,不禁赞不绝口,油然而生要在建业多住几天的向往。
许劭在建业城住的时间不短,以他的名声,自然是天天有人来请,秦淮两岸大户人家的宅院园林他几乎都去游览过,此时倒不至于露怯。反倒是转过头看,看到后宫里数得过来的宫殿时,他吃惊不小。
作为皇宫,太初宫未免太逼仄了些。
石头城原本只是一个军事要塞,孙策在此建都时还处于战时,既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来大兴土木,也没有兴趣,规模很有限。后宫不过十几座宫殿,前朝除了几座必不可少的大殿之外,就是公卿们的公廨。
许劭悄悄的数了一下,后宫称得上一定规模的殿宇只有十二座,成曲字型排列,紧临后宫宫门,与前朝正殿相呼应的三座殿相对宏伟些,其他九座大殿规模都不大,甚至不如许劭看过的很多重臣的家宅。
许劭暗自和自家的宅第比较了一下,觉得相差不远。由此看来,孙策的生活远远谈不上豪奢,即使作为吴王,他也称得上节俭。
许劭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子将,何以感慨如斯?”荀从一旁走了过来,听到许劭叹息,问了一句。
许劭回头见是荀,又看附近没有其他人,抬了抬下巴,示意荀看后宫的布局。“都说吴……帝有钱,没曾想他的后宫如此局促。”
“正因为后宫局促,陛下才会有钱啊。”荀倒是很坦然。虽然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后宫全景,却知道孙策不是嘴上说要节俭,而是真的精打细算。他听郭嘉说过,虞翻几次提议扩建太初宫,都被孙策否决了。
“后宫只有十二殿,看来十二夫人的古制真要重现了。”
荀点点头,虽然没说什么,眼中却露出难以言表的憧憬。他在宫里为官多年,深知后宫的开销有多么惊人,哪怕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开支也比一个战士多,有品阶的美人、贵人就更不用说了。孝桓帝时后宫过万人,开支比在京官员的官俸还要高,以至于官俸都不能及时支付,一拖就是半年。
孙策能主动控制后宫规模,而且控制到连皇后只有十二人之内,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做不到的。如果他能将这个规矩坚持下去,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礼的最高境界是克己。
见荀不语,许劭转头看看荀,见他眼神异样,不禁一笑。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正思忖着如何换个话题,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许劭和荀都吃了一惊,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向前赶去,刚刚走出百余步,转到城角,眼前的景象便让他们睁大了眼睛。
玄武湖上,以脚下的皇城为中心,一个由三道圆弧组成的巨大图案展现在眼前。
紧临着皇城的是三艘高大的双体楼船,即使站在皇城上,也能感觉到这三艘楼船的体量之大,简直就是能移动的楼阁,桅杆几乎与皇城相齐,桅杆上挂着天子将旗,一头浴火而生的凤凰。微风拂动战旗,凤凰展翅欲飞,昂首欲鸣,火焰也跟着摇曳,仿佛活了一般。
围绕着三艘双体楼船,又有十艘楼船,分成左右两列,护卫着中间的楼船。十艘楼船上都挂了绣有巨鲨的战旗,这是大吴水师的标志。又有南海水师的铃铛战旗和东海水师的巨鲸战旗。巨鲸也就罢了,铃铛上绘了怪脸,增加了几条缨络,猛一看,更像是挥舞着触手的怪物,透着一股暴戾和杀气。
铃铛是安东大都督甘宁的标志。这个锦**,如今成了大吴的安东大都督,依然不舍本色。
南海水师和东海水师的楼船之外,则是数百艘巨大的商船围成的半圆。每一艘船上都有两面旗,一面旗上大书“奉旨承办登基大飨”八个大字,一面旗上画着各家商号的标志。船上装饰不如战船那般统一,却各有特点,看起来是各家都拿出了最漂亮的船,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
原来这是登基大飨晚宴的场所。
数百艘楼船以石头城上的皇宫为圆心,依次向外展开成三道圆弧,像三道波纹,一道比一道大,一道比一道厚实,第三道圆的外面就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百姓住宅。
太初宫容不下万人聚餐,孙策便将登基大典后的大飨晚宴转到了玄武湖上。
玄武湖是中军水师的驻地,为了方便水师操练,地方很大,别说万人聚餐,就算再多些也搁得下。除了水师的楼船之后,虞翻又与海商会的巨贾们联络,借来了大量的商船,在玄武湖里摆起了船宴。
这也算是江东以水师称雄,纵横四海的标志,海商们自然双手赞成,全力拥护,不仅提供了船,还提供了厨子、侍者,连食材、酒水、果品等一系烈的物资都包揽了,倒也省了宫里不少钱。
在虞翻的统筹下,船宴分为三个部分:核心区是以中军水师的三艘双体楼船,供皇帝、皇后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及家眷用餐;其次是南海、东海水师的十艘楼船,安排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和各地上计吏、贤良、诸学堂代表。最外围是由各家海商提供的数百艘商船,供万民代表用餐。
站在宫墙之上,俯瞰玄武湖,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公卿大臣和百姓代表感慨不已,尤其是与另一侧简单的宫室一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新登基的大吴皇帝克己节俭的决心、藏富于民的诚意和睁眼看世界,开拓海外的万丈雄心。
不少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发出由衷的惊叹。
贺纯便是其中一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早就听说,虽说京都终将迁到洛阳,但建业的地位并不会因此下降,作为出海的基地,建业将成为陪都,继续负责与出海相关的业务,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太子继位前熟悉政务的演武场。
毫无疑问,这对江东尤其是会稽来说,是个莫大的利好消息。
兴奋之际,贺纯很想和身边的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一看,却发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他。老不要脸的王晟更是拍着城砖,连声赞叹。
看着眼前盛况,许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文若,我不担心陛下穷奢极欲,却担心他穷兵黩武啊。这阵势……”
荀笑了。“子将放心吧。陛下有雄心是不假,却更有耐心。他从来不奢望毕于功于一役,他更愿意指引方向,打好基础,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蜀国苟延残喘?”
许劭微微颌首,松了口气。“若能如此,那自然再好不过。”
“况且你看这些船,战船不过十余艘,商般却有数百艘,数十倍于战船,可见陛下心中自有分寸,绝不会本末倒置。”
听荀说得深沉,许劭转头瞥了荀一眼,本想打趣荀几句,却又觉得荀所言有理。种种迹象表明,孙策也许年轻,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稳健。他有雄心不假,但他的雄心却不止于一身,甚至不止于一姓,他考虑得更开阔,眼界更远,比所有人都远。
“孟子云:五百年自有圣人出,或许,他就是那个应运而生的圣人?”
荀笑笑。“这可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他自己是不认的。”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他算是真正的士,窥破三重境的士。”
许劭扬了扬眉,甩甩袖子,向前走去。“那我看不破他,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哈哈。”
荀也笑了,跟着许劭向前走去,只是眉宇间闪过一丝遗憾。刘协与孙策一席谈,便能放手而去,甚至不愿意回长安,以布衣身份安葬在定陶,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此说来,他很可能是离士之三重境最近的那个人,只可惜被我和刘晔耽误了。
“文若,我有一言,沉吟至今,今日想问问你。”
“子将有何指教,直言无妨。”
“你是不是对长安故主一直心怀愧疚?”
荀犹豫了片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我误了他。”
“不是你误了他,是大汉气数己尽。”许劭转过身,盯着荀的眼睛。“四百年沉疴,岂是一时能起死回生。你看看那些老臣,哪一个能推陈出新?不让他们靠边站,什么样的新政都无法推行。文若,他将你留给新朝,是不想耽误你啊。你若一味沉湎于愧疚之中,才是违背了他的遗愿,辜负了他心意。”
第2419章 人民的呼声
石头城的西北两面正对长江。正值冬季,虽然风不大,却有些凉,孙策担心老人们的身体,没敢多留、
江面上是连绵十余里的水师大营。三大水师齐聚建业,玄武湖又成了大飨夜宴所在,水师只能在江边扎营,浩浩荡荡,气势也颇为惊人,又引起了一片惊叹。谁也没想到,短短数年之间,江东居然建起了这么多的巨型楼船,难怪海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无数双目光投向了黄月英、秦罗。她们虽然是女子,却是当今对造船最在行的人。尤其是黄月英,主攻海船,这里的楼船基本都出自她的设计、改造。
没人敢在这时候打趣孙策,却不妨碍有人调侃黄忠,说他的中护军是沾秦罗的光。
黄忠的妻子胡夫人有些不高兴。胡夫人才是黄忠的正妻,秦罗只是妾,不能作为配偶出席登基大典,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份。秦罗因造船有功,不仅成了太学木学堂教授,还被封为县君,食邑一千五百户,比黄忠本人还高五百户,比她这个正妻有面子。要不是她们姊妹关系一直很好,她几乎没脸出席大典。
不过话又说回来,黄忠能在汉中支持到现在,秦罗造的船的确帮了不少忙,否则早就支撑不住了。黄忠虽然功劳不够突出,却也未败,所以才能官拜中领军,封千户,而她也如愿得到了诰命。
稍稍看了一下江面,下了城墙,穿过面积不大的后花园,向玄武湖走去。
天色已晚,玄武湖上的楼船亮起了灯,桅杆上的大红灯笼隔着整个玄武湖都能看到,船檐下的灯笼略小,像珠帘一般,点缀着楼船,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船舱里的人影、宴席隐约可见。
更远处,玄武湖沿岸的民宅也亮起了灯,虽不像楼船这样整齐、清晰,却也错落有致,如同夜空里的繁星,又如散乱的明珠,璀璨夺目,让人心旷神怡,顿生寥阔之感、玄远之思。
臣民们再次感叹了一番,就连孙策本人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他虽然是这座城的统治者,却没有仔细看过这一幕美景。人民的力量真是伟大,只要有一个相对宽松的政策,让他们能够自力更生,他们便能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活力,创造出让人惊叹的成就。
玄武湖对岸,一家专卖海鲜的酒楼上,祢衡倚窗而立。随他出游的胡姬满头珠翠,眼神如星,白的面庞被窗外的红灯笼映得通红,娇艳动人。可是祢衡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身上,而在远处的皇城。
天色已晚,城上亮起了灯,从灯的数量和移动方面来看,新登基的天子应该到了,即将登船赴宴。
“大人,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大飨?”胡姬腻声道,媚眼如丝。
“一群人假客气,还不如在这儿喝自在。”祢衡在胡姬脸上捏了捏。“怎么,你觉得我官儿不够大?”
“岂敢,岂敢。”胡姬娇笑着。“我只是听说大王,不,现在应该叫他陛下了,是江东最英俊的郎君,却一直没机会亲眼见一见。若是大人能带我看一眼他,那该多好。”
祢衡眉毛微挑。“你胡说什么呢?如今江东最英俊的人就在你面前……”
胡姬瞥了祢衡一眼,掩唇而笑。祢衡也觉得无趣,讪讪地嘀咕了一句。“还是圣人说得对,好色者众,好德者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音未落,一旁突然有人高喊。“那是陛下要登船赴宴了么?”
这一声喊,原本就很热闹的酒楼里顿时响起一片,无数人向窗口涌了过来。祢衡一不留心,险些被人从窗口挤下去。他奋力反抗,却被人挤得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有人大喝:“退后!退后!注意安全,不得挤踏!”接着,挤在祢衡身边的几个人被人拽了回去,祢衡压力大减,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你们挤什么挤,这么远,你们看得清吗?”
“看不清也要看。”一个兴奋得刺耳的女音在祢衡身后响起。“这样的盛事,一辈子也许就这一回了。”
“没错,必须要看。”
楼上楼下,响成一片,亏得酒楼里早有准备,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在维持秩序,避免出现事故,才算控制住了局面。楼下的街道上更是如此,从中军抽调的将士背对玄武湖,站成一排,不让围观的百姓越过栏杆,以免坠入湖中。缇骑策马来回轻驰,一遍遍的大声提醒百姓退后,不要拥挤。
祢衡在楼上看得清楚,不禁暗笑,臧霸这个执金吾这次亏大了,不仅没机会参加大飨,还要担惊受怕,这几天怕是要瘦几斤才行。
就在祢衡想着看臧霸笑话的时候,湖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开始还听不清楚,隐隐约约,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是离岸不远的商家楼船上的人在欢呼。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祢衡撇了撇嘴,嘴角还没还原,身边的人也跟着大喊起来。“吾皇万岁,万岁!”祢衡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就是喊破了喉咙,玄武湖对岸的皇帝陛下也听不到啊。真是一群愚民。
但百姓们没人在意祢衡的心情,他们扯着嗓子大喊,开始还有些杂乱,后来便喊成了一条声,声浪滚滚如雷,惊天动地。祢衡侧耳一听,莫名有种错觉,似乎整个建业城都在欢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策站在城上,看着臣民在自己面前俯首,在数百艘战船上躬身下拜,听着雷鸣的“万岁”欢呼声,一时沉醉,莫名的有种错觉,很想举起手来挥一挥,喊一声“人民万岁”。
原来做领袖的感觉这么过瘾。
孙策转头看看张、虞翻。张、虞翻不约而同的摇头否认。“陛下,这可不是我们安排的,是百姓由衷感激陛下恩泽,发自肺腑。”
孙策想了想,也觉得不像是故意安排好的。最开始好像只有一个声音,后来有人应和,也是各喊各的,不太协调,有人喊“陛下万岁”的,有人喊“吾皇万岁”的,直到最后万人齐呼,形成了气势,才统一成“吾皇万岁”。若说有人安排,这安排的水平也未免太差了,不是一个合格的总导演。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孙策下了城,登上中军的楼船,命人打出旗语,向楼船上的人答谢,又派人乘轻船快马,向玄武湖岸边的百姓答谢。
外面的欢呼声渐渐散去,楼船内的大飨夜宴正式拉开序幕。
在侍者的引导下,孙策来到主宴旁的休息舱。吴太后、大长公主孙夫人都在这里候着,正满面春风的说笑,没有参加大典的袁权、孙尚英等人陪着说话,徐华带着一群半大孩子玩着游戏,气氛轻松活泼。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收起笑容,除了吴太后和大长公主自觉的站在合适的位置上。
孙权抢先一步走了进来,拱手施礼。“皇太后,大长公主,陛下和皇后到了。”
吴太后微微颌首,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大长公主,相视一笑。“快请陛下、皇后进来。”
“喏。”孙权转身,大声说道:“皇太后请陛下、皇后入舱。”
孙策挽着袁衡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向吴太后躬身施礼,又向大长公主施礼。他特意和大长公主多说了几句话。没有这位姑母帮着说话,他和母亲之间的芥蒂也没那么容易解开。清官难管家务事,他能理清天下大势,却无法扭转母亲的怜子之心。正因为有了姑母适时开导,总算解开了这个疙瘩。
也正因为如此,孙策特意封姑母为大长公主,食邑三千户,位比三公、五大都督。
大长公主感激孙策心意,连忙还礼。虽说现在吴国重工商,食邑的租赋收入不值一提,更多的是荣誉,她还是很满意。富贵而不忘本,身为皇帝,还如此重视亲情,这是很难得的。皇家寡恩,换成他人,孙权哪里还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互相见礼完毕,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等外面大臣们就坐,便有人来请孙策等人正式出席。
孙策与袁衡一左一右,扶着吴太后缓缓出舱,众臣起身,拱手施礼,齐声大呼。
“恭祝皇太后金安!”
“恭祝大长公主金安!”
吴太后与大长公主含笑还礼,依次入座。孙策居中,吴太后和皇后在他两边,大长公主坐在左侧上首,孙尚英、孙尚华等人按照年龄顺序入座,孙权也在其中,孙翊、孙尚香却不在其中,他们与五大都护坐在一起,而且是首席。
孙策特意看了一下孙权的表情。孙权很平静,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孙策暗自感慨,要论能忍,孙权还真是他们兄弟姊妹中最突出的那一个。
众人坐定,一声传膳,尚食监开始上菜,宫女、仆役们流水般的上来,随着食盒的盖子被一个个的掀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现在众人面前,舱中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太常魏腾起身,朗声道:“众臣止声,恭请陛下致辞!”
第2420章 新纲领
孙策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含笑四顾。
“在座诸君,有的是宿儒前贤,有的是当世英才,有的是未来的栋梁。朕以江东寒门武夫,十余年而有今日,离不开诸君的提携、辅佐与激励。放言之前,先敬诸位一杯,以表感激之情。”
孙策举杯齐胸,环顾一周,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底亮出。
“请!”
众人举杯,齐声道:“谢陛下。”纷纷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孙策。他们有一种预感,今天的致辞,很可能又是一篇重要文章的基调,就像当初他在南阳讲武堂的士之三重境催生了蔡琰的《士论》,开始了一个新时代一样。
有人上前,为孙策满上酒杯,孙策端着杯子,起身离席,来到周瑜面前。“公瑾,可记得初平二年秋天,你我离开舒县之时?”
周瑜起身,拱手还礼。“此生难忘。”
孙策又来到黄忠面前。“汉升,可记得你我初会于鱼梁洲之时?”
黄忠早已起身,举杯笑道:“自然记得。当日一遇陛下,允为五羊皮教尉,十二年而封侯拜将,臣时时梦回,简直不敢相信。得遇陛下,臣三生有幸。”
孙策点点头。“是啊,一晃十二年了。当时情景,历历在目。请二位与朕共饮此杯,纪念这十二年的战斗岁月。二位将军,请!”
周瑜、黄忠眼眶湿润了。他们是最早追随孙策的将领,被付以进攻益州的战事,数年未能见功,名次、爵位都落后了,多少有些遗憾。如今孙策致辞,第一个还是想到他们,让他们非常感激。
“陛下请!”
三人相视而笑,举杯一饮而尽。
孙策再次满杯,来到庞德公、庞山民父子面前。“庞公,山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庞德公抚着而笑。“自然记得,陛下当年英姿,臣记忆犹新。”
庞山民笑道:“当年若不是挨了陛下一拳,臣岂能有今日?终生不敢忘。”
孙策大笑,众人也跟着笑。孙策说道:“朕当时年方十七,初生牛犊不畏虎,放肆直言,幸得庞公不弃,多有教导,方有今日。感激不尽,请满饮此杯。”
庞德公、庞山民大有脸面,与孙策一起喝了一杯,欣然入座。
按照相识的顺序,孙策与在座的文武一一饮酒,或一二人,或三五人,共叙当年初见情景,恩恩怨怨。开始时,众人尚不觉得异样,后来便不禁惊讶于孙策的记忆,深受触动。十几年前的事,有的连当事人自己都忘了,他却记得那么清楚,可见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来忘却。
一圈酒喝下来,孙策至少喝了三十余杯,面色微红,稍有醉意,却步履不乱。他回到主席,再次环顾四周。“诸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十二年了,一些人走了,一些人老了,一些人长大了。即使朕如今贵为天子,也无法阻止光阴流逝,回到过去。此诚人生之无奈,虽古之圣人亦不能免。秦皇汉武求仙问药,虽属可笑,亦不乏可悲。”
众人心生戚戚,频频点头赞同。人生在世,最无奈的便是光阴,纵使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又有谁能逆围光阴,反老还童呢。所谓安期生之药,终究是虚无缥缈之事,谁也没真见过。
“人生如此,世事又如何?”孙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当尧舜之时,文明不过三河,如今之华夏,南及大海,北及大漠,东至日出之地,西至流沙,纵横万里,焉能效三代之治,复古人之政?”
孙策这一声运足了中气,如同黄钟大吕,字字入耳,听得每个人都心神一震,陷入沉思。
孙策看向人群中的荀,大声叫道:“荀文若,荀大夫!”
荀正在沉思,忽然听到孙策叫自己,连忙起身。“臣在。”
“当日朕与你以弈道论治道,今日想问你一句,能因弈道太繁而减少棋道吗?”
荀几乎不假思索。“自然不能。譬如有人,久居一室之内,自觉无所不知。忽一日出门,见识了天地之大,纵使惊惶,纵使不安,也不能退回室内,闭门自守,自欺欺人。”
“甚善!荀大夫不愧当世智者,士之楷模,不仅有不忘旧主的操守,更有打破陈规的勇气。”孙策举起酒杯,大声道:“朕敬你一杯。”
荀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原来孙策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却从来没有戳破,而是耐心地等他回心转意。
“谢陛下!”荀举杯,一饮而尽,一大半酒倒是洒在了胸前。
孙策重重的将杯子顿在案上。“先贤有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又云:唯易不易。世事如光阴,往者不可追。史可鉴而不可复,你我君臣,当鉴古而不泥古,时时以创业开拓之精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步步向前,积跬步以致千里,而不可图一时安逸,生退却之心。诸君以为然否?”
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陛下所言,亦是臣之所想。”
“然!陛下所言,字字在理,正当如此。”
孙策重新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酒杯,一字一句地说道:“愿我君臣,以盘古开天地、大禹治洪水之精神,继往圣之绝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有意者,请共饮此杯!”
众臣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应喏,起身举杯,齐声道:“臣等愿与陛下共力,以盘古开天地、大禹治洪水之精神,继往圣之绝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干!”
成都,北门外,送客亭。
曹操与曹昂并肩而立,看着天际起伏的山脊,一声轻叹。“子修,这一次去汉中,你一定要早做准备。孙策登基之后,必然大举西进,此乃我父子生死存亡之际,不可大意。”
曹昂拱着手,沉默不语。
曹操知道他的心意,伸手拍了拍曹昂的肩膀。“放心吧,我会派人去谈判,只不过能不能成,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恐怕也不是孙策能决定的。吴军士气正盛,人人渴欲立功,岂能容我父子轻降。纵使我不敢奢求太多,苟全性命即可,不能不为皇长子谋一封地。”
曹昂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是曹操的托辞。周瑜、黄忠数年苦战,未能进入益州腹地,让他觉得地利可用,即使孙策挥兵来战亦可阻挡一时,至少能争取一个谈判的资格。为此,曹操、法正已经谋划了很久,据说还安排了暗棋,如果运筹得当,甚至可能取意外之功。
曹昂不知道那个暗棋是什么,但他真心希望曹操能认清形势,尽快派人与孙策谈判。以孙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会拒绝他们父子的投降,也不会剥夺他们所有的利益,区别只在于能保留多少而已。
再不济,也不至于比袁谭差吧。
只是这种事不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甚至不由曹操一个人说了算,他身边的法正、许攸、吴懿等人都不肯轻降,益州豪强也有侥幸之心,仓促决定,他们父子很可能有危险。
陈宫走了过来,向曹昂使了一个眼色。“太子放心吧,你自去汉中,臣自会为大王筹划,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
曹昂无奈的点点头,拱手行礼。“辛苦陈相。”
“不敢。”
曹昂再向曹操施礼辞别,潘璋牵来战马,曹昂上了马,轻驰而去。
曹操眯着眼睛,看着曹昂一行消失在官道上,暗自叹了一口气,也转身上了马车。他把陈宫叫上车,对面而坐,忧心忡忡。“公台,孤还是担心子修。若孙策东西夹击,再由关中进兵,子修能守得住汉中吗?”
“大王,世事如此,唯有以不可为之心,为可为之事。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且君子待机而动,机不至而妄动者,必致祸殃。”
曹操皱着眉,沉吟不语。
陈宫见状,又道:“大王其实也不必为太子担心,孙策既然调太史慈南下交州,想必会以交州为突破口,而不会是汉中,汉中似险实安。纵使孙策仗势欺人,南北同时进击,以关中之人力、物力,也不是一时可就,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周旋。”
曹操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公台,你说山越生事,对江东的茶业有多大影响,我们能否从中受益?”
“这要看孙策能否平衡好江东世家与中原、中山商家的利益关系。疆域越大,派系越多,平衡越难,这是任何人都难以避免的事。依臣预计,纵使孙策能解决这个问题,也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很难根除。”
“这可不好说。”曹操苦笑道:“公台,你虽与孙策打过交道,却未必清楚他。这个人虽然年轻,却不贪功冒进。孤这些年回想往事,时常有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曹操不安的扭了一下身体,挠了挠头。“具体是什么,孤也说不准,只是觉得他比同龄人沉稳得多,什么事都能抢先一步甚至几步。当初与他在南阳见面时,孤便有这种感觉,只是如今更加强烈而已。”
第2421章 法正的反击
陈宫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入坐忘之境。
曹操歪着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愁眉不展,一时竟未注意陈宫的神情异常。
一行人进了成都,来到蜀王宫门前。马车刚刚停稳,法正便迎了上来,打开车门。
“大王回来了。”
曹操微微颌首,等陈宫下了车,这才一个箭步下了车,整整衣冠。“有新消息?”
法正点点头,将一卷文书递了过来。曹操接在手中,眉头便是一皱。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密件抄录,而是一份刊印的文卷,也就是说,这不是细作打听来的最新消息,而是吴国境内公开发行的文件。
曹操扫了一眼,有些惊讶。“登基致辞?”
“是的,是逆贼孙策称帝大飨时的致酒辞。”
曹操一边看一边往里走,来到堂上时已经看完。他转手将文件交给陈宫,自己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眉头皱得更紧。陈宫看完,慢慢放下文卷,捻须沉吟。
法正看在眼中,嘴角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曹操停下脚步,打量着陈宫。陈宫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大王不幸而言中。”
曹操一愣。他刚才和陈宫说了那么多,陈宫说的是哪一句?
法正更是眉头微皱,心中莫名一阵焦灼。大王又和陈宫说了些什么?
“如今之形势,不怕孙策快人一步,就怕他步步为营。积跬步以致千里,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非蜀之福啊。”
曹操恍然,点点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在如此重要的致辞中,孙策提出这样的说法,实在让人无奈。若是吴蜀必有一战,那他宁愿这一战来得早一些,而不是拖到几年之后。他已经四十九岁,马上就是年过半百的人。人一过五十,精力、体力都会迅速下降,很难应付艰苦的战斗,也容易出错。
袁绍当年官渡大败时就是五十岁。
曹操有点莫名恼火。这是什么怪胎,未至而立之年,竟老谋深算如斯。双方实力本来就相差悬殊,再过几年,孙策正当壮年,而他却已经年老体衰,怕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至于曹昂,他就更不指望了。曹昂的品性德行自是好的,只是性格太温吞了些,又一向钦佩孙策,绝不是孙策对手。
曹操歪着头,打量着陈宫,希望陈宫能有破局之策。陈宫却一言不发,自顾自的沉思。曹操哭笑不得,知道陈宫也犯了难,一时半会怕是没有成熟的建议。他转向法正,使了个眼色。
法正会意,躬身施礼。“大王,陈相,正有一计。”
陈宫瞥了法正一眼,似笑非笑。法正急着出迎曹操,必然有想法,他也好奇在这种情况下,法正还有什么妙计可言。
“中军师不妨直言。”
“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孙策不顾皇长子在蜀,妄称天命,登基称帝,虽说附逆者甚众,毕竟心虚。求稳看似老成,实则无奈。”
曹操点头,陈宫微笑。他们都清楚这是自我安慰之言,不能当真,却又不能不说,心照不宣便是了。
“孙策求稳,我们则要出奇。趁其立足未稳,出兵击破之,振我士气,示天命有归,并非什么人都可以篡夺。”法正说着,取出一份地图,铺在案上。“臣建议出兵武都,威胁陇右。”
“陇右?”曹操和陈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意外。
法正笑了,带着几分得意。他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知道能出奇制胜,不仅孙策想不到,陈宫也未必能想得到。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陈宫素以周密著称,他的思路和孙策的思路非常相似,他想不到,孙策想不到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臣听说孙策登基,在玄武湖设宴大飨,连楼船数百,以示江东水师之强。江东水师之强,天下皆知,我蜀国无法与之争锋,即使有三峡之险,也未必能保万全。可是陇右则不同,江东水师无用武之地,此其一也。”
曹操若有所思,觉得有一定道理。在陇右作战,江东最大的优势无法发挥,的确是一个有利条件。
“江东水师除了作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运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论是从洛阳沿大河而进,还是从建业溯长江而上,抑或是太史慈南下交州,溯水而至南中,皆是利用船运。有船,则交州之米,冀州之麦,中原之粟,皆可源源不断的西进。若是在陇右呢?数千里运粮,十钟而至一石,就算江东富庶,恐怕也承担不起吧。”
陈宫皱着眉,反问道:“话虽如此,若是孙策急攻巴、汉中,又当奈何?”
法正笑道:“那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吗?”
陈宫一时语塞,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法正这个建议虽然有些冒险,却有可取之处。在陇右开战,逼得孙策跟着他们的步调,在准备充分之前开战,总比等孙策什么都准备好了再打强些。陇右是孙策还未真正控制的地方,若能筹措得当,还是有机会反客为主的。
见陈宫不说话,法正又补充了一点理由。“鲁肃虽进驻关中,但关中还有不少刘汉宗室未能妥善安置。若大王能以天子诏书诱之,关中或可不战而乱,鲁肃无暇西顾,大王要对付的只有马腾,必可一战成擒。此其二也。”
曹操眼皮跳了跳。提到马腾,他心里就冒火。曹纯就死在马腾手中,这个仇一直还没报。
“孙策在江东,仗海运之利,北至幽州,南至交州,水陆并进,无人可敌。于蜀而言,唯一之生门便是陇右。待孙策稳定并州、凉州,数万精骑从西而来,数路攻蜀,我军四面受敌,终有不支之时。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进击。若能取凉州,收复关中,或有转机。若是不能,亦可别选别途,以策万全。此其三也。”
曹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法正说得有理,不论是战是和,陇右都是不多的机会之一,必须全力争取。如今的形势和当初光武帝登基时颇为相似,马腾、韩遂便是占据陇右的隗嚣。如果等孙策按部就班,牢牢的掌握了陇右,蜀国的灭亡也就成了定局。
曹操看向陈宫,却没有催促。
陈宫仔细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赞同了法正的意见。蜀国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控制陇右。陇右不仅是用兵的生门,更是经济的生门。益州的丝绸、茶叶都要经由陇右,与羌人、鲜卑人甚至西域交易,换取战马。如果这条商路被掐断了,益州的经济民生会更加困难。
反复商量之后,曹操接受了法正的建议,并召集文武议事,调整防务。
计划是好计划,实施起来却有相当大的难度。益州兵力有限,为了阻击周瑜、黄忠,再加上防备吴军溯江而上,益州大部分兵力已经部署在南线和东线,能抽调出来西征武都的兵力不过万余,而且以步卒为主。这么点兵力能不能击败马腾都是问题,更别说还要防着鲁肃了。
法正提议与关中的刘氏宗室联络,离间他们与鲁肃的关系,迫使鲁肃不能分心西顾。
曹操欣然同意。
大吴七年,二月中,鲁肃返回关中。
贾诩率领安西大都督府的掾吏出城迎接。
相别三月有余,重逢时已是新时代,鲁肃、贾诩都很感慨。但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只是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上了车,鲁肃随即问起关中的情况。不在关中的时候,他时刻不得安心,生怕关中出现意外。临行之前,孙策也几次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稳住关中形势,不要急于求成。
鲁肃是安西大都督,凉州自然在他的辖区以内。可是与其他几个大都督相比,他这个安西大都督的辖区是最复杂的,不仅要安排前朝的宗室西行,还要处理好与马腾、韩遂等凉州豪强的关系。
孙策登基,马腾、韩遂都上了表,献了礼,称了臣,但他们在凉州的根基未动,孙策之前委任的凉州刺史杜畿的工作开展并不顺利。一是凉州地域太广,顾不过来;二是凉州豪强阳奉阴违,配合不力,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各种推诿的理由层出不穷。
正因为如此,这次孙策划分诸州时,如何划分凉州便成了棘手的问题,最后只能拿出一个初步方案,由鲁肃、杜畿酌情处理,并没有最后确定。
“文和,这安西大都督府的事情很棘手,还望文和助我一臂之力。”
贾诩苦笑。“大都督,麻烦已经来了。”
“哦?”鲁肃倒不意外,淡淡地应了一句。
贾诩转身从车壁的夹层里取出一叠公文,推到鲁肃面前。“这是最近收到的消息,有关中的,也有凉州的,还有一些与山里的羌人有关。从种种迹象来看,曹操似乎想反客为主,将陇右作为突破口,发起主动进攻。”
鲁肃顺手翻了翻,笑道:“这是好事啊,省得我们翻山越岭去找他,还有争功之嫌。”
“不越秦岭,越陇山,区别不大。还有,若不能尽快让刘氏宗室起程西行,大都督能安心离开关中吗?”
第2422章 利令智昏
鲁肃打量了贾诩两眼,十指交叉,拇指互相绕着圈。
“我离京之前,陛下和我交待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不急。”
贾诩微怔,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连忙点头道:“大都督慢慢说,我不急。”
鲁肃笑得更加灿烂,却不说话。贾诩等了一会儿,见鲁肃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这才幡然醒悟。“陛下说的就是不急二字?”
鲁肃点点头。“陛下的登基致辞中,有积跬步而致千里之语,就是要求众臣不要急于求成。曹操父子仅有益州一隅,纵有反复,又能如何?若是有必要,陛下大可以给他十年时间,让他仔细看清楚这天下大势。当年光武皇帝灭蜀,不也是在登基十年之后么?”
贾诩笑着点点头,嘴里却有些犯苦。孙策是可以不急,他却不能不急。孙策在建业登基,摆明了以后的发展方向是东南,是沿海,凉州不在他重点考虑的范畴。凉州已经乱了这么多年,再打十年,以后和中原的差距就更难弥补了。
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再过两三年,他就要致仕了。如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他主持凉州的事,凉州很可能就会再一次错过这难得的机遇。
孙策可以等十年再攻蜀,他却没有十年可用。
时间啊。贾诩很无奈,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扭头看向窗外,免得自己太急,失了主动。
鲁肃佯作未见,随意翻看着手里的公文。关中不安,凉州也不安稳。陛下登基之前,有意邀马腾、韩遂入京,打算将他们留在朝中为官,入枢密院或国是院,厚禄养老,另派人接管凉州,却被马腾、韩遂婉拒了。很显然,这两人不愿意放弃自己手中的利益,去朝中做富家翁。
人们常说不见黄河心不死,马腾、韩遂却是见了黄河心也不死。马超、阎行都已经成了一方重将,他们还是不肯放手,只能说自寻没趣。曹操联络关中的刘氏宗室,无非是让他不能分兵西进,以便出兵陇右。他本来也不想出兵,就让马腾去应付吧,等他被曹操打垮了,再出兵收复不迟。
这倒是个赶刘氏宗室出关的好机会。刘宠这个玉门督也该上任了,总赖在关中可不行。
鲁肃将公文轻轻的丢在案上,闭目养神。没有辛毗做参谋,很多事,他只能自己考虑。贾诩这个人城府太深,他是不能全信的,尤其是涉及到凉州的人和事。
贾诩暗自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一方,不低头是不成了。“大都督,陛下对关中、凉州可有其他安排?”
鲁肃没有立刻回答,等了片刻,才睁开眼睛,从容说道:“目前还没有。陛下说,关中、凉州的形势复杂,不能急于求成。且沈子正新得并州,也需要时间整顿人心、民生。左都护坐镇洛阳,恢复生产,也腾不出手来。”
贾诩不安的挪了挪。孙尚香驻扎在洛阳不动,沈友在并州扎根,益州得手之后,这是要对凉州用兵的征兆啊。孙策莫非是想等凉州内乱,然后再一举平定,彻底解决后患?
“并州已定,三河皆成内郡,左都护驻扎在洛阳有何意义?大都督何不请陛下下旨,转左都护进驻长安,大都督亦可安心西进,攻取陇右。”
“请左都护入关中?”鲁肃不置可否。
“是啊,左都护虽是女子,却有用兵之能,深得陛下倚重。将来必然要出海征伐的。天下将定,不臣者唯有益州,不趁着这个机会积累作战作验,更待何时?”
贾诩顿了顿,看看鲁肃的脸色,轻声笑道:“大都督是安西大都督,就算暂时不出玉门关,也不能滞留关中不出吧?”
鲁肃眼皮微挑,打量了贾诩片刻,无声地笑了。“文和言之有理,就请文和斟酌,起草奏疏吧。不过,在此之前,先要请刘督起程,你说呢?”说着,将目光投向案上的文书。
“这是自然。”贾诩无奈地笑笑。
刘宠一回长安,就知道了宗室子弟和曹操联络的消息,气得暴跳如雷,把相关的人叫来一顿臭骂。
你们的脑袋被驴踢了吗,这时候还和曹操联络?曹操若心中真有朝廷,真有天子,他怎么可能到现在不奉皇长子登基?他就是利用你们,想让你们吸引鲁肃、贾诩的注意力,好让他多活几天。
那几个刘氏宗室子弟也乱了阵脚,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宠骂完之后,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他想来想去,对他们说,你们收拾一下,立刻起程去玉门。陛下答应过我,十年以内,玉门之外由我做主。凉州未平,想来鲁大都督暂时还顾不上玉门。
一听说要远赴玉门,那些人都沉默了。玉门太远了,对他们来说,去玉门和流放没什么区别。他们手中有兵,再不济也可以去益州,为什么要去玉门?也只有刘宠这老糊涂,才相信孙策重建大汉的谎言。
看着那些宗室子弟离开,刘宠暗自叹息。他知道自己的威信不够,这些人不会听他的。可是让他去举报也不可能,自相残杀的事他干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和儿子商量,主动赴任,远离长安这是非之地。至于其他宗室子弟,愿意跟他走的,他就带上,不愿意跟他走的,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父子分头行动,刘宠向鲁肃辞行,刘浩、刘洪联络同宗西行。
鲁肃很爽快地答应了刘宠的请求,并主动提供帮助。但凡愿意跟着刘宠走的,一律放行,并提供一定的军械、辎重,沿途确保食宿,让他们可以安全到达玉门。
可是愿意随刘宠西行的人却非常有限,总共不过二十余人,其他人不是嫌玉门苦寒,就是以祖宗坟茔在关东为由,不肯远行。刘宠无奈,带着这几十人上路了。
出发之前,孙策用六百里加急送来诏书,为从弟孙瑜求婚于刘宠女刘清,并表示刘宠可以派一个儿子去上任,本人不必远赴玉门。
刘宠很感激孙策的体恤,上书谢恩,答应了女儿的婚事,却不愿意留下。他派次子刘洪送刘清东行完婚,自己与长子刘浩西行。
鲁肃亲自出城相送,洒泪而别。
送走刘宠,长安恢复了平静。
贾诩为鲁肃拟了奏疏,建议调左都护孙尚香进驻关中,以便鲁肃移驻陇右,孙策却一直没有给出回复。鲁肃也不急,开始着手调整关中的防务。刘宠带走了一些人,他需要及时填补这些空缺。
春天来临,关中的春耕即将开始,各郡县也忙着丈量土地,计口授田。原本的士家制度被废除,迁入关中的凉州人成为编户,不再强制从军。凉州人自然喜出望外,关中人却很不高兴,觉得被凉州人占了便宜,互相联络,准备上书天子,求个公道。
当然也有人告到鲁肃面前。身为安西大都督,鲁肃责无旁贷,一面了解关中人的要求,一面向朝廷请旨。很快,孙策给出回复,将派特使荀赶赴关中,主持关中的新政推行事宜。
关中的新政因荀而起,关中世家都跟着占了不少便宜。如今孙策又派荀来收尾,关中世家自然没有意见,耐心地等待荀到来,盼望着能再占些便宜。别的不说,只要朝廷放开关禁,重开丝路,他们就能从中获利不少。
关中人心渐渐安定,陇右的形势却渐渐严峻起来。
接连十余日,马腾接到边塞汇报,有大量的益州细作出没,打探消息,有进犯的可能。马腾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人巡边。他心里清楚,他和曹操有仇,武都也是益州不多的出路之一,曹操出兵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不过他并不打算急于向鲁肃求援。益州四面受敌,周瑜、黄忠南北夹击,对益州虎视眈眈,曹操不可能不防,他抽不出太多的兵力进攻武都。况且曹操骑兵有限,两军对垒,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如果能击败曹操,甚至临阵斩杀曹操,立下大功,他或许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不是不愿称臣,只是不想如此轻易的称臣。
反复权衡得失后,马腾派人给韩遂送了一封信,约韩遂见面,希望和韩遂结盟。他和韩遂处境相似,相信韩遂也不肯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也想在凉州扎得更深一些。况且韩遂足智多谋,有韩遂相助,击败曹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收到马腾的邀请后,韩遂亲自从金城赶到临洮,与马腾会面。经过磋商,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结盟,共同迎战曹操。韩遂的大将成公英得知韩遂的决定,强烈反对,韩遂却铁了心,不听成公英的建议。为了避免成公英扰乱军心,让成公英留守金城,亲率主力出战。
曹操收到消息,大喜过望,命陈宫留守,亲自率领万余中军从成都出发,又传令曹昂,命吴懿率两万精锐,从汉中出发,直扑武都。
第2423章 初战不利
数万大军的行动很难遮掩得密不透风,即使隔着秦岭,鲁肃还是收到了消息。
鲁肃和贾诩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要不要派兵增援?
贾诩很无奈。他知道马腾、韩遂的心思,也知道鲁肃的态度,但他却不能不想办法斡旋。如果韩遂、马腾出了事,对凉州系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贾诩对鲁肃说,双方兵力相当,马腾、韩遂纵使不胜,也不会大败,大都督无须过于担心。但韩遂私下与马腾结盟,离开自己的防区,这是违规的,大都督应该予以警告,并向陛下汇报。为了避免他们的战事牵连关中,大都督应该加强随陇关一带的防务,随时准备应变。
最后,贾诩建议鲁肃将这个消息通报左都护孙尚香。一来这是职责所在,二来马云禄、韩少英都在孙尚香麾下任职,她们肯定关心陇右的战事。
鲁肃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并且让贾诩以个人名义写信,提醒马腾、韩遂小心应付。曹操狡诈,作困兽之斗,很可能会冒险搏命。
韩遂收到贾诩的书信后,不以为然。他给贾诩回信,先感谢了安西大都督和贾诩的关心,随即解释自己越界出兵并非有意冒犯安西大都督,只是事急从权云云,并表示有信心击退曹操,毋须关中出兵增援。
得到韩遂的回复,鲁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派丘俭统步骑五千赶往陇关,又命张绣率部赶往陈仓,加强防守,以备不测。
与此同时,鲁肃加紧对关中防务的整顿,招募丁壮。
三月初,荀到达关中,主持关中的新政推行。
武都郡,下辨城西。
曹操站在一块平坦的青石前,泪如泉涌。
这里是他被马腾击败的地方,也是曹纯牺牲的地方。一晃几年过去了,曹纯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却一直刻在他脑海里,久久难忘。
法正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曹真、曹休站在一旁,神情肃穆。
吴懿眯着眼睛,看着四周的群山,面无表情。
他们都清楚,这一战胜负难料,马腾、韩遂率领的西凉骑兵战力很强,尤其是甲骑冲阵,正面很难匹敌。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蜀国除了奋力一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袁术可以说是死在曹操手上。袁术死前留给孙策三道遗命,其中有一条就是杀曹操,这不是什么秘密。要曹操投降是不太可能的事,至少目前还不可能。
有骑士举着号旗,从远处奔驰而来。有人迎了上去,接过骑士手中的密报,来到法正面前。
法正看完密报,轻轻哼了一声,凑到曹操耳边嘀咕了几句。曹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这是上苍送给我们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大王所言甚是。此战必能打破吴军不败的神话,振奋士气。”法正顿了顿,又道:“击败马韩,缴获凉州战马、军械,我军骑兵实力亦可有所提升。”
曹真、曹休听了,互相看了一眼,会心而笑。
曹操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招呼吴懿、法正等人在青石旁坐下,商量战术。他特地挑这个地方,就是想提醒自己这一战的危险,也希望曹纯英灵不散,保佑他首战成功。
关中的鲁肃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汉中方向的黄忠也没有强攻的迹象,这让曹操松了一口气,看到了一点希望,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法正的分析,不论是兵力还是人心,凉州都是孙策最薄弱的环节。
法正命人铺开地图,讲述他已经准备了多时的作战方案。马腾驻扎武都多时,熟悉地形,又有羌人关系密切,在武都作战,马腾是主,他们是客。马腾曾在此击败蜀军,而且是大胜,心理上有优势,如今蜀军主动来战,马腾绝不会避让,甚至会主动迎战。
考虑到马腾、韩遂的骑兵优势,他们必然要挑一个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
这里就是一个合适的战场,马腾曾在此伏击曹操,一击得手。马腾这次没有在此迎战,甚至连郡治下辨都放弃了,未免可疑。不战而退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马腾想诱敌深入,一举重创甚至歼灭他们,而不是仅仅是击退他们。
孙策登基,大封群臣,马腾、韩遂却滞留西凉,也没加官晋爵,心里有怨气是情理之中的事。想借此机会立功,证明自己的实力,以期继续坐镇凉州,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人有贪心,必生破绽。法正的方案就是利用马腾的贪心诈败,诱他们追击。曹操以身为饵,率部迎战,诈败后退守下辨城。吴懿率从汉中赶来的两万精锐在此埋伏。考虑到马腾的实力不弱,以蜀军的兵力很难完成全歼的任务,法正又安排曹真、曹休率部袭击他们后队辎重。
没有了辎重,再多的兵力也没用,马腾除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吴懿要能拦住马腾,别让他突围而去。这次如果不成功,下次就没机会了。
反复讨论后,众人分头行动。吴懿率部在下辨休整,做好伏击的准备,曹操率部赶往上禄,并打出为曹纯报仇的旗号。
武都道。
建安二年,杨驹的父亲杨腾被曹操击杀,马腾扶持杨驹继任氐王。杨驹没有杨腾的威望,自然要倚仗马腾的支持,因此对马腾非常恭敬,几乎是百依百顺。
得知曹操来攻,马腾放弃了下辨城,转移到武都道,与杨驹会合。杨驹全力以赴,不仅供应马腾大军的开销,还集中了两万多羌氐,带着牛羊,齐聚武都道,配合马腾作战。
有杨驹这个土著支持,马腾信心满满,静候曹操来战。
得知曹操亲率主力万余为前锋,马腾大喜过望,在城东的河谷地立阵迎战。韩遂已经率部赶到临洮,但马腾觉得曹操只有一万多人,自己有足够的兵力优势,无须韩遂助阵,独自迎战即可。
开战之前,马腾做了战术安排。
杨驹指挥的羌氐人装备一般,训练也不足,无法正面迎战曹操,马腾安排他们守后阵。他自己率步骑主动迎战,先利用甲骑的冲击力重创曹操后,再派轻骑追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命从子马岱指挥甲骑。马岱今年二十二岁,随军征战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两年前,马腾就尝试让他指挥甲骑,他的进步很快,已经是马腾的左膀右臂。每次有大战,当马腾需要指挥全军,无法亲自上阵时,都会让马岱指挥甲骑,作为最重要的突击力量。
四月初一个清晨,双方在汉水河谷开战。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战斗从一开始就非常激烈,曹操派严颜率领两千板蛮正面强攻马腾的阵地。
板蛮向来是精锐步卒的代名词,骁勇善战,在严颜的指挥下,举着标志性的大木盾,冒着西凉步卒的箭雨,咆哮向前,让人不禁心惊肉跳,就像是看到了一群野兽。
马腾麾下的步卒也不是弱者。他们不仅训练有素,装备也好,面对板蛮的进攻,他们严守阵地,顽强反击。严颜冲阵数次未果,损失了四五百多人,自己也带了伤,却还是意气不衰,持续冲击。
战至中午,曹操见马腾守得严实,命令严颜撤回本阵休整。
马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派出次子马休率轻骑兵冲击。
马休率领千余轻骑奔腾而出,冲击严颜的侧面。曹操不甘示弱,立刻命曹休率豹骑迎战。
豹骑的数量虽然略少一些,装备却不差,曹休本人更是拥有一套南阳精甲,甚至还有一套金丝锦甲。曹纯战死之后,曹操非常痛惜,为此对身边子弟的安全更为重视,不惜重金,从南阳买来了几套最好的甲胄,指挥骑兵作战的曹休、曹真更是装备了金丝锦甲,以防流矢。
曹休很早就追随曹操,深受曹操喜爱,被称为千里驹。但曹操最重要的谋士戏志才生前却对曹休不太满意,觉得他为人轻果,不够稳重,不仅和曹仁、曹纯相差太远,就连曹真都有所不如。曹休为此很郁闷,虽然戏志才去世多年,他还是耿耿于怀。
这次有机会出战,又是决定蜀国命运的一战,他当然要全力以赴。
曹休踢马出阵,挺矛直扑马休。
马休也看到了曹休。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可是看曹休的甲胄和战旗,显然不是寻常将领。当下打起百倍精神,挺矛迎战曹休。
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素未谋面,却不约而同的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猎物。战马交错的刹那,两人齐声怒吼,挺矛猛刺,两柄长矛相交,曹休力气略胜一筹,长矛抢入中门,刺破了马休的腹甲。
马休避让不及,被曹休挑落马下,被奔驰而来的战马接连冲撞、踩踏,当场毙命。
曹休一击得手,士气大振,率领豹骑冲入阵中。
见马休落马,生死未卜,马腾急了,随即命马岱率领甲骑上阵。
马岱得命,举矛大呼,呼啸而出。
曹操见状,立刻命曹真率虎骑迎战,与曹休一道,夹击马岱。
第2424章 文约无友
虎豹骑是曹操的亲卫骑,数量虽然不多,训练却极其严格,装备也算得上精良。曹休、曹真都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是以准备多时,一出手就毫不留情,务必要打疼马腾,为诱击做好铺垫。
曹休看到马休落马,却不知道马休是死是活,仓促间也来不及回头查看,挥舞长矛,率领豹骑一路向前,好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便看到马岱率领的甲骑迎面杀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心中狂喜。
马腾如此急于派甲骑出战,应该是自己重创了刚刚的对手,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战果,以至于马腾不得不提前派出甲骑来扭转形势。
即使如此,曹休也不敢回头看一眼。他深知甲骑的冲击力,留给他的机会转瞬即逝。他若得意于刚才的胜利,转眼间就可能成为甲骑的牺牲品。届时丧失的不仅是他个人的性命,还有蜀国生存的机会。
“转!转!”曹休举矛狂呼,同时将身体偏离马鞍,强行扭转战马的方向。
豹骑骑士来不及多想,跟着曹休转向,划出一道圆弧,将将避开了甲骑的正面突击,只有队尾数十骑刚刚杀出重围,来不及调整,被甲骑撞个正着。面对西凉骑士手中的丈五长矛,面对人马俱甲的骑士,这些精选出来的骑士虽然全力反击,还是无一幸免,先后落马。
马岱抖落长矛上的血迹,率领甲骑继续向前,心里却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初战不利,马休的部下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队形也有些散乱,恐怕是出了意外。而曹休的变阵更让他不安,蜀军骑兵不多,却有备而来,及时避开了正面,甲骑出击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这一战很可能会比预期的艰难。
没等马岱想明白更多,前面响起了马蹄声,曹真从右前面杀了过来,而背后也响起了报告的号角,刚刚避开正面的曹休再次转向,从甲骑的后面追了过来。
马岱不敢怠慢,下令甲骑加速,调整攻击方向。
号角长鸣,甲骑在奔跑中变阵,百余骑迎向曹真,其他人则加速冲向曹操的步卒大阵,抢占主动。
曹真、曹休暗自叫苦。
曹休差了一步,没能咬住甲骑的尾巴,却又不敢轻易减速转向,只能硬着头皮向马腾的本阵接近,在奔跑中调整阵形,还要防着马腾增派骑兵截击。
曹真则不得不面对百余甲骑,正面硬捍。他使出浑身解数,连连抢攻,接连挑落三名甲骑,却还是没能挽回形势,不仅自己中了一矛,麾下的虎骑也损失惨重,有五六十骑被甲骑撞下马去,辗转于马蹄之间。
相比之下,甲骑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了曹真本人和他身边的几个勇士,几乎没人能对甲骑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粉碎了虎骑的进攻后,甲骑重新调整方向,尾随马岱的队形,向蜀军的步卒大阵发起冲击。
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曹操还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他们远道而来,辎重车就是最坚固的保护,但辎重车能挡住奔腾的战马,却无法挡住西凉骑士手中的短矛。见蜀军以辎重车布阵,甲骑随即改用短矛进行攻击,一匹匹披着铁甲的战马从蜀军面前呼啸而过,一枝枝短矛被掷入蜀军阵中,盾牌被击碎,战甲被洞穿,中矛的蜀军惨叫着倒地,阵前一片凌乱。
趁着这个机会,有西凉骑士跳下马,用随即携带的斧头劈砍连接辎重车的铁链,企图将车阵打开缺口,以便甲骑突击。曹操见状,下令张任上前阻击。张任带着数十名亲卫赶到阵前,手持刀矛,隔着辎重车与西凉骑兵格斗,同时命人补防,用强弓硬弩近距离射击。
双方战在一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冲上去。
马岱指挥甲骑转了一圈,再次冲击曹操的本阵。见部下还没打开缺口,马岱心中越发不安。这个任务本来是马休的,但他却没看到马休的战旗,阵前持斧骑士的数量远远不足,短时间内看不到破阵的可能。
马岱命人吹号,向中军请求指示,同时再一次掠过曹操的阵前,掷出近百枝短矛。
看到甲骑奔驰而来,张任眼疾手快,纵身跳回阵中,躲在辎重车的后面。他反应迅速,躲过一劫,其他人却没这么幸运,不少人被短矛射中,重伤倒地,其中不乏手持利斧的西凉骑士。
马岱连续冲击三次,用短矛射杀了数百人,却始终没能突破蜀军步卒的车阵。
这时,马腾已经收到马休阵亡的消息,怒火攻心,亲自率领亲卫骑杀了上来。双方在河谷中往回冲杀,一时难分难解。
虎豹骑只有千余人,曹真、曹休虽然骁勇,终究不敌马腾、马岱,渐渐落了下风。曹操见状,鸣金收兵,命曹真、曹休撤回阵中休整。马腾不肯罢休,率部追到曹操的阵前,一边命骑兵射击掩护,一边命步卒上前攻击车阵,为骑兵扫清障碍。
形势紧急,曹操不得不率领亲卫营亲自搏杀,这才勉强维持住了阵势完整。曹休、曹真略作休整后,也赶到阵前助战,不时率领一小队骑兵进行反冲锋,阻挠西凉兵的攻势。
双方从清晨战到中午,再战到日暮,阵地几经易手,未分胜负。眼看天色将黑,只能暂时休战。
这时,曹操从俘虏口中得到一个消息:马腾的次子马休阵亡了。
曹操不敢相信,再三求证,又找来曹休询问当时的详情,总算明白了马腾为什么如此疯狂,不禁放声大笑。他拍着曹休的肩膀,笑得几乎落了泪。
“文烈啊,你立了一大功啊。”
曹操随即与法正商议。既然已经成功的激怒了马腾,就没必要再继续战斗了,此时撤退,马腾绝不会罢休,一定会尾随而去。他随即下令撤军,又命法正给马腾写了一封信,不好意思,一时失手,杀了你儿子,我先撤兵,让你办丧事,然后再分胜负。
马腾怒不可遏,率部穷追不舍,同时派人请韩遂前来助阵。
韩遂收到消息,得知马休阵亡,马腾一怒之下改变预定计划,主动追击曹操,大吃一惊,一边率部赶来增援,一边给马腾写了一封信。曹操倾国而来,未分胜负,却主动撤退,分明有诈,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中了他的计。
马腾一向佩服韩遂。收到韩遂的信后,他冷静了些,觉得曹操可能有诈,便放慢了追击的脚步,拉开与曹操的距离,等韩遂前来会合。
上禄。
油灯之下,曹操轻轻的推开伤亡统计报告,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伸手轻揉眉心。
他的头有些疼。
虽说准备充分,可是这一战的损失还是不小,暴怒之下的马腾令人心惊胆战,骑兵的连续冲击造成了大量的杀伤,严颜、张任率领的步卒损失都不小,曹休、曹真统领的虎豹骑伤亡也不可忽视。这样的损失再来一次,他可能就不得不退回益州了。
“孝直,区区马腾都如此困难,韩遂若来,又当如何应付?”
法正跪坐在曹操对面,案上的报告仔细的收好,却不说话。曹操等了片刻,抬起眼皮,不解地看着法正。法正无声地笑了笑。“大王,前日交战的若是韩遂,我们的伤亡不会这么大。”
曹操眼神微闪,苦笑道:“你说得没错,韩遂不是马腾,不会这么疯狂。可是……”
“一人必死,十人难当。马腾之所以如此疯狂,是因为死了儿子,怒急攻心。韩遂也死过儿子,只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官渡。”
曹操没吭声。
“大王,臣听说,你曾与韩遂相见于洛阳?”
曹操点点头。“当年韩遂为上计吏,去洛阳上计,大将军何进听说他的名声,曾邀他一见。孤当时在座,和他算是有一面之缘。”
“后来见过吗?”
“没有。”
“大王觉得,韩遂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操沉吟良久,摇摇头。“匆匆一见,连话都没说几句,哪能知道他的禀性。孝直,你如何看他?”
法正笑了,带着三分得意。“臣没见过韩遂,可是臣从他这几年的行事来看,此人城府太深,怕是没什么朋友。”
曹操目光微闪,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法正。
法正倒了一杯酒,端到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眼神有些飘忽。“臣听说,其子韩银战死官渡后,孙策曾派蒋干与他接洽,赠送了厚礼以示歉意。可是现在看来,韩遂恐怕并未放下这个心结,否则的话,他实在没有理由滞留凉州,甚至不去建业参加孙策的登基大典。”
“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臣猜不出来。但臣敢断定,此人和任何人都不会交心,即使是相识多年的马腾。他与马腾之间只有利益,并无朋友之义。马腾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法正看了曹操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王,臣斗胆,想请大王写封信,给韩遂。”
曹操转了转眼珠,轻笑道:“有用吗?”
法正笑笑。“不管有用没用,试一下总没损失。”
第2425章 陇右生变
韩遂率部赶到武都道,在马腾与曹操激战过的河谷停留了半天。
战场血迹犹存,不少箭矢、武器遗落在战场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氐人、羌人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派人四处搜寻,每找到一件,便是一阵欢呼。
韩遂眯着眼睛,看着山谷中或隐或现的身影,嘴角挑起一丝不屑。
马腾在武都的这几年过得太安逸了。他或许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这才对曹操的进攻手忙脚乱。马休居然一战身亡,可见平时训练有多么不用心。
他面对的又不是什么名将。曹休是谁?根本没人听说过。
这么重要的地势由马腾控制太可惜了。就算曹操不来,孙策占据了汉中之后也会西进,届时他只会败得更惨,任由孙策长驱直入。
韩遂派人与当地的羌氐联络,询问战事经过,抚恤伤亡。对十几天前的战斗,羌氐只是旁观而已,韩遂却很客气,派人带着礼物慰问。比起马腾,韩遂不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更胜一筹。几个重要的头领收到他的厚礼,喜出望外,迅速与韩遂亲近起来,不仅接受了韩遂的宴请,还纷纷回请韩遂。
这时,韩遂收到了曹操的亲笔书信。
曹操的书信里也没说什么,只是追忆了一些往事,表达了思念之情。韩遂看完信,也没当回事。当年在洛阳,他和曹操有一面之缘,但远远谈不上交情。后来天子西征,他与曹操都在天子麾下作战,却没有见过面。此刻两军对垒,曹操作战不利,写信套近乎也没什么用。
出于礼貌,韩遂回了一封书信,劝曹操认清形势,退出武都,以免刀兵相见。
曹操很快就回了一封信,表示大汉虽衰,皇长子犹在成都,益州虽然势单力孤,却不能坐视神州陆沉,一定会全力以赴,尽汉臣本色。他又劝韩遂共同扶持皇长子,存续大汉。曹操最后表示,出征之前,他请示过皇长子,只要韩遂愿意扶持汉室,可以让韩遂主政凉州,与益州成犄角之势,共抗孙策。将来中兴大汉,富贵必不下窦融。
对曹操的诱惑,韩遂不以为然,连信都没回。他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相信大汉还有中兴的机会。天下归吴,他只想得到属于自己的富贵,不想跟着曹操为什么大汉挣扎。当年他去洛阳上计时就知道大汉必亡,否则他也不会接受李文侯、北宫伯玉等人的邀请,起兵反叛。
况且他的女儿、女婿都是吴臣,他至少向什么皇长子效忠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虽然没有回信,但曹操却又给他写了一封信,而且这封信被马腾的斥候截获了。在这封信里,曹操信誓旦旦的说,就按你说的办,击败马腾之后,我就回益州,凉州就拜托文约了。
马腾大惊失色,立刻派人质问韩遂:你究竟和曹操约定了什么?
韩遂开始没当回事,拿出曹操给他的前两封信,并表示自己只回了一封信,没有和曹操做任何约定。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几封信中有多种解释,而他根本无法让马腾相信他的解释。
韩遂进退两难。他和马腾之间的联盟本来就不甚坚固,现在更是百口难辩。他很想抽身而走,以示自己对武都没有野心,但他偏偏又不能走。一是武都地理重要,一旦落入曹操之手,对他非常不利;二是一旦马腾怀疑他,他在凉州就孤立了,必然要面对马腾、牛辅和鲁肃的夹击。
万般无奈之下,韩遂提出一个解决之道:亲自进攻曹操,将曹操赶出武都,以证清白。
马腾很勉强的答应了,退守上禄,由韩遂率部赶往下辩,进攻曹操。他自己则为韩遂筹集粮草,随时准备接应。在与羌氐商量筹措粮食的过程中,马腾得知韩遂与各部落的头领交往甚密,还送了厚视礼,笼络人心,很是恼怒。
韩遂这是想挖他的墙角啊。
得知韩遂独自来战,曹操抚掌大笑。他和法正定计,一面安排曹休、曹真率骑兵绕道韩遂身后,一面召集吴懿,准备伏击韩遂,然后变本加厉,又用一计,出城与韩遂见面。
就在两军阵前,曹操邀韩遂叙旧,纵论天下大势。
故人重逢,在阵前叙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是一件风雅之事。韩遂骨子里还是一个名士,也没太当一回事,与曹操扯了半天淡。可是这消息传到马腾的耳朵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马腾断定,韩遂和曹操有勾结,此人不可信。
马腾、韩遂都是凉州军阀,但他们的情况又有不同。
马腾是普通百姓,依靠羌人的支持,积累军功起家。他和羌人部落是平等的关系,相互之间既有合作,又有争斗,大家都不抱太高的希望。
韩遂则不同,他是凉州名士,一向得汉羌信服,羌人造反时,担心号召力不够,硬是将他推出来做领袖,听他号令,对韩遂寄以厚望。包括马腾在内,唯韩遂马首是瞻。
可是谁也没想到,韩遂最后背叛了李文侯、北宫伯玉,将他们全杀了,吞并了他们的人马。
从那时起,马腾就对韩遂心存提防,不敢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合作也好,结盟也罢,该有的警惕一点也不少。
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马腾的最后一丝信任也没有了。他下令断绝了对韩遂的粮草供应,并要求韩遂立即撤出武都。与此同时,他派人向鲁肃求援,请鲁肃出兵接应,以免曹操攻占武都。
马腾不相信韩遂,韩遂同样不相信马腾。得知马腾派人向鲁肃求援,韩遂乱了阵脚。他担心自己无法安全撤出武都,即使能撤出,届时也无法面对鲁肃的进攻。情急之下,韩遂出了个昏招,打算强攻下辩,击败曹操,再作打算。
此举正中曹操下怀。曹操据城而守,为了拖住韩遂,不惜放弃了外城,诱韩遂攻入城中,进行巷战。
就在韩遂以为可以拿下下辩,生擒曹操的时候,吴懿完成了对韩遂的包抄。内外夹击,韩遂大败,仓皇撤退,又在半路上遭遇曹休、曹真的突袭,全军覆没。
曹真率领虎骑强突韩遂中军,又狂追数十里,亲手斩下了韩遂的首级。
溃兵逃回上禄,马腾大心失色,这才知道自己上了曹操的当,却后悔已迟。无奈之下,马腾退守武都道,再次派人向鲁肃求援。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中了计,在韩遂遭受伏击的时候按兵不动,反而告了韩遂一状,说韩遂与曹操有勾结,只是被他识破,不得不与曹操一战。
证据倒是现成的,有人证,有物证。
曹操全歼韩遂军,斩杀、俘虏近万人,缴获了大量的战马、军械,实力大增,士气更是高涨。
正当很多人意气风发,希望再接再励,击杀马腾,全取武都的时候,法正却建议曹操缓一缓,抓紧时间进驻上禄,并增修城池,做长期对峙的打算。
曹操接受了法正的建议,任命严颜为武都太守,命吴懿率部撤回阳平关,自己撤回白水关休整。
韩遂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关中,鲁肃很惊讶,怀疑自己收到的情报有误。
韩遂去增援马腾,与曹操作战,为什么韩遂战死了,马腾却安全无恙?
对马腾的解释,鲁肃自然不信。韩遂真要和曹操有勾结,何至于兵败身死。听起来,倒像是马腾在里面起到了不好的作用。
贾诩却一点也不意外。他对鲁肃说,韩遂、马腾虽然是盟友,但他们之间的信任基础很薄弱。韩遂城府太深,又反复无常,马腾既怕他,又不也相信他。曹操为人狡诈,肯定利用了这一点,离间了他们,并将韩遂逼得进退两难,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攻。
但韩遂全军覆没的结果还是让贾诩很被动。他原本以为,韩遂、马腾就算无法战胜曹操,至少也能相持一段时间,挡住曹操的进攻。现在曹操在武都站稳了脚跟,马腾又被打怕了,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无法夺回武都,只得向鲁肃求援。
作为安西大都督,鲁肃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要他现在就出兵武都,驱逐曹操,也不太现实。
关中的形势还没有安定,隐患还没有消除,新政推行正是关键时刻,鲁肃若是率领主力离开关中,关中很可能会生乱,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况且马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认清形势,一点上书请罪的意思都没有。
贾诩和鲁肃商议,韩遂阵亡这件事影响太大,非安西都督府能够独自处理,只能上书朝廷,请陛下定夺,安西大都督府如今能做的只是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
为此,贾诩提了两个建议:一是派杜畿进驻金城,接管韩遂阵亡后留下的权力空白;一是派丘兴进驻上,堵住曹操北上之路,并集结人马,做好作战的准备。
鲁肃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同时集结人马,进驻陈仓,摆出入散关的阵势,迫使曹操不敢轻举妄动。
军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建业。
第2426章 种海田
连云港。
风和日丽,碧波万顷。蓝天白云之下,蔚蓝的海水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令人心醉。
十几艘双体楼船分散在海面上,落了帆,下了锚,雪白的浪花轻轻拍打着船腹,发出哗哗的轻响,像是母亲口中轻吟的摇篮曲。
孙策一身春衫,坐在躺椅上,神情慵懒,似睡非睡。
刚入宫不久的大桥陪在一旁,翘起白玉一般的手指,将瓜子送到嘴边,用洁白如贝的牙齿轻轻咬着瓜子壳,手指轻捻,将瓜子仁摆在白玉盘中,瓜子壳则丢进一旁的桶中。
脚步轻声,小桥蹑手蹑脚的走了上来,看看半睡的孙策,又看看姊姊,缩了缩脖子,伸手从玉盘中取了几粒瓜子仁放进嘴里,无声而笑。
“香,真香。”
大姊白了她一眼,也笑了。
孙策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小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偷嘴。”
“才没有。”小桥委屈地叫着,拈起一粒递到孙策嘴边,嫣然一笑。“臣妾是帮陛下尝尝味儿。”
“有劳你了。”
“愿为陛下效劳。”小桥靠在孙策身边。“陛下,这是要一路往幽州去吗?”
“是啊,喜欢吗?”
“喜欢,只要和陛下在一起,臣妾都喜欢。”小桥托着腮,眼神闪烁如星。“横绝四海,遨游天下,听着就开心。陛下,如果到了幽州,继续向北,一直向北,是不是就能绕大地一圈,最后又回到南海?”
“按理说应该如此,实际上却有些困难。”
“什么困难?”
孙策笑而不语,小桥本想追问,见他这副神情,知道他在考校自己,便眨着眼睛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越往北越冷,北海全是冰,无法行船。”
“那该怎么办呢?”
“向东。”小桥犹豫了一会,又道:“可若是向东,以后岂不是在西域之西?听说西域到处都是戈壁、沙漠,可不能行船。这怎么可能办?”
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桥的反应是快,只是耐心有限,让她埋头读书是不太容易的事。他眨眨眼睛。“问你姊姊,看她知道不。”
“姊姊,姊姊,你快说。”
大桥白了小桥一眼,将手里的瓜子仁放在她手中。“西域图经上不是早就写了么,笔直的航线是没有的,却可以绕行。这大地之上,海多陆少,走海路,总比走陆路可方便。”
“我知道,我知道,海多陆少,种海田最有前(钱)途。”小桥说着,捏起指尖,比了一个钱的手势,嘻嘻笑道:“所以如今最有钱的都是海商,尤其是种海田的甄家。陛下,陛下,将来臣妾生了孩子,你能不能封他一片大海?”
孙策忍俊不禁,故意瞥了一眼小桥的肚子。小桥自知失言,羞得抬不起头来,抱着孙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过了片刻,又轻声说道:“会有的。臣妾一定会为陛下生一群孩子,就像海里的鱼一样。”
孙策没有说什么,轻轻拍拍小桥的背。登基之后,他很快就开始了第一次出巡,乘船出海,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巡视幽州、冀州,就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对大海的重视并非嘴上说说。开拓、征服都要有利可图,否则难以持久,所以他又命甄氏、麋氏随行,第一站便是连云港。
经过几年发展,连云港不仅是重要的商业港口,更是海洋渔业的重要基地,每天都有大量的渔船入港,卸下大量的海鲜,经过初步加工之后,运往中原,最远的地方一直到关中。比起运粮食,输送腌制的海产品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一船海产品抵得上几船粮食。
海洋渔业已经成了粮食生产的重要补充,尤其是对缺少人口的原司隶及兖州来说。源源不断的海产品养活了大量的人口,使得长安、洛阳的恢复可以有条不紊的进行,更让东海成了一个新兴的加工基地。
种海田,成了发家致富的代名词。谈论与大海相关的事,也成了无数人的日常。
“多生点,越多越好。”孙策轻声笑道。他现在不愁人口多,只嫌人口少。有了足够的人口,才有向海外殖民的可能。虽说因为他的到来,乱世提前了几十年结束,但眼下的人口还是不够,比起巅峰时刻的六千万差了不少。
为了鼓励生育,他正在酝酿一项政策:将征收算赋的年龄提高到十八岁,取消十八岁以下百姓的口钱。
算赋、口钱就是人头税。算赋针对是的成年人,一年一百二十钱。口钱针对的是未成年人,一年二十三钱。一人一年二十三钱,看似数量不多,可是对普通百姓来说,这个负担却不轻。五口之家,如果只是种地,一年收入可支配收入也就是两三千,如果有两三个孩子,五六十钱的口钱也是不小的负担。在一些经济状况不好的地区,曾有因不愿交纳口钱而杀子的情况。
孙策发展工商业,不差这点钱了,他想取消这个税,促进人口提升。但具体执行起来却不能简单的决定,免掉一项税,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不仅要对人口有准确的把握,还要充分估计到人口的增长速度和可能增加的粮食消耗。
基数大了,一项小小的决定,都有可能带来不可忽略的影响。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国贸易战,哪怕只是小小的汇率调整,都有可能引发一场金融危机。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孙策一边转头一边笑道:“是不是计相来了?一提到钱,他总会出现。”话音未落,却见步练师出现在楼船上,脸色微红,额头微汗,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孙策愣了一下,坐了起来。
“陛下,军情处刚刚收到的安西军报。”步练师走到孙策面前,递上文书。
孙策接过,扫了一眼,眉头不经易的皱了皱。马腾被曹操击败也就罢了,怎么韩遂还战死了?不仅如此,马腾还告了韩遂一状,说他与曹操勾结。这可有点让人看不懂了。
孙策重新躺了下来,闭目沉思。大桥、小桥不敢打扰,向步练师打了个招呼,悄悄起身走了。作为同期入宫的三人,她们相处莫逆,比其他人更有默契一些。
过了一会儿,孙策睁开眼睛。“告诉军师处,我知道了。”
“唯。”步练师也不多问,拱拱手,转身去了。她虽然今年刚刚入宫,却在孙策身边随侍多年,知道孙策处理政务、军务的习惯。只说知道了,不给任何态度,就是暂时不想介入的意思。沮授、郭嘉都是心腹,知道该如何处理。
“等等。”
步练师停住,看向孙策。
“拟诏,准阎行一年假。”
“唯。”步练师看看孙策,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转身去了。先去一旁的尚书室,通知当值的尚书拟诏,然后去军师处的舱室,传达孙策的安排。
军师处、军情处的舱室都在孙策的座舰二屋,沮授、郭嘉都在等着,听完步练师转述的诏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奉孝,你觉得贾诩其人如何?”
“老谋深算,计谋过人。只是戒心太重,很难交心。”郭嘉摇摇羽扇,若有所思,放松了身体,靠在窗边,转头看向窗外的海天一色。“凉州是他的软肋,他放不下的。”
沮授笑笑。“那就再等等。秋后关中有了收成,再做考虑不迟。”
“多等两年也没关系。”郭嘉收回目光,不以为然地笑笑。“击败马腾,杀死韩遂有什么用,曹操真有本事,夺了关中,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只不过法正虽然机敏,论计谋却不是贾诩对手,所以这关中啊,曹操是想都别想了。”
郭嘉出了一会儿神,又撇了撇嘴。“人无信不立,韩遂就是典型。”
沮授含笑不语。他赞同郭嘉的看法,却不会像郭嘉那样肆无忌惮。韩遂虽然自作自受,毕竟名义上还是吴臣,女儿、女婿又都是重臣,如此嘲讽他是不合适的。
郭嘉也没再说什么。他起身向外走去,本打算回自己的舱室,走到一半,迎面碰上了陈群。陈群脸色不太好,半条袖子都湿了,一边走一边拧着水。看到郭嘉,陈群皱了皱眉,侧身站在一旁,放下袖子。
“郭祭酒。”
“怎么了?”郭嘉本不打算理他,见陈群脸色难看,身上又有一股浓烈的海腥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荀彧离京之前,曾特地关照他照顾陈群。
“没什么。”陈群迟疑了片刻,又道:“和……长沙王发生了点不愉快。”
郭嘉一愣。长沙王就是孙权。孙权放弃了领兵征战的执念,孙策因此将他封在长沙——孙坚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只是孙权并没有就国,还在孙策身边见习。孙权最近心情不错,与孙策身边的人相处融洽,陈群又是一个守礼的人,他们怎么会发生冲突?
“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我一时失言,惹恼了长沙王。”陈群低声说道,拱拱手,匆匆离去。
郭嘉看着陈群的背影,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