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2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袁耀盯着王柔瞅了半晌,无声而笑,背着手,绕着王柔转了两圈,咂了咂嘴。
“敢问足下,用刀杀人,和用棒槌杀人,有没有区别?”
王柔皮笑肉不笑。“皆是杀人,能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是,刀和棒槌都是死物,没什么区别。可是王子师呢,他也是死物,是把刀?”袁耀在王柔面前站定,笑容灿烂,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根棒槌?”
王柔一时语塞。王允是并州先贤,王盖兄弟又掌握着并州大权,他怎么敢说王允是死物,是棒槌?可是这个问题不回答,他又无法为王允开脱。
“君侯,王子师不仅与令尊交往,还做过豫州刺史,死者己逝,似乎不宜……”
袁耀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王柔。“我记得董卓还做过并州刺史。不知足下对董卓如何看?”
王柔阴了脸,不再开口。他知道了,袁耀和他父亲袁术一样,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自取其辱。况且他也决定不了谈判结果,能决定的人是孙策。孙策如果想谈,王允的事就不是问题。孙策如果不想谈,没有王允的事还有其他事。
尽管如此,被人当面噎了,王柔还是有些不爽。
孙策看得真切,自然明白王柔的心思,不禁暗自叫好。这并州人果然与汝颍人不同,务实得很,一看斗嘴没什么胜面,索性不扯了。
孙策摆摆手,示意袁耀别得瑟了,人家根本不吃你这一套。袁耀意犹未尽,却不敢不给孙策面子,悻悻地站在一旁。孙策笑盈盈地说道:“伯阳直率,口无遮拦,王君莫要见怪。王子师并州豪杰,怎么能是棒槌呢。虽说他已经过世了,这责任还是要追究的,至少要弄清楚是非曲直,免得误导后人,你说对吧?”
王柔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王是说,这件事……要载入史书么?”
孙策反问。“这么重要的事难道不该载入史书?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门生故吏满天下,却被人灭了门,男女老少五十余口横尸街头,总得有个说法。打下不恰当的比喻,你太原王氏要是莫名其妙被人杀了几十口,也不能就此揭过吧?”
王柔的脸颊抽了抽,沉声道:“大王所言甚是,这个比喻的确不太合适。”
孙策大笑,拱拱手。“惭愧惭愧,孤本武夫,读书少,只会提刀砍人,不会说话。要不这样吧,我们去校场比武,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再谈,如何?”
王柔眉毛轻挑,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的袁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可怜郝昭,被郭武、关羽等人从马上到地上,从骑射到步战,从弓箭到长矛、刀盾,虐得鼻青眼肿。
不是郝昭无能在同龄人中,他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也算是一流高手,步骑皆能,长短俱备,奈何他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绝顶高手。
校场比试完,郝昭几乎信心崩溃。
郝昭被轮番蹂躏的时候,王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早就听说孙策不仅武艺高强,身边还有不少高手,这才特意带了郝昭来。郝昭身大力不亏,又正当少年,体力最佳,算得上是并州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就算不能全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足以让孙策看到并州人的实力。万万没想到,在这群人面前,郝昭居然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奉命陪着王柔的袁耀心花怒放,却一本正经地对王柔说道:“常言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并州是个出名将的地方,将来说不定也能出个并州三明之类的。足下有没有兴趣下场一试?”
王柔正憋屈,听闻此言,没好气的瞅了袁耀一眼。他不能和关羽、郭武较量,却不惧袁耀。“君侯如果有兴趣,柔自当舍命陪君子。”
“我?”袁耀一边笑一边摇手。“我本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岂是足下对手。况且,足下远来,舟车劳顿,我胜之不武啊。”
王柔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没听说袁耀话中的陷阱,卷起衣袖,掖好衣摆,从腰间拔出长剑,倒持手中,向袁耀拱手施礼。“柔不才,略识击刺之道,还请君侯指点一二。”
袁耀正中下怀,他假模假式的谦虚了几句,拔出腰间佩刀,曲指一弹,刀作龙吟,清越悠扬。“磨刀十年,总算有机会试一试了。”
王柔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孙策重百工技艺,南阳铁官打造的军械闻名天下,袁耀身为孙策内弟,又是袁术之子,有一口好刀再正常不过,自己手中这口剑虽然也不差,终究不是最好的,遇到袁耀手中长刀,会不会直接被砍断?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向袁耀求一口品质相当的剑,可是这样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在王柔纠结的时候,袁耀又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根四尺长的铁棍,旋在刀柄上,四尺长刀顿时又增加了一倍长度。袁耀双手握刀,耍了两个刀花,笑盈盈地看着王柔。
“足下见多识广,想必知道我大吴的千军破和破锋七杀?不过你不要紧张,我武艺粗疏,也没杀过人,再好的刀到了我手里也和柴刀差不多。”
王柔露出无奈的苦笑。他当然听过破锋七杀,那是吴军中军人人必练的刀法,虽然只有七式,却是真正的杀人技。袁耀手中的武器,想必就是著名的千军破,千军破配破锋七杀,岂是寻常剑道可以匹敌的。袁耀不愧是路中悍鬼袁公路的儿子,这个坑挖得太损了,这是要把我的脸打肿啊。
袁耀对王柔的窘迫视而不见,双手持刀,两腿前后微分,摆出进击的架势。
“请!”
王柔明知前面是个大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举起长剑,摆出起手势,剑尖遥指袁耀。袁耀也不客气,挺刀上前,猛刺王柔胸口。王柔横剑招架,袁耀变式,刀尖上挑,拨开王柔的剑,用棍尾砸向王柔的小腹。
王柔不敢怠慢,侧身避让,手中长剑变式,砍向袁耀的手臂。袁耀不慌不忙,长刀顺势下劈,“当”的一声脆响,王柔手中的长剑被劈为两截,只剩下不到两尺握在手中。王柔抽身想退,袁耀却不肯罢手,舞刀追击,刀光舞成一片,将王柔罩在其中。
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算是高手也需要每天练习才能精进,否则时间一长,必然手生。王柔剑法不弱,但他练习时间有限,对敌的机会更少,远不如袁耀在营中天天操练,还有一群高手随时点拨,交手经验丰富,再加上兵器上的差距,一交手就吃了亏,被袁耀压着打,再也没能扳回来。
王柔咬着牙,拼命招架,坚决不肯认输。他是使者,他不相信袁耀真敢杀他,拼着受伤,也不能让孙策看扁了,要不然接下来的谈判就没法谈了。
袁耀当然不敢杀王柔,但王柔也高估了袁耀的底线。虽然不能刀锋刺砍王柔,却不介意用铁棍、刀背来几下阴的,看不到血,却能让王柔痛得呲牙咧嘴。王柔单手持剑,袁耀双手持刀,力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袁耀一下又一下的猛砸,有的砸在长剑上,更多的却是砸在王柔的手臂上。
王柔的右臂挨了几下,疼得钻心,很快就抬不起来了。他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总算将断剑握在手中,没有落地。
袁耀收获,捡起地上的断剑,恍然大悟。“这并州的剑师不行啊,这剑造得和棒槌似的,一碰就断,我真是胜之不武。来人,为王君换剑。”
“多谢,不用。”王柔连忙举起左手,表示谢绝。这时候就算给他再好的剑也没意义,他的手臂被袁耀砸了几下,和断了差不多,再打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大吴军械,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袁耀瞅了王柔一眼,哈哈大笑,拆下铁棍,还刀入鞘,又解下腰间的刀带,一起捧到王柔面前。“一时失手,毁了足下的剑,按理说,该赠足下一口剑以为补偿,奈何我大吴不耍剑,更喜欢一刀两断的爽利。这口刀就送给足下,略表歉意,还望足下不要推辞。”
王柔哭笑不得。他如何听不出袁耀话里话外的调侃,可是技不如人,器也不如人,只能捏着鼻子认怂。宁负君子,不惹小人,这袁耀喜怒无常,惹他不值当,只得勉强收下。
“走吧,大王还在中军等着呢。”袁耀热情地说道。
王柔咧了咧嘴。他的手臂一碰就疼,举都举不起来,见了孙策也不方便。“君侯,刚才打了一场,出了不少汗,仪容不整,怕是失礼。能否让我们先休息一下,稍作洗漱,换身衣服,再去见大王。”
袁耀一口答应,派人领王柔、郝昭等人去休息。他回到中军大帐,孙策正和沮授、刘晔商议,见袁耀回来,步履轻快,不禁笑了一声。
“袁大将军凯旋了。”
袁耀哈哈一笑,上前拱手施礼,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说袁耀与王柔比武,刘晔有些担心。“君侯没有伤着王柔吧?”
“没有,我没伤他,只是敲打敲打这棒槌。”
第2383章 人心所向
说笑了一阵,重归正题。
对是否接受并州请降,孙策和沮授等人有分歧。分歧的关键在于取并州之后是移兵益州,继续作战,还是停下来,休整几年。所有人都清楚,兵不可久,连续作战如同竭泽而渔,迟早会支撑不住,可是形势如此,人人争先,就像飞驰的战车,想一下子停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处理不当,甚至会翻车。
孙策希望以并州为阻碍物,延缓大军的步伐,稳一稳,调整一下节奏。
沮授、刘晔不赞成这么做。
沮授认为并州实力有限,太行山险,大军难以展开,练兵的效果有,练将的效果有限,消耗却太大,得不偿失。以冀州为例,为了供应这两路大军,需要动用十几万劳力,严重影响当地生产的恢复。再加上供应幽州,几乎没什么节余可言。如果拿下并州,战事结束,就算是将士就在休整,消耗也会小得多。
至于对并州的补贴,且不说并州人口有限,没有战事的拖累,自给自足不成问题,就算需要调拨一些钱粮,数额也有限。战事结束,并州可以成为对匈奴、鲜卑作战的前进基地,帮助也很大。
沮授也同意将士气盛,有可能会催迫着立刻进攻益州,但他认为这是可以控制的,只要孙策有这个定力,不为所惑,谁能勉强他不成?
刘晔的意见与沮授相似,他也认为尽快平定并州利大于弊。没有了并州这个后顾之忧,孙策可以考虑在洛阳定都,然后一心一意的解决益州和交州问题,兖豫青徐及冀扬则可以安心生产,为大军提供钱粮。就算暂时不发动进攻,也能对益州形成足够的压力。时间长了,总能找到突破点。
军师祭酒和仆射都持反对意见,孙策自然不能简单的否决。以并州为磨刀石,锤炼江东兵,本身就有争议,沮授、刘晔只不过是将这种意见委婉的表达出来而已。他如果坚持,岂不等于承认他被江东系裹胁,已经失去了控制。
孙策只能将这件事搁置,处理的办法就是提出苛刻的条件,让并州人难以接受,借以延缓谈判的进程。如果并州人答应了,他也不亏。如果并州人不答应,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条件之一就是对并州世家问责,尤其是祁县王家。有袁绍的先例在前,王允的坟可以不掘,但责任必须追究。作为目前并州的掌权者,王盖兄弟也休想逃脱,换一面旗帜,继续做土霸王是不可能的。
孙策原本以为这个条件很苛刻,王柔绝不会答应,至少要请示一下王盖再说。没曾想,确认了王盖等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后,王柔一口答应了所有的条件。
孙策很无语,却不好再反悔,只得派人与王柔洽谈具体细节。后来他才了解到,王盖兄弟虽然控制了并州,但他的控制力有限,也不是他们就能说了算,如果支持他们的世家不答应,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那些世家他们并不是王家的门生故吏,支持他们只是出于利益,并没有道义上的责任。
这和王允本人的性格和仕途坎坷有关。
按照汉制,官员到了二千石才算高官,子弟可以通过质任的方式进入仕途,不用经过察举的过程。这主要是针对自家子弟,很难惠及其他人,除非与其他的二千石官员进行交换利益。太守、刺史虽然可以辟除掾吏,形成故吏,却因三互法不能在本地为官,辟除的掾吏都是外地人,不会是本地人。只有三公才有权打破这个局面,辟除本地人才为官,培植本地势力,积累人脉。
王允成名很早,但他性格强硬,名气很大,仕途却不顺。中平元年以前,他就没有做过有辟除权的官职。中平元年以后,为豫州刺史,辟除荀爽、孔融为从事,但没干多久就因为得罪张让而下狱,直到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张让失势,他才重新出仕,先后任河南尹、司徒,有了辟除本地人的机会,可是这时候已经是董卓擅权了,王允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培植并州人脉,唯一算得上的就是宋翼、王宏。
就本地的影响力而言,祁县王氏并不比太原王氏强多少。只要孙策不对祁县王氏赶尽杀绝,王柔对王盖有个交待,他就可以代表并州世家与孙策谈判,争取他们自己的利益。走到这一步,祁县王氏已经不可能太高的期望值,只要不像司马懿、司马孚兄弟一样被杀,他们就能接受。
王柔这一路走来,仔细了解了魏郡新政推行的情况,见魏郡仅仅收复一年已经基本实现民生安定,世家虽然失去了土地,却也没吃什么大亏,五年之内收支平衡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当然不愿意再打。比起冀州,并州的土地本来就不多,收就收了,收获说不定更大。
孙策明白了这些,却已经晚了,只得接受现实。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回到后营,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在游戏,孙策站了片刻,心生羡慕。
人最美好的时光果然就是这几年,什么也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小伙伴,白天精力充沛,可劲儿玩,晚上睡得香,一夜到天亮。
袁衡从外面进来,见孙策站着出神,迎了过来,跟在后面的小桥抢上一步,挽住孙策的手臂,仰着脸,笑嘻嘻的说道:“大王在想什么?”
“想你们今天又收了多少礼。”孙策笑着刮了一下小桥的鼻子。
小桥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嗔道:“大王不能再刮我的鼻子啦,鼻子都塌了。”
“塌了才好,免得我总分不清你们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那可不好。”小桥嘟着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的大桥,眼珠转了转。“我以后不穿姊姊的衣服就是了,免得大王分不清。大王可记住了,姊姊喜欢浅色的,我喜欢鲜艳的。”
“万一没穿衣服怎么办?”
“没……”小桥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松开手,双手捂脸,转身跑了。大桥也很不好意思,转身去追小桥。袁衡忍着笑,站在一旁,了孙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孙策挽着袁衡的手,慢慢向大帐走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袁衡感受到孙策的心情,悄悄问道:“大王是担心王允的事?”
孙策点点头。“是啊,现在想来,还是太小心了些,如果坚持一下,是可以掘他坟的。”
“大王不必如此,和逝者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反正他们都下了黄泉,由他们自己处理吧。以先父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他。”袁衡轻轻抚着孙策的手臂,安抚孙策,沉吟片刻,又道:“大王生气,恐怕还有另外的原因吧?”
孙策扭头看看袁衡,袁衡抿嘴而笑。“是不是觉得诸臣有意欺瞒,未能将并州情况如实禀报,以致大王误判?”
孙策心中一动。他心情不好的确有这方面原因。他对并州世家的了解不深,可是军师处、军情处的人也不清楚?他们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就连郭嘉都没有提醒他,显然是有共识,希望促成并州投降,结束战事。说得轻一些,这是集体无意识,说得重一些,这是联手对付他,对付江东系。
袁衡是当事人,就连她也直到现在才说,其他人可想而知。
“这么说,倒是我错了?”
“大王没有错。大王只是站得太高,走得太快,别人都跟不上了。”
孙策扬了扬眉,笑着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好高骛远,一意孤行……”
“大王,妾岂会如此说大王?”袁衡娇嗔着晃了晃孙策的手臂。
“那你想怎么说?”
“妾只希望大王能缓一缓步伐,稍作休息。别人不清楚,妾可是看着大王这十多年的辛苦。如今大事已定,只剩西南一隅,大王不妨稍作休整,养精蓄锐,然后一鼓作气,平定天下。交州偏处岭南,益州自守之地,何时攻取,并不影响大局。光武帝当年也是称帝多年后才取陇望蜀的,大王又何必急在一时。”
孙策伸手指指袁衡。“我知道了,你想做皇后了。”
袁衡也不否认。“岂止是妾,等着攀龙附凤的人多着呢,谁不希望大王更进一步,他们也能封妻荫子,加官进爵?”
孙策哈哈大笑,明白袁衡所言属实,等着他登基称帝的人太多了,吴国再强大,他这个吴王毕竟也只是王,不是皇帝,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蜀王呢。之前因为并州未下,迁都的事无从说起,如今并州愿降,迁都的事可以提上日程,登基也就顺理成章了。
都城迁离建业,失落的只是江东系,受益的却是绝大多数人。就连江东系也不是一无所得,他若登基为帝,江东系必然成为新朝最大的实力派,不知道要出现多少豪门大户。
这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
第2384章 新都城
作为西汉初年最杰出的理论家,贾谊为汉武帝时代的改革指明了方向,但他本人却仕途坎坷,英年早逝,原因何在?
原因很多,却有一点是共识:明于大势,昧于人心。或者简单地说,太年轻,书生气。他只看到了宏观层面的帝国危机,看不到微观层面的人心向背,触到了周勃等老臣的利益。
来到这个时代,孙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太理想化,不要太追求完美,但事实证明,思维惯性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他对称帝的不热心,他对战事进程的刻意把控,都源于他避免受挫的心理预期。
即使他也明白,完美是不存在,挫折迟早会来。
登基称帝的事在去年年底就开始讨论,眼看着又过了一年,还没有定论,他不急,别人急,以至于一向不主动议政的袁衡都开口提醒。不管是她个人的意见,还是别人借她之口,又或是兼而有之,都足以说明文武众臣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再进一步,不想再等了。
违众者不祥。他一心要做个引导者,而不是满足于一言九鼎的独裁者。就算是独裁者,如果无视手下的利益,最后也会成为孤家寡人,独而不裁。
他不想落到那种地步。
孙策很快就召集张、虞翻、朱、蔡邕、黄琬等人议事,主要议题有两个:定都何处,朝廷架构如何设置。虽然他没有提登基,可是张等人都清楚,孙策这是正式考虑登基称帝的问题了。
朝廷架构的事好办,一直在准备,绝大部分人选都已经确定了,只等公布。都城定在何处,却有不少的分歧。
去年刚刚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时,关中、河东、河内还没入手,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洛阳并非最佳选择,默认的都城首选还是建业。一年过去,形势发展太快,关中、河内、河东入手,并州眼看着也要平定,洛阳便成了都城的首选。不管是地形还是心理惯性,洛阳都比建业更合适。
虞翻不同意,理由也很充足,自董卓乱政以来,洛阳受损严重,已经成为废墟,修复起来绝非一日之功,就算把所有的事都停下来,集中财力、物力、人力,至少也要一年时间,甚至更久。城池、宫殿修复了,还需要周边有足够的户口,往少了说,也要三五十万户,这么多人迁居,也是一个大工程,在洛阳周边还没恢复正常生产的情况下,哪来的粮食供应?
总而言之,洛阳作为登基时的都城有困难,不如建业。
建业作为吴国国都,已经建设了五六年,基础设施完备,足以满足登基大典。文武官员的家属也在建业,不需要奔波迁徙,完全可以在建业登基,然后从容修复洛阳,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影响都不大。这样的例子很多,当初汉高祖是在定陶举行登基大典,后来迁都洛阳,又迁都关中。光武帝在冀州真定的城登基,后来才迁都洛阳。相比于定陶和城,建业的条件显然好得多。
虞翻说着,铺开了两幅地图:一幅是洛阳,到处标注着残破、废墟等字眼,一幅是建业,街道纵横,市肆林立。
孙策明白虞翻的心意,这应该是整个江东系的期望。哪怕只是登基用一下,有了国都这个名头,对建业,对江东都有莫大的好处。
蔡邕盯着建业地图看了一会,有些奇怪,指着几处规模甚大的宫殿说道:“虞相,这是什么时候建的,年初离开建业时似乎还没有呢。”
“今年建的。”虞翻露出几分狡黠。“不过材料、规划都是去年完成的,为了赶上大王登基,匠师们热情高涨,加班加点,五月份就完成了主体工程,上个月装修完成,随时可以入住。”他又指了指另一个庄园。“蔡祭酒,这里就是翰林院的新址,左依紫金山,右绕秦淮水,可是好地方啊。”
蔡邕瞥了虞翻一眼,抚着花白的胡须笑了。“你这是贿赂我吗?”
虞翻一本正经地说道:“祭酒言重了,翰林院乃是我大吴文脉所在,既不能脱离民众,又不能太吵闹,我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么一个好方。祭酒要是不喜欢,那我只好另择新址,这里就让给别人。说实在的,有山有水,闹中取静,既可入山闲居,又可入市购物,非常适合养老,我相信会有人喜欢的。”
黄琬也凑了过来,连连点头。蔡邕瞪了他一眼,眨眨眼睛。黄琬会意,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晃着脑袋缩了回去。
孙策在一旁听着,暗自发笑。这些人斗起心眼来真是热闹,虞翻大概早就估计到了这一天,是以加班加点,造就既成事实,又为有资格发言的几个重臣安排了好地方,让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三老中,朱是江东人,当然不会反对在建业登基,蔡邕是陈留人,最希望在洛阳登基,黄琬是江夏人,在建业还是洛阳,对他没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虞翻抛出这个好地方之后,蔡邕不说话了。朱支持虞翻的建议,希望在建业举行登基大典,以后等洛阳修复了,再迁都不迟。
“张相,你的意见呢?”孙策转而问首相张。
张说道:“大王,洛阳即使未经战火,恐怕也不能立即作为都城。”他说着,将两幅地图并列。“洛阳城的宫殿太大了,几乎占了整个城池的一半,这与大王新政之意不合。若要作为新朝之都,要重新规划才行。这个工程太大,几乎和新建一个城没什么区别。”
孙策恍然,虞翻面露喜色,蔡邕、黄琬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建业城最大的特色什么?是打破了原有的里制,不再用里墙将百姓隔成一里一里,也没有建市墙,将市井单独隔开,而是沿着主要街道设立,尤其是秦淮两岸,市肆林立,是建业城最繁华的地方。相比之下,王宫的范围很小,主体限于石头城上,面积不到不到建业城的十分之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孙策重工商,抑王权。对在座的大臣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后者,孙策守君臣之限,主动削减王室规模,将后宫之数限定在十二,这大大缩减了王室开支,也缩小了王宫的规模。
洛阳城则不然,南宫、北宫加起来占全城三分之一以上,后宫能容万人。如果不重新规划,沿用洛阳旧城,岂不是要走旧路?前贤以鲜血抗争了几十年的机会好容易成为现实,谁愿意再走回头路。
张提出这个理由,立刻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一致同意现有的洛阳城不适合做为都城,要进行大面积改造才行。于是,建业作为登基时的都城便作为定论。反正也就是几年的时间,没必要太纠结了。
孙策同意了登基称帝,并州的谈判便顺利了。王柔等人也没什么特殊要求,他们愿意交出土地,接受新政,只要能依冀州例,保证五年以后,他们的利益有增无减,他们就满足了。
并州号称八山一水一田,土地收入本来就不多,仅能糊口而止,孙策收走土地,还是为了避免世家囤积,保证口粮供应,世家交出土地,换取工商利益,对他们更有利。
谈判由具体的人负责,孙策不参与,只是最后决断。谈判最初由蒋干负责,后来涉及到工商利益分割,虞翻便奉命介入。双方都有诚意,很快就拟出了草案。
中间只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王柔首先盯上了茶。他知道草原上的胡族如今喜欢饮茶,利润丰厚,冀州方向的茶生意控制在中山商人的手中,中山商人因此发了大财,他如果能够在并州方向的茶生意中占据一定的份额,太原王家很快就能积累大量的财富。
甄像在孙策身边,消息灵通,得知王柔想染指茶生意,立刻通报了甄尧和甄宓。当初刚开始在会稽种茶时,甄宓曾参与投资,中山商人在打开草原市场时也出了大力气,并州人想分一杯羹,他们肯定不乐意。
甄宓告到了孙策面前,孙策也觉得头疼,召来虞翻询问。虞翻倒是早有定计,他建议对茶叶实施配额,限量供应。中山商人前期付出大,占的配额可以多一些,并州人刚刚称臣,没什么贡献,配额不宜太多,以后根本实际情况每年调整,既能平息纷争,又能将主动权控制在手里。
至于甄家,他们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能太过份了。冀州、幽州方向的茶生意大半归了他们,总不能将并州方向也占了。一枝独大并非好事,不利于整体控制,会稽、丹阳的种茶户已经有意见了,说中山商人压低收购价,影响了他们的收入。
孙策听出了虞翻的意思。经过几年的发展,尤其是开展海上捕鱼的业务,甄家的财富暴增,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嫉妒,他们自己也有些膨胀,什么都想插一手。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否则会引起非议。
孙策决定征甄俨入朝,安抚甄宓。
第2385章 诸葛亮论计
“征我二兄入朝?”甄宓掩着衣襟,又惊又喜,微汗的脸白里透红。
“不愿意?”孙策曲臂枕在脑后,打量着甄宓,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甄家现在有钱,看不上这点俸禄,还要受人拘束,天天被御史盯着,反不自在。”
“大王……你这么说,置妾于何处?妾这不是欢喜么,不是不想,是不敢想。”甄宓娇嗔道,挪了过来,抱着孙策的手臂,眼神有些怯怯。“大王,是不是有人说我甄家什么了?”
“能说你甄家什么?”孙策抽出手臂,将甄宓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甄宓伏在孙策胸口,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转了转眼珠,咯咯一笑。“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大王相信甄家,都没有关系。”
“说说,究竟说些什么。”
“嘻嘻,真想听?”
“真想听。你也知道的,我现在都没什么时间接触外人,天天在军营里转。”
“好吧,那我就说说。我猜,肯定有人说我甄家联合中山商人,压低茶叶收购价,茶农无利可图,对吧?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说我们为什么要压价,也不会说为什么茶农无利可图。”
“看来这里面有故事?”
“大王,你还记得当初为了鼓励山民种茶,特地将茶价定得高一些的事吗?”
孙策点点头,他有这个印象。最开始决定在会稽山区种茶的时候,为了鼓励茶农开山种茶,学习种茶、制茶技术,他是投了不少资本的,其中一条就是定了一个保证茶农有利可图的收购价。
“当时我们几家垫钱保证收购价,哪怕是茶叶质量差一些也都收了,就是为了支持大王的富民新政,能将那些荒山变成茶山。这几年茶叶产量猛增,茶叶质量也好了,有人说,价格也应该往上提,可是运到塞外的茶叶越来越多,已经很难再卖出高价。别说提价,就算按照最初的价格,我们也是赚不到钱的。如果我们也把价格提上去,茶叶就卖不出去,连辛辛苦苦打开的市场都会被蜀地的茶商抢走。大王你说,这样的生意,谁愿意做?”
孙策觉得甄宓说得有理。他意识到,虞翻很可能和上次歙砚的事一样,又有地方保护的私心作祟了。如今茶叶生意越来越大,江南山区普通种茶,蜀地也不例外,已经不再是供不应求的局面,各地之间的竞争必然会出现,从市场理论来说,供应增加,收购价下降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当初的茶叶收购价本来就是一时权宜之计,并不是正常的市场价格。
“大王,你知道会稽的茶行吗?”
“茶行?”
“以前茶山少的时候,都是直接去茶山收场,如今茶山多了,一家家的跑太费事,就委托人去收。这些人大多是本地人,他们联合起来,一面要求我们提高收购价,一面压茶农的价,从中赚取利润。我们不肯提价,他们说我们赚取暴利。茶山不肯卖,他们就去丹阳、豫章收茶,甚至有从蜀地贩茶的。我们想和以前一样,直接去茶山收茶,他们又不准,到处设卡,要收我们的过路税,甚至派人半路抢劫。”
“有这种事?”孙策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是与不是,大王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从事贩茶的也不仅是中山商人,青徐兖豫四州都有的,你有机会不妨问问袁姊姊、麋姊姊。中山商人都说,他们这是欺负我们中山朝中无人呢。”
甄宓说着,皱了皱鼻子。
孙策没吭声。如何处理甄家的事,他也没拿定主意。
虞翻提出配额制,摆明了就是针对中山商人,尤其是甄家。这是从整体利益来考量,当然没有错,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失信。当初在会稽种茶,后来到草原上开拓市场,甄家是出了大力的,没有甄家的支持,茶业不可能这么快打开局面。甄家想多吃多占,也是人之常情。
对他来说,他不能不遏制甄家的这种行为,否则资本会失控。任何事失控都会导致灾难,资本也一样,所以他支持虞翻的做法,实施配额制。
可是这么做,除了会引起甄家的抵触外,还会影响其他商家的信心,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甄家主动让利,就像麋家一样。征甄俨入朝,未必需要给他多少实权,满足他的虚荣心也是一个方面。人富了就想贵,这也是很自然的心理。如果甄家能够因此让步,自然是最好不过。其实做官未必就好,在他加强了监察的情况下,想靠做官发财,或者以权谋私越来越难了。况且以甄家的条件来说,财富对他们的吸引力也有限。
可是听了甄宓的投诉,他意识到这件事远比他估计的要复杂,要认真查一查才行。
泉陵,香草津。
一艘小型楼船整装待发,水手、侍从们正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眉眼间尽是喜色。
“仔细点,不要疏忽了,路上可没时间耽搁。”一个中年汉子大声招呼着,两个穿着短衣的仆人从他身边经过,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中年汉子连忙伸手扶住,不满的喝道:“你们小心些,这可是送给朝中贵人的香草酒,打了可补不上。”
岸边,钟繇拱手致意。“将军,孔明,你们请回吧。送行千里,终有一别,况且用不了多久,我们可能又要在建业见了。”
孙翊、诸葛亮相视而笑,欠身施礼。“那就祝钟相一路顺风,早日安全到达建业。”
钟繇含笑拱手,转身踏上跳板。有侍从伸手来扶,钟繇却没理他,提着衣摆,健步上船,站在舷边,挥手向孙翊、诸葛亮致意。中年汉子迎了上来,请示了钟繇,下令解缆、起帆。水手们井然有序,片刻之后,楼船离岸,驶入湘水中央,扬帆远去,渐渐消失在水天之间。
孙翊转身,咂了咂嘴。“孔明,我们的时间有些紧啊。”
诸葛亮含笑说道:“将军年未弱冠,已是一方之将,何须心急。”
孙翊转头看看诸葛亮。他有些失望,诸葛亮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意呢,王兄登基在即,大封群臣是必然,他刚刚转战零陵,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到时候如何站在朝堂上?年轻,小妹更年轻,却因为天井关之战拜为左都护了。如果我不努力,这右都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抢了去。
孙翊想了想,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和诸葛亮相处的时候不长,有些搞不清诸葛亮的心思。按理说,诸葛亮与陆逊并立,如今陆逊已经立了大功,他怎么就一点不着急?
两人上了马,并辔而行。诸葛亮看出了孙翊的不快,又问道:“将军,大王登基在即,在保持现状与受挫之间,你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孙翊闷闷地回答道:“当然是保持现状更好。可是……”
“若能战而胜之,当然更好。可是将军现在有把握夺回灵渠吗?”
孙翊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嘴巴。他明白诸葛亮的意思,刘繇盘踞在阳朔山一带,进剿困难,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遭受挫折。诸葛亮不想在这个时候冒险也是可以理解的。钟繇也赞成这个观点,所以一直没有出击的计划。
“退一步说,就算将军夺回灵渠,若不能生擒刘繇,这右都护之职恐怕也不会落在将军手中。”
孙翊大惑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子,不是女子。自古以来便是男尊女卑,大王移风易俗,倡男女平等,自然要向世人主明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亦可为,只能矫枉过正。三将军奇袭天井关,便是最好的证据,所以大王会拜她为左都护,以奖励天下女子自立自强,莫妄自菲薄。将军是男子,毋须证明什么,自然不会有不次之赏。”
孙翊觉得有理,又不甘心,挠挠头。“那我该如何做,才能与小妹比肩?”
“证明你堪当一方之任。”
“如何才能堪当一方之任?”
“不轻敌,不冒进,不为小利所动,不为大害所惧,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诸葛亮顿了顿,又道:“大王调将军来荆南,目的不是击退刘繇,交州山高林密,刘繇退而复来,终究不是治本之计。将军的任务是维护江南四郡安定,使刘繇不能深入腹地,影响生产,周督无后顾之忧,安心进攻益州,而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
孙翊思索了良久,点点头。“孔明,我知道了。大王正是担心我轻躁,这才安排你做我的军师啊。”
“将军不嫌我懦弱,我感激不尽。记得当年在大王身边时,大王常说,耐心比机会更重要,机会错过了,还有可能再来,一旦失去了耐心,为敌所趁,后悔就来不及了。双方僵持之际,谁更有耐心,谁就能笑到最后。得不得灵渠,对将军来说并不重要,可是能不能侵入江南腹地,却关系到益州的安危,所以,着急的应该是刘繇,而不是将军。”
“没错,若曹操称臣,刘繇必不能独存。”孙翊眼睛一亮,转头看着诸葛亮。“孔明,你说刘繇得知钟相走了,会不会以为你我年轻,有机可趁?”
“将军不妨张网以待,等他自投罗网。”
孙翊大笑,眼珠转了转。“秋天到了,我想去打打猎,你觉得如何?”
诸葛亮笑了。“刘繇不来则小获,刘繇若来则大获,甚善。”
第2386章 各怀鬼胎
孙翊经常外出游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繇的耳中。
刘繇将信将疑。
信是因为他知道孙氏父子兄弟有这样的习气。孙坚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出猎,孙策、孙权、孙翊也不例外,只是孙策后来改了性子,深居简出,孙权、孙翊却没那么自觉,秋猎是常有的事。钟繇是老臣,孙翊也许有所忌惮,诸葛亮却是个年轻人,他未必能劝得住孙翊。
但刘繇征战多年,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谁也不敢保证这是不是孙翊的诱敌之计。零陵多山,埋伏几千人马太容易了,谁都想伏击别人,谁都不想被人伏击。他抢占了灵渠之后,没有急着向北进攻,而是盘踞在阳朔山中,就是希望吴军急于夺回灵渠,主动来进攻,他可以据险而守,消耗吴军的实力。
可是孙翊移镇零陵后,驻扎在泉陵,一直没有发起进攻,这让他很焦虑。他意识到,灵渠因为年久失修,吴军暂时又没有进攻交州的计划,灵渠的得失对他们影响有限,孙翊主动进攻的积极性不高。
孙翊不动,他就必须动,对峙不是他的目标。深入江南四郡,迫使周瑜撤兵,才是他的任务。
刘繇与许劭商议。许劭听了刘繇的考虑后,抚着胡须,思索良久,不赞成刘繇的决议。泉陵在零陵郡的中部,过了泉陵,山就少了,已经算是江南腹地。孙翊奉命镇守于此,怎么可能如此轻忽?
“正礼,你仔细想想,孙策有用错人的时候吗?”许劭对刘繇说道。
刘繇诧异地打量了许劭片刻,暗自苦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许劭以知人著称,如今却佩服孙策会用人,说明他虽然嘴上不服输,心里却已经认命了。不过仔细想想,许劭这话说得也对,孙策这十多年来用了很多人,或许有人不是很优秀,却也没有走眼的时候。相比之下,倒是许劭有不少失误。最明显的就是对太史慈。初入江南时,许劭看不上太史慈,他因此没有重用太史慈,结果证明太史慈的能力很强,如果当初能倚以重任,江南或许是另外一个局面。
大势所趋,人力难以回天了。
尽管这么想,刘繇还是太死心,反倒更添了三分紧迫感。“子将,你对诸葛亮如何看?我听说孙策重文武之别,军政分离,这诸葛亮是从政的,他做军师,是不是一时权宜之计?”
许劭一时出神。他随刘繇奔波多年,远在岭外,消息闭塞,对诸葛亮的了解非常有限。这次进入零陵,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这诸葛亮虽然年轻,刚刚弱冠,却已经主政江南好几年了,政绩很不错。不过他在军事上的确没什么建树,任军师似乎不太合适。或许正如刘繇所言,这只是因为钟繇离职,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钟繇的人还没到,只能暂时由诸葛亮充任。
如果这个猜想属实,这倒的确是难得的机会。孙策重视军师的培养,有军师的参谋,孙翊出错的可能性更小。诸葛亮虽说在孙策身边几年,应该接触过军事,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军师,更偏向于政务,也没有实战经验,他兼任军师的时候反倒是最好的机会,等真正的军师到任,这个机会就没了。
话虽如此,许劭还是不希望刘繇以身犯险。他建议刘繇派士徽去试探一下。
士徽是士燮的长子,正当壮年,功业心很强。士家是苍梧首屈一指的豪族,兄弟父子盘踞州郡,大半个交州都被他们控制了。刘繇入交州后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得益于士家的支持,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有士家在,刘繇就不可能真正控制交州。一旦士家改变态度,决定向吴国称臣,刘繇很可能一夜之间无路可走。
随着形势的发展,这个可能性越来越大。如果能趁此机会,让士徽和孙翊大战一场,不管谁胜谁负,只要他们之间结下血仇,士家向孙策称臣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刘繇心领神会,派人请来士徽商量。
听说有生擒孙翊的机会,士徽很兴奋,不用刘繇多劝,他便主动请战。刘繇麾下有四万多人,分布在郁林、苍梧、零郡三郡的交界处。士徽所领近两万人实力最强,但他的身份和战绩都不如刘繇,不得不听从刘繇的命令。如果能重创孙翊,甚至生擒孙翊,他就可以和刘繇平起平坐,甚至取代刘繇。
士燮虽说身体康健,毕竟年过花甲,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士徽若想在在士燮离世之后得到蜀王的认可,得到几个叔叔的认可,主掌士家,接管交州,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战功。
这显然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刘繇假意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士徽的要求,但他再三提醒士徽,孙翊虽然年轻,诸葛亮也没有什么军事经验,但吴军善战,就算在不利的形势下,他们也会顽强反扑,不会轻易投降,你务必要有足够的准备,不能掉以轻心。
士徽对此倒是有认识。在此之前,他也和孙坚、黄盖等人交过手,吴军的顽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次他们围住了孙权,本以为能一战成功,没想到吴军就地立阵据守,死战不退,一场原本速战速决的战斗硬是拖了近半个月,直到孙坚来援。
正因为如此,士徽更想拿下孙翊。孙权当时能坚持那么久,除了吴军顽强善战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让士徽一直念念不忘:吴军的装备实在太好了。后来收拾战场时,士徽捡到了一些,试用之后,叹为观止,那几件装备也被他当作宝贝收藏,绝不轻易示人。
孙权是孙策不在意的弟弟,都能有这样的装备,孙翊是孙策重点培养的弟弟,他拥有的军械肯定更好。如果能击败孙翊,夺取一部分装备,用来装备自己的部曲,他的实力将有一个飞跃。
士徽非常重视这个机会,他与刘繇反复商量,决定由刘繇率部佯动,吸引孙翊的注意,他则率部从零陵、桂阳交界处潜入。这里是一大片山地,大军无法行走,却有一些小道。士徽的部下中有一些经常当地山民,熟悉这些小道。孙翊驻守泉陵,他留意的应该是干道,也就是湘水、潇水河谷,对山里的道路不会太在意。可是他出猎必然是在山区,可以小股精锐潜无声息的潜到零陵附近,实施袭击。纵使不成,也可以撤入山中,孙翊想追都没法追。如果成功,吴军无首,刘繇正可以指挥大军进击,夺取泉陵。
刘繇觉得可行,欣然同意。
第2387章 少年周不疑
孙翊跳下马,握着马鞭,快步进府。
一个中年儒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的少年,看到孙翊走近,儒生停住打住,让在一旁,欠身施礼。
孙翊连忙放慢了脚步,面带微笑,拱手施礼。儒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浅笑。“将军狩猎归来了?”
“是啊,是啊。”孙翊打了个哈哈。“不知足下是……”
“呃……”中年儒生迟疑了片刻,拱手又施了一礼。“是在下失礼了,未曾向将军通报姓名。在下刘先,字始宗,秋后得闲,来拜访诸葛军师。”
“哦,是这样啊,见过了?”
刘先摇摇头。“诸葛军师公务繁忙,我还是不打扰了。下次再来也无妨。”说着就打算走。孙翊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让在一边,示意刘先先走。刘先面露诧异,再次打量了孙翊一眼,笑了笑,转身离开。孙翊站在原处,目送刘先离开,心里盘算着,刘先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刘先出了门,转身的瞬间,他看到孙翊还站在那里,便停了下来,再次点头致意。孙翊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刘先出了门,门外的骑士见他身边有孩子,纷纷勒紧坐骑,让出一条通路。有一个中年卫士还提醒他们走得不要太急,以免惊了马,发生意外。
刘先从骑士中穿过,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掀在车帘,看着府门口轻声说笑的骑士,对少年说道:“不疑,你觉得如何?”
少年说道:“看来传言不实,这孙将军不像是轻佻之辈。”
刘先沉吟片刻,又道:“观人难,或许是他今天心情好吧。过两天再来一次。”说完,放下车帘,示意车夫出发。他靠在车壁上假寐,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摇摆。少年坐在他对面,知道他心里有事,忽然说道:“阿舅,我知道了。”
刘先睁开眼睛。“你知道什么?”
“诸葛军师不见我们,也许不是公务忙,而是在做什么秘密的事,不能让我们知道。”少年歪着头,又黑又亮的眼睛眨着。“这孙将军彬彬有礼,不像轻佻之人,却连续多日外出狞猎。我听说他武艺高强,身边的骑士也都是精锐,可是他们却两手空空,没什么猎物,不像是去打猎。可许,他是借狩猎之名熟悉地形,想奇袭灵渠。”
刘先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他也有这样的疑惑,孙翊的骑士分明没有什么猎物,却神态轻松,看不出一点沮丧,着实有些反常。若是借狩猎为名熟悉地形,为军事做准备,倒也合理。
“不疑,这关系到零陵的太平,一定要保密,不能随便说。”
少年应了一声。“阿舅放心吧,我分得清轻重。”
刘先又敲了敲车壁,对车夫说道:“去太守府。”
孙翊进了中庭,诸葛亮听到脚步声,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收获如何?”
“哪有什么收获,我又不是真的出猎。”孙翊笑道。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一边引着他进门,一边说道:“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兵不厌诈,既然要诱敌,一定要示伪如真。两军交战,这零陵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耳目,谁知道哪个是刘繇的细作……”他说了一半,忽然说道:“将军刚才出门,有没有遇到一个儒生和一个少年?”
“遇到了,他说他叫刘先。”
“你和他通了姓名?”诸葛亮眉头微蹙,叫过一个掾吏,让他带人去追刘先,务必要把刘先带回来。
孙翊吃了一惊。“孔明,怎么了?”
诸葛亮眼神闪烁,轻拍面前沙盘的边缘。“没什么,只是不想出意外而已。”
孙翊略作思索。“你怀疑刘先?”
诸葛亮想了想,解释道:“刘先是零陵名士,曾被刘表辟为别驾,只不过刘表很快就被大王击败,刘先走到半路上又回来了。我到零陵之后,多次相邀,他一直没答应,今天突然登门,又遇到了将军,未免有些巧。将军出猎而无收获,脸上又没有沮丧之色,他必生疑。万一说漏了嘴,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可就不好了。没办法,只好留他几天了。哦,对了,他那外甥周不疑,将军觉得如何?若是喜欢,收作侍从,以后说不定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原来是他啊,我说怎么觉得耳熟。”孙翊笑了。“周不疑很聪明吗?和你相比如何?”
诸葛亮看看孙翊,笑了起来。“将军,这是我新完成的沙盘,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孙翊也笑了,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仔细查看眼前的沙盘。
与诸葛亮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对诸葛亮很欣赏。之前他就知道诸葛亮是人才,王兄对他寄予厚望,这几年在江南处理政务也很出色,不管是杜畿还是李通,对他印象都不错,就连一向与人不好相处的甘宁都对他赞不绝口。他知道王兄将来会让他独镇一方,想将诸葛亮归入麾下,当作左膀右臂。但诸葛亮似乎另有打算,对他的示好不作回应。
时间不长,有人来报,刘先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太守荀谌。孙翊和诸葛亮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外走。泉陵是郡治,太守府就在衙城里,与孙翊的公廨隔得不远,刘先很可能是从这里离开之后去了太守府。
难道是荀谌也向刘先发出了邀请?这倒也正常,零陵人才不多,刘先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当初刘表为荆州刺史也曾派人来请,荀谌就算是例行公事也要请一请的。
出门之前,诸葛亮命人用布盖上沙盘,又带上了门,这才命人请荀谌、刘先进来。
孙翊站在廊下,诸葛亮快步下阶,拱手施礼。“死罪,死罪,琐事缠身,怠慢了先生。”
刘先拱手还礼,笑道:“军师军务繁忙,是先来得冒昧,打扰了军师。知道军师忙,便去荀太守府中讨口茶吃。”
诸葛亮转身又向荀谌施礼。荀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不好多问。刘先突然来访,说是刚从诸葛亮这儿过去,没过一会儿,诸葛亮又派人去请,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诸葛亮引荀谌、刘先上堂,与孙翊见礼,周不疑也跟了过去,静静地坐在刘先身后。孙翊知道诸葛亮要留下刘先,不等诸葛亮开口,主动说道:“小子眼拙,不知先生大名,刚才失礼了。刚刚听孔明说了先生的情况,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请先生海涵,给小子一个请教的机会。”
刘先连忙谦虚了几句。他知道诸葛亮为什么派人追他回来,十有**是被周不疑说中了,他们正在部署军事行动,不想让他看出破绽,走漏消息,在这里住几天是避免不了的。为了避免被孙翊、诸葛亮当作细作,他主动挑明了来意。
“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一件事想请将军和军师帮忙。”
“什么事?”
刘先叫过周不疑,摸着他的肩膀。“我外甥周不疑今年十一岁,虽然愚笨,倒也好学,又喜兵法,闻说吴王身边的军师处招揽天下学子,连诸葛军师这样的人才都是军师处毕业的,他很想去报名,又怕才学不够,不能通过考核,想请诸葛军师指点一二。”
孙翊和诸葛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既然刘先想将周不疑送到军师处学习,是细作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诸葛亮笑道:“先生才高,令甥想必也是人才龙凤,进军师处应该不成问题。新年将至,过些日子会有船去建业,不如你们就在府中住几天,到时候随船同行,一路上也好切磋。”
刘先点头答应。
周不疑盯着孙翊看了一会,起身离席,一本正经的拱拱手。“敢问将军,你说的过些日子,是指打败刘繇,夺回灵渠之后吗?”
孙翊很惊讶,兴趣盎然地打量着周不疑。“此话从何而来?”
“将军之所以来零陵,不就是因为刘繇侵边么。若非如此,江南四郡安定,武有李都督,文人诸葛军师和各位太守,何须将军亲至。听说大王登基在即,钟公被征入朝,就是为了筹备登基之事。将军身为大王胞弟,想为大王送上一份贺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翊笑了。难怪刘先想把他送到军师处去,这孩子果然聪明,而且对军事兴趣很浓。诸葛亮说得对,如果能将他收归麾下,说不定又是一个陆逊。
“你可有妙计破敌?”
周不疑拱手再拜,不慌不忙的说道:“将军是想夺回灵渠,还是想生擒刘繇?”
“想夺回灵渠又如何,想生擒刘繇又如何?”
“想夺回灵渠很简单,与黄公覆将军联络,南北夹击,刘繇必走。想生擒刘繇,难度就有些大了,须得设计诱击才行。”他笑了笑,露出他这个年龄特有的稚气。“将军与军师也许在做,只是能不能抓住刘繇却不好说,要看运气。”
孙翊和诸葛亮互相看了一眼,暗自惊讶。听周不疑这口气,刘先不仅看出了破绽,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第2388章 潘濬
周不疑为孙翊和诸葛亮解释了一下附近的地形。
荆州的地形如同一个巨大的盘,四面是山,零陵就是这个盆的最南端。以泉陵为界,南部以山地为主,北部以平原为主。五岭之中的越城岭、都庞岭就在零陵境内。山地耕地少,大多地形分散,能够容纳聚落,却无法长期供养大军。
刘繇在想在灵渠一带站稳脚跟,必须取得足够的粮食补给,否则翻山越岭的转运,巨大的消耗会拖死他。如果能夺取泉陵,进入平原地带,当然再好不过。在夺取泉陵之前,他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泉陵南部、都庞岭北的营浦,一个是越城岭南的始安。
刘繇占据了始安,但是没有派兵进驻营蒲,显然信心不足,不敢与吴军面对面,短期内进攻泉陵的可能性也不大。始安是个小县,支撑不起几万人,所以刘繇必然有另外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很可能在都庞岭以南的谢沐、富川。
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刘繇的大军中有一大半是士家控制的当地汉蛮。士家是苍梧人,从苍梧北上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溯漓江而上,到始安,一条路是营水北上,到谢沐。谢沐到富川之间有一大块耕地,足以供养几万人。
这里很可能就是士家的驻地。若谢沐、富川有失,士家无法取得粮食补给,只能后撤。而失去了士家的配合,刘繇进入江南腹地的计划也就无从实施,只能撤回郁林。
所以,如果派兵进攻谢沐、富川一带,刘繇不得不力争。他有两种方案:一是直接派兵增援谢沐、富川,一是出兵威胁泉陵,围魏救赵。前者会有麻烦,一是大军齐集谢沐、富川,有决战之势,稍有闪失,刘繇就可能全军覆没,二是主力离开始安,始安会有危险。如果选择进兵泉陵,他就掌握了主动,可战可守,可进可退。
荀谌惊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识,如此英才,若能得大王亲炙,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始宗,依我看,你不要送他报考军师处了,直接送到大王身边做侍从吧。”
诸葛亮也大受启发。他手里拿到的地图是零陵、桂阳、武陵的地图,却没有苍梧、郁林的地图,对谢沐、富川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会有这样的疏忽。周不疑是本地人,他了解的信息自然多一些,考虑得也更周全。即使抛除这一点,周不疑的计划也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他以这样的年纪而言。
如果这真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刘先谋划好了,让他来露脸扬名的话。
就算这个计划是刘先的,诸葛亮也不打算戳破。要想稳定零陵,必须笼络刘先这样的本地名士。刘先之前不接受他的辟除,现在却愿意将周不疑送到建业,这就是一种姿态,说明零陵人已经认清形势,接受了吴国子民的身份。
诸葛亮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周不疑此计背后的另一层用意:给黄盖建功的机会。黄盖就是泉陵人,他追随孙坚征战多年,如今却身陷交州泥潭,仕途艰难。如果能配合孙翊击败甚至擒获刘繇,黄盖就能脱颖而出。刘先与黄盖一文一武,再加上周不疑这样的后生出现在吴王身边,零陵人在吴国朝堂上就有了一席之地,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诸葛亮和孙翊商量了一番,接受了周不疑的建议,派人入苍梧,联络驻扎在郡治广信的黄盖,协同作战。在此之前,之前的诱击计划继续执行,只是要扮得更像一些。若能诱来刘繇,战而斩之,自然没什么坏处,不成功也没什么坏处。
有了刘先、周不疑协助,诸葛亮对计划进行了细化,其中一个安排就是派兵进驻营浦,做出进攻交州的姿势,迫使刘繇做出选择。孙翊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潘。潘是武陵汉寿人,诸葛亮在武陵主持事务的时候认识的,对他比较赏识。孙翊进驻江南后,他将潘推荐给了孙翊。
潘很年轻,官职卑微,也没什么名气,但是他能力很强,这几年随诸葛亮做事,对吴国的做事方式也熟悉,派人带一些人去营浦,不会引起刘繇的警觉。
潘接受了命令,又推荐他的表兄蒋琬接替他的事务。蒋琬是零陵湘乡人,前几年外出游学,刚刚回来不久,听说潘到了泉陵,便赶来相见。
蒋琬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气度不凡,谈吐也与众不同。他游学了几年,去过襄阳学院,也去过建业太学,对吴国新政很是推崇,如今学业有成,打算出仕。他本想考政务堂,听说孙翊到了江南,知道机会来了,便匆匆赶了回来。
零陵人才不多,蒋琬主动来投,又有潘推荐,孙翊当然求之不得,欣然录用,让蒋琬先在自己身边,协助诸葛亮处理一些事务,熟悉一段时间后再委以重任。
很快,潘带着一千士卒赶往营浦。
士徽率部刚刚进入营浦县,便听到了潘进驻营浦的消息。他心生警惕,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潘只有一千人,守县城还行,出城野战的可能性不大而是觉得孙翊野心勃勃,有可能发起主动进攻,只不过不是灵渠方向,而是谢沐、富川方面。
广信被黄盖占据之后,谢沐、富川就是他最后的根基所在,一旦有失,他的根基就缺了一半。士徽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回报刘繇,请他准备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他率部进入阳明山区。为了安全起见,他将主力留在阳明山的南麓,防止潘发现他的踪迹后抄他的后路,只派小股精锐从小道赶往泉陵,寻找伏击孙翊的机会。杀死孙翊,未必能解决根本问题,却能打乱吴军部署,争取一些时间。若能因此进入零陵腹地,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收到士徽的急报,刘繇很挠头。如果士徽所言属实,孙翊有进攻苍梧的计划,他就不得不主动出击了,否则这一趟就是白辛苦,没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即使他想撤退,孙翊也不会罢休,一定会顺势进击,威胁郁林、交趾,届时形势将更为严峻。
刘繇和许劭反复商量。许劭不擅长军事,对此束手无策,除了唉声叹气,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刘繇反复权衡,决定改变计划,要求士徽在袭击孙翊的同时做强攻营浦的准备。如果能拿下营浦,孙翊进攻交州自然受阻。士徽强攻营浦,孙翊很可能会派兵增援,一旦泉陵空虚,他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士徽收到回复时,明知刘繇有借刀杀人的嫌疑,却无法拒绝。他随即做出调整,一面派人固守谢沭、富川,防止黄盖偷袭,一面调兵遣将,包围营浦,并在阳明山上布防,阻击泉陵方向的援兵。
形势变化,诱击刘繇的计划无疾而终,营浦成了焦点。孙翊、诸葛亮随即调整计划,准备更大的陷阱。为了有足够的兵力可用,确保刘繇一旦进入陷阱就无路可逃,孙翊向荆南督李通发出军令,命他率部潜入零陵设伏。在必要的时候,他打算放弃泉陵城,将刘繇诱到平原地带予以围歼。
双方调兵遣将的时候,营浦已经开战。士徽率领一万五千余人,对营浦展开围攻。
营浦虽是县城,却是通往交州的要道,西南不远就是都庞岭,营水从城南绕到城东,蜿蜒而下,穿过阳明山,直到泉陵。营浦以下,河水充沛,四季都可通航,装载物资的船只可以直接到达营浦城下,在营浦进行集中,再从陆路翻越都庞岭。是以营浦虽不是要塞,城防却近似要塞,远比一般的县城坚固。
士徽以十多倍的兵力围攻,本想一鼓作气拿下营浦,却在潘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数日便损失近千人,却连城墙都没碰到,气得破口大骂。真是邪门了,这姓潘的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么能打?
士徽不服这口气。如果连无名之辈率领千人把守的小城都无法拿下,他在刘繇面前哪里还有说话的资格。他命人在城北筑郾,一面阻止吴军的战船接近,一面准备蓄水淹城。营浦为了船只停泊方面,地势比较低,很容易被淹,只是平时深水畅通,泄水方便,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见士徽派人在城外征发民,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派人潜行出城,发布通告,宣扬吴国新政,要求百姓反抗士徽,至少不能助纣为虐。他专门派人警告有一定实力的大族,不要首鼠两端,如果营浦城破,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士徽纵能得逞一时,不能得逞一世,天下终究是大吴的,到时候吴王追究营浦人的责任,你们这些有家有业的首当其冲,抄家灭门,一个也跑不掉。
那些大族被潘吓住了,没人敢配合士徽,就连被强行征发的民也不肯出力,抓住机会就逃跑。眼看着工期一拖再拖,堰还没有筑城,士徽无奈,只得从谢沐抽调三千人增援,不惜一切代价,强攻营浦。
第2389章 许劭归来
灵渠畔,刘繇、许劭负手而立,看看一池碧水,黄叶满地,久久无言。
许劭一声轻叹,接着又是一声。
刘繇回头看着许劭。“子将,你离乡几年了?”
“初平三年离乡,于今十年有余。”
“十年奔波,是不是累了?”
许劭没说话,转头四顾,凄然而笑。“累又如何,不累又如何,天下之大,无我立足之地。”
刘繇抬手按在许劭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叶落归根,倦鸟归巢,回去吧。孙策当年既然没杀你,想必现在也不会为难你。”
许劭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正礼,你以为……天下形势如何?”
刘繇笑了笑,有些落寞。“并州徒有地利,户口不足,王盖兄弟名望又不足,怕是坚持不了太久。益州么,蜀王父子略胜一筹,或许能坚持得久一些,至于能坚持多久,实在不好说。”
“你没有别的计划?”
“计划?”刘繇眯起眼睛。“国破家亡,故旧离散,我除了一死,还能有什么计划?若是年轻十年,我或许会有海外之思,如今年近半百,子弟又不在身边,总不能飘泊海外,做他乡之鬼。别无他想,只想痛痛快快战上一场,无愧于心便是。”
许劭欲言又止。良久,化作一声轻叹。自从刘先高调应孙翊之邀,成为孙翊幕僚的消息传来,刘繇的心情就不太好。仔细说起来,刘先也是刘氏皇族血脉,只是支庶疏远,不在宗籍之内。天子在长安大聚宗室,他就没有去。如今刘先接受孙翊聘请,让刘繇很沮丧。这说明零陵贤达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决定向孙策称臣了。
在此之前,刘繇曾派人联络刘先,希望得到刘先的支持,以便在零陵站稳脚跟,进而略取江南四郡。没想到孙翊率部进驻,他一时犹豫,没有及时进攻,错失了机会,现在后悔也迟了。以刘先的名望,既然宣布了接受孙翊的辟除,就不可能再轻易变卦。良禽择木而栖可以理解,轻于去就未免丢脸。
许劭知道刘繇心情低落,正想着怎么宽解他,有侍从快步走了过来,递给刘繇一份文书。刘繇接过,看了几行,忽然眉头一皱。许劭知道有事,靠了过去。
“怎么了?”
“蜀王派于禁、孟达来援,人已经到了龙编。”他翻到文书的最后一页。“命令发出还不到一个半月,他们的速度很快。”
许劭吃了一惊,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龙到交趾近三千里,几乎全是山路,只用一个半月时间就能赶到,这个速度的确很惊人。他想了想,说道:“或许从成都出发的人并不多,主力是曹仁的部下,从益州出发要近得多。”
“即使如此,这速度也够快。看来,蜀王也知道交州形势紧迫,不容有失。”
“恐怕不仅是交州。”许劭幽幽地说道:“也许是并州已失,孙策即将围攻益州,蜀王生怕吴军水师从海上而来,南北夹击,曹仁抵挡不住。”
刘繇点点头,一声长叹。“时不我待啊。”他抬起头,看看泉陵方向。“子将,趁着大战未起,你先走吧,去泉陵。荀谌是零陵太守,他必能护你平定。”
许劭盯着刘繇看了片刻,拱拱手,深施一礼。他没有再犹豫,很快就收拾了行礼,赶往泉陵。
得知许劭来了,荀谌一点也不意外,第一时间通报了孙翊。
孙翊对许劭不陌生,却有些拿捏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许劭,便向诸葛亮、刘先问计。刘先避嫌,沉默不语,诸葛亮倒是坦然,建议孙翊以礼相待。当年许劭不逊,与吴王多次冲突,他离乡的时候吴王还去送他,如今许劭穷极来归,本身就是认输,自然不能失礼。
孙翊接受了诸葛亮的建议,亲自出城迎接,在香草津等候。荀谌也带着太守府的掾吏出迎,总共有近百人。许劭钻出船舱,看到岸上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另有贵客,示意船家靠在一边,免生麻烦,后来看到站在码头的荀谌招手示意,这才知道是来迎自己的,惊讶不已。
船靠了岸,荀谌快步上船,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子将兄,江湖十年,你终于肯回来了。”他挽着许劭的手臂,看着许劭鬓边的白发,摇摇头。“你啊,何苦来哉,壮年出游,半百返乡,满头飞霜啦。”
许劭没心情荀谌开玩笑,指指岸上的人。“友若,这是……”
荀谌压低了声音,笑道:“孙将军听说你来了,亲自来迎你。子将兄,你看到他,肯定认不出来了,谁能想到当年的轻果少年,如今能如此稳重谦逊。亏得你当初没有点评他,否则又错一次。”
许劭瞥了荀谌一眼。“我看错的太多了,再多一次又何妨。荀友若,你倒是越活越年轻啊。”
荀谌知道许劭的意思,放声大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许劭这副模样,他就特别开心,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接受袁绍的命令,接替刘和任下邳相,否则还要多耽误几年。
两人上了岸,荀谌引着许劭来到孙翊面前。孙翊主动向许劭行礼,喧寒问暖,许劭既欣慰又惭愧,上下打量了孙翊两回,赞道:“当年将军尚在总角,便已勇猛过人,有良将之姿,不意今日复有大将气度。孙氏当兴,天下无人可当。”
孙翊连忙谦虚了几句,随即介绍随行众人。月旦评许子将的名声很大,这些人就没听见,多少也听过,纷纷上前见礼,只是见许劭两鬓斑白,又想到他是因与孙策不睦这才被迫背井离乡,不免暗自警省。以许劭的名望都不是孙策对手,流浪十年,仓惶而归,更何况其他人。天下大势如此,逆势而动,实为不智。
诸葛亮站在孙翊后面,一直面带微笑,却不怎么说话,留神观看许劭。
寒喧过后,众人各自上车,孙翊请许劭同车。许劭受宠若惊,再三谦让,最后还是上了车。众人见孙翊虽然年少,却对许劭礼节备至,暗自赞叹。他们原本对孙翊多有怀疑,觉得孙氏本为寒门武夫,非传经习礼之家,他又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纵使有武艺,读书却少,未必知道如何接人待物,能不能礼敬读书人实在是个问题,现在看到孙翊进退合礼,自然多了几分亲近,觉得以前过虑了。
孙翊迎许劭回城,设宴为许劭接风,席间只说些往日的故事、汝南的现状,一字不提当前的战事,更不及刘繇一语。许劭原本还有些担心,至此总算放下了负担,只是为刘繇惋惜,暗自思量着是不是找机会进言,看看孙翊能不能给刘繇一个机会。
宴后,刘先送许劭去驿舍休息,孙翊和诸葛亮回到后堂,命人上了茶。
“孔明,许子将虚实如何?”孙翊呷了一口茶,轻声问道,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当是思乡心切,别无他意。”诸葛亮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只是他来得这么急,怕是刘繇要奋力一搏,将军不可不妨。”
“你是说……刘繇要拼命,所以让许劭远离战场,以免殃及?”
诸葛亮嗯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说。孙翊见状,知道诸葛亮也想听听他的意见,便用心思考起来。诸葛亮大概是担心他一直倚赖他,常常启发他主动思考,互相探讨。这让他不敢掉以轻心,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刘繇如果要拼命,会有几种可能,其实并不难猜。一种是分兵增援营浦,协助士徽攻克营浦。那样的话,主动权就会掌握在他的手里,他既可以增援潘,也可以派兵攻击始安,夺取灵渠,刘繇将非常被动。另一种就是直接攻击泉陵,可是这样一来,刘繇就要面对重兵坚城,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
权衡之下,刘繇未必敢来泉陵。如果想让刘繇放心进攻泉陵,进入伏击,他就要主动增援营浦,迫使刘繇进攻泉陵,形成自己希望的局面。只是这样一来,围攻刘繇的机会可能要让给李通。
孙翊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诱刘繇来泉陵,只要能击杀刘繇,完成整体目标,功劳就给李通吧。
思考已定,孙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诸葛亮表示赞同,又详细分析了几种可能,供孙翊参考。
最后,孙翊决定,主动增援营浦,诱刘繇攻击泉陵,由李通伏击刘繇,自己去截断刘繇归路,尽可能击杀刘繇,解决这个心腹之患。为了确保成功,孙翊又紧急传令黄盖做好准备,万一刘繇从泉陵逃脱,黄盖要及时进入郁林,追击刘繇。
第三天,孙翊以营浦危急为由,留下两千人守城,自己领两万大军,沿营水河谷向营浦进发。大军出征,声势浩大,无法掩饰,刘繇的细作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火速汇报刘繇。
刘繇接到消息后,不再犹豫,留下一些人马守灵渠,以防不测,自己亲率主力,奔袭泉陵。
第2390章 大获全胜
营水穿过阳明山区,曲折前行,直抵泉陵,中间有不少峡谷,最著名的就是营浦城北不远的营阳峡。
围攻营浦之前,士徽就做了准备,派从兄士匡在营阳峡设险,阻击援军。士匡曾与孙权交战,清楚吴军的战力,更清楚孙权并不得孙策重视,眼前的孙翊才是孙策重点培养的弟弟,自然不敢怠慢,派出大量斥候打探消息,最远的直至泉陵城外。孙翊的大军一出动,他就收到了消息,急报士徽。
士徽心急如焚,连续派人催促刘繇采取行动。得知刘繇率部奔袭泉陵,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暂停了对营浦的攻击,将主力转到营阳峡口,随时准备增援士匡。至于潘,他更希望潘主动弃城,如果能投降就更好了。营浦太坚固,他实在不想强攻了。
数日后,孙翊的水师到达营阳峡,被阻在峡中。双方激战三日,前锋无法突破士匡的阵地。
收到士匡的军报,士徽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原处。看来吴军虽然强悍,却也没强悍到无视地理的地步,营阳峡在手,他就安全了,只等刘繇得手。虽然不能亲自击败孙翊,能将他滞留在营阳峡中,也算是立了一功。
知道营阳峡坚险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孙翊同样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强攻营阳峡,主力甚至没有到达前线,出现在士匡面前的是只有五千余人的前锋,连续进攻也只是想给士徽一个错觉,将他钉在营浦,不要撤离。
这次大战的目标很多,士徽只是之一,除了李通等着伏击刘繇之外,黄盖也已经采取行动,正对富川、谢沐发起攻击。他将士徽拖在营浦越久,黄盖的时间就越充裕。
营阳峡打得热火朝天,孙翊在阳明山中静静地等候着刘繇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十一天。
经过零陵县的时候,刘繇遇到了一位故人:赖恭。
赖恭年轻时游历京都,与刘表、刘繇等人相识。刘表任荆州刺史时,也曾征辟他为吏,还没等他赶到襄阳,孙策就攻破了襄阳城,驱逐了刘表。
再见刘繇,得知孙翊统兵增援营浦,赖恭有些疑惑。孙翊或许不清楚营水之险,刘先也不知道?刘先既然高调接受刘孙翊的辟除,总不会不顾身家性命,以身诱敌,果真有这个想法,他也不会瞒着刘繇,连一点风声也不透。
刘繇也觉得有疑问,但他没有其他选择,这是难得的攻破泉陵的机会,不能轻易放弃。他只是提高了警惕,步步为营,防止中伏。
这让他到达泉陵的时间晚了两三天。
到达泉陵城西,湘水南岸的冷淘滩后,刘繇停止前进,让部下休整,恢复体力,同时派人前往泉陵打探消息,看看孙翊是不是真在峡中。三天后,斥候连续来报,孙翊率领的水师楼船在十天前进入峡谷,一直没有出来。泉陵城戒备森严,但兵力有限,估计只有两三千人。听说营阳峡战况激烈,孙翊已经将城中可调的兵力都调走了。
刘繇与赖恭仔细研究后,决定出击。虽说还有疑点,但行军作战,哪有十全必克,信息不畅,有些疑问、冒点风险再正常不过。
刘繇派人搭建浮桥,准备渡营水,围攻泉陵城,并在营水两岸设下阵地,准备弓弩和引火物,伏击可能来援的孙翊。为了遏制楼船的威力,他特地选了一个水比较浅的位置,又在营水中央沉了几条装满了石块的船,形成暗礁。他来得匆忙,又不敢大肆征发民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同时,他派出大量斥候,潜到营水对岸,伏击吴军斥候、信使,以免走漏消息,尽可能延缓孙翊回援的速度。
一切准备完毕,刘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渡过营水。
泉陵城守得很严,刘繇还没渡水,对岸的城上便敲响了警报,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刘繇根据城上火把的密集程度,确定城中兵力有限,松了一口气,命令部下包围了泉陵城,立刻展开了攻击。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战鼓声、喊杀声响起一片。刘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惜代价的猛攻,却还是无法得手。他奔袭而来,没有大型攻城军械,只能用凭着简单的云梯蚁附登城,负责掩护的弓弩手也只能冒着对方的箭雨,逼到城下进行射击。
半夜激战,刘繇损失两千多人,却还是没能拿下泉陵城。他红了眼,简单的吃了些干粮后,命令将士再攻。为了鼓励将士,他宣布破城后大掠城内,所有战利品都分给将士。
重赏之下有勇夫,这些来自交州的汉蛮将士发了疯,对泉陵城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城上几度告急,伤亡迅速增加。奉命留守的荀谌也急了,率领府中掾吏上城,并发动城中百姓一起守城。他不知道刘繇发布了大掠的命令,却不妨碍他用这个来恐吓城中百姓,要求他们参战。
孙翊之前发布公告,推行新政,城中百姓正盼着好日子的到来,没有人愿意被这些交州来的蛮子掳掠,纷纷响应号召,上城协助防守。壮丁拿起武器,与吴军将士一起战斗,妇女帮忙搬运物资,烧火煮油,然后将一瓢瓢的热油淋在攻城的士卒身上,再扔下火把,将攻城的士卒点成火人。
见百姓上城,刘繇更加坚信城中兵力不足,发力猛攻。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双方的伤亡都在不断增加。
第二天傍晚,刘繇接到消息,孙翊率部回援,在出峡的时候被他设立的阵地挡住,水师正在清障。因为沉船数量有限,清障的速度很快,最多半天时间就能完成。如果刘繇不能在次日中午之前拿下泉陵,就必须撤退,否则就有被截断后路的危险。
赖恭觉得取胜的希望不大,建议刘繇撤退。刘繇却不想退,亲自上阵,连夜猛攻,务必要拿下泉陵。见主将上阵搏杀,攻城的将士士气如虹,掀起又一阵**。
刘繇的出现也引起了吴军射手的注意,十余名射手蜂拥而至。刘繇身边虽然有不少亲卫,还是没能支撑多久,几十名亲卫被先后射杀,刘繇失去了严密的保护,很快中箭,受了重伤,倒地不起,如潮水般的攻势随即被遏制。
赖恭接过了指挥权,下令撤退,近万残部落荒而逃。
赖恭率部奔跑了大半夜后,进入零陵县境,被等候已久的李通截住了。仅仅半个时辰,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就结束了,刘繇、赖恭被阵斩,残兵被斩首两千余级,剩下的大半被俘,只有不到千人逃进了山里。
简单清理了战场后,李通派人通报孙翊,随即率部越过都庞岭北麓,直扑营浦。
士徽正迫切的等着刘繇取胜的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杀气腾腾的李通,顿时乱了阵脚,来不及多想,率部撤退。李通穷追不舍,一路攻击前进,士徽损失惨重,更要命的是逃得仓促,所有的辎重都丢了,粮食也没了。没吃的,很多士卒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
李通根本不理他们,只盯着士徽、士匡猛追。
士徽、士匡被李通追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一路狂奔,逃到萌渚岭,正当他以为上了岭就可以喘口气的时候,消息传来,因兵力不足,富川、谢沐先后被黄盖攻克,萌渚岭虽然还在手中,退路却已经断绝。
士徽、士匡欲哭无泪,士气崩溃,将士们丢盔弃甲,逃入山林,转眼之间,士徽、士匡身边只得下几百人,饥肠漉漉,心无斗志。
李通率部追了上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斩士徽、士匡。
孙翊接到李通大获全胜的消息,随即率部逼向灵关。留守灵关的吴巨听到刘繇阵亡的消息后,立刻放弃了灵关,一路后撤到郁林境内,逃得比兔子还快。
孙翊收复灵关,停止前进,召李通、黄盖相见,把酒言欢。
第2391章 成长
灵渠之畔,孙翊负手而立,遥望南方,心潮澎湃。
这一战打得顺畅,除了泉陵出了点小麻烦之外,几乎不出诸葛亮的谋划,可谓是算无遣策。不仅实现了预期目标,而且得到了李通和黄盖的拥护。
立下大功的李通怨气全消,小胜一场的黄盖也一洗晦气,重展眉头,正在不远处和一众僚佐痛饮畅谈,笑声朗朗,比灵渠之水还要清亮。
这都是诸葛亮的功劳。战事告一段落,孙翊的雄心壮志却刚刚开始,他看着远处,久久未语。
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
“孔明。”孙翊转身,举起手中的酒杯。“我敬你。”
诸葛亮双手捧杯。“不敢。将军言重了,为将军谋划,本就是军师的职责所在。”
“感觉如何?”孙翊一饮而尽,笑盈盈地说道。
诸葛亮也喝完酒,想了想,笑道:“痛快。”
孙翊面带微笑,又道:“想不想继续痛快下去?”
诸葛亮笑而不语。他知道孙翊不死心,又想劝他了。不过说实在的,他也的确有些心动。
处理军务和处理政务的感觉完全不同,政务不会有立杆见影的效果,再好的决策,执行的结果总会有些偏差,中间还会有无尽的扯皮、交涉,军务则不同,军令如山,一旦下达,各部执行,胜负立判。更重要的是政务不像军务这么紧张,这么刺激。泉陵危急的消息传来时,他紧张得直冒汗。刘繇退走的那一刻,他浑身轻松,如逢大赦。当李通阵斩刘繇的消息传来,他心里的畅快更是无法言表。
但他不能轻易答应孙翊。孙翊是吴王的弟弟,将来肯定是一方诸侯,他现在虽说是孙翊的军师,却还是吴王之臣,交通诸侯是大忌。他不是陆逊,陆逊是孙尚香的夫君,无须忌讳,他却必须恪守臣节,不能让孙策起疑。
见诸葛亮不说话,孙翊眼珠转了转,又道:“孔明,我听说,大王对你的期许是政务?”
诸葛亮点点头,明知孙翊是刺激他,心情还是不太好。从政是他自己选的,却并非完全自愿,他真正的愿望是出将入相,只是在文武分途的形势下,他只能这么选。孙策也知道他的遗憾,这次让他暂时兼任孙翊的军师,或许就有补偿他的意思。过了这段时间,孙策肯定会安排专职的军师来。
追随孙翊也许可不分文武,可是孙翊将来是坐镇一方,还是裂土封国,封国又能封多大的国,现在还说不准,他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那你可能会成为杨德祖的继任。”孙翊说着。
诸葛亮笑笑。“将军谬赞,愧不敢当。杨德祖三公之后,高第子弟,且才华过人,我岂能和他相比。万一天幸,能继他之后,足慰平生。”
“孔明,你太谦虚了。你们都是一时才俊,不相上下。你的门户虽略逊一筹,可是大王用人,何尝在乎过门户?张相不过一布衣,大王当年不是一样派人去请。再说了,你出自军师处,也算是大王门生,这可比什么三公强多了。我觉得,你最大的不足在年纪,你若是再长几岁,或者再小几岁,那就完美了。”
诸葛亮心中一动,随即明白了孙翊的意思。他比杨修小六岁。以杨修的功绩才华,很可能是要做满两任十年的首相的,如此一来,他就只有一任的机会。
“将军,那可是三十年后的事,说亦无用。将军不妨考虑一下眼前的事吧。”诸葛亮笑着举杯。“此战过后,想必将军的右都护已经有一半入手,接下来是进入交州,还是另选一方,还要看大王的安排,将军当有准备,及时进言。”
孙翊哈哈大笑。他听出了诸葛亮的言外之意,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由王兄决定。
听到孙翊的笑声,黄盖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躬身致意。孙翊不敢怠慢,连忙还礼。黄盖是孙坚旧部,他小时候没少缠着黄盖。
“二将军,何事这么开心?”
孙翊反问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与黄公并肩作战更令人开心的?”
黄盖一怔,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他让人斟满酒杯,向诸葛亮敬酒。诸葛亮连称不敢。黄盖说道:“军师不必急着推辞,且听我一言。这杯酒,不是谢你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也不是想请你照顾我家乡父老,这些都是你职责所在。我想敬你,是想谢你辅佐二将军,让他大有进益。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他儿时可不是这么谦恭知礼的人。”
诸葛亮再拜。“黄公有所不知,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大王教导有方。”说着,冲着孙翊眨眨眼。“若有机会,黄公不妨问问将军,大王当年是如何教导他的。”
孙翊老脸一红,夺过诸葛亮的酒杯,塞到他嘴边。“黄公向你敬酒,你喝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诸葛亮笑着,连忙就着孙翊的手饮了。黄盖见了,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熟悉的二将军,请!”
李通也走了过来,向孙翊、诸葛亮分别敬酒。孙翊略作谦虚,便饮了,诸葛亮却再三推辞,不敢虚受,最后还是孙翊发话,他才勉强饮了。
这一战收获颇丰,犹以李通为最,一口气斩杀了刘繇、赖恭、士徽、士匡四人,痛快淋漓。痛快是痛快,却不能说没有瑕,杀士徽、士匡便显得有些不够冷静。杀了这两人,以后再想劝降士燮兄弟的难度就大了,当时如果只是俘虏,而不是一时手快,或许结果更完美。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益,李通还是很满意。他知道诸葛亮作为军师,对孙翊调他参战肯定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之前与甘宁发生冲突时,就是诸葛亮居中调解,后来他调任荆南督,也与诸葛亮相处甚好,这次又欠了诸葛亮的人情,自然对诸葛亮充满感激。
接下来的战事很多,他还想再立新功呢。
十一月末,孙策返回建业,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母亲吴太后。
吴太后心情不错,摆了一案的水果,拉着孙策说话,谈笑风生。好事接二连三的传来,尤其是孙尚香、孙翊先后建功,分别出任左右都护,成了孙策的左膀右臂,让她格外兴奋。
“尚香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不意外。倒是季弼,他从小可是顽劣得很,能改节读书,谦恭待人,大出我的意外。”
孙策也很满意。“阿母说得是,我也是这么觉得。能征善战不出奇,出奇的是能够顾全大局,这一点令人满意。阿母,你可能还不知道,季弼调李通参战,连我都没想到呢,接到捷报时,整个军师处都傻了。”
吴太后也很意外,催孙策说得详细一点。见母亲难得这么开心,他便绘声绘色的把经过说了一遍。开战之初,军事处也进行了形势推演,都认为孙翊会独揽其功,最多出于拉拢零陵人的目的,给黄盖一点机会就算他不想给,零陵人也会想方设法为黄盖争取但他们都没想到孙翊会调李通参战。毕竟以孙翊的兵力,只要能诱刘繇离开灵关,取胜并没有什么悬念。
可是调李通参战的影响很好。李通是江夏平春人,平春与汝南交界,李通与汝南人多有来往,也被归于汝颍一系。汝颍不缺名士,名将却不多,李通、陈到是有限的几个。李通调任荆南督原本就有平衡的意义,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如今有了实打实的战功撑腰,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半年之内,陈到在塞北立功,李通在江南立功,汝颍人说话的声音都响了很多,心理也平衡了,对孙翊多有佳评,说他虽然年轻,却有大将风度。
吴太后听说那么多汝颍名士夸孙翊,欢喜得合不拢嘴。开心之余,她又有些遗憾,小心翼翼地对孙策说道:“伯符啊,对这几个弟妹,你是真的用心。说起来,我也时常后悔,当初若是听你的劝,不让仲谋去交州,或许更好一些。”
孙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他也听说了,孙权这一年在富春很安份,每天读书习字,修心养性,连以前最喜欢的打猎都没去。
“阿母,仲谋最近可曾有书信来?”
“有的,是一些读书心得,我也看不太懂,正想派人送给你,让你看看,又怕你忙,没时间看。”
“我就是再忙,仲谋的书信也是要看的。”
吴太后听了,连忙命人取来一些书信,交给孙策。孙策接过,略翻了翻,便收了起来。孙权写这些读书心得自然不是给母亲看的,而是给他看的,只是一时抹不开脸,借着母亲的手转一下,免得被他拒绝。说到底,这小子还是没修炼到家,离历史上那个脸皮超厚、身段超软的东吴大帝有些距离。
“阿母,朝中正在准备登基的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富春孙氏的大事,季佐、尚香都会赶回来。兄弟姊妹都到了,仲谋也不能缺席。我想着,如果阿母不反对,就让他和叔父一起来吧,路上也有个照应。早点来,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这次正好有机会,多聚一聚。”
吴太后正中下怀,连声答应。
第2392章 隐忧
孙策陪着吴夫人说了半天话,又一起吃了晚餐,袁衡还陪吴夫人玩了几把六博,看着天色不早,这才起身,牵着袁衡的手,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
汤山静谧,温暖如春,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虫鸣。
“还是汤山暖和。”袁衡感慨道。
孙策笑笑,没说话。汤山是暖和,可是暖和的背后是地下滚烫的岩浆和遍布的裂缝。这倒和眼前的形势相似,看起来蒸蒸日上,危机却在不断的酝酿,矛盾冲突无时不在,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爆发。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设置一些减压阀,让压力缓慢释放,不至于造成重大危机。
回到小苑,袁衡去安排人准备洗漱用品,准备泡一下温泉再睡。借着这个空闲,孙策在一侧的书房里坐下,将孙权的书信摊在案上,一封封的细读。
他原本只是随便看看。他的经学水平一般,未必看得懂孙权在说什么,也没兴趣看。不管孙权是不是真心悔过,都不会改变他的计划,用肯定是要用的,自家兄弟,总不能太刻薄了,但兵权想都别想,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态,孙权都不适宜接触兵权。
可是看着看着,他看出点名堂来了。这十几封书信间隔的时间很短,几乎是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写成的,平均两到三天一封,极有规律。可是这些信的内容却很博杂,不仅有经有史,还有一些兵书战纪。就算孙权闲得无聊,两到三天就能完成一篇,这速度也够快的。
如果再认真考据一下,孙策开始写第一封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决定接受君臣劝进,正式将建业作为都城,筹备登基大典的消息传到富春的时候。孙策完全有理由相信,孙权是知道他将登基,孙氏宗族、富春父老贤达都要到建业参加大典,他如果不低头,很可能会一个人留在富春守墓,不得不俯首称臣,免得难堪。
说白了,嘴上认怂,心里还是不服啊。
“大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袁衡走了过来。她已经换上了沐浴用的纱衣,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见孙策看她,脸上泛起羞赧的云霞,掩住衣襟。虽然成亲多年,在外人面前落落大方,不失王后风范,在他面前,她还是不失羞怯,和新婚的少妇没什么区别。
孙策笑笑,将孙权的书信归拢在一起,起身拥着袁衡的纤腰,向隔壁的温泉走去。“管他什么,也没你好看。阿衡,你得加把劲了,我大吴帝国都快要呱呱落地了,你也要为我生个嫡子啊。要不然,我哪天才能退休?”
“臣妾一定努力。”袁衡掩着嘴,轻笑道:“大王也要多给臣妾一点机会。明年又有人要进宫,臣妾能分到的恩宠就更少了。”
“一定,一定。”孙策大笑。连袁衡都抛下了世家的矜持,知道调笑了,真是一大进步。他弯下腰,将袁衡横抱而起,大步向温泉走去。袁衡惊叫着,一手抱紧孙策的脖子,一手抵住孙策的胸膛,感受着单薄的衣衫下强劲有力的肌肉,脸色更红。
两个侍女紧紧的跟着,互相看了一眼,也红了脸,低下了头。
“你们别进来了,在外面候着。”孙策进了温泉,踢上了门,将两个侍女羞涩而好奇的目光扫在门外。
荀站在岸边,看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帆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繇回来了,他将担任御史大夫,成为大吴帝国的三公之一。这个消息透露出来的时候,很多汝颍人松了一口气,汝颍人终于在三公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可是荀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与张、虞翻不同,钟繇不是吴王孙策最初的班底,甚至算不上心腹,他是个降臣,也没有在州郡任刺史、郡监的经历,突然提升为负责监察的御史大夫,很多人是不服的。最合适的人选是杜畿,高柔、满宠也行,唯独不应该是钟繇。
这是孙策对汝颍系的安抚。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孙策对汝颍系的戒心从来没有消除,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调整,一边将年轻人外放,一边将年纪偏大的人内调,控制着汝颍系在朝堂上的比重。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很多汝颍人还是对钟繇出任御史大夫很兴奋,觉得这才与汝颍系的实力相匹配。
就连他的女婿陈群都这么想。
“父亲,钟公的船马上就靠岸了。”荀俣提着衣摆奔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小脸红扑扑的。
荀打量了荀俣一眼,微微蹙眉。为了迎接钟繇,他没有穿平时常穿的窄袖贴身的武士服,穿上了宽衣大袖的儒衣,这让他的行动变得极其不便,甚至有些别扭,不伦不类。
“阿童,穿儒衫就要有儒生的样子,不可奔跑,失了仪礼。”
“哦。”荀俣停住,有些胆怯地看着荀。他不像兄弟荀恽和姊姊荀文倩,还没有顶撞父亲的勇气。
荀没有再说什么,起步下了台阶,双手拱在胸前,迈着方步向前走去。荀俣看在眼里,有样学样,也拱起手,迈起了方步。只是他很不习惯这种走路方式,看起来不太自然。远处的郭奕看见,快步追了上来,嘎嘎的大笑,让荀俣更加窘迫。荀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左都护回来了。”
“在哪?”郭奕脸色大变,顾不上笑话荀俣,左顾右盼。等他发现上了荀俣当,转身打算找荀俣算帐时,荀俣已经走得远了。他气得挥了挥拳头,又有些沮丧。虽然孙尚香还没回来,但她迟早要回来的,这个新年不好过啊。
楼船靠了岸,船上放下跳板,荀拾级而上,钟繇在舷边相候,拱手施礼。
“钟相,一路辛苦。”
“文若,你我之间需要如此吗?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寻我开心,岂是知交所当为?”
荀微微一笑。“钟相怡然自得,可看不出一点勉强呢。”
钟繇深深地看了荀一眼,拍拍荀的手,低声说道:“我非不知其不可为,乃不得不为。既然不得不为,总不能垂泪饮泣,只好强作欢笑。文若当知我心。”
荀没有再说。钟夫人走了过来,向钟繇祝贺,寒喧了几句,又有其他人陆续上前,围着钟繇说话。这些人大多是汝颍人,在朝中为官,今天有的休沐,有的则是请假出来的。钟繇回朝任御史大夫,是整个汝颍人的荣耀。
在人群中,钟繇看到了陈逸的身影,连忙上前寒喧。陈逸年纪不小了,按照吴国不成文的规定,他已经过了任职年限,不可能出任实职,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作为特邀宾客,参加登基大典。
钟繇一问,果不其然,陈逸是收到吴王邀请,前来参加大典的,与他一起的还有不少人,钟繇认识的就有好几个,比如老一代党人代表张俭。据说在南阳鹿门山隐居的何也接受了邀请,正在赶来的路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前朝老臣,包括伏完和他的夫人。
钟繇暗自赞叹,孙策这一招干得漂亮。这些人名望高,影响很大,但年龄都大了,不可能产生直接的干扰,给他一个出席的机会,却能表现新王朝的宽容大度,表示与汉王朝的不同,有利于聚拢人心。
这里面很可能有荀的功劳。
众人簇拥着钟繇上了岸,直接往秦淮水边的西域酒肆走去,荀等人在这里设宴为钟繇接风。吴王有诏,钟繇不必急着觐见,可以稍作休息,了解一下民间的声音,做些准备。
酒肆是一家主打海鲜、葡萄酒的酒肆,一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海腥味。钟繇举目四顾,见厅堂四周都是高大的琉璃水槽,里面有清澈的海水,无数长得奇形怪状的鱼在里面缓缓游动,水槽的底部有洁白的砂石,飘动的水草,还有不少大得出奇的贝类,正缓缓歙张,在灯光的照耀下,宛如仙境。
“这是……”
“回大人,这是海鲜。”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走了过来。她身材高挑,步伐轻快,未语先笑,让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些都是东海运来的海水,食材都是活的,现做现吃,味道最佳。”
“海水?”钟繇吃了一惊,回头看着荀。“文若,这……太破费了吧?”
荀笑笑,却不说话。那女子面带微笑,又道:“大人节俭,真是令人敬佩。不过本肆虽然用心,却不敢以奢靡自夸。平日里,往来的大半是建业普通百姓,今日有所不同者不过是为了让大人宽座,撤掉了一些坐席而已。”
钟繇更加吃惊。“普通百姓也能常来这样的酒肆?”
荀点点头。“虽不是寻常百姓,却也不是豪奢之家。这家酒肆走的就是中高档的路子,普通人若是有事宴请,偶尔为之,还是能消费得起的。正常情况下,如果不需要硬撑脸面,故意点一些贵的酒菜,每人百钱就够了。今天要为你接风,庆贺你升任三公,所以标准高一些,每人两百钱,你可不要嫌菲啊。”
“每人百钱,就能在这样的酒肆用餐?”钟繇不敢相信,本能地觉得荀在骗他。
荀也不说话,对那女子颌首示意。女子笑道:“后厨正在准备,还有些空闲,不妨由妾为大人介绍一下本肆的特色?”
钟繇欣然同意,随着女子走向一旁的琉璃水槽。
第2393章 汝颍系的危机
钟繇看了一圈,见每样食材都有标价,也有上千的昂贵食材,但大半多在百钱以下,便宜的甚至只有十余钱。若是三五好友用餐,点上一两样好菜,再点上三五样普通的茶,人均百钱的费用还是足够的。
最让钟繇惊讶的是酒水的丰富,不仅有主打的葡萄酒,还有各地酒水、饮料,其中不乏用粮食酿造而成的本地名酒。钟繇暗想,军师处天天喊着要精打细算,不能浪费粮食,建业的酒肆却有这么多酒供应,不知是不是登基大典将至,要维护建业城的稳定,体现以与民同乐的盛世气象。
钟繇没有多说什么,以闲聊的口吻问起酒肆的主人、食材的来源,以及女子的家乡。女子倒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答钟繇的问题。这家酒肆是中山商人苏双所有,她姓鲜于,单名一个华字,是古中山国的后裔,是苏双的家奴,受苏双委任,负责这个酒肆的经营,酒肆里的食材来自东海,由甄家的海船捕捞,正常情况下两天送一趟货,以保证新鲜。
钟繇倒是知道甄家出海捕鱼的事,军中所用口粮就有不少是海鱼所制,却不知道甄家还供应酒肆食材。两天送一趟货,这个频率更快的,他粗粗估计了一下,一船的利润大概在百金左右,一个月就有一千五百金,一年有近两万金的利润,实在太惊人了。
怪不得这酒肆里的婢女、酒佣都穿得这么整齐。
钟繇回座,向荀求证虚实。荀听了,一点也不惊讶,指指陈逸。“出海捕鱼的事,你问问陈公吧,他很清楚有利几何。”
钟繇很意外,难道陈家也做这生意了。陈家与许家差不多,都是官宦世家,怎么会自降身份,赚这种钱?面对钟繇的疑惑,陈逸却很从容,抚着胡须笑了。“文若,莫要寻我开心,我陈家那点小生意哪能和甄家相提并论。在出海捕鱼这一行,甄家是首屈一指,无人可及。”
钟繇听了,更加好奇,追问其中详情。陈逸便为他解说了一番。陈家做这生意的时间也不长,也就是上个月的事,说起来,还是甄家松了口,才给他们机会。在此之前,出海捕鱼几乎是被甄家独占的,利润的确丰厚得让人眼红,很多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却无法进入。
甄家之所以松口,倒不是因为甄家大度,而是因为甄家的生意规模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他们需要交纳高额商税,比例高达五成。甄家算来算去,觉得自己不可能独吞这门生意,再扩大规模也是白忙,白白引人仇视,这才松了口,同意其他人进入这个行业。
当然,这一行的利润也没有钟繇算的这么多。一船的利润在百金上下,但这只是毛利,还要除去风险海上捕鱼的风险很大,一旦遇到飓风,几乎就是船毁人亡,所以要从利润里取一成作为保险,万一出事,可以得到赔偿。除此之外,海鲜讲究时间,如果不能及时送到,在路上耽搁了,海鲜臭了,这一趟就白忙了。综合算下来,一船的利润大概有五十金左右,甄家具体的利润不清楚,一年五千金肯定是有的。
“我陈家生意小,只租了两条船,估计一年也就是挣个二三百金,勉强生活。”
钟繇看着得意洋洋的陈逸,强忍着没啐他。名列三君的陈蕃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这老东西,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一年二三百金还勉强生活,你是活得多奢侈啊?
说到甄家,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有人说起了甄俨即将入朝的事,据说一时半会不会授实职,可能做个散骑侍郎,或者谏议大夫之类的闲职。散骑侍郎、谏议大夫都是闲职,没什么具体的规定,可以担任具体的事务,也可以不担任,只在必要的时候出席一下,是一种荣誉身份。如果不担任具体的事务,没有职务津贴,俸禄会少大半。不过甄家那么有钱,也不在乎这一个月几千钱的俸禄。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有人说,甄家当然不在乎这点小钱,据说甄夫人都不从宫里领俸禄,她在袁夫人主持的商行里有股份,每年领的钱花不完,都积聚起来做事,据说打算承包今天的鸿陂疏浚工程,却被吴房伍氏截了胡。为此告到吴王面前,吴王特地命人到汝南,找汝南太守王朗查证,结果是伍氏出价更低,汝南太府并无徇私,这才罢休。
说到得意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笑,随即有人便有人说起,据计相府传出的消息,明年茶叶将实行配额制,新增并州商路。据说计相府还派人入蜀调研,准备和蜀王争夺凉州的茶生意,从经济上打垮蜀国。
听众人说得开心,钟繇暗自嘀咕。在座的大多是汝颍俊杰,不少人还是官身,在军师处任职的就有好几个,怎么说起生意来一个个头头是道,兴致勃勃?
荀在一旁看得清楚,低声说道:“大王有言,治国就是一门大生意,不懂经济的人是不能胜任的。行军作战更是如此,什么生意都可以做,亏本的生意不能做。”
钟繇斜睨荀。“那见利忘义的事情也能做吗?”
“见利忘义,得的是小利、眼前利,落了下成。见利不忘义,得的是大利,千秋利,方是大贾所为。”
钟繇抚须而笑。“这倒有些道理,颇合陶朱公、端木赐故事。大王虽不读书,却能融汇贯勇,取其精要,亦是天授之人。”
荀垂下眼皮,笑容有些落寞。钟繇曾是长安旧臣,深得天子信任,现在却弃旧朝如敝履,他代表汝颍人居高位,对汝颍士风不知是好是坏。
接风宴快结束的时候,郭嘉才匆匆赶来,陪着钟繇乘船游览秦淮夜景。他先告诉钟繇、荀一件事:刚刚收到消息,孙翊诱敌深入,斩杀了刘繇、士徽等人,大获全胜。许劭提前告别刘繇,安然无恙,现在正在赶往建业的路上,同行的还有刘先及其外甥神童周不疑。
钟繇吃了一惊,又有些遗憾。这么大的战功,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刘先更过份,居然不肯早点投效,非要等他走了再接受孙翊的辟除。不过他不能摆在脸上,发了些感慨。
“许子将能及时抽身,也是幸事。”
荀沉默不语。郭嘉说道:“虽说不死,却也和死差不多。”他呷了一口茶,又道:“游学十年,如今学成归来,总要交几篇心得的。”
钟繇和荀互相看看,异口同声的问道:“这是大王的意思吗?”
“大王没说,是我猜的。”郭嘉看着两岸繁华的夜景,眼起了眼睛,咧嘴一笑。“这文章不好做,弄不好又要吐几口老血。”
“奉孝!”荀沉声低喝,眼神严厉。许劭是汝颍耆贤,比郭嘉大二十岁,在与吴王的争斗中落魄至此,郭嘉不宜再落井下石,传出去有碍清誉。
虽然郭嘉一向不怎么在乎这一点。
郭嘉没有再说什么。他该说的已经说了。许劭归来,荀肯定要去迎接,钟繇也会出度接风,他们会将这句话带给许劭。尤其是钟繇,他功业心强,这次零陵大捷与他无关,他这个御史大夫做得不安心,肯定要找机会立功。至于他本人,一向和汝颍士人保持距离,又身处机密之地,大可不见许劭,免惹麻烦。
钟繇、荀明白了郭嘉的意思,都觉得不好办。许劭一向自负,若是肯轻易低头,当初也不会负气出走。如今虽然穷极归来,实际上已经服输,却未必肯做这样的文章。人要脸,树要皮,逼许劭写这样的文章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可有变通之法?”钟繇低声说道,却没看任何一个人,仿佛是自言自语。
“过几日觐见,你不妨问问。”郭嘉歪了歪嘴。
钟繇抬起眼皮,瞥了郭嘉一眼,忽然笑了。“奉孝,你今天来得这么晚,恐怕不是因为不能饮酒吧?”
郭嘉也不客气。“是的。有些人,我实在不想见。整天盯着汝颍那个小圈子,勉强放大一些也不出豫州,营营苟苟,哪里还有前贤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你们还不知道,捷报传到军师处的时候,那些人兴奋得忘乎所以,却偏离了重点,一心只为李通叫好。这是为李通好吗?这是害李通。依我看,这些人都应该放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天下,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徒惹人厌。”
“这又是怎么回事?”荀追问道。
郭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把军师处收到零陵大捷时的反应说了一遍。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钟繇出任御史大夫的消息传出以后,汝颍籍的军师、参军们又有些轻狂。他不是军师祭酒,不好再出面斥责,只能把这个消息转告钟繇、荀,让他们提起重视,多加教训。否则的话,下一次大规模外放势在必行,而这一次,外放什么人可就不由他决定了,汝颍系在军师处的力量很可能会遭受重创。
钟繇、荀听完,面面相觑。
第2394章 背瓜人
接连几日,钟繇在荀的陪同下,走访了建业城的大部分区域,也见了不少人,有汝颍人,也有其他州郡的,心头渐渐有了和郭嘉相似的感觉。
相比于其他州郡的士子,汝颍籍士人的心态最为浮躁。他们想当然的觉得汝颍系高人一等,不管是过去的大汉,还是现在的吴国,汝颍系都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在他们看来,刘汉发起党锢,自毁根基,所以亡了。孙吴顺应形势,重用汝颍系,所以兴了。一亡一兴证明了不仅汝颍居天下之中,汝颍士人同样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防范、压制汝颍系绝非明智之举,长久之计。
更有人说,吴王虽是江东人,但他继承的是汝南袁氏的事业,也是从豫州起家,他就是半个豫州人。所以,江东人享受到的好处,豫州人都应该有份。
钟繇为此忧心忡忡。他仿佛又看到了党人横议的影子,如果不加以遏制,接下来必然是又一次党锢,郭嘉的预言将不幸成真。
钟繇和荀商量了几次。荀提出一个建议:与其被动清洗,不如主动行事。钟繇新官上任,御史大夫负责的就是监察,可以来一次全面清查,将那些不称职的官员淘汰掉一批,再打击一批沉滓泛起的地方豪族,深化新政的推行。
这么做自然不是针对汝颍系,但被清查的人里面肯定有大量汝颍系,尤其是那些认不清形势的,可以起到自我清洁的作用。钟繇是汝颍系的代表,他这么做可以代表汝颍系的态度,获得吴王的谅解,让吴王相信汝颍系能够顺应形势,有所改变,不会成为新朝的溃痈。
荀说,这也许就是吴王选择你担任御史大夫的用意所在。
钟繇反复思量后,接受了荀的建议,并商量出一个大致的方案,在觐见之前,主动呈送入宫。
孙策很快就接见了钟繇。
孙策很隆重,亲自到宫门口迎接钟繇。钟繇进宫时,看见孙策从殿中走来,还以为孙策有事要出宫,正自犹豫,孙策张开双臂,朗声笑道:“大吴的御史大夫来了,请进,请进。”
一旁当值的郎中也很意外,有些手足无措。在他们印象中,大臣进宫觐见,孙策是从来没有到宫门口迎接的,最多在殿门口迎一迎。他给钟繇这么高的待遇,汝颍系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建业城,汝颍系不知道又要张扬成什么样子。
钟繇也很吃惊,不过他的心思和郎中们不同。孙策对他越是礼遇,要求也就越高,他如果不好好整治汝颍系,辜负了孙策的期望,今天的礼遇都会变成惩罚。
钟繇连忙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御史大夫,臣繇,拜见大王。”
孙策伸手托住钟繇的手肘,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钟繇两眼,笑道:“公虽年过半百,精神甚好,不亚于少年。有公相佐,大吴可兴。”
“大王言重,臣愧不敢当。无功而居高位,臣战战兢兢,唯有效死力,以报大王知遇之恩。”钟繇后背全是汗,连声音都有些哑。
“谁说无功?”孙策挽着钟繇往里走。“舍弟叔弼得公教导,去少年轻躁,略见沉稳,能推己让人,方有零陵之捷,这便是大功。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公乃栽树之人,功不可没。”
孙策说着,欣慰地吐了一口气。“孤还有一个弟弟,劳公调教,万望公莫要推辞。”
钟繇微怔,脚下慢了三分。“大王谬赞,臣不敢当。不知是哪位王弟?”
“二弟仲谋。”
钟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脚也有点软。他刚才还以为是孙匡或者孙朗呢,没想到孙权这个麻烦。他有心推辞,却又不敢。辅佐孙翊几年,他对孙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陌生,知道孙策一向对孙权有成见,孙权也固执己见,多次拒绝孙策的安排,孙坚战死就是被孙权拖累。如今孙策要将孙权委托给他是什么意思?
孙策没有看钟繇,继续说道:“孤这二弟,原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有些执念,不明白人有所长,必有所短的道理,一心想在用兵上有所成就。孤屡次教训,他总是不听,孤也是无奈。俗话说得好,医不自医,孤只好另请高明。看到公简汰百官的方案,孤很是欣赏。公儒法并重,德刑皆擅,不仅可为御史大夫,亦可为王国之相,必可匡正王侯,教导百姓。”
钟繇听了,心中一动。孙策这话的意思是说让他先做御史大夫,将来再改任孙权的国相。不出意外,孙权肯定是要封王的,但他和孙翊不同,不可能出镇边疆,开疆拓土,只会在大吴疆域之内裂土分封。如此一来,他就需要一个国相。这个国相还是大吴之官,却不一定要按照朝廷官制。也就是说,他有可能突破六十岁致仕的规定,再做几年实职。
真要完成了这个任务,国是院肯定会给他留一席之地。
“大王对臣期许太重,臣怕德浅才薄,辜负了大王啊。”
“孤对公很有信心。当然,孤也不能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么。好在这事也不急,公大可考虑几天。”
钟繇点头答应,心中却是微凛。他多次听人提过强扭之瓜的典故,旁人都当是笑谈,孙策的大父孙钟以卖瓜为生,孙策也是一个卖瓜儿,但他却清楚,那些瓜最后不仅被孙策强扭了,而且都觉得挺甜。
荀就是这样的一个瓜。当初拒绝张之邀,定下一世之约,结果不到十年,他就成了孙策之臣,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对孙策佩服得五体投地,偶尔还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遗憾。
看来孙权这个瓜,他不背也得背了。
孙策引钟繇入殿,相对落座,有人奉上茶水点心。孙策与钟繇谈笑风生,询问在襄阳和零陵的事,然后又问起钟繇这几天对建业城的印象。
钟繇赞不绝口。
这几天游览下来,他对建业城的印象是真的好,别的不说,城市布局就让人耳目一清,充分体现了以民为天的原则,很多做法都是从方便百姓入手。虽然增加了管理的难度,百姓却得了实惠,工商业所受的影响最为明显。没有了市籍的限制,城中百姓谋生的手段丰富多样,哪怕没有本钱,只要有一技之长,临街摆个小摊,辛苦一些,也能养活自己。
这一点,对那些游学的士子最为友好。从外地来的士子,在本地未必有亲友,又不肯低头向人求告,沿街摆个小摊,为人代写书信,便能赚到食宿钱,完成自己的游历。钟繇这几天看到了不少这样的例子,非常欣赏。
“百姓但凡不懒,总能自食其力,看似简单,能做到的人却不多。仅此一点,大王便可称仁君。”
孙策摆摆手。“公过奖,孤很是惭愧。百姓自食其力,辛苦谋生,孤何功之有?受百姓供养,为百姓提供保护、服务,这是你我君臣之本份,尔俸尔禄,皆是民脂民膏嘛。不过,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总觉得自己读了几句诗书,就天生高人一等,吃着民脂民膏还不满足,非要敲骨吸髓,实在让人心寒。”
孙策拍拍案上的文书,感慨不己。“公这份简汰百官的计划来得正是时候。以前都是各州刺史自行其事,如今有御史大夫,可以统一行动了。”
钟繇听了,后背又冒出了细汗。他知道,自己这份计划一旦实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哭。御史大夫岂是好做的,这都是得罪人的事啊。
孙策和钟繇谈了半天,不仅讨论了钟繇的计划,还谈了一些构想。他打算对御史大夫的职能进行一些调整,明确职能,对以前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进行划分。御史大夫原本是丞相之副,后来改名司空,主水土,其执法职能则归御史中丞。如今恢复御史大夫的名称,其职能也要重新化分。
孙策的打算是御史大夫主执法,不再兼管民政。用钟繇就是因为钟家本是研究律令之学的,他希望钟繇能发挥他的长处,将这一块的责任挑起来,和诸州刺史一起,把这件事做细做实。高柔、伊籍等人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他们名望不如钟繇,学养也不够,居中主持这件事显得份量不够,但他们也是学律令出身,又有实践经验,能够助钟繇一臂之力。
听了孙策的设想,钟繇才知道自己要担负的责任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大。孙策用他,肯定有借他之手清理汝颍系的打算,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借助他的学养和名望,推动官制改革,强化以法制国的理念。这件事做好了,他可以流芳百世,做不好,他会遗臭万年,而且臭的可能性更大。
儒法虽有融合之势,但儒生对法家的偏见由来已久。孙策已经在打压儒术,如今又要提倡法术,很容易被人引申为暴政。可想而知,不管他的方案怎么做,都会引来一大群儒生的攻击。
这个瓜,可不怎么甜啊。
第2395章 二八论
改革不易,制度改革更难,因为这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在这个时代,还关系到知识阶级的观念。
儒法之争由来已久,以儒家大获全胜为结果至少儒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钟繇、高柔这样以律令传家的人,他们也自认为是儒生,绝不会以法家自居,春秋治狱已经成了共识,如何解释法律条文,要看执法者有什么样的目的。
按法律条文办事的人被称为法吏,并不为世人所重。这个时代的名士以藐视法令为尚,只问该不该杀,不问能不能杀,所以才有李膺杀张朔、岑杀张泛这样的事发生。
张朔、张泛当然该杀,但无视律令显然不是治国之道。孙策对钟繇说,律法必须要改革,这是治国之本,但究竟怎么改,要反复斟酌,不能大而化之。他不提具体的要求,但有几条原则:
一是不能太严。太严了,动咎得罪,容易成为官员手中伤害百姓的工具,官逼民反。
二是要明确。什么样的事不能做,做了就有什么样的后果,要让百姓能够理解,不至于产生混淆,也不能让官员有太多的操作空间。立法的目的是规范百姓的行为,减少犯罪,而不是为执法而执法。
三是要有辩护。有罪无罪,不能只听官员一面之辞。
钟繇对前两点没什么意见,最后一点却是不明所以。孙策略微解释了一下。
在见钟繇之前,他也对相关制度做过一些了解,和张、虞翻以及高柔、伊籍等人都有过商讨。仅从制度而言,秦汉法律是很慎重的,尤其是涉及杀人的案子,通常都要经上级部门复核,杀人甚至要皇帝亲自批准。但案件审理还是由官员独立完成,并没有给当事人多少辩解的空间。会不会出现冤案错案,会不会出现判罚不准,取决于官员的人品。
但人品这种事往往是不可靠的。地方审理案件的都是本地人,太守、县令不可能脱离本地掾吏的协助独立审案,有没有人在太守府、县寺当差,就成了有罪无罪的关键,官吏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击报复异己的事屡见不鲜。
孙策希望能建立一种辩护的制度,让另一方也有发声的机会,以抑制执法中的循私舞弊,公器私用。
钟繇听完,眉头紧皱。“大王,如此一来,只怕官吏数量太多,朝廷供养不起啊。”
“公所言甚是。”孙策抚着额头,也有些头疼。管得细了,官员的数量就会增加,相关的支出也会暴增。别的不说,他将郡县的民政、军事、监察权分开之后,原本一郡只有一个太守,一县只有一个县令长,现在又多了郡尉、郡监、县尉、县监,俸禄开支也因此翻了一番。如果按照他的设想,对执法进行细化,初步估计,俸禄开支至少要增加三成。
古代官制大而化之有时候是不得已,一是技术无法实现,二是财政开支负担不起。
“所以只能挑最要紧的先做。不知钟公有没有听过一个二八论?”
钟繇欠身施礼。“臣愚陋,未曾听闻,敢请大王指点。”
“天下事,八成麻烦出于二成原因,另二成麻烦则出自八成原因。我们现在就要找出那二成原因,先解决八成麻烦,剩下的事再慢慢解决,不要指望着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真要如此,那就只能把事情极度简单化,比如百姓只能耕战,不及其余。真要那么干,孤会成为暴君,钟公也会被人骂为虎作伥。”
钟繇久经仕宦,一下子明白了孙策的意思,哑然失笑之余,又敬佩不己。“大王所言极是,合乎圣人治国之道。大道至简至易,简则能知,易则能行,以二制八,想来还是可行的。其实真正说起来,官也好,民也罢,真正作奸犯科的不足一成,处理好这一成,天下可安。”
孙策大笑,探身过去,拍拍钟繇的手背。“公此言,深合孤意。周武王有乱臣十人,灭商建周,开八百年基业。大吴若有大臣如公十人,孤可卧治天下矣,传国千秋。”
钟繇又兴奋又不安,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他躬身再拜。“蒙陛下错爱,臣诚惶诚恐。”
孙策和钟繇谈了大半天,留钟繇用了一顿午饭,傍晚时分才送钟繇出宫。他本打算将钟繇送到宫门口,钟繇却再三推辞。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孙策对他越是尊敬,他的压力越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呢。
不出钟繇所料,他刚出太初宫,就被一群人围上了。清晨他入宫时受吴王礼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建业城,不仅汝颍人士欢欣鼓舞,就连那些被迫赋闲的前朝老臣都有些心动。既然钟繇能得到吴王重用,他们也有机会啊,论仕宦经验,比钟繇丰富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以前态度不端正,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才没入吴王青眼。
钟繇婉拒了无数宴请,径直来找荀。
荀听完钟繇的转述,沉吟良久。他也觉得这件事很棘手,涉及面太广。凡立新朝,必然会对律令进行变革,新朝不能用旧律,这是成例。就大吴而言,事情又要复杂很多,孙策推行新政十余年,变更了很多东西,当时并没有形成系统的律令,如今新朝肇立,自然要进行整理。
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即使是以孙策所言的二八论,抓大放小,这也是一项大工程。
荀反复想了想,建议钟繇和郭嘉通通气。论对吴王心思的把握,没有人能超过郭嘉。此外,钟繇还可以请求国是院协助,黄公琰那些老臣既有经验,又有时间,应该能帮得上忙。就算他们什么也不做,有这些老臣镇着,舆论压力也会小很多。
钟繇深以为然。他随即又说了孙策有意请他教导孙权的事。
荀瞅着钟繇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元常,这是个机会,或许能让许子将脱困。”
“许子将?”
“是的,吴王对这个二弟一向有些成见,只是迫于太后之命,不能不有所顾忌。太后怜子,人之常情,但她毕竟是一妇人,见识有限,许子将若有所进言,她不可能不听。”
钟繇恍然,指指荀,放声大笑。
别人找郭嘉不易,钟繇却不难。见钟繇登门拜访,钟夫人设下盛宴,又派郭奕去军情处找郭嘉。
趁着这个机会,钟夫人和钟繇聊了几句。钟繇受吴王礼遇的消息,她也听到了,既为钟繇高兴,又为钟繇担心。身为郭嘉之妻,袁衡、袁权的闺蜜,她对吴王的了解远远超过一般大臣。
“兄长,吴王说的那个二成,至少有一成要落在官员身上,说不定更多。”
钟繇正为这事犯愁,见钟夫人有想法,自然不放过请教的机会。“怎么说?”
钟夫人含笑说道:“人皆言大王好孟子,却不知大王好孟子何处,依我看,大概可以归结为两句话:一句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句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看他的所作所为,有出于此二者吗?你变革律令,若从此二处着手,庶几无大错。”
钟繇若有所思,连连点头赞同。他对吴国新政不陌生,只是没有钟夫人想得这么透彻。仔细想来,这两句堪称要害。孙策夺世家土地,并不是敌视世家,而是要保证百姓有生存之本。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便安,纵有不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百姓衣食无忧,谁愿意造反?
同样,对世家而言,失去了土地,并不代表他们的财富就没了,只是不能躺在产业上睡觉了。除了做官吃俸禄,他们还有很多生财之道,只是这些生财之道都需要他们付出努力,开工坊也罢,经商也好,都有竞争,不像田产那样稳定,如果不花心思,不仅赚不到钱,反而可能赔钱。
这就逼得他们不断的改进工艺、提高技术。这几年工商业发展迅猛,除了政策扶持之外,世家之间的竞争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作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马车,更新迭代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当初钟繇在长安时就已经深有体会,后来坐镇襄阳,近距离的考察南阳工坊,深知马车工坊对技术的重视,南阳木学堂的招生规模一年比一年大,还是供不应求。
马车如此,船也是如此,不管是战船还是商船、民船,几年间技术提升超过了之前几十年、几百年。南阳木学院甚至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分院,专门研究船舶的制造技术。
既然保护百姓是第一要义,那吴王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改革律法,就是要从根本上保护百姓免受官吏的盘剥侵害。因此,加强对官吏的管理就成了新律令的重中之重,也就是钟夫人所说,这二成中至少有一成要落在官吏管理上。
“小妹,你这几年进步很大啊,依我看,不弱于荀文若。”
“荀文若?”钟夫人嘴角微撇,笑了笑。“他现在一心学留侯张良,就差入山辟谷了。”
第2396章 军情处的挑战
到建业数日,钟繇大部分时间都由荀陪同。他有时也觉得奇怪,荀这么闲?
荀有官职:谏议大夫。这个官职没有具体的职掌,主要就是提供建议,供君主咨询,得君主器重的可以兼一些其他职务,不得君主器重的就是个荣誉职务,去点个卯就行,或者请个病假,连点卯都免了。
荀天天陪着他,也看不到他到宫里当值,钟繇下意识地以为荀是不得孙策信任,只能如此,多少有些为荀惋惜。听钟夫人这一说,才知道是荀自己的问题,连忙追问详情。
钟夫人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让钟繇等会儿问郭嘉。
郭嘉回来得有些迟,一入座就致歉,出了一些情况,刚刚向吴王汇报去了。
钟繇连忙说道:“奉孝,不会耽误你公事吧?”
“无妨,暂时还不会有事。”郭嘉笑道:“元常兄,你今天可算是为汝颍系挣了面子。在你之前,最得意的是贾文和、鲁子敬,如今又添了一个你。”
钟繇苦笑着连连摇手,直接说明来意。郭嘉说得轻松,但他负责军情处,既然出了意外情况,随时可能有后续消息,郭嘉今天未必能在家里过夜,他只能长话短说。
郭嘉听完关于律令改革的事,一点也不惊讶。孙策之前已经和他谈过。他也同意钟夫人的分析,吴王与其他君主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他对官民的看法,他是真心重视民本,希望能做点实事,实现四民皆士的理想。夺世家土地,开办工坊、学堂,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郭嘉主动提起了荀。“就此事而言,吴王对文若是有期待的,但是文若不知为何,只是写了几篇文章造势,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大王问过几次,也都没有下文。”
郭嘉让郭奕去书房,取来一摞报纸,交给钟繇。钟繇接过翻看了一下,上面有荀的署名文章,主题与礼制有关。他担心郭嘉随时会走,来不及细看,匆匆翻阅了一下标题,见除了荀的文章外,还有黄琬、杨彪、仲长统、荀悦的文章,大概有七八篇,内容涉及礼制、官制、教化,都是很大的题目,显然不是几篇文章能说得完的。
“我也问过文若,文若只说有难度,急不得,我也不好多问。既然你回来了,有机会不妨问问他。礼法礼法,有礼有法,本是相辅相成的事,他如果不用心,你这个律令改革也难推动。如果最后要靠强制推行,很难有什么好的结果。”
钟繇深以为然,决定有机会找荀问个明白。荀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的意义,他不热心,肯定有他的道理。
不出钟繇所料,郭嘉坐了没一会儿,军情处便来人通知,又有新情况,需郭嘉回去处理。郭嘉匆匆向钟繇道歉,起身离席。
钟繇又坐了一会,和钟夫人聊了聊,了解了一些汝颍系的近况,这才起身告辞。
郭嘉回到军情处,国渊便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祭酒。”
郭嘉扬扬手。“莫作虚礼,赶紧说事。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又出了什么大事?”
“刚刚收到消息,豫章那边也出现了类似的迹象。”国渊说着,将几分公文递给郭嘉。“属下估摸着,这次动静会很大,绝不仅仅是会稽、豫章,整个东南很可能都会牵涉其中,甚至江北的江夏也有可能。”
郭嘉看了国渊一眼,快步走进大厅尽头的公廨,站在整整一面墙的地图面前。
地图是新换上的,会稽郡的剡县、鄞县,豫章郡的鄱阳已经被红笔圈了出来,特别醒目。
郭嘉的目光来回扫了两遍,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知道国渊为什么这么急着请他回来。如果只是会稽一郡,那还可能是会稽本地人从中搞鬼,如今豫章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那就不是本地世家能搞得出来的了,至少有人从中串联,而且下了大本钱。
在吴王即将登基之际,如果江东出了事,哪怕只是小叛乱,也会产生极其严劣的影响。
“请虞相来。”郭嘉说道。
国渊转身挥了挥手,一个掾吏闪身而出。郭嘉低着头,背着手,来回踱步,眼神闪烁不停。国渊站在一旁,一言不安。他清楚这其中的利害,这可能是军情处成立以来最大的挑战。
过了大半个时辰,虞翻才匆匆赶来,脸色很不好看。沿途遇到的军情处员吏纷纷避让,免遭无妄之灾。听到脚步声,一直来回踱步的郭嘉停住,转头看了过去。虞翻快步进了门,一见郭嘉脸色,便自一凛,再看看墙上的地图,眉梢更是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奉孝,出了什么事?”
郭嘉也不搭话,伸手请虞翻入座。国渊命人上了热茶,又取了一些点心来。军情处常年有值夜勤的,这些都是必备之物。虞翻喝了一口热茶,提起精神,凝神着郭嘉、国渊。
国渊取来几份公文,摆在虞翻面前。“虞相,今晚早些时间,会稽太守府送来两份文书,看似没什么联系,一份是入山购茶的中山商人被杀,一份是入山采竹制纸的工匠被杀,却有一个共同点,从伤口、杀人方法以及现场遗留的足迹判断,杀人的都是山越。”
“山越?”虞翻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个字眼已经有很久没听到了,原因很简单,江南大面积种茶,百姓有谋生之技,衣食无忧,谁愿意住在深山里。就连真正的越人都主动往交通方便的地方搬迁,原本的编户自然各回原籍,山地种茶,水田种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这时候闹事的山越不太可能是真山越,除了极少数不愿生产的恶徒,就是贪婪的世家,前者很简单,郡县会派人追捕,不会轻易报到军情处。后者就有点麻烦了,郡县处理不了,需要调动地方驻军剿匪,必须上报,之所以报到军情处,而不是直接上报到吴王面前,自然是不希望一开始就定性为地方大族作乱,希望将这个黑锅栽到敌国势力身上。
会稽商人和中山商人因茶叶发生矛盾,已经惊动吴王,这时候如果出现会稽世家煽动山越闹事,会稽太守府自然要慎重。
虞翻迅速打开公文,浏览了一遍,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墙上的地图。
“会稽、豫章都出现这样的事,你们怀疑的确有蜀国细作在里面兴风作浪?”
“就算有蜀国细作,没有本地人的配合,他们也兴不了风,作不了浪。”郭嘉开了口,提起案上的茶壶,为虞翻添了点茶。“虞相,大王登基在即,这时候不能出任何事。就算有什么矛盾、分歧,也可以摆在明面上谈,你说呢?”
虞翻目光微闪,沉吟片刻,说道:“奉孝,这个道理我懂,但是有没有人不懂,我不敢保证。你给我一点时间。”
“几天?”
“十天。”
郭嘉曲指轻叩案几。“就十天,我会同步安排人员到位。十天之后,你给我一个准话,免得误伤。”
虞翻紧紧地闭着嘴,郑重地点了点头。见郭嘉不再说话,他起身告辞,匆匆地走了。
郭嘉坐着不动。国渊送虞翻回来,在郭嘉对面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呷着。“祭酒,会不会是蜀国觊觎我大吴的茶业,想从中破坏?”
“一切皆有可能。”郭嘉抬起头,看了国渊一眼,又道:“设立军情处就是备不虞,任何可能危及大吴的危险,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中。子尼,你我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如果江南七郡都出现了问题,这可不是小纰漏。你立刻传书诸葛亮,让他小心防备。大战之后,溃兵窜逃,情况会更复杂。”
国渊想了想,又道:“祭酒,要不要我走一趟?”
郭嘉摇摇头。“不用,诸葛亮能处理。”他想了想,又道:“人多不办事,鸡多不下蛋。”
国渊没有再说什么。他到军师处、军情处时间不短了,听到了一些传言,说诸葛亮极有能力,却也专权,不喜欢别人插手他辖区内的事务。他之所以主动要求去荆南,是因为他是青州人,勉强和诸葛亮能搭上关系,诸葛亮应该不会那么敏感。
“子尼,你辛苦一下,去一趟泾县,泾县以北不能乱,以南不能大乱。”
“喏。我明天一早就起程。”
郭嘉动了动手指。国渊会意,起身出去,带上了门。他知道,郭嘉压力很大,要仔细谋划,明天天亮以后,他必须向吴王汇报,以什么形式汇报,如何定性已经收到的消息,需要他仔细斟酌。小题大作固然不好,大而化之也不可取,会影响吴王对他的信任,也会为军情处带来危机。
军情处的设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自成一体,不受诸府干涉,本来就招致了不少人的抵触,如果他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各种攻讦会如潮水般的涌来,他和郭嘉都将遭到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