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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52章 孙尚香出奇

    郭嘉的话说得客气,却毫不掩饰其中的鄙视,甚至挑衅。

    张燕很纠结。他明白郭嘉的用意。他带来的这些亲卫都是黑山军的精锐,绝大部分人都能全副武装,在一个时辰内行军二十里这个标准并不高。可问题是这只能是绝大部分,不是所有人。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全部达到要求,他再说黑山军有多少精锐,郭嘉也不会信,他自然也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就理智而言,他不应该答应郭嘉,但他舍不得这个机会。吴**械天下闻名,即使是淘换下来的旧甲胄也是难得之物,更别说惊人的数量。吴国有二三十万大军,淘换下来的旧甲胄至少以万计,即使打个折扣,能拿到五千套,那也是一笔令人咂舌的横财。

    张燕反复权衡,最后还是答应了郭嘉的要求。他之所以亲自来,就是想多争取一点利益,如今利益就在他的面前,他没有道理不要,哪怕只有三百套。

    “那就请祭酒指教。”张燕咬咬牙,答应了郭嘉的挑战。

    郭嘉点点头。“大帅远来,想必也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试?”

    张燕的脸颊抽了抽,目光扫过眼前案上陈设的果品酒食,咬咬牙。“不用了,山中艰苦,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我们早就习惯了。”

    郭嘉没有坚持,让人去辎重营取备用的甲胄来。趁着这个空档,张方不解地问张燕,为什么不让将士们吃点东西再试,他们还是早上吃的饭,现在已经是午后,肚里早就空了。张燕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自家的底细自家清楚,就凭案上的这些酒食来看,吴国的财力、物力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连他自己都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出丑,他的部下岂能抵御酒食的诱惑。

    万一郭嘉摆出丰盛的饭菜,而他的部下又控制不住,吃得太多,到时候再跑吐了,可就丢脸了。

    时间不长,甲胄取来了,满满当当十几车。郭嘉不想耽误时间,一口气运来了四百套。看着那些虽然略有磨损痕迹,却修缮完整的甲胄,张燕所有的警惕都扔到一边,恨不得让儿子张方也参加测试。不过他终究是在刀口上打滚多年,应有的警惕还是有的,命令部下穿戴整齐后分批出发,百人为一队,间隔半个时辰出发,这样他身边至少还有百人,万一郭嘉有歹心,他也不会没有还手之力。

    郭嘉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只是命人做好甄别,别让不同时间出发的人混了。

    测试进行了半天时间,最后一批人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郭嘉命人准备了晚餐,为张燕父子接风、庆功,但张燕这顿饭却吃得没滋没味,总共三百多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二十里行军的刚过两百,近四成的人没能实现预期目标,这让张燕很没面子。

    原因也很简单:饿,尤其是最后一批出发的,他们看着郭嘉、张燕面前丰盛的酒食咽了半天口水,却一口也不能吃,这种煎熬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导致一大半人没能达标。

    郭嘉倒是很大方,让那些没达标的人也不用脱下甲胄,送你们了,当作见面礼,来一趟也不容易。

    将士们很开心,连声致谢,张燕却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接风宴上,郭嘉破例喝了两杯。得知郭嘉戒酒,平常一般不喝酒,张燕很感动,放下了防备心理,将黑山军的情况和盘托出。

    黑山军声势最盛时有近百万人,但多年征战,人口减少严重,伤亡是一方面,最大的麻烦是粮食不够,又缺医少药,每一次大战之后都会大量减员,有的是被俘了,有的是逃了,有的是死了,如今还留在山中的不足三十万,真正能上阵的青壮也就是两三万人。如果按照吴军的标准,那就更少了,估计也就是五六千人。

    这五六千有一半在张方手下,是张燕的直属力量,剩下的分散在其他头领手中,多的上千,少的几百,甚至只有几十人的。去年兖州、冀州先后平定,不少人就动了心思,想到兖州、冀州落户,安稳种地,只是意见不统一,错过了机会。

    今天朱桓率部进入河内,在河内推行新政,计口授田,黑山军再也沉不住气,生怕错过这次机会,郭嘉一发出邀请,张燕就亲自赶来了。

    郭嘉听完,给张燕提了一个建议,你们不必在河内落户,可以到河南,具体来说就是洛阳附近。洛阳是京畿,吴王也在考虑定都洛阳,但洛阳的户口太少了,有大量的闲置土地,如果黑山军愿意迁到洛阳,不仅洛阳一下子多了二三十万户口,还能从中精选出一部分士卒。

    黑山军之所以战士不足,并不是没有青壮,而是长期缺粮导致青壮的体力不足,只要安定下来,让他们吃饱饭,再予以适当的训练,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那些因身体瘦弱,不堪为兵的人就能恢复体力,成为战士。这是有先例的,豫州黄巾、青州黄巾都是如此。

    对张燕来说,这也是好事。有一万主力在手,张燕自然拥有相应的地位,成为吴国不可或缺的大将,有一定的话语权。为了增强说服力,郭嘉提到了刘辟、龚都、吴霸、管亥等人。刘辟现在在襄阳,龚都在荆南屯田,吴霸在汝南,管亥在北海,他们的小日子过得都挺滋润,有吃有喝,温饱有余。

    张燕听了,连连点头。他和这些人都有联络,尤其是龚都,曾到黑山与他见面。他愿意接受郭嘉的建议,但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定的,还需要回去与其他头领商量。

    郭嘉同意了。

    接到郭嘉的汇报后,孙策很快接见了张燕父子。大部分条件都已经谈拢,张燕也做好了称臣的准备,见到孙策时,主动大礼参拜。孙策很客气,扶起他们,寒喧了几句,说些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又和张方叙了叙旧,俨然旧友重逢,又送了他们每人一套精甲和佩刀。

    张燕父子被孙策的平易近人打动,感激涕零,捧着刀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盘桓数日后,张燕父子返回黑山,带回去一千套步卒装备。

    孙策要求他们组建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锐步卒,以张方为将,以百人为单位,协助军情处收集情报,绘制地图,并执行小规模的作战任务。为了加强他们的战斗力,孙策从义从营抽调了十名精通山地作战的虎士,帮助张方进行短期集训。

    有了孙策的支持,张燕在黑山军中的影响力无人可以撼动,五鹿、苦酋、于毒等人纷纷表示支持张燕的决定,抽调精锐准备作战,余众则收拾行李,分批撤出黑山,到洛阳定居,只留下少部分人准备收割山中的庄稼,为张方等人提供军粮。

    有了张方率领的精锐引路、保护,军情处的活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各种信息源源不断的送往洛阳,经军情处整理后再提供给孙尚香。随着情报的增多,天井关附近的形势在孙尚香的脑海中渐渐清晰,在与陆逊、徐节反复商议后,孙尚香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先取天井关,后取邗城。

    邗城之所以难以攻克,除了地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井关未失。只要天井关在手,就算城被攻克,他们也可以突围,从天井关退往上党虽然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如果夺取了天井关,城后路断绝,很可能不攻自溃。否则攻取城之后再取天井,还是要经年累月的对峙,白白消耗钱粮。

    陆逊、徐节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至少可以试一试。天井关在山谷之中,受地形所限,无法用大军正面强攻,只能用精锐出奇制胜,这符合吴军一直以来的作战习惯,现在又有了黑山军助阵,成功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为了确保孙策能够答应这个计划,孙尚香亲自赶到孟津大营,向孙策汇报。

    孙策听完孙尚香的报告,问了孙尚香一个问题:谁率部出击?

    一直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孙尚香犹豫了,咬着嘴唇,眨着眼睛,半晌才道:“我。”

    “给我一个理由。”

    孙尚香有点紧张,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根据军情处提供的情报,天井关守将令狐邵是太原人,曾在袁绍帐下听令,略通军事,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但他的夫人是王凌的姊姊,再加上天井关易守难攻,王凌这才安排他为守将,希望他能因此立功。

    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座关,这个安排看起来稳妥,实则是个破绽,只是这个破绽比较隐蔽而已,既然发现了,就值得一试。

    至于她本人亲自出战,是因为她听说令狐邵又好读书,尚道德,文人气息很重,尤其是轻视女子,对吴国推崇男女平等不以为然。如果她率领羽林卫出战,命一部分羽林卫扮作百姓妻女,混入关中,届时里应外合,夺关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你本人呢?”

    孙尚香咧咧嘴,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亲自去的,不过伯言和阿节都不同意,他们说从小生长在军营之中,杀气太重,扮不了普通百姓,所以我就不进关了,在关外指挥。”

    孙策捏捏孙尚香的鼻子。“我准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军师处未必能同意你的计划。另外,我给你一个建议,调吕小环参战,她的部下有一些是并州人。”

第2353章 在其位,谋其政(求推荐!)

    孙尚香眨眨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忽闪着。她吐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孙策笑笑。“有问题?”

    “嗯……王兄,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孙策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孙尚香。“反对你亲自出战?”

    孙尚香点点头。身为主将,统部精锐出击,不管计划有多周密,风险都不可忽视,她原本以为孙策会强烈反对,还想着据理力争,没想到孙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反而让她心里不安。她生怕孙策嘴上表示同意,回头再让军师处刁难她,不让她的方案通过。

    孙策沉吟了片刻。“你知道如果失败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孙尚香郑重地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知道,如果败了,我可能会死,就算没死,以后也不能领兵了。”

    孙策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如果败了,不仅是你不能再领兵,整个江东系都会受到重创,尤其是伯言,上次还可以说是为朱桓分谤,这次若是出了事,伯言很可能终身雪藏,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还有阿节,她也难辞其咎。除此之外,你们都是女子,如今大败,足以证明女子不堪大任,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孙尚香的脸色渐渐发白。她和陆逊、徐节已经多次反复讨论过这个方案,自然知道一旦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这一战的风险之大,成本之高,远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那……那王兄为何还赞同我的方案?”孙尚香的声音有些干涩。

    “战场是死生之事,大将是一军之首,你统领大军征战,一举一动都影响甚大,不可不慎。但任何事都有两面,如果因为责任重大而一味持重,你也会丧失战机。行军作战,从来不可能万无一失。为了胜利,愿意承担失败的代价,这是勇敢。明知自己不能承担失败的代价还要去做,那叫鲁莽。”

    孙策拍了拍案上的作战方案。“用你为将,是我的选择,我不能永远保护你,你总要自己去闯。你有周密的计划,又愿意承担失败的代价,我自然要支持你,万一受挫,我也愿意承担后果。人生总要尝试,与其老了后悔,不如年轻的时候多尝试。王兄还年轻,就算败了,还可以卷土重来。只是……”他笑笑,拍拍孙尚香的小脸。“你若是败了,可就没什么机会了,所以你要想好了。”

    孙尚香慢慢收回案上的作战计划。“王兄,我……再想想。”

    “好。”

    孙尚香回到大营,坐在帐中,一动不动。

    孙策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就像重锤一样,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她的灵魂,让她不寒而栗。

    脚步声轻声,徐节走了进来,刚想说话,见孙尚香脸色不对,吃了一惊,赶到孙尚香身边坐好,悄声问道:“三将军,计划被大王否决了?”

    孙尚香缓缓抬起头,眼睛有些肿。“阿节,你知道如果我出战受挫,你和伯言会被雪藏吗?”

    徐节微怔,本想笑着掩饰一下,却被孙尚香的眼神逼住,刹那间连气息都有些不稳。片刻的迟疑后,她点了点头。“知道。”想了想,又道:“陆军师也知道。”

    “那你知道,王兄的新政会受到影响,被人攻讦吗?”

    徐节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们怎么能这样?”孙尚香尖叫道,泪水涌了出来。“你们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还让我像个傻子似的去请战?万一败了,你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徐节一声不吭,任由孙尚香冲着她吼叫。孙尚香很生气,她摇晃着徐节的肩膀,一声声的逼问徐节。她一向信任徐节,不仅当成心腹,更当成姊妹,言听计从。发现徐节对她有所隐瞒,她一下子乱了阵脚。

    “是我的决定。”陆逊出现在帐门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我要求徐军师不说的。”

    “为什么?”孙尚香松开徐节,怒视陆逊,少了几分愤怒,却多了几分委屈。

    陆逊走到孙尚香的对面,跪坐下来,端详着泪眼朦胧的孙尚香。“三将军,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大王明知一旦失败,后果严重,还是同意了我们的计划?”

    “同……你怎么知道大王同意了?”

    “如果大王否决了我们的计划,后果是否严重又有什么关系?”

    孙尚香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逊。陆逊从袖子里掀出手绢,递了过去。孙尚香接在手里,感受着手绢上的体温,却没有抹眼泪。陆逊又让徐节去取点水来,徐节如释重负,起身去了。孙尚香瞥了徐节一眼,想要叫住他,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是大王委任的大将,我们是大王任命的军师,我们的任务就是拟定作战计划,你的任务是执行作战计划,尽一切可能取胜,回报大王的信任和知遇之恩。如果失败了,我们一起接受惩处,该贬职的贬职,该斩首的斩首,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大王的新政,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陆逊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大王该考虑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不能越权。”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因为这是军师的职责,就像万一战败,我和徐军师被牵连,甚至被永远雪藏一样,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责任。三将军,军师与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本来就是军师处明文规定的铁律。”

    孙尚香抹了抹眼泪。“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不告诉你,是因为一来你应该自己想,不能希望军师告诉你所有的事,否则你岂不成了我们的傀儡?二来这是我们愿意承担的后果,无须你劳心,就像对新政的影响自有大王和军师处权衡一样。你可以关心我们的前程,却不能因为我们的前程而影响了计划的执行。如果什么都要关心,你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兵形如水,瞬息万变,谁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孙尚香低下了头,摆弄着手绢。

    徐节端着水进来,见孙尚香已经平静,暗自佩服陆逊。她让孙尚香洗了脸,轻声问起经过。孙尚香把孙策的意见说了一遍,陆逊早有准备,平静无波,徐节却非常高兴,忍不住说道:“还真是被陆军师说中了。陆军师,你对大王的心意把握得真准。”

    陆逊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徐军师,我只是按照我的理解去做事,并不是知道大王的想法。大王乃当世圣君,岂是我能揣度的。”

    徐节恍然醒悟,知道失言,连忙掩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尚香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本想发问,却又想起陆逊刚才的话,觉得不能什么都问,还是要自己多想才行。她不免有些后悔,以前真是太依赖陆逊和徐节了,除了军事上的事,自己都不愿意动脑子。再这样下去可不行,王兄会失望的。

    孙尚香再次调整了计划后,增加了一个疑兵之计,要求孙策以他们攻城不克为由,解城之围,示以撤兵假象,松懈并州军的警惕,并利用这个机会调吕小环参战,挑选合适的人选,进行模拟演练。

    孙策接受了孙尚香的最新计划,为了保密,他没有举行军师处的公开质询,挑选了几个关键人物对孙尚香的作战计划进行审议,沮授、刘晔、郭嘉自然出席。不出陆逊所料,这个计划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从军事角度而言,这个计划有相当的可行性,即使保守判断,成功率也在五成以上。以小规模的精锐进行山地作战,突击关键目标,一向是吴军的拿手好戏,规模越小,吴军的优势越明显,成功率也越高。即使不胜,全身而退也没什么问题。一旦成功,攻取天井关,不仅城将不攻自破,整个并州都会门户洞开,影响之大,值得一试。

    可是从政治角度,这个计划就太冒险了。万一受挫,受影响的不仅是孙尚香本人,甚至不仅是陆逊、徐节,而是直接影响到新政的推行,不能不慎重。

    经过反复讨论,孙策最后拍板,通过了孙尚香的方案。他只是做出了一点调整:由许褚率一百虎士随行保护孙尚香,典韦率义从营其余虎士做好接应准备,务必保证孙尚香的个人安全。

    方案通过,孙策很快发布命令:因天气炎热,孙尚香又久攻城不克,暂时解除她的统兵权,回孟津大营述职。兵权由陆逊暂领,就地休整,做好秋收准备,等天气转凉再进攻。

    命令发布后,孙尚香随即被召回孟津大营述职。在接受军师处质询时,孙尚香因“情绪激动”,任性使气,与军师处几名军师发生肢体冲突,打伤了人。吴王孙策大怒,下诏切责,命其在营中读书自省,不得出营一步。

    消息一出,传为笑谈。

第2354章 群英会

    城外吴军撤去,城内守军一片欢腾,奔走相告,如逢大赦。

    吴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赫赫威名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压力,虽然坚城在手,却没多少人相信他们可以守住城,眼看着吴军的巨型抛石机、复式望楼步步逼近,他们心中的绝望也与日俱增,忽然看到吴军撤退,顿时陷入无以名状的狂喜。

    逢纪、司马懿等人听到消息,也不敢相信,匆匆赶到城上。看到装载着巨型抛石机的楼船驶离,高大的望楼被付之一炬,烈火熊熊,黑烟滚滚,这才长出一口气。

    不管以后怎么说,至少眼前是太平了。

    逢纪转身看着司马懿,庆幸不已。“仲达,我们小胜一局,你是有功之人。”

    司马懿谦虚道:“是逢相指挥若定,懿只是尽力而已。”他想了想,又道:“逢相,吴军虽然撤走,未受重创,实力犹在,随时可能去而复返,届时只怕攻势更猛。逢相当有所准备才好。”

    逢纪抚须而笑。“仲达沉稳,胜而不骄,难怪杨季才对你赞赏有加。英雄出少年,仲达,我年过半百,精神日衰,怕是支撑不了几年了。你正当少年,又有如此天资,当善加珍惜。”

    司马懿也有些感动。逢纪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隐隐有托以后事之意。其实他也清楚,中山国已经亡了,阿斗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毛嫱也只是个见识有限的女人,又没有宗族欢欣支持,只能是个傀儡,生死都掌握在逢纪、审英等冀州人的手中。逢纪年纪大了,又是青州人,既要和吴军作战,又要和冀州人、并州人争权,精力分散,想找支持者和继承者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他没想到逢纪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逢相谬赞,愧不敢当。”

    逢纪摆摆手,示意司马懿不要谦虚。“仲达,你说说,吴军撤去,我们该如何应对?”

    见逢纪坦诚,司马懿也没客气。吴军只是暂时解了城之围,并没有撤出河内,迟早会再来。眼下已经是七月末,很快就是秋收,而他们却无法收取庄稼,只能向并州求援,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补充粮食和武器,准备再战。

    逢纪觉得有理。但凡有点见识,都明白城得失的意义,如今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守住城,相信王盖等人不会吝惜钱粮、物资,坐视城失守。为了节省时间,他决定任命司马懿为偏将军,全面负责城防务,自己亲自赶去上党,和王盖面商。以后他也不会再回城,将留在上党,主持全局,城就交给司马懿了。

    司马懿欣然从命。

    事不宜迟,逢纪当天就离开了城。司马懿接管了城后,迅速召开诸将议事,重整城防。他对诸将说,这次胜利固然振奋士气,但有偶然因素,孙尚香不仅是个女子,还很年轻,刚刚十四五岁,指挥大战的经验有限。有了这次的经验,吴军下一次围城时,攻击会更加猛烈,如果不做好准备,守住城的可能性极小。可若是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加固城防,守住城,功劳也是可想而知的。

    诸将被司马懿说得热血沸腾,轰然应喏。

    很快,孙尚香与军师处发生冲突,被迫闭门自省的消息传到城,诸将欣喜之余,又意识到司马懿分析的有理。孙尚香攻城不克,孙策很可能会调整统兵大将,或许是孙尚香的军师陆逊直接统兵,或是另即派大将,不管是谁,接下来的战斗都会更加艰苦,容不得一丝疏忽。他们在司马懿的指挥下,夜以继日的加固城防,训练士卒,准备再战。

    陆逊收到消息,也在苦思破城之计。他找了一个地形与城相近的地点进行练兵,揣摩攻击战术,并催迫莫择等人加紧研制攻城军械,想方设法的克服地形不利。

    双方在相隔仅十余里的地方虎视眈眈,磨刀霍霍。

    七月下,吕小环赶到孟津大营。

    得知孙尚香要率精锐出击,吴王钦点她出战,吕小环乐开了花。河东一战,她小试牛刀,根本没打过瘾,不肯跟着张辽撤回,一心想跟着吕蒙的主力进军并州,如今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她求之不得,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看着吕小环豪迈的神情,袁耀表示很无语。几个月不见,吕小环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之前的消沉一扫而空,身形也越发矫健婀娜,走路带风,英气勃勃。

    孙策随即将吕小环正式纳入羽林卫的建置,由孙尚香直接指挥,授予王异参军之职,俸六百石,与徐节相当。

    吕小环很兴奋,顾不上与袁耀叙旧,赶到孙尚香的帐中合议军情。听了孙尚香的计划,又仔细研究了地形后,王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天井关在太行山的最高处,是并州通往河内的主干道,关南是著名的羊肠坂,全长十余里,易守难攻,两军交战之际,就算令狐邵没有军事实践,也不会一点准备也没有,几个细作潜入没什么问题,成百上千的精锐部队却无法悄无声息的进入,一旦惊动了守军,烽火传递消息,关中有了准备,奇袭就会归亏一篑。

    王异建议,需要想方法分散令狐邵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及羊肠坂方向的情况,或者就算收到了警报也来不及应变。若能如此,就算奇袭不成,也可以强攻。

    孙尚香觉得有理,催王异快说。王异指了指地图上的丹水。丹水在天井关东数十里,发源于泫氏县北的羊头山,溯丹水河谷而上,可以绕到天井关的背后,派小股人马到那里活动,令狐邵担心天井关的安危,必然要派人前去搜索、布防。山重水复,要找几个人绝非易事,足以让令狐邵分心、分兵。只不过这个分寸要掌握好,既要让令狐邵分心、分兵,又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向郡治求援。

    “没想到凉州还有你这样的奇女子。”听完王异的建议,徐节很佩服,真诚的说道:“有你相助,这次奇袭天井关又多了几分胜算。”她又对孙尚香说道:“大王这次推荐了一个好帮手呢。”

    孙尚香乐得合不拢嘴,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王异虽然不觉得孙策推荐吕小环上阵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却提醒孙尚香等人说,这次行动主要由她们四个女子负责,成败不仅关系到并州得失,更关系到女子从军的得失。蔡大家、黄大家已经证明了女子在文事上不逊于男子,为女子进入学堂、工坊创造了机会,如果她们四人能够夺取天井关,证明女子一样可以从军征战,以后女子进入军营也将成为常事。文武兼备,大王关于男女平等的观点从此就能站住脚了。

    孙尚香三人深以为然,觉得王异毕竟年长一些,看得更远,理解也更深刻。

    调整后方案得到了孙策的同意,孙尚香立刻行动起来,从吕小环的部下中挑选了几个身体壮实、相貌质朴,看起来更像常年从事劳作的女卫,负责混进天水关做内应,为了让她们看起来更像农妇,孙尚香请郭嘉帮忙,派人教她们上党方言以及乔装打扮的技巧,特别强化了她们短刀格斗、绳索攀爬、潜伏、刺探消息等细作必须掌握的能力。

    孙尚香、吕小环等人也不例外,一起跟着训练。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她们训练得非常刻苦,袁耀去探班,看到吕小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又心疼又得意,想方设法的为她们加餐,改善伙食。

    经过半个月的紧张训练,八月初,就在河内秋收如火如荼,大战即将重启的时候,孙尚香出发了,悄悄渡过黄河,穿过河内,潜入太行山中。

    出发之前,孙尚香又演了一出全武行,大闹军师处,惹得孙策大怒,下令无限期闭门思过。就连陆逊都受到了牵连,被罢免了兵权,改由朱桓接替指挥河内大军。

    司马懿收到吴军易将的消息,知道大战将起,指挥城中将士积极备战,同时向并州方向求援,请逢纪在朱桓围城之前将所需的粮食、军械全部送到城。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就送不进来了。粮食、军械越充足,他们能坚持的时间越久。

    逢纪收到消息,一面请王凌提供钱粮、军械,一面要求司马懿向河内世家寻求帮助,征发、雇佣一些民,赶到天井关接粮。正值秋收之际,高都、泫氏的百姓都在忙着秋收,没有足够的人力运粮,最多将粮食送到天井关,天井关以南的运输只能由司马懿自己负责。

    司马懿二话不说,立刻联系了一些有联络的故交,请他们帮忙雇佣人手。为了防止其中混入细作,司马懿再三提醒负责的相关人员仔细盘查,不要被吴军细作混进天井关。为了防止意外,他又亲自作书给令狐邵,请他多派兵力,加强防备。

    司马懿很清楚吴军细作的能力,很想亲自去督办这件事,但他分身乏术,不敢离城一步,只能希望令狐邵等人多加小心。然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们都有一个思维盲区:他们都将重点放在了男子身上,没人注意民中那几个身强力壮,却沉默寡言的女子。

    孙尚香闭门思过的消息,让司马懿对女子原本就不多的警惕消散于无形。

第2355章 送上门的功劳

    “有事……随时来报。”孙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地平线上起伏的山峦,轻声说道。

    “喏。”甄像应了一声,又道:“大王,三将军刚刚出发,没这么快的。”

    孙策看了甄像一眼,自失地笑笑,扬扬手。甄像退下。孙策独自进了后营,张开大臂,大叫一声:“小的们,我回来了。”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一群半大孩子扑了过来,围着孙策又笑又叫。孙策摸摸这个头,又摸摸那个脸,笑容满面。曹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拽着孙策的袖子,还没说话就咧着嘴直乐。“大……大王,我……我和大王子打平了。”一边说一边用袖子额头的汗珠,抹出一道泥印。

    “当真?”孙策看看孙捷,孙捷挤了挤眼睛,得意地笑笑。孙策明白了,拍拍曹彰的肩膀。“好好练,将来跟着大王子一起出征,好不好?”

    “好!”曹彰大声叫道,兴奋得小脸通红。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

    好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叫着,仿佛马上就可以出征似的,有的要跟着孙捷,有的要跟着孙胜,还有的要跟着二将军孙翊,唯独没有人提孙尚香。大家都知道,孙尚香作战不利,正闭门自省。没人愿意跟着失败者,尤其还是个女人。

    孙策一一答应,进了大帐。袁权正在命人摆布餐具,袁耀也在,跟在袁权后面转来转去,像是尾巴似的,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到孙策的脚步声,他闭上了嘴巴,乖乖地站在一旁。孙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肯定是担心吕小环的安危,又不敢去问,只好从袁权这儿打听消息。

    “伯阳来得正好,一起用餐吧,有事和你说。”

    “喏。”袁耀应道,顺势坐了下来。孙策把情况说了一遍。孙尚香奇袭天井关,为了遮人耳目,连陆逊都撤了,由朱桓接替攻打城。这当然只是表面文章,陆逊为城准备了那么久,不可能让朱桓来捡这个便宜,实际指挥作战的还是陆逊本人,朱桓只是个幌子。

    经过两三个月的实战和准备,攻取城已经水到渠成,能用的条件都用了,剩下的就是执行。即使有军情处大匠的协助,依然是一场硬仗,可以当作攻城的典范。孙策打算让袁耀参战,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

    兵书读得再多,练兵练得再好,没有见过血,终究不是真正的将领。袁耀准备得很充分,现在就缺实战历练了。有陆逊指挥,朱桓一旁协助,这是一个好机会。

    袁耀很是心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袁权。袁权瞪了他一眼。“看我作甚?大王让你去,你就努力去做便是了。难不成你也会小产?”

    袁耀没敢吭声,搬起碗,埋头吃饭。孙策却莫名其妙,便问袁权,袁权心情不太好,狠狠瞪了袁耀一眼,告诉孙策一件事。吕小环在年初赶赴河东不久,便发现有了身孕,但她求战心切,没有好好休息,以致小产。更让人无语的是她当时都没感觉,还以为是受了伤流血,后来见血流得有点多,请医匠一查,才知道是小产了。

    小产也就罢了,这吕小环神经粗得像船缆,一点没放在心上,这次回来之后,又一心扑在训练上,连提都没提一句,袁耀还是偶尔听王异说起,才知道事情经过。他知道袁权一向对吕小环意见不佳,也没敢告诉她,一直瞒着,直到今天,吕小环的母亲魏夫人到达洛阳,循例来拜见袁权,袁权这才知道这件事。袁权很生气,把袁耀叫来一问,听说袁耀也知道此事,更加恼火,劈头盖脸把袁耀一顿训。

    孙策暗自咂舌,这吕小环真够虎的。

    “边疆苦寒,种性强韧,这种事不稀奇。”孙策安慰袁权道:“这是我的失误。等这一战结束,让吕小环回家休息两年,不生一儿半女,不准上阵。”

    见孙策说情,袁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袁耀一眼。袁耀将脸埋在碗里,一声不吭。孙策见状,主动岔开话题。

    “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什么事这么郑重,大王不直接处理,还要问妾的意见?”

    “这件事和你们有关,当然要问问你们的意见。”孙策一本正经地说道:“士孙瑞要来了。当初他和王允奉袁绍之命,坐视你袁氏五十余口被杀,这事怎么处理?”

    “那还能怎么处理,到我大父坟前枭首……”袁耀不假思索地说话,说了一半,发现袁权眼神不对,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咂着嘴。“这汤有点咸了,我得喝口水。”

    “不是汤咸了,是你闲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做些什么。”袁权喝了一声,转身对孙策说道:“大王,此事虽说与我家有关,却是国事,士孙瑞是前朝三公,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他呢,不能因私废公。始作俑者都安然无恙,杀士孙瑞泄愤只会让人笑话,连累大王英名。”

    孙策很满意。他也不想处置士孙瑞,士孙瑞不是王允,他不是主谋,最多是胁从,杀他没什么意义,问袁权只是礼貌。

    “说起来,关中最近还真是暗流涌动,前朝老臣、刘氏宗室、关中世家,都在犹豫观望,凉州人也互不信任。如果能折服士孙瑞,让他回关中协助鲁肃,游说关中世家,对稳定关中的形势也是有好处的。姊姊,那些老臣中可有与你家比较亲近的?”

    袁权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那些人都是中庸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大王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那些凉州新锐,刚才大王也说了,边疆人种性强韧,一不小心就可能引发事端,大王宜多加安抚,收为爪牙,将来平定凉州,重开西域,也是有帮助的。大王,妾有个建议,还请大王考虑一二。”

    “说来听听。”

    “后宫十二殿,如今十一殿有主,还有一殿无主,大王不妨考虑一下关西人。就算是暂时没有合适人选,只要放出风声去,也能安排关西世家,尤其是凉州人。”见孙策看她,袁权抿嘴而笑。“夫妇乃人伦之一,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婚姻还是很重要的关系。”

    孙策咂了一口酒。“你有合适的人选?”

    “妾只是一个建议,岂敢越俎代庖,为大王选人。”

    孙策沉吟片刻。“孤有你们几个,心满意足,暂时没有再纳夫人的想法。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不妨为孤的几个弟弟张罗着,尤其是仲谋,年纪也不小了,胡姬成群,正妻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后虽然不说,心里还是着急的,你多费点心思吧。”

    “喏。”

    天井关。

    令狐邵背着手,在城头来回踱步,不时地看一眼关外的羊肠小路。站在关城之上,可以一眼看出十余里,曲折的羊肠坂尽收眼底,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在羊肠坂上艰难前行的民像蚂蚁一样缓缓移动。

    正是秋收季节,这些百姓却被征发来运送军粮,心中怨气可想而知,仅仅半天时间就发生了四五起民与关塞士卒发生冲突的事。若是平时,令狐邵不会放在心上,抓住几个刺头打一顿就好了。可是现在他不敢如此轻率,吴军攻城在即,司马懿急需这些粮食守城,一天也耽误不得。

    突如其来的压力让他焦灼不安,心浮气躁,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都尉,都尉。”一个士卒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一边奋力爬了上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令狐邵没好气的喝了一声,瞪起了眼睛。士卒吓了一跳,连忙站住,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递上一柄短刀。令狐邵不解其意,接过短刀,打量了一番,觉得此刀与众不同,不仅装饰华美,而且上面有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凰标志,这是平时没见过的,却很容易让人想到吴国,联想到以凤凰自号的吴王。

    “哪来的?”令狐邵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刀。短刀细长,寒光闪烁,做工很精致。令狐邵用拇指试了试刀锋,刀锋很薄,很锐利。

    “关外巡逻的士卒在珏山附近捡到的。”

    “珏山附近?”令狐邵心里咯噔一下。珏山在天井关东北,丹水从山脚下流过,一直向南,通往河内。虽说那条路不好走,不可能通行大队人马,可是三五十人从河内溯水而上,还是有可能越过太行山,进入并州腹地的。现在正是粮食运输的关键时刻,若是被吴军细作混了进来,烧毁粮草,那可是个麻烦事。

    “有多少人?”

    “人数不明,还在追查,但是……”士卒指了指刀鞘上的凤凰标志,咽了口唾沫。“都尉,有人说,这个标志像是吴国羽林卫特有的军徽。”

    “吴国羽林卫?”令狐邵再次打量了一眼手中的短刀,心跳忽然加速。吴国羽林卫是由孙策的妹妹孙尚香指挥的,难道说孙尚香不在孟津大营,到了珏山?就算不是孙尚香本人,这也非同小可。羽林卫是孙策近卫,如果能擒住几个,那可是不小的功劳,还能折辱孙策,振奋一下士气。

    更重要的是,羽林卫全是女子,战力有限,人数又不多,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劳。

    令狐邵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做出决定,从关中抽调三百精锐,由自己的儿子令狐华率领,赶去珏山围捕这些吴国羽林卫。

第2356章 天井关

    天井关是纯粹的军事要塞,地处太行山顶,地形受限,规模并不大,总兵力不过五百人,但令狐邵深知山中捕人不易,没有足够的人手很难成功,这才派出大半兵力。至于天井关,他不觉得吴军主力能够悄无声息的通过这十里长坂,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如此,他还是叮嘱令狐华时刻注意关中的消息,一旦有警,立刻赶回关中增援。天井关的西北方向不远有一个山峰,是这座山岭的最高点,比天井关还要高出十几丈,上面有个烽火台,白天举烟,夜晚举火,周围的十余里都能看到。

    珏山在天井关之北,上下落差不过百丈,比关南的路好走。来敌出现在羊肠坂时示警,他们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回关中,而敌人却未必能在两个时辰内通过羊肠坂,到达关前。

    令狐华一口答应,率领三百精锐匆匆而去。羽林卫与众不同,是吴国的宫省禁军,擒获她们的功劳不亚于击败吴军的主力。

    令狐华离开后,令狐邵又派人检查烽火台,确保一旦有事,烽火台能及时示警。天井关是并州南大门,王凌将天井关交给他,他不能有丝毫大意。随后,他就坐镇关中,密切注视着关南的十里长坂,以防意外。

    关门敞开,一队队民鱼贯来到关前,领了粮食和凭证,又转身回去,沿着十里羊肠坂下山,赶往城。羊肠坂曲折迂回,道路狭窄,小车难以通行,大部分人都是肩挑手抬,极是辛苦。令狐邵看在眼中,很是不忍。秋收季节,若非万不得已,谁会丢下自家的庄稼不收,跑来这里运粮。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中平以来,天下大乱近二十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令狐邵越想越悲观。太平也许会来,却与并州无关,吴军四面围攻,并州接下来的几年必然烽烟四起,就算吴军攻不进来,并州也会因为战争的巨大消耗被拖垮,只能依靠地利勉强支撑,直到形势出现转机。

    羊肠坂的南端,离山路不远一个山凹里,孙尚香、吕小环蹲在一起,看着一个刚刚返回的女卫解说情况。这个女卫扮作农妇模样,满面尘土,头发散乱,身上一件破布衣,隐约能看到皮肉。她操着一口上党土话,讲述她这一路看到的情报。

    她是第一批派出的细作,半个月前扮作河内难民,进入上党,转了一圈后,又混进运送粮食的上党民中来到天井关,来回走了两趟,她对关南关北的情况了解得不少,连哨卡的位置、兵力都记了下来,一一说给孙尚香听。

    “十里羊肠坂,总共有哨卡十一个,每个哨卡三五人不等。他们主要是示警,每隔半个时辰,他们会发一次消息,白天举旗,夜晚鸣鼓,鼓声长短每日一变,由关中派人传递消息。不过最要紧的是关西北的烽火台,上面有一什士卒,一旦有事,白天举烟,夜晚举火,向高都方向求援。三姑泉有一队人,领头的也姓令狐,好像是令狐邵的族人,叫什么球……”

    女卫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画草图,徐节拿着纸笔,迅速将女卫画的草图抄录下来。孙尚香、吕小环全神贯注的倾听,柳眉微蹙,神情凝重。

    天井关易守难攻,比她们事先想象的还要难。从女卫的描述来看,从高都方向增援要比从关南进攻更容易,仅从落差之悬殊即可窥一斑。从地图上看,天井关大致位于高都与城之间,可是高都只比天井关低两百余丈,城却比天井关低七百八丈,道路陡峭迂回,不可同日而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强攻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吴军有十万精锐,能到关前的也不过几百人,而巨型抛石机等大型军械既运不上来,也无处安放,就连射手必须的望楼都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

    “越是如此,越要拿下天井关,否则就只能将功劳让给沈子正了。”孙尚香摸着下巴,老气横秋的说道:“你辛苦了,回头赏你一大盒堕林粉,好好保养一下。”

    “那就谢谢三将军了。”女卫喜笑颜开。这些天最辛苦的不是体力,而是不能像往常一样打扮,每天像个野人似的,连脸皮都黑了不少,让她非常担心。她又看向吕小环,三将军赏了,吕将军也得意思意思吧?吕小环正盯着地图出神,没注意到女卫热切的眼神,直到王异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你看我干啥?”

    女卫有些失望,脸色就不太好看。孙尚香看得真切,笑道:“你别就为难吕将军了,谢家的鸭蛋粉连她自己都得花钱买。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这次功成,我去找谢夫人要赞助,一定让你们满意。”

    “那就先谢过三将军了。”女卫眉开眼笑,连忙施礼。

    “不过,你们都要活着。”孙尚香拍拍女卫的肩膀。“一个也不能出事,听到没有?”

    “三将军放心吧,我们小心着呢。”女卫撇撇嘴,不屑一顾。“那些并州人根本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下,才不会生疑心呢。要我说,他们都是不开化的蛮夷,比我们吴国男人差远了。”

    “话虽如此,你可不能摆在脸上,平白令人生疑。”

    “明白,明白。郭祭酒第一天就跟我们讲过了,所以才选了我们这些长得一般的,好看的一个也不要。”

    孙尚香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吕小环也笑了。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卫时,见她五大三粗,衣服朴素,还真以为她是个农妇,现在才知道这是特意挑选出来的。早就听说郭嘉精于人心揣测,现在算是领教了。

    孙尚香潜伏了一天,综合了几个细作送来的消息,得知令狐华率领三百精锐离开了天井关,关中只剩下百余人,还有一些分散在羊肠坂中十余个哨卡上,战机已经成熟,便开始拟定具体的战术。

    第一步当然是解决关西北的烽火台,切断天井关向外求援的通道。这个任务由混在民队伍中的女卫完成。这批女卫共有二十余人,集结起来,择机解决烽火台上的士卒。

    第二步就是夺关。天井关中有守卒百余人,包括关都尉令狐邵在内。擒贼先贼王,抓住令狐邵是关键,孙尚香为此拟定了三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在关南的三姑泉设伏。天井关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关南的三眼泉水。天井关在山顶,周围也没有河流,关中用水全部依赖这三眼泉水。这些天民多,令狐邵安排了五十名士卒看守这三眼泉水,由他的族弟令狐仇负责。令狐仇为人机警,有勇力,普通女卫未必是他的对手,只能由孙尚香亲自出马,在三姑泉附近制造混乱,诱令狐邵出关,一旦令狐邵出关,吕小环就趁虚抢关,截断令狐邵的退路。

    第二个方案是直接抢关。如果令狐邵不出关,那就在解决令狐仇之后直接抢关。在此之前,有一部分细作已经潜伏在关中,若能找机会刺杀令狐邵,或者打开关门,引主力进关,也能解决问题。

    第三个方案是强攻。如果前两个方案都失败,令狐邵据关自守,那就只能强行攻取。孙尚香带来了一千精锐,其中还包括许褚率领的一百虎卫,就算伤亡大一点,也有破关的机会,虽然机会不大。

    吕小环同意孙尚香的计划,徐节、王异也没什么意见,孙尚香又向许褚请教。许褚是武卫将军,手下虎士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孙策派他来保护孙尚香,既是对他能力的信任,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许褚话不多,只是提醒了几个细节,并再次重申孙策的命令,在夺关成功之前,孙尚香不得以身犯险。吕小环也是如此,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她都不能离开许褚安排的二十名虎士视线。

    孙尚香答应了,吕小环有些不以为然,却也答应了。王异再三关照她,这次战事意义重大,不仅是个人得失,更关系到孙策的新政,容不得一点疏忽,不能任性使气。

    安排妥当,孙尚香命令将士们准备。为了保证战术的突然性,她决定下半夜行动。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早上在关中吃早饭。如果不顺利,趁着明天早上的晨光,强攻天井关,一鼓作气,争取在中午前得手。

    接到命令,每一个将士都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淡水,饱餐一顿后,和衣而卧,假寐休息,等待着战斗的开始。偌大的山凹里悄无声息,即使从几十步外的山路上经过,也没有会想到这里藏了近千人。

    孙尚香睡不着,她裹着大氅,看着月牙儿慢慢升起,又渐渐西移,直到徐节来提醒她。

    “三将军,时辰到了。”

    “叫醒将士们。”孙尚香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夜色,喃喃说道:“阿节,我们的时代开始了。”

第2357章 夜袭

    天井关西北,烽火台。

    几个矫健的身影借着夜色掩护,如鬼魅般悄悄接近烽火台,紧贴着烽火台的岩臂站好,举起手中的弩,一动不动,另一个身影掏出一件飞爪,在手中舞了两圈,“嗖”的飞出,直上烽火台的女墙,“啪嗒”一声轻响,紧紧的勾住岩壁。

    “谁?”台上当值的士卒警惕地抬起头,探头向外看,不忘用手中的盾牌护住自己的要害。

    “将军,民妇内急,借你的地儿解个手。”一个紧张而不失娇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个人影站了起来,一手提在腰间,一手怯生生的扬了扬。

    台上的士卒将手中的火把尽可能的伸远一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隐约看见一个身着破烂布衣的女人,不禁骂了一声:“晦气!你怎么跑这儿来解手,这儿不准靠近,快滚!”

    “道上人多,看着多不好意思。”那女人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民妇解个手就走。”

    “滚!再不走,老子射死你!”台上的士卒低声喝道,伴随着一阵含糊的怪笑。“李三儿,你真是长能耐啦,动不动就要射死人家。你有本事倒是下去射射看啊。”

    “滚你老母!”发狠的那个士卒李三儿有些讪讪。“令狐大人交待过的,无令接近烽火台,格杀勿论。要这是出了事,谁负责?”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一个解手的女人能出什么事?玩得你腿软,走不动道么?”一个粗粗的嗓音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又探身出来,喝道:“解完了手赶紧滚,要不然就别走了,进来陪老子睡一觉。”

    “马上走,马上走。”远处的女人更加紧张,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台上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叹了一口气。“唉,这一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俺想家里的婆姨了。”

    “俺也想你婆姨。”

    “去你老母!”

    台上士卒斗了几句嘴,又没声音了。下面的黑影待了一会儿,拽着绳子开始攀爬,没一会儿就上了台,悄无声息的翻过女墙,又向下打了个手势。又一个人影爬了上去,刚要翻过去,脚下一滑,身体撞在了墙上,险些摔下来,亏得先上去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泥土簌簌落下,落了台下准备攀爬的人一脸,那人却闭紧嘴巴,一点动静也没露出,等台上发出手势,拽着绳子迅速向上。上了台,立刻蹲在墙角下的阴影里,摘下背在身上的弓,搭上箭,瞄着门口,之前两人曲身猫行,守在门两侧。脚步声响起,一个士卒举着火把走了过来,抬起头,还没等他看清,弓弦轻响,羽箭疾射而出,正中他的咽喉。士卒翻身就倒,一个守在门后的两人上前,一个接住了他,另一个伸手接住落下的火把。三人配合默契,宛如一人。

    “李三儿,李三儿,你去哪儿了,不会是想下去快活吧?”脚步声响起,又一个士卒举着火把钻了出来,没等他站稳,背后的两个人影扑了过去,一个捂嘴,顺手用短刀割开了他的脖子,另一个伸手按住了他腰间的长刀,同时抱住了他的腰。

    士卒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就不动了。里面有人听到声响,问了几句,外面的一个人粗着嗓子,含糊地应了一句:“没事,老子尿个尿。”里面咒骂了几句,就没动静了。

    趁着这个功夫,又有两个身影翻墙而入,迅速闯入,两个直奔举放烟火的地方,两个直奔下面的正门,另一个举弓掩护同伴。脚步声惊动了更多的人,台中的士卒惊坐而起,大声询问,却没有理睬他们。当值的士卒意识到不对,赶了过来,正准备说话,羽箭飞至,正中要害,翻身倒地。

    台上瞬间一片混乱,十几个身影搅杀在一起,呼喝声,拔刀声,怒吼声,此起彼伏,本该当值却躲在外面睡觉的士卒也纷纷惊醒,接连被杀了两个。有人冲到金鼓前,打算鸣金击鼓报警,却被闯入者抢先截住,刀光闪了两闪,便被放倒。有一个士卒冲到鼓前,抢到了鼓桴,正准备敲响战鼓,一支羽箭疾飞而至,将他射倒在地。

    烽火台的大门被人打开,在门外等候的人涌入,迅速制服了台中幸存的将士。

    火把亮了起来,照亮了十几张涂成黑色的脸,有如鬼魅,幸存的并州将士看得分明,两腿发软,有一个直接尿了,臊气四溢。

    “报数!”一个声音低喝道。

    “一!”

    “二!”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直到十五结束,过了片刻,有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什长,小蛮、青鸾、小兰牺牲了。”

    什长转头看了一眼,喝了一声:“哭什么哭,怕死就别做羽林卫。发信号,通知三将军。”说完,转过了头,抬起手臂,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喏。”

    三姑泉。

    令狐仇被一阵喧哗声惊醒,侧耳听了听,听到了几声愤怒的叫骂声,夹杂着委屈的哭喊,隐约还有女人的声音,不禁骂了一声,翻身而起,拔出腰间的战刀,大步走了出去。

    这两天运输任务紧张,不少民就宿在羊肠坂上,三姑泉取水方便,是民们集中的地方。守泉的士卒中平日里横行惯了,根本不会把这些从河内来的民放在眼里,勒索钱财,调戏妇女,打骂更是家常便饭,虽然令狐邵三令五申,不准欺负民,以免引起民变,却还是控制不住,隔三岔五的总要闹出点事来。令狐仇已经习惯了。

    出了门,令狐仇也吓了一跳,泉边乌泱泱的全是人,愤怒的叫骂声扑面而来,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环顾四周,尤其是南面的山路,见人影幢幢,还有人在赶来,不禁大怒,举起战刀,冲着一个身着短衣,叫得声音最大的妇人就冲了过去。

    “敢闹事,老子宰了你!”

    “杀人啦,杀人啦,并州人杀河内人啦。”那妇人尖声叫着,却不后退,令狐仇觉得奇怪,却没来得及多想,挥刀就砍。那妇人手臂猛挥,一掌击在令狐仇的手臂上,顺势一掌臂在令狐仇的脖颈处。令狐仇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令狐仇的亲卫见状,吓了一跳,纷纷举刀冲了上去,却被愤怒的民们拦住,转眼间就不见了令狐仇。民们包围了亲卫,又像潮水般冲向他们的哨所,守卫三姑泉的士卒大惊失色,一边抵抗,一边向天井关报警。

    一时间,报警声大作,几乎所有的哨所都被惊醒了,询问的鼓声此起彼伏。

    令狐邵收到消息,匆匆赶上城楼,看着火光摇曳,人声鼎沸的三姑泉方向,再看看人影晃动的羊肠坂,眉头蹙成了疙瘩。夜色正深,他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只知道三姑泉出了事,究竟什么事,却无法断定。他也知道令狐仇管束部下不严,多次激起民反抗,这一次是不是如此,他却没什么把握。

    他想到了珏山方向出现的情况。既然珏山方向出现了吴军细作,羊肠坂有吴军细作生事也是很正常的。令狐仇有五十人,对付几个细作应该不成问题吧,就算无法击退他们,守住哨所,天亮后再做决定也是来得及的。夜晚出关,情况不明,万一被混在民里的细作刺杀,天井关就危险了。

    令狐邵命人击鼓,要求令狐邵固守哨所,不要轻举妄动,等天亮后再做决定。但三姑泉哨所的回应让令狐邵大吃一惊:令狐邵被民抓住了,哨所被愤怒的民包围,随时可能失守,更多的民正在聚集,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酿成民变。

    令狐邵不敢怠慢,一边传令各哨所守住羊肠坂,阻止更多的民聚集,一边带着一百人出了关,赶去三姑泉平息事端,救出令狐仇。他出了关,由全副武装的亲卫开路,推开挡住的民,甚至不惜举刀杀人,一路向三姑泉挺进,刚走出十几步,路边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令狐邵!”

    令狐邵吃了一惊。不管是关中的士卒还是关外的民,没有人敢直呼其名。这人不仅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也不太对,显得尖利,位置也有些高,不像是人群中,倒像是在头顶上。

    令狐邵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十步外,正对着残月方向的一棵树上,一个黑影持弓而立。令狐邵心头一惊,大叫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三枝羽箭破风而至,一枝射偏,擦着令狐邵的耳朵飞过,一枝正中令狐邵面门,一枝射中了令狐邵的肩膀。令狐邵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他的亲卫大乱,有的上前扶令狐邵,有的去抓刺客,不妨身边原本紧贴石壁而立的民突然发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武器,扑了过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转眼间就损失了十几个人,山路也被截断。

第2358章 姊姊天下第一

    山道狭窄,令狐邵不得不与民们比肩而立,中间只隔一两个亲卫保护。为了防备刺客,他不仅穿了盔甲,里面还穿了一套重甲购来的金丝锦甲。

    但他还是没能防住吕小环的迎面一箭,身受重伤,血流满面。

    吕小环没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大半个月的训练、事先的精心准备,此刻全部完美的展现出来,几名扮作民的细作控制了令狐邵,更多的人抢占关门,在令狐邵的亲卫反应过来之前,关门已经易手。

    关中士卒拼命反击,更有人大声击鼓示警,要烽火台举火求援,但烽火台方向悄无声息。当几个虎士提着令狐邵,保护着吕小环来到关门前时,关中士卒慌了。令狐邵落入对方手中,他们的反抗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令狐邵死得更快。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吴军主力在徐节、王异的率领下,举着孙尚香的战旗,沿着羊肠坂拾级而上,沿途的哨卡只有三五人,挡不住战意盎然的吴军,开始还有人抵抗,在被迅速击破后,更多的人选择了投降。羊肠坂上的哨所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了灯火,照着徐节、王异稳步前行。看着一群英气勃勃的羽林女卫们威风凛凛的从眼前走过,沿途的民情绪激动,尤其是那些女子,有人开始大声呼喊。

    “三将军,三将军!”

    徐节和王异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而笑,徐节举手致意,大步前行。得到回应,越来越多的民大叫起来。开始只是一两人,渐渐地便成了几十个,几百人,就连不少男子都跟着大声叫好。

    来到三姑泉,徐节、王异停住脚步,向换上戎装,在此等候的孙尚香行礼。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孙尚香与随行保护的女卫汇入队伍,向天井关的关楼进发。晨风吹动羽林卫特有的大氅,让这些年轻女卫格外飒爽,英气逼人。

    看到孙尚香本人和羽林卫,民热情高涨,不论男女,齐声欢呼。

    “三将军威武!”

    “大吴威武!”

    此时此刻,哪怕是反应再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下只有一个三将军,那就是吴王孙策的妹妹孙尚香。既然孙尚香出现在这里,吴军的主力自然也在这里,或许这几千民都是吴军也说不定。关中士卒绝望了,有人放下武器,跪地投降。有一个带头的,就有无数跟随的,转眼之间,天井关大门洞开。

    孙策香带着徐节、吕小环登上城楼,羽林卫取下了令狐邵的战旗,换上孙尚香的战旗。战旗升顶的那一刻,朝阳升起,一束阳光照在战旗上,战旗随风舞动,凤凰展翅欲飞,灿烂如金,大放光芒。山路上和将士和民看得真切,热情高涨,齐声欢呼。

    受了重伤的令狐邵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城头那个年轻而自信的身影,一声轻叹,猛地挣脱了旁边将士的手,纵身跃下山崖。然而却没什么人注意他,就连负责看守他的士卒也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便拍着手,跟着欢呼起来。

    十里外,珏山,令狐华忽然打了个激零,看着天井关方向,脸色煞白。烽火台上的火光报的是平安,但隐约传来的“三将军”却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关中兵力有限,喊不出如此气势。

    天井关失守了。

    清晨睁开眼睛,孙策的心情就非常不错,早早起来洗漱,又在帐前练了两趟拳。

    袁权来时,孙策已经收式,正一边擦汗一边听陆绩说今天的日程安排。袁权没有打扰,径直入帐,却发现袁衡还没起,裹着薄被睡得正香。袁权看看袁衡脸上枕头留下的印痕,不由得笑了一声,推了推袁衡。

    “王后,该起床啦,大王都练完拳了。”

    “姊姊,再让我睡一会儿。”袁衡听出了袁权的声音,转身抱着袁权的腰,眼睛却不睁开。“我好困。”

    “困也要起来,今天有重要的事呢,你这个王后不能缺席。”

    袁衡停了片刻,慢慢睁开眼睛,又曲肘托腮,半靠在床上,轻声说道:“姊姊,你说……我们真要放过那些帮凶吗?”

    袁权眼神微闪,迅速扫了一眼帐外,也低声说道:“阿衡,按说你这么大了,姊姊不该再教训你,可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我袁氏走到这一步,是上苍护佑,祖先遗德,更是大王的恩泽。你千万不能恃宠而娇,忘乎所以,生出后宫干政的心思来。”

    袁衡“扑嗤”一声笑了。“姊姊,你也太谨慎了,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就是后宫干政了。”她出了一会儿神,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都能统兵征战了,为什么王后不能问问政事?”

    袁权脸色一沉,袁衡一激零,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她连忙坐起,伏在袁权肩上,软语相求。“好了,好了,姊姊莫急,我只是说说而已。”

    袁权轻叹一声:“阿衡,你本是个温婉内敛的性子,这些年却有些放肆,和伯阳一样,让人不省心。千里金堤,溃于蚊穴,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这个王后之位,还这么不小心……”

    “都有谁盯着王后之位?”孙策走了进来,弯下腰,打量着袁权,笑眯眯地说道:“谁盯也没用,就算阿衡哪天嫌这王后做得太累,不想做了,也轮不到她们。”

    袁衡起身披上衣服,坐在袁权身边,悄悄地拱了拱她。“你这下放心了吧?”说完,掩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袁权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斜睨着孙策说道:“大王,你这么宠着阿衡,将来她要是跋扈了,你可别怨人。”

    “我自作自受,不怨人。”孙策哈哈一笑。“就算要怨,那也只能怨我自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和我在一起,有几个能一成不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太失败了。”

    “大王……”

    孙策竖起手指,轻轻点在袁权的唇上。袁权不好再说,嗔怒的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孙策也不介意,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今天士孙瑞等一干老臣要来,我打算请你一道出席。”

    袁权不解地看着孙策。“这种场合,王后出席就可以了,我何必……”

    “阿衡不了解他们,怕是应付不来,你熟悉一些。”孙策在袁权身边坐下,收起笑容。如何处置这些前朝老臣,他已经想了很多,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按他的想法,请这些老臣全部回家养老,不要在眼前碍事。可是他自己也清楚,这么做是不行的,至少眼前不行。

    这些老臣在朝野都有不小的影响力,比如周忠,那是周瑜的从父,周异的兄长,是庐江周氏真正意义上的族长。不妥善安置他,周异、周瑜面子上也不好看,更何况周忠的父亲周景也曾官至太尉,留下的人脉相当深厚,大意不得。

    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这些老臣进入吴国朝堂指手划脚。他们那一套理念早就过时了,和吴国新政格格不入,又是降臣,让他们入朝,现在的人是听他们的,还是不听他们的?听,那就拧了,不听,必然发生冲突。这些老臣治国的本事也许不怎么样,吵架的本事却是一流。以前是敌对方,可以不理他们,现在同朝为臣了,辈份又在那儿摆着,一点面子不给也不行。

    孙策想来想去,还得利用袁家这件事做做文章。他们的资历再老,有几个比袁家资历老的?就算不是袁家直接提拔的,多少都沾亲带故,当年看着袁家被杀,他们就能心安理得?

    这件事,他不太方便出面,袁衡倒是可以,但袁衡是王后,也不能太撒泼,影响形象。袁耀也可以,但袁耀最近很忙,在河内战场,没时间,只有袁权最方便,既有能力,又有时间。

    袁权听完,明白了孙策的意思,虽然知道这是为保护袁衡,她心里还有些酸。“原来在大王的眼里,妾就是可以牺牲的那一个。”

    孙策转头看着袁权,哈哈一笑。“之所以让你出发,不是因为你可以牺牲,而是因为你不会牺牲。就像我家香香,为什么不让尚英、尚华统兵,却让她领兵?因为她最有天赋,来则能战,战则能胜。请你出马,也是因为你对付那些老朽最轻松,手到擒来。阿衡面子太薄,怕是做不来。要是你也没信心,我让人去河内调伯阳回来,他肯定能胜任。”

    “那还是算了吧。”袁权连忙打断了孙策。“他倒是撒得出,我就怕他收不回来。”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要说收放自如,还得是姊姊。”孙策咂咂嘴,不禁神往。“当年你在令尊墓前怼辛佐治的那一幕,我可是记忆犹新,念念不忘啊。我平生最佩服三个女子,论学问,蔡昭姬不让须眉。论射艺,我家香香天赋过人。论手段,姊姊当仁不让,天下第一。”

第2359章 欠债要还

    士孙瑞站在驿舍的楼上,看着大河对面的地平线,思绪万千。

    楼梯声响,司马孚走了上来,见士孙瑞独立远眺,停住脚步,想悄悄地撤回去。士孙瑞回头看了一眼,招招手,司马孚不便推辞,拱手致意,走到士孙瑞身后站定。

    “打扰士孙公了,惭愧。”

    “无妨,正好想和人说说话,你来得正好。”士孙瑞叹息着,轻轻拍了拍栏杆。“你兄长可曾来过?”

    司马孚摇摇头。“正在秋收,想必他也忙,没联系他。”

    士孙瑞嘴角撇了撇,没吭声,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司马防以儒生自居,动静以礼,事到临头却还是不能免俗。长子司马朗为吴臣,次子司马懿死守城,为名存实亡的中山国效忠,一心要搏个忠义之名,自己又带着三子司马孚来洛阳,随朝中老臣行事,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相比之下,王允简直愚蠢,那么多子侄全在一条船上,而且明知大汉将亡,却还不肯委曲求全,为祁县王氏留一丝血脉。

    一山之隔,民风殊异,不由得人不感慨造化弄人。

    “令尊在做甚?不会又读《汉书》吧?”

    司马孚看看士孙瑞,神情有点尴尬。他又不傻,岂能听不出士孙瑞语气中的调侃之意。他思索片刻,笑道:“没有,在读蔡伯喈的《襄阳汉纪》。”

    士孙瑞“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蔡邕所著的《汉纪》已经印行天下,一百二十卷,厚厚的一大匣,价格却不贵,所以买来读的人着实不少,他也有一套,已经读了大半。大汉初亡,有很多史事都是他们亲历的,读起来感慨尤多,甚至有不少不同意见。此次东来,途中闲聊,不少人都对蔡邕此书有些意见,打算见完孙策后,要去建业和蔡邕理论理论。司马防读此书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吧。

    “公可曾听说,蔡伯喈这部史书虽然印行天下,却不是最终定稿?”

    士孙瑞很诧异。“此话怎讲?”蔡邕写这部书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又已经印行天下,仅是雕版的成本就非常惊人,怎么可能不是定稿?重写不知道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就算吴国富庶也不能这么搞吧。

    “听说吴王对蔡伯喈此书不甚满意,认为史事虽详,史识却不够高,无太史公通古今之变的气度,所以希望他再接再励,重写一部。”

    士孙瑞眼神闪了闪,将信将疑。他觉得这是司马氏给自己脸上贴金。河内温县司马和司马迁一点关系也没有,孙策再推崇司马迁,也不见得就能放你们父子一条生路,这位吴王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周忠还是周异的兄长、周瑜的从父呢,也没见他对周忠客气三分。

    一念及此,士孙瑞的情绪就更加糟糕。作为前朝老臣,又是袁绍一系,他对孙策宽恕他不报什么希望,反倒坦然得多,更多的是为王盖等人惋惜。明明知道没希望,却不得不坚持到底,王允当初要是知道这个结果,还会秉承袁绍的暗示,杀了袁隗、袁基吗?

    乱命不可从啊。

    士孙瑞正自感慨,驿舍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士孙瑞很是惊讶,和司马孚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向前院看去。驿舍里住的都是前朝老臣,前程未卜,荣辱未定,大家的情绪都不好,再加上自恃身份,没人会大呼小叫,突然这么热闹,只怕是出了事。

    正想着,楼梯急响,士孙萌匆匆走了上来,脸色通红,神情慌张,张口欲呼,却见司马孚在场,连忙施礼,快步走到士孙瑞面前,轻声说道:“父亲,袁夫人来了。”

    “袁夫人?”士孙瑞有些紧张。“哪个袁夫人,杨文先的夫人吗?”

    “不是,是袁公路的长女,吴王宫里稻香殿的主人。”

    “哦,是她啊。”士孙瑞松了一口气。袁术的女儿没关系,再有怨气,毕竟是晚辈,不会太放肆。杨彪的夫人就不同了,那是一个令同辈都头疼的豪门贵女,如果是她上门兴师问罪,这场面可不太好收拾。“走吧,去看看。”士孙瑞说道,起身下了楼,向前院走去。

    士孙萌一个健步,抢到士孙瑞面前,挡住士孙瑞的去路。士孙瑞不解,瞪着士孙萌,士孙萌拱着手,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士孙瑞不要去。司马孚见状,知道士孙萌有话要说,只是不能让他听见,便拱拱手,匆匆下楼去了。他们父子住在前院,既然袁权来了,很可能会照面,他也要赶去看看。

    等司马孚下了楼,早就阴了脸的士孙瑞才没好气的喝道:“究竟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阿翁可知袁夫人为何而来?”

    “还能为何?住在这驿舍里的人有一大半和袁氏有来往,又大多年长,她作为后生,来迎接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士孙瑞嘴上说着,底气却有些不足。他知道袁权不会只是来迎接,十有**和袁隗等人被杀有关,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袁隗、袁基等人也已经归葬汝南祖茔,袁权又能闹出什么花样?再说了,袁权毕竟是吴王的夫人,真闹大了,影响了吴王稳定关中,对她并没有好处。

    “袁夫人,袁太傅被害逾十年,归葬诅茔也有好几年,但当年为何被害却一直未弄清楚,如今还背负着污名。她想搞清楚这件事,再编一部书,在归葬十年之际公布天下,让世人知道真相。”

    士孙瑞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刚准备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想到了这件事,却没想到会这么棘手。袁权要的恐怕不是真相,而是当时他们的反应,看着袁家被灭门,老少五十余口被杀,他们这些与袁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究竟做了些什么,这才是袁权想要的真相。不仅要知道,而且要写在书里,印行天下。

    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书一旦印出来,他们都将被千夫所指,千年之后依然会被人唾弃。

    士孙瑞的脸色比士孙萌还要难看。

    前院,周忠的客房里。

    袁权轻声抽噎着,不时用手绢拭一下眼角。

    周忠如坐针毡,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眉心紧蹙,脸上的皱纹在短短的几句话间又深了几分。面对梨花带雨的袁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一团荆棘,捧在手里扎人,不捧又不行,想甩都甩不脱。他的父亲周景和袁权的从祖袁成是至交,只是后来选择不同,袁成强烈反对梁冀立孝桓帝,因而被杀,博得贤名,后来梁冀被诛,袁家因祸得福,更进一层,周景却被免官禁锢,是袁家伸手拉了他一把。庐江周家能有今天,袁家是帮了大忙的。如今周瑜父子都是吴国重臣,尤其是周瑜,与吴王孙策亲如兄弟,前朝老臣中除了袁家,就是他庐江周家与新朝的关系最近,他不替袁家出面,别人也不答应。

    但袁隗被杀这件事,他真不好说,涉及的人太多了,当时在长安的大臣几乎都有责任。他要是把真相写出来,岂不是把那些人都得罪死了?可要是不说,他岂不成了包庇王允,甚至是同党共犯?

    王允虽然死了,孙策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王盖等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以死相拼。王氏兄弟还有并州可据,周家有什么资本反抗,让周瑜叛国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涉及庐江周氏的前程,周忠不能不慎重考虑。

    “夫人,兹体事大,须从长计议。”周忠权衡再三,只能施缓兵之计,拖一拖再说。

    “周公言之有理,这事的确急不得。”袁权垂着头,强笑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怕多等一年半载,归葬十年祭之前完成就行了。说起来,届时还要请周公大驾光临,立碑主祭呢。”

    周忠脸颊抽搐,有些恨袁权。你怎么就盯着我不放呢?“夫人,这可不敢当。这么隆重的祭礼,还是由杨公、蔡公来主持比较好。尤其是杨公,他是你的姑父,德高望重,最合适不过。”

    周忠一边说一边向杨彪和蔡邕道歉。没办法,只能对不起朋友了,他可不想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杨公和蔡公当然也要与会的,当年的旧交,只要在世的,都要请一请。”袁权吸了吸鼻子,又道:“至于已经离世的,自当与次阳公(袁隗)及先父相会于黄泉,毋须我等费心了。”

    听到袁隗和袁术的名字,周忠刚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看来这件事不处理好,做鬼都做不安。袁隗还好一点,袁术可不是个善茬。周忠觉得脑壳有点疼。相比之下,见了孙策怎么谈,甚至见不见孙策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见周忠一副生无可恋,又不敢去死的模样,袁权心中暗自冷笑,起身施礼。“周公舟车劳累,妾就不打扰了,还有几位长辈贤士要去拜见。过两天再来问安。”

    周忠如逢大赦,连忙说道:“夫人请便,夫人请便。”想了想,又道:“士孙君荣住后院,他可能了解得多一些,你不妨去问问他。”

第2360章 区别对待

    袁权挨个儿拜访来见孙策的老臣们,也不闹,问了安,轻声细语地说明来意,然后就默默垂泪,让人不忍拒绝,明知这件事不好做也只能应下来。

    他们在仕途上打滚了大半辈子,个个炼成了精,很快就明白了袁权的来意。孙策不愿意他们在眼前晃悠,又不能冷落他们,寒了天下士人的心,让袁权来给他们出难题,逼他们主动远离吴国的朝堂,最好是躲到孙策、袁权永远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去,要不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既然可以有十周年,当然也可以有十五周年、二十周年,甚至每年清明都来一趟。

    虽说就此致仕多少有些遗憾,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名士大臣,没人愿意忝着脸,凑上去挨打。也不用互相通气,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上书请罪,希望能回乡自省,安度晚年。

    士孙瑞也不例外。他没有亲自上书,而是由儿子士孙萌代拟。士孙萌正当壮年,当然不能跟着士孙瑞一起回家。他文采不错,让他代拟上书,至少有一个让孙策见一见的机会。

    这一招很管用,负责文书的王粲见猎心喜,主动向孙策推荐,并评点了几句其中的佳句。孙策不愿意老朽们充斥朝堂,指手划手,却不想一网打尽,能用的还是想用的,士孙瑞就是其中之一。借着王粲的推荐,孙策召见了士孙萌,并让他转告对士孙瑞的礼敬,召他单独见面。

    士孙瑞多少有些诧异,却还是来了。两人叙了叙旧,孙策便向士孙瑞咨询起关中的形势,请教解决之道。士孙瑞开始不愿意说,后来见孙策诚恳,这才敞开了心扉,将自己对关中形势的意见一一说来。

    关中的问题之所以复杂,在于利益制衡,没有任何一方可以独大。这本是先帝为尽快稳定关中的权宜之计,如今却成了孙策的麻烦。不过要解决也不难,唯生死和利益而已。

    生死是刘氏宗室,作为前朝皇族,这些刘氏宗室自然担心被孙策清洗,所以紧紧抓住手里的兵权不放。只要大王能够宣布赦免他们,不要他们的命,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挑衅。如果再能给他们一点利益,他们会很乐意为新朝效力。

    利益则是凉州人,包括董卓旧部、韩遂马腾以及杨阜、阎温等新锐。

    董卓旧部在关中的力量有限,随着董越投降,胡轸战死,只有武威太守牛辅还有一定的实力。牛辅是粗人,有勇无谋,唯贾诩之命是从,只要贾诩一封信,牛辅就会俯首称臣,否则不用孙策费心,贾诩就会先收拾他,就像收拾胡轸一样。

    韩遂、马腾与孙策的关系很深,士孙瑞没有多说。至于杨阜、阎温等人,士孙瑞倒是有些想法。

    对凉州人,尤其是有一定学问和见识的凉州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官职,不是富贵,而是尊重和机会。只要你尊重他们,赏识他们,愿意给他们机会,而不是把他们当作野蛮人,他们就满足了,哪怕眼前的利益少一点,他们都不会计较。

    典型的例子就是贾诩。贾诩年轻时举孝廉,举孝廉本是入仕正途,比恩荫还要受世人青睐,但他在朝中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因为是凉州人,没有家世人脉,他在宫中为郎多年,就是等不到外放的机会,只能回到凉州,而后成为董卓的部下。

    另一个例子是韩遂。韩遂是凉州名士,曾为上计吏,到洛阳见驾,并因此见到了大将军何进,这同样是一个出仕的好机会,但何进身边的关东人太多,他们看不起韩遂,明知韩遂是支持他们诛杀宦官的人,却不给韩遂出仕的机会,让韩遂失意而返。

    这不过是关东人歧视关西人的一个缩影而已。在关东人的眼里,凉州就是溃痈,凉州人都是蛮夷,天生的逆贼,连凉州三明那样的良将都被排挤,其他人又可能有机会?大王虽是关东人,却与那些儒生不同,你能尊重贾诩,能用阎行、马超、庞德为将,甚至能用韩少英、马云禄,自然也能用杨阜、赵昂。只要一纸任命书,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又有谁愿意铤而走险?

    听了士孙瑞的分析,孙策心里有了底。他邀请士孙瑞入职柩密院,协助朱处理一些事务。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士孙瑞的年龄不小了,资历又太高,否则他会邀他入军师处。

    士孙瑞有些担心。毕竟他是袁绍旧党,袁隗等人被杀,他虽不是直接责任人,却也脱不清干系。

    孙策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向他保证,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骚扰。有了孙策的亲口承诺,士孙瑞总算松了口气,欣然答应。他的儿子士孙萌则因文才出众,被孙策留在身边。

    士孙瑞父子虽然没有被授予高官厚禄,却都是亲近之臣,一时激起了不少人的希望。既然与袁隗等人的有直接关联的士孙瑞都能被赦免,他们自然也有机会,不少人都动了心,耐心等候孙策的召见。

    过了两日,司马防父子接到召见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孟津大营。

    司马防身材高大,又一向严肃惯了,既然到了孙策面前,他还是不苟言笑,正襟危坐。也许是先入为主,也许是天生就是不喜欢这种道貌岸然的角色,孙策对司马防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脸上连点笑意儿都没有。司马孚看得真切,心里着急,却又不好提醒司马防。

    寒喧了几句后,孙策单刀直入。“令郎仲达驻守城,司马君如何看?”

    司马防沉默了片刻。“犬子已弱冠,自有主张,非老朽所能左右。”

    孙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孤便不劳烦司马君了。你自是你,他自是他。河内正在作战,温县也不例外,司马君暂且在河南委屈几日,待战事结束再返乡不迟。”

    司马防心头一沉,知道孙策无用他之意,颇有些失望。只是他多年读书养性,倒不至于将失望摆在脸上。他躬身施礼,正要告辞,陆绩走了进来,递过一份军报,眼神兴奋地看着孙策。孙策接过军报,扫了一眼,见是孙尚香大捷,夺取天井关,悬了很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只是司马防在场,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他不愿意被司马防看轻了,这才强抑兴奋,淡淡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陆绩有些意外,却没敢多问,转身出去了。

    被陆绩打断,司马防一时不知道如何重新开口,孙策也没心思再和他闲扯,相对沉默。司马防见状,只好主动告辞。司马孚却有些不甘。司马防年过半百,可以回家养老,他却刚刚二十岁,不能就此虚度青春。况且他又没有在汉朝出仕,既然长兄司马朗都能得到任命,他应该也可以,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如果就这么离开,他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孙策见面?二兄已经死定了,大兄才是一个县长,等他官至二千石,自己恐怕都人到中年了。

    司马孚咬咬牙,拱手施礼。“大王,孚以为,城虽小,地势却险要,强攻不易,还是劝降为好。”

    孙策对司马氏一家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但是对司马孚的讨厌程度仅次于司马懿。此人明明是司马篡魏的关键人物,却忝着一张老脸,非要称自己是大魏纯臣,虚伪堪称登峰造极。此刻见司马孚主动献计,心中厌恶又添了三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能劝降当然更好,只是没人能当此重任。若是足下愿往,孤倒是求之不得。”

    司马孚再拜。“若大王信任,孚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欲想劝降成功,还须大王几句承诺。”

    “哦,你想要什么样的承诺?”孙策忍不住反胃,语气中便有些不善。既然司马孚想做说客,他也不反对,让司马孚去城劝降,到时候一起杀掉。承诺?我能承诺的就是让你和司马懿一起死。

    司马孚看得出孙策的不屑,却不能就此罢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希望能有一线转机。“大王善战,攻无不克,但数万大军攻城数月不下,伤亡数千。城之后,又有天井险关,比城更险十倍,若是强攻,恐怕经年累月,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钱粮。故孚不才,以为吴军虽勇,强攻却非上计,不如以消耗十分之一以招来者。城降,则天井关守军知大王恩威,或能不战而胜。如此,并州之门户开,大王可缓步而北,取上党、太原,定大河之北。”

    孙策笑笑。“计是好计,只是孤有个疑问。”

    “请大王直言。”

    “是强夺天井关更能震慑并州群丑,还是劝降更有效?”

    司马孚又羞又恼,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反唇相讥。“若能强攻得手,自然毋须多费唇舌。只是天井关险要,更胜城,孚怕大王顿兵坚城之下,望山兴叹,悔之晚矣。”

    孙策笑了。“多劳足下提醒,孤铭记在心。这样吧,你先去城劝降,若尊兄能识时务,在我军攻城之前投降,孤可保你们不死。”

第2361章 人情

    司马防、司马孚一前一后出了大营,上了车。

    马车起动,向驿舍轻驰而去,司马防端身正坐,闭目不言。司马孚低着头,双手抚膝,神情沮丧,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

    “抬起头来。”司马防忽然说道。“君子慎独。”

    司马孚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随即又有些恼怒。“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父亲,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吴王如此针对我们?”

    司马防眉头微蹙,神情疑惑。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吴王孙策对他们父子的成见之深超出了他的想象,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司马懿效力中山国这么简单。是受杨修影响,还是另有原因,他也说不准,但他此刻最生气的倒不是孙策的态度,而是司马孚年轻气盛,弄巧成拙。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吴王不肯宽恕我父子,我父子安心耕读,修身养性便是了。你何必多此一举,要去城劝降?现在倒好,不仅救不了仲达,连你也折了进去,你满意了?”

    司马孚低着头,不敢反驳,心里却是老大的不乐意。父亲只会说些大道理,却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听着实在有些厌烦。与其听他训斥,不如早些去城见二兄仲达,说不定能商量出点办法来。城终究是守不住的,退守天井关更保险些,等吴军久攻天井关不下,吴王才会意识到他们的价值。

    司马孚想着孙策骑虎难下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冷笑。司马防担心司马氏的前程,见司马孚颜色不逊,更加恼怒,厉声喝斥了两句,司马孚急了,忍不住大声反驳道:“父亲常教训我们,君子直道而行,不义而富贵,于我如浮云。如今吴王听信谗言,不用我父子兄弟,难道我们应该折节改道,唯命是从?”

    见司马孚犯了性子,一反常态,司马防也无可奈何,暗自叹息。他越想越不甘心,生逢乱世,各为其主的人多了,为什么孙策能赦免那些人,偏偏不肯放过司马氏?这其中必有古怪,如果不弄清楚,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能瞑目。

    河内司马氏几代人的经营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司马防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回到驿舍,他命司马孚研墨铺纸,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送给荀。

    荀走进了杨修的大帐,打量着坐在一堆文书间奋笔急书的杨修。

    杨修头也不抬,扬扬手中的笔。“文若,自己找地方坐,喝茶还是喝酒,那儿都有,你自便。我还有一会儿,这几件事很急,耽搁不得。”

    荀有些不好意思。“德祖,没想到你这么忙。早知如此,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杨修在一个掾吏递过来的文书上迅速扫了一眼,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来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相信你荀文若不是来找我闲聊,必有大事。”

    荀的笑容有些勉强,无法回答,只能笑笑,不置可否。他在一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品着。杨修的大帐很宽敞,里面摆了四五张大案,上面都堆满了文书,只有帐角的这张案上摆着茶酒吃食,茶是凉的,大麦煮成,有股焦香味,入口清凉,暑气全消。吃食也简单,多是瓜果之类,还有一些点心。荀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和吴王孙策帐里的差不多,应该是袁夫人准备的,一式两份。

    他不禁有些羡慕。都说孙策讨厌世家子弟,杨修作为最著名的世家子弟,偏偏深得孙策信任,以心腹待之,言听计从。他之所以主动来找杨修,是因为收到了司马防的亲笔信,得知吴王要对司马氏不利,原因很可能和杨修有关,这才赶来问个明白。

    他本来不想过问这件事,但他推辞不掉。司马防的父亲司马做过颍川太守,曾举他的父亲荀绲为孝廉。颍阴荀氏成名于他的祖父荀淑,但荀淑的仕途成就有限,止步于当涂长,子弟并不能因此获得入仕捷径,只能寄希望于第二代。但荀淑的长子荀俭早亡,只做到朗陵长,次子荀绲便担起了这个重任。

    拜司马所赐,荀绲弱冠举孝廉,以最体现的方面入仕,后来官至济南相,子弟因此得以质任入仕,为荀氏的兴盛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有这样的人情在,明知这件事不方便,荀也不得不出面。他不好直接去找孙策,先来找杨修问个明白。

    这么做会对汝颍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没底。汝颍系树大招风,已经引起了吴王的警惕,接连几次整顿,不久前又借着军师处不谙实务,过于乐观,以致城久攻不下的理由训斥了不少人,在这种时候,他为司马氏出面其实并不合适。

    但他无法拒绝。

    就在荀权衡利害的时候,杨修走了过来,坐在荀对面,拿起一块点心塞在嘴里,又灌了一大口大麦茶。他上下打量了荀两眼,笑道:“看来我猜中了,不是小事。”

    荀收摄心神,顺势接过话题。“当然,你这么忙,寻常小事怎么敢来打扰你。”

    “究竟什么事,说来听听。”

    “最近前朝老臣到洛阳,觐见大王,你可知道?”

    “知道,但是没去见他们。”杨修说道,又拿起一块瓜,大口大口的啃起来,啃得汁水淋漓,让荀直皱眉。“我现在是行军主簿,每天忙的都是钱粮,不关心关中那些老朽的事。怎么了,和他们有关?”他眼神微闪,随即笑出声来。“司马懿?”

    荀点点头,又摇摇头。“司马懿愿意为中山效忠,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不想干涉。可是他的父亲司马防与中山王并无瓜葛,为何不受吴王待见?”

    说完,他又把司马防告诉他的消息,以及他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杨修也听说了司马防、司马孚来见吴王的事,只是没问细节,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如今荀亲自来打听,看来司马防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很可能还遇到了麻烦,否则以司马防的身份不至于请荀出面。

    人情当然要还,但不到万不得己,没有人会主动去讨,就像荀现在来找他一样。

    杨修站起身,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我去问问。你是一起去,还是先回去等我消息?”

    “一起去吧。”荀起身。“我也想听听吴王的想法。”

    杨修和荀联袂而来,孙策多少有些意外。杨修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只不过没提荀,而是问孙策这个决定是不是和他当初冷落司马懿有关。

    孙策不知道荀为什么会来,但杨修当着荀的面问这件事,说明绝不是凑巧。杨修欠荀人情,他是知道的,杨修在关中横行跋扈,固然有弘农杨氏的背景在支撑,也和荀的保护有一定关系。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弘农杨氏的门第当回事,尤其是对那些寒门来说,找几个游侠儿刺杀杨修不过是小菜一碟。

    能请得动荀出面,看来河内司马氏也是有些人脉的。

    “关系不大。”孙策坦然相告,先把杨修摘到一边。“司马懿愿意为中山国效忠,孤可以理解,也愿意成全他。司马孚兄弟情深,不忍见司马懿独死,孤也深表感动,不忍拒绝,但不用司马防却与此无关。毕竟,孤可是刚刚任命了司马朗。”

    荀暗自叫苦。孙策这话说得体面,实则决绝,司马懿、司马孚是非死不可了。按理说,他不应该再问了,可是司马防的疑惑未解,他不得不再多问几句。

    “臣冒昧,敢问大王对司马防其人观感如何?”

    孙策皱起了眉,脸色有些不好看。“文若,司马防是前朝老臣,用与不用,孤自有安排,文若如此关切,却是为何?”

    荀离席,拜伏在地。“大王,臣也是前朝之臣,且是先帝心腹。蒙大王不弃,委身大吴,以残弱之躯,尽微末之用,感激涕零。诸公虽有老迈,德能过于臣者不乏其人。司马防为官多年,虽无卓绩,亦是老成之人,德行亦无亏处,且温县司马乃是河内大族,若能用之,纵使是一闲散之职亦能安抚人心,稳定河内。大王不用,反欲杀其二子,臣愚昧,不明大王深意,敢请大王解惑。”

    一旁的刘晔听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僵着脸,一言不发。

    见荀坚请,孙策很是不快。这荀果然是绵里藏针啊,平时温温和和的一个,真的犯起倔来却是一步不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难怪历史上不能善终。

    孙策向外靠了靠,一手握紧凭几的扶手上,一手在案上轻轻叩击着,“笃笃笃……笃笃笃……”虽然声音并不大,却像战鼓一样极具威慑力。

    “荀文若,你入吴有两年了吧?”

    荀伏地不起,额头沁出了细汗。“回大王,两年又三个月。”

    “那你知道新政的要旨是什么吗?”不等荀回答,孙策又道:“孤认为你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来问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以你的智慧,孤相信你只要愿意去想,一定能想明白。”

第2362章 急先锋

    杨修惊诧不已。

    他和孙策相处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孙策如此指责臣下,尤其是他敬重的人。这件事已经和司马防没什么关系,而是直指荀本人。他用了“愿意”二字,自然是指责荀消极抵抗,没有主动积极的去理解新政,为大吴效力。

    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荀自然不好再问。他再拜请罪,退出大帐,在帐外站了片刻,一声轻叹,转身对跟出来的杨修苦笑道:“连累了德祖,甚是惭愧。”

    杨修也很不好意思。“文若,你先回去。我找机会再问问。”

    荀拱手施礼。“那就有劳德祖了。德祖,我要回去闭门自省,就不打扰了。”说完,躬身再拜,转身离去。杨修眉头轻蹙,沉吟了片刻,转身回帐,见孙策坐在案前,脸黑得像锅,心里一紧。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孙策是真的生气了。

    “大王。”杨修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孙策瞅瞅杨修,哼了一声,神情略微松驰了些。他指指一旁的坐席,示意杨修入座,又命人取来一些酒食,稍用了一些。原本奏事的刘晔也跟着坐下了,默默的呷着酒,一言不发。荀为老臣们求情,将他推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按理说,他身为军师仆射,更有机会进言,现在却需要荀出面,自然是因为他自私自利,不愿意为别人出力。

    孙策命人去叫当值的尚书。时间不长,陈琳、路粹等人都来了,新入值的士孙萌也在。他们正在处理相关文书,因为离得近,看到了荀来请见。路粹消息灵通,知道司马防见孙策的经过,也清楚荀和司马防之间的关系,正在暗自猜测荀的来意,听闻孙策召集议事,立刻意识到可能出了大事,莫名的兴奋起来,入帐之后,抢占了一个好位置,铺开了笔墨纸砚,准备记录。

    “诸君,你们说说,我大吴行的是什么道,儒乎?法乎?”孙策环顾四周,不怒自威。

    众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这个题目太大了,孙策又是如此郑重,自然不能简单的回应,万一说错了,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但不回答也不行,这么重大的问题,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态度,否则如何能在如此关键的岗位就职。

    一时间,大帐里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抑制得极轻。

    过了一会儿,路粹眼珠转了转,握拳掩住嘴,轻咳了一声。孙策看了过来。“文蔚,你写过王莽的新政,对此了解甚深,且先说说。”

    路粹长身而起,拱手再拜。“大王有命,臣不敢藏拙,敢抛砖引玉,供大王参考,请诸君指正。”

    众人知道路粹要借机表现自己,心生鄙视,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有杨修笑了一声。“路文蔚,你评王莽新政的系列文章一出,名满天下,这个问题还真是应该由你来回答最合适。”

    路粹佯装听不出杨修的调侃,面带微笑,拱手道:“大王,臣以为,我大吴之道非儒非法,亦儒亦法。”

    孙策不置可否,静待路粹发言。路粹虽算不上君子,但见识还是有的,写过关于王莽新政的评论文章后,他对新政的理解的确要超出很多人。

    路粹清清嗓子,朗声道:“所谓非儒非法,是因为我大吴之新政,既非儒家所尚道德,又非法家所尚律法。儒家空言道德,礼不下庶人,我大吴四民皆士,人人平等。法家苛刻百姓,唯知耕战,我大吴藏富于民,鼓励百业,人人得各展其才,自食其力。”

    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虽然不喜欢路粹,却不得不承认路粹说在理。

    路粹又道:“所谓亦儒亦法者,乃是取其精华,不失本意。儒家所长在于仁义,所短在于难行。法家所长在于务实,所短在于残民。我大吴以法家之务实,施儒家之仁义,取其长,去其短,故能得其利,避其害。是以我大吴有儒家爱民之迹,而无王莽之乱,有法家之明,而无商韩之戾,非儒非法,亦儒亦法。”

    路粹再拜。“些许浅见,请大王指正。”

    孙策还是不置可否,示意路粹就坐,又看向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陈琳起身,拱手施礼。“大王,臣对路君所言,略有异议。”

    孙策笑笑。“既然是讨论,自然当各抒己见,直言无忌。”

    陈琳说道:“臣以为,大吴之道还是儒,只不过非孔子之儒,而是孟子、荀子之儒,虽有小异,本心却一脉相承,皆以爱民为本,只不过大王推而广之,又进一步而已。不能因为有所进步,就抛弃了本意。若依此而论,则孟子、荀子皆非儒,岂不可笑?至于法家手段,不过细枝末节而已,无足轻重……”

    陈琳话音未落,路粹便出言反驳。“大王,陈君高见,臣不敢苟同。”

    陈琳撇撇嘴,向孙策拱拱手,连看都没看路粹一眼,便坐了回去。其他人也对路粹不满,觉得他打断陈琳的发言太失礼。论年纪,陈琳要比他长不少,就算意见不同,基本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孙策咳嗽一声。“文蔚,且待陈公说完。陈公,你继续说。”

    路粹有些尴尬,讪讪地坐了回去。见路粹吃瘪,孙策又特别礼敬自己,陈琳心中欢喜。他长身而起,拱手道:“大王,臣已经说完了。”

    孙策点点头。“文蔚,你可以说了。”

    “喏。”路粹迅速恢复了从容,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他朗声道:“陈公适才所言,的确有些道理,大吴新政本乎儒家仁政,推陈出新,更进一步。可若说只是延袭儒家之变,未免大而化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路粹顿了顿,调整气息,让众人都有一个反应的时间,也让接下来的话更有气势。他当面指责陈琳,当然要有说服力,让陈琳无从反驳,否则就成了泼妇骂街。

    果然,听到路粹如此直接的指责,不仅陈琳脸色非常难看,就连其他人都沉了脸,怒目面视,敌意大涨。杨修见状,身体微动,正准备出言缓和一下,孙策不动声色的摇摇头。杨修见状,只好重新坐了回去。他看得出来,孙策今天是真想把这个问题谈透。

    面对同僚们的敌视,路粹泰然自若,甚至有些享受。他知道很多人看不起他,觉得他趋炎附势,德行有亏,他同样看不起这些人,一个个虚张声势,虽然文字精妙,却没有真正的见识,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陈琳尤其如此,他的心思都在那些诗赋小道上,却对真正的学问置若罔闻,入职数月,毫无进步,偏偏自恃年长,又与首相张是好友,不把他们这些年轻人放在眼里。

    “儒家之本,在乎仁义,这一点无可非议,但我大吴之仁义,与孔子之仁义,甚至孟子、荀子之仁义不可一概而论。”路粹放慢了语速,字正腔圆,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孔子之仁义是庙堂之上的仁义,君子自君子,小人自小人。庙堂之内,动静依礼,君臣和睦。出了庙堂,则外无御侮之力,内无安民之能,名实相背,虚伪丛生,奉行其道者,往往国破而家亡。我大吴之仁义是天下的仁义,四民皆士,无君子、小人之分,故君臣一心,内可安居乐业,外可克敌取胜。这两者形似而实非,不可混为一谈。”

    路粹提高了声音。“本立而道生,孔子、孟子、荀子之本在君子,天下之大,君子几人?我大吴之本在天下,天下几人?譬如建楼造屋,必先筑基,根基越厚,楼屋越高,舍根基而妄谈楼屋,甚至自掘根基,取土烧砖,造楼建屋,岂不可笑?”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除了孙策,几乎都变了脸色。杨修皱起了眉头。“路文蔚,你这就有点言过其辞了,儒家怎么就自掘根基了?听你这个意思,儒家岂不是连法家都不如了。”

    路粹看了孙策一眼,见孙策脸色平静,心中大定。杨修身份特殊,又是儒学传家的代表,他这句话必然引起杨修的反对,如果孙策照顾杨修的面子,他就不能再说了。孙策不表态,他就可以继续向前冲,做个急先锋,打破一直以来含混不清的局面,阐明大吴的独到之处,立一首功。

    敢为天下先,方能出类拔萃。

    路粹向杨修拱了拱手。杨修不是陈琳,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该有的礼节必须有。“杨君为行军主簿,敢问杨君,百姓安居乐业、大军克敌制胜的基础是什么?”

    杨修目光微闪,有点后悔。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不回答。“自然是钱粮。”

    “没错。即使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也知道有钱有粮,心中不慌。无钱无粮,便是道德如孔子,又能支撑几日?钱粮百姓所出,粒粒辛苦,来之不易,为政者当精打细算,开源节流,方能有所积累,以致小康。儒家无生财之道,却有各种繁礼缛节,君子本当安贫乐道,却不得不巧取豪夺以合乎礼仪,言行相离,名实相背,夫子守礼,颜回裸葬,真君子日稀,伪君子日众,这不是自掘根本又是什么?”

第2363章 弄死他们

    路粹的几句话正中儒家要害,同时也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如何看待工商等实业?

    儒家源于周公,成于孔子,是以封土建国的生产方式为基础,贵族根据不同的等级拥有土地,履行义务,要的是各安其份,不要乱来,所以特别重视礼,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礼仪,经济和政治相适应。所谓礼不下庶人,本意就是指不要求庶人按照贵族的礼仪标准,因为庶人不具备这样的经济条件,负担不起。

    礼仪是很烧钱的,穷人玩不起。

    但儒学真正诞生的那一刻,其所依托的经济基础已经崩溃了。其后几百年的乱世,儒家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不是因为各国的君主愚昧,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儒家那一套理论根本不适合乱世。乱世之中,保命为先,需要大量的钱粮来维持军队,哪有闲钱去搞那些复杂的礼仪。

    儒学在汉代登上政治舞台,是因为汉代实现了大一统,国内的战争骤减,有了摆排场、讲礼仪的本钱。就像汉武帝,短短的几十间就将七十年的积累消耗一空,弄得经济近乎崩溃,一方面固然是作战的消耗大,另一方面和他讲排场也分不开,甚至可以说,他为了面子浪费掉的钱比作战的消耗还要多。

    经济是基础,政治是上层建筑,不讲经济的政治都是耍流氓。在这一点上,儒学先天不足。一方面讲究礼仪要花钱,一方面又不重视生产力的发展,甚至刻意务虚,鄙视从事实业的人,时间一长,财政困难必然出现,绝无例外。

    东汉也是如此,因为崇儒,各种礼仪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讲究,最典型的就是厚葬。儒家重孝,厚葬就是孝的体现,权贵如此,普通百姓也不例外,谁也不肯被人说是不孝子孙。汉代的厚葬风气之浓别说普通百姓承受不起,就连小康之家都吃力。官员荷包吃紧,手中的权力自然而然的成了生财工具,没有权力的百姓因丧致贫也就成了常事,无奈之下,只能卖地卖房,也从另一个角度加速了经济的崩溃。

    孙策想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提出重视工商。重视工商促进了经济发展,也给儒学那一套提供了土壤,这几年讲捧场的人越来越多,婚丧葬娶,各种讲究层出不穷,奢侈之风渐涨。有着儒学背景的官员不仅不提高警惕,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不少人推波助澜,制定各种新礼。

    这让孙策很苦恼,他这么努力,可不是为了修坟造墓,或者为后世的考古提供素材。

    经济发展有其规律性,在一段时间的高速发展后必然会进入平缓期,但奢侈之风却并非如此,人的**是个无底洞,一旦成形,会加速发展,直到侵蚀政权的根基,吞噬整个社会。二十一世纪还有不断有人提醒民众警惕消费主义,儒学却是鼓励这种风气即使本意并非如此。

    从这一点上来说,路粹说原有的儒学是自掘根基一点也没错。不解决这一点,孙策的新政终将是昙花一现。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从理论上将新政与原有儒学之间的区别说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把目光转向了孙策。他们没想到会讨论到这个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

    孙策心中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他之所以不是直接下诏说明,而是让他们来讨论,就是希望通过讨论这种方式取得共识,以后执行起来才顺利,就像他让荀自己去想一样。他提供思想碰撞的机会,引导方向,但他不会轻易给出答案。

    简单地用行政命令来推动改革看起来效率高,效果却往往不好,很容易流于形式。

    “大家一起议议,孤觉得文蔚所言有待商榷。”孙策添了一把火。

    见孙策没有支持路粹,反说路粹有不足之处,陈琳等人立刻有了底气,开始据理力争。杨修、刘晔却看得明白,暗自叹息。陈琳的诗文虽好,毕竟是书生,没听出孙策的言外之意,他要成为路粹加官朝爵的垫脚石了。

    杨修的感慨更深。他已经明白了孙策的心意,司马防是救不了了,务虚而伪,他就是儒学不足之处的典型代表,孙策要改造儒学,针对的就是他这一类人。

    激烈的争论并没有立刻解决问题,反而引出了更多的问题。孙策随即提议,让路粹、陈琳将各自的意见写成文章,印成报纸,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路粹、陈琳战意正旺,一口答应。

    孙策不仅挑动路粹、陈琳打口水仗,鼓励他们写文章互相辩驳,更引入更多的人参与讨论。

    与上次讨论王莽之政与吴国新政的异同一样,路粹再一次充当了火力输出,只不过上次是对外,这次是对内。他接连写了几篇文章,辨析吴国新政的继承与发展,力证吴国新政并非简单的儒学传承,而是质的飞跃,甚至可以称为一门新学。

    路粹提出了玄学的概念。

    玄学之前已经出现,最初的提倡者就是路粹的老师蔡邕,不过那时只局限在学术圈子,在学术圈外影响不大。路粹将吴国新政正式命名为玄学,算是将玄学这名新词带出了学术圈。

    路粹知道自己没退路,如果不能让玄学站稳脚跟,并和旧学划清界限,他就是儒门的罪人。在孙策的默许下,他火力全开,纵论新学、旧学的种种不同,其中不可避免的提到了儒学标准很高,可行性却不足,导致很多人为了名声,不得不矫饰作为,造就了无数伪君子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新问题,沽名邀誉在士林中早已屡见不鲜,大声疾呼的有识之士不乏其人,只是像路粹一样将其归结为儒学务虚特性的却是第一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在路粹住在军营里,没人能随便进来,否则他肯定会被口水淹死,半路挨黑砖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入营当面开骂,写文章就成了唯一的办法,洛阳县的几个印坊迅速进入满负荷运转,每天都有大量的文章被印出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读报的人,连不识字的老汉老太都知道最近发生了大事,读书人又开撕了,比河内战场还热闹。

    孙尚香返回孟津大营,向孙策汇报了夺取天井关的经过。

    听完报告,孙策非常满意,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落回原位。有了这一战的功劳垫底,孙尚香接下来就从容得多,就算小有挫折也影响不大。

    孙尚香盛赞王异的功劳。从战后审问俘虏得到的消息,天井关被攻破,与珏山方向的疑兵有很大关系,若非令狐邵调走了三百精锐,天井关的防务不会有这么薄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攻破了。

    孙策倒是不意外。这王异虽是个女子,却是个真正的狠角色,在历史上的名声比韩少英、马云禄大多了。小马哥被赶出凉州,最后客死他乡,王异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说完了战事,孙策又道:“香香,天井关打得漂亮,不过现在还不能声张,要再保密几日。”

    “为何?”孙尚香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却不着急。

    孙策心中欢喜。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事,孙尚香又沉稳了不少。他把司马孚要去城劝降的事说了一下。司马孚已经领了公文,但是还没动身,应该是等荀的回复。大辩论的风声放出去了,司马防很快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会不会让司马孚去,也就这两天的事。

    他不喜欢司马懿,也不喜欢司马孚,当然最不喜欢的却是这哥俩的父亲司马防。不管《晋书》里怎么为他们洗白,营造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他都认定这一家就是伪君子。人前人后有所不同可以理解,但是像司马氏父子这么分裂的却不多见,魏晋以后的风气那么坏,和这三人有很大关系。

    如果能司马孚和司马懿一起整死,他乐见其成。如果能将司马防也气死,那就更好了。

    孙策想了想,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是伪君子可恶,还是真小人可恶?”

    孙尚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王兄,当然是伪君子更可恶。真小人只是作恶,摆在明处,还可以防范,伪君子不仅作恶,还骗取你的信任,暗中下毒手,让人防不胜防。”

    “说得有理,这司马父子就是伪君子,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弄死他们。”孙尚香不假思索,握起拳头用力挥了挥。“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孙策哈哈大笑。和孙尚香说话就是痛快,不用绕那么多弯子。

    两人说笑了一阵,孙策又和孙尚香说了一件事。秋收结束,不仅河内要重新发动攻势,沈友、全柔、徐琨也会动手,包括吕蒙也会从河东方向向并州进攻,孙尚香这一路的进展如何已经不是关键。城易守难攻,还是围困最合适,他希望孙尚香利用城这个硬骨头多练练攻坚战术,不要太在意胜利,让点机会给沈友他们,说不定还要从河内调一些粮食去冀州。

    有肉大家吃,吃独食并不是好习惯,会遭人忌恨的。

    孙尚香咂咂嘴,有点勉强地答应了。

    不用荀回复,司马防也知道了结果。在吴国,他是别指望有什么机会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司马防让司马孚立刻赶去城面见司马懿,让他尽快做出选择,最好能抢在朱桓攻城之前投降。能不能做官以后再说,先保住命。他本来打算写封信,让人送到城去,司马孚就别去了,但司马孚不肯,他也没办法,只好同意,希望到了城之后,司马懿能说动他。

    与他这个父亲相比,司马孚更愿意听司马懿的。

    司马孚连夜渡河。他有孙策的命令在身,顺利通过了城外的包围圈,进了城。

    听司马孚说完事情的经过,司马懿一声长叹。“叔达,江山易姓必有牺牲,我父子兄弟就是吴王新朝的祭品。好在大兄已经在吴国立足,几个弟弟年幼,想来孙策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温县司马虽然少了我们二人,却不会断了血脉,还有机会。”

    司马孚大惑不解。“二兄何必如此沮丧?纵使城守不住,天井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总是守得住的,待孙策久攻不克,自然知道二兄并非可有可无,说不定便改弦更张。”

    司马懿摇摇头。“天井关怕是出事了。”

    司马孚脸色一变。“二兄,此话从何说起?”

    司马懿沉吟良久,苦笑道:“孙尚香攻城虽不克,损失却不算大,对于一个初掌兵权的女子来说,她的表现不差,何至于撤职?所谓的任性使气怕是借口,军师处的军师、参军胆子再大,还能惹她?要知道,她可是前任军师祭酒郭嘉的记名弟子,与军师处的那群人并不陌生。”

    司马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断定天井关出了事还有其他的证据,王凌答应的钱粮没能如数运到城,令狐邵却没有任何解释,这不太合常理。就算朱桓率部围城,截断了大道,城北还有小路,派一个信使送信绝对没问题。钱粮不到,消息又没有,十有**是出了事。

    虽然他不明白天井关会被如何攻破,但他经历了这么多,知道令狐邵虽然才德兼备,却不是吴军将领的对手,就像世家的部曲不是吴军精锐的对手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弥补这个差距。

    司马孚的心不断的往下沉。他想起孙策当时的神情,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恐怕正如父亲司马防所料,他自己主动跳进了城这个死地。

    就在司马孚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也告诉司马懿的时候,有人来报,吴军有行动,可能会再次发起进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吴军的中军战旗重新换成了孙尚香的,孙尚香可能重回战场了。

    司马懿、司马孚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一声长叹。司马孚前脚进城,吴军后脚换战旗,准备攻城,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坑,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这是为什么?司马懿百思不得其解。他眉头紧皱,沉思半晌,眼中寒光闪现。

    “叔达,趁着还没破城,你赶紧走吧。”

    “我去哪儿?”

    “我写一封信,你带去太原,交给逢纪,除此之外不要见任何人,找地方躲一阵子,等我的消息。如果我没死,你就来相见。如果城被破,我死了,你就自寻生路。”司马懿冷笑道:“孙策一心想我死,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司马孚盯着司马懿看了又看,心中莫名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此次一别,恐怕后会无期了。他心中愤懑不已。这是为什么?吴王为什么如此针对我温县司马,兄弟各为其主又不是只有我们。

    司马孚进了城,朱桓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孙尚香重新接过兵权,设宴为朱桓送行。

    朱桓倒是很开心。虽然只是配合演戏,他还是有收获的,不仅还了陆逊的人情,还和孙尚香攀上了关系。以吴王对这个妹妹的偏爱,以后有什么事求到孙尚香面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送走朱桓,回到大帐,孙尚香向陆逊传达了孙策的命令,尤其是要缓攻城,分功沈友等人的事。朱桓在的时候,她不便单独与陆逊商议,此刻朱桓走了,她才一吐为快。她有些不甘,在别人面前不便表露,在陆逊面前却有些按捺不住失落,抱怨了几句。

    陆逊沉默着,眉头轻锁,最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还得安排一下,希望能来得及。”

    “安排什么?”

    “截杀司马孚。”

    孙尚香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司马孚会出城潜逃?”

    “至少有这个可能。”陆逊一边命人传令,一边说道:“大王有意杀一儆百,司马懿也不会坐以待毙,投降既不可得,他自然不能留下司马孚在城**死。只要出了城,隐姓瞒名,并不难。”

    孙尚香连连点头。“可是城之北就是太行山,藏身之处太多了,你怎么知道司马孚会从哪条道走?”

    “这正是麻烦之处。”陆逊取过地图,搜寻起来。“可是大王要他死,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其逃之夭夭。事忠以君,能与不能在其次,尽不尽心才是根本。”

    孙尚香看看陆逊,没有多说什么。

    时间不长,斥候营校尉来了,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斥候。陆逊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几个人讨论了一下,选择了三条最有可能的线路,并根据时间和行程估算了司马孚可能的位置,分别安排了伏击地点,最远的一队人要潜入太原,直到晋阳城,因为逢纪就在那里,司马孚如果去并州,很可能会见逢纪。

    “注意,司马孚身材高大,有八尺三寸,并不难辨认。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应该有武艺在身,你们一定做好准备,不要被他逃脱了。”

    “将军,你就放心吧,除非走岔了,否则一定能完成任务。”几个斥候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陆逊为了一个司马孚大费周章,仔细推敲每一个细节,比攻城还要用心,孙尚香吐吐舌头,既得意,又有些迷惑。

第2364章 追杀

    司马孚本想在城中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吴军只能三面围城,北面的山地一直掌握在司马懿的手中,他觉得很安全。司马懿不同意,匆匆让司马孚吃了一顿饭,安排了二十名精锐部曲护送司马孚出城。

    借着摇晃的火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看着身边深不可测的山谷,司马孚心情复杂,悲愤交加。几天前从长安赶来的时候,他绝对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直接去益州多好。可是当初谁会知道呢,就是现在,他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由。

    二兄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也猜不透。从小到大,他就猜不透这位二兄。

    山路不好走,夜路更不好走。司马孚身材高大这是温县司马氏的家族特征走起这种山路更是受罪,不仅身上的衣服被路边的山石、树枝刮破,就连冠都被碰落了,头皮散开,脸上也被树枝刮出几条痕,沾满尘土,极是狼狈。

    司马孚又累又气,不肯走了,护送他的部曲却不答应,一边婉转的解释这是司马懿的命令,请司马孚不要为难他们,一边架着司马孚向前。他们身高不如司马孚,山路也不好走,架起来很吃力,司马孚也不舒服,只好自己走。

    天亮时,他们越过了双台岭,到达封门聚。封门聚在一条叫草树沟的山谷中,一条无名小河从山谷中流过,面积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城被围,官道被吴军控制,城中与上党之间的信使来往都会在这些聚落停留,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聚落里的百姓与世隔绝,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是官府的人,又有武器,不敢反抗,只能倾其所有的侍候着。

    反抗当然也有过,但那些猎户、农夫如何能是这些世家部曲的对手,很快就被制服了,男人被杀,女人被留下来当作奴婢,洗衣作饭,以换取苟活的机会。

    司马孚赶到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照进山沟,炊烟袅袅,鸟雀在树巅跳来跳去,发出清脆婉转的叫声,一条大黄狗卧在村口,看到司马孚等人赶到,警惕地站了起来,汪汪的大叫起来,叫声在山谷中传出很远。

    司马孚走了一夜,又累又饿,两只脚都肿了,心情原本就不好,被狗一叫,更加恶劣,一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他瞅了一眼那条黄狗。“把这狗宰了。”

    “喏。”一个部曲应了一声,摘下身上的弩。那黄狗倒是机警,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一晃就不见了。司马孚啐了一口。“走狗就是走狗,色厉内荏,不堪一击。”

    进了聚落,走了百余步,转过一个弯,一座小院出现在眼前,隔着杂树织成的篱笆,司马孚看到烟气从低矮的烟囱里涌出,院子里有一个女子正在劈柴。女子很年轻,穿得也少,只有一件粗布短衣,光着脚。她脚边已经堆了一些柴,看起来已经忙活了一阵。

    司马孚多看了两眼。他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但她劈柴的动作干净利落,斧起柴分,很有力量感,与他以前见过的女子不同,自有一股子山间野性。

    “哟,好俊的少年郎。”女子也看到了司马孚,停下了动作,拄着斧头,向司马孚嫣然一笑。

    司马孚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停下脚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女子笑了起来,身体晃动,敞开的衣襟跟着摇晃起来,露出一抹白。司马孚虽然没有特意去看,却还是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女子意识到司马孚的眼神不对,立刻收起笑容,掩上衣襟,转身回屋。司马孚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一旁的部曲看在眼里,有些意外。

    “少主喜欢她?”

    司马孚瞪了他一眼,喝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与她素不相识,怎么会这样的念头。”

    部曲尴尬地摸摸头,没有再说什么。领头的都伯听得清楚,笑道:“少主,看这院子收拾得还算干净,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司马孚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都伯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健卒会心一笑,推门而入,直奔茅屋。都伯留下数人在院子外守候,自己保护着司马孚进了院子。茅屋里响起女子的尖叫声,时间不长,那女子被两个健卒拖了出来,摁得跪倒在司马孚的面前。她头发散乱,脸色却因挣扎而涨红,看得司马孚一时心动。他喝了一声,示意健卒放手。

    “你不要怕,我们不是歹人。”司马孚温和的笑道。

    “非请自入,还不是歹人?”女子愤怒地反驳道,身体颤抖,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

    司马孚苦笑。他从小家教甚严,一向以君子自居,没想到今天却成了歹人。他摸摸鼻子,咬咬牙。“我是河内温县人,姓司马,单名一个孚字,你如果去过河内,应该听说过。”

    那女子愣了一下。“温县司马,你是……司马叔达?”

    司马孚有些意外,抬头打量着女子。“你怎么……”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眼前的女子再次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却没有一点温情,只有寒意。他身边的都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边拔刀扑了过来,一边张口大呼。

    “有刺客”

    话音未落,那女子拧身,避开都伯的猛扑,衣袖飞起,手臂疾伸,托着都伯握刀的手顺势一托一带,都伯战刀脱手,人也立足不稳,向前冲出数步,扑倒在地。女子转身,长刀顺势一挥,像劈柴一样,一刀劈开了司马孚的面门。

    与此同时,茅屋内外响起连绵不绝的弦响,十几枝利箭从不同方向飞来,“嗖嗖”有声,司马孚身边的几个健卒根本来不及反应,纷纷中箭倒地,辗转哀嚎。

    司马孚两眼发直,看着眼前的女子,喃喃说道:“你……是谁?”

    “大吴羽林卫细作营第一曲军侯,代号大脸猫。”女子嫣然一笑,再次挥刀。

    司马孚的首级飞起,落地,在地上滚出几步远,慢慢停住。血从腔子里汩汩流出,圆睁的双眼却迅速失去了神采,只有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七八个身影从茅屋四周走了出来,看着司马孚的首级,相视而笑。代号大脸猫的女子扔了环刀,在司马孚身上搜了一通,搜出那封司马懿的亲笔信,目光从伙伴们的脸上扫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夜赶路没白辛苦吧?若是听你们的,多歇半个时辰,这虫子可就是别人的了。”

    另一个圆脸少女弯腰捡起司马孚的首级,放进革囊。“这虫子中看不中用,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走得这么慢,便宜了我们。”

    收到司马孚的首级,看完陆逊的报告,孙策颇感意外,陆逊居然派人进山截杀司马孚,而且反应这么快,没给司马懿留一点机会。

    棋逢对手,司马懿的反应很快,但陆逊的反应更快,小胜一局。

    有了陆逊辅佐,城的战事稳了,他可以将注意力转到其他战场了。

    孙策随即公布了孙尚香奇袭天井关得手的消息,重赏相关人员,孙尚香被正式任命为左都护,陆逊以军师处左仆射的身份为其军师,吕小环、徐节、王异等人各有赏赐。

    陈琳奉命写了一首诗,盛赞孙尚香、吕小环勇夺天井关的奇功。陈琳的文笔不用说,文章朗朗上口,一经刊布便获得了一片赞誉,人人传诵,街头巷尾随时能听到小儿歌唱。

    这一战极大的鼓舞了民心士气,尤其是那些年轻女子,掀起了一股女子从军入学的浪潮,虽然还有反对的声音,却远不如之前强劲。不少老人觉得世道变了,人心不古,为此痛心疾首,长吁短叹,也有人写文章表示反对,文章倒是发出来了,却像石子落进波涛汹涌的大河,溅起一个小水花就不见了。

    关中来的老臣们见此情景,倍受打击,很多人决定主动致仕,回家养老。这个时代不是他们的时代,再留下来也是自取其辱,不如急流通退,保住晚节。

    时机成熟,孙策迅速接见了这些老臣,想留用的坦诚相待,表明自己的期望,不想留下的说几句客气话,再送上一笔盘缠,礼送他们返乡。

    短短的几天时间,前朝老臣安排妥当,各有去留。只有司马防被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在连篇累牍的天井关捷报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报道了一个消息:司马懿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司马孚劝降不成,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司马防失声痛哭。他随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孙策,恳请孙策给司马懿一个投降的机会。任偃师长的司马朗收到消息,也不顾庞山民劝阻,匆匆赶到孟津大营,愿以身相代,求孙策给司马懿一条生路。

    孙策没有回复。

第2365章 战守之间

    天井关失守,并州南大门洞开。

    王盖等人慌了神,第一时间撤回准备侵扰冀州的兵力,加强壶关、井陉关等要塞的防守,以免像天井关一样因兵力不足被袭破。

    王盖很纠结。令狐邵不是无能之辈,天井关也不是容易攻取的地方,即便令狐邵因为城未下而轻敌,天井关的失守也足以证明吴军善战,守住并州的可能性无形中又降了三分。他想投降,尤其是听说士孙瑞父子得到孙策任用的时候,但随即而来的消息又让他犹豫起来。

    孙策要杀司马懿,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这未免令人费解,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司马懿不会坐以待毙,城必然有一场恶战,吴军即使得了天井关,也不太可能大举进入并州。

    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不妨再等等。

    王盖与逢纪商量,由逢纪出面,试探着和孙策接触,看看能不能有和平解决的机会,哪怕是拖点时间也行。天井关失守,逢纪也信心大失,只是客居他乡,兵力有限,他做不了主,见王盖动摇,自然乐见其成,便委托华歆去见孙策,看看孙策是什么态度,又能给什么样的条件。

    华歆倒是没推辞,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他提醒逢纪说,你和王盖不同,你只是为中山效力,与孙策本人没有仇怨,刘备已死,关羽、张飞、赵云都投降了,吴王应该不会为难你,王盖就不同了,王允是袁氏被杀的元凶,吴王未必会轻易答应,你要做好单独谈判的准备,想办法和王盖割离。

    逢纪深以为然,点头答应。

    华歆随即赶往孟津。经过天井关时,他特地停留了一下,实地查看了天井关的地形,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如此险要的地形,孙尚香是怎么攻克的?

    天井关是要塞,守关的将士也不知道华歆的暗间身份,对他非常警惕,不仅不告诉他任何事,还限制他的行动范围,不让他四处打听。出了天井关,到了河内,华歆才听到一些传言,但这些传言明显有些不靠谱,按那些有幸目睹战事经过的民的说法,三将军孙尚香简直是从天而降,直接落在天井关,而令狐邵也被她一脚踢下了山,哪里有什么战斗可言。

    更有甚者,三姑泉也变成了三将军泉,有人煞有其事地说那三眼泉水是三将军用脚跺出来的,如果把水抽空,还能看到泉底的脚印。

    华歆啼笑皆非,觉得这些百姓太愚昧,不可理喻。可是有一点,他感触很深,秋收还没完全结束,河内各乡亭已经在发布告示,通知百姓交纳田租,供应大军征战。告示贴到了每一里,几乎每个百姓都清楚自己该交多少粮,如果有人多收,他们可以找谁去申诉,据说河内太守毛有命令,各县必须及时处理百姓的投诉,延期将受严惩。

    华歆将信将疑,经过野王时,特地到县寺去看了一下,果然看到县寺门口贴着公告,什么事务需要在多少天之内回应,延期多少天将受到什么样的惩处,一一列在上面。他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些条例都是新拟的,在试行阶段。毛太守说了,过几个月,他将召集各县乡老贤良讨论细则,刻成碑,遵照执行。

    华歆有些不以为然。他不反对善待百姓,但如此严苛的律令却有着浓浓的法家气息,显然有违儒家的仁恕之道。他本想和毛见一面,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毛正在各县巡视,督促新政施行,催缴秋粮。华歆只得暂且搁下,赶往孟津大营。

    得知华歆来了,孙策第一时间接见,设宴为华歆接风,并请陈琳来做陪。陈琳与华歆是故交,早在袁绍主政冀州时就有过来往,互相之间有诗赋相酬。老友重逢,华歆很兴奋,说起了沿途的见闻,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河内的新政上,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新政的法家气息是不是太重了?

    孙策哈哈大笑,说道:“这个问题的确有些异议,如果华公有兴趣,不妨一起参与讨论。”

    陈琳也说道:“有你这个龙头参战,我等又多一分胜算。”

    华歆不太明白,陈琳便将最近的大讨论大致解释了一下,希望华歆也能参与讨论,最好写几篇文章,壮壮声势。华歆听了,战意大涨,恨不得立刻让陈琳将已经发表的文章拿来,以便他狠狠批判。陈琳有点尴尬。他知道孙策虽然没有对当前的大讨论进行评判,但路粹的意见显然更符合孙策的看法,所以他们只说是讨论,不提批判,批判路粹等于批判孙策,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抵触心理。

    孙策倒是不在意,一边请华歆喝酒,一边命人准备文章合集。他这里有所有的文章,为华歆准备一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孙策如此坦荡,陈琳松了一口气。他不禁想起袁绍,袁绍外宽内忌,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善待不同意见的。他就算没有战死在官渡,也不会是吴王的对手。

    孙策随即问起了并州的情况。

    华歆将并州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问了孙策一个问题:怎么对待王家?刘备战死后,中山国名存实亡,如今掌控上党、太原的就是王氏兄弟,逢纪的影响有限。大王如果愿意放过王允,赦免王盖等人,则并州可立下。否则只能强攻硬取,以并州的地形,这一战绝不轻松。天井关失守之后,王氏兄弟很重视,加强了各关隘的兵力,不可能再有偷袭的机会。

    孙策一时无法决断。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是强攻并州,坚决的消灭王氏兄弟,并趁此机会锻炼队伍,还是与王氏兄弟谈判,接受他们的投降?这两个选择各有利弊,涉及到的问题也很广,绝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主张打的以江东系为主,沈友、朱桓、全柔、徐琨可都眼巴巴地等着立功呢。主张谈判的以汝颍系、冀州系为主,一来他们大多与并州世家有联系,二来如果开战,必然要从冀州、兖豫调运钱粮,如果能谈判,他们就可以免去不少损失。

    就他个人而言,这也是个两难的选择:并州是中原农耕民族与高原游牧民族争夺最激烈的地方,兴衰强弱直接影响着中原的安全。如今并州已经并残,只剩下太原、上党两郡还有些实力,如果恶战一场,两郡损失太大,短时间内无法恢复,面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时多少些吃力。可若是接受投降,并州固然可以保存一些元气,他却没有机会喘息,连战连胜,士气如虹,攻取益州会立刻提上议事日程。

    但他很清楚,眼下并不具备强攻益州的条件,受阻是必然,如果受挫,他也不意外。

    如今占据益州的是曹操,不是公孙述,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出奇制胜的机会。与其直接去啃益州那个硬骨头,有可能崩了牙,倒不如拿并州先试试手。比起曹操,王氏兄弟毕竟逊色不少。

    孙策问华歆、陈琳的意见。

    陈琳建议,可以谈谈看,摸摸王氏兄弟的底线,能不能谈成再说,至少不能给人留下穷兵黩武的口实。当然,该准备的还要准备,以战促和也是一个办法。他又说,华歆不宜作为王氏兄弟的代表,不如传书王盖,让他派正式的使者来,直接和吴王谈,借此机会看看王氏兄弟的诚意。

    华歆表示赞同,只要孙策同意谈判,不管最后能不能谈成,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孙策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陈琳所言有理,答应了。

    华歆在孟津住了两天,将已发表的文章通读了一遍,又和荀等人进行了交流,然后给逢纪写了一封信,详细的说明了吴国的情况,也转达了吴王的态度。

    吴王可以接受谈判,但有些条件不会变,比如在并州推行新政。王盖如果想谈判,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舍不得现有的利益。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新政或许有不足之处,但长远来看,新政利大于弊,对世家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于王盖兄弟而言,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面对:那就是王允要承担袁氏五十余口被杀的直接责任。考虑到袁绍本人都没有被掘坟,正常情况下,孙策应该不会做得那么绝,但史书上肯定要留一笔。当然,如果王氏兄弟识时务,举并州以降,能在新朝占据一席之地,史书上就算写,也会留点面子。如果王氏兄弟不肯面对现实,结果只会更惨。

    总而言之,华歆希望逢纪能劝说王盖等人接受议和。对逢纪本人来说,这也是一桩功劳。吴国朝堂人才济济,没有功劳,逢纪很难立足。

    孙策派秦谊去送信,然后留在逢纪身边,协助行动,必要的时候救出刘禅,为刘备留一丝血脉。

    关羽要求一起行动。孙策不同意,关羽的相貌太显眼了,不像秦谊等人容易掩饰行藏,万一暴露了,可能危及逢纪甚至刘禅的安全。关羽本来还不服气,结果被杜夫人嗔了几句,便偃旗息鼓,俯首听命了。

第2366章 分而治之

    鲁肃下了马,仰起头,打量着陈王府的门额,赞了一声:“好书法。”

    奉命出迎的刘浩陪着笑解释道:“都督有眼力,这是张文舒(张昶)所书。”

    “是吗?久闻张文舒草书出众,没想到正书也如此沉着大气。”鲁肃回头对贾诩说道:“军师,凉州有人才啊。”

    贾诩捻着胡须笑笑。“张伯英兄弟书法虽好,如何能与关东相比,且不说蔡伯喈、钟元常天下书雄,就算是大王信笔所书也是一等一的神品。”他看看刘浩,又道:“刘君可以请大王书一新额,换换气象。”

    刘浩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若能得大王亲笔,那我父子可真是久旱逢雨了。都督,军师,请,家父正在堂上恭候。”

    鲁肃笑着,与贾诩一起进了大门。王府中的奴婢在两侧肃立,卫士披甲执戟,腰挎弓刀,如临大敌。鲁肃眼神扫过,视作不见,与刘浩一路谈笑风生。刘洪站在中门前躬身相迎,进了中庭,刘宠身着赭衣,免冠站在阶下,一见鲁肃,撩起衣摆就要下拜。

    鲁肃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托住。“刘公,你这是为何?”

    刘宠垂泪,一声长叹。“都督入长安,老朽待罪家中,惶惶不知所归。进则负列祖列宗,退则负大王都督,实在是进退两难,生死不能,唯请都督发落。”

    鲁肃哈哈大笑,眼神不经意间和贾诩一对,露出会心的微笑。

    鲁肃入主关中,关中的宗室一直没有表态,都在观望。刘宠作为刘氏宗室的代表,也没有主动去拜见,甚至连王府门口的匾额都没有拆下,对峙的意思很明显。鲁肃问计贾诩,贾诩说,这并非刘宠本意,而是刘氏宗室的集体态度,他们手中有兵权,不甘心就此放弃,自然想讨价还价,刘宠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关中利益复杂,不能急于求成。

    鲁肃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大半个月没有动静,直到洛阳传来消息,以士孙瑞为首的前朝老臣得到了妥善安置,一部分得到留用,一部分体面的致仕。孙尚香奇袭天井关得手,赵昂妻王异立了功,被任命为孙尚香的参军,凉州新贵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前朝宗室已成孤军,他这才亲自登门拜见刘宠。

    刘宠免冠衣赭,以罪人自居,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双方入座,刘浩陪刘宠进去换衣服,借这个机会,把贾诩刚才说的话转告刘宠。刘宠心领神会。孙策无意对付他,如果他能协助鲁肃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甚至有可能保留富贵只是要换个爵位,这陈王肯定是做不成了。

    刘宠心中大定,回到堂上,与鲁肃重新见礼。两人也不提公事,只是闲聊。鲁肃将孙尚香奇袭天井关的事说了一遍,向刘宠表示祝贺。吴王兄妹对当年刘宠的教导之情一直铭刻在心,孙尚香更是以刘宠为师,念念不忘。这次出奇制胜,也有刘宠的教导之功。

    刘宠连称不敢当,谦虚了几句,又赞孙尚香的天赋过人,能教她射艺是他的幸运,却不敢居功。话题自然转到了孙策对几个弟妹的教导上,刘宠很感慨,孙策胸襟坦荡,保护弟妹天赋,各尽其长,孙氏兄妹都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自古以来,很少有君主能做到这一点。

    寒喧之后,鲁肃转达了吴王的意思,诚挚的邀请刘宠去洛阳,共商大计。

    刘宠慨然应诺。

    宾主尽欢。鲁肃告辞后,刘宠命人摘下了陈王府的匾额。消息一出,宗室蜂拥而至,询问形势。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鲁肃、贾诩的眼睛,但他们都没有表态,只是加强了长安城的防务,并命赵云、杨阜等人做好应变的准备。如果那些刘氏宗室不识抬举,非要铤而走险,那就以武力彻底解决。

    在王异被任命为孙尚香的参军后,杨阜等人心中大定,心甘情愿地支持鲁肃,为吴国效力。也正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鲁肃才有底气对刘氏宗室完成最后一击。

    八月初十,刘宠起程赶往洛阳。徐盛奉命率楼船护送,顺流而下,八月十四就到了小平津。

    孙尚香已经收到命令,在沙洲上迎接,设宴为刘宠接风。师徒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几年不见,孙尚香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常年习武,统兵征战,让她有着与众不同的英气。在刘宠面前,她既有当年学艺时的活泼,举手投足间又有说不出的自信从容,让刘宠感慨不已。

    如果说他在鲁肃面前夸孙尚香还有客气的成份,看到眼前的孙尚香,他觉得自己还夸得不够。孙尚香远远比他想象的要优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就能有这样的能力和气度,将来的成就可想而知。

    孙尚香向刘宠透露了一个消息:她现在只是练手,将来是要征伐海外的。天下很大,王兄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和三兄孙翊将成为王兄的左右手,一起开疆拓土,传播华夏的衣冠文明。

    刘宠若有所悟。

    第二天是中秋节,吴王孙策将在大营侧的首阳山设宴,与文武共饮赏月。刘宠也在受邀之列。他不敢怠慢,一大早就赶到了孟津大营。

    孙策很忙,没有时间立刻接见刘宠,便派来了一个特别的陪同:曾经的陈相骆俊。骆俊接连几年因政绩优异受到表彰,被首相府推荐出任京兆尹,即将上任。这次洛阳来上计兼述职,交接公务,很快就要赴任了。得知刘宠将至,孙策便委托他接待刘宠。

    老友见面,刘宠心情大好,与骆俊同游首阳山。

    几年不见,两人变化很大。刘宠在朝廷,事务繁多,又遭逢巨变,身体、精神的压力都很大,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添了好几道,原本几乎没有的老人斑都多了不少。相比之下,骆俊却没有太大变化,身体反倒更强壮了一些。

    交流了别后几年的经历,两人的感慨不已,连声长叹,恍若昨日。

    “刘公,伯夷、叔齐虽有德,却不值得效仿。大王一身武艺,只是用来射鸟雀,未免太可惜了。”骆俊朗声笑道,笑声在松柏之间回荡,有几只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回应。

    刘宠也笑了。昨天听到孙尚香的志向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骆俊,他对孙策的心思已经一清二楚,感慨之情难以掩饰。走在这首阳山上,他丝毫没有效仿伯夷、叔齐的打算。

    “孝远啊,你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年纪大了,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只想寻一清静处度此残生。”

    “刘公,你能不为俗事所累,有出尘之意,令人佩服,可是你不能不为年轻人想一想。”骆俊淡淡地笑道:“少年气盛,又有兵权在手,岂能甘心赋闲,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一番,也不是坏事。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并非强求。”

    刘宠微微颌首。他也清楚这一点,他愿意养老,但那些年轻的刘氏宗室子弟未必肯,如果孙策愿意给他们征伐的机会,他们未必不能打出一片天地。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愿意养老的养老,不愿意养老的就去征战,未尝不是好事。

    “孝远,除了这个选择,还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有。”骆俊笑道:“平心而论,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听起来威风,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的。兵凶战危,以左都护之善战,攻一城尚且如此艰难,其他人可想而知。刘氏宗室子弟中,能如左都护者有几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依我之见,为吴王麾下之将,奉命征讨,建功封侯,或许更适合他们。”

    刘宠沉默不语。他相信骆俊,也相信孙策,但他无法相信其他人,刘氏子弟在吴军中为将,会不会被人排挤,能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这实在不太好说的事。刘宠有统兵经验,深知军中将领可不是读书人,他们下起黑手来是会直接要人命的。战场上,如果互相之间不能信任,还怎么立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刘氏子弟听到这个选择时的反应。这个选择虽好,却没什么可行性。

    见刘宠不说话,骆俊笑道:“刘公,这只是选择之一,并非唯一。刘公若有什么担心,待与大王面谈时,不妨直言。吴王坦荡,又感激刘公授艺之恩,想必不会有什么芥蒂。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岂不美哉。”

    刘宠觉得有理,笑了两声,又道:“孝远,昨日我听左都护说,她们兄妹将来也是要出海征伐的。以他们的实力,还有我刘氏子弟的机会吗?”

    骆俊大笑。“刘公,天下之大,远超你的想象。刘氏子弟若能负重任远,别说封土建国,就算是再造一个大汉也是有可能的。”

    “当真?”刘宠将信将疑。

    骆俊郑重地点点头。“刘公,你可以像以前一样信任我。”

    刘宠连忙致歉,心思却活泛起来。

    孙策十指交叉握拳,抵住下巴,打量了刘宠半晌,莞尔一笑。

    “取地图来。”

    “喏。”张温将刘宠的茶杯换了个地方,取来地图铺在案上。孙策盯着刘宠的眼睛,嘴角微挑。“刘公,你挑个地方。若有什么不解的,尽管发问。”

    刘宠将信将疑,却还是低头查看地图。这副地图与他看过的不同,他一时竟找不到方向。张温见状,指着地图为他解说了一番,这是大汉,这是东海,这是南海,这是北海,这是西域,一一说明。

    刘宠听完,神情窘迫,脸也有些发烫。

    天下有这么大?他原本还以为骆俊只是说着玩玩,现在看到孙策拿出这幅地图,才意识到孙策是真有这个打算的。按照这个地图的标注,给刘氏子弟留一片土地并非难事,只要刘氏子弟争气,再建大一个大汉也是可能的。天下太大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别说终孙策此生无法尽有其地,就算他的子孙也未必能做到,正常情况下,维持个三五代人的扩张没问题,给刘氏留一点机会又算得了什么。

    刘宠看花了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

    孙策笑而不语。不用听骆俊的回复,他也能猜到刘宠和那些刘氏宗室的心思。谁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呢,只要有一线机会,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们都会拼命的抓住,绝不轻易放弃。

    这就是人的本性。

    所以,要和平解决关中的隐患,最好的办法不是武力征服,而是替换,用一张更大的饼去换他们手中的稻草。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至少也能瓦解一部人的斗志,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大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刘宠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向孙策请教。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形势,如何做出选择?

    孙策也不拒绝,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如果依距离论,这一片土地最近。由辽东渡海,数日可到。这片土地面积不小,只是多山,还有一些蛮夷居住,据说当年为秦始皇寻长生药的徐福带去的童男童女就在此地。若是刘公愿往,或许能听到一些乡音。”

    刘宠笑笑,没接孙策的话题。这片狭长的土地过于偏北,恐怕不宜耕稼,又在海中,发展空间有限。

    “如果不怕远,这片土地也很适合。首先是地方很大,南北近万里,东西五千里,比中原还要大一些,土地肥沃,有山林,有平原,大有发挥空间,只是远一些。”孙策换了一个地方。“听海中老人说,商周革新之际,殷商遗民出海,曾至其地。刘公若愿往,或许能见到三代典籍。”

    刘宠笑着摇摇头。“多谢大王,不过我学问粗疏,对三代典籍一窍不通。”

    “刘公不再考虑一下?”孙策笑道:“不瞒刘公,这片土地我原本是打算留给叔同的。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未能等到这一天。”

    刘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策说的叔同是指先帝刘协,不禁黯然神伤。刘氏子弟中,最有英主之相的就是刘协,可惜他一战而亡,简直是上苍对刘氏的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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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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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