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策行三国TXT下载策行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策行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22章 困兽之斗

    刘备策马而行,身边的骑士议论纷纷,不时的回头张望,像一群不安的蚂蚁。

    刘备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身后烟尘滚滚,隔着很远都能看到。按贾逵的说法,他这是在指挥步卒挖沟,尽最大可能的阻击骑兵,可是真相如何,他并不清楚,他身边的骑士也不清楚,谁知道贾逵要阻击的骑士是吴国的骑士还是中山国的骑士?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相信贾逵。在决定从小道绕过白波谷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贾逵了。好在到目前为止,贾逵还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至于那个飞廉庙,姑且当作是贾逵的好意吧。真要打败了,我是不会走的。退到并州又如何?没有实力,没有战绩,并州人根本不会把我当回事,充其量只是个傀儡。看看王盖、王凌的态度变化就知道了,这些世家子弟根本看不起我这个中山王、刘汉宗室。

    对这些人,就得用孙策的办法,用武力夺取他们的土地,没有了土地,他们就没有了根,就嚣张不起来,只能俯首称臣。可惜孙策做得也不够彻底,越来越妥协。

    “!”刘备叫道,声音大得旁边的骑士都为之侧目。走在最前面的张也有些诧异,勒住坐骑,放慢了速度,等刘备赶上来,侧身施礼。“大王。”

    “,你觉得贾梁道如何?”虽然两马并肩,相距不过一步,刘备依然大声说道。

    张扫了一眼旁边神色凝重的骑士。听到贾梁道三个字,这些骑士都闭上了嘴巴,凝神倾听,有人还勒住坐骑,用手抚摸马颈,安抚坐骑,让它们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他抬了抬眼皮,看向身后河谷中隐约的烟尘,心中恍然。

    “回禀大王,臣以为贾梁道乃是义士。”

    “英雄所见略同。”刘备大笑道:“贾梁道虽是河东人,却有我幽冀之壮烈,当与抗行。当初争取幽冀,与对阵,孤真是进退失据啊。好在贾梁道非敌,要不然孤可能比当初还要狼狈。”

    张有点尴尬,心头却涌过一丝感激。他是降臣,向刘备称臣之后,刘备一直很信任他。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刘备没有用张飞,反而将性命托付给了他,这份坦荡非袁氏父子能有,当与孙策媲美。

    “臣有眼无珠,当年冒犯大王,幸得大王不罪,愿为大王效命,万死不辞。”

    “不要死,我们要活,我们不仅要活,还要打败孙策那逆臣,为先帝复仇,再兴大汉。”刘备举起马鞭,一指前方。“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你为马服君,贾梁道为廉颇,与孤并力,一攻一守,共破庞德。可否?”

    张拱手,大声应喏。“敢不从命。”

    刘备又转身对骑士们说道:“诸君,你们有幸,今日可亲眼一见张展我幽冀雄壮,阵斩庞德。”

    骑士们最担心的就是贾逵这个河东人,听了刘备的话,心里却放松了一些。刘备的眼光还是可以相信的,既然他说贾逵可信,那贾逵就一定可信,就像张一样。庞德虽然是孙策的义从骑督,可是他毕竟只有一人,也未必能胜过张。张当年在官渡,临阵斩杀韩银,今天也可能斩杀庞德。

    一时间,骑士们热血沸腾,轰然应喏。

    说话音,前面有骑士奔了过来,向刘备、张汇报,庞德在河谷中列阵,双方相距不足两里,随时可能接战。刘备向张递了一个眼神,微微颌首。张心潮涌动,抱拳施礼,慨然应诺。

    “愿为大王前驱,斩杀庞德。”

    “有劳。先行,孤当率众将士继之。”

    “喏!”张再次抱拳施礼,从马鞍上摘下大戟,振臂大呼。“大戟士,随我来!”

    大戟士轰然应诺,踢马出列,在张身后汇聚,以张为锋矢,形成冲锋阵型,沿着河谷开始小跑。马蹄踢起了黄土,被北风卷着,沿着河谷吹来,模糊了刘备等人的视线,杂扰的马蹄声渐渐整齐,汇成一道闷雷,气势惊人,在河谷中回荡,几百大戟士似乎变成了几千、几万,充斥着汾水河谷。

    刘备眯起眼睛,拔出了腰间的赤霞剑。

    生死成败,就在今日一战。

    庞德眯起了眼睛,眉梢微扬。

    他听到了滚滚而来的马蹄声,知道刘备率先发起了冲击,虽然只有几百骑,气势却一点也不弱,而且有几分向死而生的决绝。

    刘备这是想拼命啊。

    庞德叹了一口气,举起长矛,轻轻摇动。骑士们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屏息聆听。庞德运丹田之气,大声喝道:“诸君,大王待刘备甚厚,刘备却屡次与大王为敌,如今又效困兽之斗,我等奈何?”

    一个骑士厉声喝道:“不义之人,人人可诛之!”

    “对,干掉他!”更多的骑士叫道。

    庞德再次摇动长矛,示意骑士们安静。“刘备不识时务,以为蛮勇可恃,我等当以狮子搏兔之势,一举灭之,切不可轻敌,坏了自家性命,又毁了大王名声。”

    “喏!”骑士们齐声应喏,整齐划一,声若炸雷。

    此时,张已经率领大戟士转过前面的土坡,出现在庞德等人面前,越来越近。

    “冲锋!”庞德踢马加速,沿着河谷向前奔去。骑士们纷纷踢马跟上,在庞德身后展开。庞德选的是一块坡地,借着坡势,向前奔出仅仅数十步,战马已经加速完毕,踢马一道直冲云霄的烟尘,迎向张和他的大戟士。

    双方越来越近,看清张的战旗,知道来的是大戟士,庞德和他身后的骑士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就是张,就是大戟士,在官渡临阵斩杀韩银,成了吴军骑兵战史上的污点,更夺走了大量的军械眼前的大戟士还有不少人穿的就是当年从韩银部身上剥去的甲胄。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就是雪耻的时刻!

    毋须庞德动员,骑士们放平了手中的长矛,脚掌踏稳了马镫,身体微微前倾,深吸一口气,厉声长啸。

    “杀”

第2323章 张郃战庞德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看着张的身影越来越近,庞德却放下了手中的长矛,摘下了弓,右手一抹,从箭囊中抽出三枝箭,一枝搭上弦上,两枝夹在手指中,猛地拉开了弓,略微一瞄,就松开了弓弦。

    “嗡”弓弦震动,箭羽扭动了一下,破风而去。弓弦震动未停,庞德顺手一勾,再次扣上一枝箭,随即拉满弓,再放一箭。

    半息之间,庞德连射三箭,几乎首尾相连。

    看到庞德举起弓,张顿时心中一紧,不假思索的抬起了手臂,用绑在手臂上的小骑盾来保护自己的面门和胸腹,只露出一只眼睛,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大戟,踩实了马镫,身体前倾,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冲撞。他征战多年,深知骑战的要诀,也知道双方实力的差距,要想取胜,只有一个办法,不惜代价,第一时间重伤甚至击杀庞德,或许能为刘备创造一点机会。

    “笃笃”两声闷响,两枝羽箭射在骑盾上,震得张手臂一麻,紧接着大腿一痛,一枝羽箭射在他的腿甲上,被腿甲弹起,又撞在他的肋下。虽然没有射穿肋甲,却撞得他肋下一痛。张没有犹豫,双腿猛夹马腹,再次加速,向庞德猛扑过去。如果再被庞德射中,他不敢保证还能这么幸运。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即使他有精甲保护也无法万全。

    两匹战马全速奔驰,一矛一戟同时举起,刺向对手。

    庞德的钢制长矛长一丈八,比张的大戟长出六尺,一寸长一寸强,庞德毫不迟疑的抢攻,直刺张的胸口,张侧身横戟,架开庞德的长矛,再反击强攻,以大戟的侧刃勾击庞德的脖子。一寸短一寸险,长矛太长,庞德变招的余地极小,一旦被张反击成功,非伤即死。

    庞德早有准备。从受命出征,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和张对阵的那一天起,庞德就在研究破解之法,并将破解之法教给了麾下骑士,用心练习。此刻见矛头被张磕出,立即变招,屈起左肘,借着马势,猛撞张左肋。张左臂高抬,抬戟横架,左肋正是破绽,被庞德一击而中,横扫过来的长戟慢了半分,侧刃没能勾到庞德的脖子,只是砸在了庞德背上。

    “嗤啦”戟刃刮擦背甲,刮出一串火星,庞德身子一歪,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右肩发麻,长矛险些脱手。

    “!”张左肋被庞德肘部撞中,比刚才被箭射中更重,像是被人砸了一拳。张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个照面,两败俱伤。

    庞德暗叫不好,将长矛夹在肋下,继续向前冲杀,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两名骑士见状,知道庞德受伤不轻,齐声呼喝,猛踢战马,抢到庞德的前面,以身体掩护庞德,连续挑落几名大戟士。庞德抓紧时间,用力甩了几下手臂,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再次挟起长矛,向前冲去。

    张却没这么幸运。被庞德一箭一肘连续击中左肋,他虽然还硬撑着向前冲,手中的大戟却无法使出精妙的招法,面对如林的丈五长矛,他咬着牙,全力格挡,再无还手之力,在连续挡开数枝长矛,他终究还是慢了一着,被一名骑士刺中小腹,翻身落马。

    张情知不妙,及时将脚从马镫里抽了出来,借势跃下了马,又紧跑几步,想化去冲劲,保持平衡。没等他站稳,又一名骑士策马冲到,将张撞飞。

    “将军”见张被撞得飞起,大戟士们疯了,不顾自身安危,连续策马猛冲,掩护张。

    吴骑顾不上追杀张,全神贯注迎战大戟士。阵型过于密集,双方无法避让,撞在一起,有不少人落了马,人和人短兵相接,马和马互相撕咬、冲撞,场面一片混乱,难分难解。其他骑士见状,纷纷策马绕行,继续冲杀。大戟士的大戟长一丈二尺,相比灵活,大戟士也经常练习步战,下了马也能双手持戟冲杀,一丈五的长矛却有些困难,吴骑纷纷弃矛,拔出腰间的环刀应战。环刀只有四五尺长,吃亏不少,一连被刺倒十余人。

    吴骑中有不少是凉州骑士,擅长骑射,见局势混乱,无法冲击,同伴又吃了亏,便弃矛用弓,拉开弓箭,近距离射击,最近的时候几乎冲到混战的骑士面前,相距不过数步。如此近的距离,即使大戟士身披铁甲也无法幸免,一个接一个中箭,接着被面前的吴骑毫不留情的砍倒。

    张倒在地上,无法起身,腹甲被刺穿,小腹也被捅出一个大洞,热腾腾的肠子从里面流了出来。两个大戟士跳下马,扶起张,看到这副情景,紧张万分,从随身带的行囊里取出伤药,倒在伤口上,随即就被鲜血冲开。

    张咬着牙,扯下大氅,用手将肠子塞回去,又用大氅紧紧的包裹起来。“快,重新队型,准备追击庞德。”

    见张伤成这样,还要追击庞德,大戟士急了。一个大戟士急不择言,大叫道:“将军,你要将大戟士全毁在这里吗?”

    张疼得满头是汗,惨笑道:“岂止是大戟士,今天若不死战,就连中山王都会死在这里。事己至此,夫复何求!唯有趁此机会追击庞德,前后夹击,方有一线生机。”

    这两个大戟士也是久经战阵之人,知道张说得有理。吴军骑士大半都已经冲了过去,用不了多久,除了眼前这些已经下马的骑士,他们面前就没有其他吴骑了,这时候上马追着吴骑打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有可能扩大战果的时候。双方兵力相当,只要造成对方的大量伤亡,己方就还有一线机会。

    “上马,上马!”见吴军骑士已经大多从阵前驰过,大戟士们呼喝着,先将张扶上一匹空鞍战马,又夹侍着张拨转马头,挺戟向不远处的吴骑追了过去。正与大戟士步战的吴骑见状,大吃一惊,顾不上还在负隅顽抗的几个大戟士,纷纷跳上战马,脱离混战,一边不惜马力的猛追张,一边吹响号角报警,提醒庞德小心身后。

    庞德听到了报警的声音,但他无暇顾及,刘备率领六七百骑正向他冲来,他不能减速,更不能掉头,只有咬着牙,再次加速,向刘备冲杀过去。

第2324章 枭雄之死(求保底月票!)

    看到张的战旗出现在庞德身后,不断靠近,刘备大喜过望。

    骑兵,尤其是手持矛戟进行冲杀的骑兵,最忌讳被人尾随追击。矛戟都是以刺杀为主,需要借助马力破甲,利于正面冲击,拙于背后应敌。在颠簸的马背上转身格斗对绝大多数骑士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即使如今有了马镫,稳定性大大增强,依然如此。

    张不愧是河北名将,居然被他抓住了这样的机会,真是天不亡我。

    刘备兴奋莫名,斜举长剑,厉声长啸。

    “杀!挡我者死”

    他身边的亲卫骑也大多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深知张的生死成败关系重大,见张不仅还活着,而且成功的抢占了有利形势,心中狂喜,士气高涨,斗志昂扬,纷纷齐声怒吼,挺起长矛,向庞德冲杀过去。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眼看着双方就要相撞,刘备握紧了手中长剑,正准备厮杀,身前的两个亲卫骑兵忽然落马,转眼就消失了,刘备眼前一空,赫然发现庞德正举着弓,两臂张开,如抱婴儿。

    下一刻,刘备眼前一花,一枝羽箭射穿了他的胸甲,箭头深深的扎进他的左肩,离心口不到一拳,箭杆震颤,嗡嗡地响个不停,余劲带得刘备身体一偏,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刘备的半个身边,痛得他撕心裂肺,随即又怒气上涌。

    初战即受重伤,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恶战中幸存的机率大减,也就意味他刚刚看到胜利的希望,转眼间又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这让他无比悲愤,积累了太久的怨气一下子全部暴发出来。

    “羌狗,欺人太甚!”刘备圆睁双目,厉声狂吼,奋力掷出了手中的赤霞剑,随即拔出了腰间的青云剑,顺势向庞德砍去。

    百步之内,庞德连射三箭,箭箭中的,却也将自己陷于险地。看着翻滚而来的长剑,他来不及多想,挥弓格挡。“当!”剑弓相交,剑被磕飞,剑刃飞旋之间,割断了弓弦,长弓剧震,庞德手臂一麻,握不住弓,脱了手。好在他在弓和手腕之间系了皮绳,弓虽脱手,却没失落。

    紧接着,刘备就到了跟前,一道青泓劈面而来。想起刚才那一抹淡红色的剑影,庞德知道这是黄承彦打造的青云、赤霞双剑,不禁冷笑一声,左臂抬起招架,右手夹起长矛猛突。

    青云剑砍在庞德左臂的小盾上,火花四溅,金属交鸣,小盾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青云剑也被崩断,半截长剑一闪就不见了。两马交错而过,刘备与庞德四目相对,都恨不得直接从马背上扑过去,擒住对手,却最终放弃了这种不明智的选择,迅速远离。

    刘备看着手中的半截剑身,莫名生出一种解脱之感。这些年来,这对长剑就像孙策的影子,既帮他冲锋陷阵,又让他时刻感受到孙策的压力,喘不过气来。如今剑断,他与孙策的联系也没了,只剩下敌意。

    刘备顺手一甩,扔掉了断剑,就像扔掉一件废物。

    他抬起长矛,冲向下一个对手,怒吼声中,长矛左右击打,连杀两人。

    一名吴骑挟着长矛迎面奔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就像猛兽看到了猎物。刘备冷笑一声,挺矛猛刺,两矛相交,刘备左肩受伤,左手用不上力,把握不住长矛的方向,被吴骑抢入中门,长矛刺穿了刘备的腹甲,矛头从前面刺入,从后腰透出。

    刘备从马背上飞了起来,随即又撞在一名亲卫的身上,两人同时落马。

    吴骑大喜,张口欢呼,欢呼声尚未出口,两名中山军骑士狂呼着奔到,两柄长矛几乎同时刺中。吴骑被挑飞,鲜血从他口中涌出,轰然落地,随即被战马踩中,当场气绝。

    两名中山军骑士也没时间欢呼,更多的吴骑冲到,先后将他们挑于马下。

    一匹匹战马急驰,一柄柄长矛疾刺,一个个骑士落马,马蹄声、金属撞击声、惨叫声、沉重的身体落地声,混在一起,鲜血飞溅,染红了黄土,杀声震天,在山谷中来回震荡。

    刘备中矛落马,双方骑士都看得清楚,一方要砍下刘备的首级,争抢此战最大的功劳,一方要保护刘备,履行亲卫骑的使命,每一个人都前扑后继,不要命的往前冲。队型越来越密集,就算有再好的骑术也无法脱身,一匹匹战马撞在一起,马背上的骑士手持长矛,用力刺击、格挡,落马的骑士在纷乱的马蹄间辗转翻滚,不少人被战马踩伤踩死。

    侥幸未死的骑士站了起来,忍着迷了双眼、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黄土,嘶吼着继续战斗。吴骑深知长矛不利近战,一部分人放弃了长矛,拔出腰间的环刀,近身抢攻,同时大声呼唤同伴。

    “结阵,结阵!”

    “丹阳曲左都第一队队率王弘在此!”一个年轻的骑士双手挥舞战刀,一边砍杀一边大声怒喝。

    “第三队柳大黑报到!”一个骑士手持长刀,抢到王弘身边,及时格开一柄刺向王弘的长矛。王弘趁势抢入,长刀顺着矛杆,砍下了那个中山骑士的手指。中山骑士痛得大叫,扔了长矛,叫声刚刚出口,又一名吴军骑士赶到,持矛突进,一矛刺穿了他的胸口。

    “第四队孙小鱼报到!”吴军骑士抽矛,大声喝道。

    “柳大黑与我在前,孙小鱼在后。”王弘飞起一脚,将那名中矛的中山骑士踹开,协助孙小鱼抽出长矛。“三角阵,三角阵!”

    “喏!”柳大黑与孙小鱼同时应诺,配合王弘结阵。一个站在王弘身边,一个站在王弘身后。

    不远处,响起另一个声音。“丹阳曲右都第三队队率田壮在此!”

    “第一队留武报到!”

    “第二队陈勇报到!”

    “第一队虞强报到!”

    刘备趴在地上,听着似曾相识的吴语,看着一个吴军骑士和另一个吴军骑士并肩站在了一起,接着又看到一个,组成三人小阵。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山骑士冲了上去,持矛猛刺,长矛被一名吴军骑士挥刀劈开,压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后排的吴军骑士一矛洞穿了他的胸口,另一名吴军骑士趁势上前,挥起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转眼之间,中山骑士就倒在血泊之中,倒在刘备的面前。

    越来越多的吴军骑士集结起来,组成一个个的小阵,从不同方向逼了过来。有的用长矛和战马结阵,阻击策马冲杀的中山骑士,有的包围刘备和他的亲卫骑士,将一个个试图突围的中山骑士杀死。在这些配合默契的吴军骑士面前,一个又一个中山骑士倒在血泊之中。

    包围圈越来越越,吴骑虽然浑身是血,阵势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严密,渐渐包围了刘备。他们挥舞战刀和长矛,无情的斩杀着面前的敌人,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眼神却越来越亮,气势也越来越沉稳,即使是在纷乱的战场上,他们也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看着吴军这熟悉的小阵,熟练的配合,看着自己面前像芦苇一样被砍倒的亲卫,越来越薄,摇摇欲坠的防守阵型,刘备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

    我命休矣,今天必死!

    刘备喘息着,从身边一名骑士的腰间抽出战刀,强撑着站了起来,嘶声笑道:“大汉宗亲,中山王刘备在此,大好头颅,谁能斩之?”

    “丧家之犬,焉敢放肆!”一个满身是血的吴军骑士冷笑一声,持矛猛冲。刘备身边仅剩的两个亲卫冲了上去,用骑盾架开长矛,刘备趁势杀进,挥起战刀,一刀砍下。两名刀持的吴军骑士上前夹击,一个举刀架住刘备的战刀,一个挺刀猛刺。刘备受伤在先,体力消耗殆尽,躲避不及,被一刀捅穿。他发了狠,一手揪住那骑士,扯落他的头盔,一手挥刀猛拖,割开了他的脖子。

    鲜血溅了刘备一脸,和刘备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那骑士也发了狠,双手紧握战刀,不管不顾,推着刘备向前走了两步,抢入刘备的防守阵中,用力一搅,横向猛切。刘备惨叫一声,腹部洞开,血溢肠流,摔倒在地。几个中山骑士冲了上去,乱刀将吴骑砍倒,又拖着刘备向后退,不知道是谁忙中出错,踩在了刘备的肠子上,痛得刘备嘶声狂吼。

    听到刘备绝望的嘶吼声,更多的吴军骑士冲了上去,对幸存的中山骑士痛下杀手,进行最后的围歼,争夺这诱人的功劳。

    刘备痛得浑身虚脱,冷汗如浆,一阵阵的涌了出来,脑子却格外的清明,四十多年的人生从眼前一幕幕的闪过。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关羽,想起了张飞,想起了那棵已经被连根刨起的大桑树,忽然心中释然。

    孙策连这棵桑树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他不是圣人就是妖孽,人是不能和圣人或者妖孽为敌的,不管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脱孙策的手心,逃脱不了被孙策摆布的命运。

    我做错了吗?能和这样的人为敌,虽败犹荣。至少,我比袁绍、袁谭父子要强多了。

    刘备眼开了眼睛,绷紧的脸慢慢松驰下来。他看着漫天的黄土,看向天空惨淡无光的太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浅笑。

    苍天已死!

    战场上,骑兵仍在冲杀。中山军亲卫骑士的装备虽然不差,但突击近战的能力显然不如大戟士,更不能和吴国中军骑士相提并论,在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和坚甲面前,他们落尽下风,损失惨重。

    庞德没有恋战,他率部迅速突破了中山骑士,奔上一侧的土坡,趁着坡势减速,拨转马头,居高临下,观察整个战场的形势。见刘备的战旗停住,一大群人围着战旗厮杀,庞德大喜。刘备落马,这是斩杀他的大好机会。他立刻命令骑士分成两队,射术好的去参与围攻刘备,剩下的人跟着他迎战张。

    骑士们轰然应喏,迅速分为两队,庞德取出一根弓弦,重新上弦。追随马超多年,他的射术原本就不弱,这几年追随孙策,心无旁骛,专心习武,射术更加精湛。临阵交锋,远则用弓,近则用矛,堪称双绝,足以让对手防不胜防。

    庞德持弓挟箭,再次踢马加速,迎向张。他知道张受了重伤,战力大减,身边的亲卫足以应付,无须自己亲自迎战,大戟干也损失惨重,可以扩大杀伤,以期全歼了,便命麾下骑士横向列阵,并安排了几名亲卫掩护,让他能专心射箭,就像当初他掩护马超一样。

    马蹄声再起,骑士们冲下山坡。庞德举起了弓,搭上箭,看着越来越近的张,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张虽然追上了一些吴军骑士,并将他们挑落马下,但他没能追上吴军骑士的主力,战果有限。他暗叫可惜,中山骑士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些,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当他发现刘备落马,被吴军骑士围住的时候,他大吃一惊,顾不上追击庞德,赶过去救援,希望能抢出刘备。

    当他赶到时,正好看到刘备被吴军骑士割开小腹,仰面倒地,顿时万念俱灰。

    刘备死定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不被吴军杀死,也会因伤而死,哪怕是医术再好的华佗也医不好他的伤。中山国亡了,还没满周岁的阿斗维持不了中山国的国祚。

    我为什么还要战斗,又为谁而战?天下虽大,哪里又有我的立足之地?

    张心中一片茫然,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远处,庞德正在亲卫的掩护下飞驰而来,弦上的箭一直瞄着张。

    张无动于衷,低下了头,连手中的大戟都无力的垂下。

    在松开弓弦的刹那间,庞德忽然觉得远处的那个身影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他心中一动,手指偏了些方向,同时大喝一声:“生擒张!”

    箭矢离弦,正中张的战马额头,战马悲嘶一声,摔倒在地。

    张落马。

    庞德踢马从一旁冲过,冲向想救张的大戟士,两个骑士跳下马,将张摁住,用随身携带的绳子绑了起来。

    张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第2325章 张辽来了

    贾逵站在土坡上,不时抬头看向远处。

    远处烟尘滚滚,隐约传来喊杀声,却看不到一匹战马,看不到一个人影。

    贾逵心急如焚。他不知道战况如何,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预定的计划很难实现。他反复回想,却想不出原因,似乎只能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他也希望这是错觉,但他知道不是。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沉默了很久的柳孚突然说道。

    “我后悔什么?”

    “刘备已经心死,你可能见不到他了。”柳孚笑笑,打量了贾逵片刻,又说道:“身为中山王,步骑万余,却舍弃大军,孤注一掷,九死一生,若无必胜之心,则连那一生都没有,除非对手犯错。刘备要面对的是什么人?那是吴国最精锐的中军骑士,训练有素,器械精良,同等兵力下几乎可以击败任何对手。面对他们,刘备哪来的信心?没有信心,又哪来的机会?”

    贾逵看着柳孚,眉梢挑了挑,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恍然,随即一沉。他明白自己的不祥预感从哪儿来了,刘备有求死之意,没有必胜之心。河东世家的背叛让他明白了眼前的形势,就算他能退入并州,也不是并州世家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而刘备是一个不甘心做傀儡的人。

    当一个不愿意向对手俯首称臣的人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又无法击败对手的时候,他会怎么做?他会选择英勇的战死,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继续逃跑。

    可是,刘备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去,我们怎么办?

    贾逵暗自长叹。

    有骑士从南侧奔来,向贾逵报告,有吴军骑兵从平阳方向赶来,大约千余人,统兵的是张辽。至于张辽的身后还有没有援兵,目前还不清楚。

    贾逵一面传令戒备,准备接战,一面再次回头看看永安方向。他不知道要不要坚守下去,如果刘备一心求死,此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那他和张辽开战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也不能放弃,如今他指挥的不仅有河东兵,还有刘备的中军步卒,在刘备生死未明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投降,逼急了,他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贾逵在柳孚身边坐下,打量了柳孚两眼。“我是自取其咎,怨不得人。你却是无辜被我连累,我现在放你走,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阿孟有富贵之相,我死之后,想必你不会让她守寡,一定会让她改嫁。我对不起她,不能说什么,但她有孕在身,我希望你能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儿子,就交给我的族人,我也算有了血脉,没有绝嗣。”

    “阿孟有了身孕?”柳孚很惊讶。妹妹柳孟和贾逵成亲好几年了,一直没有怀孕,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怀上了?如果贾逵死了,他的确不可能让妹妹守寡,改嫁几乎是必然的事。可若是妹妹有了身孕,那他就不能不考虑影响,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才能有所行动,要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柳孟也不会答应。

    贾逵点点头,叫过两个亲卫,让他们送柳孚离开。柳孚盯着贾逵看了半晌,说道:“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去见张将军,传鲁督之令,尽力斡旋,也许能避免杀伤。”

    见到柳孚,张辽一点也不奇怪。吕蒙已经收到鲁肃的命令,知道柳孚已降,柳元等人退回临汾就是他的功劳。但他不能答应柳孚的要求,暂缓对贾逵的攻击。

    他对柳孚说,首先,我奉命来增援,虽说庞德对付刘备、张没什么问题,我却不能按兵不动。其次,贾逵所领大部是刘备的中军,这些人对刘备忠心耿耿,就算刘备死了也未必肯降,说不定反而会裹挟着贾逵窜逃,甚至有可能杀死贾逵。只有我发动进攻,让他们感受到压力,他们才有可能迫于自己的安危选择投降。

    柳孚虽然不怎么高兴,却无法反驳张辽的分析,只能期待贾逵自求多福,不要死在乱军之中。他将贾逵的模样告诉张辽,希望张辽遇到贾逵时能留他一条性命,他可不希望妹妹在这个时候成了寡妇。

    张辽不置可否。骑兵突阵,只要有可能,都会直取中军,斩将夺旗,他现在答应柳孚,就是对自己的部下不负责任。

    说话间,张辽率部来到贾逵阵前,策马登上一阵的土坡,远远地观察贾逵的阵势。贾逵的阵地很严整,西侧是汾水,东侧是壁立的黄土坡,正面挖了两条沟,沟的后面是由刀盾手掩护的弓弩手、长矛手。沟不深,但是距离很刁钻,战马能跳过去,却不得不减速,否则很可能直接冲进沟里。

    张辽稍微观察了一下,命令六百骑士从东侧的土坡上发起进攻,剩下的骑士保持警戒,随时发起冲锋。

    这种黄土积成的土坡极有特点,不仅直上直下的多,而且极易坍塌,攀爬不易,贾逵自然知道这一点,步卒大阵占据了主要的几个通道,南侧几个有路可上的地方也安排了一些士卒,其他大部分地方都空着。

    张辽也清楚这一点他对河东并不陌生,此次再入河东,随行的参军也针对地形做了些准备,多次提醒他,他命骑士们骑着马,绕着土坡前进,寻找合适的地点上坡,先解决土坡上的弓弩手,再从上而下对贾逵的阵地发起突击。

    骑兵奉命而去,六百骑士分作三曲,向不同方向出发,很快就消失在土坡之间。

    土坡上驻守的中山军看到吴军骑士绕行,紧张起来,连忙向贾逵汇报。贾逵虽然在土坡上安排了兵力,主要目的却不是从南侧来的援兵,而是可能尾随刘备、张而来的庞德,对付张辽的主要是正面的步卒大阵。如今张辽派出近半的骑兵迂回寻找战机,战马的速度又快,安排的这点步卒跑不过骑兵,很可能被骑兵找到薄弱环节,突上土坡。

    上了坡,就是一马平川,两百骑兵就能冲垮千人步卒,尤其是贾逵安排在坡顶的大多是弓弩手,近战能力非常薄弱,面对这些装备精良的骑兵,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第2326章 作鸟兽散

    收到报警,贾逵嘴里发苦。

    张辽有备而来,而且不放过任何一点优势,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弱点:没有骑兵。仓促之间,他只能将兵力将有限的兵力部署在河谷中,无法兼顾其他。张辽未必能及时突破土坡上的阵地地,却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分出兵力进行弥补,否则骑兵登上土坡,足以对士气造成致命打击。

    抽调兵力同样会影响士气,但他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贾逵发出命令,抽调了一曲步卒赶到土坡上增援。为了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他安排自己的部曲前往。这些部曲都是地人,熟悉地形,又经他亲自训练,比中山军更擅长这种地形作战,只是如此一来,他身边就没有兵力可用了。

    饮鸩止渴,却不得不饮。

    两百步卒奔上土坡,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列阵将士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土坡上列阵的弓弩手。他们的目标是从永安方向来的庞德,位置偏北,还不清楚大阵之南出了什么事,看到这些步卒神情紧张的从阵中冲过去,心中不免惴惴,猜想是平阳方向来了援兵,但有多少援兵,他们一概不清楚。

    步卒在坡上奔跑,骑兵在坡下奔驰,烟尘滚滚,形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贾逵心急如焚,不断地看向北方。

    刘备、张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张辽派出的骑兵抓住了一个破绽,数名骑士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纵马冲上了土坡,不等战马停稳,立刻发起冲锋。

    贾逵派出的步卒拼命奔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看着骑兵冲过来,想结阵也来不及了,有的站在原地,想就地反击,更多的转身逃跑。战马冲了过来,骑兵挟着长矛突刺,战马毫不留情的撞击,几个步卒不是被挑杀就是被撞飞,散乱的阵型倾刻间化为乌有,几个人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骑兵没理他们,策马奔驰而去。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些步卒,而是那些弓弩手。

    看到吴军骑兵出现在身后,中山军弓弩手已经慌了,纷纷示警,请求贾逵增援。贾逵听到示警的鼓声,心急如焚,连忙从大阵中抽调刀盾手、长矛手赶去增援。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其他,如果保不住这些弓弩手,就算刘备、张将庞德引来了也没有意义。

    战鼓四起,步卒狂奔,河谷中列阵的中山军步卒惊恐万丈,不少人又想起了董亭之战,想起了被并州骑兵突袭阵地的惨状。阵地开始动摇,贾逵连声呼喝,却弹压不住,那些中山军将领根本不理他,几个人聚在一起,焦急的讨论如何应对。

    贾逵知道大势已去。此时此刻,就算刘备亲至也解决不了问题,大败在所难免。他没有多说什么,带着最后的几个亲卫悄悄的退到了一旁。

    骑兵冲进了弓弩手的阵地,开始对弓弩手进行屠杀。开始只有十余骑,后来又不断有骑兵赶来,加入队伍,轮翻冲杀。弓弩手虽然转过身来,用准备好的弓弩进行射击,却事起仓促,互相之间配合也不够,射出的箭阵威力大减,虽然射落了不少骑士,却无法完全阻止骑兵的冲杀。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随着更多的骑兵冲上土坡,加入冲击阵型,骑兵迅速掌握了优势。一个个弓弩手被挑飞、撞倒,阵势被不断的洞穿,千疮百孔,最后裂成碎片,成了骑兵单方面的屠杀。

    中山军四处奔逃,哀嚎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就在这时,有溃败的骑士从北面的河谷奔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刘备阵亡,张伤重被俘,全军覆没。

    中山军瞬间崩溃。

    贾逵躲在一旁,看着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的中山军将士,内心一片平静。最精锐的中军不过如此,刘备焉能不败?据说他是学吴王的练兵之法,现在看来,他最多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远远没有学到精髓。

    等中山军逃得差不多,吴骑四处追杀中山军的时候,柳孚找到了贾逵,见贾逵躲在土坡下,粘了一身的黄土,忍不住嘲讽道:“算你聪明,没有固执到死。”

    贾逵点点头。“多谢士信,为我贾家留了后。”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也许是女儿呢?”

    “没事,只要我没死,总会有儿子的。”贾逵顿了顿,又道:“士信,听说南阳本草堂有名医,我想带阿孟去看看,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了,阿孟一直怀不上,应该找名医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

    “那是得去看看,或许……唉,你等等,阿孟没怀上?”柳孚忽然惊醒,瞪大了眼睛。

    “现在还没有,不过迟早会怀上的。”贾逵拍拍柳孚的肩膀,大步向张辽走去。

    柳孚看着贾逵挺得笔直的背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辽坐在马背上,看着贾逵走来,一动不动。他看到柳孚和贾逵争论,只是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不过看到贾逵这副面无愧色的神情,他多少有些不喜。柳孚为了救贾逵,在他面前可是低三下四的说了不少好话,贾逵却不见情,未免有失君子之道。

    贾逵来到张辽面前,见张辽没有下马的意思,皱了皱眉。“将军也是降将,是你当初战败被俘的时候,受降的将军也是如此倨傲,还是将军本性难移,归降一年也没学到一点君子之道?将军,恕我直言,你太令我失望了。”

    张辽很诧异,盯着贾逵看了好一会儿,缓缓下了马,拱拱手,挤出一丝很不自然的笑容。“辽本武夫,岂能和贾君相提并论,失礼之处,还请贾君见谅。”

    贾逵点点头,拱手还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得知刘备全军覆没,吕蒙大喜,迅速将消息通报鲁肃。

    鲁肃松了一口气,随即派人与柳元等人联系,要求他们能主动献城,结束战事。柳元收到消息后,联络了一些河东籍将领,派人与王凌谈判,希望王凌能认清形势,向鲁肃投降,免起刀兵之苦。

    王凌拒绝了柳元的提议,迅速撤出临汾,与王盖会合。柳元虽然兵力比王凌多,却没有信心拦住王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王凌撤出临汾城。董亭一战,并州骑兵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连刘备的中山军都不是对手,河东世家更不敢冒险。

    得知刘备败亡,王盖、司马懿也有些傻眼。反复商议后,他们决定撤出河东,返回并州。平阳、永安落入吕蒙之手,这条路是不能走了,所幸还有贾逵说过那条路。事不宜迟,王盖决定立刻撤退,连裴潜等人都不通知,以免河东世家起了歹心,要拿他们的首级向鲁肃邀功。

    为了保密,他们连卫觊都没通知,等大军拔营起程,才派人联系卫觊。卫觊见大军拔营,正自奇怪,听说刘备败亡,王盖等人要撤回并州,大惊失色,随即又破口大骂。

    但辱骂解决不了问题,卫觊发现自己无路可走。他固然可以去追王盖,可是追上了又能如何?他们根本不信任他,他又失去了绝大部分财产,到并州也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一两代人之内都不可能有重振家业的希望。再说了,刘备不是孙策对手,王盖就是吗?

    鲁肃夺取河东之后,绝不会停下脚步,下一步就是进攻并州。

    卫觊反复权衡,决定去找裴潜商量。

    裴潜抢先一步收到了消息。柳孚劝降了柳元后,径直来到闻喜,劝裴潜投降。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刘备的中山王玺摆在裴潜面前。这是从刘备身上得来的,上面还有刘备的血。

    裴潜半晌没说话。他知道刘备战胜孙策的可能性不大,但他没想到刘备会败得这么快,短短两个月,不仅河东被鲁肃攻占,就连刘备本人都战死了,吴军的攻击简直势不可挡。

    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就算是想殉死都不知道能为谁而死。

    看到卫觊时,裴潜心里多了些安慰。不管怎么说,闻喜裴氏比安邑卫氏要好多了,至少无仇无怨。他对卫觊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你卫家当初那么对蔡琰的确有些过份。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低头了,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葬送整个卫氏吧。

    柳孚也帮卫觊出了个主意。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当初亏欠的是蔡琰,如今也只有蔡琰能救你们,立刻派人去建业向蔡琰请罪,除了她,没人能救你们。

    卫觊欲哭无泪,后悔莫迭。如果可以,他只想一头撞死在裴家阶前。但他不能,身为卫氏家主,他可以死,却不能看着安邑卫氏灭族。换了别人未必会这么狠,可是孙策却不好说,连汝颍世家都被他灭了好几个,何况安邑卫氏。

    人生事,最难也莫过于此。

    鲁肃下了马,将马缰扔给亲卫,让他们原地等候,独自一人背着手,缓缓走到张飞面前,看了一眼两侧手持矛戟刀盾,怒目而视的卫士,微微一笑。

    “将军的武艺连大王都是称道的,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我孤身单刀而来,连弓箭都没带,将军何必如此?”

    张飞有些尴尬,想了想,挥手示意亲卫们退下。他站起身来,向鲁肃拱手施礼。“不意都督大驾光临,飞手足无措,还请都督见谅。”

    张飞说的是实话。得知刘备阵亡,全军覆没,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王凌退出临汾之后。前程后路退绝,刘备也死了,他虽然手握一万骑兵,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能为谁而战。

    听了张飞此言,鲁肃笑了。他能理解张飞此刻的心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顾辛毗阻止,孤身赴会。张飞和孙策有旧恩,有劝降的可能,又有精骑一万,真要拼命,代价会非常惊人。如果能劝降,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要劝降,就要让张飞看到他的诚意。孤身前来看似冒险,其实是最安全的。除非张飞疯了,要和孙策血战到底,否则不会伤他性命,最多拒绝他的劝降,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场。

    他想不出张飞有拼命的理由。如果他真想拼命,他不至于按兵不动。

    “中山王很英勇,只是逆天而行,难免力不从心。”鲁肃不紧不慢地说道:“能逆天的人也许有,但不是他,更不是你我。”鲁肃伸手指指张飞,又指指自己。“将军,你已经为中山王尽了忠,现在该为你自己想一想了。我想,这应该也是中山王的遗愿,你不应该辜负他。”

    “中山王的遗愿?”张飞斜睨着鲁肃,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心中却莫名的多了几分期盼。

    “中山王为人重义,视你与关云长为兄弟,他身为汉室宗亲,不能不为汉室鞠躬尽瘁,可是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大厦将倾,连先帝都无法挽回大势,他又能如何?只求问心无愧罢了。可是你与云长不姓刘,没有必要像他一样舍身取义,而是应该将你们的天赋与才华用于正道,为天下,为家族,为自己谋一个光明的前程。放眼天下,谁堪为二位之君?我想,你明白,我明白,他也明白。是以赴死之时,不与将军同行,却将这一万骑留与将军,要助将军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做困兽之斗,无谓牺牲。将军,这一万骑大多是幽州健儿,也是留给将军的一份礼物,你忍心将他们送入死地吗?”

    张飞木然,一言不发。鲁肃的话击中了他的心坎。刘备离开时,他也有类似的感觉,觉得刘备这次可能回不来了,却不愿意往深里想。此刻听了鲁肃的分析,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刘备征战多年,他岂能不知此战的凶险,为何只带张、贾逵,却不带他,甚至都没安排他接应?

    除非他不想让他白白送死。

    鲁肃等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将军,听说中山王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是的。”

    “你希望他被人挟持,成为傀儡,最后像中山王一样死于非命,还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

    张飞转过头,盯着鲁肃看了两眼,一声长叹,解下腰间的长刀,双手托着,送到鲁肃面前。

    “好吧,我降。”

第2327章 得失有道(求推荐!)

    张昏昏沉沉,耳畔马蹄如雷,箭声如雨,一阵阵喊杀声卷土而来,又呼啸而去,周而复始,循环不歇。他提戟独立,看着无数人在身边厮杀,不断的死去,鲜血横流,消解了脚下的大地。大地如春天的河冰一样不断的融化,消失在虚空之中。

    张的目光随着鲜血,慢慢落到自己的脚下,赫然发现自己就站在血泊之中,腹部洞开,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脚下汪洋一片,除了粘稠的鲜血,一无所有。

    张心中一惊,随即开始坠落,无穷无尽的坠落,鲜血在空中飞洒,将他淹没。张惊恐万丈,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却无法动弹。他张口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粘稠的鲜血像绳索一样捆住了他的身体,遮蔽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眼前一片漆黑,无法呼吸。

    “,。”一个声音在张耳边响起。这声音像一道光,照亮了张的眼睛,撕开了面前的黑暗。张喘息着,睁开眼睛,慢慢看清了面前的人影。

    是辛毗。短暂的失神之后,张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很是惊讶。他看到庞德带着骑兵冲过来,向他举起了弓,本以为必死,没曾想还活着,更没想到还能看到辛毗。

    既然能见到辛毗,想必是在吴军大营了。

    “辛……辛君。”张挣扎着,想坐起来给辛毗行礼。稍微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腹部缠着厚厚的布,布包得很舀贴,也很干净,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别动,别动。”辛毗伸手轻按张的肩膀,含笑说道:“你的伤太重,万一撕裂了,又要麻烦医匠重新缝合伤口,很费事的。“好好躺着,我们说几句话。”

    张犹豫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重新躺下,又道:“多谢辛君不杀之恩。”

    “你不要谢我,你要谢庞将军。如果不是他救你,我没机会见到你。”

    “庞德?”

    “是的。”辛毗抚着胡须,轻声笑道。庞德将张送回来的时候,他也很惊讶。他知道凉州人对韩银之死耿耿于怀,一直想杀张,对庞德没杀张很是不解。不过他也清楚,庞德与马超不同,有凉州人不多见的仁厚,文丑能活下来,就是被他所救。“,大难不死,是你命不该绝,你要好好养伤,以后做一番事业,报答庞将军的救命之恩。”

    张一声轻叹,沉默不语。

    辛毗打量了张片刻。“你没有随袁侯降吴,却选择了刘备,是因为韩银?”

    张苦笑,一声长叹。

    “你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不过你低估了吴王,也低估了庞将军。”辛毗轻轻地拍了拍膝盖,心中感慨。他们都曾经是袁氏父子的部下,如今却先后归吴,除了大势所趋,他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庞德只是救了张的命,能不能解开张的心结,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你的奋力一击的确让吴王的官渡之战不够完美,但这不是你的错,吴王不会因此怪罪你,你也不必挂在心上。眼下你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早点好起来,戴罪立功。”

    张转头看着辛毗。“辛君,纵使吴王宽仁,不计较我,韩银的妹妹、妹夫能饶过我吗?春秋义复仇,我杀了韩银,他们杀了我,为韩银复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如果你还是敌人,在战场上相遇,他们自然会杀你。如果你成了吴臣,他们岂能杀你。”辛毗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庞德毕竟与韩银没有什么关系,他能放过张,不代表阎行和韩少英就能放过张,但他此刻只能这么说,先劝降了张,让张成为吴臣,至少有机会保住张的命。

    张沉默良久,一声叹息。“若蒙吴王不弃,录为马前一卒,感激不尽,愿效死力。”

    辛毗点点头。张是明白人,到了这一步,除了投降,他已经没什么选择了。张是难得的将才,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真正的发挥机会,功业未成,他是不会甘心赴死的。“,你好好休息,争取能恢复些体力,然后写一封请罪书,我会派人送往建业。”辛毗拍拍张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吴王麾下人才济济,立足不易,想必看过不少讲武堂的教材,毋须我赘言。努力!”

    张感激地向辛毗点头致意。辛毗的话提醒得很到位,这不是一封请罪书,更是一封战纪,要以讲武堂的教材为标准,写出一份详实可靠的战纪,证明他的见识,才能得到孙策的青睐。得到孙策的青睐,他才能避免阎行、韩少英的报复。

    辛毗没有多说什么,关照张注意休息。张的伤很重,但主要是外伤,失血过多,好好休息几天,将养身体,自然能慢慢恢复,不会留下什么残疾。他出了大帐,见庞德站在帐外不远处,有些意外。

    “令明?”

    庞德没有说话,跟着辛毗向外走,出了大营,才问道:“张怎么样?”

    “身体还好,毕竟年轻,恢复起来很快。他很感激你,要我转达对你的谢意。”

    庞德笑笑,没吭声。辛毗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有趣。他以前和庞德接触不多,这次庞德、张辽率中军骑兵增援,他们才有了直接接触,相处月余,也没觉得庞德与其他人相比有什么过人之处,完全没想到庞德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令明,说实话,我很意外你会救张。”

    庞德笑笑,欲言又止。他眯了眯眼睛,轻轻揉捏着手指,沉吟了片刻。“不瞒军师,我也很意外。”

    见庞德不想说,辛毗也没有追问。

    “令明找我有事?”

    “是的。”庞德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鲁督的捷报里……打算怎么提这件事?”

    “令明有什么想法?”

    “嗯,能不能不提?”

    辛毗错愕,随即明白了庞德的意思。庞德为什么放过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鲁肃的捷报中肯定会必这件事,却又不能说得过于直接,阎行、韩少英肯定会知道真相,但在捷报里说得太明白,甚至让庞德因此受赏,只会激化矛盾,对庞德绝非好事。

    辛毗诧异地打量着庞德。立了大功,却能考虑到阎行、韩少英的情绪主动放弃,这个庞德深明得失之道,绝不是一个武夫这么简单。换作他的故主马超,就算和阎行、韩少英翻脸也不会放弃这个大功。

    “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和鲁督妥善处理,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军师。”庞德松了一口气,拱手施礼。

第2328章 风起青萍之末

    大吴六年,三月三,建业,紫金山。

    孙策与徐岳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面前一片平坦的凹地,说道:“大师,此地如何?”

    徐岳抚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圆团团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身为学院大祭酒,他知道孙策重视学术,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地方建观象台,却没想到这个好地方会是紫金山上的风水宝地。紫金山又名钟山,是为了避孙钟之名才改名的,可以算是孙氏祖山。能在这座山上建观象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此地藏风聚水,好固然是好,只是……”

    “既然大师说好,那就这么定了。”孙策摆摆手,礼貌地打断了徐岳。他知道徐岳早就看中了这个地方,只是不敢说。不得不说,徐岳那套风水理念还是有点科学成份的,后世紫金山天文台就建在这个位置,现在不过是提前一千七百多年而已。

    这一千七百多年,就是他为华夏争取到的先机,建起这座观象台,这座只为研究天文,却无须为皇权服务的天文台,就是抬头看宇宙的第一步,自然要挑一个好地方。以数理为基础的现代为科学最初就是从天文学起步,而徐岳现在的研究已经看到了门槛,他的椭圆性轨道假说已经得以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可,他的宏愿一步步成为现实,区区一座观象台又何足道哉。就算是徐岳看中了太初宫,他也会让出来。

    “大师,人处天地之间,要想真正的天人合一,首先就要认识天地。”孙策轻声说道:“大师醉心学术,孤是极为钦佩的,不过还是要向大师提点建议。”

    徐岳还沉浸在未来的观象台之中不可自拔,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却没往心里去。孙策知道他激动,也没催他,静静地等着。一旁的阚泽见了,悄悄的扯了扯徐岳的袖子,又咳嗽了一声,徐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请大王直言,请大王直言。”

    孙策笑笑,看了阚泽一眼,微微颌首。“大师,学术传承靠的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人登不上一座山,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持续努力才能征服一座又一座的高峰。你说呢?”

    徐岳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回头看看阚泽。阚泽知道他一心学术,不明白孙策的意思,只好代答。“大王,大祭酒最近有几个难题要解,将教学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几人。我们学术不精,又不够勤奋,可能引起了一些学生的意见,这都是我们的责任。今后我们会加倍努力的,绝不会再让大王听到类似的投诉。”

    孙策笑了。“祭酒太谦虚了,你们的辛勤孤是知道的,你们的才华也是有目共睹。不过也怨不得学子们抱怨。他们不远千里,从八方而来,会聚建业,恨不得将诸位胸中所学都挑捡一番,岂能看着大祭酒这座高山在前却不能当面请益。”

    阚泽连声答应,又向徐岳使眼色。徐岳也明白过来了。这段时间他全力研究椭圆形轨道的计算,耽误了教学,引起了学子们的抱怨,到太初宫告状去了。阚泽、赵婴已经向他提过建议,他的儿子徐数也因此从学院赶回山上,和他谈过这件事,希望他能平衡一下,抽出点时间来教授学生,没想到孙策又当面提起。

    “臣……疏懒,累及大王,罪该万死。”

    “大师言重了。”孙策哈哈一笑。“大师醉心学术,不问其余,这份赤子之心难得。孤也不敢太劳累你,只是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向学生们讲讲你最近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人有兴趣,说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岂不更好?”

    “喏,喏。”

    “不如这样吧。之前在豫州时,许子将有月旦评,于每月初一登堂开讲,点评当世人物。如今许子将远遁交州,月旦评自然没了。我们将这个名字取来,设月旦评,不过不讲人物,只讲学问,请几位大师登堂开讲,以飨诸位学子,如何?”

    “月旦评?”徐岳抚着胡须,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大王,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过此事?”

    孙策一愣。“大师何出此言?”

    “每月初一开讲,称为月旦评,这件事有人向臣提起过。臣就此事与蔡伯喈商量过,蔡伯喈觉得此名不妥。一来月旦评是当年许子将所立,许子将虽然遁谈,却还没死,以月旦评为名,只怕被人误会我大吴无人,连个名字都不会起,还要借用许子将的旧名。”

    孙策不置可否。他不在乎这些评价,但他知道徐岳等人不会愿意被人看轻,不愿意用月旦评这个旧名也情有可原。

    “此外,这月旦评以月为名,怕是容易引起歧义,难免有人从中……”徐岳说到此处,阚泽咳嗽了两声,徐岳恍然,哦哦了两声,没有再往下说。孙策瞅了阚泽一眼,歪歪嘴角。“怎么,有话说不得?”

    阚泽很尴尬,拱手请罪。“大王,大祭酒精于学问,不问世事,他……”

    “他不懂,你懂。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孙策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借用月旦评这个名字的确不是他自己想的,是有人向他建议。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争议不少,只是有人借着近水楼台的机会,率先向他进言,希望能造成既定事实。

    阚泽思索片刻,再次拱手。“大王垂询,臣不能不答。荒唐之处,还请大王恕罪。”

    孙策一言不发。

    “大王可曾听说,大师提倡的椭圆形轨道理论引发的争议?”

    “什么争议?”

    “大师提倡椭圆形轨道,说日行轨道并非只有一个圆心,而是有两个,却没有说这两个圆心有什么阴阳之分,而且明言这是日行轨迹,并非绕日而行,更与月无关。月行轨道是另外的方式,与此毫不相干。可是却有人牵强附会,将这两者混为一谈,非说这椭圆轨道的两个圆心一个是日,一个是月,天意如此,正应大王平等男女之意,又引发出一套歪理邪说,荒唐之处,但凡稍知学理之人都不愿置喙。可偏偏有人以此为论,大肆宣讲,乐此不疲。”

    孙策听着,眉心渐渐蹙起。

第2329章 百炼钢,绕指柔

    言语如风,无从捕捉,偏偏又伤人于无形。

    孙策深受其扰,却又无可奈何。他固然可以让郭嘉派人去查,但那样既解决不了问题,又可能正中对方下怀,不仅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可能引起更多的猜疑,搞得人人自危。

    他可不想锦衣卫这种组织提前出场。

    当然,原本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锦衣卫,却出现了锦衣卫的雏形校事。这个制度由曹操创立,孙权也依样画葫芦,最后都搞得声名狼藉,草草收场。如今时空改变,历史却在延续,已经有人向他提过类似的建议,而且名字也是校事,仿佛要向他证明历史的惯性有多强大一般。

    孙策很头疼。

    见孙策脸色不善,徐岳、阚泽都闭上了嘴巴。阚泽还好一些,徐岳却有些忐忑,生怕孙策一生气,这观象台择址的事又起波澜,几次想开口,却终于没说。

    孙策缓了一阵,自嘲道:“终究还是做不到不动心啊,让大师见笑了。如果大师没什么其他意见,观象台的事就这么定了,届时让将作寺与你们接洽,具体怎么做,先拟个方案出来。”

    徐岳如释重负,忍不住咧着嘴乐了,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孙策沿着山路走了一阵,和徐岳、阚泽等人商量了一下大致的事情,尤其是提到了千里镜的事。随着琉璃的大面积推广,望远镜这种观星利器已经呼之欲出,不少人都在这上面用心思,只是望远镜的制作绝非易事,不仅需要纯净均匀的材料,还需要高超的磨制技巧,并非一蹴可就。

    孙策只是建议徐岳不要太急,等一等,也许哪一天就能制出真正的望远镜,足以弥补浪费的时间。徐岳深以为然。有利可图的事从来不缺人做,虽说真正能用的千里镜还没出现,可是很多人已经预见到了其中的机会,不少作坊都投入了人力、物力进行研究,合格成品的出现是迟早的事。

    与徐岳商量完了观象台的定址问题,孙策请徐岳自便,一个人沿着山路向上走,直到最高处,在一块大石上坐了很久。

    登高望远,满眼春色,令人心旷神怡,烦恼顿消,飘飘然有出尘之感。

    可惜这种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孙策刚刚坐下一会儿,就听到了轻而急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数十步外停下,应该是随侍的关羽挡住了来人。

    想到关羽,孙策的嘴角忍不住挑起一抹浅笑。关羽也是中了邪,那么多的世家女子中意他,他却一个也看不上,偏偏盯上了有夫之妇杜夫人。杜夫人天生丽质,可是年过三旬,又在军营里厮混了十余年,没条件也没心情保养,和年龄相近的袁权比要老气很多,一点也不出彩,奈何关羽就是喜欢。好在秦谊与杜夫人也没什么感情,到了足够的补偿后,爽快的同意了杜夫人和离的要求,再这几天,关羽就要成亲了。

    看着九尺高的中年汉子像情窦初开的中二少年一样说话带笑,走路带跳,孙策也是很无语。不过好处也是有的,有杜夫人时时耳提面命,关羽就像是上了笼头的烈马,进步明显。

    “云长,让他们过来吧。”孙策扬声叫道。

    “你看你,大王难得清闲片刻,又被你们搅了。”关羽压着嗓子,愤愤不平的说道。来送消息的参军辛韬没理他,快步走到孙策面前,躬身一拜,双手递上刚收到的军报。

    “大王,河东捷报。”

    孙策接了过来,取出军报。军报已经拆封,在军谋处留了档。“胜了?”

    “大胜。”辛韬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关羽。“中山王刘备临阵战殁,前将军张飞投降,偏将军张伤重被俘,河东世家都降了。”

    孙策有些诧异,看了辛韬一眼,欲言又止,一丝笑意却跃上眉梢。河东大捷,这可是去了一个心病。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河东战事僵持不下,甚至又让刘备遁入并州。既然刘备死了,那大河以北就不会再有大战了,并州世家还没有割据一方的实力。

    孙策打开军报,迅速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鲁肃任务调配得当,高顺骁勇善战,吕蒙敢打敢冲,庞德、张辽的配合也很默契,可圈可点,这一战几乎没给刘备什么机会,出现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由此可见,鲁肃、辛毗这个组合已经具备指挥大战的能力,可以大用。

    “大王,家叔还有一封私信。”辛韬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呈给孙策。

    孙策接过一看,忍不住笑了。看来此战最大的意外不是鲁肃,而是庞德。他不仅击杀了刘备,还救了张,更重要的是他不贪功,为了大局,宁愿放弃这个战功。

    这一点很难得。辛毗若非赞赏他的行为,也不会专门写一封私信来说明情况。

    “甚好。”孙策很欣慰,将军报还给辛韬。得了孙策一句赞,辛韬心满意足,转身退去。当面确认了孙策的态度,这一趟山路跑得再累也值了。

    孙策又坐了一会,将关羽叫了过来,告诉他这个消息。不过他没有说刘备战死时的惨状,只是告诉他刘备死了,张飞降了。关羽听完,这才明白辛韬刚才为什么坚持要见孙策,不让他转达。他愣了半晌,转过身,用袖子拭了拭眼角,重新转过身来。

    “恭贺大王,河北已平。”

    “还有一个消息,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毛嫱为玄德生了一个儿子,大耳猿臂,与玄德酷似,当是他的血脉无疑。益德归降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这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在河内,也许已经去了并州,如何安全的夺回来是个问题。”

    关羽的卧蚕眉慢慢拧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玄德有后?”

    孙策点点头。他相信张飞不会说谎,更何况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张的确认,中山军降卒也都知道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不如爽快一点。如果封阿斗为侯能稳定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之心,这个侯值得封。

    “大王,某愿去并州作战,将这个孩子救回来。”

    “救是要救的,不过你相貌出奇,做不了暗事,必须秦谊等人配合。”

    关羽扬了扬眉,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他这模样太惹人注意,很难瞒过逢纪手下的斥候耳目,只能为明,不能为暗,暗事只能依靠秦谊等人。秦谊等人配合贾诩,虎口夺食,不仅从法正手中救出了杨修,还劫走了卞夫人和曹彰、曹植,反咬了曹操一口,这份执行能力堪称一流。

    要请秦谊出手,安全的救出阿斗,他就不能不有所表示,至少不能太狂妄。

    “大王放心,某会注意。”关羽顿了顿,又道:“只要能安全救回阿斗,某愿配合他行动,听他指挥。”

    孙策颌首。能让关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不容易。

    河东的迅速平定,让枢密院突然间忙碌起来,尤其是军谋处。即使最乐观的郭嘉也没想到战事会结束得这么快,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孙策回到太初宫的时候,朱和郭嘉联袂而来,一边走一边争论。虽说笑容满面,客客气气,态度却很坚决,寸步不让。

    刚刚入座,还没坐定,朱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王,臣以为当先定关中,关中乃是京畿所在,腹心之重,稳定关中,便能稳定天下。并州不过是疥癣之疾,大可缓一步处理。”

    朱话音未落,郭嘉便笑道:“大王,臣并非反对朱公的意见,只是觉得并州离洛阳太近,有俯冲之势,不解决并州,洛阳不稳。且大军已经就位,理当一鼓作气,四路围攻,不让并州世家有喘息之机。若是先取关中,待并州稳定,再攻怕是不易。”

    孙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急。收到军报之时,他就知道会有争论,否则郭嘉不会这么急,连等他回来都等不及,派辛韬去送信也是不动声色的提醒。鲁肃迅速平定河东,已经足以周瑜、太史慈相提并论,比沈友的战绩还要更耀眼一眼。如果围攻并州,鲁肃不仅可以独当一面,取胜后更是进军关中的不二人选。

    如果现在就取关中,虽然鲁肃还是第一人选,但并州的战功却是拱手相让,只能看着沈友、朱桓等人建功,他的优势并不明显。朱提议先取关中,很难说没有私心,沈友、朱桓、徐琨可都是江东人。

    如何平衡不同派系的利益已经成了军事行动策划时不可避免的考虑因素,军师处制订方案时吵得面红耳赤,大多为此。上次几个汝颍系的参军被外放,这股歪风才算压制了一些,争还是会争,只是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意气用事,就像此刻朱和郭嘉,明明有私心,却藏得很好。

    “河东新定,又正是春耕的时候,暂时不宜有大举动。关中也的确需要人,让吕蒙留守河东,鲁肃移驻长安,配合杨修稳定关中形势,秋收后再考虑对并州用兵。在此之前,相关的准备工作可以先安排,让辛毗暂时停在河东负责。关中有杨修,有贾诩,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2330章 疑神疑鬼

    朱和郭嘉面面相觑。孙策这个决定像是折中,偏偏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两人犹豫了片刻,朱主动说道:“大王,鲁肃与辛毗配合默契,突然分开,是不是合适?”

    “只是暂时分开。”孙策呷了口茶,又道:“朱公,奉孝,孤有个想法,在都督处、军师处之外,再设一个军情处,专门负责处理军情,你们以为如何?”

    朱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附和。“臣以为可。如今战区越来越大,军务越来越复杂,诸事都由军师处处理,郭祭酒肩上的担子太重,是该有人分担一些。术业有专攻,于国事有利。”

    孙策转头看向郭嘉。“奉孝,你以为呢?”

    郭嘉笑笑。“就算大王不说,臣也有此建议。最近建业城内外暗潮涌动,军师处的细作营忙得没日没夜,国渊半个月内磨破了两双鞋,瘦了七八斤,再不调整人手,臣担心他会累死。单独设立军情处,负责军情收集、分析,军师处专心制定形势推演,军事规划,各司其责,效率会更高。臣建议,这第一任军情处祭酒就由国渊来担任。”

    朱诧异地看了郭嘉一眼。他知道郭嘉虽然是汝颍人,却对汝颍系的利益不太上心,对吴王的忠诚毋庸诲言。可是他推荐国渊出任第一任军情处祭酒,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国渊是青州人,这要是让汝颍系知道了,肯定要骂人。

    孙策不置可否。他对郭嘉本人没什么疑问,但是他知道郭嘉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一大群人,很多事情不能不有所顾忌。郭嘉推荐国渊出任军情处祭酒,很难说不是以退为进,青州系的力量还有限,国渊在军师处的资历不够,怎么也轮不到他,越级超擢未必是好事。

    况且,他自己有更合适的人选。

    “奉孝,国渊最近都有些什么收获?”

    “暂时还没有具体的结论,只是有一些头绪。大王,最近建业城有一些人兴风作浪,借讨论徐大师的理论攻击大王的男女平等论,很是蛊惑了一些人。臣收到消息后,派国渊去追查,只是那些人藏于士子之中,一直不露真容,无法确定真正的主谋。一有消息,臣会带着国渊来向大王禀报。”

    孙策本来也想问问郭嘉这件事,既然郭嘉已有安排,他就不提了,转而说起了考察观象台选址的问题。

    对在紫金山上建观象台,朱有些异议。他认为,以前之所以重视天象观测,是因为君权神授,天象与朝政相对应,是以朝廷才设署置令,养着这些人,大吴将天意与人事分开,天象已经不能直接为朝廷服务,反而引出一些歧义,再如此大费周章的建观象台实在没什么必要。如今战线拉长,兵力捉襟见肘,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建观象台这种事大可缓一缓。

    朱提意见的时候,孙策只能苦笑,却不好直接反驳朱。朱是他特地请来的老臣,思想多少有些守旧,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好在朱还算顾全大局,很少在大众广庭之下表达类似的建议,私见时让他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有必要的,总比藏着掖着强。

    郭嘉理解孙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名义上,他是朱的下属,不宜发生冲突。有什么意见,私下里与孙策说就是了。

    说完了观象台的事,孙策也累了,吩咐朱、郭嘉抓紧时间,尽快调整作战计划,便回了后宫。他没有按计划去冯宛的天香殿,而是来到甄宓的惊鸿殿,甄宓的母亲张夫人和两个姊姊也在,见孙策来了,有些不安,在殿门外行礼完毕,寒喧了几句,起身告辞。

    孙策多少有些诧异。张夫人又不是刚到建业,白天有的是时间,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常理。他没多问,甄宓却看出了他的心情不太好,以为是母亲和姊姊滞留太久的原因,陪着小心解释说,她的母亲和姊姊下午入宫,说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担心与她有关,特地进宫来问一声。

    “妾说与此事无关,她们却是不信,再三盘问。”甄宓很委屈,撅着嘴。

    “什么事?”

    甄宓敛着手,站在一旁,偷偷的瞟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

    孙策见状,有些不耐烦。“不能说?”

    甄宓更加紧张了,连忙说道:“大王,不是不能说,是……是妾也不知详情,刚刚听家母说起,不知虚实,不敢妄言。原本是想等出去打听一番,再择机向大王禀报的,现在……”

    见甄宓如此怯怯,孙策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不好,吓着她了,放缓了语气,伸出两条腿。“今天上山下山,跑了一天,腿有些累了。阿宓,等会儿,你帮我捏捏吧。”

    “好的,好的。”甄宓连声应道,命人取来热水,服侍孙策洗漱,又泡了脚。一通忙碌下来,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大半。甄宓坐在孙策面前,一边帮孙策捶腿,一边说起母亲张夫人入宫的原由。最近建业城出现了几个士子,将徐岳的椭圆轨道理论与男女平等联系起来,说大地不仅绕着太阳运转,还绕着月亮转,太阳是君王,月亮自然就是王后,既然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为官,那王后也就应该和君王一起临朝称制,共同执政。

    除了徐岳的数学理论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论点,说君王被称为国之元首,以象人之首级,根据医匠的最新研究,人的首级其实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成左右两半。

    这个说法吸引了不少人,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反对的人不少,支持的人也很多。因为涉及王后,甄宓的母亲张夫人担心是甄宓所为,特地进宫来问,让她不要无事生非。

    孙策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宫这些女人中,最不安份的就是甄宓。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他也怀疑过是甄宓在背后兴风作浪。不过后来略微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甄宓是个聪明人,她应该清楚,就算把袁衡废了,甚至把袁权也废了,也轮不着她来做王后,只会便宜了其他人,比如黄月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听孙策发笑,甄宓窘迫地涨红了脸,苦兮兮的说道:“大王,这事真的与妾无关。妾虽愚笨,不识大体,却还不至于如此荒唐。这是有人在栽赃于妾,请大王明察。”

    孙策抬手轻捏甄宓的鼻尖。“你看看,连你阿母都以为是你,可见你平时给人的印象,简直是现成的替死鬼、挡箭牌。”

    “可不是么,妾也后悔欲死呢,只是没有后悔药吃。说起来,都是离家的时候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才落人口柄。”甄宓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行了,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别哭了,哭化了脸可不好看。”孙策坐起身,揽过甄宓的脸来,用手绢拭去泪痕。“你想想看,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个……妾可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来听听。”

    “当真?”

    “孤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甄宓破涕为笑,一边捶着腿,一边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妾想来想去,觉得不像是宫里的姊妹们能说的。”

    “为什么?”孙策笑道。甄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先把宫里的摘出去,免得落下背后说人是非的不好印象。甄宓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大王觉得宫里这些姊妹,谁的学问最好?”

    孙策想了想。“论文学,怕是王后和权姊姊最好,你也不弱。论实学,当以阿楚最佳。论书画,当以阿和最为擅长。”

    “大王可听说宫里哪位姊妹熟悉《太玄经》?”

    “《太玄经》?”

    “是的,那几篇文章里有《太玄经》的内容。妾听陆郎中说,《太玄经》刻意仿《易》,文辞古奥,研习的人很少,袁氏虽习易,却是孟氏易,与《太玄经》相去甚远。况且王后稳重,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至于其他人,也没听说谁和研习《太玄经》的学者有关联,所以说,这事应该和宫里的姊妹没什么关系。要妾说,这可能是来自西蜀的细作生事。《太玄经》的作者扬雄本是西蜀人,西蜀为与我大吴争锋,推崇《太玄经》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策很惊讶,忍不住说道:“阿宓,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

    甄宓又惊又喜。“大王也这么想?”

    “嗯,孤虽然还不知道与《太玄经》的关系,不过孤想来想去,若是大举追查此事,得利最厚的人绝非旁人,而是西蜀。河北平定,魏国、中山先后覆没,蜀国不能不有所反应,派间谍细作到建业来散拨流言蜚语,令我自乱阵脚,无疑是成本最低,效果却最好的办法,以曹操之品性,没有道理不用。”

    甄宓眨眨眼睛,又道:“大王,这毕竟只是妾的猜测,万一不是西蜀的间谍细作所为呢?”

    “万一不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蜀国迟早是要灭的。”

第2331章 以直报怨

    孙策答非所问,甄宓却也没有再问。聪慧如她,自然知道了孙策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他都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免得人心不安。这个罪名就让曹操背着,不背也得背,谁再附和此议,等同叛国。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这种事本就无所谓真假,对方要的只是孙策的反应,只要孙策态度鲜明,不为所动,再多的流言也掀不起风浪。真去追查始作俑者,搞得人心惶惶,反倒是舍本求末。

    甄宓低下头,专心为孙策捶腿,随着手臂的起落,单薄的衣衫渐渐滑落,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孙策不经意间一瞥,不由得心神一动。甄宓已经满十八周岁,早已圆房,只是这段时间太忙,来惊鸿殿的机会曲指可数,甄宓才没有怀孕。

    原本的历史上,她应该也就是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的。

    “阿宓。”

    “嗯?”甄宓歪过头,正迎上孙策炙热的目光,随即又发现了孙策腹下的隆起,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两朵红霞飞上了脸颊,连忙起身。“大王辛苦了一天,该休息了,妾为大王更衣。”

    孙策哈哈一笑,纵身跃起,凑在她耳边说道:“孤送你一个礼物。”说着,将甄宓横抱起来,大步向铺好了锦被的床榻走去。甄宓羞不自胜,抱着孙策的脖子,轻咬樱唇,幸福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桃花坞。

    小船缓缓靠岸,船娘用竹篙撑住船只,下巴一抬,一双发亮的的眼睛看向桃林。时值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浅白深红,明艳动人,周宅的大门就隐在桃林之后,只有一对双出阙露出顶端,彰显着主人家的与众不同。

    卫觊也看到了双阙,原本就很压抑的心情更加低落。阙是表示身份,以吴国目前的形势,双出阙堪称最高等级,能当得起如此规格的也就那么几个,周瑜无疑是其中之一。蔡琰被卫氏逼走,却嫁给了周瑜,而卫氏却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家族的生存,甚至不得不赶到建业来,低声下气的向蔡琰求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那一瞬间,卫觊几乎想扭头就走。士可杀,不可辱,他不知道见了蔡琰之后能说些什么,又将遭受什么样的耻辱。背负着这样的耻辱,他还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在士林立足。

    “客官,到了,这就是蔡大家的宅第。”见卫觊发愣,船娘再次提醒道。“你们快一些,对面还有客人要渡河呢。”

    卫觊有些慌乱的应了两声,提起衣摆,上了岸。几个健仆忙着将礼物从船上卸下,船娘竹篙得一荡,小船晃悠悠地离了岸,向对岸招手的客人滑去,船娘亮开清脆的歌喉,悠长如歌。

    “桃花开得艳,绿水绕都城,春光如此好,风景大可看。对岸的客人不要急,来”

    听着船娘的歌声,卫觊有些惊讶。他一路乘船而来,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船只,也听到了不少小曲,虽是俚调,很多是信口而唱,却颇有文采,配着船着婉转的歌喉,正如眼前秦淮风光,迤逦如画,处处透着太平盛世才有的气象。

    健仆们收拾好了礼物,担上了肩,卫觊收回心神,沿着青石阶向上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从桃林中走出,一边轻声说笑着,一边从卫觊身边走过,不管是长衫的士子,还是短衣的百姓,都客气的向卫觊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卫觊的衣饰时,便露出宽容的微笑。卫觊被他们的笑容搞糊涂了,以为自己的衣服有不当之处,频频低头查看,没看到什么问题,却引起了更多的笑容。

    几个少女从他面前经过前,其中一个穿着窄袖春衫的少女忍不住笑道:“姊妹们,又是一个外乡人呢。”说着,几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了。

    卫觊的脸有些烫。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显眼了。他从河东人,河东在这个季节还有些夜寒,他身上穿的是冬衣,可是建业城却春暖花开,沿途所见,穿冬衣的寥寥可数,几乎全是老人,大多数人穿着轻薄的春衫,尤其以年轻人为最,一个个争奇斗艳,宛如眼前的桃花,明媚动人。与他们一比,自己简直是刚从黄土里爬出来的老农。

    这个发现让卫觊局促不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一双手伸了过来,恰巧扶住了卫觊,避免他出丑甚至落水的窘境。卫觊松了一口气,一边站稳,一边拱手致谢。一抬头,眼前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朗目的年轻人,比他高出半头,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偏偏又面容和煦,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压迫,如沐春风,顿生亲近之感。身后跟着四个高大强壮的卫士,威风凛凛,却温和内敛,无一丝蛮横之气。

    “多谢足下援手,感激不尽。”卫觊拱手施礼。“在下卫觊,字伯儒,河东安邑人,冒昧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打量了卫觊两眼,随即嘴角微挑。“在下周瑜,字公瑾。”他伸手一指桃花林后的门阙。“这便是寒舍,卫君是路过,还是……”

    “呃……”卫觊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想过见到周瑜,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面。“我……”他本能的想说自己是专程登门拜访,可是一看周瑜的笑容,再一看周瑜身后明显多了几分敌意的武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路……路过,路过。”

    周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卫君留意足下。江东多水,青石湿滑,一不小心滑倒了,可是要吃苦头的。万一落水,那就更难看了。”说完,点点头,带着卫士大步下了台阶。载卫觊过来的船娘刚好载了两个客人过来,一见周瑜便扬声叫道:“周郎,去哪儿,我载你呀。”

    “那就有劳小娘子了。”周瑜含笑应着,大步上了船。船娘竹篙点岸,小船飘飘而去,歌声再次响起。

    “江东有凤兮,烈火重生。百鸟朝凤兮,公瑾为尊……”

    岸上响起清脆的和声。“江东有凤兮,起舞虞廷。翼有五彩兮,昭姬为文……”

    卫觊听着歌声渐渐远处,苦笑无语。他呆呆的立在桃林旁,轻风拂过,一瓣桃花被吹落,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在他眼下慢慢落地。

    卫觊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落花,一声长叹。

    周瑜沿着石阶,大步登城,进了太初宫,来到偏殿。孙策正在殿前的走廊上散步,见周瑜快步走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公瑾满面春风,走路带风,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周瑜走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大王,臣自回到建业,天天有喜事,不过今天却没遇到什么喜事,反而遇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谁?”

    “卫觊卫伯儒,臣刚刚出家门,便遇到了他。”

    听周瑜说完经过,孙策笑了一声。他知道卫觊入境的消息,甚至知道卫觊进入建业的时间,但他却不知道卫觊今天去桃花坞周家拜访,想来是监视的人还没到。

    “你打算怎么处置?”

    “臣打算先由内人处置,若她有需要,臣再出面,或是自行处置,或是请大王降诏。”

    孙策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让蔡琰处理也好,让周瑜处理也罢,他们都撕不下面皮。可是周瑜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私事,他不宜越庖代俎。

    “公瑾,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可是圣人说的,孤深以为然。”

    周瑜会意。“臣谨遵大王旨。”

    孙策摆摆袖子,转身上前走去。周瑜跟上。两人说起了战事。河东平定,接下来便是围攻并州。并州其实只剩下太原、上党两郡,其他地方大多已经沦为胡人牧马之地,有沈友、全柔、徐绲、孙尚香和鲁肃五路进击,再加上中军,近二十万步骑,只要粮草能及时供应,并州坚持不了太久。

    他要和周瑜商量的是益州。

    虽说周瑜已经进入益州,黄忠也深入汉中,但进展都不如意,越是深入,难度越大。要想真正攻破益州,必须四面围攻,迫使曹操分兵应对,在局部战场形成绝对的优势,急是急不来的。在此之前,不仅要平定并州,还要搞定交州,击败刘繇、士燮,剪除枝蔓,最后集中兵力对付曹操。

    按照军师处的初步估算,要完成这两个目标,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四年,换句话说,对益州的决战至少要两年后才有可能展开,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调鲁肃进驻关中,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围攻并州的兵力足够,有没有鲁肃,关系不大,进攻益州却非鲁肃不可,马腾、韩遂是靠不住的。让鲁肃在关中经营两三年,届时再领关中兵进入汉中作战,和周瑜、黄忠形成三面夹击之势,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安排。

    “河东一战,刘备殊死一击,庞德所领的中军骑兵损失近三分之一。若非刘备、张受伤在先,损失可能更大。这一点提醒我们,我们的确有优势,但优势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益州形势胜于河东,我们要做好重大牺牲的准备。”

第2332章 女儿当自强

    周瑜很惊讶。“大王,连续作战,不仅钱粮消耗难以及时增补,伤亡导致的缺员也无法及时补充,一旦受挫,后果不堪设想。这……是不是太急了?”

    孙策转身打量着周瑜,自嘲道:“公瑾,你也觉得太急?”

    周瑜连连点头。“大王,是不是有人争功?”

    孙策一声长叹。“暂时还没有,但迟早会来。这几年打得顺,尤其是连续轻取兖州、冀州,如今又攻占了河东,以为我军优势在握,只差最后一击的人不在少数。公瑾,益州迟迟不下,孤若是再坚持缓缓图之,你和汉升将成池鱼,被人弹劾。”

    周瑜剑眉紧竖,沉吟良久。“臣等进攻益州不利,被人弹劾也是情理之间的事,但大王不可因此乱了方寸。臣以为,益州战事当从长计议。军议时,臣必力争。”

    孙策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公瑾,孤知道你有心为孤分责,不过人间事十有**不如意,太顺利了也未必是好事,偶尔吃点苦头也不坏。叔弼就是个例子,沈子正也是。”孙策说到这里,想起孙权,暗自叹息,有些事还真得看人,孙翊吃了苦头,从此改了性子,孙权却是变本加利,一条道走到黑。“能够胜不骄、败不馁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应该受点挫折的。你事事替他们考虑好了,他们不仅不见情,说不得还会埋怨你管得不宽,哭着喊着要自由。”

    周瑜苦笑。看来孙策承受的压力不小,居然说出这样的气话。不过话又说回来,统御群臣尤其是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并不比管教孩子轻松。

    孙策背着手,继续向前走。“疆域愈广,将士愈众,枢密院的事务也越来越繁杂,孤打算在都督处、军师处之外增设军情处,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甄别。现有的人中,最适合负责此事的就是奉孝,只是如此一来,需要另外找一个胸怀全局的谋士主持军师处。公瑾,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瑜眉头轻蹙,沉吟不语。孙策也不催他,走到城墙的东南角,停了下来,俯瞰建业城。清晨的阳光洒在建业城上,一片一片的屋脊或连或断,错落有致,几条大道纵横其中,将缺少城墙,并不规整的城池划作几个大大小小的方块,玄武湖在侧,两道河流穿城而过,又将规整带来的严谨消解了几分,整座城看起来散漫,规整却不足。

    或许该建一道城墙。孙策心头暗道。

    周瑜站在孙策身后半步,犹豫了很久。“臣以为,仅才华而论,有两个人合适。”

    “谁?”

    “荀公达,沮公与。”

    “才华以外呢,哪个合适?”

    “都不合适。”

    “哦?”

    “荀公达是汝颍人,他入主军师处,汝颍系必然坐大。且荀公达为人深沉,思虑玄远,臣到现在都不清楚他究竟有何打算,到了军师处,万一有什么想法,等发觉时怕是太迟。沮公与入朝时日尚短,根基不稳,骤然提拔,难以服众。”

    孙策点点头。“事难两全,如果你不介意,就先问问荀公达吧,看看他的决定。若是他不愿意来,再考虑沮公与。”

    周瑜明白了孙策的意思,点头答应。最好的结果是荀攸自己不来,那汝颍人就无话可说了。以荀攸那不肯抛头露面的脾气,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若是荀攸迫于汝颍系的压力,不得不来,到了建业,他只怕也会韬光隐晦,尽可能将露脸的机会让给其他人,比如沮授。

    这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却是一个最不坏的办法。

    “大王用心良苦。”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古人诚不我欺。”孙策苦笑着拍拍头上的紫金冠,自嘲道:“公瑾,真希望你能早点平定天竺,回京为孤分担一些事务。现在这样,孤很担心能不能活到退休。”

    周瑜连忙说道:“大王,此等不祥之言,万万说不得。”

    孙策耸耸肩,放声大笑。

    卫觊犹豫了很久,还是站在了周府的门口。

    都已经从河东赶来了,总不能知难而退,卫氏的产业、宅第和近百口男女老少的性命可都寄托在他此行的成败上,再难也得迎头而上。

    出乎卫觊的预料,蔡琰很快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很认真地打量了卫觊两眼,欠身施礼。

    “不意卫君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卫觊很惊讶,一时竟不右如何应对,半晌才讪讪地说道:“蔡……大家,冒昧登门,实在是不得己。卫氏上下百余口……”卫觊哽咽了,忍了很久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说不下去了,撩起衣摆,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请大家哀怜,看在我亡弟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卫氏。”

    蔡琰柳眉微蹙,沉下了脸。“卫君,快快起来说话,你这样岂不是强人所难。妾如今是周家妇,与卫氏已无瓜葛,之所以出来见你,是因为河东卫氏与我陈留蔡氏是有旧交,并无他意。”

    卫觊愣住了。他见蔡琰出迎,原本以为此事大有希望,没想到蔡琰却不给他任何机会,一口回绝。蔡琰没有骂他一个字,却比骂他更让他难堪。蔡琰来见他是因为蔡家与卫氏有旧交,可是当初卫氏为难她的时候,何尝念过这份交情?

    说起来,蔡邕能将蔡琰嫁给他的弟弟,那可是给了河东卫氏天大的面子。陈留蔡氏是真正的高门,与他们联姻的都是大家世族,河东卫氏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但卫氏辜负了蔡邕的这份善意,让蔡琰蒙羞,让蔡氏蒙羞,如今还想救蔡琰出面救卫氏,的确有些张不开口。

    可是形势如此,卫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舍了这张面皮,苦苦哀求。

    蔡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河东安邑卫氏也是大族,折辱卫觊固然一时快意,传出去却不好听。她想了想,对卫觊说道:“卫君,妾不便出面,指点你一条路吧。听说你在长安时曾就任尚书台,故尚书令荀文若对你印象颇佳,如今荀文若在大吴任谏议大夫,你去求他,也许能帮你。”

    “能行吗?”卫觊不太放心。他知道荀在吴国任谏议大夫,但谏议大夫是闲职,没什么实权,可见吴王孙策是不太器重荀的,求荀能有什么用?蔡琰不会是故意推托吧?

    “你去了就明白了。如果荀君不肯帮你,你再来便是。”

    得了蔡琰这句承诺,卫觊这才放了心,千恩万谢的去了。看着卫觊离开,蔡琰暗自摇头。当年的卫觊是多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鄙视他。再想想自身,若不是遇到吴王,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荣耀和幸福。

    人的际遇真是无常啊。当初父亲受王允排挤,出使南阳,被袁术扣留,谁想到会因祸得福呢。

    “夫人,卫氏那么待你,你怎么还帮他们?”一个圆脸的侍女忍不住说道:“依我说,就该让魏军侯带人砍了他,直接扔到长江里喂鱼。呸呸,这人人品这么差,怕是鱼也不肯吃呢。”

    “闭嘴。”蔡琰喝了一声,打断了侍女的打抱不平。她也恨卫氏,恨卫觊,但她与亡夫卫仲道伉俪情深。卫仲道生前对卫觊敬重有加,他的在先之灵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况且卫氏上下百余口,还有不少同情她、帮助过她的人,她不能因为惩罚卫觊无视那些人的生死。

    侍女挨了训,嘟着嘴,嘀咕道:“夫人,我就是替你不值。你若没有嫁给都督,孑然一身,卫家才不会同情你呢。这些人,可势利了,没几个真君子。”

    蔡琰又好气又好笑,转头了侍女一眼。“听你这意思,我是因为嫁给周郎才有面子?”

    “不不不。”侍女自知失言,连忙陪着笑解释道:“夫人有今天,都是自己挣来的,连都督都要沾你的光呢。别的不说,都督麾下将领有一半是你的学生,比如最受都督器重的魏军侯……”

    “魏军侯,魏军侯,我记得当初在幼稚园的时候,你可不喜欢魏文长。这次魏文长回来,你这态度可变得太快,是不是觉得魏文长有前途,你动了心?我可跟你说,今天的魏文长不仅是我的学生,更是讲武堂的学生,战场上脱颖而出的将才,可不像你,幼稚园毕业就弃学了,堂堂南阳张氏后裔,如今只能做个侍女,整理书稿都笨手笨脚的。”

    “唉呀,夫人,我这不是在学么。”侍女又羞又急,圆圆的脸红得像门外的桃花。她偷偷看看四周,凑到蔡琰身边,低声说道:“夫人,我……我当真不行么?”

    蔡琰忍着笑,瞥了她一眼。“被魏文长拒绝了?”

    侍女扭捏道:“这倒没有,但是……他也没答应。他对夫人一向敬重,若是夫人能帮我说几句好话,他肯定听夫人的。”

    “行啊,你帮我整理好那份梵文版的说文解字,我就帮你说话。”

    “啊?”侍女想到那些扭曲的梵文,不禁头皮发麻,连手都有些抽筋。

    蔡琰笑笑。“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做诰命夫人?你啊,《士论》白读了,岂不知女子要自立,首先要自强的道理?”

第2333章 彼此彼此

    时隔一年有余,再次见到卫觊,荀感慨万千,当年在长安城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听完卫觊的讲述,荀思索片刻。“既然蔡大家不计较,那你们的性命就算保住了。不过伯儒啊,你也别期望太高,吴国自有制度,像你这种战败而降的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好的结果,家宅、田产怕是要不回来了。我可以给辛毗写信,让他照顾你们一些,不要吃太多的苦头,但仅限于此,无法做得太多。”

    卫觊不死心。“多谢荀君援手。我是真心知错了,能否请荀君转告吴王,给我一个当面请罪的机会。”

    荀抚着胡须,摇摇头。“伯儒,你想当面请罪,自然是好的,不过不是现在。”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在建业住下来,找个事做,顺便看看吴国的新政。你一路匆匆赶来,怕是没心情细细看沿途的风景。如今到了建业,安心住下来,四处走一走,对你有好处。”荀探身过来,拍拍卫觊的手臂。“伯儒,君子之泽,三世而斩,长平侯之后,河东卫氏已经没落数代,你少年早成,才学过人,通晓典章制度,又有一手好书法,只是时局动荡,未有展示才华的机会。如今大吴新建,如朝阳东升,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你留下来,会大有用武之地。”

    卫觊一声长叹。他虽然年长荀几岁,却对荀一向敬重,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照办了。非要面见孙策,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门路,就算见了又能如何?

    荀给辛毗写了一封信,请辛毗照顾卫觊的家人,卫觊便在建业住了下来,暂时就借居在荀家中,白天在市井闲逛,晚上协助荀处理一些事务。他的书法很好,帮荀抄写文稿。过了几天,荀写了一封奏疏,请卫觊誊写清楚,送入宫中。

    荀本人的书法也不错,很有特色,孙策并不陌生。一看到这份由卫觊誊写的奏疏风格迥异,便意识到荀另有用心,将在宫里当值的荀恽叫来一问,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找卫觊来问。既然蔡琰本人不想追究,他也不必大动干戈,反正安邑卫氏已经残了,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意义,让他们劳动改造更能教育人。荀让卫觊在建业住着,想来也是这个目的。之所以没有正式举荐,也是为了避嫌。不得不说,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人精,从蔡琰到荀,做事都滴水不漏,没什么可让人非议的地方。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反倒落了下成。

    孙策给吕蒙下了一道命令,要求他切实执行相关政策,不得虚以委蛇。

    大半个月后,吕蒙送回消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河东的相关事务基本处理完毕,眼下春耕结束,正趁着短暂的空闲进行户口登记。裴潜、卫觊等人都有附逆的劣迹,战败而降,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绝大部分田产、宅第都被没收,部曲解散,相关俘虏由庞德、张辽押解,正赶往建业。裴潜是主动投降,情况好一些,保留了住宅的主体,家人也没受什么苦。卫觊的情况不同,不仅家里的田宅都被没收了,家人也成了官奴婢。不过有辛毗的关照,卫觊家人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除了河东的情况,吕蒙还对并州的战局提出不少意见。刘备败亡,王盖、王等人遁逃,为了翻越空仓岭,他们放弃了大量的辎重和战马,并州军元气大伤,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吕蒙建议立刻发动对并州的进攻,迫使王盖等人无法休整,以期尽快平定大河以北。

    吕蒙的反应正如孙策预料,接连大胜之后,盲目乐观的情绪在军中滋生蔓延,吕蒙也不例外。孙策随即下诏,亲率中军移驻洛阳,准备对并州的军事行动,并召诸将齐聚洛阳议事。

    诏书一出,羽檄飞驰,关东骚动。

    楼船入长江,溯肥水,经巢湖,过合肥西。

    孙策坐在楼船之上,看着两岸的起伏的丘阜,心潮起伏。别人不清楚,他却知道这里在原本历史上的影响力。孙权坐断东南,一心北上平定中原,却屡次受挫于此,并且成就了张辽的赫赫威名。

    并非孙权无能虽然他的确在军事上不太行,偏偏又不服气而是地理限制太明显,即使他现在有了一定的技术优势,如果没有足够的战马,在合肥附近面对以骑兵称雄的魏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李典守城,张辽、乐进出击,仅从这个安排就足以看出曹操用兵高明,对麾下将领优劣一清二楚,能用其长,避其短,强强联手,将战力发挥到极致。如今的曹操虽然比历史上的曹操弱了不少,但他能在无险可守的兖州站稳脚跟,逆袭袁绍,凭山川之险,守住益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皇长子,还有遗诏,比刘备那个来路不正的皇叔硬气多了。

    益州之战将是一场硬仗。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直面困难。如何把益州和曹操当成一块磨刀石,锻炼出一批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还要维持不同派系的利益平衡,这是他目前要考虑的问题。

    脚步声响,凌统快步上了飞庐,来到孙策面前。

    “大王,荀军师的奏疏到了。”

    “怎么说?”孙策没有接奏疏,只是淡淡地问道。他关心结果,不关心荀攸如何措辞。

    “荀军师拒绝了。他说年齿渐长,又连年征战,身体疲惫,承担不了军师处的繁务重任。且他这几年潜心研究益州、天竺形势,略有心得,也不想半途而废,希望继续留在益州战区效力。”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果然如周瑜所说,荀攸是一个极其聪明,甚至聪明得过了头的人。他知道主持军师处不是好差使,索性拒绝了。他的奏疏要存档,必然经过军师处,那些汝颍籍的军师、参军看到这封信,知道是荀攸不肯来,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好多说什么。

    孙策随即召见相关人员,调整人事安排,增设军情处,军师祭酒郭嘉转任军情祭酒,国渊为仆射。沮授接任军师祭酒,刘晔为仆射,并设前后左右中五军师,刘晔兼中军师,荀攸为左军师,庞统为右军师,辛毗为前军师,孟建为后军师。

    这个安排无形中调整了九督中的前四顺序,鲁肃因河东战功超过周瑜,升至第一,而太史慈则因辽东之乱降至第四,周瑜、沈友分列二三,黄忠近几年的战功不显,无缘前四。五军师中汝颍人占了三席,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汝颍人的好胜心,对沮授一个河北人主持军师处的抗拒心里淡了不少。刘晔虽然没能如愿成为军师祭酒,被沮授后来居上,却身兼中军师,也算是取得了平衡。

    总体来说,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满意,基本也能接受。就算有什么不甘心,也只能鼓足了劲,好好准备,争取在接下来的大战中有上佳表现。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最后的结果,原因很简单,还有两个最重要的人选没有安排:钟繇和陆逊。孙翊和孙尚香被人称作二将军、三将军,钟繇、陆逊作为他们的军师,必然位居五军师之上,至少和中军师比肩。只是眼下孙翊、孙尚香还没有正式立功,孙策无法安排,以免落下任人唯亲的话柄,只好先留着空缺。

    任命公布不久,留守建业的国渊送来了消息。他已经侦破了流言案,找到了那几个传播流言的士子。不出所料,他们都是曹操派来的细作,直接由法正指挥。国渊的卷宗做得很详实,证据也很充分,《太玄经》是其中最重要的线索,国渊特地提及了郎中陆绩。陆绩研究易学,对《太玄经》很熟悉,是他最先发现那些文章中引用《太玄经》的痕迹,为国渊提供了思路。

    看完卷宗后,孙策与郭嘉商量,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法正主动挑衅,不能不予以回应,新仇旧恨一起算。郭嘉建议,增派人手,收集益州的情报,具体的事务由钟繇负责。钟繇法家出身,熟悉这一套操作手法,对付法正绰绰有余,又与辛评等人有旧,可以择机施以反间之计。凡是情报,都需要明暗两手,除了增派暗桩之外,还需要一个明的使者,郭嘉建议由卫觊出使益州。卫觊新降,地位不高,不会引起曹操的重视,但卫觊曾在长安朝廷尚书台任职,人脉很广,他去益州可以联络对曹操不满的人,进行游说离间。

    听完郭嘉的计划,孙策拍着郭嘉的肩膀笑道:“奉孝,做军情祭酒比军师祭酒如鱼得水吧?”

    郭嘉哈哈大笑。“不瞒大王说,臣对这军情祭酒钟意已久,本来是打算自荐的,只是有所顾忌,不敢太直白,免得被人笑话。”

    “你顾忌什么?”孙策笑道:“奉孝,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江湖朝堂,都有不得己处。大王尚且如此,何况是臣,彼此彼此。”

第2334章 绵里藏针

    卫觊站在了孙策面前,心情忐忑。

    这是他到建业后第一次面对孙策,跟着荀一路随行,总觉得自己是逃户流民,一旦被发现就会大难临头,夜里睡觉都睡不安,时常半夜惊醒,独坐到天明。

    看着孙策脚上的快靴,卫觊心跳如鼓,手脚发麻。荀让他来见孙策,却没说什么事,一人乃至一族的荣辱祸福、生死存亡尽在孙策的一念之间,他无法不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孙策从淮河两岸的麦田收回目光,转过身,瞅了卫觊一眼,淡淡地说道:“花名册里为什么没有你子女的名字?”

    卫觊愣了一下,有点尴尬。“禀告大王,觊……尚无子嗣。”

    “哦?”孙策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什么。卫觊听在耳中,却像被针扎了一般,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孙策顿了片刻,又道:“孤想派一个人去益州劝降,荀大夫推荐了你,你不会一去不返吧?”

    听说让他出使,卫觊喜出望外,还没高兴起来,又被孙策后一句话吓得半死。卫家男女老少上百口被没为官奴婢,正等着他去救呢,能出使,就说明孙策有放过他的想法,如果因他无子,担心他不回来了,剥夺了他这个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有没有都难说。

    生死面前,卫觊没有过多犹豫,“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王明鉴,觊成亲二十余年,无一子一女,怕是先天有负阴德,难有子嗣,百年后能寄托者唯族中子弟,若滞留益州不亏,四时八节无人祭祀,岂不成了孤魂野鬼?故益州纵有千难万险,觊不敢辞,益州纵有高官厚禄,觊不敢留,必肝脑涂地,不负大王使命。万一不幸,请大王赦免卫氏族人,觊死而无憾。”

    孙策扬扬眉,不禁对卫觊刮目相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有力的理由,这卫觊绝非浪得虚名,也难怪他后来能生了卫那样的儿子,以一己之力废了邓艾、钟会、姜维三个大牛,让他去益州兴风作浪应该是人尽其材了。

    “既然如此,你准备一下,与家人见一面再走。此次任务艰验,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喏。”卫觊如释重负,躬身而退。下了飞庐,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汗湿重衫,腿也有些发软。他扶着栏杆,平复了心情,这才向郭嘉的船舱走去。

    调任军情祭酒后,郭嘉的舱室并没有变,戒备森严的资料舱还在他的控制之下,只是能够进舱查阅资料的人做了调整,按不同的级别分配了不同的权限。卫觊还没入职,无法进舱,只能请当值的虎士通报,自己站在舱外等着。趁着这个机会,他对即将履行的任务做了些准备,以便向郭嘉汇报。

    时间不长,郭嘉走了出来,刘晔与他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见卫觊站在舱门外,刘晔微微颌首,没等卫觊还礼,他就快步走了。卫凯敢怒不敢言,一脸无奈。

    郭嘉笑道:“你不用管他,他对谁都这样。”

    卫觊附和道:“皇族出身,少年成名,自负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郭嘉诧异地打量了卫觊一眼,想起了荀对卫觊的评价,暗自佩服荀知人。卫觊这句话看似为刘晔解脱,实质杀伤力极强刘晔的皇族出身是前朝,先帝嗣君又在益州,对于正在谋求鼎立新朝的孙策来说,刘晔的身份极其敏感,很容易引人非议。即使孙策大度,也不能不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刘晔未能接替他成为军师祭酒,未尝不是被身份所累,只是刘晔自负才高,不肯稍假颜色,背地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一言活人,一言杀人,这卫觊是个狠角色啊。

    “伯儒,见过大王了?”郭嘉收回目光,笑容满面。

    “见过了。”

    “对此次出使益州,有何计划?”

    卫觊早有准备,却故意迟疑了片刻。“劝降怕是无望,能打听一些益州虚实,为大军向导,或许勉强能胜任。”

    “说来听听。”说话间,来到郭嘉处理公务的舱中,郭嘉入座,命人上茶酒点心,又请卫觊入座。

    “喏。”卫觊入座,接过茶,呷了一口,又吃了两块点心,接着说道:“间有明间、暗间,出使便是明间。之所以选我,除了大王宅心仁厚,给我机会立功以救家人之外,恐怕也和我曾在长安朝廷尚书台任职,认识一些益州士人有关。”

    郭嘉一手捧着青瓷茶杯,一手摇着羽扇,面带微笑,静静地打量着卫觊。他对卫觊很好奇。卫觊此次出使的身份是郎中,与其说是出使,不如说是羞辱曹操,借刀杀人来得更准确些,但卫觊的几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考虑要不要把卫觊调到军情处来。

    外圆内方,机敏狠厉,卫觊很适合为间。只不过这种人很难掌握,一不小心就会反噬。

    卫觊知道郭嘉在打量他,也知道郭嘉擅长察颜观色,却佯作不知,迎着郭嘉的目光侃侃而谈。“此次河东不明形势,举兵附逆,固然与长安形势有关,也与闭目塞听,不了解关东新政有莫大关系。道听途说,难免失真,是以河东世族皆不自安,欲附刘备,以抗王师,战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此次东来,沿途所见种种,固然令我大开眼界,知昨日之非,江东风气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恍如三代。惊叹之余,不由得后悔莫及。早知一二,何至于犯此大错?”

    卫觊一声长叹,苦笑着摇了摇着。“河东尚且如此,益州可想而知。益州士庶之所以支持曹操,恐怕和不知大王新政有关。若是有人解说一二,下愚也知所归。就此而言,谁能比我们河东人更合适呢?纵使有人怀疑我是迫不得已,也会派人查探一番,再决定去留。”

    郭嘉笑笑。“伯儒三寸舌可当十万兵,此去益州必定大功告成。归来之日,青绶可带。”

    卫觊熟谙典章制度,自然知道青绶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郭嘉虽然算不上君子,却不至于荒唐到随便许诺,必是得了吴王首肯。他看着郭嘉片刻,躬身一拜。

    “得祭酒此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送走了卫觊,郭嘉独坐了片刻,起身来到孙策的舱中。

    孙策正靠在窗前,听刘和鼓琴,看甄宓起舞,见郭嘉进来,甄宓收了舞姿,与刘和一起出去了。郭嘉在孙策对面坐下,拿起案上的茶杯,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见郭嘉这副模样,孙策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卫觊果真有点门道,这么多年了,能让奉孝你这么纠结的人还是第一个。”

    郭嘉苦笑。“大王一语中的。臣对这卫觊真是又爱又怕,爱其机敏,怕其狠辣。寥寥几语,看似温恕如绵,实际暗藏针砭,令人防不胜防。”

    郭嘉将卫觊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孙策静静地听完,也暗自吃惊。他一直没有低估卫觊,可是听了卫觊这几句话,他还是心头发寒。看来卫的狠辣不是自学成才,这是有家传的,传的就是卫觊的基因。短短几句话,既为河东世家解脱,又告了杨修一状,临了还提了个要求。

    人怎么可能精明到这种地步?卫家在魏晋之际发迹绝非偶然。

    “你有什么想法?”

    “大王想用他吗?”

    “怎么说?”

    郭嘉正色道:“若是想用,当笼络其心,得其死力。若是不想用,则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或者索性借此机会除去,以免后患。”

    见郭嘉说得这么郑重,孙策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他本来对卫觊就有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现在又得郭嘉提醒,的确动了杀机,索性除掉卫觊,反正他还没有子嗣,杀了他,这血脉就算断了。

    孙策沉吟了良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因潜在的危险而杀人,这和他的理念不符。要说潜在的危险,谁没有潜在的危险呢?如果说卫觊可杀,手握重兵的将领岂不是更该杀?

    “最大的恐惧不是对手,而是恐惧自身。”孙策笑道。“奉孝,你过虑了。”

    郭嘉没有解释。他知道孙策不可能同意他这个建议,可是他有这个责任提醒孙策。他随即转换了话题,和孙策商量起了军情处扩编的事。增设军情处,他从军师处调来了一些人,还是远远不够,并州、益州两个战场都需要准备,又是易守难攻的山地,派遣细作的难度大增,消息滞后也会非常严重,他需要更多的情报分析人员和收集人员,还需要设计一些专用的工具和武器。

    “大王,臣需要打造一些装备,最好能安排一个精通此道的人负责。”

    “你看中了谁?”

    “南阳木学堂的大匠莫择,汝南木学堂大匠张奋,如果可能的话,再请黄大匠拨一些得力人手,比如那个叫蒲元的少年匠师。”

    郭嘉还没说完,孙策就笑了起来。郭嘉这是要大干特干,将军情处打造成核心部门啊,抽调的全是精英骨干。不过这和他的理念相符,军情处就应该有科技加持,不能总依赖最原始的办法。

    “行,你拟个名单来。”

第2335章 运筹帷幄

    情报部门本来就是精英集中的部门,不管是在外面执行任务还是在内部处理情报、提供支持,都需要相当的技能,绝非是个人就能干的粗活。历史上著名的间谍无一不是那个时代的精英,比如伊尹、姜子才。

    可是在这个崇尚儒学的时代,间谍、细作还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贱业,甚至是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那些一心想读经入仕的读书人引以为耻,不屑为之。郭嘉转任军情祭酒,不少旧部就不愿意跟过来,尤其以汝颍系为最。郭嘉急需新鲜血液。好在这些年各地郡学、县学、讲武堂推广得力,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学成毕业,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只是需要花些时间从中选择。

    在找到足够的人手之前,装备的问题必须解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良好的装备能让间谍如鱼得水,事半功倍,增加存活率。培养一个优秀的间谍不易,增加他们的存活率至关重要。

    孙策和郭嘉讨论了一些细节。在具体训练间谍、细作上,郭嘉是行家,他这十几年一直在干这样的事,积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可是论思路之开阔,他还是略逊孙策一筹。不过他对孙策的高瞻远瞩早就适应了,和孙策商量本身就有请教的意思,见孙策如此重视军情处,几乎接受了他所有的条件,心里自然开心,觉得自己从军师处转军情处这一步走对了。军情处这样的部门自然要掌握在真正的心腹手中,作为唯一知道大王梦境奇遇的那个人,他不做军情祭酒,还有谁能胜任?

    郭嘉与孙策谈得正开心,沮授走了进来。几天不见,沮授瘦了一圈,连眼圈都是黑的。郭嘉见了,忍不住笑道:“沮祭酒,你要保重身体啊。”

    见郭嘉在座,沮授拱手施礼,苦笑道:“能浅任重,又蒙大王谬赏,不敢不全力以赴。观人挑担毫羽轻,自己挑担千斤重,我现在是深有体会啊。”

    郭嘉大笑,起身道:“那我就不耽误你汇报公务了。等你忙过了这一阵,我请你吃饭。”

    沮授抬手示意郭嘉莫急。“祭酒且慢,我正有事要向你请教呢。”

    郭嘉也不意外。沮授刚刚接手军师处,虽说公务都交接了,可是有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并没有落在纸上,自然无法全部交结。军师处的汝颍系力量最大,沮授初来乍到,未必能服人,向他求援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郭嘉重新入座,甄像进来,为沮授设座上茶。沮授在案前坐下,将手里的公文摊在案上,从中挑出一份,递给郭嘉。郭嘉接过,扫了一眼封面题签就忍不住笑了。

    “你进展迅速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

    沮授没有说话,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郭嘉。接任军师祭酒之后,他这些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将郭嘉留下来的大量资料过了一遍,其中的细节多得吓人,是他做军师时根本没想到的。他现在算是知道孙策为什么禁止郭嘉饮酒了,如此繁重工作,如果没有一封好身体,那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他发现了这份公文,从封面题签来看,应该与天师道的卢夫人有关,但里面没有什么内容,绝大部分资料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页天师道的简单介绍,比如天师道的传承顺序,比如卢夫人的相貌、身高和相关事迹。

    郭嘉摇着羽扇,从容说道:“这些资料原本是属于军师处的,可是新设军情处后,这些资料就转军情处负责,目前还没有结果,所以相关的资料没有留给你。”

    “这是祭酒的职责所在,我可以理解,但是卢夫人提供的地图涉及到汉中战略的推演,还请祭酒提供。”

    “你知道卢夫人提供的地图?”郭嘉眉头微蹙。“谁告诉你的?”

    沮授笑容苦涩。“祭酒不用猜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没有地图,那几位军师、参军怎么能那么笃定。”

    郭嘉明白了。卢夫人提供的地图只有几个人知道,但那几个人大多留在了军师处,他们和沮授讨论汉中战略时可能流露出了这幅地图的存在,却又不肯告诉沮授地图的内容,说白了就是欺生,用这种方式向沮授这个新上官表明他们与众不同的资历。

    沮授以一降臣,短短半年时间内擢升军师祭酒,不可避免的会引起很多人的妒嫉。郭嘉理解沮授的难处,却又不能轻易告诉沮授详情。他如果站在沮授一边,会成为汝颍系甚至整个军师处的公敌。

    郭嘉转头看看孙策。孙策洞若观火,说道:“卢夫人到建业数月,一直未来请见,孤也觉得好奇。奉孝,这是怎么回事?”

    孙策发话,郭嘉不好不说,便将卢夫人的事说了一遍。

    卢夫人是去年冬月到达建业的,郭嘉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与她取得了联系,但卢夫人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她只是求见了于吉和严浮调等人,谈玄论道,婉拒了郭嘉通过于吉之口发出的邀请。郭嘉当时也很奇怪,后来从益州传来消息,卢夫人离境不久,她的次子张卫奉许攸之命到成都汇报公务,结果被曹昂留下了,担任成都南部尉,这才明白卢夫人的苦衷。

    小儿子的命捏在曹昂手上,卢夫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理解了卢夫人的担心后,郭嘉设计,趁卢夫人逛乌衣巷时制造了一场混乱,成功的隔开了卢夫人和她的随从一个由戏志才安排下的暗椿两人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就是那短暂的十几息时间内,卢夫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并将准备好的一幅地图交给郭嘉。

    郭嘉得到了地图,但他不完全相信卢夫人,便派人去实地探查。眼下这些人还没有回来,卢夫人提供的地图是真是假,不知而知,所以没有提供给军师处,也没有正式向孙策汇报。知道地图的人不多,而且他们也只知道有地图,并不知道地图是卢夫人提供的。

    卢夫人提供的原图只有郭嘉自己看过。那次见面之后,郭嘉也没有再主动接近卢夫人,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相关的资料也由郭嘉自己掌握。

    沮授很惊讶,孙策也多少有些意外。他还等着和卢夫人见面,了解天师道的情况呢,没想到这里面发生了这么多事。郭嘉没有细说乌衣巷的事,但可以想象,这应该是一个很精彩的场面。

    “卢夫人其人如何,真有道法吗?”孙策忍不住八卦之心,问了一句题外话。

    “有没有道法,臣不敢说,但驻容有术却是事实。按照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她应该年逾不惑了,相貌却如少女,到建业城后,向其讨教养生术的人数不胜数,几乎踏破了驿馆的门槛。那天时间紧张,臣也没机会问,只能留待以后了。”

    说完了卢夫人,沮授言归正传,说起了并州的战事。现在集结完毕,准备进攻并州的人马有沈友、全柔、徐琨、朱桓、孙尚香和鲁肃诸部,再加上孙策统领的中军,总兵力约二十万。二十万人马的消耗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必须妥善解决。

    好在冀州已定,河东也已经入手,都是产粮之地,可以解决大军的大部分粮草供应,毋须千里转运。只有河内还控制在逢纪手中。逢纪奉刘备之子为主,没有投降称臣的打算。沮授建议,在秋收之前攻取河内,夺河内之粮为食,将逢纪等人压回并州境内,增加并州的钱粮消耗,激发其内部矛盾。

    河内没有什么天险,攻取并不难,难的是后勤供应,有必要趁着春夏水盛,调一批水师进入黄河。如果可能,最好增调一部分水师进驻关中。今年年初的河东之战,就是因为孟津的水师无法及时西进,导致鲁肃被阻黄河之南。如果不是刘备急于求战,主动放弃了大阳津,河东现在还控制在刘备手中。

    有了水师,黄河就不再是天险。

    沮授不仅计划在关中、河东驻扎水师,还打算在陇右部署水师,打造船只。他认为,欲取益州,逆水而上是不够的,仰攻的难度太大,伤亡必重,应该在武都开辟战场,水陆并进,顺水而下,既能解决大军的辎重运输问题,又能对益州造成压力,迫使曹操分兵。

    在那种地形,水运比陆运省力,且江东水师独步天下,曹操防陆上的步骑容易,防水中的水师难,威慑效果要比西凉骑兵还要大。有了水师之后,西部战线也不再是韩遂、马腾的天下,对以后接管凉州,防止西凉坐大有好处。

    孙策、郭嘉深以为然。沮授这个计划好,不仅看得远,而且眼光独到,在凉州部署水师,一般人想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将益州、凉州全部包括在计划之中,体现了过人的全局眼光。

    “这个方案不错,通知鲁肃,让他做好相关准备,人力、物力尽可能在关中就地解决。奉孝,你安排人勘察武都地形,绘制地图。人手如果不足,调一些有经验的人过去,在关中建立军情处的分部,训练一些本地人。”孙策想了想,又道:“文若身边的那个鲍出不错,你和文若商量商量,把他借调过来。”

第2336章 王者风范

    五月末,孙策到达洛阳。

    楼船在孟津缓缓靠岸,岸上的黑压压的人群开始骚动,众星捧月之下的孙尚香奔到码头上,雀跃着挥手高呼,陆逊、徐节跟在一边,陪着尴尬的假笑。其他人神色各异,有习以为常的,如鲁肃、朱桓,有惊讶莫名的,如新降的裴潜、贾逵,还有哑然失笑,随即又唏嘘不已的,如张飞。

    楼船还没停住,孙尚香就纵身跳了上去,冲到孙策面前,一跃而起,抱着孙策的脖子,哈哈大笑。

    “王兄,想不想我?”

    “想你,想揍你!”孙策瞪了她一眼,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快松手!你这样子,我怎么敢把大军交给你指挥。”

    “嘻嘻。”孙尚香松了手,却不放开孙策,抱着他的手臂。“王兄,听说你要称帝了,封我个什么将军啊?总不能一直叫三将军吧。”

    孙策沉了脸。“谁跟你说的?”

    见孙策脸色不对,孙尚香缩缩脖子,没敢再问。这时,陆逊、徐节快步走了过来,躬身施礼。孙策没好气的说道:“陆伯言,把你的夫人管管好,再胡闹,两人一起回家自省。”

    陆逊面红耳赤,孙尚香也有些怕了,讪讪的松了手,束手站在一旁。这时,孙翊、钟繇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起身的时候,孙翊偷偷看了孙尚香一眼,做了个鬼脸。孙尚香气得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理他。

    孙策没理孙翊,托着钟繇的手臂,笑容满面。“这几年辛苦钟君了。我这弟弟从小就顽劣,有钟君协助,这几年安分守己,实在是难得。”

    钟繇连连摇头。“大王,二将军本是良材美玉,只是少些琢磨罢了。繇年老粗疏,德浅能薄,常恐耽误了二将军,有大王此言,繇也算勉强交差了。只是二将军前程广大,非繇能能扶持,还望大王再多派几个良师益友才好。”

    孙策哈哈大笑。“钟君,国家初创,用人之处甚多,你可不能只顾着我这弟弟,忘了大局。荆襄虽重,不足以尽钟君之才。”

    钟繇大喜,连忙又谦虚了几句,转身让在一旁,与郭嘉站在一起。两人四目相对,会心而笑。钟繇知道郭嘉转任军情祭酒,荀攸又主动请辞军师祭酒,汝颍系这次表现低调,孙策很满意,要奖赏汝颍人,而这个奖赏很可能就要落在他钟繇的头上。

    这其中自然有郭嘉的功劳,也离不开他那从妹的枕头风。

    众人一一上前见礼,孙策与他们寒喧,或鼓励,或安慰,谈笑风生。裴潜原本有些紧张,向孙策见礼时,神情不太自然,孙策歪着头,打量了他片刻,笑道:“裴文行,你跑得很快啊。”

    裴潜很窘迫,无言以对。

    孙策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只可惜方向错了。你直接来建业多好,我们就可以早点见面了。自从听荀文若、刘子扬说过你的名字,孤对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

    裴潜愣了一下,惊讶不已。他看向孙策身后的刘晔,将信将疑。刘晔强笑着点了点头。他是和孙策提起过裴潜,孙策当时也特地问了一句,可是后来并没有太多的表示,此刻说得这么亲切,想来也是笼络人心之举,他总不能当面戳穿,只好附和几句。孙策有意要用裴潜,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听说你裴家兼修文武,好法令,尚功能,令祖裴公晔还做过度辽将军?”

    裴潜原本还有些怀疑,听孙策提及其祖裴晔,心中欢喜。孙策连这些都知道,说明不仅仅是客套这么简单,连忙说道:“大王日理万机,居然还关心裴家这些不足称道的小事,臣却闭目塞听,坐井观天,对大王一无所知,实在是惭愧欲死。”

    “那不是孤一人之能,是军师处、军情处诸君的辛勤所致。你孤军奋战,孤却是集众人之力,胜负从一开始就已决定了。”

    “大王所言甚是,臣知错了,臣输得心服口服。”裴潜含笑道。听了孙策这些话,他就算是认输也认得开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孙策托着裴潜的手臂,看向柳孚、贾逵等河东降臣,朗声道:“河东出俊杰,只是朝廷未能尽诸君之才,委屈了诸位。即日起,孤愿与诸君并力,共创天下太平,还望诸君能放下负担,轻装上阵,一展胸中所学,不负此生。”

    柳孚、贾逵等人心潮澎湃。河东的确受了太多委屈,却无法诉苦,今天与孙策第一次见面,又是以降臣的身份,意外听到孙策这句公道话,多少都有些感动,有人抑制不住情绪,竟落下泪来,又有些后悔当初不辨是非,竟妄想依附刘备,与孙策为敌,现在看简直是蠢到家了。

    裴潜转身,正式向孙策行了一个大礼,大声说道:“潜等不才,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柳孚、贾逵等人齐声附和。“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裴潜等人行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一起一落之间,很多人的神情已经大不同,拘谨、猜疑甚至敌意都消失不,只剩下平静从容,还有几分对未来的殷切期盼。

    看着裴潜等人向孙策大礼参拜,鲁肃暗自佩服。裴潜等人投降这么久了,他也多次和他们交心,不知说了多少话,却不如孙策这几句话有用。由此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有王者风范,学是学不来的。

    张飞站在人群中,心情也很复杂。刘备占据河东的时候,河东人从来没有真正把刘备放在眼里,他们只是合作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刘备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旦发现他起不到应有的作用,河东人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何尝有过对孙策这般的敬畏与臣服。

    人比人,气死人,与孙策为敌,是刘备此生最大的错误。

    裴潜等人弯腰行礼,孙策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张飞,不禁莞尔。结局真是完美,刘备死了,诸葛亮、庞统和关张赵一个不缺,全归我了。刘备,你安心的走吧,你的文臣武将,还有你的宏图霸业,都是我的。

    “益德,别来无恙?”孙策举起手,向张飞示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策行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策行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策行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