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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7章 以柔克刚(求推荐!)

    袁权在隔壁,听着孙氏三兄妹时而说笑,时而争论,嘴角带笑,神情温婉宁静。

    曹英、徐节默默地品着茶,想着各自的心思,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袁权轻声说道:“阿英,你弟弟还好吧?”

    “还好。”曹英放下茶杯,欠身施礼。“还要感谢袁都尉的关照。”

    “投桃报李罢了。”袁权笑笑。“还要感谢你另外两个弟弟照顾德祖,让他这个阶下囚没吃什么苦头。”

    曹英有点尴尬。“这都是法正的主意,妾父王……也未必知道。”

    “无妨,男人嘛,争天下,打打杀杀,身不由己,难免用些手段。不过凡事不能过,过犹不及,你们说对吧?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把事做绝了,逼得别人铤而走险,也会断了自己后路。”

    “夫人言之有理,妾时刻铭记在心。”

    “说起来,你父亲之前虽和袁家走得近,却和先父不投缘,如今和我们孙家结了亲,你父亲又和大王为敌,打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握手言和。我记得先父辞世时有遗命三条,如今可就剩下你父亲这一条了。”

    袁权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曹英苦笑,无言以对。袁权抬起手,轻掩嘴角。“好了,快过年了,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舍弟安然归来,如今也算小有成就,安居乐业,那一条便也罢了。你传话给你父王,让他认清形势,莫做无谓之争,落得魏国一样的下场。若能举益州而降,大王不会亏待他的。”

    “多谢夫人。”曹英松了一口气,躬身拜谢。她知道袁权在孙策心目中的地位,袁权出面求情,孙策大半是会同意的。若父亲曹操真能举益州而降,而不是像袁谭一样临近亡国再降,就算不能保留蜀国,曹家富贵也是不缺的。如果有功,甚至有可能保留王爵。

    孙翊私下里对她说过,孙策将来要封他们几个弟妹为王,袁耀也包括在内。既然袁耀也能封王,曹家也未必一点机会没有。当然,这要曹家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才行,仅是举益州而降未必够。别看现在周瑜、黄忠围攻益州并不顺利,但那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不想太急,导致伤亡太大。

    “阿节,你今年十六了吧?”

    徐节连忙点头。“多谢夫人关心,节今年十六。”

    “今年十六,再过两个月就是十七了,可曾有人家?”

    徐节红了脸。“节随三将军在军中,公务繁忙,还没时间顾及这些事。”

    “这么忙?”袁权歪着头,想了想。“这可耽误不得。要是你不嫌弃我的眼光,我帮你留意着?”

    徐节还没说话,曹英便笑着说道:“夫人可是一眼相中了大王的人,眼光怎么会差。有你为徐军师掌眼,徐军师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不知夫人相中的是哪家儿郎?”

    袁权笑而不语,打量着徐节。徐节窘迫,几次欲言又止。袁权笑了。“我知道了,徐军师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不需要我多事了。不过有一句话,我想提醒徐军师。”

    “夫人请讲。”

    “大王对三将军寄予厚望,你为三将军掌军机,将来怕是不能像我一样做个闲人,你未来的夫婿若是不能接受这一点,难免会有矛盾。大王尊重女子,男子能做的,女子都可以做,可是并非每个男子都有大王这样的胸怀,嘴上虽不说,心里还记着男尊女卑那一套的人不在少数,你要多一个心眼。”

    徐节面色微滞,神情有些失落。“谢夫人提醒,节铭记在心。”

    袁权又笑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们也不必介意。”

    徐节、曹英连忙表示感谢,三人说些闲话。她们原本就不疏远,又都是男女平等观念的受益者,很容易找到话题。借着这个机会,袁权又关照了她们几句,让她们注意分寸,不要急于求成,伤了男子的自尊。,除非像徐节这样有公职在身,女人最好不要插手丈夫的公务,以免惹人非议,又夸了徐节的从母孙夫人明白事理,从来不干涉徐琨的事,堪为榜样。

    曹英、徐节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袁权的真实用意。

    孙夫人牵着徐华的手,进了堂,再一次站在孙坚的灵柩前,潸然泪下。

    孙权、孙匡等人跪在灵前,含泪还礼。

    吴夫人收到消息,赶出来迎接。别人来拜祭,她可以不见,孙夫人来了,她不能不露面。这个小姑可不是一般人,她虽然出嫁多年,在孙家的影响力却不可小觑,比孙坚的弟弟孙静还要大得多。她若是晚生二十年,不亚于孙尚香。吴夫人从内心底敬畏这个小姑。

    “我们孙家真是不幸,长兄去得早,才华最出众的二兄又英年早逝。”孙夫人抹着眼泪,感慨不己。“好在伯符有出息,事业有成,二兄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吴夫人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伯符的确事业有成,就是太忙了。回建业这么久了,天天处理公事,连来拜祭一下亡父的时间都没有。”

    孙夫人握着吴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嫂嫂,你这可是错怪伯符了。伯符可不是那种不孝的人,他对父母,对长辈,甚至对我这个已经嫁出门的姑姑都是很周到的,对几个弟妹就更不用说了,有目共睹,富春孙氏、徐氏几百口人,提起伯符,哪一个不赞不绝口,夸他仁孝?”

    吴夫人有些惭愧。“妹妹,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吴氏就不知恩似的。”

    “是我口拙,一时失言,嫂嫂千万别放在心上。”孙夫人抹着眼泪,连声致歉。

    吴夫人有些讪讪。孙夫人一来就说孙策的好,她自然清楚孙夫人来不仅仅是祭拜孙坚,而是另有用意。她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件事有些任性使气,可是让她松口,她还真不太愿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仅可以杀了韩当,还能保护孙权。孙策的心机深,未必就信了孙权的说辞,将来见到韩当,难免会让他与孙权对质,如果两人说法不一样,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借着这个理由除掉韩当,一了百了。

    孙策越是迟迟不来,她越是不安。孙策是她的儿子,孙权同样是她的儿子,而且是受了委屈的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拜祭完毕,吴夫人将孙夫人引到一旁,分宾主落座,命人奉上茶水点心,寒喧了几句,便又重回主题。“妹妹从城里来,可知伯符在忙些什么?”

    “宫里的事,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大王从回来的那天起,百官就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徐节那孩子都不得闲,连着几天都没见着人影。我让阿华去请了两次,她才得空回家一趟。”

    “徐节可曾说些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闺女嘴紧得很,一句公务也不提。我问得紧了,她才勉强透了个风,说是在商量南征交州的事,大臣们有分歧,吵得很厉害。”

    吴夫人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孙夫人挪了挪。“都有些什么样的分歧?”

    孙夫人瞥了吴夫人一眼,又瞟了一眼外面,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有大臣说交州悬远,劳师远征,怕是得不偿失。且中原虽定,关中却尚未称臣,眼下正是进退之机,伯符不宜远离,等平定天下之后再取交州不迟。”

    吴夫人沉默不语。她听出了其中的要害。孙策已经平定了关东,再进一步,就是进兵关中,鼎立新朝,建立孙氏天下。这时候南征交州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关东以平原为主,无险可守,万一孙策远征交州其间,关中朝廷的人马出击,形势有可能崩溃,孙策之前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那样的话,孙坚会死不瞑目,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还有呢?”

    “还有人说,伯符尊崇女子有违古训,当易弦更张,重回圣人之道,尤其要禁止后宫干政。他们说伯符就不应该当初由文台去交州,虽说是父子有情,亦不能失君臣之义,交州也不是化外之地,不宜国中有国。正因为伯符过于重视父子之情,忘了君臣之义,这才导致今日之祸。唉,你可不知道,伯符现在也是进退两难啊。去交州,不利于国。不去交州,有负于家。”

    吴夫人听了,心里纠结,接连叹了两口气。

    孙夫人等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听说你要杀韩当?”

    吴夫人一怔,脸色微变。“难道韩当不该杀?”

    “该不该杀,要看这是家事,还是国事。”

    “怎么说?”

    “嫂嫂,二兄的旧部是吴国的臣子吗?”

    吴夫人沉默良久。“这有区别吗?”

    “如果不是,那就可以按家法来处置。如果是,那就只能按国法来处置。我听说伯符不忍违逆你的心意,又不能擅杀大臣,所以想分家,将二兄的旧部归于富春侯国,不入吴国之列。如此一来,你想杀韩当就杀,不用担心其他人怎么考虑。”

    “分家?”吴夫人大惊失色。

第2278章 左右逢源

    孙权心神不宁,尤其是听到母亲吴夫人那一声惊呼时。

    从姑母孙夫人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很不安。因为姑母看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暖意,只有说不出的焦虑,而她那个宠若掌上明珠的孙女徐华也只和孙匡、孙朗说话,却不理他,只当他不存在。

    为什么总是这样,难道我真的捡来的,其实并不是孙氏子弟?孙权心情很低落。他因相貌与众不同,他从小就受人非议,有人说他是捡来的,有人说他是私生子,甚至有人说他是蛮夷。自从去了交州,见识了金发碧眼的胡商后,连他自己都有点信了。

    若果真如此,王兄孙策压制他倒也合理,可偏偏不管是父亲孙坚还是母亲吴夫人都言之凿凿的说他就是他们的骨肉,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既然都是孙家子弟,为什么三弟和小妹能独当一面,我就不行?交州战败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让他们去,他们一样会遇到麻烦。不过这些抱怨都没有意义,最好的证明办法就是让王兄亲自去交州,让他见识一下交州深山密林的凶险。如果他也受挫了,自然无话可说。

    “二兄,二兄……”

    孙权一惊,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的孙匡。孙匡正担忧地看着他,孙朗也是如此,徐华却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什么事?”

    “阿母叫你呢。”孙匡使了个眼色。孙权转头一看,只见徐华站在中庭门口,却背着他。孙权心中恼怒,却不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站了起来。他一动,徐华就先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孙权暗自苦笑,来到后堂,吴夫人和孙夫人正坐在堂上,吴夫人脸色不太好,孙夫人看了他一眼,指指准备的坐席,示意他入座。孙权挪了一下坐席,靠着吴夫人坐下,躬身施礼。

    “阿母,有何吩咐?”

    “你王兄国事繁忙,你去帮他吧,不用在这里候着。大祭还有一段时间,再说还有你两个弟弟在呢,有来人拜祭,由他们接待便是了。”

    “我去宫里……做什么?”

    “你去了,你王兄自然会安排。他一直说几个兄弟中,你处理政务的能力是最强的。”

    孙权心里一沉,随即涌起一股怒意。母亲也向王兄屈服了,要他放弃军功,从事政务。王兄从来没有相信他,他只是顺势剥夺了他的军职,将他带回吴县而已,可笑的是自己一点也没怀疑,被他骗得团团转,还以为安葬了父亲之后就可以重回交州,证明自己。

    原来在他的心里,我根本不如韩当。

    “吴国人才济济,既有张相、虞相等英才能臣,又有政务堂培养的新秀,不差我一个。况且我文不成,武不就,在战场上连累了父亲,就不去拖累王兄了,还是为父亲守灵,以忏前过吧。”

    吴夫人盯着孙权看了良久,一声长叹。“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

    孙权起身,再拜退出。吴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幽幽说道:“妹妹,你说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倔强的小子?明明王位可期,非要去战场厮杀,何苦呢。”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也许是天性使然吧。有人上战场是为了保家卫国,有人上战场是嗜血好杀,有人就是喜欢那种生死一线的刺激,谁说得清呢。”

    吴夫人心中不快,却又不得不承认孙夫人说的有一定道理。孙权不仅执着地想上战场,还喜欢打猎,尤其是喜欢猎虎,喜欢那种身临险境的刺激,为此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孙权却是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忘了。

    吴夫人一声轻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身让人转过一只精致的锦盒,又叫过徐华。“这是谢家刚刚送来的粉,说是刚刚试制的新品,各处送了一些试用。孙氏有丧,我暂时也用不上,赏了你吧。”

    徐华接过锦盒打开,一股若浓郁的花香溢了出来,令人神情气爽,如行走于春天盛开的花海之中。徐华心中欢喜,轻叫一声:“好香,这粉叫什么名字?”

    “谢馥春。”

    徐华请示了孙夫人,喜滋滋的收下了。“谢太后赏赐。”

    “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标致了,随蔡大家学画后又添了几分书卷气,将来也不知道哪个少年郎能娶你。可惜伯符不赞成重亲,说是容易出怪胎,否则我真想在孙家子弟中为你挑一个。”

    徐华红着脸,扭捏起来,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一直担心吴夫人要她嫁给孙权,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孙夫人心里却听得明白,她笑道:“太后,孙氏有丧,我本不该提,既然你说到了,我不妨就多一句嘴。孙家子弟不可以,吴家子弟总是可以的。我看仲祥(吴祺)就不错,跟了伯符大半年,越发懂事了。况且他与阿华年龄也相当,正是般配。”

    吴夫人说道:“妹妹要是觉得合适,等丧事结束了,我来做个媒。”她摸着徐华的脸。“仲祥那小子能娶你,可是他的福气。”

    孙策转头看了孙尚香一会儿,又看看她身后的徐节,咂咂嘴。

    “还是姑母手段高明。”

    “可不是,姑母才是真正的女子房,我们都不如她。”孙尚香咯咯笑道。解决了一件心事,而且是由她的军师徐节从中斡旋的,她很得意。

    “别笑,阿翁的灵柩还停在紫金山,没有下葬呢。”孙策低声提醒道。

    “哦哦。”孙尚香连忙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肃穆的神情。其实收到孙坚伤重不治的消息两个多月,她已经接受了没有了父亲这个事实,况且她从生下来就很少看到孙坚,对父亲的印象远不如对眼前的王兄孙策来得亲切。

    “小妹,你那个方略,有人提起过。”

    “还有谁这么聪明?”

    孙策瞪了她一眼。孙尚香吐吐舌头。“低调,低调,下次一定注意。”孙策忍俊不禁,向前走了两步,才把沮授提出的方案说了一遍,又说这是当年赵武灵王的方案修改而来。孙尚香听了,更加高兴。沮授是河北名士,她和陆逊、徐节商量出的方案能和沮授的方案暗合,这是一个难得的褒奖。

    “这个方案是好,却有一个问题,很辛苦。在草原作战,动辄千里,全靠后方的辎重补给是不够的,很多时候只能以战养战,还要做好忍饥挨饿的心理准备。草原上的胡人是狼,要战胜他们,你就比狼更坚忍,更顽强,更凶狠。只有真正的战士,才能承受这样的磨炼,承担这样的重任。你有没有信心?”

    “有啊。”孙尚香脱口而出,胸口拍着咚咚响。“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

    徐节虚握拳头,挡在嘴前,咳嗽了一声。孙尚香会意,连忙补充道:“当然,王兄比我更合适,只不过王兄是翱翔九天的凤鸟,岂能自降身份,和一群土狼争锋。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做吧。”

    孙策哼了一声,对徐节说道:“你别咳嗽了,说说意见吧。这些天有什么收获?”

    “喏。”徐节拱拱手。“这几天随三将军听军师处的贤能分析形势,眼界大开,受益匪浅。总的来说,臣比较赞同沮军师的方案,先北后南。争兵先争势,北疆居高临下,又多骑兵,掌握了北疆,就掌握了势,届时击并州,击关中,借势而行,如水泄地。不过北疆苦寒,不得不依赖中原的钱粮,这就要求先稳定中原,尤其是冀州。冀州新定,人心不安,仓促之间很难提供太多粮食,还是缓一缓的好。三五年后,冀州民生恢复,人心安定,再出击不迟。”

    “这三五年间,冀州岂不是要随时面对并州的攻击?”

    “加强防守是必然的,不过所耗有限。一是阎温是凉州人,与并州人未必能同心同德;二是刘备在河内,对并州虎视耽耽,阎温未必敢东出;况且大王不出兵,也可以利用其他人扰动并州,让阎温疲于奔命,只是当控制好力道,莫让刘备有机可趁。”

    “你说的其他力量是谁?”

    “白波谷的张白骑,黑山的张燕,都是可以利用的力量啊。之前他们作壁上观,是因为形势未明,他们不敢轻易下注。如今大王半有天下,他们若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真是该死了。就算他们自己想保存实力,他们手下的将士能看着冀州的百姓分田分地无动衷?当初黄巾起事,想革命的只是少部分人,绝大部分黄巾将士只是因为无立锥之地而向死求生的。如今……”

    正说着,胡综快步走了过来,在阶下拱手施礼。“大王,洛阳送来消息,黑山军使者张方、白波军使者杨承请求入境。”

    孙策笑笑。张燕、杨奉还算没有笨到家,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刚要说话,胡综又说道:“大王,周督送来消息,他已经进入京畿,快则今晚,慢则明晨,必到建业。”

    孙策喜出望外。“公瑾来得好快。”

第2279章 周瑜回来了

    孙策让胡综去传令,周瑜到达建业之后,毋须立刻入宫,先回府休息三天,与家人团聚。

    胡综领命,转身去了。

    徐节不太理解,鼓起勇气问道:“大王,周督千里迢迢的赶回建业,必有要事,大王何不立刻召见?”

    “既是千里之外,纵有要事,也不在乎这二三日。”孙策负手前行,不紧不慢地说道:“且周督掌一方军事,要汇报的自然是大事。大事不能急,一旦急中生错,耽误的可不是二三日,而是二三年,甚至二三十年。”

    徐节若有所悟,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孙尚香却有些不解。“王兄,你交付周督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怎么会影响这么大?”

    “如果不是影响这么大,我怎么会将周督这样的大将安排在益州?”孙策撑着栏杆,看着远处的紫金山和脚下规模初见的建业城,嘴角轻挑,忽然有种想法。周瑜在益州几年,虽说未败,却也未建奇功,看着其他将领一一立功,他心里会不会有想法?听诸葛亮汇报说,召周瑜回都的命令送到武陵时,周瑜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也就是说,周瑜并非是接到命令才回来的,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又或者是荀攸的主意。

    一想到荀攸,孙策的心头飘过一朵乌云。荀攸、钟繇、辛毗、孟建,不管他怎么压制,汝颍人的实力还是在不断的扩张,坐大之势几乎无可阻挡,除非他刻意打压。可是那样一来,势必激起汝颍系的反击。虽然已经有政务堂的毕业生出仕,平衡汝颍系的影响力还需要几年时间。

    急不得啊。什么事都讲究个火候,一旦急了,好心也会办坏事。当戒急用忍,最好能将那一代人都熬死了。可是一想钟繇的长寿,孙策又有些气馁。要把这人熬死,估计还要三十年。该考虑为孙翊再配几个军谋了,找个理由把钟繇调回来,让他退居二线,发挥余热。在此之前,先把退休制度定下来。

    孙策一时思绪万千,忘了孙尚香、徐节在侧,自顾出神。

    孙尚香看在眼里,有些莫名的担心,向徐节使了个眼色。徐节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孙尚香瞪起眼睛,挥了挥拳头,徐节连忙忍住,把头偏向一侧。

    周瑜收到命令,虽然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平静的接受了命令,索性放慢了速度,第二天一早,到了石头城下,换小船,溯秦淮而上,直奔紫金山下的府第。

    魏延乘坐的船队前锋刚刚进入秦淮,两岸早起的人家就发现了周瑜的将旗,纷纷呼朋引伴,一起来围观,不大功夫,两岸就站满了人,河岸上、楼阁上人头攒动,莺声燕语,笑语盈盈,还有人来得迟,干脆爬到了树上,手脚麻利,动作敏捷,显然是经常这么干的。魏延很是惊讶,不免有些紧张,顿时引起一阵轰笑。见魏延少年英武,不少胆大的女子扬着手绢,打起了招呼,大声询问魏延的名字、乡里,魏延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只好装聋作哑。

    蔡琰已经收到消息,早早的带着奴仆在渡口迎接,儿子周循牵着她的手,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不时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着秦淮下游。魏延的船到码头,飞身下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魏延见过先生。”

    “是文长啊。”蔡琰也认出了这个当年的调皮学生。几年不见,魏延已经由一个顽童长成了英俊少年。见魏延脸膛泛红,蔡琰笑道:“建业是吴楚故地,民风剽悍,女子也不例外,文长可要留心些,不能再像当年在学堂里一样惹事。”

    “不敢,不敢。”魏延咧嘴一笑,汇报了周瑜的船队规模和相关情况。蔡琰颌首,吩咐奴婢们准备。正说着,远处笑声更响,伴随着一阵阵尖叫,周瑜的船到了。

    蔡琰昂起了头,挺起了胸,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周瑜的座船缓缓靠岸,看着周瑜在欢呼声中走出船舱,一跃上岸,来到他的面前,才微微欠身。

    “妾恭候周督大驾多时。”

    周瑜朗声大笑,挽住蔡琰的手。“瑜何德何能,劳动蔡先生大驾?”

    “咄!”蔡琰忍俊不禁,轻轻的啐了一口,眼如秋水。“难得回都,不先去拜见大王,禀报公务,却一路招摇,也不怕大王在城上看见,责怪于你?”

    “大王何等样人,岂会在意这点小事,是他下诏,让我先回家向夫人报道的。”周瑜转身,向两岸围观的人群招手示意,悄声说道:“我如此招摇,还不是沾夫人的光,就算大王怪罪下来,有夫人的面子在,我也无恙。”

    见周瑜挥手示意,人群再一次掀起**,无数双手向周瑜摇动致意。蔡琰与周瑜并列,站了片刻,引着周瑜向大门走去。建业新建,模式有不少创新,其中一点就是取消了里墙,尤其是秦淮两岸,绝大多数人家都面河开门。周府的正门并不特别高大、华丽,位置却是极佳,在一处高地上,从大门到河边有数十步远,种了几十株桃树,围着一个宽敞的平地,能容十来辆马车,旁边还有一条水巷,可以直通院内的私家湖泊。

    周瑜牵着周循的手,缓缓而行。周循原本有些怯怯,可是走了几步,便开心起来,咯咯地笑着,雀跃不已,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发出清脆的笑声。

    进了大门,周瑜的父母在堂上等着,周瑜上前拜见,互叙别情,随周瑜回来的周峻也上前拜见。看到儿子、孙子,周异还算平静,周瑜的母亲李夫人却是欢喜得直落泪。

    见礼完毕,众人陆续散去,留下只留下周瑜父子。周异吴郡太守任满,刚刚转为大农,今天并非休沐之日,只是因为周瑜回家,这才特地请了个假,在家等着。

    “公瑾,你可知大王为何让你不要急着进宫,先回家休息三天?”

    “正要请教父亲。”

    “大王从冀州班师之后,回到建业,一直在召见群臣议事,议得最多的就是租税、盐铁和军务。这几年接连大战,军费支出一年比一年多,你知道今年的开支是多少吗?”

    “我听孔明说,大概有一百五十亿左右。”

    周异摇摇头,举起两根手指。“至少两百亿。”

    周瑜皱起了眉头,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一百五十亿就算多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怪不是诸葛亮当时笑得有些古怪。“收入呢?”

    “大致持平,可能会缺一些,但缺口不会太大。只是如今收入增长的势头渐缓,开支的增长却有加速的征兆,尤其是军费支出,而军费支出中最大的缺口就是粮食。因为粮食紧张,今年建业的粮价已经涨了几次,涨价的幅度是前几年的总和。”

    周瑜沉默不语。他在路上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有解决之道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有一点很明显,战事规模不能再扩大了,否则粮食缺口越来越大,粮价控制不住,从事末业的工商之民先受影响,事必引起市井波动。工商是新政的核心,一旦工商之民不安,新政很容易引起非议,所以首相府提出一个建议,暂缓攻势,遣返一部分兖州、青州的百姓,花几年时间经营青兖和冀州。如果青充、冀州恢复生产,粮食的缺口自然可以补上。公瑾,大王召见你时,肯定会提到这个问题,你要做好准备,千万不能贪功冒进,穷兵黩武,影响大局。”

    周瑜笑着点点头。“怎么,有人劝大王继续用兵?”

    周异哼了一声:“这样的人会少吗?大王平定冀州,半有天下,不少人觉得大事已定,恨不得立刻进人关中,改朝换代呢。公瑾,别看秦淮两岸欢迎你的人不少,骂你的人更多。出师三年,耕费钱粮无数,连一个柯郡都没完全拿下,建议大王换将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见大王后,你最好主动请辞,免得让大王为难。”

    周瑜笑笑。“我记住了。”

    父子俩又说了一阵,分头散去。虽然请了一天假,周异还是要赶回公廨去处理公务。周瑜在院中站了一会,想着刚从父亲口中得到的消息,对自己准备好的方案进行重新核算,发现要改动的地方实在不少。他有点明白了孙策的意思,让他休息三天不仅仅是因为离家太久,还是让他有一个了解情况,重新准备的机会。

    “想什么呢?”蔡琰从后面走了出来。

    “夫人,我想进宫一趟。”

    “这么急?”

    “形势比我预想的要复杂,早一天见到大王,早一点掌握情况……”

    蔡琰白了周瑜一眼。“你啊,就是沉不住气。这么大的事,差这两三天吗?大王让你先回家休息,就是让你定定神,不要慌。有大王亲自坐镇,天……”蔡琰伸手向上指了指。“塌不下来。”

第2280章 天下舆图

    “夫人对大王很有信心啊。”

    “登高者不惑于一峰远近,谋大者不惑于一时得失,大王出舒县之前就放眼天下,初得南阳便意在天竺,他考虑的是百年大计,千秋功业,怎么会急于一时。你啊,离开大王太久了,是该回来反省反省。”

    想起当初与孙策共坐一床,讨论天下大势,周瑜哑然失笑。他轻声叹息道:“夫人说得对,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与大王之间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了。”他挽着蔡琰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好在有夫人不时指点,我才得以入深山而不迷。”

    蔡琰抽回手,轻轻打了周瑜一下。“在军中太久了吧,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她眼珠一转,又道:“听说柯民风质朴,过于吴越,蛮女率性而为,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她们了吧?”

    周瑜微怔,随即大笑,又正色敛容,向蔡琰躬身一揖。“瑜唐突,请夫人海涵。蛮女虽多,能动瑜心者,唯夫人一人。”他顿了顿,又道:“文长可以做证,他是你的弟子,对你奉若神明,必不敢作伪。”

    蔡琰“噗嗤”一声笑了。“你啊,就是过于迂腐,洁身自好固然是好的,太过委屈自己却不该,身边没有人侍候,让我如何安心?若是有性情合适的,你就挑两个做妾吧,别辜负了人家就是。”

    周瑜正待要说,蔡琰又说道:“你三年未有大进,焉知不是因此而来?你是洁身自好,别人却会觉得你难以亲近。婚姻本是最好的办法,却被你舍而不用,不仅误了事,还让别人难做。别的不说,你想想大王的几位夫人对他的帮助,还不明白吗?”

    周瑜惊讶地看着蔡琰。蔡琰为了劝他纳妾,居然搬出这样的理由,让他很是意外。“夫人,是不是……”周瑜斟酌着。“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非得别人说,我才能明白这些道理吗?”蔡琰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笑了。

    周瑜一时出神,盯着蔡琰,看得蔡琰害羞起来,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周瑜连忙大步追了上去。他比蔡琰高出一头,步子又大,没几步就追上了蔡琰,顺势伸手揽住了蔡琰的肩。蔡琰挣了两下,却没挣脱,便也随他去了。两人一边低声说笑,一边进了内室。

    周瑜在家住了三天,陪伴父母妻儿,却也不得闲。他回来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有当年的旧部,有庐江的同乡,还有慕名而来的学子,堂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在与不同的人接触的同时,周瑜也对建业的情况多了不少了解。他这几年一直在前线,脑子里想的全是战事,战事以外的事留心不多,现在总算补上了这一课。

    三天后,周瑜入宫请见。

    孙策站在殿前台阶上,看着周瑜从宫门外快步走来,小步急趋,不禁微微一笑。几年不见,周瑜还是周瑜,即使天天与将士甚至蛮夷厮混在一起,脸都晒黑了,世家子弟的气度还是不变。如美玉落入污泥之中,看起来与和光同尘,可是用水冲洗一下,美玉依然是美玉,绝不会变成污泥。

    “舒侯、江陵督、征南将军臣瑜,拜见大王。”

    “公瑾免礼。”孙策下了两步台阶,托住周瑜的手臂,笑嘻嘻地打量着周瑜。“公瑾这几天休息得可好?宾客迎门,觥筹交错,不比作战轻松吧?”

    周瑜笑道:“大王所言甚是,臣本武夫,拙于应对,实在是苦不堪言。”

    孙策大笑。“公瑾,若我大吴三十万将士都能如你这武夫一般,天下可纵横矣。来,说说你这几年的收获。”

    周瑜很尴尬。“大王,臣出师三年,耗费百亿,仅得柯半郡,哪里有什么收获可言。”

    孙策笑笑。“公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迈出第一步,而且迈得稳,这就是收获。眼前纵有千山万水,慢慢去走便是了。一年不够十年,一代人不够就十代人,不必急于一时。”

    周瑜心中感慨,还是蔡琰看得准,大王心里有数,并不急于求成。“大王英明,臣岂敢藏拙,愿将点滴所得,求教于大王。”

    “来,进殿说话。”孙策挽着周瑜的手臂进了侧殿,径直来到一面墙壁前。“公瑾,你看这舆图如何?”

    周瑜一进殿,就被迎面墙壁上的一副地图惊住了,这幅地图很大,几乎占满了整面墙,上面大半空白,只有中央一部分画得比较详细。周瑜对这部分地图并不陌生,这是大汉的疆域图。他很快找到了益州,又找到了柯,然后看着地图,目瞪口呆。

    他一直记得孙策给他的任务:进取天竺。可是他并不清楚天竺在哪儿,有多远,如今看到这副地图,他才发现天竺还在永昌之外数千里。在永昌与天竺之间,还有一大片空白,旁边同样有一片空白,只有一条细长的线伸了出去,上面标着日南、九真的字样。

    看到日南二字,周瑜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如果以柯为起点,到天竺的距离和到日南的差不多,比洛阳到日南的距离就更短了,只不过是一个向南,一个向西南而已。既然先贤能拿下日南,自己当然也有机会拿下天竺。

    孙策看着周瑜,看着周瑜眼神的变化,心中暗笑。这幅地图其实有些失真,至少和他印象中的世界地图有些区别。不过他没有改,就按照军师处收集汇总的情报来绘制地图,失真也不改,他相信随着商人、士子走得越来越远,收集到的情报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准确,总有一天会看到他希望的世界地图。

    到了那时候,华夏精英才能真正的胸怀天下,放眼全球。

    “这幅舆图中,有尊夫人蔡大家的功劳。她翻译的西域地理文书起到很大的作用。”孙策伸出手,抚着地图。“此外就是来往于各地的商人和游历的士子,他们用脚丈量,用眼睛看,用笔记录,一点点的拼凑起来,积沙成塔,聚腋成裘,看似每个人的收获都非常有限,却在一步步的拓展我们的视野。我相信,总有一天,这幅图上的空白都会被填满,每一片土地都会有华夏衣冠的足迹。”

    “大王胸怀,臣高山仰止,望尘莫及。”

    “那可不行。”孙策走了回来,拍拍周瑜的肩膀。“看得再远,也要一步步地去走,否则终究是临渊慕鱼。就目前而言,我共有五条路可选,其中陆路三条,海路两条,召你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接下来怎么走。”

    孙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画,向周瑜解说眼下的形势。周瑜在家三天,也了解到了不少事,只不过听孙策解说更直接,更全面,而且孙策没有让别人解说,而是亲自为他解说,这让他非常感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舒县,两人敞开胸襟,畅所欲言。

    周瑜对两条海路不清楚,对三条陆路却有所耳闻。孙策半有天下,接下来该如何进取,有三个选择:一是进兵关中,直取腹心;一是由草原进兵,取幽州、并州;一是由长江进兵,取益州。三个选择各有道理,都有人支持,也各有不足,都有人反对。其中进兵益州与周瑜息息相关,他与黄忠出兵三年,未能取得根本性的胜利,这让很多人怀疑先取益州是不是合适。同样,从幽州、并州进兵也因为辽东生变遭到质疑,造成了三条路线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在三条路线之间,又夹杂着不同地域的利益斗争。简而言之,青州系、冀州系赞成北线,汝颍系、荆襄系赞成南线和中线,而江东系、淮泗系则建议中线。当然,派系之间并非泾渭分明,只是大致如此,仅周瑜从宾客的言论中听到的就有好几个例外。

    “公瑾,你意下如何?”孙策解说完毕,取过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周瑜。周瑜接过杯子,呷了一口茶,端详着地图。“大王,臣斗胆臆测,这两条海路应该是一向东,一向南吧。”

    “没错。”

    “大王,臣选海路向南。”

    孙策笑笑。“为何?”

    “陆路三道,各有优劣,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有攻坚的可能,需要大量钱粮的支持,尤其是粮食。若是立足于耕种,则人口、耕地、产量都无法取得突破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在短期内很难有大的增长。向外拓展,寻找新的产粮区是唯一选择。北方苦寒,本来就缺粮,南方温暖潮湿,一年两熟,最有可能解决粮食短缺。且骠骑将军战死交州,杀父之仇,大王不能不报。”

    “若是向南,天竺之功可能就不是公瑾的了。”孙策笑道。在这个地图上,中南半岛并不突出,天竺和日南看起很近。

    “臣或许不能全取天竺,却可以分交州之功。”周瑜走到地图前,指了指零陵的位置。“臣可溯湘水而上,过灵渠,入郁林,与大王会师于交趾。”

    孙策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让你为偏师,实在是大材小用。”

    “能为大王偏师,是臣之荣幸。”

第2281章 耳目

    孙策笑着摇摇头。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亲征交州,一是兖州、冀州新定,战线调整,防区变动,有很多事需要他坐镇指挥;二是新政推行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问题,需要他把握原则和方向,平衡各派系的利益关系,引导新政健康发展。这两个问题都无法由其他人代劳,尤其是后者,即使是张、荀也不如他理解深刻。

    相比之下,交州的事并不那么紧急,只不过里面牵涉到杀父之仇,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不去,也不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能不发表意见。

    交州是要打的,出海也是要出的,但不是现在。经过十几年的战乱,中原的人口损失不小,土地压力没有那么大,比起历史上的人口减半,现在的情况当然要好得多,可是兖州、青州还是近乎荒芜,冀州的人口也减少了近三成,只有荆州、豫州、扬州人口减少有限,得到了其他诸州的人口补充之后,总数量还略有增加。

    眼下最要紧的是巩固根本,而不是急于扩张,这一点在与张、虞翻商议后已经取得了共识,无特殊情况不会改变。这也是他只和周瑜说三条陆路,不说两条海路的原因所在。

    “公瑾,说说你这三年的战事吧。”

    周瑜应了,摊开带来的公文,开始为孙策解释这三年的战事。在此之前,孙策已经收到报告,此刻再听周瑜亲口说,可以补充很多报告里不会说,或者不能说的细节。公文再保密,毕竟要经过很多人的手,远不如两人面对面可以畅所欲言。

    周瑜说,孙策听,偶尔发问,有时候还要拿出舆图来复盘,时间过得飞快,等周瑜讲完,日已西斜,案上堆满了公文和舆图,茶水、点心换了三次,周瑜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出兵三年,耗费百亿,未能竟全功,臣愧对大王信任。请大王降臣以罪,免臣官职,以儆效尤。”

    孙策摆摆手,示意周瑜起身。“起兵之前,有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周瑜摇摇头,惭愧不已。“臣当时只想着势如破竹,夺取益州,然后挥师南下,踏破天竺,谁曾想滞留柯,竟是寸步不前。”

    “后悔吗?如果当时不离开南阳,从武关进兵,或许此刻已经在关中了。”孙策提起茶壶,为周瑜添了点水。“市井中讲故事的都说,你若没有陷在益州战场,指挥兖州之战的就不会是朱桓了。”

    “市井之言,不足与论。”周瑜笑着摇摇头。“后悔不至于,只是惭愧,当时还是太年轻,以为优势在握,举世无敌。亏得面对的只是一些蛮夷,又有荀公达足智多谋,贺公苗、祖元大骁勇善战,这才没有重蹈赵括覆辙。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战事,臣对山地作战有了一些心得,将来远征天竺时会用得上。”

    孙策点点头。“山地作战,的确有其特殊之处,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急。这不像草原作战,来去如风,胜时长驱直入,败时一溃千里,胜负都在覆手之间。太史子义在辽东,顺利了几年,如今就遇到了麻烦。”

    周瑜表示赞同。他也听说了辽东的事,因为公孙度一时处理不当,太史慈被拖累,连冀州之战都没能参与,幽州西部的战事也只能交由沈友负责。

    “公瑾,有人提议迁都洛阳,你怎么看?”孙策突然说道。

    周瑜沉吟不语。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甚至知道首倡者就是钟繇,附议者也多是汝颍人。荀攸虽然没提这件事,但他建议他回江东会丧,可能就有这个用意在内,汝颍人之间很可能已经通过气了。只是反对者也不少,尤其是江东人,他们不愿意孙策这么快就离开建业,离开江东。本来孙策建都建业,却有大半时间驻留平舆,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意见,如今要迁都到洛阳,江东重新选离权力中心,他们当然不愿意。建都在哪里,不仅是荣誉问题,更涉及到大量的利益。京畿之地,首善之区,近水楼台先得月,连房价都要高些,这种好处岂能轻易放弃。

    可是就形势而言,迁都已经势在必行,建业离中原太远了,来来去去的都不方便。洛阳天下之中,迁都洛阳,就意味着称帝。天下无主,这时候称帝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大王,臣以为,比起迁都,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正名。”

    孙策眼神微闪,沉吟良久。“兹体事大,要从长计议。公瑾非是他人,我也毋须隐讳,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方是上计。”

    周瑜避席,匍匐在地,大礼参拜。“大王深思熟虑,臣佩服。只是有一事,臣一直不得其解,还望大王指教。”

    “什么事?”

    “大王不信天命,信民心吗?”

    “怎么讲?”

    “大王半有天下,囊括九州,户口更是占天下大半,却以吴王自居,置荆楚、燕赵之民于何地?是将他们归于关中,还是弃之不顾?百姓不可一日无主,大王不为,只怕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当年光武仅得河北,便于城千秋亭即帝位,岂是急功近利?非也,乃为正名,示天下人以形势,使其知去就尔。如今大王行王道,施仁政,天下归心,大王不就帝位,岂不令人顾盼迷茫,不知所归?”

    孙策打量着周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周瑜会劝进,而且这么坚决。从他的态度和理由来看,他应该是准备了很久了,绝非一时冲动。

    难道说他特地从益州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公瑾,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仓促。”孙策缓缓说道:“至少要先安葬了家父再说。家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大汉尽忠,如今只差一步,我总不能违逆他的意思。”

    周瑜松了一口气。孙策已经同意了,但他需要更多的人表态,安葬孙坚能要多长时间,最快一个月就能解决问题。如果动作迅速,新年以前就可以称帝,最迟也不过明年春天。

    孙策没有留周瑜用晚餐,只是将他送出偏殿,看着他出宫而去。

    站在廊下,孙策想着周瑜劝进的事,心中疑惑。原本钟繇借孙翊之口劝进,他还以为是钟繇个人的意见,现在周瑜又劝进,他不能不多想一些。以周瑜对荀攸的信任和尊敬,要说这里面没有荀攸的意见,恐怕不太现实。

    钟繇、荀攸都是颍川人,他们的意见是不是代表了颍川人的意见?

    可是他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他最近的心思都在推行优化新政上,根本没有考虑称帝的事。他对周瑜说时机还不成熟绝非托辞,而是真心话,可是从后来周瑜的反应来看,他显然不这么认为。

    孙策想着,叫来凌统,打算让他去请军师祭酒郭嘉来。可是想了想,又决定亲自走一趟。坐了大半天,他想走动走动,也想去军师处看看。周瑜回家三天,宾客盈门,他天天在宫里待着,反倒和外界接触不多,有些闭目塞听,消息滞后。

    孙策突然要出殿,凌统有些意外,仓促之下,派人去殿下的值庐中叫侍从骑士来。今天当值的是关羽,时间不长,关羽匆匆来了,衣冠整齐,神情却有些慌乱。孙策见了,不免有些奇怪。

    “云长,你这是……准备下值了?”孙策抬头看看天,太阳还在天上,离下值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关羽讪讪地笑了两声。“臣……晚上有点私事,所以提前收拾了,打算等换值的人一来就走。”

    见关羽一脸的春情,孙策心中恍然。“月上柳梢头?”

    “什么?”关羽一脸茫然。

    孙策笑了一声,没再和关羽拽文,他没那文艺细胞。“你可收敛点,别耽误了大事。秦谊回关中可不是玩耍,他关系着一群人的死活呢。”

    关羽很尴尬,顾左右而言他。看着一个九尺高的汉子情窦初开的窘迫,孙策有点不太适应,他摆摆手,示意关羽不用随侍,军师处就在殿门外,不会有什么危险。关羽挠挠头,不好意思离开。孙策想了想,说道:“给你一个任务吧。”

    “请大王吩咐。”

    “你去几条最热闹的街市转转,听听百姓们最近都在说些什么。”

    “喏。”关羽欢喜不禁,连忙应了,转身去了。孙策叫上凌统,向军师处走去。凌统追上孙策,嘻嘻一笑。“大王,你是想了解民间舆情吗?”

    “是啊。”

    “那你让关云长去可不行。他的相貌、身高都太显眼了,往那儿一站,别人就知道他是大王身边的人,谁还敢乱说?”

    孙策想了想,觉得有理。关羽的确不是做小密探的材料。“那你说谁比较适合?”

    凌统眉开眼笑。“当然是我们几个。如果说关云长他们是大王的爪牙,我们就是大王的耳目啊。我们既有江东人,又有中原人,还有河北人,可以分头行动,各管一片。晚上逛待的大多与我们年龄相当,也不会有人注意我们,肯定能探听到最真实的舆情。”

第2282章 纪年

    孙策觉得有理,答应了凌统的请求。他的确很想了解民间的舆论,即使他并不想现在就称帝。

    与周瑜以为的相反,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民心。普通百姓很多时候就是一团散沙,得过且过,所谓民心所向有时候只是可以利用的资源而已,可以引导,却未必可以依靠,真正能够影响历史的还是一部分掌握了权力和资源的人。周瑜所说的民心,恐怕也是这些人的心,而不是指真正的百姓。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听民间的声音,毕竟新政的目标之一就是保障普通百姓的生存权,并且给他们争取一点发展的机会,为华夏文明的传承打下一个相对坚实的基础。

    孙策一边和凌统闲聊一边出了殿,军师处就在殿门外右侧的院子里,门口有当值的郎官,见孙策走来,郎官很是惊讶,纷纷欠身行礼。孙策示意他们不要声张,举步进了门。

    军师处的院子里很热闹,孙策一进门就看一群人聚在一起,正在讨论什么,声音虽然不大,气氛却很热烈,当中两人指手划脚,神情激动,围观的人也频频点头,或是附和,或是反对。孙策很是好奇,放慢脚步,凝神倾听。他的耳力极佳,那些人也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他很容易便听清了内容。

    这些人争的是年号,具体的说是明年继续用朝廷的建安年号,还是用大吴自己的年号。意见主要有两种:一种认为大吴还是朝廷所封的藩国,自然要用朝廷的建安年号,一种认为天子刘协已经死了近一年,长安一直没有新帝即位,朝廷已经名存实存,再用建安年号没有意义,不如用大吴自己的纪年。

    孙策停住脚步,正想多听一会儿,郭嘉与荀并肩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孙策站在院子里,连忙上前行礼。正在争论的人这才发现孙策,纷纷过来行礼。孙策目光一扫,发现主张还用建安年号的是个汝南籍的参军,好像姓田,具体叫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主张用大吴纪年的是一个生面孔,听口音像是青州人。

    “你是新来的?哪里人?”孙策笑着问道。此人中等身材,年约三旬,白面短须,面相儒雅,却不文弱,看起来很精神。

    “臣国渊,字子尼,青州乐安盖县人,刚刚入职一月有余。”

    “你就是国渊?”孙策认真的打量了国渊两眼。他对国渊有印象,这是个人才,不仅师从郑玄,学问很好,而且通晓实务,能力很强。他之前还问过华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军师处的军师任命会向他通报,普通参军则毋须他批准,看来国渊还只是一个普通参军。以他的师承,这个起点可不高。

    “臣正是国渊。”国渊淡淡地应了一句,不卑不亢。

    “你刚才说不用建安纪年,用我大吴纪年,可有依据?”

    “臣以为,先帝崩殂已近一年,新帝未曾即位,长安朝廷人心崩坏已然可知。且先帝虽有后,却是无知孺子,长安宗室也无杰出之人,纵使长者登基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于国于民无利。若是有权臣趁势取利,挟天子以令诸侯,大王听与不听,皆有非议,不如用吴国纪年,分而治之。”

    “国子尼,你这么说,怕是不合郑康成所授经义吧。”荀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不大,语气却很严厉。

    国渊瞅瞅荀,笑而不语。郭嘉说道:“国子尼,大王在此,你尽管直言,无须瞻前顾后。”

    “喏。”国渊又看向孙策,拱手道:“大王,请恕臣放肆之罪。”

    孙策笑笑。“无妨,既是讨论,自然当畅所欲言,择优而从。荀大夫是谦谦君子,不会以言罪人的。”

    荀拱拱手。“大王面前,军师处中,臣岂敢罪人。臣只是觉得子尼所言不合经义,这才出言请教。”

    国渊笑笑。“大夫所言,一称我先师郑康成,二称经义,不可谓不重,只不过大夫既不知我先师,也未必引得出经义来证明革故鼎新不如抱残守缺。如果大夫觉得有必要,我倒是可以引几条先师所传的内学谶语来证明一下汉家天命已终,大吴当立。大夫有兴趣听吗?”

    荀皱了皱眉,沉吟不语。郑玄是通儒,兼通今文、古文经学,对谶纬也不陌生,国渊既是他的学生,找出几条谶纬来佐证自然不是难事。如今所传的谶纬大多是当初光武帝所定,本身就留下了不少破绽。况且孙策根本不信谶纬,就算辩论胜了也没有意义。

    他只是觉得悲哀,钟繇劝进,荀攸推波助澜,还可以说是汝颍人不愿意看到江东人借都城之利力压汝颍人一头,大儒郑玄的高足也急不可耐地劝进,只能说明关东人心已经全在新朝了。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让他措手不及,有点接受不了。

    见荀不说话,孙策笑笑。“孤读书少,对内学更是一窍不通,你就别说那些了,说点浅显易懂的吧。”

    众人轰笑,连荀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国渊拱手道:“大王谦逊,臣自愧不如。臣之所以建议用大吴纪年,是因为先帝已崩,建安年号不能再用,与其等长安颁正朔,不如行大吴纪年,反而方便。依古制,王者立国,自有春秋,如今所传之《春秋》便是鲁之国史,纪年皆是鲁国诸公纪年,而非周天子纪年。”

    孙策转头看向荀、郭嘉。“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郭嘉点点头。“臣也觉得是。”

    荀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一声轻叹。“大王所言甚是,臣无异议。”

    “那就抓紧时间议一议,争取在年前定下来。这件事就交给大夫吧。”

    荀无奈了应了一声。他不愿意再多待,谁知道待会儿还有什么事要交给他。他匆匆向孙策行了礼,告辞而去。郭嘉窃笑,引孙策入内,在值的刘晔、沮授都已经收到消息,赶来拜见。就着刚才国渊的提议,孙策向他们问计。他当然不会问要不要称帝,而是问该不该迁都,该不该用吴国自己的纪年。

    郭嘉三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都没说话。孙策等了片刻,将目光转向沮授。“公与,你最年长,你先说说吧。”

    沮授躬身领命。“大王,臣以为纪年可用,迁都则不宜太急。洛阳荒残,供鲁肃之军已经勉强,若是迁都,百官、大军,人口猛增,所需钱粮都要从州郡调运,如今各州要么有战事,要么百废待兴,只有江东安定,钱粮充足,迁都之后,还是要从江东转运,倒不如暂时还立都江东。等三五年后,百姓回迁,洛阳民生恢复,户口滋生,足以供养百官军民,再迁都不迟。”

    孙策不置可否,又转向刘晔。“子扬,你的意见呢?”

    刘晔拱拱手。“关于纪年,臣的意见与公与相同。至于迁都,则有些不同意见。”

    “说来听听,一起参详。”

    “喏。”刘晔再次拱手,又向沮授欠身致意。“年初先帝驾崩,之前曾有遗诏,使皇长子即位,可是如今将近一年,皇长子既未即位,其他人也没有登基,关中朝廷竟是帝位空悬,这里面的形势,大王可曾考虑过?”

    孙策微微颌首,示意刘晔继续说。

    “先帝虽非大王敌手,却不失为一代英主,是时内有尚书、秘书二台,外有三府九寺,又有皇甫嵩、吕布等人为将,迁都关中,励精图治,众人皆以为大汉有中兴之相,是以宗室齐聚关中,文武并力,竟得西征大捷。无奈这只是一时光景,陛下东征,丧师亡身,一败涂地,关中因此破胆。皇长子既不能奉诏即位,其他宗室也不敢为天下先,是以帝位空悬至今。所以为此者,皆是大王威风所致。如今大王平定冀州,幽州入手在即,左有周瑜、黄忠攻益州,右有沈友、太史慈攻幽州,大王若是坐镇洛阳,使鲁肃为前驱,韩遂、马腾响应于陇山,则关中可取。如此,益州、并州各自为战,不足为患。若是大王持重,迁延不进,万一曹操、刘备入关中,扶立新帝,益州、关中、并州合为一体,大王再想取关中,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孙策想想,觉得刘晔所说也有道理。帝位人人想,关中又有那么多宗室,却迟迟没有新帝即位,这里面固然有杨修的功劳,那些人被吓破了胆恐怕也是事实。现在趁胜取关中,未必没有成功的希望。万一等得久了,又有人跳出来,主持关中形势,再想进攻就难了。

    尤其是曹操、刘备。

    孙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郭嘉的脸上。“奉孝,你的意见如何?”

    郭嘉抬起一只脚,用手中的羽扇拍拍靴子。“公与、子扬所言都有道理,但都有些隔靴搔痒,不够痛快。依我之见,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迂回,大王即帝位才是正理。”

第2283章 共识

    “就天下大势而论,天下人大致可分为三种:一种是能明势,见微知著,借势而行,无往而不利;一种是能知势,大势已明,顺势而行,趋利避害,不至于困顿;还有一种就是不知势,势已显然,犹掩耳盗铃,欲作挡车之螳螂,撼树之蚍蜉。”

    郭嘉摇着羽扇,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种人可为王者师友,大王当敬之爱之。第二种人可为王者臣民,大王当信之用之。第三种人嘛,为王者敌,只能灭之。第一种人世不多见,可存而不论。第三种人虽然数量不多,为害却极大,若不及时剿灭,便成隐患溃痈,难免有截肢失血之苦。曹操、刘备,便是这第三种人,尤其是刘备,指望他们识时务是不太可能的,只能付以之兵。”

    “第二种人最多,他们既无第一种人的见识能力,也没有第三种人的贪心执念,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若大王拯之以德,他们就能安居乐业,若曹操、刘备临之以威,则他们不免为虎作伥。董卓之祸,殷鉴不远,洛阳灰烬犹在,大王希望长安蹈此覆辙吗?”

    孙策心中微动。这十年来,关中人口变化剧烈,先是董卓驱洛阳之民西行,后来因旱灾,关中之民四散而逃,关中人口大减,刘协、荀不得不引凉州之民入关,又行士家制度。如今关中人口有一半是凉州人,如果这些人落入曹操、刘备手中,绝非好事。若能将他们争取过来,可以削弱曹操、刘备的力量,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称帝,示天下人以形势,是一个办法。关中朝廷迟迟没有立新帝,显然是没有和关东对抗的信心,犹豫观望,他如果不下手,曹操、刘备很可能会趁虚而入,甚至会结盟,联手对抗。

    孙策有些犹豫起来。他不急于称帝,可是如果称帝有利于形势发展,他也没必要拒绝。

    “奉孝,你是不是有些过虑了,曹操、刘备能掌握关中?”

    郭嘉笑笑。“子扬最清楚关中形势,不妨为大王解说解说。”

    刘晔连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臣赞同祭酒的意见。关中无主,臣民犹豫,大王当趁机进取,不宜迁延,坐失良机。至于曹操、刘备,皆是一时枭雄,为善或有不能,为恶却是绰绰有余。凉州之民粗鄙无知,欺善怕恶,未必能理解大王的良苦用心,一旦被人蛊惑,啸聚关中,长安或步洛阳后尘。且迁都十年,关东老臣失势已非一日,若大王再不声援,只怕潼关以西浸染腥膻之气,非复华夏所有。”

    孙策眉梢轻挑。这刘晔可真是能扯,这个理由说出来,有几个人能反对?他扫了一眼沮授,正好看到沮授的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很显然,沮授并不建议现在称帝,但他无法反驳郭嘉、刘晔的理由,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这事不能急,再议议。”孙策主动结束了讨论,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考虑的时间。

    出了军师处,天色已晚,孙策本想回宫,脚步却不由自主的上了宫墙。太初宫建在石头城上,居高临下,可将建业城尽收眼底。

    华灯初上,建业城中灯火点点,灿若繁星,几条主要的大街最是热闹,纵横交错,将整个城池分成韭菜畦一般大大小小的方块,布满紫金山、玄武湖之间的平地,秦淮河中桨声灯影,即使隔着几百步远,也能感受到画舫上的热闹。

    “建业城真美啊。大王想出去走走吗?”凌统雀跃着,满脸期盼。

    孙策回头看了凌统一眼,摇摇头。“不想,孤在这儿看看就好。”他的确有些心痒,也想下去转转,可他清楚,他不是普通官员,出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不用仪仗,保护的人也要好几百,说不定还要封街禁严。他前世最讨厌这种事,如今他成了一城之主,也不想兴师动众,成为别人讨厌的人。

    “嘻嘻。”凌统今天特别放松,有些放肆起来。“虽说大王是吴国之主,是这建业城最尊贵的人,臣却为大王觉得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满城繁华都有赖于大王之恩所生,可是大王却不能身在其中,只能站在这儿远观。大王连建业城哪个酒家的酒最好,哪个画舫上船娘的歌喉最动人都不知道,更没机会品尝、欣赏,就算是臣,享受得也比大王多。”

    孙策抬手拍了凌统一下。“你是想蛊惑孤出城吗?你知不知道孤若是出城,要动用多少人?还有,现在是治丧期间,孤出城游玩,将来青史上会怎么写?”

    凌统扶正被拍歪的武冠,闭上了嘴巴,没敢再吱声。“臣……失言,请大王降罪。”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他自己性格散漫,没什么规矩,对这些半大孩子也一向宽松,搞得他们有些没大没小,口无遮拦。这样下去不行,要找个人来管管他们。太放纵了,以后会闯祸。

    孙策沿着宫城走了半圈,下了城墙,回到后宫,来到稻香殿。袁权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孙翊、孙尚香都已经到了,正在等他,孙匡、孙朗也在,他们下午从紫金山赶来。分家的风波之后,他们就在紫金山和太初宫之间来回跑,只有孙权一直没来过。

    孙策入座,袁权吩咐开席,她坐在孙策身边,借着为孙策布菜的机会,悄声说道:“今天周督入宫,大王与他说了半天,想必伤了神,要多喝点汤,补补气。”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碗汤端到孙策面前。

    孙策接过碗,呷了一口。汤是清汤,但是味道很鲜,想来是袁权用心熬出来的。

    “王兄,今天周督来都说了些什么,说了那么久?”孙翊好奇的问道。

    “说益州作战的事。你这两天没去拜访他?”

    “本来想去的,可是周府门庭若市,桃树都被车马压坏了不少,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听王兄说也是一样的。”孙翊啧啧称奇,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着头。孙尚香也跟着点头附和,孙朗一会儿看看他们俩,一会儿看看孙策,只是不说话。

    孙策笑笑。他知道孙翊、孙尚香本来都想旁听,就连孙朗今天赶过来都有可能是为了听周瑜讲解战事,不过他还是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如果只是解说战事,倒也无妨,可是有些事不适合外传,所以他今年连殿中当值的凌统等人都赶了出去。也亏得如此,否则周瑜劝进的消息传出去,整个建业志都要沸腾。

    周瑜是武将之首,他劝进,比钟繇借孙翊之口劝进更有影响力。

    “明天去殿里取他的战报,先好好琢磨两天,然后去他的府上请教。你们几个一起去,有什么疑问,当面问他。”

    “喏。”孙翊心中欢喜,忙不迭的应了,还向孙尚香、孙朗挤了挤眼睛,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露出得意的笑容。

    孙匡不甘示弱,连忙说道:“王兄,我也去,顺利向蔡大家请教一下绘事上的事。”

    “去吧,去吧,你们一起去。”孙策转头又对袁权说道:“让伯阳也去,听听有好处。周督这几年在益州作战,收获很大。”

    袁权笑眯眯地应了。

    吃完晚饭,又闲聊了一阵,孙翊等人陆续散去。孙翊成了亲,不能在宫里住,孙尚香等人还没成亲,在宫里还有他们的住处。孙尚香等不及,央求着孙策让人取了周瑜的战报来,决定抢在孙翊前面先看一遍。孙策应了,派人去前面殿中取了战报,交给孙尚香。孙尚香如获至宝,抱在怀中,和孙朗一起去了。

    收拾完毕,袁权侍候着孙策洗漱,上床休息。她自己也清洗了,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托着腮,侧卧一旁,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孙策。孙策出了一会神,感觉到气氛不对,转头见袁权这副模样,不由得一笑。

    “这是怎么了?”

    “大王心事重重,且喜且忧,看来今天周督来说的不仅仅是战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孙策微怔,随即心生自责。怎么说也是二十大几,马上快三十的人,做一方诸侯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连袁权都能猜出他的心事。这要是与其他大臣见面,不用说话,心事都摆在脸上了。

    “你猜是什么事?”孙策明知故问。其实他很清楚,袁权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以周瑜的身份而言,比战事更重要的事不会太多。

    “大王,臣妾就不猜了,只要知道是好事就行了。”袁权转身平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带笑,双目生辉。“大王,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担心时间不够,过于仓促?”

    孙策想了想,点点头。袁权一语双关,他也不好刻意分开,只好笼统的应了。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袁权斜睨了孙策一眼,抿嘴笑道:“这些事本来就不需要你准备,只需要你同意就行。有张相、虞相居中调度,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顿了顿,又道:“再过两天,伯喈先生应该到了。”

    孙策明白了。怪不得郭嘉说得那么直接,荀、沮授的态度却不怎么坚决,这件事早已是共识,只是等待一个契机而已。他不答应周瑜,不答应郭嘉,还会有更多的人劝进。

    形势如此,已经由不得他。

第2284章 治国纲领

    既然势在必行,孙策决定将这个面子给周瑜。

    周瑜是他最早的战友,这些年来一直全力支持他,不管是平定江南,还是顿兵柯,周瑜不喜不悲,总是尽心尽力的完成任务。蔡邕学贯儒道,精通五经,是老一代的文豪。蔡琰写《士论》,研习梵文,鼓吹新政,几乎是新王朝的文胆。周瑜娶了蔡琰,成了蔡邕的女婿,既承负着老一代读书人的期望,又为新一代的读书人护航,是理想的代言人。

    况且周家还有人在长安,将来进行统战,周瑜会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榜样。

    问题也不是没有。庐江周家也好,陈留蔡家也罢,都是数得上的世家,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会让世家误解,以为他们的春天又来了。因此,在同意称帝之前,要把一些原则落实下来,形成共识,作为新王朝的发展纲领。

    孙策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有纸笔吗?”

    “嗯?”袁权眨着眼睛。

    “我要草拟一些文书。”

    “大王,这可是稻香殿,不是理政所在。你在妾的殿中草拟文书,将来会有人说妾干政的。”

    孙策想了想,笑道:“民以食为天。在你这稻香殿拟文书,将来肯定会被载于史册,希望我这份文书能让普天下的百姓都能闻到稻香,衣食无忧。”

    袁权听了,收起笑容,披衣下床。“既然如此,就算惹人非议,妾也认了。”她取来一张小案,摆在床上,又取来笔墨纸砚,亲自磨墨。孙策盘腿而坐,闭目沉思良久,提起笔,在上好的江东竹纸上写上第一行字:

    夫治国如修道,须阴阳和谐,五气均衡,内壮而外强,方能延年益寿,尽其天年。

    两天后,孙翊、孙尚香到周府拜访周瑜,请教军事,孙匡、徐华则向蔡琰请教绘事,同时带去一份孙策亲笔书写的文稿,请周瑜、蔡琰共同商议、润色。

    周瑜看完文稿,便明白了孙策的用意,孙策同意称帝,并愿意将这个荣誉给他,但有些原则必须先行确定,周家、蔡家要以身作则,率先做出表态,并形成治国纲领,确保以后都会遵行,不会轻易改动,更不会束之楼阁,成为虚文。

    夫妻二人反复研讨之后,喜出望外。倒不是因为孙策接受劝进,而是因为孙策这个纲领与他们秉持的观念并不冲突,虽然孙策没有提及圣人、三代,王道、帝道,也没有引经据典,但所有的原则都符合儒门的希望,比如平衡君权臣权,比如仁政爱民,比如薄敛轻赋。如果说有区别,那也是孙策所拟的原则更朴实,更具体,更具可行性,而且将民的定义进行了拓展,涵盖了所有的百姓。

    蔡琰看完之后,只有一个担心,这个纲领很可能成为束缚孙策自己的绳索,比如孙策要求限制权贵在百姓中的比例,控制贫富差距,很容易引起一个疑问,作为最大的权贵,孙氏皇族怎么限制,孙策本人怎么限制?

    周瑜倒是很放心。他对蔡琰说,大王站得高,看得远,对历史的理解深刻,眼界绝非普通人可比,他既然能提出这个方案,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你就先按他的纲领进行润色,然后附上意见,由他自己进行取舍就是了。张相、虞翻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就算大王一时疏忽,他们也会提醒大王的。

    蔡琰欣然同意,连夜对孙策的文稿进行润色,次日便由周瑜亲自送入宫中。

    孙策看完之后,稍微进行了一些修改,随即派人誊写数份,分送首相张、计相虞翻、政务堂祭酒黄琬、军师祭酒郭嘉、军师沮授、刘晔,谏议大夫荀等人,请他们做好准备,届时一起讨论。

    收到这份文件的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是孙策分发这份文件的潜台词,不敢怠慢,仔细研究了一番,写好讨论的要点,准备好腹稿,等待孙策的召见。

    文件刚刚下发不久,襄阳学院祭酒蔡邕到达建业。

    蔡邕来建业是为了主持孙坚的丧事。他学识渊博,文冠天下,通晓治丧的各种礼仪流程,又是写墓碑的专业户,由他来主持孙坚的丧事再合适不过。来的路上,蔡邕已经写好了碑文,并亲笔书写了碑额。依照孙坚的遗愿,碑文中只记他在汉朝的官职、事迹,爵位止于富春侯,不提他作为吴王之父的事。

    孙策很满意,带着蔡邕赶到紫金山,向母亲吴太后汇报。吴太后看完之后,也没什么意见,请张书丹,命石匠刻碑,然后开始治丧。

    丧事由蔡邕主持,虞翻具体操办,孙策本人只要按照流程走就行,倒没太多的事要他费心。他正好趁这个机会与文武会面,讨论相关事宜。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很难聚集这么多人。

    虽然治国纲领的讨论还集中在一个小圈子内,参与其中的人不超过十个,但吴王即将称帝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因为孙坚坚持以汉臣的身份下葬,就连孙坚的富春侯爵位都传给了孙权,丧事就成了孙家的私事,不称为国丧,这两件事得以并行不悖。

    不出蔡琰所料,如何限制君权成了最大的焦点。除了孙策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他们不是反对孙策的这个决定,而是怀疑孙策能不能做得到,又以什么样的方式予以保证。

    从商鞅变法以来,君权就一直在膨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是一句空话,毕竟提出来了,如何限制君权却是只字也未提,董仲舒提出君权神授,在为刘氏皇权提供了合法性的同时,也有用神权来限制君权的用意,但是很显然,这一点落空了。虚无缥缈的神权对君权的影响有限,能有多大影响取决于皇帝本人,当他敬畏天命时,还能有一点影响,当他只顾眼前时,天命就弃如敝履,层出不穷的灾异除了造成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外,并没有对君权产生多大的影响。

    孙策主动提出限制君权不管他是口头做做样子,还是为了堵世家的嘴主动让步这当然是众臣求之不得的好事,从老臣如蔡邕、黄琬到少壮派张、虞翻,没有人不希望限制君权,维持君权、臣权的平衡,但如何限制,他们都没有底,意见不一。

    在这一点上,张、虞翻反倒不如蔡邕、黄琬来得洒脱,他们是文臣之首,就是相,相权是臣权的代名词,君权、臣权之争很多时候就表现为君权与相权的竞争,他们如果太积极,很容易被认为是擅权。蔡邕、黄琬没有这样的顾忌,放胆直言。尤其是黄琬,依稀又找到了当年作为党人中坚的感觉,战意盎然。

    在与孙策正式讨论之前,几个人初步合议时,黄琬提出一个建议:恢复汉朝初建时的三公制度,罢免尚书台、秘书台等内朝台阁的权力,取消大将军、骠骑将军等职能重叠的内朝官职,由丞相掌民事,太尉掌兵事,御史大夫掌监察权。

    总结起来一句话,罢免内朝,权归外朝。

    作为唯一正式与会的女性,蔡琰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认为黄琬这个建议有失偏颇,不符合孙策提出的平衡原则。仅从有汉四百年的历史来看,事务越来越多,官员规模越来越大,就不是之前的三公制所能解决的,更何况眼下又新增了政务、讲武、木学诸堂,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笼统的归于太学,仅作为学术研究机构,似乎也不合适。工商业的发展需要有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大王因此设计相一职正是为此,这几年的实践证明,计相府不可或缺,不仅不应该削弱,归于丞相府,反而应该加强。

    蔡琰话音未落,虞翻就笑了一声:“多谢蔡大家,这可是我和计相府同仁难得听到的公道话,再辛苦也值了。”

    众人不禁莞尔,就连黄琬本人都笑了两声。计相府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工商业,尤其是商业,虞翻本人精明干练,又有麋竺这样的大商人协助,要想瞒过他们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商业发展迅速,商税水涨船高,想逃税的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例外的栽在了虞翻、麋竺手中,偷税不成,反倒被罚了款,严重的甚至取消了经商资格。这几年间,因为偷税漏税被赶出海商会的就有好几个。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虞翻和计相府的名声当然好不到哪儿去。那些人理亏,又知道虞翻不仅能说,更能打,不敢正面挑衅,只能在背后说计相府唯利是图,都是桑弘羊一般不通人情的酷吏。虞翻再强势也阻止不了流言蜚语,只好充耳不闻。

    如今听到蔡琰为他和计相府正名,他非常欣慰。

    在座的也都是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虞翻虽然不讲情面,却不是贪财好利之人,除了为人狂傲之外,他的学问、道德和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而狂傲也不是什么缺点,黄琬本人也狂,有本事、心不虚才能狂啊。虞翻狂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他们还是欣赏的,平日里也觉得虞翻受了委屈,此刻不免会心一笑。

    笑过之后,黄琬反问:“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平衡君权、臣权?”

第2285章 群贤议政

    蔡琰欠了欠身,含笑致意。“黄公言重了,琰本女子,又无施政经验,蒙大王不弃,得以旁观诸君论政,岂敢妄言倡议,但求千虑一得,为诸君查漏补阙,无愧大王信任,足矣。”

    黄琬看看蔡琰,又看看蔡邕,有点反应过来了。“蔡伯喈,你们父女不是来议政,是来监督的啊。”

    蔡邕抚须而笑,却不回答黄琬的问题,只是欣慰地看着女儿女婿。在座不过数人,他们父女翁婿便占了三席,可见吴王对他们的器重,这监督的工作自然要尽心尽力,不能让吴王失望。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多次上疏言政,不惜被流放朔方。如今在襄阳著史,有机会重新看到自己的奏疏,他却有些脸红。

    用心是好的,原则也没错,可是他那些意见却没什么可行性,更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就算当时孝灵帝采纳了他的意见,依然挽救不了大汉。

    大汉已经亡了,大吴却如初升之朝阳,蓬勃欲出。看了吴王草拟的那几条原则后,他有一种感觉,儒门盼望已久的盛世就要来了,有幸参与为盛世立纲纪的讨论,他非常兴奋。他要用他这些年著史的感悟,为盛世的到来提供借鉴,避免重蹈覆辙,尤其是防止黄琬故态复萌。

    同为党人老臣,蔡邕对黄琬的了解无人能及。他有执政经验,这些年与杨彪一起研究官制演变也有不少收获,但他毕竟六十岁了,在大汉的官场上打拼一生,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身份又在那儿摆着,如果被小辈反驳,他很可能会恼羞成怒。有他坐镇,黄琬才不会偏离重点,将议政变成意气之争。

    论年龄、论资历、论学问,如今吴国能压住黄琬的除了杨彪,也就是他蔡邕了。

    见蔡邕气定神闲,没有和他争辩的兴趣,黄琬只好转向蔡琰。“那倒要请教蔡大家,你既无施政经验,又如何查漏补阙?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方案可行不可行?”

    蔡琰再次拱手。“黄公面前,不敢称大家。至于如何判断方案是否可行,也并非琰一言两句可定,所据者无非事实而已。这其中既有我们已经看到的事实,比如计相和计相府的功劳,也有将来的事实。大王以五年为期,五年之后,民生是不是更好,收入是不是更多,农工商兵是不是发展均衡,都会有数据统计,与拟定的计划相比较,自然知道方案优劣,又有何可改进之处。黄公曾进百官考核之术,对此领悟之深,想必无人可及。”

    黄琬转头看看张、虞翻、郭嘉,嘿嘿一笑,有点幸灾乐祸。“老夫反正是闲人,你们几位可要打起精神来,今天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以后都要兑现的。揽权之前,先得看自己扛不扛得起这个责任。”

    张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黄琬庆幸自己年纪大了,不需要再担任具体的职务孙策已经透出风声,原则上三公不能超过六十岁,任期不能超过十年不过他可以担任清闲的虚职,比如监督三公九卿之类。原本还觉得有些遗憾,现在他却只觉得开心,自己这几年考功制度研究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应该是吴王早就准备好的一步棋,就和建学堂,建政务堂一样,都是为了今天平衡君权、臣权所做的准备。一念及此,他就越发兴奋。唯非常之人,能建非常之功。他少年入仕,经历桓帝、灵帝和先帝三代,如今又为吴王座上客,见过的君主枭雄不少,唯有吴王是主动提议重建君臣平衡的。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党人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愿望也许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得以实现。

    黄琬看了一眼荀。荀脸色平静,默不作声,只是神情很专注,感受到黄琬的目光,他无声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张、虞翻、郭嘉以及周瑜的压力却很大。都知道权力好,可是责任也大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再勤政,能完成的事务总是有限的,超过这个限度,累死不讨好,何苦来哉。张主管民事,虞翻主管工商,郭嘉、周瑜主管军事,以五年为期,对每个人都进行考核像一道枷锁,迫使他们从更高的层次去考虑自己职位的权责问题,而不能只凭一时痛快。他们要建的是百年大计,不仅仅是他们一任,如果设计的职能太重,怕是要被后任戳脊梁骨的。

    沉默片刻之后,张首先发言。“如此说来,这三公九卿制怕是要进行调整。三公九卿制虽由来已久,但天下一统之前,各国疆域有限,事务也不多,三公九卿足以任事。汉初虽天下一统,又行黄老之道,与民休息,天子垂拱而治,丞相、太尉也以清静无事为尚,萧规曹随,是以周勃虽厚重少文,也能在丞相、太尉任上多年。汉武改制,虽尊儒重法,不行黄老之制,但三公权力日削,渐成虚职,虽然委屈,却也不累。如今事务繁忙,大吴仅是半有天下,我等已经难负其重。将来一统天下,怕是分身乏术。当此之时,增官设职,或许是最佳时机。”

    众人纷纷颌首附和。难得孙策主动提议削减内朝,还权外朝,如果因为延用三公九卿的旧制导致事务积压,朝政不畅,再被收走权力,归于内朝,那就太可惜了。

    虽然具体增加多少职位一时定不下来,但这个原则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黄琬咳嗽一声,含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诸位。”

    看着笑容狡黠的黄琬,众人都有些诧异,就连蔡邕都觉得黄琬似乎过于超脱了。什么叫提醒诸位,你难道能置身事外?

    “你们别忘了,相比于臣权,更重要的是君权。”黄琬眼神闪烁,笑容更加灿烂。“各个岗位都有考核,那怎么考核皇帝?大王可是一到时间就要退朝的,他能担多少责任?可若是皇权削减太过,真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他还能答应你们的方案吗?”

    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黄琬不是开玩笑,这的确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难题。孙策愿意让权,但他能让多少权?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都是空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蔡公,你有什么高见?”张转头看向蔡邕,拱手请教。

    蔡邕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大王明于治道,自胜而强,愿与大臣共治,他的诚意,诸位不必怀疑。”

    “是,是。”众人纷纷附和,却还是看着蔡邕,等着他更有意义的意见。

    “既然不用怀疑大王的诚意,如何界定君权,就只取于一个标准:如何与臣权保持平衡,既不至于责重难负,疲于应付,又不至于为权臣所迫,太阿倒持,更不能出现权臣仅凭玩弄手段就能谋朝篡位这样的事。帝系不固,天下不安,太平自然无从变起。”

    黄琬忍不住了,直奔主题。“依你之见,究竟该如何设定君权才好?”

    蔡邕没好气的瞪了黄琬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子琰,我只是个书生,施政经验远不如你,要说具体的方法,我就不献丑了。我还是说几个史书上记载的故事,供诸位参考。”

    黄琬眉毛一扬,正要抢白蔡邕几句,荀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黄琬见状,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座的都是当世英才,荀更是被何评为王佐,张、虞翻、沮授也都是一方俊杰,有他们在,毋须摧迫蔡邕。正如蔡邕自己所说,他的学问虽好,实际施政经验有限,不太可能有具体的办法。

    蔡邕随即讲了几个例子。

第2286章 心结

    建安六年,冬十一月下,富春山。

    孙策站在新砌的陵墓前,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悲怆,一丝无奈。

    孙坚死前,遗令以汉富春侯、骠骑将军的身份下葬于富春侯国,又指令孙权为嗣,这里面隐隐的包含了一丝不满和失望。即使是母亲吴太后在分家的威胁面前不得不低头,心里的芥蒂却已经种下,这么多天,母子俩的交流少得可怜,连累得袁衡等人都受了不少委屈。

    虽说孙氏、吴氏、徐氏等亲族并没有与他疏远,主动请见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淡淡的疏离。那些人主动接近他是喜欢他、支持他,还是因为他位高权贵,他大致还是能分得清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内幕,不清楚他为孙权的事做了多少让步,只知道他排挤二弟孙权,连累孙坚战死。

    虽不至于说他不孝,不近人情这四个字却是坐实了。只不过没人愿意因为干涉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都装聋作哑,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

    我真的不近人情吗?孙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理性大于感性却是事实。往深里说,他对孙权也的确不如对孙翊、孙尚香那么亲近,先入为主的成见毋须避讳,与父母之间也是礼貌大于亲近,毕竟他不是原来的孙策,实际年龄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做不到膝下承欢那么自然。

    或许正是这一点点疏远,一点点隔阂,最后积累成了孙坚英年早逝的悲剧。人生五十不为夭,孙坚今年四十六,正当壮年,又是伤重而死,走得痛苦。

    我或许无过,但我能问心无愧吗?孙策几次问自己,都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与母亲吴太后相比,他和孙坚之间要亲近得多,刚到襄阳那段时间,孙坚朝夕指导他用兵,恨不得将毕生血战积累下来的经验倾囊相授,时隔十年,当时情景依然清晰可见。可以说,没有孙坚的用心指点,他未必能走到今天。

    “大王。”

    孙策转头,闻声望去,见三叔孙静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眼睛红肿,面容憔悴,鬓边又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像是五十出头,实际上他才四十三岁,上次见时,他还一头乌发。见他神情怯怯,欲进又止,孙策心中明白,挥了挥手,示意关羽等人往后走一点。

    别的人还好,关羽杀气太重,让人望而生畏。

    “叔叔有何吩咐?”孙策走上前,托着孙静的手臂。

    “唉,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臣岂敢有什么吩咐。只是……大王这次离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臣……斗胆,想和大王说几句心里话。”

    “此处乃是孙家祖茔,叔叔还是随便些吧,莫拘君臣之礼。”

    “多谢大王宽仁,不过,臣想提醒大王的正是这一点。君臣父子,该讲的礼还是要讲的,君子不重则不威,臣性情疏懒,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让大王因为臣被人看轻了。”

    “叔叔言重了。”孙策笑笑,既是安慰孙静,也是安慰自己。“尽力便好,不过苛求完美。纵使是圣人也难免身后是非,何况你我。”

    “臣或可如此,大王还是不宜随性,当令人有所敬畏,无敬畏便生是非,反而不美。”

    孙策眉梢微动。“叔叔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倒没有。只是这次仲异、叔朗几个回来,说起大王总是亲近有余,敬畏不足,臣很担心他们恃宠而骄,连累大王,让大王为难。恳请大王不要太宽纵他们,要严厉些才好。虽说亲亲贤贤,毕竟是君臣,不似普通人家,当有度,过犹不及。”

    孙策一时搞不清孙静究竟是什么意思。孙兄弟几个与他接触并不多,尤其是孙,他接替了朱桓,在中军任中郎将,领一营,练兵任务很重,无公事不请见。即使是在他身边任职的孙皎也不是轻脱之人,至少比孙翊他们稳重多了,孙静这话从何说起?

    是正话反说,还是另有所指?孙策很想对孙静说,一家人说话不知这么隐晦,可是看看孙静这副敬而远之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这是个谨慎自守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敞开心扉的。

    “多谢叔叔提醒。阿翁已故,叔叔以后就是族中长辈,还望叔叔不吝教诲。”

    “臣岂敢。”孙静拱手再拜,向后退了几步,又拜,这才转身去了。

    孙策看着孙静有些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暗自叹了一口气。

    安葬完孙坚,孙策便起程返回建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孙权作为孙坚指定的嗣子,要留在富春守墓,至于他是守三个月还是守三年,那是他自己的事,孙策不干涉。

    吴太后本来也想留在富春,却被袁衡劝说,跟着孙策赶往建业。孙策即将称帝的事虽然还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相关的准备工作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新年前后很可能会举行大典,吴太后纵使心里有些疙瘩,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缺席,让孙策难堪。

    楼船顺浙江而下,转入钱唐江,沿海岸前东行。眼前开阔起来,孙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只是孙静那几句暧昧不明的话却像一朵乌云,不时在他脑海里飘浮。他也能感觉到孙瑜、孙皎彬彬有礼,不苛言笑,比来时严肃多了。就连孙翊、孙尚香等人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本想找孙皎来问个明白,可是一想他们几个兄弟的性格,怕是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省了。有些事,也不由他控制,只能顺其自然。

    半路上,他收到了郭嘉送来的君臣平衡草案。

    经过反复讨论,郭嘉等人就君权、臣权分别提出了调整方案。臣权调整内容很多,原则却比较简单,具体而言就是以恢复三公九卿制为基础,增设多个职位,加强对具体事务的管理。君权却比较复杂,他们提出了三个方案,各有轻重不同,责权最轻的称为垂拱,责任最重的称为独断,居间的称为共和。

第2287章 祥瑞

    看到这三个名字,尤其是共和二字,孙策会心一笑。

    他能想象到郭嘉等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争执,心里明明想限制君权,却怕他掀桌子,不得不绞尽脑汁,设计出三个方案供他挑选,又精心挑选诱导性极强的名词,眼巴巴地希望他选他们最心仪的方案。

    这简直就是君权日进、臣权日退的写照。如今他想逆转这个过程,却不能太急,急了容易翻车。就郭嘉等人而言,他们虽然心心念的是共和甚至垂拱,却也还敢抱太大希望,所以三个方案中,独断用功最多,方案最详细,可操作性也最强。

    当然,即使是独断,比起现有的君权也有所限制,并非照搬。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限制皇室规模,具体有三条:一是限制后宫人数,皇后一人,贵人二人,夫人十二人,美人三十六人,共计五十一人,合于大衍之数,并将宫女、宦官人数限于千人以内;二是控制财政,将山林丘泽等原本属于少府管理的皇室财政一并纳入国家财政,皇室财政所占比例不超过三成;三是控制皇族规模,将宗室规模控制在万人以内,汤沐食邑总数不超过户口的两成。

    这三条都留了足够的让步空间。比如第一条,他早就声明过,包括皇后在内,后宫十二殿,不会再增加。郭嘉等人将人数增加到五十一,显然是给他一个主动削减以示英明的机会,就算他后悔了当初的承诺,想再增加一些,这些也足够了。如果他还不知足,突破五十之数,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打脸了。

    即使是削减幅度最大的第三条,依然有很大的让步空间,孙氏宗室现在加起来不到一百人,万人应该是多年后才有可能达到的规模。西汉两百年,宗室最后也不过十万之数,东汉限制宗室,人数已经大幅下降,如今齐聚长安的宗室也就是两三万人。

    当然,对郭嘉等人而言,能达到这样的目标已经很不错了,能阻止皇权、皇族不再进一步扩张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如果他高姿态,再主动做一些让步,他们的收获更大。

    总体而言,这些人还是很务实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书生气,提出太理想化的措施,都是以现有的事实为基础进行调整,既表达了愿望,又比较克制,不至于激起强烈的反应。

    考虑到其中有蔡邕、黄琬两个老书生,孙策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过他也没有全盘接受,进行了一些调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军师处转为内朝机构,借以控制兵权。就目前而言,他不可能放弃兵权,理由也是现成的,天下未定,征伐只能由他独断。至于将来兵权如何归属,以后再说。

    他甚至考虑将兵权一直掌握在手中,与外朝分开,以保证尚武之风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孙策让路粹草拟了一份文书,用快马送回建业。

    船入东海,难得的风平浪静。明月初升,海面上铺出一道银光闪闪的通道,令人生出一番错觉,仿佛踏着这条路就能一直走到玉盘般的明月中去。

    孙策倚着窗,看着明月从海上升起,直至悬在半空。他内心平静,波澜不起,有一种多时未有的淡然。即将称帝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变化,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如今只是早了几年而已。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从容。事实上,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像他这么从容,除了那些没有资格听到消息的普通人,但凡听到风声的人都难免躁动。毕竟对他们来说,由吴王而皇帝,由吴而天下,会带来很多变化,所有的关系都有可能在几天内变了样,就连后宫的女人们都在暗中使劲,希望能将位次向前挤一挤,虽然孙策觉得她们很无聊,她们却乐此不疲。

    好在丧事虽然结束,丧期却还要延续二十几天,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否则他肯定应付不来,至少不可能如此清静,甚至是冷清。

    在来到这个时代十余年的历史中,这样的机会屈指可数,甚至说第一次,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他和所有人分隔开来,彼此呼吸以闻,却无法真正靠近。此时此刻,他想到的只有四个字:孤家寡人。不管他喜不喜欢,他从此都要独自品味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了,提前适应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晚风吹过,一缕淡淡的香味飘来。孙策微微侧身,步练师正好在舱门外站定,见他看过去,欠身施礼。

    “大王,会稽郡学祭酒盛宪、余姚令贺辅求见。”

    孙策很是意外。他已经过了会稽郡,到了东海,盛宪怎么追来了?他沉吟片刻,决定还是见一见。盛宪追来肯定有事,贺辅又是贺齐的父亲,不能太冷落。

    步练师转身去了,时间不长,盛宪、贺辅上了飞庐,进了舱,向孙策行礼。

    “深夜叼扰大王,死罪,死罪。”

    孙策笑笑,伸手虚扶,示意盛宪、贺辅入座。“长夜漫漫,正是求学问道之时,二位赶来,想必有所教诲,孤洗耳恭听。”

    “岂敢,岂敢。”盛宪吁了一口气,又道:“令尊骠骑将军英年早逝,本郡父老为之伤怀,本想亲往建业祭拜,又怕打扰大王哀思,所以相约错开时间,陆续前往富春祭扫。得知大王返都,臣与贺令冒昧,前来拜见,斗胆请大王节哀顺变。”

    孙策谦虚了几句。孙坚在建业入敛治丧,会稽人去了不少,盛宪也在其中,但他没有接见盛宪,盛宪想必是不甘心,又特地赶过来,还拉上了贺辅。他不会是为了争夺那个学术项目的事吧?这时候提这事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说起来,大王父子与本郡都有缘。骠骑将军少年时来往来本郡,便曾驱逐海贼,后来征讨逆贼许昭,为本郡安宁也是立了大功的。大王下江南,任会稽太守,如今富春划归会稽,能与大王同郡,会稽全郡百姓皆有附凤之荣。会稽向为禹舜巡狩之地,今为大王凤举之乡,实乃福地。”

    孙策很诧异。凤举一听就是和龙兴相对,而且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虽然在谋划称帝,但盛宪如何得知?难道消息已经泄露了?难道是虞翻?贺辅是余姚令,这倒是有可能的。

    “盛君言重了,孤虽侥幸,立功封王,如何能与禹舜相提并论,这凤举二字,更是不敢当。”

    盛宪再拜。“凤凰降世,与大王同行,大王不敢当,何人敢当?”贺辅也跟着行礼,连声恭贺。

    “凤凰……降世?”孙策有点明白了,看看盛宪,又看看贺辅,有点明白了。这俩人怕是来献祥瑞的。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其实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他连天命都不信,又怎么会信所谓的祥瑞。祥瑞嘛,都说有,可是谁也没真见过,实际上不过是心照不宣的谎言。真有凤凰,你带到我面前来看看。

    “正是。”盛宪满脸喜气。“臣前日清晨早起,在院中吐纳养气,见一只五彩大鸟从会稽山头飞过,当时还以为是眼花,并未多想,后来便听说大王治丧完毕,起程返都,心中便觉得有些巧。今天清晨,又收到贺令的消息,说有五彩大鸟落于四明山舜帝所居之台,臣觉得奇怪,连夜赶到余姚,与贺令见面,方知我们二人所见之五彩大鸟是同一只。这只五彩大鸟很可能是西飞来,一路与大王同行。”

    孙策差点没笑出声来。没看出来盛宪还有这本事,故事编得挺像回事的。凤凰一路由西飞来,别人都没看见,就他们俩看见了?

    “二位,你们不会是看错了,或许不是凤凰,是雉鸡呢?”

    “大王的疑虑,臣等亦曾有,不过后来看到这个,臣等就深信不疑了。”贺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地送了过来,摆在孙策面前的案上,又退了回去。孙策低头一看,一方丝绢,上面摆着一件造型古朴的玉器,像一只展开双翼的鸟。玉质倒算不上多好,但颜色很好看,鸟足处有一缕像火焰一样的红色。

    “这是?”

    贺辅说道:“这是在五彩大鸟歇足处发现的。臣学问浅薄,对玉器不甚知悉,知道盛祭酒这几年研究玉器有成,专程派人送往山阴,请他鉴定。”

    盛宪说道:“臣这几年研习余杭一带的玉器,略有所得,见此玉器,便知非闲之物,很可能与余杭所出玉器同源。臣大胆揣测,或许是禹舜之时的古物。只是之前玉器多出于余杭、钱唐一带,余姚未有发现,这次在四明山发现玉器,又与凤鸟同时献世,恐非偶然。臣以为,这是天降祥瑞,大王凤举之兆。”

    孙策身体前倾,打量着那玉凤,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暗自赞了一声。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是聪明呢,这盛宪凭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玉器,两句无法考证的谎言,不仅要献祥瑞,做劝进的功臣,争取余杭、钱唐一带的古国研究项目,还想为整个会稽捞点实惠。

    胃口真不小!

第2288章 舍,就是得

    孙策清楚盛宪的心思,但他没有嫌弃,反倒有些惋惜。

    毋庸置疑,盛宪有才,这一点从他整理的《论衡》可以看得出来虽说有不少瑕疵,但那些更多的是派系之争,不是他本人学力不够。他也有气节,不是天生就喜欢这种逢迎之事,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但他反应太慢,固步自封,这么久了,都没意识到他的用意,还大费周章地来献祥瑞。

    陆康就不会这么做。

    从另一个角度说,虞翻对乡党的照顾不够,会稽人有点着急了,只能赤膊上阵。

    孙策把玩着玉器,似笑非笑。

    盛宪、贺辅心中不安,又不敢问,只能耐着性子,陪着笑,等孙策说话。孙策的反应不如预期,是反应慢,没意识到祥瑞背后的意义,还是有另外的原因,他们并不清楚。

    他们和孙策的接触有限,对孙策的了解也不多。

    孙策沉吟良久,抬起头,见盛宪、贺辅干坐着,神情惶惶,额头全是汗,一拍额头。“失礼,失礼,孤一时疏忽,还请二位见谅。”随即叫来步练师,让她上茶点果品。步练师早就准备好了,很快布置妥当。东西很简单,一壶茶,两件点心,两件干果。孙策热情地招呼道:“二位星夜前来,怕是还没用餐,孤让人准备,你们先稍微用点。”又命步练师去为二人准备些吃食。

    盛贺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捧起茶呷了一口,点心、干果却没动。虽然他们饿得前心贴后背,可是在孙策面前吃东西不雅,他们宁愿饿着也不丢这个人,反正孙策已经安排人准备饭,再忍一会儿就是了。

    孙策放下玉器,十指交叉,置于腹前。“盛君学问,孤是很佩服的,《论衡》已成名著,风靡天下,盛君是有功之人,也是天下知名的学者。只可惜孤军务繁忙,最近难得有机会来会稽,当面请教的机会不多,实在是憾事。”

    盛宪心中欢喜,连忙谦虚了几句。“大王谬赞,愧不敢当。《论衡》风靡,一是王仲任的见识卓然,二是大王慧眼识珠,三是会稽诸贤用心,宪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不敢居功。”

    “盛君虚怀若谷,令人敬佩。不过孤忝为江东之主,不能见贤而不思齐。孤最近有个想法,想建一翰林院,聚天下精通文章翰墨之贤才于一处,做些能传之后世的大事,不知盛君可愿屈就。”

    “翰林院?”盛宪品味了一番,立刻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从翰林二个字就能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样的职务,再加上孙策的介绍,这个翰林院必然是顶级学者的聚集之处,能够跻身其中便是莫大的荣耀。身为会稽郡学祭酒,他如果不能名列其中,那才是丢脸的事。

    “大王错爱,令臣诚惶诚恐,只担心学识浅薄,辜负大王。”

    孙策笑笑,又寒喧了几句,便算是定了。“盛君不仅善治学,更善育才,伯平(沈直)这几年勤于政事,练兵有方,地方安定,官声甚佳。”

    盛宪大喜。这几年看着沈友步步高升,成为一方诸侯,女婿沈直早就急了。如今孙策亲自认可了沈直的政绩,看来升迁有望,可以向女儿交待了。当初凭一篇文章让沈直入仕,如今又借着献祥瑞帮沈直升官,自己也算对得起女儿、女婿了。

    见盛宪进翰林院,沈直升官,贺辅也心动不已,看来这次献祥瑞献对了,收获绝对不会小。别的不说,儿子贺齐很可能要升官。他心跳加速,脸上却不能露出一丝半毫,忍得很辛苦。

    “贺君最近可曾收到公苗家书?”

    贺辅适时地露出笑容。“蒙大王不弃,犬子得以为大王爪牙,随周督出征益州,前些天刚有家书来报平安,虽未提及战事,字里行间的心情倒还算平和,想来还算顺利。”

    “公苗是将才,益州不足以施展手脚,眼下只是练练手而已,估计连汗都不用出的。公苗谨慎,贺君可能还不知道他的战绩,孤却对他夺取县的战事很是欣赏。”

    贺辅当然知道贺齐的战绩,可是当着盛宪的面,听孙策夸耀儿子的战功,他还是很开心。况且孙策也说了,贺齐是将才,益州只是练手,显然将来是要重用的。既然如此,他就不用急了。

    孙策又和贺辅商量,他计划分割会稽其实不仅是会稽,豫章的辖区也太大,管理困难,有必要进行分割,扬州刺史高柔已经配合首相张制定方案,只是还没有公布而已希望找一个熟悉风土人情,又有足够阅历的人担任太守,问贺辅有没有信心。

    贺辅当然愿意。由一个六百石的县令一跃而为二千石的太守,而且会稽南部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后劲很足,设郡后很容易取得政绩,傻子才会拒绝。

    孙策随即又对盛宪、贺辅说,这些年连续征战,花费很大,江东诸郡提供了很大的支持,从兵员到钱粮都负担了不少,他非常感激。如今幽冀平定,战事告一段落,他打算暂缓一两年,与民休息。

    盛宪、贺辅明白,他们为会稽争取利益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一次公利兼顾,收获颇丰。两人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兴致却是高涨,高谈阔论了一番,这才退下用餐。

    送走盛贺二人,孙策命步练师开了窗。晚风吹了进来,吹散了舱内的浊气,带来了一丝清凉。孙策握着那只玉器,就着灯光细细端详,心情却有些自嘲。明知这是谎言,他却不能戳破,真是无奈。好在盛宪进翰林院,贺辅转新郡太守都是之前就计划好的,现在给他们不过是提前几天。

    祥瑞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不会再提。此风不可涨,冷处理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盛宪、贺辅都是聪明人,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

    步练师收拾了案上的茶点,端来一杯新茶,轻轻地放在孙策面前。

    十二月初,孙策回到建业。

    张、虞翻等人出城迎接,寒喧见礼后,齐聚舱中,抓紧时间讨论修改后的草案。有了孙策给出的初步意见作为基础,这件事就可以当面谈了。

    经过研究,初步确定以独断方案为主。在提出三个方案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虽然希望孙策能够采取共和甚至垂拱的方案,但理智告诉他们不能急于求成,眼下能实行独断方案已经是向前迈了一大步,如果实施效果良好,将来再逐步推进到共和、垂拱还是有可能的。

    况且独断还有一个前提:兼听,换句话说,孙策接受了大臣充分议政的前提,只是将决断权保留在自己手中而已。兼听而独断,这本身就是开明君主的标志。

    根据孙策的要求,张等人同意兵权归内朝,并设枢密院进行统领,主要人员分成两类:一是由军师祭酒为首的军师、参军,二是各地的战区督及高级将领,具体而言,就是指挥常备兵的职业将领。

    为此,他们对兵制进行了改革,将士卒分为郡国兵和常备兵两类:郡国兵实行全民皆兵的义务兵制,适龄男子、女子都在征召之列,接受军事训练,其中的精锐充任郡兵,由郡尉、县尉指挥,在本地戍守,负责当地的治安,为期三年,三年之后退役,成为后备役。常备兵从郡国兵中进行挑选,成为职业兵,主要负责京师、边疆及重要战略区域的戍守,万人为一部,由枢密院派遣将领指挥。

    根据初步核算,目前需要常备兵约十五万人。收复关西后,可能会增加到二十万左右。郡国兵根据郡国人口、疆域设置,或多或少,由太尉府统一调度,但不得使用四石弩以上的重型武器,不配备高规格的甲胄,只有接受枢密院指定将领指挥时,被征召到外郡执行作战任务,才能配备相应的武器。

    此外,设翰林院,选学者名士充任,掌文史翰墨,修著国史;又设国是院,选致仕宿将老臣及宗室充任,参议政务,其中宗室比例不高于三分之二,不低于三分之一。

    孙策原则上接受了这个方案,最后提出了两点:一是后宫规模只增加一人,一皇后,十二夫人,以合于太阴之数,不常满,以明天道尚阙,不求盈满。二是皇室开支占国家财政收入的比例只能减,不能增,争取在三十年内由三成降到两成,百年内减至一成。

    张等人喜出望外。他们虽然早就预料到孙策会再做一些让步,却没想到孙策的让步会这么大。

    张出列,郑重其事地向孙策行了一礼。“大王英明,后世子孙若能依大王之志不改,大吴必然国祚绵长,不让三代。”

    虞翻等人也纷纷起身,附和张所言。荀也不例外,他感慨万千。皇室开支向来是财政不足的痼疾之一,其影响足以与军费开支比肩。如果真能将皇室开支降至国家财政收入的一成,皇室就不会再成为财政负担,天下也不再仅仅是家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孙吴国祚岂止不让三代,简直可以延续万年。

第2289章 传国玺

    基本方案确定,虞翻随即提交了登基大典的筹备方案。有蔡邕在,礼仪方面不成问题,相关物资准备也不难,如果从现在开始正式筹备,最多三月底就能准备妥当。

    可是有一件事,虞翻没办法解决。玉玺,尤其是传国玺。

    玉器制作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行当,基本上除了宫里,根本不会有玉器工匠的生存空间,尤其是那些技艺高超的匠人。这些年朝局动荡,宫里的匠人流落四方的不少,但仓促之间却很难找到,而且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原料来制作玉玺。

    至于传国玺,就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找人去长安朝廷索要。可即使长安朝廷愿意交出传国玺,也不会是无偿的,不知道会提出什么样的苛刻条件。

    聪明如虞翻,对此也束手无策。

    听到传国玺,孙策忽然想起一件事,史书上说,孙坚讨董时,曾在洛阳得到传国玺,后来被袁术得到消息,抓了吴夫人,强行抢走了玉玺。这件事最初的史料源自吴国自撰国史,即韦昭所著的《吴书》,应该是可靠的。但他从来没有听孙坚说过此事。以孙坚临死之前还要以汉臣身份下葬的秉性来说,似乎也不太可能孙坚没有这么好的演技,明明藏了传国玺,却非要做旧朝的忠臣,这得多虚伪。

    那《吴书》的记载又从何而来?

    孙策一时出神,很想做一番考证,奈何他对史书的记忆远远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十多年没有重读,大部分情节都模糊了,更别提这种角落里的记载,一时竟是摸不到头绪。

    虞翻不知道孙策在想什么,又不敢催促,只好强作镇静的等着。张等人也不敢多嘴,一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尴尬,直到孙策反应过来。见众人各自作沉思状,孙策刚准备说话,目光一扫,却觉得荀的神情有些与众不同。他虽然也不说话,脸色却很平静。

    孙策不禁奇怪。他不觉得荀会是觉得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既然能坐在这里参与讨论,他应该有做吴臣的自觉,就算对汉朝有所留恋,也不会表现得这么刺眼,须知他和刘晔的投降对局势的影响丝毫不亚于刘协兖州战败。

    “蔡公,大夫,有件事,孤一直不解,正好借此机会问问你们。”

    蔡邕茫然地看向孙策,荀也拱了拱手,转向孙策。孙策打量着他们,越看越觉得不对,蔡邕也就罢了,老头也束手无策,荀的反应却有些古怪。

    “听人说,董卓乱政的时候,传国玺就遗失了,可有此事?”

    蔡邕很惊讶。“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又转向荀。“文若,这是真的吗?”

    荀也有些惊讶,抬起眼皮,看了孙策片刻,眼神中有些茫然。“这个……臣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迁都长安之后,见过传国玺吗?”

    “传国玺是国之宝,深藏宫中,几乎不会动用。”荀摇摇头。“臣在宫中十余年,从来没见过。”他顿了顿,又道:“大王此言,从何而来?”

    “孤也是偶尔听人说起,具体是谁,也想不起来了。照这么说,传国玺还在长安宫里?”

    荀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臣未曾亲见,不敢妄言。”

    孙策越看越觉得荀的反应可疑,却不知道究竟哪儿可疑。他也不能当面问荀,只好暂时放过,回归正题。“传国玺嘛,孤觉得不必过于重视,有与没有,区别不大……”

    “大王,此言差矣。”蔡邕叫了起来,声音有些大,所有人都被他跳了一跳,坐在他身边的蔡琰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激动。蔡邕有些讪讪,放低了音量,拱手道:“大王,传国玺是国之重宝,象征着天命……”

    “孤不信天命,孤更相信民意。”孙策摆摆手,示意蔡邕入座,笑道:“这传国玺真要是能代替天命,秦何以亡,王莽何以兴?秦亡之时,传国玺可没有自己飞到汉高祖手中。王莽兴时,也是从他姑母手中强取而来。恕孤直言,真没看出与天命有什么关系。”

    “这个……”蔡邕一时语塞,老脸胀得通红。

    “再说了,传国玺乃秦之国宝,李斯所制,秦二世而亡,李斯也不是什么社稷之臣,这传国玺可不是什么吉祥之物。”说到这里,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身取出盛宪、贺辅所献玉凤,摆在案上。“蔡公,你是研究古物的大家,你看看这件玉器。”

    一旁的步练师上前,取过玉凤,送到蔡邕面前。蔡邕接过,仔细端详了片刻。“大王,这玉凤从何而来?依样式看,是件古物无疑,和余杭、钱唐一带收集到的玉器有相似之处,当是同源。”

    孙策将盛宪、贺辅献祥瑞的事说了一遍,他觉得有趣,当个笑话说,蔡邕等人却面面相觑,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见孙策自得其乐,张忍不住出席施礼。“大王,麒麟、凤凰都是关乎国运的神兽,若真有凤凰出现,可是大吴立当的吉兆。是真是假,应该尽早确认。”

    孙策笑了一声:“怎么确认?”

    张咳嗽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虞翻。虞翻脸色不太好,见孙策看他,挨不过去,只好说道:“大王,首相言之有理,麒麟、凤凰皆是神兽,关乎国运。若盛宪、贺辅所言属实,当载入国史。若他们看错了,也要提醒他们不要轻传。这献祥瑞的风气一开始,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借此由头邀赏呢。新莽劣迹殷鉴在前,不可不妨。”

    孙策明白了。他想冷处理,实际上并不合适,因为别人不知道盛宪进翰林院、贺辅转太守是早就计划好的事,会以为这是献祥瑞带来的赏赐,跟风的人会一拨接一拨,到时候是赏还是不赏?赏,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相信天命,又要回到老路上去,如此一来,传国玺就不再是可有可无。如果不信,那盛宪、贺辅受赏就有因人而异之嫌,吴郡、会稽之间又会节外生枝,惹出是非。

    “那你安排人查查吧。”孙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虞翻。虞翻其实是不信天命的,但他是会稽人,让他去查,盛宪、贺辅容易接受。“至于传国玺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孤细细想来,无论是楚赵,还是秦汉,都没落着什么好。哦,对了,蔡公,要不你写篇文章,说说这事,以正视听?”

    “喏。”蔡邕有点勉强地应了。

    孙策随即又与众人商议,新年将至,吴国的开国大典却还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年号问题需要先解决,要不然这几个月就没年号了,对公文极不方便。即使是奉长安正朔也不行,先帝已终,新帝未立,长安也没有年号。既然如此,不如恢复古制,取消年号,就用吴国纪年,以后登基称帝也不用改。

    这么做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年汉高祖就是这么做的。年号本非古制,是汉武帝搞出来的新花样,现在看来,除了听点吉祥话之外,也没什么用。

    张、虞翻等吴臣虽然觉得孙策这么做有些随意,不过他们跟着孙策久了,习惯了这种风格,也觉得年号既非古制,也没什么意义,徒增一堆麻烦,借此机会取消也没什么坏事,至少以后公文会方便很多。荀、沮授却看得目瞪口呆,很不适应这吴国君臣的行事风格,尤其是荀,忍不住摇了摇头。

    郭嘉看在眼里,嘴角轻轻一挑。

    议事完毕,众人分头散去。荀官职最低,靠舱门最近,率先出舱,他下了飞庐,正打算离开,郭嘉从后面赶了上来。

    “文若,到我舱里坐坐。”

    荀也没推辞,跟着郭嘉来到舱中。郭嘉身为军师祭酒,在孙策的座舰上有一间独立的舱室,虽然这么多天没住,却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入座,郭嘉命人准备茶水,热情地招呼荀喝茶。两人闲扯了几句,郭嘉突然说道:“文若,传国玺在哪儿?”

    “传……国玺?”荀一愣,抬起头,打量着郭嘉,眼神闪了闪,笑了。“奉孝,我刚才就对大王说了,我不知道传国玺在哪儿。”

    郭嘉笑笑。“我听得很清楚。我相信你也听得很清楚,大王对传国玺其实并不在意。”

    “是啊,大王气度,真是令人高山仰止。”荀垂下眼皮,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话虽如此,这传国玺却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盛宪、贺辅献的那个祥瑞一样,大王虽然不信,对那只玉凤还是很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留在手中时时把玩。退一步说,大王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万一谁得了传国玺,以为天命在己,又不自量力的跳出来生事,总是麻烦。”

    荀眉梢一颤,过了半晌,抬起眼皮,打量着郭嘉。“奉觉得传国玺在我手中?”

    “未必在你手中,但你应该知道在哪儿。”郭嘉笑得更加神秘。“就算你不知道,也应该猜得到,对吧?文若,先帝苦心布局,如今出了意外,你总不能这么看着不管吧?”

    荀盯着郭嘉看了半晌,哑然失笑。

第2290章 大智若愚

    “奉孝,我的确有些意外,但与先帝的布局无关。老实说,我不觉得先帝会用传国玺布什么局。”荀放下茶杯,双手抱在腹前,淡淡地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不想误导你,以至于影响整个汝颍系的利益。奉孝,你毋须把心思用在我身上。”

    “当真不知?”

    “不知。”

    郭嘉向后靠着凭几,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拿着羽扇轻拍大腿,打量着荀片刻。“好,我信你。”举起茶杯,向荀示意,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觉得大王说得对,传国玺实在不是什么吉祥之物,不要也罢。可是玉器还是需要的,你有没有办法?”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据我所知,宫里的玉器大多被先帝当作陪嫁,随长公主东行。那些都是历代积累的精品,用于大吴开国应该够了。只是……”荀露出无奈的苦笑。“你也知道,长公主下嫁为妾,本就是对朝廷的羞辱,先帝为了长公主的安危,不得不委曲求全,结果大王连长公主的食邑都夺了。现在要用长公主的嫁妆,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郭嘉嘴角微撇,笑而不语。

    “奉孝,你疑心我知道些什么,想必是因为长安的情况?”

    郭嘉点了点头。“传国玺虽不常用,新帝即位时总是需要的。皇长子有先帝遗诏,却迟迟不能登基即位,恐怕不仅与长安局势有关,很可能是找不到传国玺了。传国玺乃国之重宝,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知道。”

    “你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若是我知道传国玺的下落,何至于等到现在?”

    郭嘉眉梢轻扬,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当我猜错了。长公主的事,我去向大王进言,算是向你道歉。”

    “道歉倒没什么必要,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请教奉孝。”

    “文若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大王打算如何解决长安的问题?”

    郭嘉沉吟片刻,重新坐正,肃然道:“文若有何高见?”

    “军师处想必已经考虑过武力解决的方案?”

    “考虑过了,代价太大,不是最优选择。”

    “那是否考虑过劝降?”

    “能劝降吗?”郭嘉笑道。军师处当然考虑过劝降的方案,但很快就被否决了。孙策取缔了关东所有的封国,所有的刘氏宗室都成了敌人,而他们偏偏是掌握关中实权的人不少宗室在军中,掌握着相当数量的武力要想和他们谈判,必然要向他们让渡利益。

    孙策自然不同意。当初决定取缔封国的时候,就做好了武力解决的准备,与其让前朝宗室继续做诸侯,不如将这些利益封给立功的将士。武力解决是有难度,可难度是暂时的,大不了等几年。承认了刘氏宗室的利益却是永久的至少名义上如此两相比较,优劣很清楚。

    “就算大汉天命已尽,皇长子不能继位称帝,亦不当与布衣同伍。大王对此如何安排?”

    郭嘉眨了眨眼睛。“文若的意思呢?”

    荀盯着郭嘉,眉心微蹙。他比郭嘉大近七岁,此前郭嘉一直视他为兄,如今郭嘉身份尊贵,是吴国栋梁,吴王心腹,他却是个降臣,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平起平坐。他本人倒是不太在意,为了先帝的身后事,他可以向郭嘉低头,可是郭嘉如此作派,却让他心中忐忑起来。

    是郭嘉不愿意帮忙,还是吴王已有安排,郭嘉知道帮不了忙,不接他的话?

    见荀不语,郭嘉笑道:“文若,你啊,患得患失,勉为其难,反倒不如先帝洒脱。你看他,与吴王只见了数面,闻道而死,心无挂碍,坦然以布衣葬于定陶城外,何尝有一丝遗憾?你呢,为吴臣大半年了,还是放不下。形势如此,对皇长子而言,最要紧的不是能不能封王封侯,而是能不能保证性命。如果连血脉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血食?”

    “话虽如此,刘氏毕竟是帝胄,既然连袁氏都能封王……”

    “我就知道你盯着袁氏。”郭嘉哈哈大笑,拿起羽扇指指荀。“宫里盯着皇后之位,宫外袁耀的王位,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大王为何如此善待袁氏。”他轻笑了两声。“你若是不清楚,不妨去问问辛佐治,他当初送袁耀回来的时候,袁夫人是怎么做的。文若,恕我直言,在这一点上,你不如袁夫人。”

    荀有些尴尬。

    “文若,大王是不是明主,天下形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大智若愚,与其精心算计,步步为营,不如坦诚以待。就算你一时得逞,又能如何,韩信、彭越的结果是你所期望的吗?”

    荀沉吟良久,一声长叹。

    整体方案确定之后,张、虞翻迅速着手拟定具体的条例,并开始相关程序、物资及宫室的准备,吴王即将称帝的消息不再是秘密,很快就传了出去,建业城为之沸腾。

    大丧刚刚结束,新年将至,从各地赶来的文武聚集建业,互相拜访,吴王称帝自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整个天下形势因此产生的变化后,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各人的切身利益。这几年连续征战,有的立了功,有的受了挫,升迁贬黜是意料之中的事,吴王很可能会趁着这次机会一并调整。

    这时候,真能心平气和的只是极个别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些患得患失,有的忙着串联打听,有的借述职的机会进宫,混个脸熟,探听风声,没机会直接向孙策述职的也要找各种关系请见,夫人外交自然成了必选。孙策固然是烦不胜烦,后宫的袁衡等人也是门庭若市,访客不断,就连还没正式入宫的步练师都成了请托对象。

    即使孙策对人性没有抱太高的期望,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前世听过的那些官场笑话如今一一在他面前上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多些有些黑色幽默。

    汤山诸苑,刘和的丹枫苑成了最安静的地方,也很快成了孙策下意识的去处,很多时候就连晚餐都在丹枫苑,而不是去袁权的稻香苑。袁权这几天也忙得很,根本没心思张罗饮食。年关将近,除了托关系的之外,商会的各项事务也到了结账的时候,关系到一年收成,她不能掉以轻心。

    晚饭之后,刘和安排人服侍孙策洗漱,自己却没休息。孙策泡了一会儿温泉,起身回房,见房中被褥整齐,却没刘和的影响,知道她还在忙,便信步来到一旁的书房。刘和的书房有一张巨大的画案,上面铺着一整张羊毛毡,沾满了墨迹、颜料,案上到处都是笔墨纸张,刘和带着越舞等两个宫女在忙碌,见孙策进来,连忙起身。

    “大王稍候,妾马上就来。”刘和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几页书稿要校对,明天就要送到排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年关将近,印书坊就要歇业放假了。”

    “什么书稿啊?”孙策走了过去,很随意的探头看了一眼,见一张张纸上画满了各种古物,不免有些好奇。刘和擅绘事,尤其是山土,他本以为是山水图册之类的,没想到是古董图集。

    “金石录。以前宫里收藏的一些古物,大多散失了,我怕以后都没人记得了,趁现在还有点印象画出来。”刘和有些怯怯地说道:“大王,这些前朝遗物,会不会不吉利?”

    孙策哭笑不得,这傻公主的脑子里除了画画,就没其他事了。书稿都快完成了,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吉利?“史书上记载了那么多灾异、战乱,岂不是也不吉利?”

    刘和眼神闪烁,一时反应不过来。孙策也没再说什么,在案前坐下,随手拿起几页书稿闲看。前几页是画得比较简略的钟鼎等青铜器,他也不懂,后来看到两页玉器,本来也没在意,后来觉得这几件玉器画得很精细,不免有些奇怪,刘和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便随口问了一下。

    刘和笑了。“这些玉器没丢,都在宫里藏着呢,妾是对着画的,自然精细些。”

    孙策也知道刘和的嫁妆里有不少玉器,但他没细问过。既然是刘和的嫁妆,那就是刘和的私人财产,他不想过问。他又翻了一会,发现一个问题:刘和身边的玉器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大大小小怕是有上百件。如果考虑到洛阳皇宫先被袁氏兄弟抢过,又被董卓抢过,后来西迁长安又遗失了不少,那刘和身边的玉器就显得太多了。

    “你身边究竟有多少玉器?”

    “出长安时,一共是五百七十三件,后来送了一些出去,现在还有五百一十二件。”

    孙策大吃一惊。“这么多?你是将长安宫里的玉器都带来了吗?”

    刘和神色一黯。“即使不是全部,精品应该都在。先帝说,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第2291章 玉聚江东(求推荐!)

    孙策一张张的翻看着书稿,眼前却浮现出刘协临终前的面容。那时的刘协虚弱得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唯有眼神清明。刘协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孙策说不清楚,但他相信刘协并不绝望,也不后悔。

    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只是命运不济,遇到了一个根本无法想象的对手。

    孙策相信,刘协固然不知道他是穿越者,但他一定能感觉到他与这个时代的不同。与这样的对手为敌,他能做到那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并不丢人,而且刘协相信他会善待他的姊姊刘和,能让刘和在这个乱世安静地活下去,他已经尽力了。早在决裂之前,刘协就已经预料到,他迟早要登基,登基就需要大量的玉器,而他为刘和准备的这些玉器足以让刘和在新朝的后宫里站稳脚跟。

    换一个人,即使有这样的见识,也未必能下这样的决心。

    难怪他能在董卓、曹操的威胁面前抗争三十多年,最后还能善终。这是个人杰,可惜生不逢时。

    愿他的在天之灵安息。

    孙策放下了书稿,双手扶着案缘,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他看到了很多重要的礼器,却没看到传国玺。以刘协的远虑,既然能将刘和安排得这么妥当,自然不会漏了他的儿子,传国玺应该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用来保护他唯一的血脉。

    他不在乎传国玺,但他想完成刘协的心愿。

    “阿和,快过年了,你别总宅着,出去走动走动。明天去看看荀大夫吧,问问他,长安的唐夫人需要点什么,什么时候能回颍川老家看看。”

    “喏。”刘和心中欢喜,轻快地应了一声。

    “走吧,这些让她们收拾,我们休息。”孙策起身,牵着刘和的手,向室走去。

    袁权提着裙摆,紧赶几步,来到马车前,拉开了车门,曲身而拜。

    “姑母,这可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把你请来了。啧啧,姑母真是越活越年轻了,这气色比我还要好,莫不是大雷山的水土好,和姑射山一般养人。”

    袁夫人坐在车里,看着笑容满面的袁权,绷不住脸,伸手点了一下袁权的额头。“你这张嘴啊,真是能吐莲花了。”袁权抿嘴而笑,扶着袁夫人下了车。袁夫人站直身子,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暗自点头。“大王虽年轻,分寸却掌握得极好,既不苛责自己,也不贪得无厌,公私兼顾,贵贱各得其理。后世之君若皆能如此,国祚千年可期。”

    “那可就借姑母吉言了。”袁权扶着袁夫人,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向山上走。汤山有温泉,吸引了很多权贵在此修建别苑,孙策为防止争夺,索性将汤山进行整体规划,一部分直接控制,作为福利的一种,供王室和文武大臣居住;一部分向普通百姓开放,收取一定的费用。普通百姓虽说要花点钱,享受的温泉也不是最好的,却比不能染指强太多。这自然是一项德政,袁夫人来到建业,自然会听说。

    两人携手上山。汤山有地热,温度比其他地方高不少,路边不时能看到春秋才能看到的花草,绿树成荫,赏心悦目。袁夫人心情大好,与袁权有说有笑。

    “山上还有空院子吗?”以杨彪的身份,原本也是有资格来汤山小住的,只是杨彪自己不愿意,袁夫人只好陪着他留在大雷山。

    “当然有,就算没有,姑母来了,也要腾一个出来。”袁权含笑问道:“只是不知姑母有没有其他的客人,需要多大的院子。”

    说话间,正走到僻静之外,四周花树环绕,香气缭绕,袁夫人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陶醉地闭上眼睛。袁权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侍女们便在远处停住,默默无声。过了片刻,袁夫人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拈着一根柔软的花枝,拉到鼻端轻嗅,声音也像花香一样温暖轻柔。

    “阿权,你在这儿过得自在,也不能忘了其他的族人啊。”

    “不知姑母说的是谁?”

    袁夫人转身看着袁权。“新年大飨,宾客中可有显思?”

    “显思新降,大王怕他尴尬,所以没请。”

    “尴尬不尴尬,不在于是不是新降,如果混迹群臣之中,与三五武卒小吏同席,自然是尴尬的,如果独座席首,自然不尴尬了。”

    袁权笑笑。“座次以功爵,显思身为邺侯,食邑千户,纵使不能高居席首,也不至于与武夫小吏同席。就算他想坐席首,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要有些理由。”

    “献礼器这个理由够不够?”

    “什么礼器?”

    袁夫人瞪了袁权一眼。“吴王登基称帝时用得上的礼器。”

    袁权眨眨眼睛,嫣然一笑。“姑母,你这可有点偏心了。真要说起来,那些礼器原本就应该有我家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该是战利品,显思早就该主动献上来了,私藏着本就不对。现在才拿出来,还想提条件,坐席首,是不是有些过分?”

    袁夫人道:“那我这张老脸呢?我这大老远的跑来,你总得给我三分薄面吧。”

    袁权掩嘴而笑。“姑母亲至,岂止是三分薄面,简直是莫大的荣幸。不过这事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就连王后也不能说了算,要大王独断。这样吧,姑母在这儿住两天,我找个机会问问。”

    袁夫人瞥了袁权一眼,神色有些不悦,眉梢轻扬,欲言又止。袁权看得清楚,又道:“姑母,我先给你说个笑话吧。”

    “在你的眼里,我还不如一个笑话?”

    “姑母歇怒,是我失言了。不过说起来,这笑话的主人来头着实不小,就算是姑母遇见了,怕是也要避让三分的。”

    “是么?”袁夫人粉面含煞,几乎忍不住要发作了。

    “姑母知道传国玺吗?”

    袁夫人一听,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不免讪讪,好奇心却又大起,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催问,只能等着袁权说。袁权便将孙策关于传国玺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罢的轶事说了一遍,说完笑盈盈地看着袁夫人。

    “姑母,你说这事可不可笑?”

    袁夫人修剪得精致的黛眉微蹙,一时无语。孙策这套言论虽说惊世骇俗,却不能说没有道理。传国玺的确不是什么非不可的东西,甚至算不上什么古物,是如何演变成天命的代表的,谁也说不清。况且孙策早就声明过他不信天命,只信民心,对传国玺自然不会当回事。至于其他普通玉器,就算不如传国玺这般不待见,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至少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重要。袁谭想用这些从汉宫里抢来的玉器换一个尊贵席位,的确有些不自量力了。难怪杨彪反对,让她不要自取其辱。

    见袁夫人不说话,袁权也没有再说,引着袁夫人上山,向稻香苑走去。

    孙策打量着眼前的的年轻人,半天没说话。

    这个年轻人叫贾穆,是贾诩的长子,相貌身高上依稀能看到贾诩的影子,但神情却完全不像。他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整个人的气质也与贾诩不同,褪去了高深莫测的光泽之后,只剩下粗砺,就像是被朔风吹得荒凉的西凉大地。

    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又带来了贾诩的亲笔信,孙策根本不敢相信他是贾诩的儿子。

    这老贾究竟是有多心虚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教,不知道丘兴看到贾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当然,丘兴能不能看出贾诩的心思都是个未知数。以他那个层次,要想猜透贾诩的心思实在太难了,能在事后反应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文和先生在哪儿,最近可好?”

    “多谢大王关心,家父在长安,与谢君在一起。”

    孙策很惊讶。杨修被法正软禁之后,谢留在长安,独力支撑,主持长安的谍报工作,表现不错。他原以为是谢自己的本事,现在才知道背后有贾诩帮忙。这可是一份大人情。

    “请大王莫要责怪谢君,是家父好清静,不愿声张,强请谢君保密的。”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以谢的手段,肯定不是贾诩的对手,贾诩让他不要声张,必然有拿捏他的条件,谢从大局出发,有所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从制度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违规。

    孙策低下头,看了一遍贾诩的亲笔信,贾诩的信写得很短,淡淡几句,连长安的情况都没怎么介绍,像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问候了几句,然后说了说凉州的情况。长安局势僵持,凉州的牛辅日子不好过,没有了中原运往西域的商品,牛辅的财源断绝大半,手里的战马也无处可卖,希望孙策能帮帮忙,最后附上了一份清单,是牛辅托他送来的礼物。

    孙策看完清单,不禁莞尔,这些都是董卓从宫里抢来,又被牛辅据为己有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一百多件玉器。不用说,这不是牛辅的主意,这是贾诩的主意,牛辅没有这样的智慧,只有贾诩才能把握住时机,让利益最大化,偏偏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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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