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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47章 斩青龙

    关羽勒住坐骑,转身一看,见是庞德,倒不好强行离开,只好拨转马头,继续等待。他虽然留下了,却不愿意再和张辽说话,绷着一张大红脸,一言不发。

    张辽与庞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再次向关羽致歉,拨马回营,向刘晔交差去了。庞德四下一看,见地上有半截战袍衣袖,便踢马上前,用手中千军破的刀尖挑起,大声说道:“关侯,这是你落下的衣袖吗?这中山国的布真是不结实啊,风都能吹破?”他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道:“常听人说中山断袖多,我还不信,今天真是见识了。”

    关羽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他原本不想搭理庞德,可是断袖二字实在太刺耳。中山靖王墓里被盗的那块石碑上说刘备有断袖之癖,他和张飞都是刘备的男宠,就已经很难听了,好在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他可以装不知道,现在庞德当着他的面说,他如果再不回应,掉在地上的就不仅是袖子了,还有他甚至整个中山国的脸面。

    “贱奴,岂敢胡言乱语?不怕关某斩尔首级乎?”

    庞德哈哈一笑,单手举起明晃晃的千军破,直指关羽面门。“关侯当庞某是三岁小儿么,出言恫吓?庞某不才,愿领教关侯刀法。”

    关羽大怒,二话不说,踢马就向前冲,挥刀猛劈。

    庞德早有准备,挺千军破,与关羽战在一处。两刀相交,“丁丁当当”一阵乱响,火星四溅,转眼间就换了十余合。关羽怒盛之下,刀刀全力以赴,恨不得一刀将庞德斩于马下,但庞德有备而来,刚才又看着张辽与关羽大战近两百合,对关羽的刀法一清二楚,不求伤人,先于自保,守得严密。虽说手心、肩膀被震得发麻,却也没让关羽得手,不露一丝怯意。

    关羽已经与张辽大战一场,气力原本不足,再被庞德“断袖”二字激得气血浮动,一口气连劈十余刀,气力便难以为继。庞德感觉到他的力量中断,立刻反击抢攻,千军破舞得如雪花一般,将关羽裹在其中。

    义从步骑都用千军破作为主战兵器,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原本也是千军破,只是加大了刀身,增加了刀刃的弧度,强化了劈砍能力,却弱化了刺击的威力,也对使用者的膂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本质上是专为关羽打造的个人兵器,实用性远不如千军破。

    义从步骑是孙策最精锐的力量,向来都是用最好的军械。黄承彦研究合金一有成果,制出新式军械,首先供应义从步骑。庞德手中这口千军破正是如此,看起来与之前的千军破没什么区别,实际上所用的钢材却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合金材料,超出青龙偃月刀整整两代技术优势,被青龙偃月刀连砍十几刀也没断,只是留下了一些斫击的痕迹。

    但庞德反攻,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却有些承受不住,粗壮的刀杆、厚重的刀身还没什么大问题,刀刃却遭受了重创,一阵连续的撞击后,原本光滑如月的刀刃出现了好几个缺口,如同锯齿,刀身上的青龙也被砍出几道印痕,断为几截,面目全非,精神全无。

    关羽大惊失色,抽身急退,跳出战圈。他勒住赤菟,打量着手中变了模样,凄凉不堪的青龙偃月刀,心中的惊骇无法言表。“你……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千军破。”庞德横刀立马,淡淡的说道:“义从骑的制式兵器,当然不如关侯的青龙偃月刀威武,不过都是黄大匠的心血。”他嘴角微微一挑。“关侯倚此刀纵横幽冀,可对黄大匠心存半点感激,可还记得吴王赐刀之恩?手持此刀,与吴王对阵,关侯报恩的方式还真是少见啊,令庞某大开眼界。”

    关羽脸涨得通红,却无言以对。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吴军营门,一声长叹,拨马就走。

    庞德看着关羽远去,也转身回营。进了大营,庞德翻身下马,向正在等候的刘晔躬身一拜。“军师,德无能,未能斩断青龙偃月刀。”

    刘晔笑笑。“无妨,刀虽未断,青龙已死。走吧,我们回中军,准备下一步。”

    关羽回到大营,下了马,提着刀进了大帐,将所有的掾吏都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帐中,看着破损的青龙偃月刀,抚着刀上残缺不全的龙纹,心中五味杂陈。

    得刀以来,此刀随他东征西讨,从未离身,斩颜良,诛高览,都是倚仗此刀立功,可谓是所向披靡。幽冀童谣中青龙刀高居榜首,力压刘备的青云、赤霞双剑和张飞的丈八蛇矛。他一度以为青龙偃月刀便是天下最强的兵器,无他物可比,就算黄承彦本人也不能打造出更好的兵器,孙策的霸王杀也要甘拜下风。

    但事实是如此残酷,根本无须孙策的霸王杀出手,义从营所用的制式兵器就能将青龙偃月刀斩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在展示了吴军在冶炼优势的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个问题:青龙偃月刀本是吴王所赠,可以胜任何人,唯独不能胜吴王。

    推而论之,哪怕刘备可以战胜任何人,他也无法战胜吴王。他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吴王所赐,至少是吴王的指点。如果不是吴王提醒,刘备甚至不会回幽州。这一切都在吴王的计划之中,今天的局面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也许,向吴王称臣,是刘备和中山国的唯一出路。

    此念一起,关羽便有些犹豫。劝刘备向孙策投降?这似乎有些不妥。虽说孙策包围了卢奴,但他孤军深入,兵力也只有三万余,一旦刘备率部回援,双方决战,至少刘备还是有机会的。集结幽冀兵力,刘备现在能动用的兵力至少六七万人,是孙策的两倍有余。

    两倍又如何?孙策率领的都是精锐,岂是刘备所领的幽冀之众可比。

    关羽心中忐忑,一时决断不下,但他觉得就算不能劝刘备投降,提醒刘备小心些总是应该的。他决定给刘备写一封信。铺开纸笔,关羽斟字酌句,希望能表达出自己的担忧,又不露怯。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书信。

    就在关羽涂涂改改,数易其稿,还是不能决定的时候,孙策派人送来了书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孤与云长一别,虽久未谋面,却常闻云长笑傲北疆,纵横无敌,甚是欣慰,今虽为敌,欲与云长阵前相见,叙叙别情。不料云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战张辽不胜,裂衣断袖,二战庞德受挫,青龙偃月刀亦不复当年之锐,实在可惜。既然如此,不见也罢。孤不日攻取卢奴,灭中山,解民于水火。云长欲战,孤命将授兵,以待云长。云长欲退,且作壁上观。今奉上锦衣一袭,为云长掩体遮羞,望云长识时务,明形势,莫作无谓之斗。若能称臣,共平天下,自当重铸龙刀,否则云长当退隐尽孝,生儿育女,为关氏延嗣为佳。

    又附:河东有公明,不缺名将,云长可放心矣。

    关羽看完,不仅脸红得要滴血,就连眼睛都红了。他双拳紧握,用力一砸,结实的木案裂成碎片,几根木刺扎进他的手掌,鲜血直流,关羽却更加狂怒,不仅将孙策的书信、锦衣撕得粉碎,更挥起残破的青龙偃月刀乱砍,将整个大帐砍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欺人太甚,竖子敢尔!”关羽咆哮着,挥拳猛砸青龙偃月刀的刀柄,没几下就将刀柄砸弯,犹不解气,又将刀身砸成两截,扔下地上,咬牙切齿的跺了两脚。“无此刀,关某就不能断尔首乎?传令,全军饱餐一顿,椎牛犒士卒,明日破孙策军,斩吴儿首级。”

    大帐旁围观的将士惊骇莫名,连大气都不敢出。

    孙策收到回报,得知关羽暴走,自己折断了青龙偃月刀,不禁哑然失笑。“关羽恃勇易怒,非大将之才,适可冲锋陷阵尔。”

    郭嘉摇着羽扇,笑道:“虽说如此,大王亦不可大意。一人搏命,十人难当,关羽本是万人敌,如今盛怒之下,更非常人可敌。万一被他狼奔豕突,溃阵成功,可就弄巧成拙了。”

    孙策微笑着颌首。“子扬,你这计划可以谨慎些,要不然是得不到祭酒首肯的。”

    刘晔躬身致意。“这是自然。不过好在大王身边不乏万人敌,对付关羽绰绰有余。关羽乃是刘备麾下第一大将,若能破军杀将,刘备必然丧胆。臣以为,关羽匹夫之勇不足虑,倒是刘备此人狡猾,当早作准备。莫使其逃脱,又生事端。”

    孙策眉头微蹙。“你担心刘备弃冀州而走?”

    “正是。”刘晔脸上没了笑意,神情严肃。“刘备本非君主之器,却有流寇之能,巍巍太行,纵横千里,若是刘备退守山中,恐非张燕之流可比,必成心腹之患,大王不可不防,祭酒亦当留意才是。”

    说着,刘晔将目光转向郭嘉,嘴角微挑。

第2248章 得意莫忘形

    面对刘晔的挑战,郭嘉摇着羽扇,没吭声。

    他也担心刘备逃跑,但他防不住。打败刘备的大军容易,抓住刘备本人难。刘备可以逃的地方太多了,岂止太行山,而且以刘备那一看形势不对,随时可能开溜的德行,说不定现在已经跑了。

    不过他没有和刘晔争执的兴趣。一来他清楚淮泗系的崛起无法避免,荀向孙策推荐刘晔还是他的提议;二来他也不会当众与刘晔发生争执。他和孙策相处这么多年,君臣之谊绝非刘晔所能动摇的。

    孙策转头对郭嘉说道:“奉孝,军师处商量一下。”

    郭嘉拱拱手,淡淡地应了一声“喏”,孙策又道:“子扬,你建议以义从步骑迎战关羽?”

    “此乃大王进入冀州第一战,关羽又是刘备麾下第一名将,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干净利落。”

    孙策同意刘晔的看法。这一战的确不容疏忽,关羽受了刺激,已经疯了,只有许褚、典韦这样的高手有把握拦住他。他随即叫来了许褚、典韦、庞德、张辽四人,命令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一旦开战,他们四人将是迎战关羽的主力。

    四人躬身领命。

    研究具体战术时,孙策让甄俨参与军议。他是本地人,熟悉地理,又负有联络本地豪强的任务,擒杀关羽的时候,他要领着相关的人登高观战,自然不希望这一战出现任何闪失。

    反复推演了几回,众人各自回营准备,郭嘉、刘晔也去隔壁大帐休息。孙策留下了甄俨,设宴为甄俨接风,又叫来了甄宓作陪。兄妹相见,自然是喜不自胜,说不尽的开心话,只是当着孙策的面还要保持几分矜持,不能尽兴。

    孙策也清楚他们兄妹有话要说,稍稍饮了几杯便以公务为由,起身离席,留下他们甄家人说话。他刚刚出帐,甄宓便从席上跳了起来,端着酒杯,提着衣摆,来到甄俨席上,与甄俨对案而坐。

    “二兄,我们喝一杯。”

    甄俨很惊讶,随即沉下了脸。“阿宓,你如今可是吴王夫人,岂能如此跳脱,惹人笑话。”

    甄宓乐不可支,眉飞色舞。“二兄,这就是我们吴国的与众不同处。你以后也是吴国之臣了,可以放得开些,别整天板着一副脸。礼在心,不在羊。”

    甄俨惊讶莫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几年不见,当年谨慎守礼的幼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不仅举止跳脱,而且能言善辩,辞锋尖锐,咄咄逼人。“你们吴国?”甄俨哭笑不得。“吴国女子都这样?”

    “所以你要努力了,多立功,早升职,争取封侯,要不然,将来嫂嫂看不上你,你可就麻烦了。”

    甄俨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有些不安。他来之前,他的妻子鲑阳氏还跟他说,要和小姑甄宓联络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联手做些生意,顺便让母家鲑阳氏也能沾点光。这在吴国是常事,在中山却还是新鲜事,至少没那么理直气壮。甄家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占风气之先,抢得先机。甄俨当时没多想,一口答应,现在却有些犹豫了。鲑阳氏若是和甄宓接触多了,将来和甄宓一样,他的确有可能夫纲不振。

    “阿宓,你嫂子……是不是给你写过书信了?”

    甄宓眉梢轻挑,斜睨甄俨,窃笑道:“要不然我会提醒你?”

    甄俨挠挠头。“那阿宓你说,阿兄应该怎么做才能立功?”

    “眼下最容易立的功,当然是助大王攻下卢奴,稳定冀北。”甄宓举起酒杯,和甄俨轻碰了一下,浅浅的呷了一口。“吴国用精兵,你们带来的冀北兵派不上太大的用场,最多运运粮草,做做后勤。不过这些也不是小事,你若能做好了,也是有功之臣。至于作战,你就不用太主动了,能让你上阵的时候,大王自会安排,不能让你上阵,你勉强也无益,反倒让他难办。”

    甄俨心领神会。孙策让他参与军议,已经有重新起用他的意思,如今听了甄宓的提醒,他就更不急了。孙策麾下名将很多,而且大多常年训练,绝非他这种几年没有参战的人可以相提并论,太着急了反而不美。在此之前,他已经从甄宓写回来的信中了解到孙权的事,可不想步孙权后尘。孙权是孙策的亲弟弟,有犯错的资格,他却不能踏错一步,毁了自己,也连累了妹妹。

    “阿宓你放心,阿兄我这几年蛰伏家中,已经习惯了,不急在一时。再说了,阿像在大王身边见习,过几年外放,也是一方大将,甄家毋须着急。”

    “阿兄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甄宓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请阿兄满饮此杯,静候富贵,中山甄氏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作为这一代的家主,要有家主的气度,不要被人笑话了。”

    甄俨心中大快,含笑点头,举杯与甄宓、甄像示意,一饮而尽。

    孙策坐在案前,品着茶,翻看着还散发着墨香的作战计划。

    刘晔主导设计,许褚、典韦、庞德、张辽四将执行,一张为关羽准备的大网即将展开,孙策对着图纸,在脑海里模拟着战事的进程。首战必胜,不容有失,关羽的生死反倒不在他最关心的问题。战阵之上,对敌人留手就是对自己不负责,更何况对手是暴走的关羽。

    刘晔的计划做得很完美,他特地提到了这一点:关羽桀骜不驯,如果不能彻底折服他,不如临阵斩杀他,留下来反而是个后患。

    甄宓走了进来,见孙策正在看公文,没敢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案前,从步练师手中接过茶壶,在孙策面前坐下。孙策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在案上,推到甄宓面前,提起朱砂笔,在作战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步练师,让她转交给帐外的郎卫,转交刘晔。

    “你阿兄喝得可好?”

    “好呢。”甄宓笑眯眯地。“阿兄说,这是他这几年来喝得最舒服的酒了。”

    孙策笑笑。甄俨这两年与刘备周旋,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心情当然好。“他有没有说想干些什么?休息了这么多年,手痒了吧?”

    “大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仅是他,甄家上下百余口,以及相关亲族,全听大王的安排。”

    “这么听话?这可不像燕赵之风。”孙策忍俊不禁。

    “燕赵之风就是服膺强者。”甄宓瞥了孙策一眼,嗔道:“天下强者,舍大王其谁?”

    孙策提起笔,在甄宓额头轻轻一点,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迹。“巧言佞色,必有所求。”甄宓“哎呀”一声,伸手要去擦拭,却被孙策拦住了。“别动,好看呢。”甄宓将信将疑,孙策便叫步练师取镜子来,让甄宓自己看。步练师取来镜子,看了甄宓一眼,便赞了一声:“姊姊这妆容好看,是什么新式样吗?”

    “当真好看?”甄宓接过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会,也觉得不错。汉代女子有在额头贴黄的习惯,有的用妆粉涂抹,有的用花蕊模样的饰物粘贴,唤作贴花黄,用红色的却不多见。甄宓皮肤白,朱砂在她的额头鲜艳如血,对比强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错,两颊泛起红云,更添三分娇羞。

    “好看是好看,只是堂堂大王,手中朱砂点点皆系天下苍生,却用来为妇人化妆,未免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你也是天下苍生之一嘛。”孙策越看越觉得有趣,让甄宓坐过来,仰靠在他脸上,又仔细勾画了两笔,将简单的圆点勾成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蕊,这才满意。

    “如何?”

    “好看。”步练师笑道:“不过也就是姊姊这肤色才好,稍有暗黄,便不美了。”

    孙策哈哈一笑。中山原本是北狄之地,又近鲜卑,有大量的汉胡混血,大多家族都有点北狄血统,肤色与中原汉人更白一些。甄宓更是其中佼佼者,天生雪肤,堪与号称白玉美人的甘梅相当。如今她正当豆寇之年,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足以托得住这朱砂花蕊的娇艳。

    “练师有见识,等会儿也给你画一个。”

    步练师连称不敢,含着笑,退出大帐。甄宓倚在孙策腿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孙策。“好看吗?”

    “当然好看。”

    “可惜再好看也只有几年光景。”甄宓托着腮,一声轻叹。“美人易老,过了这几年,妾就成了惹人厌的憎物了。”

    孙策放下笔,挽着甄宓的手。“不然。美人如玉,时间越久,越有气质。你看权姊姊,马上就到三十了,虽无年青时靓丽,却有年轻时没有的风韵。”他嘴角轻挑,含笑道:“可不是什么惹人厌的憎物。”

    “唉哟。”甄宓如梦初醒,连忙用手掩着嘴。“大王,妾……妾可没有影射权姊姊的意思。大王千万不能告诉她,要不然的话,妾就无颜在宫里立足了。”

    “你啊,年轻气盛。”孙策伸手点点她的鼻尖。“记住,不要得意忘形。”

    甄宓凛然心惊,不敢大意,起身跪好,款款一拜。

第2249章 兄弟之间

    甄家是中山大族,在整个冀北都是数得上的强宗,这次又在进攻中山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甄宓一向争强好胜,有了这样的机会,难免得意忘形,所以孙策要借机敲打敲打她。

    况且她说年纪大了惹人厌也未必就是无心之言。宫里能压制她的只有袁氏姊妹,她虽然极力讨好,却并不成功,至少袁权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偏爱,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多少有些怨气,见袁权年纪渐长,颜色渐衰,说几句风凉话也是常有的就连袁权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时常自怜自伤,感叹韶华易逝。只是孙策不能给她这样的机会,袁权后宫最长,袁衡后宫最尊,这两者皆不能有任何冒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宫就不得安宁了。

    甄宓也是个机灵的,碰了软钉子,知道孙策心志坚决,不敢再放肆挑衅,立刻乖巧起来,张罗着洗漱用物,侍候孙策就。她今年满十八,这次出征又是到她家乡,侍的机会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

    孙策心里考虑着明天的战事,有些心不在焉,洗完脚,觉得时间还早,便拿出一部书翻看。正看着,外面有人通报,孙权求见。孙策有些意外,孙权虽然从征,却很少主动求见,参加军议也是公事公办,与其他校尉、都尉一般,没什么特殊之处,今天怎么求见了?

    孙策想了想,命人让孙权进来。片刻之后,孙权入帐,顶盔贯甲,腰间挂着长刀,气势赳赳,自有三分威武。孙策倒是挺满意的,秋末还是很热的,孙权能严格要求自己,是件好事。

    “还没休息?”

    孙权拱手施礼。“回大王,刚刚夜训完。”

    孙策点点头。他知道孙权加练的事,他所领的一营在几次演习中表现都很抢眼。这固然有其他人让他三分的原因,也和他自己的刻苦分不开,日常的训练之外,他每天晚上还要加练一个时辰,自己更是每天晚上读书到深夜,几部战纪都被他翻烂了。

    孙策指指对面,示意孙权入座。孙权拱手拜谢,跪坐在孙策对面。“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呃,有点私事。”孙权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甄君送了两个女子来,臣弟不知该不该收?”

    “甄俨?”

    “嗯。”

    孙策沉吟了片刻。“什么样的女子?”

    “臣弟问了一下,她们一个姓张,一个姓鲑阳。”孙权偷偷地打量了孙策一眼,又道:“臣弟听说,其他几个将军也有,都是些良家女子。”

    孙策明白了。甄家这是要尽地土之谊,联合中山豪强,与诸将联姻。姓张的不好说,可能是甄俨的母族,也可能不是,鲑阳这个姓却不多见,应该是甄俨的妻族,算是比较重的投资。无利不起早,甄俨这么肯下本钱,自然是因为孙权与众不同的身份。

    “喜欢你就收下吧,不要耽误了正事就行。”

    孙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喏。”却坐着不动。孙策看得真切,知道他还有话要说,笑道:“仲谋,你最近很用功,我很欣慰,想必阿翁、阿母知道了也会高兴。”

    “臣弟……是戴罪立功,理当努力,报效王兄不杀之恩……”

    孙策摆摆手,打断了孙权。“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孙权有点尴尬,双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臣弟最近训练读书,小有心得,此次攻卢奴,臣弟能否有参战的机会,验证所学。”

    孙策瞅了孙权一眼,捻着手指,半天没说话,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看来孙权读再多的书也没用,急功近利的性子改不了,这才训练了两个月就想着首发了,也不想想中军其他各营训练了几年。

    “仲谋,明天围攻关羽,你有没有兴趣?”

    “关……关羽?”孙权吃了一惊,脸色有些难看。迎战关羽的计划还局限于义从营,中军其他各营还没收到命令,孙权也不清楚。他不知孙策是试他,还是真的,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有些恼怒。看来这几个月的辛苦并没有赢得兄长的青眼,孙策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臣弟……没有收到相关的命令啊。”

    “刚拟定的计划,明天一早就会公布。”

    孙权脸色变了几变。关羽的实力,他是清楚的,首发必然承受最大的压力和伤亡,说不定还会被关羽临阵斩首关羽的用兵能力有多强且不说,临阵杀阵可是出了名的。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敢答应,以后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了。孙权咬咬牙,躬身一拜。

    “臣弟听王兄安排,王兄若觉得臣弟合适,臣弟万死不辞。”

    孙策无声地笑了笑。嘴上喊得凶,心里认了怂,这就是孙权的底色。他身段灵活,适合做一个政客,不适合做一个将领,却偏偏没有自知之明,真是让人无语。“你也别急,回去再考虑考虑,如果想上阵,明天军议的时候请战,如果没把握,明天就不要争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孙权暗自长出一口气,不敢再多嘴,躬身请退。出帐的时候,正好遇到步练师捧着一堆图纸进来,孙权迅速瞥了步练师一眼,碧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匆匆离去。步练师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孙权,却能感受到孙权的凝视,心里泛起一丝不舒服,却不好说什么,进了帐,跪坐在孙策对面,将图纸摊开在案上。

    “大王,这是刘军师刚刚绘好的阵图,请大王审阅。”

    邺城,乌云密布,闷雷一声接着一声,隆隆不绝,风卷着落叶,越吹越紧,刮得城头的火把呼呼作响。

    刘备站在南门城楼上,看着远处小城城楼上的灯火,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逢纪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刚刚收到的军报,心情也和火把一样起起伏伏,随时可能被吹灭。一场大雨即将如期而至,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就算攻克了邺城又如何,孙策突入中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中山国除了城里的数千士卒,城外只有关羽所部的一万人可以增援,刘备率领的主力还在邺城,要赶回中山至少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

    孙策虽然只有三万人,却是最精锐的中军,不论是军械还是训练都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按照刘备的估计,这三万人的战力足以匹敌十万,换句话说,孙策如果攻卢奴城,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如果再有冀北大族集结部曲支持孙策,中山国实际上已经亡了。

    现在的希望全寄托在关羽身上。如果关羽能及时增援,就算不能击败孙策,也能让孙策分兵相拒,不能全力进攻卢奴,或者还能争取一点时间。

    问题是刘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方寸大乱,甚至是吓破了胆,站在城墙上想了半天,就骂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粗口。

    逢纪忍不住开口提醒。“大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刘备扭头看着逢纪。火光下,他的脸有些苍白,有些狰狞,充满了绝望,却又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既想逃走,又随时准备与人拼命。逢纪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逢相,你说说,孤该如何断?”

    逢纪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得知卢奴被围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没有识破孙策的真正目的,一心执着于攻取邺城,反让让孙策钻了空子。此时此刻,刘备在幽冀已无立足之地,要想保命,只能西撤。

    但他不能承认这个错误,否则刘备不仅不会再信任他,还可能一怒之下,直接杀了他。刘备不是袁绍、袁谭父子,他只是一个游侠,杀人没什么顾忌。

    “大王以为,关侯能及时回援卢奴吗?”

    刘备想了想,点点头。“依时日计算,云长应该还在涿郡,收到消息,他必然回援。”

    “那关侯能拖住孙策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

    刘备眉头紧皱。他其实对关羽能支持多久并没有信心。关羽善战,换作别的对手,关羽说不定能直接击破对方,解卢奴之围。可这次面对是的孙策,他一点把握也没有。而且他对逢纪多少有些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心眼?

    “十天如何,半个月又如何?”

    逢纪抬手一指乌云密布的天空。“大雨将至,全取邺城就在这三五天。取了邺城,派大将镇守,再回师中山,又需要三五日。如果关侯能坚持十日以上,大王就能赶回中山,与孙策决战于城下。若关侯支持不了十日,中山失守,大王纵得邺城也无法坚守,不过落得和袁谭一般的困境,不如弃之。”

    “弃之?”刘备沉吟了片刻,心里恍然,却不肯自己说出来。“吾将何往?”

    “去并州,为朝廷左翼。”

    刘备眼珠转了转,目光闪烁,良久未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逢相,兹体事大,当与诸将共商大计。”

第2250章 望风而逃

    逢纪明白,刘备心无战意,一心想走,只是说不出口。

    况且想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处理的事很多。

    首先,如果他放弃幽冀,幽冀也会放弃他。那些人有家有业,之所以支持刘备,并不是因为刘备的人品,而且希望他能阻击孙策,保住他们的既有利益,至少有和孙策讨价还价的机会。如果刘备离开幽冀,他们不可能抛弃产业,跟着刘备逃亡,拿下刘备,送给孙策做见面礼倒是有可能。

    其次,刘备要说服几个心腹大将,尤其是张飞。如果没有心腹,刘备单骑逃到并州也无法掌握并州,只能寄人篱下。此外,放弃幽冀,放弃中山,也就意味着放弃关羽,张飞能不能答应,谁心里都没底。

    这些,都需要逢纪出面解释、说服。

    逢纪出了城,来到邺城西北的大营,找到张飞。

    张飞正和张、田豫商讨战事。大雨将至,一旦邺城小城里进了水,战斗即将开始。张熟悉邺城情况,张飞特地向他请教,看看哪里可能会出现薄弱环节。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张提醒他,邺城小城经过袁绍、袁谭父子多年修缮,非常坚固,而且沮授足智多谋,该想到的他都会想到,想复制关羽水淹陶的战法,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几近于无。

    张飞正在上火,见逢纪来了,非常高兴,亲自出帐迎接。逢纪进了帐,与张、田豫见礼,互相寒喧了几句,却不及正题。张、田豫会意,起身告辞。

    张飞也不安起来,命人守住大帐,这才问道:“逢相深夜前来,有何指教?”一边说,一边给逢纪倒了一杯酒,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送到逢纪的面前。

    逢纪接过酒杯,轻轻摇晃着,眼睛盯着晃动的酒液。“益德,你与大王相交多久了?”

    张飞浓眉紧锁。“我们从小就认识,快三十年了吧。”

    “关侯呢?”

    “十七八年,将近二十年。”

    “对你来说,大王与关侯孰重?”

    张飞不说话了,盯着逢纪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说道:“逢相,云长的脾气是差了些,但他对大王的忠义天地可鉴。逢相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大可一笑置之。”他顿了顿,又道:“逢相想必也知道,当初我与大王离开豫州,前往关中,云长留在豫州,颇得吴王赏识,后来大王回到幽州,他却坚辞吴王,不远千里,赶来幽州相助。若说他人背叛大王,我信,若说云长背叛大王,我不信。”

    逢纪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益德,如果当初关侯留在吴王麾下,今日为吴王前锋,进攻中山,你会与他对阵吗?”

    张飞怒了。“逢相,这是不可能的事,何必白费心思。”

    “那好,我换一个问题:若吴王来攻,益德会与吴王对阵吗?”

    张飞紧紧的咬着牙,脸颊绷得像块石头,一言不发。这是他不愿回答的问题。若孙策来攻,他是该迎战,还是该避战?但这个问题不是假设,而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孙策已经赶到河北,他们随时可能碰面。

    “是不是很难抉择?”逢纪苦笑。“我想,关侯应如是。”

    张飞吃了一惊。“吴王……去幽州了?”

    “中山。”逢纪将不久前刚收到的军报取了出来,放在案上,用两根手指按着,轻轻推到张飞面前。

    张飞原本涨得通红的脸瞬间煞白。他看着案上的军报,半天没动弹。他清楚孙策入中山意味着什么,也相信逢纪不会无聊到用这件事来玩笑。关羽奉命驰援刘修,此刻应该在涿郡境内,是附近最有可能增援的人马,他只有一万人,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但以他的脾气,也不可能坐视中山失守。

    关羽危矣。

    “逢相,我们……可以增援。”张飞咬咬牙。“只需要两天,骑兵就能赶到中山。”

    “那大王怎么办?你别忘了,袁谭已向吴王称臣,朱灵也会投降,朱桓、沈友、徐琨等人正在逼近。你和国让所领骑兵是大王能倚仗的精锐,没有你们,仅凭新附的冀州兵,大王如何面对朱桓等人?”

    “这……”张飞扼腕跺足,束手无策。形势变化太快,眼看着能攻克邺城,全据河北,结果转眼间就崩盘了。留在邺城,关羽会有危险。驰援中山,刘备会有危险。这可怎么办?张飞急得额头全是汗珠,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灵光一现。

    “逢相,何不放弃邺城,全军回援中山?”

    逢纪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办法,只是步骑同行,至少需要十日才能赶到中山,关侯能支撑十日吗?”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张飞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有力,又补了一句。“肯定能。”

    “用兵未算胜,先算败,万一关侯没能支持到十日呢?关侯是中山第一重将,他一旦战败,很可能导致中山士气崩溃,卢奴失守。届时邺城未下,卢奴又失守了,大王当往何处栖身?”

    张飞顿时哑口无言。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向逢纪请计。逢纪一声长叹。“益德,你是大王心腹,我们就不说敷衍之辞了。不管关羽能不能坚持十日,全据幽冀的计划已然失败,逐鹿河北,我等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只能另谋他计。”

    “什么计?”

    “去并州。据太行,为朝廷左翼。”

    张飞思索良久,知道逢纪说的是实情,这是唯一的办法。“云长奈何?”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守常山,或入飞狐,或入井陉。”

    张飞仰天长叹。“大王之命,如何如此多舛。中山立国不满一年,奈何又要远遁他乡。”

    逢纪探身过来,拍拍张飞的手背。“益德,高祖当年被封为汉王,远遁巴蜀,后来不一样出陈仓,取关中,不数年而有天下?多难兴国,殷忧启圣,焉知不是大王身负天命之兆?”

    张飞苦笑,连声叹息。逢纪随即又和他商议,看看能带走哪些人。张飞说,张、田豫都没什么问题,张杀了韩银,走投无路,田豫原本就是刘备的心腹,上次之所以没跟着刘备去中原是因为他有老母要奉养,如今老母已逝,他了无牵挂,肯定没什么问题。

    逢纪随即将张、田豫请来。正如张飞所说,得知孙策突入中山,包围卢奴,张、田豫也觉得大势已去,不如保存实力,撤入并州,等待机会。

    逢纪目的达成,连夜返回大营,向刘备报告。得知张飞接受了逢纪的建议,张、田豫都愿意跟着他走,刘备也松了一口气。他又与逢纪商议,请逢纪与随征的幽冀世家商谈,尽量争取一些人跟他走,哪怕是支系也行。实在不行,大家好聚好散,不要闹出流血事件。

    逢纪一口答应。

    为了确保安全,第二天一早,刘备就退出邺城,调整了大营,由张飞、张、田豫三人拱卫中军,这才由逢纪出面与幽冀豪强磋商。得知孙策突入中山,几乎所有人都乱了阵脚。逢纪巧舌如簧,一口咬定这是沮授、田丰蛊惑袁谭,出卖部分冀州人的利益,向孙策邀宠,一席话说得这些人怒不可遏,大骂沮授、田丰。

    逢纪成功的争取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连审氏兄弟都决定带着绝大部分的部曲追随刘备去并州,剩下的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摆在脸上,只能暗自后悔。本以为跟着刘备能搏一回,没想到刘备这么怂,看到孙策就跑,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可把他们坑苦了。

    早知如此,直接投降岂不更好?

    商量已定,刘备设宴,与那些不愿意随他西行的将领饯行。酒宴上,他先是表达了对时事维艰的担忧,又感谢了众人之前的支持,说到动情处泪洒衣襟,表示将来若有机会重归故土,一定不负今日情义。众人将信将疑,即使有人觉得刘备恐怕没机会打回来了,也不至于当面戳穿他,互相配合着作戏,一时间,场面倒是很感人。

    宴后,刘备兵分两路:一路自领,退往河内,一路由张飞率领,赶往中山,驰援关羽,接应关羽一起退往并州。与此同时,刘备上疏朝廷,指责魏王与孙策合谋,侵犯中山。他兵力不足,粮草不济,不幸战败,只能退守并州,请朝廷予以安排。他愿驻守太原、雁门,为朝廷守藩。

    田豫随刘备西行,张飞与张率领五千精骑,星夜赶往中山。他派快马给关羽送信,要求关羽不要贸然与孙策交战,等他赶到再做计较。他没敢告诉关羽刘备已经撤了,生怕关羽冲动。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刚要陶,他就收到中山专来的羽檄,关羽与孙策麾下的张辽、庞德比武受挫,大发雷霆,连青龙偃月刀都折断了,下令椎牛飨士,要与孙策决一死战。

    张飞仰天长叹。“云长危矣!”

第2251章 豪华阵容

    雄浑低沉的战鼓声缓缓敲响,每一声都像闷雷似的滚滚而去,传遍四方。各式各样的战旗摇动着,配合着鼓声,将中军的命令一一发布到指令的位置。

    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声回应,各部将士在战旗下列阵,无数的脚步踩着干燥的地面,踢起呛人的烟尘,笼罩了阵地,将近万将士包裹在其中,却井然而序,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阵依地形而立,面对东方,背对水,背对卢奴城。在水以西,还有两万人监视着卢奴城,不让他们有逃脱的机会,随时准备阻击可能出现的援军。除此之外,甄俨指挥的万余冀北豪强部曲正在四面的山坡上伐木取柴,准备打造攻城器械。

    一切都游刃用余,真正迎战关羽的只有中军万人,主力就是义从步骑三千人,这是吴军中最精税的力量,就算放眼天下,这三千步骑也称得上首屈一指。

    孙策站在将台之上,看着不远处像两座铁塔一般立在阵前的许褚、典韦,又看看两翼的骑兵将旗下的庞德、张辽,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对身边的刘晔说道:“子扬,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刘晔很严肃。“恰恰相反,臣以为这是大王对关羽的尊重。放眼天下,谁还值得大王摆出这样的阵势?就算是中山王刘备亲至,也没这样的荣幸。关羽若知荣辱,当感激大王才是。”

    孙策哈哈一笑。

    刘晔又道:“再者,大王有三万人而不用,只有万人迎战关羽,又亲临战阵,此乃王者之阵,无可非议。若是换了旁人,着一偏将,以众凌寡,以山压卵,一鼓而胜,哪会给关羽这样的机会。大王待关羽,可谓仁义尽至矣。”

    孙策微微一笑。刘晔话里有话,只是说得婉转。就用兵之道而言,他明明有三万精锐,却只用一万人迎战关羽,而且亲临战阵,这是不合常规的。他完全可以派人指挥这场战斗,无须以义从步骑出战,以双方的整体实力差距,任何一个人都能击败关羽,只是伤亡会多一些,可能会因为关羽暴走多死几百人。这点伤亡对一场战斗来说无足轻重。之所以排出这么豪华的阵营,还是想收服关羽。

    从刘晔的角度来说,他是不赞成收服关羽的。关羽的确能打,但他桀骜不驯,将来也未必温顺,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麻烦,刘备就是最直接的例子,他也不见得就能让关羽心服口服,痛改前非。按刘晔的建议,还是直接斩杀为好。

    孙策也是这么想,但他还是想给关羽一个机会,哪怕是堂堂正正战死的机会。死在许褚、典韦的刀下,总比死在乱军之中好一些。

    希望关羽能领会。

    孙策看向远处。关羽正在列阵。他的大营立在山坡之上,初升的朝阳从他身后照过来,将山坡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将整个阵地都笼罩在其中,看起来死气沉沉,弥漫着浓浓的不祥。

    不知道关羽那张脸现在是红的还是黑的。

    一匹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穿过阵地间的通道,来到中军将台下,高高举起手中粘有羽毛的铜管。

    “大王,邺城急报。”

    台下的郎卫上前接过,噔噔噔地上了将台,凌统上前接过,检查了羽檄的密封情况,随即剥去火漆,拆开铜管,取出里面的军报,看了一眼后,递给孙策。军报内容并不多,孙策看完,嘴角轻挑,转身递给刘晔。刘晔扫了一眼,也撇了撇嘴。

    “还是大王看得准,这刘备还真是望风而逃,不愧跑跑之名。”

    “可惜,关羽还在为中山拼命,却不知道中山已经亡了。”孙策摇摇头,命人将消息通报后方的郭嘉,安排人马阻击张飞。张飞、张一起来,不能大意。要是被他们救走关羽,甚至翻了盘,那可就成了笑话。

    凌统领命,下了将台,亲自赶往后营。

    关羽坐在赤菟马上,皱着蚕眉,眯着凤眼,打量着对面的阵地。

    眼睛一扫,他就知道孙策没有骗他,这的确是万人战阵。不过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仅在两翼看到了张辽、庞德的战旗,还在正前方看到了许褚、典韦的战旗。看到战旗下那两个山一般的身影,他心头沉甸甸的。

    在孙策麾下时,他多次与这二人交手切磋,清楚双方的实力。如果青龙偃月刀在手,他可以无惧任何一人,可是同时面对两人,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青龙偃月刀。

    有史以来,这是最绝望的一战。双方的实力是如此悬殊,他连冒险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孙策就在阵前,目视可及,但他却没有与孙策面对面的机会。孙策面前不仅有许褚、典韦,还有郭武等侍从骑士,人数虽少,实力却不可小觑。

    他想起了当年随孙策奔袭文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文丑的运气,能在十几骑的连续突袭下活下来。

    “君侯……”周仓见关羽出神,半天没有动静,轻声提醒了一下。青龙偃月刀已经毁了,他手里抱的一柄丈八长的铁,这是辎重营连夜打造的兵器。关羽力大,普通长矛无法发挥他的实力,也承受不住他的巨大力量,只有这种铁才趁手。

    “周仓,你的家乡在何处?”

    “九江下蔡。”

    “拜托你一件事。”

    “请君侯吩咐。”

    “送家父去襄阳。”

    周仓愣了一下,仰起头,正待要问,关羽从他手中接过铁,向前一指。他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摇动大纛,发出命令。十面牛皮战鼓同时敲响,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传遍四方。两翼前突的阵地上很快传来回应,战鼓雷鸣,旌旗摇动,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通鼓罢,第二通鼓随即敲响,两翼将士开始前进。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来调整阵型,保持阵势完整。关羽的部下训练很严格,行进中的阵型依然保持得很不错,但他们还是一丝不苟,严各按照平时训练的标准来执行。

    若有平时,仅是这种令行禁止的气势就足以让对手心生畏惧,可是今天却没有一点意义。在他们对面的阵地比他们更坚实,即使站着一动不动,就足以让他们相形见绌。

    “呆若木鸡,上善之兵。”关羽暗自叹息,再次举起铁,下令中军向前逼,以免左右两翼因拉开距离而接应不及,被对方各个击破。他清楚孙策的用兵之道,也知道孙策中军的强悍,只要有一点破绽,都有可能被他们抓住,予以重创。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之间,这是吴王孙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随着中山军的不断前进,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朝阳从关羽身后的土坡上升了起来,照亮了中山军将士的后背,后排的将士被前排将士的盔甲反光刺得睁不开眼,阵势出现了一丝紊乱,虽然并不影响队伍的前进,却还是被关羽感觉到了。

    关羽苦笑。他本不该主动进攻的,登高据守,牵制威胁孙策,让他不能全力攻城才是正理,主动发起进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些细微之处的麻烦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考验着他。

    两军相距两百步,即将进入强弩的射程,关羽下令变阵,刀盾手上前掩护,弓弩手准备射击。他们是进攻一方,需要在行进中完成变阵,一边射击一边前进,远不如守方就地列阵方便,更麻烦的是无法使用重弩,射程大受限制,要冒着对方的重弩压制,冲过近百步的距离才有还击的机会。

    而守方则没有这样的问题。见中山军进入射程,强弩校尉开始举起手中的令旗,大声发出命令,射程两百步以上的重弩开始准备。重弩射程远,杀伤力大,但射速慢,所以不会选择普通士卒为目标,校尉、都尉这样的军官才是他们的目标,军侯、都伯之类的下级军官同样有被狙杀的危险,一时间,气氛陡然紧张。有亲卫保护的校尉、都尉招呼亲卫们举起盾牌,严密保护,没有亲卫保护的军侯、都伯只能躲在同伴的盾牌后面,同时睁大眼睛,随时准备闪避冷箭。不少人都听说过,吴军射手训练严格,射艺出众,能于百步外夺人性命。

    隆隆的战鼓声中,中山军再进二十余,两军相距一百八十步。

    随着一声厉啸,从对面的阵地中射出一支鸣镝,一支一丈长的巨箭电射而至,直奔左翼将旗下的中山军校尉。那个校尉看得真切,立刻大呼。

    “盾!”

    数名亲卫举盾拥了过来,在他面前布成重重盾阵。他们的盾都是特制的厚盾,上面蒙着一层铁皮。“当”一声巨响,金属交鸣,被巨箭射中盾牌的亲卫闷哼一声,向后便倒。巨箭偏了方向,从两盾之间射了进来,射穿了一名亲卫的腹部,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亲卫连退两步,摔倒在地,盾阵也出现了破绽。

    顷刻间,又有几支箭飞来。

    校尉脸色煞白,一边拉过一名亲卫护在自己面前,一边厉声大喝:“进!进!进!”

    战鼓声炸响,中山军加快了脚步,冒着吴军的箭阵向前突进。

第2252章 许褚出击

    为了迎战关羽,孙策派上了两名久经沙场的宿将:左翼是郭暾,右翼是林风。

    这两人名不见经传,却是最早跟着他的人,也是最早接受他练兵之法的将领,经过几年外放,有独立统兵经验,这次召回来就是发挥他们的优势,必要的时候分兵作战,指挥两千人结阵而战对他们来说是太轻松了,根本没有什么难度,一道道命令发出,弓弩手连番上阵,轮流射击,一阵阵箭雨倾泄而出,间杂着一声声闷响,长矛一般的弩射呼啸而去,牢牢地压制住了中山军。

    在吴军轻重结合、全面覆盖与重点打击兼顾的箭阵面前,中山军遇到了大麻烦。有亲卫贴身保护的校尉、都尉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没有亲卫保护的军侯、都伯就惨了,冲在前面的两名曲军侯很快被射杀,刚刚顶上去的假军侯还没来得及稳住阵型,又被重箭射伤,几名都伯也先后中箭,或死或伤。

    中山军的前阵失去指挥,出现了混乱,只能就地反击,无法再前进。虽然校尉、都尉接连下令,却无济于事,连响应命令的人都没有。亏得打头阵的队率、什长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还能勉强维持住阵型,换作差一点的,只怕现在就崩溃了。

    即使如此,这也是他们的极限了,只能结成盾阵,在密集的箭雨下苦苦支撑,指望他们再前进也不太现实,勉强向前也不太现实。双方实力差距明显,勉强冲上去也是徒增伤亡,让吴军刀盾手、长矛手活动筋骨。两个校尉不约而同的做出了选择,下令请示中军,要求就地立阵,与吴军对射,等待机会。

    初一交手,吴军便轻松胜了一合,一点悬念也没有。

    见两翼突破先后受阻,完全被吴军压制,关羽知道勉强无益,接受了两翼的请求,下令中军向前突。孙策的中军最为单薄,只有许褚、典韦率领的两营,总数不到千人,摆明了就是要和关羽对决。

    这个阵,原本就是为关羽本人而设。他的部下虽然精练,却不足以孙策的中军相提并论。

    关羽很清楚这一点。

    铁前指,战鼓隆隆,中军向前压去,关羽坐在赤菟背上,眼神复杂的看着身前的将士。这些都是他的部曲,随他出生入死的悍卒,可是这一次,他们怕是有死无生。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却没有一个人畏惧,依然平静地随着鼓点向前,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一通鼓罢,两军相距两百步,中山军暂时停下,调整阵型。关羽握着手中的铁,掌心全是汗。再往前进,中军就要面临两翼刚刚遇到的困境,在不利形势下与许褚、典韦所领的吴军精锐对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对方的箭下,或者说,从现在开始,向前的每一个人都有去无回。

    这和我亲手杀死他们有什么区别?关羽心中迟疑,手中的铁也似乎有千钧重,重得连他都举不起来,前进的命令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出不来。

    孙策远远地看见,忍不住笑了一声:“关羽这是临阵而怯,还是妇人之仁?”

    刘晔沉吟片刻。“或许是自知必死,不肯让部下跟着枉死吧。毕竟双方实力悬殊,胜负不难判断。大王,关羽恃勇,大宛马又快,以必死之心,逞一时之勇,为祸不小。”

    孙策连连点头,让人击鼓,提醒许褚、典韦小心,防止关羽单骑突击。许褚、典韦都是步战,真要被关羽突袭,还真是说不准的事。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一命换一命,他都吃亏。

    鼓声一起,前面的许褚、典韦就给出了回应,下令弓弩手持满,只要关羽有冲阵的打算,就用乱箭射死他,又命刀盾手、长矛手结阵备战,再加上前面的两排拒马,就算关羽的赤菟马再好,突阵也不太现实。

    这时,许褚阵中又响起战鼓声,许褚主动请求出战。孙策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他心里清楚,许褚、典韦虽然和关羽相处时间不长,却惺惺相惜,不愿意看着关羽这么战死,如果有机会救他,哪怕是让他死得体面些,他们都会尽力争取。关羽是傲气,甚至傲气得讨厌,但他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相反,他和很多人处得都不错,只要这人有实力,是他看得起的人。

    许褚,典韦,还有徐晃,都是这样的人。

    孙策答应了许褚的请求,命令许褚上前邀战。这本来也是计划之一,只不过是改混战为挑战。

    战鼓声响起,许褚左手提盾,右手提千军破,上前数步,举起千军破,指向关羽,扬声道:“关云长,别来无恙?”

    这一声洪亮如钟,穿透力极强,就连双方连绵不绝的战鼓声都掩盖不住,字字清晰入耳。孙策听得真切,不由得一惊。许褚话不多,为人谨慎,平时除了当值就是习武。他的修为究竟有多深,连孙策都不太清楚,此刻听他在阵前一声喊,孙策才意识到许褚这几年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他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巅峰,能和他比肩的人寥寥无几,甚至可能一个也没有。面对这样的高手,而且是曾经的朋友,以关羽的脾气,不挑战一下,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孙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关羽。

    关羽不知道孙策在想什么,但他的心情正如孙策猜测。听到许褚这一声问侯,他吃惊不小。两人相距两百余步,又有战鼓声和两翼的箭阵对射,许褚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清晰的传到他的耳中,这份实力就连他都做不到,也许只有天生嗓门大的张飞勉强能比。

    许褚的境界比几年前更精深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浩然之气吗?

    关羽惊讶的同时,心里有些酸。许褚的运气太好了,天赋本来就高,跟了孙策之后,诸事不问,潜心练武,又有典韦这样的对手做陪练,境界当然提升得快。反观自己,这几年戎马倥偬,军务繁忙,练武只能抽时间,平时也没旗鼓相当的对手,能保持状态不落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再进一步。

    这样也好,能死在许褚这样的高手手里,不枉此生。

    关羽用力一戳,铁深入泥土两尺,稳稳的立住。他伸手示意将士们保持阵势,不要轻举妄动,又命两翼的将士后撤,脱离接触,自己轻踢马腹,出了战阵,缓缓来到许褚面前,翻身下马,拱手施礼。

    “仲康勇猛精进,如夫子登东山而小鲁,傲视天下英雄,可喜可贺。”

    许褚平静如渊,看不出什么喜怒。“天下英雄,多如繁星,褚何人,岂敢如此。云长,豫州一别数年,如今重逢,却是战场,可一战否?”

    关羽扬扬眉,放声大笑。“能与仲康这样的高手一搏,乃人生快事,岂能不战。”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拔出战刀,曲轻指弹。刀作龙鸣,久久不绝。关羽得意的说道:“这是我请幽州名匠打造的万人敌,制成之后未逢对手,能与仲康一战,也是它的运气。”

    许褚打量了关羽手中的长刀片刻,摇摇头。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手臂轻振,将千军破插在地上,千军破的刀锋轻颤,声音虽不如万人敌响亮,悠长却更胜一筹。

    “吴王常道,最好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身体。今日你我不比刀法,比拳脚。”

    关羽沉下了脸,盯着许褚。“仲康是有意相让吗?”他是爱刀之人,一听千军破的声音,就知道他手里这口重金打造的万人敌远远不及,许褚弃刀而比拳脚,是不想占他的便宜。但许褚身高八尺,他却身高九尺,比拳脚,他是要占许褚不少便宜。虽说他未必就能因此战胜许褚,却还是觉得不舒服。

    许褚不动声色。“若云长能在拳脚上胜了我,再用刀不迟。”说着,又将盾牌挂在千军破上,横行数步,双足微分,不丁不八,两手负于身后,目视关羽。关羽顿时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吃了一惊,随即豪气暴涨。

    “好,我就先领教仲康的拳脚,再领教仲康的刀法。”说着,还刀入鞘,一起扔在一旁,双手一错,摆开了进击的架势。“仲康,请!”

    “请!”许褚后退半步,身体微躬,左手前伸,右手隐于腰侧,变换了一个手势。关羽看到了这个手势,却不知道其中的用意,只当是什么起手势。不远处的典韦却看得清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关羽下令两翼将士后撤,与吴军脱离接触的那一刻,中山军将士就知道这场大战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是关羽一个人的战斗。双方实力悬殊,他们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只能希望关羽凭借他强大的过人能力战胜许褚,赢回一点脸色。

    “仲康,看招!”关羽虎吼一声,猛地向前迈出一大步,握紧钵一般的拳头,向许褚的面门砸去。

    许褚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抢入关羽门户,左手拦开关羽的拳头,右拳击出。关羽早有准备,立刻变招,扭身挥拳,右拳带着风声击出。“!”两拳相交,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向后退了两步,四目相对,又同时喝了一声“好”,再次向前,战在一起。

第2253章 中山亡国(求推荐!)

    看到阵前许褚与关羽拳来脚往,孙策知道关羽已入彀中,胜负没什么悬念了。

    许褚、典韦两人联手,绝不可能让关羽脱身,而关羽也没有脱身的意愿,如果一定要死,死在这两个人的手中是最体面的结果。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关羽,并消化他这一万将士,收为己用。关键还在于关羽本人,如果不能让他彻底臣服,他和这一万将士就是个麻烦。

    “子扬,许褚、典韦得手,接下来就看你了的。”孙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刘晔。计划是刘晔拟定的,最后的收尾工作也由刘晔来完成。说降关羽,刘晔就在能军师处站稳脚跟,淮泗系也就多了一个能和汝颍系抗衡的重臣,派系平衡就稳固多了。

    “喏。”刘晔心领神会,躬身领命。他转身下了将台,翻身上马,带着郭武、马超二人,向阵前走去。

    关羽与许褚激战正酣,拳来脚往,尘土飞扬,转眼间便是数十合。两人出手都很重,每一次击中,都会将对方击退数步,甚至直接击倒,隔着几十步都能感觉到他们过人的力量,但他们都有着强健的体魄,身上又有精甲保护,即使被击倒也能迅速起身,再次投入战斗。

    一时间,“”之声不绝于耳,两条人影忽合忽合,就像两头猛兽缠斗在一起。义从营的将士靠得最近,又都是精通拳脚的高手,被二人的精湛武艺和强横力量折服,看得如痴如醉,跟随许褚多年的老兵想起了当年典韦与许褚的恶战,依稀与此仿佛,暗呼过瘾,只是囿于军令约束,没人敢出声叫好。

    关羽身高力大,能和他在拳脚上不相上下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是太史慈也只能在骑战上与他较量,拳脚稍逊一筹,远不如与许褚对战来得酣畅淋漓。他战得性起,更不留手,招招全力以赴,一心想击败许褚,再与许褚较量一回刀法。

    能在死之前,与许褚痛痛快快的战这一场,死而无憾。

    但许褚却并不容易击败,不管关羽如果全力猛击,他总能在转眼之间冲上来,攻击更加猛烈,逼得关羽无暇分心,不得不小心应付。

    不经意间,又是数十合。

    连续恶战近百合,对关羽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他与人交手,胜负总在数合之内,很多时候甚至是一击即胜。时间一长,他的体力有些跟不上,气息也有些紊乱起来。反观许褚,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故,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关羽暗叫不好。他的耐力不如许褚,时间一长,必败无疑。如果被许褚摁在阵前,动弹不得,那也太丢脸了,还不如被许褚一刀砍死呢。他怒吼一声,双拳连环猛击,趁着许褚避让的机会,抽身急退,准备去捡扔在地上的万人敌,与许褚较量刀法。不料他刚退了两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云长小心。”

    关羽大吃一吃,猛地刹住脚步,回头一看,见典韦正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万人敌就在典韦身后。典韦微微一笑,伸出双手,缓缓握成拳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典子固,你……”

    “见仲康与你交手,精彩绝伦,我一时技痒,也想试试你的拳脚,云长可愿赏脸?”

    关羽回头看看,见许褚又逼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将自己夹在中间,刘晔又与郭武、马超来到阵前,全明白了,不禁一声叹息。“子固,仲康,多谢你们二位的好意,只是……”

    “看招!”没等关羽说完,典韦就纵身跃了过来,挥拳就打。关羽无奈,只得转身招架。两人拆了两招,典韦后退,许褚又冲了过来,关羽只得返身再战,连说话的空暇都没有。

    面对许褚一人,关羽还有一战之力,如今面对许褚与典韦的夹击,关羽只剩下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好在许褚、典韦给他留面子,战了十几合,这才联手进击,一人擒住关羽一条手臂。关羽虽然全力挣扎,却还是无法挣脱许典二人的四只铁爪一般的大手,被牢牢的摁在地上,双臂被绞在身后。

    “天下能尽云长之才者,唯大王一人。”许褚低声喝道:“望云长莫要一错再错。”

    典韦也说道:“我二人受子义之托,若有冒犯,云长莫怪。”

    关羽听了,一声长叹,放弃了挣扎。“大王、子义与二位的美意,羽感激在心。只是羽为中山王有君臣之义,力战不胜,丧师辱国,唯有一死……”

    “刘备不战而逃,中山已亡。”刘晔策马来到关羽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关羽。“你还能为谁效力?”

    “你说什么?”关羽怒视刘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备逃了?孙策入境这才几天时间,消息刚刚传到邺城吧。刘备怎么可能一箭未发,直接逃跑?

    “我说刘备接到吴王入境的消息,放弃了邺城,不战而走。中山已然亡国,你却一无所知,还想为中山王效力,真是可笑。仲康,子固,放他起来。”

    许褚、典韦松开手,一左一右护在刘晔马前。关羽一跃而起,紧握双拳,圆睁双目。“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这样。”刘晔抬起头,从容地看向远处。“你瞪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如果开战,你这一万将士还能有几人活命。为了刘备,值吗?”

    似乎配合着刘晔的话,吴军阵中响起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传遍宽达千步的战场,一万步骑精锐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气势却明显一变,原本不动如山的阵势开始变化,化作即将下山的猛虎,动静转换之间,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让关羽席卷其中。

    无畏如关羽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不肯降,死在这里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的部下。刘备已经逃了,他们为谁而战,又为谁而死?

    “吴王有诏,关羽若不降,立斩于阵前。不过,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吴王会抚养你的妻儿。哦,对了,你既没有妻,也没有儿女,只有老父。放心吧,你死之后,吴王会为你老父送终。”刘晔意味深长地看了关羽一眼。“白发人送黑发人,又看着关家绝嗣,想来你老父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你重逢于地下。”

    想到父亲,关羽浑身的力气消散一空,握紧的拳头他慢慢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一声长叹,伸手拽下腰间的领军将军印绶,抛给刘晔。刘晔接在手中,掂了掂,又扔给郭武。郭武接过,用长矛挑着,向关羽的中军轻驰而去。

    刘晔拨转马头。“吴王在将台上等你,莫要让他久等了。”

    孙策站在将台上,看着关羽低着头,一步步地走到将台前,高大的身躯不知怎么的有些佝偻。头盔已经摘掉,头发也有些乱,几根白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刺眼。

    远处,关羽的将旗已经放下,近万将士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放下武器,井然有序的退出战场。

    “关云长,抬起头来。”孙策拍拍栏杆。

    关羽犹豫了一会,缓缓地抬起头,仰起脸,双眼却紧闭着,枣红色的脸庞轻轻地抽搐着,原本修整得一丝不苟的美髯因为刚才的激烈打斗乱成一团,又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很是狼狈。

    “噫,堂堂美髯公,如何落到这副模样。”孙策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错?”

    关羽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充满自嘲。“请大王指教。”

    “当真不知?”

    “不知。”

    “朽木不可雕也。”孙策扬扬手,转身离开栏杆。“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想不通,就剁了你这颗榆木脑袋。”

    关羽站在将台下,看不到孙策的身影,只听到孙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不禁愕然。他本以为自己投降了,孙策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重用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懵了。两个虎士上前,将关羽绑了,关羽也没挣扎,像木偶似的被拽走了。

    孙策坐在台上,看看刘晔。“子扬,看来还欠点火候啊。”

    刘晔说道:“这关羽冥顽不灵,让他冷静一下也好。请大王放心,臣到时候再去开导开导他,尽可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为大王效力。可惜太史子义还没到,要不然他比臣更适合做说客。”

    孙策微微颌首,沉吟了片刻,又道:“派人去卢奴劝降吧,关羽的父亲关毅就在城里。如果他也无法说服关羽,只能说关羽命该如此,非人力可为。”

    刘晔应了一声,随即亲笔写了一封劝降信,派人送进卢奴城。他随天子巡狩冀州时,与关靖有一面之缘,知道关靖对刘备没什么忠诚可言,只是无处可去。如今刘备西逃,关羽投降,关靖死守卢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个功劳唾手可得。

    不出刘晔所料,接到他的劝降书后,关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开城投降。

    中山国亡。

第2254章 心之城

    关羽盘腿坐在大帐中,双目垂帘,双手抚膝,一动不动,仿佛石雕一般。除了衣甲、绳索被解去,他和被擒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胡须上的灰尘都没有清理,打了结,粘在一起。

    他的面前有一张素案,上面摆着一碗饭,一碟酱,一碗菜蔬,还有一条咸鱼,却一直未动。

    除了呼吸和心跳,他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他这么坐着已经有两天,不吃不喝,孙策约定取他首级的三日之限已经过去大半。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想为了活命而委曲求全,平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唯一的希望只有见老父一面。

    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赶了过来,临近帐门时,那人滑了一跤,重重的摔倒在地。一旁有人抢了过去,连声说道:“关公,你没事吧?”

    “长生!长生!”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响起。

    别到父亲关毅的声音,关羽双眼一睁,凤眼瞬间寒光四射,身体一跃而起。他的反应很灵敏,但他却忘了自己已经坐了两天,双腿麻木,而且粒米未进,身体无力,刚刚起身,便觉得双腿如针扎一般,“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头伸出了帐篷,身体却还在帐内。

    关毅也趴在帐外,昂着头,极力向帐内看。父子俩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落下泪来。两人都两颊深陷,神情憔悴,眉眼看起来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几日不见,关毅的头发全白了,在阳光下非常刺眼。

    “长生儿啊……”关毅挣扎着坐了起来,捧着关羽的脸,未语泪先流。

    他在卢奴城里,从孙策围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担心关羽。因为关羽两天前刚刚经过卢奴,是最靠近卢奴的援兵。以他的性格,得知卢奴被围,肯定会回援。关毅一向对儿子有信心,觉得他有大将之才,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但这次情况不同,这次他要面对的是吴王孙策。

    关毅在豫州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在襄阳借居数年,他对孙策的了解远远超过关羽。别的不说,与关羽相交莫逆的徐晃对孙策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关毅离开襄阳之前,徐晃特地和他长谈了一次,希望他有机会能劝关羽投效孙策,不要跟着刘备一条道走到黑。刘备既不是孙策的对手,也不能尽关羽之才,关羽追随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关毅劝过关羽,但每次一开口就被关羽打断了。关羽别的都好说,对关毅百依百顺,唯独这个话不爱听。

    延宕至今,关羽终于与孙策面对面,关毅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关羽的安危。孙策派人劝降,关靖下令投降,在两军交接防务的时候,孙策派人找到了他。得知关羽被俘,但三天时间只剩下一天,而关羽看不出一点悔改的表现时,他吓得腿都软了,这一路奔来,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

    抱着瘦了一圈的关羽,关毅放声大哭。

    关羽心里也不是滋味,却不想让人看到他落泪。他将关毅引入帐中。看到那些没有动过的饭菜,关毅又落了泪。“长生啊,你是真想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关家绝后吗?”

    “阿翁,士可杀,不可辱。”

    “吴王何尝辱你?他只是希望你能悔过。圣人亦云:人谁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儿何过之有?”

    “你……”眼看着又要陷入无何止,没结果的争论,关毅又急又气,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你有什么过?你……你顶撞老子,就是不孝!”

    关羽低着头,一动不动。关毅气得说不出话来,老泪纵横。父子俩一提到这个话题,最后总是这个局面。对这个儿子,他也是没办法了。

    “嗯咳!”帐外传来一声轻咳,刘晔的声音响起。“关公,我可以进来吗?”

    关毅已经见过刘晔,进城与关靖洽谈的就是刘晔,告诉他关羽被俘的也是刘晔。听到刘晔的声音,关毅又升起一线希望。他听关靖说过,刘晔曾是天子的秘书令,足智多谋,也许他能说服关羽。

    “请进,请进。”关毅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强扮出一副笑脸,将刘晔请了进来,又狠狠瞪了关羽一眼,让他客气点。关羽视而未见,连看都没看刘晔一眼。

    刘晔也不介意,笑笑。“云长,你不服,对吧?”

    关羽眼皮一挑,瞥了刘晔一眼,哼了一声。

    “要不这样,你跟我说说,如果放你走,你打算怎么击败我军。如果说得有理,我就去见吴王,再放你一回,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你能……”

    “有什么不能?”刘晔笑道:“吴王帐下大将很多,不缺你一个。你也看到的,仅义从步骑四将就没有一个不如云长的。其实这一次本不必以义从步骑迎战,中军任何一将,统万人,都可以击败云长,只是伤亡会略微大一些罢了。”

    关羽眼角抽了抽,怒气勃然如猛虎。刘晔不为所动,笑眯眯地看着关羽。“说起来,你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并非初登战场的新丁,你仔细想想,除了你个人的勇武之外,军械、训练、兵员、士气,你哪一项有胜算?”刘晔说着,指了指关羽面前的食案。“别的且不论,你的部下有这样的食物吗?”

    关羽哑口无言。他知道孙策厚待士卒,伙食供应一直比其他人好。他被关了两天,帐外士卒一天吃两顿,每顿都有鱼或肉,虽然数量不是很多,却也令人惊奇吴国的物资供应之充裕。其他如军械、训练就更不用说了,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诚如刘晔所说,就算让他再战,就算孙策不亲自出战,只是派中军任何一将迎战,都可以击败他,只是伤亡多少的问题。万人规模的战事,胜负从来不取决于将领的勇猛与否,除非他能趁其不备,斩将夺旗。可是这种事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他曾经临阵斩将颜良、高览,对此最清楚不过。如果对方有了防备,阵而后战,斩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说别的,一次弓弩集射就能将你射成刺猬。

    赤菟再快,还能快得过箭矢?

    “没有吧?平心而论,对吴国来说,云长无足轻重,生死都没什么影响。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吴王不忍拂了太史子义、许仲康、典子固之请,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你老父中年丧妻之后又老年丧子。可是如果你固执已见,就算吴王肯饶你,我也会力谏吴王杀你,以明军法。”

    刘晔说完,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子。“云长,时日无多,你自己珍重吧。就算要死,你也应该死得明白一些,不要做个颟顸鬼。”说完,转身走了。关羽一动不动,脸色灰败,额头全是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关毅急了,起身追了出去。刘晔在远处等着他,笑着摆摆手,低声说道:“关公,云长勇武绝伦,当为大将,唯一短处在于自负。如今之计,只能让他三省吾身,才能除讹去误,迷途知返。正如造刀,不经千锤百炼,去除杂质,如何能削铁如泥?”

    关毅如梦初醒,连连拱手致谢。

    关羽在帐中枯坐,心中却潮起潮落,波涛汹涌。他反复咀嚼着刘晔的话,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他有什么好骄傲的呢?论武艺,太史慈,徐晃,张辽,许褚,典韦,和他不相上下的人比比皆是,论用兵,比他强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再往深处想,他所谓的强里都有孙策的影子,战甲、战刀,就连他的武艺都受到破锋七杀的影响,没有了许褚、太史慈等人的切磋,他这几年的武艺就停滞不前。

    曾经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仔细一想,这些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年逾不惑,一事无成,却还像一个无知少年似的自以为是,让老父伤心,让朋友担心,让他人耻笑。

    刘备为什么不战而走?还不是对我没什么信心,不相信我能坚持到他来增援,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邺城,放弃了中山,也放弃了我。对他而言,我从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或缺。又或者,他早就想放弃我了,正如当初他带着张飞离开豫州,奔赴长安,却将我留在豫州一般。

    没错,他应该这么做。他为什么在豫州一事无成?都是因为我啊,萧县之战、小黄之战,哪一战不是因为我的鲁莽导致中计?

    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关羽越想越羞愧,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不禁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如嗥,所有的骄傲都像春冰一样不断的崩解,化为泪水,沾湿了衣襟。

    关毅跪坐在帐外,听着关羽撕心裂肺的痛哭,不住地抹着眼泪。知子莫若父,听到这从所未有的哭声,他能感受关羽内心的痛苦,却也充满了希望,期待着关羽如同刘晔说的那样去除心中执念,在烈火中百炼成钢,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关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帮帮长生吧。”关毅双手合什,喃喃祈祷。

第2255章 用与藏

    卢奴城西南,十里长亭。

    一辆平平无奇的四轮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拉车的马低着头啃路边的草,还有几匹马立在一旁,不时的打个喷鼻,刨刨地面,悠闲自在。几个侍者散在四边,衣着普通,只是眼神偶透凌厉。

    一旁的土坡上,两个人影并肩而立。一个高大俊朗,英气勃勃,一个白面长须,风度翩翩,正是吴王孙策和青州名士华歆。

    “先生此去,关山万重,一路辛苦。”

    “无妨。”华歆微微一笑,充满自信。他今天的心情出奇的好。中山国破,刘备、逢纪却逃了,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还要一路跟过去,原本是有些郁闷的,但孙策亲自来送他,让他所有的不快都化为动力,如果不是要保持风度,他恨不得长啸几声。“大王远征,军旅劳顿,都不觉得辛苦,我只是鼓唇摇舌,又有何累。”

    孙策笑了。“先生这三寸舌,当得十万精兵。”他伸手一指天边的太行山。“山东已定,接下来仰攻山西,一战更比一战艰苦。如果没有先生为前锋,孤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天,孤一直在想,周灭商,秦灭六国,都是居高临下,顺势而击,如今孤逆势而行,不知几时才能平定天下。”

    华歆扬扬眉,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有光武故事在前,何忧之有?”

    孙策转头看看华歆。“先生,只怕在很多人的眼里,孤非光武,而是王莽啊。”

    华歆哈哈一笑。“俗人岂知大势,大王不必在意。”他转头看看孙策,又道:“说起来,光武定都洛阳时,年纪似乎也和大王相仿,基业却不如大王远甚。若有区别,只在于光武本是儒生,而大王出自将门,不过大王虽不读书,风识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依歆愚见,大王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哈哈,有先生这句话,孤心里有底多了。”孙策拱拱手。“本该多与先生盘桓几日,奈何天色不早,先生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孤就不耽搁先生了。祝先生一路顺风。”

    “多谢大王相送。”华歆向后退了一步,深施一礼,再拜,转身下了土坡,登上马车,关上车门,又拉开车窗,向孙策挥手致意。车夫扬起马鞭,轻轻一抖,马车起动,向西南轻驰而去。

    孙策站在土坡上,看着华歆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官道上的烟柳之中,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华歆劝他效仿光武,看似一片好心,甚至有劝进的意思,但听话听音,华歆这句话背后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或者说,那一层含义才是关键。

    光武帝为什么能走得那么顺?因为他倚重豪强,重视儒术,而这两点都是他所不取的。他并非不知道这么做可以加快平定天下的速度,但那只是饮鸩止渴,换了一批豪强而已,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就算平定了天下,用不了多久,各种矛盾就会激化,说不定会更加严重。所以他宁愿慢一点,稳一点,哪怕暂时不进攻,也不会给豪强们翻盘的机会。

    袁谭已经在路上,田丰、沮授很快就要见面,他要拿出一套方案来推行新政,消化冀州。华歆是书生,沮授、田丰可不是,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是无法得到他们支持的。他承诺五年之后冀州世家的财富只增不减,可不想到时候打脸,或者被迫让步。

    孙策又站了一会,下了山坡,郭武、马超等人围了过来,拥着他上了马,向大营奔去。

    关毅站在中军大帐前,来回踱着步,不时抬头看一眼。留守帐的步练师请他到一旁的小帐里休息一下,他也不肯。看到孙策一行奔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孙策勒住坐骑,翻身下马,与关毅见礼。“关公,有事?”

    关毅讪讪地“啊”了两声,神情中既有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孙策见状,忍着笑,一边命人去传全柔、陈到等人,一边引着关毅入帐。关毅有些拘谨,又舍不得推辞,半推半就的跟着孙策进了帐,分宾主落座,见孙策张罗着让人上茶点,与当年在豫州时一样热情,感慨不已。

    “数年不见,大王赤子之心不改,真是难能可贵。”

    “哈哈。”孙策大笑,指指关毅,又指指自己。“孤愿与关公为忘年之交,不拘君臣之礼。关公,昨天事多,没来得及问候,还望关公见谅。怎么样,这几年在幽州住得还好?”

    关毅连连摇头。“不如中原,不如中原,尤其是这中山立国之后,一个个沭猴而冠,走路都端着膀子,哪里像大王这样发乎自然。我早就说过这中山国长不了,果其不然,尚未期年便成一地残花,倒是连累了中山靖王,平白被人掘了坟。”

    见关毅说得有趣,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一旁侍候的步练师也忍俊不禁。关毅说了几句,见气氛不错,便趁势说道:“大王,长生已然知错,本该自来向大王请罪,只是……只是……”

    孙策心中明镜一般,关毅在他帐前晃,肯定是有事,而且十有**和关羽有关。三天期限已到,关羽还没露面,怕是拉不下这个脸,只好让老爹来传个消息。孙策笑道:“他不肯来?”

    “不,不,不是不肯,是不能。”关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却有些心虚,不时的偷看孙策脸色。

    “不能?”

    “是的,他……三天没有吃喝,又没日没夜的反省,心神损耗过度,嗯……晕了。那个……医匠说,他要休息两日才能起身,所以……所以……”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如果三天期限一到就爽快地来认错,那就不是关羽了。他也不点破,眉头皱了皱。“原来云长身体这么差啊,我还以为他很强壮的呢,看来这段时间的确太辛苦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休息几日吧,不必着急。”

    关毅如释重负,连连称谢。这时,全柔走了进来,关毅见状,连忙起身告辞。孙策摆摆手,又叫住了他。“劳烦关公转告云长,让他不要心急,慢慢休养。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与关公商量,云长年纪也不小了,至今不娶妻,不生子,哪天能让能关公抱上孙子?不如趁这个机会成家立业,关公意下如何?”

    关毅正中下怀,连声答应,欢天喜地地走了。全柔站在一旁,听得真切,一直没吭声,等关毅走了,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孙策让关羽娶妻生子,也就是说至少一年内不会用关羽,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大王。”全柔收起笑容,拱手施礼。

    孙策示意全柔入座。他叫全柔来,没有别的事。冀州已经平定,幽州还没拿下,他需要继续用兵。在此之前,他要留几个人镇守冀州,尤其是常山这样的要害之处。全柔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可以用了。这个人进取不够,守成还是可以的,上次在颍川守阳翟就很称职。

    “伯仁,最近几次演习成绩不错,有进步。”

    “不敢。”全柔心花怒放,却不敢放肆,还要表现得谦虚些。孙策叫他来,肯定是要给他机会,不能太得意,让等了很久的机会又飞了。“要说进步,臣不如仲谋。”

    “你对仲谋怎么看?”孙策顺势问道。

    全柔不敢大意,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仲谋武艺不错,也能吃苦,只是有时候略显急了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都是这样。”

    孙策微微颌首。孙权这段时间表现得的确不错,但性子躁的毛病却没怎么改。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还是放出去比较好。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就脱手,要找一个稳重的人带带他。全柔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与其他将领相比,全柔人到中年,处事经验更丰富,为人也相对圆滑,与孙权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不大。其他人对孙权印象大多不好,很难配合。

    不出孙策所料,他一露出这个意思,全柔就欣然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协助孙权。

    孙策摇摇头。“不是你协助他,是你带他,该说的要说,该教训的要教训。他若是不听,你一定要及时报告,千万不能敷衍。”

    全柔满口答应。

    正说着,孙权也来了。孙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下,他打算让全柔、孙权统兵去迎战张飞、张,夺取常山。常山有井陉,是进出太行的要道,必须有重将把守。击退张飞、张后,陈到等人率领骑兵撤回来,全柔留守常山,孙权为副,具体负责井陉关。

    “仲谋,有信心吗?”

    孙权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兄,这……这是真的吗?”

    孙策曲起手指,轻叩案几,神情严肃。“这是军国大事,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喏,大王。”孙权立刻改口。

    “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孙权犹豫了一下,不敢说得太满。“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是不够的,要一清二楚。你们先去常山接战,趁这个机会看一看常山的地理,然后准备一个方略,交由军师处质询。如果不能通过,这个任务就归其他人了。”

    孙权和全柔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领命。

第2256章 不得不然

    时间不长,陈到、文丑进来了。

    孙策宣布了命令,让他们统领中军骑兵,协助全柔、孙权击退张飞、张,夺取常山。陈到、文丑没什么意见,当下答应。孙策又对文丑说,冀州基本平定,你可以回家了,任骁骑将军,组建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骑,冀北有事,由你就近增援。

    文丑又惊又喜,躬身再拜。他是巨鹿人,在冀北任职,离家很近,荣归故里,不仅有面子,对整个家族的发展都有帮助。文家在落寞了近百年之后,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陈到等人纷纷向文丑祝贺。全柔心中欢喜,文丑武艺精湛,这几年进步很快,上次临阵劝降张辽,已经展露出方面之将的潜力,有他统领骑兵,冀北的安全又多了三分保障。尤其重要的是冀北还缺一个督将,应该是为孙权预留的,可是在孙权正式履职之前,他最有可能成为那个过渡的人。

    这可是一个连升三级的好机会。

    宣布完命令,全柔为首,向孙策表忠心,一定完全任务,夺取常山,起身出帐。孙策起身,送他们出帐,看似随意的将手搭在孙权肩上,轻轻拍了拍。

    “仲谋,努力!”

    “喏。”孙权鼻子一酸,用力地点点头。他看得出来,孙策对他还是不怎么放心,却还是将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他自己的了。

    孙策站在大帐前,看着孙权离开,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大概是他这十年以来第一件明知不理智却还是要做的事。希望孙权能吸取之前的教训,不要再鲁莽行事。

    也不知道老爹孙坚怎么样了,这么久也没消息来。

    孙策正想着,有虎卫从远处快步走来,行了礼,报告说外面来了一个长安来的使者,在营外等着求见。孙策看了名刺,看到“秦谊,字宜禄”几个字,顿时心中一动。这恐怕不是长安的使者,是吕布的残部,他们从长安来,应该是长安出事了。

    孙策没有立刻接见,命人叫来刘晔,让他去接待一下,问问情况。刘晔转身去了,孙策又在帐前站了一会,让人去请甄俨。

    关羽坐在帐中,一手抚着胡须,一手握着笔,在砚中来回濡墨,案上铺着纸,却一个字也没有。

    他这一辈子写过不少文书,唯独没写过检讨书,这可把他难坏了。他想了两天,算是想明白了,可是想明白了不代表就能写出来。这要是落在纸上,以后弄不好要写进史书的。

    可是不写又不行。这可怎么办?愁死人了。

    “长生,长生。”关毅冲了进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阿翁,你怎么了?”关羽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相迎。“吴王……为难你了?”

    “吴王才没为难我,他对我好得很,要做忘年之交呢。”关毅推开关羽的手,心满意足的说道:“长生啊,我跟你说,吴王贵不易交,是个真正的君子,你跟着他,将来一定有大成就。”

    “吴王……答应了?”

    “答应了。他让你不要急,好好休养身体,还让你趁着这段时间没有战事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关羽听着话音不对,连忙再问,关毅却有些兴奋过度,没心思细说,关羽好容易才让他冷静下来,将孙策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完之后,关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瞪着关毅,哭笑不得。

    “阿翁,你怕是会错了意。娶妻生子有那么容易么,就算是现在娶妻成亲,等孩子生下来也要一年以后。再说了,娶妻不是纳妾,更不是买奴婢,出门就能遇到合适的……”

    “嘿嘿,要不怎么说长生你的运气来了呢,我刚刚出了吴王的中军大营,就看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我管他是谁?”关羽没好气的说道。话出了口,这才发现关毅的神情不对,有些异常的兴奋,连忙追问了一句。“你看见谁了?”

    “哈哈哈,我关家走背运这么久,终于走顺运了。感谢上苍,感谢列祖列宗。”关毅双手合什,连声祷告,急得关羽脸更红了,忍不住催促了两声。关毅却不急,祷告完了,这才扬扬花白的眉毛,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淘气。“我刚才在吴王的大营外面看到杜家那女子了,近二十年没见,她还是……”

    话音未落,关羽就冲了出去。关毅跟了出来,却发现关羽已经跑出几十步远,被当值的士卒拦住。关羽想硬闯,那些士卒却不客气,一哄而上,关羽奋力突围,奈何三天不饮不食,身体虚弱,没两下就被放倒在地,反缚双臂。

    关羽急得大叫,那些士卒却是不听。典韦闻讯赶了过来,见这副情景,也吃了一惊,正准备问,关羽便大叫道:“子固,子固,劳烦你通融通融,我有事要出营。”

    “这可不行。”典韦摇摇头,很为难。“大王有令,你不知错,就不能出营一步。”

    关羽急得直跺脚,瞪了典韦片刻,见典韦没有让步的意思,也不多说,用力晃了晃身体,撞开身边的士卒,转身回帐。有两个士卒追了上去,打算控制住他,关羽怒目而视,大吼道:“我回帐写检讨也不行?”典韦叫住部下,看着关羽被缚着双臂,大步流星的回帐去了。

    “怎么回事?”典韦一头雾水。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

    孙策和甄俨谈了一会,打算让他做治河谒者,主持冀州尤其是冀北的河道整治。

    这次突袭中山,孙策利用的是水师优势,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冀北的河流并不合适大型船只通行。如果没有甄俨事先提供的情报,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的行动。即使如此,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争夺常山的任务只能交给步骑,水师无法参与行动。

    再等一段时间,水师就必须退出中山,回到海上,否则水位下降,楼船就搁浅的危险,想走也走不了。

    在他看来,冀州人对水运优势的认识严重不足,基本处于看天吃饭的水平,无法和中原、江南发达的河流运输相提并论,难怪历史上曹操平定冀州后要挖那么多运河。以冀州现有的水系,根本无法实现南北交通,这显然不利于接下来的山东、山西对峙。

    “你负责协调,具体的技术,我会安排袁敏带人来。这是一个大工程,可能需要好几年时间,也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整治好了,效益也是很可观的。不说是千秋功业,至少能受益百年。”

    甄俨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他本人对治河没什么兴趣,还是希望能担任一官半职。治河太苦,而且要耗大量钱粮,这些钱粮不可能全由孙策提供,需要他想办法筹集,难免求人,但孙策说的也有道理,这是百年大计,利国利民,如果做好了,甄家在冀州的名声可以到极大改观。

    孙策与甄俨商量了一番之后,刘晔回来了。正如孙策猜测的那样,因为帝位迟迟未定,长安越来越乱,吕布战死,张辽投降,吕小环改嫁袁耀为妾的消息传到关中,吕布的旧部处境越发艰难。无奈之下,吕布的妻子魏夫人派秦谊为使,来见孙策,希望孙策能予以安排,具体地说,就是让他们离开长安,迁到关东,依附吴国。实际上这一次秦谊为使,已经带了一部人来,其中就包括张辽的家属。

    孙策听了,思索片刻,问刘晔有什么建议。

    刘晔笑笑。“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进兵关中的好机会。法正在关中兴风作浪,挤走吕布旧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恐怕就是关东系的文武。若是让他得逞,长安朝廷真成了山西人的朝廷,东西对峙,麻烦不小。”

    孙策想了想。“传书子敬,问问他的建议。若是可行,做一个方案,看看需要多少人马钱粮。”

    “喏。”刘晔转身去了。

    甄俨在一旁听得清楚,有些担心。如果孙策发动关中攻势,哪怕他不亲自上阵,只是由鲁肃主攻,也需要不少钱粮。如此一来,冀州不仅无法得到支援,还要抽出钱粮来支援鲁肃,他的压力就更大了。

    “大王,兵宜合,不宜分,如今战线太长,宜有所取舍。”

    孙策看了甄俨一眼,露出无奈的苦笑。他何尝不知道战线太长的弊端,但这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谁都想立功,谁都想加官晋爵,这里面的平衡非常微妙,操作不当,极易引起离心。就算他反对某个提议也不能说得太直接,要讲究方式方法。比如刘晔建议进攻关中,哪怕他不同意,也不能一口否决,要让鲁肃自己提方案,然后交由军师处审核,再会同张、虞翻等人合议,最后给出一个能让鲁肃心服的理由。

    “放心吧,就算进兵关中,也不会从冀北运粮。不过,幽州战事若起,冀北就不能作壁上观了。之所以急着疏浚河道,就是担心粮食不足,必要时可能要从中原甚至江南调拨。没有船运,仅凭车载马驮,消耗实在太大。”

    甄俨松了一口气,点头附和。

第2257章 大有文章

    张辽进了帐,向孙策行礼,静静地站着。

    孙策示意他入座。“长安来了人,领头的是秦谊。”

    张辽点点头。他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他没有主动去见,他知道孙策会召见他。作为降将,他必须保持足够的低调,避免引起任何误会。

    “秦谊这个人……如何?”

    “武艺不错,为人谨慎,粗通文墨。”

    “还有呢?”

    张辽沉吟片刻。“刺董时,他是主力之一。”

    孙策一愣。“秦谊还参与了刺董?”

    “是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李肃。他们两个……”张辽有些迟疑。“在温侯身边任卫士,也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孙策明白了。这秦谊和李肃不是统兵将领,他们是杀手或者刺客一类,专门做见不得光的事。这种人通常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就算有名字也是一闪而过,不会引起人注意。正因为如此,后世知道秦谊的人不多,只知道秦宜禄,却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而秦宜禄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的妻子杜夫人,让关羽和曹操生隙的罪魁祸首。

    “他们这样的人大概有多少?”

    “最多的时候大概有十七八人,现在还有多少,我也不太清楚。这半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可能会有一些人离开。”

    孙策点点头,让他把郭嘉请来。不管是不是要进兵关中,眼下都要对关中的力量予以加强,仅靠杨修一个人是不行的,何况他已经被法正软禁了。之前是没有精力,暂时不想撕破脸,反正曹丕也在他手上,法正不敢乱来。现在冀州平定,需要和法正正面刚一刚了。

    吕布留下的这些人正好用得上。

    郭嘉很快来了。见张辽在座,郭嘉笑了。“恭贺文远一家团聚。”

    张辽致谢。孙策让他将秦谊等人的情况详细说一遍。见孙策找郭嘉来,张辽就猜到孙策是想用秦谊等人,求之不得,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又说,他是统兵的将领,对秦谊等人的情况并不是特别清楚,最好还是由郭嘉本人和秦谊接触一下。

    郭嘉也很满意。如果有秦谊、李肃这些吕布旧部配合在关中的行动,他的把握就更大了。能参加刺董这么重要的任务,这些人的身手不会差,又在关中呆了这么久,对环境也熟悉,行动起来更方便。

    郭嘉起身去了。孙策却有些疑惑,刘晔刚才汇报的时候,只字未提这些事,他是不知道还是没说?按理说,他曾任长安朝廷的秘书令,手下也有一帮人负责打探消息,应该清楚才对。孙策不好明问,迂回问了一些长安朝廷的事,然后将话题担到了荀、刘晔的身上。

    张辽不明就里,大致介绍了一下这两人的情况。他曾经协助吕布负责长安城的治安,与荀接触得多一些,与刘晔的接触并不多。刘晔负责的秘书台大部分精力都在关东,对长安城内反倒不是太关注,对长安城内更关注的是荀,他身边的鲍出就是负责这些事的,他手下有一群游侠儿,专门打听长安地面的事,不过后来建了秘书台后,荀就主动减少了这些活动,以免与秘书台发生冲突。

    张辽说得很简略,而且不带什么感情,但孙策却感觉到了他的倾向。很明显,张辽对荀印象比较好,对刘晔却有些疏远,甚至是刻意的保持距离。

    “文远,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请大王垂询。”

    “南阳之战,你是怎么带着徐荣逃出去的?”

    张辽的脸忽然红了,半晌才道:“其实……大战一起,我就预感到形势不妙,派人向徐荣报信,希望他有所准备。不过我也没想到徐荣会那么快回应我,战事刚刚分出胜负,应该是李蒙等人发动进攻不久,徐荣就离开了将台,与我会合了。我们一路向北,越过伏牛山,进入卢氏境内。我本来想带他回长安,他却说为将多年,杀戮太重,那一次又大败,回长安也不会有好结果,想去洛阳白马寺隐修。我们就在那里分了手,各分东西。”

    孙策恍然,横亘在心头的一个迹团终于解开了。这么说来,他能全歼两万西凉兵也有运气的成份,如果徐荣没有提前离开,伤亡可能要大得多。

    “徐荣还在长安吗?”

    “他已经死了。”张辽摇摇头。“大概就是去年这时候。他死的时候只有我在面前,就埋在霸桥边,一个很不起显眼的土坟。”

    孙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一代名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孙策很快接见了秦谊一行,包括他的妻子杜夫人。

    杜夫人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看不出具体年龄。虽然并不故意卖弄风情,顾盼之情却还自有气度。也是问了张辽,孙策才知道杜夫人与关羽是同乡,她是吕布等人南下时掳来的。具体情况如何,张辽也不清楚。她和秦谊夫妻感情一般,生有一子,名叫秦朗,乳名阿苏。

    秦谊与郭嘉接触过了,很乐意重操旧业,也愿意返回长安。为了表示效忠,杜夫人和秦朗将留下做人质。孙策看得出来,张辽没说错,他们夫妻没什么感情,难怪历史上杜夫人归了曹操,秦朗也没什么反应,一样愿意在曹操手下做官。

    孙策拜秦谊为都尉,将他们划归军师处下属的细作营关中分部,由郭嘉指挥,在长安的行动则由杨修具体负责。说起来,杨修现在被法正软禁,其实他的工作一点也没耽误,反而因为曹彰、曹植的存在,得以就近掌握法正的一举一动,并将消息连续不断的传回来。

    秦谊早就知道郭嘉的大名,对能够在郭嘉的手下做事非常兴奋,主动说起了曹操。吕布阵亡后,法正联络过他,希望他们能够为曹操效力,被他拒绝了。他对曹操印象很不好,觉得这个阉竖之后好色奸诈,不可能成大事,迟早要被灭了。

    秦谊高谈阔论的时候,杜夫人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孙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秦朗回关中之后,杜夫人怕是要出变故。他已经听说了,关毅从中军出去,在大营门口遇到了杜夫人,然后关羽就发了少年狂,眼下正在大帐里奋笔急书,做深刻检讨呢。

    这次没有曹操先下手为强,关羽大概可以心想事成了吧。不过不能让他太顺畅,要折腾折腾他,这种人不好好调教一番,以后迟早会故态复萌,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果不其然,秦朗、杜夫人等人还没出帐,典韦就派人送来了关羽的检讨书。不看内容,先看字迹,就能看出关羽此刻迫切的心情。孙策迅速扫了一遍,也没吭声,轻轻的押在案上,继续和秦朗说话。正事说完之后,他扮作一副随意的模样,问起了杜夫人。

    “听文远说,夫人读过书,识文断字?”

    杜夫人有些意外,没想到孙策会关心她,连忙谦虚了几句。“先祖本是扶内杜陵人,王莽作乱时避难到河西,后又迁至河东。家父好读《左传》,妾幼年时跟着学过几篇文字。”

    孙策点点头。“如此说来,倒也是书香门第。夫人想必也知道,吴国最与众不同处,便是女子可以出仕,孤营中便有不少女子。夫人若是愿意,不妨留在营中,协助处理一些事务,也可以领一份俸禄。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杜夫人又惊又喜,看了秦谊一眼。秦谊却有些漫不经心。“既是大王看得起你,你便好生侍候着就是了。”杜夫人听了,没来由的脸红了。她低头拜谢。“多谢大王。”

    “不急,按照惯例,入职之前,还要考核一下。”孙策笑着,将关羽的检讨书递了过去。“这是一篇自省书,麾下将领所作,请夫人仔细看看,给个意见。”

    杜夫人不疑有他,起身接过,看了一眼,便觉得书法眼熟,再读了两句,心里便猜到了几分。在大营门口,她和关毅见过一面,后来又打听过,知道关羽被俘,眼下正在反省,这篇自省书很可能是关羽所作,书法、遣词都和关羽当年求学时有七八分相似。孙策想必知道这一点,这才故意来试她。

    如果是别人所作,她倒不便轻易批评,既然是关羽的自省书,她就不必客气,而且也不能客气,否则很容易让孙策疑心她有意偏袒故人。

    杜夫人略作权衡,便佯作不知,谦虚了几句,点评起关羽的这篇自省书来。从书法到谋篇布局,再到文章义理,一一点评,最后给了个评语:避重就轻,有敷衍之嫌。这个评语倒也中肯,关羽的确有避重就轻,敷衍过关之意。他就算反省得再深刻,也不可能写成文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篇检讨书会落在杜夫人手里。

    孙策听完,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夫人所言甚是,孤亦觉得不够深入,没有触及灵魂。这样吧,发回去重做,直到能让人满意为止。”

第2258章 纳降

    两天时间,关羽的检讨书接连修改了七次,篇幅一次比一次长,洋洋数千言,几乎将他这十几年的征战史复述了一遍,足以作为个人传记的素材,却还是没能过关。

    关羽要疯了,无数次濒临暴走的边缘,又悬崖勒马,退了回来。因为他“无意”中得知,点评他这份自省书的人不仅有孙策,还有杜夫人,甚至是以杜夫人为主。

    杜夫人三个字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次次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督促他深挖思想根源,反省自己的得失,对这十几年的经历仔细反刍。每当克制不住怒火的时候,就回想当年的美好时光,想象自己是面对那个梳着双髻的豆寇少女诉说心声,而不是可恶的吴王孙策。

    最后支持不住的是孙策。他觉得关羽的自省书越来越酸,字里行间流淌着荷尔蒙,他那张大红脸就像一个超大的青春痘,看着就让人腻味,让人脸红。

    他腻味,杜夫人脸红。

    于是他觉得放过关羽,也放过自己。他宁愿去看枯燥乏味的公文,也不想再看关羽的自省书了。杜夫人虽然意犹未尽,却不好反对孙策的意见,只好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关羽终于得以站在孙策面前,也站在了杜夫人的面前。

    几天不见,关羽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眼神却亮得惊人,就像闭关完毕的武僧。孙策还好,没太当回事,杜夫人却有些不敢看他,像怀春少女似的低了头,脸却红到了耳根。

    孙策一字一句地看完厚厚的自省书,放在案上,用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云长,坐而论道易,起而行道难,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有改正的愿望,这是好事,但能不能改,又能改多少,孤是有些担心的。”

    关羽的脸颊抽了抽,又恢复了平静,拱手道:“还望大王不弃,时时点拨。”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还没到绕指柔的地步,却也难能可贵,看来关羽的软肋是抓住了,以后再炸刺,直接点他的死穴。“既然如此,你先做侍从骑士,以观后效。”

    关羽有些意外,随即一想,又欣然从命。杜夫人在孙策身边做事,协助处理文书,他在孙策身边做侍从骑士,近水楼台好得月,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多谢大王。”关羽忍着心里的欢喜,躬身行礼。杜夫人心思机敏,知道孙策的用意,也知道关羽为什么欢喜,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好佯作镇静,一本正经的处理手里的公文。孙策和关羽又说了几句,叫来郭武,让他领关羽去领军服装备。关羽偷偷看了一眼杜夫人,恋恋不舍的出去了。虽说见到了,他还没和杜夫人说一句话呢。

    听着关羽的脚步声远了,孙策对杜夫人说道:“夫人,云长才气高,傲气也高,这毛病不除,难成大器,你和云长是同乡,以后又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要多帮助他。”

    “喏,谨遵大王诏。”杜夫人尴尬地应了,找了个理由,匆匆出帐。

    孙策嘿嘿笑了,又看了看手中的自省书,转身递给陆绩,让他拿过存档。

    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三天后,袁谭一行终于赶到了卢奴。

    看到奉命来迎的关羽,看到关羽身上的军服,袁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魏国之所以节节败退,关羽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颜良、高览都是死在关羽刀下,陶也是关羽攻下,袁熙因此而死。如此一个摧毁魏国的猛将,却成了孙策的帐下卫士,这也未免太讽刺了。

    关羽倒是很从容,客气地请袁谭入营。袁谭更加惊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关羽。关羽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逊了?他和沮授、田丰交换了一个眼神,沮授、田丰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来到大帐,孙策已经收到消息,就在中军大帐前站着。一见袁谭,他便笑了,等袁谭施完礼,他便双手托住袁谭的手臂,哈哈一笑。“袁显思,又见面了。”

    “是啊,没想到还能再见大王。”袁谭也很感慨。

    “这说明我们有缘啊。”孙策朗声大笑。“我三弟叔弼作书来,让我代为问候。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得呢。”

    袁谭连连摇手,口称不敢。他救过孙翊一命,孙家兄弟一直记在心上。孙策也救过他一命,却绝口不提。这让他非常感动,更加敬佩孙策的为人。两人比肩入座,分宾主落座,寒喧了几句,袁谭主动起身。

    “大王,容罪臣为大王介绍几位冀州俊杰。”

    “有劳。”孙策含笑点头。

    “这位是巨鹿名士,田丰田元皓。博学多才,足智多谋,刚正不阿。”

    田丰上前拜见。孙策伸手虚扶。“常听文子俊提及先生,以为乡里贤达,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田丰谦虚了几句,退在一旁。袁谭又指向沮授。“这位是广平沮授沮公与,志向高远,谋略过人。惜乎不得其主,清名为我所累,明珠蒙尘。”

    沮授上前见礼,孙策还礼。“郭奉孝、荀文若常提起公与,许为劲敌。如今化敌为友,还望公与不弃,共谋大事。”

    沮授躬身再拜。“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亡国之臣,不敢言智。蒙大王不戮,侥幸之至,侥幸之至。”

    袁谭再介绍崔琰。“东武城崔琰崔季,大儒郑康成弟子,文武双全,质朴厚重,有古人遗风。他曾在中原游历数年,对大王新政了解颇深。”

    孙策很惊讶。“季游历至何至?”

    崔琰躬身行礼。“东至海,南至江,兖豫青徐,皆曾走马。”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琰对大王之政,并非全无异议。”

    孙策笑着点点头。看来这些冀南人是有备而来啊。“无妨,理不辩不明嘛,有不同意见是好事。诸事草创,难免挂一漏万,正需要诸位贤达畅所欲言。”他打量了崔琰片刻,又道:“冀州崔氏,荣归清河矣。”

    崔琰心中一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再拜,退了下去。袁谭接着介绍其他人,孙策一一寒喧。有郭嘉在侧,他对冀州文武并不陌生,奉命接管邺城的徐琨又提前送了文书来,里面就有这些人的介绍,籍贯、职务、能力、风评,一一在内,眼下只是走个流程罢了。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没有看到司马懿兄弟的名字,不过他也没问。司马懿是河内人,迟早要见的,区别只在于是敌是友罢了。

    寒喧过后,孙策设宴,为袁谭接见。相关事宜,之前已经由徐琨宣布过了。袁谭为邺侯,食邑三千户,但他本人不能留在邺城,必须迁到建业去。他的弟弟袁尚没有爵位,也作为人质去建业。田丰担任邺相,协助徐琨,留守邺城,沮授加入军师处,参赞军务,崔琰等人各有任命。

    在刘备的进攻面前,魏国几近亡国,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听天由命。对孙策的安排,他们非常满意,作为降臣,能有这样的礼遇已经很不容易了。

    唯一没有着落的是郭图。作为袁绍时代的老臣,郭嘉的族叔,他的辈份很高,资历很老,能力也不能说没有,但人品实在太差,又一把年纪,指望他改正也不太可能。孙策的意思是让他回家养老,不过具体的事要郭嘉去说,他就毋须出面了。

    宴会进行到中程,全柔传来了消息,张飞、张得知关羽战败,卢奴投降,没有再战之意,放弃了常山,退守井陉关,眼下他们正在做攻城的准备,不日即将展开对井陉关的进攻。

    随军报送来的,还有一份由孙权草拟的冀北方略。孙权功课做得很仔细,方略图文并茂,连常山境内有哪些河流都一一标注在上面。虽然知道这应该是参考了常山国的郡国舆图所作,而且有全柔的协助,但孙权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做到这个地步,孙策还是满意的。

    事实说明,如果孙权不好高骛远,满足于一郡,或者万人之将,他还是一个很称职的。

    宴会之后,孙策便宣布将对冀州的水系进行整顿、疏浚,希望田丰、沮授等人献计献策,多提意见。冀州的水系存在不少问题,如果能进行合理规划,能够提升冀州的土地利用和内河航运的效率,交通方便了,工商业也会跟着受益。

    借着这个机会,孙策让甄俨介绍了一下初步规划。虽然袁敏等人水利专家还没有赶到冀州,甄俨却已经开始了准备工作,以各郡国的舆图为基础,再加上实地考察,拟了一个粗略的方案。

    田丰、沮授等人开始还以为孙策只是借机从冀州掠取钱粮治河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以这个理由从冀州征收钱粮再合理不过,可是听了甄俨的介绍,他们意识到孙策并非如此,他是真打算在冀州大兴水工,多少有些惊讶。

    田丰没忍住,起身发问。“大王不趁胜取并州吗?”

第2259章 见沮授

    孙策笑道:“正当向诸君请教。田公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孤洗耳恭听。”

    田丰拱手谦虚了几句,开始陈述意见。他认为应该趁热打铁,追击刘备,趁势抢占河内、河东,窥视关中。刘备望风而逃,如丧家之犬,正是趁势追击,一举予以歼灭的好机会。如果让他在河东或者并州站稳脚跟,再想进攻就难了。

    孙策频频颌首,转头又问沮授、崔琰等人的意见。沮授等人纷纷附和。田丰所说都是他们商量好的方案,一是这么做的确符合用兵之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孙策当初没杀刘备是考虑影响,现在刘备已经是敌人,不趁机要他的命就太说不过去了;二是一旦将战线推进到河内甚至河东,冀州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若是刘备控制了并州,居高临下,俯窥冀州,冀州成为长期对峙的战场,会被拖垮,至少发展会受影响。

    吴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为什么没能实现,不就是因为战事拖累,消耗太大吗?不管多富庶的地方,连续打上几年仗,势必受影响。冀州原本是大州,近百万户、六百万口,实力可与豫州、荆州比肩,可是中平以来十几年,先是闹黄巾,后来又追随袁氏父子征战,实力大受影响,现在的户口不到之前的六成。相比之下,豫州、荆州尤其是豫州得新政之风,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冀州。

    他们当然不愿意冀州继续成为战场,尤其是被动防守的战场。

    只不过事情与他们当初设想的不同。他们没想到孙策会打算在冀州疏浚河道。虽说疏浚河道也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收益也是很明显的。船只无疑是这个时代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如果冀州的河道得以整顿,能够发挥作用,至少能造福几代人,对战事也有帮助,运输的消耗会大幅度的降低。

    有了这个考虑,反对的态度就不那么坚决了,就连田丰本人都没有把话说死。

    孙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邀请田丰等人参与方案讨论。这无疑是一个大工程,真正开工之前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可以慢慢讨论,甚至两个方案同时论证,看看哪一个更合理、更有利。

    田丰等人早就听说过孙策喜欢听了不同的意见,还专门成立了军师处,凡是重大行动都会经过讨论,却是第一次亲自经历,多少有些新奇,还有些兴奋。孙策没有因他们是降臣就忽视他们的意见,邀请他们参与讨论,而且讨论的又是与冀州息息相关的事,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宴会的气氛轻松而热烈,孙策谈笑风生,热情而又不失坦诚,很快就打消了田丰等人的顾虑,博得了他们的认可。

    宴后,孙策留下了沮授。

    两杯香茶送了上来,茶雾袅袅升起,孙策打量着沮授清瘦的面孔,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毫无疑问,拿下冀州,最有价值的收获就是沮授。田丰已经老了,性子又过于刚正,大部分时候只能当作道德模范,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沮授正当不惑,经验丰富,至少还能发挥二十年。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后,曹操曾想将沮授收为己用,可惜沮授看不上他,一心想逃回河北,而且险些成功了。曹操不愿意他再为袁绍所用,只能杀了以绝后患。如果沮授能及时逃回河北,历史的结果也许是另外一番模样。

    “公与,尝尝这新茶。”孙策伸手示意,淡淡的笑道。从见面开始,沮授就没怎么说话,甚至连表情都不多,孙策相信他有想法,只是没有说而已。之所以将他留下来,就是要问一问,真正打开他的心扉。

    沮授双手捧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大王,这茶好,香气浓郁,滋味淳厚,有高山之味。”

    孙策看向沮授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喜。“不想公与如此懂茶,竟能品出这茶的产地。”

    沮授笑了笑。“大王说笑了。臣不懂茶,再好的茶,到了臣口中也分不出好坏,只听人说最好的茶都长在高山之上。大王重商,茶又是江东特产之一,大王喝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茶。臣大胆一猜,侥幸得中。”

    孙策哈哈大笑,伸手指指沮授,又挑起大拇指。

    沮授又道:“只不过茶好猜,心难测,大王喝什么茶,臣能猜出一二。大王想什么,臣却猜不出,敢请大王解惑。”

    孙策笑笑。“公与想问什么,不妨直言。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既为君臣,不妨各言其志,看看有没有相同之处。”

    沮授放下茶杯,拱手施礼。“岂敢。愿呈浅见,请大王指正。”

    “说来听听。”

    “幽冀一体,欲以河北争天下者,必倚燕山而南下,取洛阳,取三河,挺进关中。如今大王得冀州,刘备西窜,大王却按兵不动,有治河之意,难道不担心养虎为患?”

    孙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隔着茶雾打量着沮授。他知道冀州人对此有疑虑,希望能尽快结束周边的战争,避免长期对峙,但他不知道这是沮授个人的意见,还是受集体之托,代为进言。他对沮授寄予厚望,不希望沮授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局限于此时此地,只关注冀州的利益。

    据他所知,沮授是冀州人中几乎是唯一持续关注新政,并对新政有独到见解的人。相比之下,崔琰还年轻,他对新政的理解还很肤浅。

    “公与读《孟子》否?”

    “略知一二。”

    “最喜欢孟子的哪一句?”

    沮授略作思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看向孙策。“不知大王又喜欢哪一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沮授目光微闪,咀嚼了片刻。“胜而不骄,大王不愧王者。”

    孙策暗自发笑。亏得他还读过一点书,要不然今天就误会了。沮授这句话看似赞许,实则不然。“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出自《商君书》,是法家之言,沮授故意省掉了“之兵”二字,是避免他误会,但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

    读书人说话常常是言外有义,不能局限于表面。就像沮授说他喜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样,未必就是他的本意,只是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罢了。他如果顺势说喜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就上了沮授的当。

    “公与,你熟读经史,又通晓古今兴衰,可知为何衣冠皆在中原?论骑射,北有诸戎之强,来去如风,论养生,南有稻鱼之丰,不知饥馑,中原其实并不占优势。”

    沮授有点明白了孙策的意思,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孙策呷了一口茶,接着又说道:“公与可知西域史事?”

    沮授看着孙策,不说话。孙策接着说道:“出了陇关,沿河西四郡一路向西,越葱岭,有贵霜、安息诸国,再向西,一直到大海之滨,又有罗马,有史以来,强盛之国,大多与我华夏相似,在此南北之间。”

    沮授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孙策只是引《孟子》为自己解释,没想到孙策是用历史注解《孟子》,本末截然相反。他对西域以外的事不太清楚,但他赞同孙策的看法,人也好,国也罢,是不能太安逸的,安逸往往是骄纵的开始,有点压力更能让人警醒。《左传》云: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什么事都要有度,真要是灾难接连不断,那就不是兴邦了,而是亡国。冀州人之所以不愿意成为战场,正是因为这接连十几年的战事对冀州的伤害太大了,没人愿意再继续下去。

    沮授想了想,笑道:“大王所言,令臣茅塞大开,受益匪浅。只是如此一来,大王倒是要小心江东了。如今江东富庶,百姓安逸,奢华之风渐长,不可不防。”

    孙策笑着点点头。“是啊,所以你看,我麾下之兵大半为江东人。”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人有五指,各有长短,天下十三州,南至大海,北至大漠,纵横万里,又岂能整齐如一?为政者,自当调剂其长短丰瘠,使各施其长,各救其短,富者不至骄奢,贫者亦能温饱,塞北之民得江南之衣以御寒,江南之民得塞北之冰以避暑,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冀州之弩射远,江淮之兵突阵,并凉之骑追敌,何患不可除,何敌不可灭?纵有巍巍昆仑亦不足惧,何况区区太行?”

    沮授松了一口气,心里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听大王指点江山,方知鸿鹄之志非燕雀可知。能从大王征伐,臣之幸也。臣愚钝,愿为大王执鞭。”

    孙策哈哈一笑。“公与,你太谦虚了,孤对你的期望岂是执鞭可比?孤得公与,如鲲生羽翼,化为大鹏,趁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沮授心潮有些激动,躬身道:“大王错爱,臣愧不敢当。臣能浅才疏,不足为羽翼,愿为一毫,附大王之尾,尽微薄之力。”

第2260章 一见倾心

    孙策得到了沮授的效忠,并没有就此止步。他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理念。

    为什么不追击刘备,进攻并州?他有两个考虑:首先当然是进攻并州难度大。山区作战不比平原,对进攻一方极端不友好。就算各方面都有优势,对方据守而险,耗你一两年也正常。当年秦军那么猛,不照样被廉颇拖得半死,不得不用离间计,骗赵王换上赵括,己方则换上白起,实施降维打击。

    即使如此,秦国也因此元气大伤,几年没缓过来。

    以孙策眼下的实力,他当然可以强攻并州,而且有把握不至于拖死自己,但他没必要啊。等几年又能如何,就算刘备占了并州,他还能翻盘不成?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再发展几年,积攒足够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刘备的梦想,让他继续流浪。眼下虽然也可以做到,毕竟要流一身臭汗。周瑜在益州与曹操、曹仁对峙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虽说未露败相,取胜也绝非易事,短时间内还看不到取得实质性突破的可能。好在周瑜的目标也不仅仅是益州,所以他不着急,以战代练,耐心地和曹操缠斗。

    另外,他还有一个担心,太史慈迟迟没有出兵,辽东有可能出了变故。按照事先约定,太史慈应该率领辽东精骑西进,从草原上进攻幽州西部。如今他已经拿下中山大半个月了,太史慈还没消息来,这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愿意轻举妄动,要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中。与其中途而废,不如按兵不动,至少要等清楚辽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这些话当然不能对沮授说。他要把境界拔得更高一些,让沮授信服他的理念,而不是纠结于冀州的眼前利益。把自己的理想变成更多人的理想,并让他们为之奋斗,这才是领袖的魅力。只靠自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他相信沮授能够理解他的理念,接受他的理念。同样的变化,他已经在张、虞翻、荀等人身上看到,相信这次也不会看走眼。沮授有这样的智商,也有这样的胸怀,换成田丰那样的老名士就不太现实了,换成郭图更是对牛弹琴。

    沮授听得很用心。他能感受到孙策对他的期望,开始是感动作为一个新降之臣,能得到孙策这样的赏识和信任,他无法不感动,继而是兴奋孙策本人对新政的阐述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让他对新政的理解更全面,而且拔高了一个层次,看得更远。

    如果说他之前对新政的理解是孔子登东山,可以小鲁,如今则是登上了泰山,整个天下都摆在他的面前。在这个基础上再去理解《士论》之类的文章,他一下子豁然开朗,融汇贯通,油然生出几分对孙策的敬畏。

    一个出身寒门的武夫,如何能有如此高远的见识?除了生而知之的圣人,他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以前都把孙策比作西楚霸王项羽,现在看来,所有人都被误导了。他哪里是项羽,他分明是张良,只有张良那样的智者才有这样的卓识,才能看破史书中的迷雾,看出真正的道。

    或许这正是他的计划之一。掩饰自己,误导对手,虚实难辨,不正是兵法的最高境界吗?

    沮授越听越入迷,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挪,想听得更清楚一些,直到伏在案角,不能再向前。一旁的甄像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敢出声。他太清楚沮授在冀州的地位了,见他对孙策如此恭敬,咋舌不已。他在孙策身边这么久了,虽然也敬畏孙策,却没想到沮授这样的大名士在孙策面前也会有如此神情。

    孙策看在眼里,心中很平静。对这一幕,他早有心理准备,两千年的历史经验,无数贤能智者的讨论总结,再加上他这十年的思考和实践,折服沮授并不意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可是在甄像甚至沮授眼中,这就成了真正的虚怀若谷,更添几分高山仰止。

    袁谭坐在帐中,慢慢地品着茶。

    茶已经没了滋味,袁谭却丝毫不觉,坐在一侧的崔琰也一样,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茶上。孙策留下了沮授,他们之间必然有一番深谈,究竟会谈些什么,关系到冀州的未来,更关系到他们及家族的未来。

    袁谭还好一些。他的未来清晰可见。有着和孙策兄弟的救命之恩在,有着袁权姊妹的亲情在,他虽然不会再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做个富家翁却是绰绰有余。他已经想好了,决定做做学问,争取做个风雅贵族,留点好名声。

    崔琰没有袁谭这么淡定,他心里忐忑得很。今天与孙策初次见面,孙策对他评价很高,也许了清河崔氏以前程,后来却没和他多说什么,尤其是在袁谭着重推荐他对新政有所研究的情况下。这实在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他说有不同意见,孙策这才故意疏远他,他心里没底。

    就个人而言,如果孙策是个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他也不愿意屈就。可是对家族来说,他却不能太任性,在兄长追随刘备的情况下,如果他不能得到孙策信任,清河崔家不会有什么前程可言。

    崔琰很羞愧,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随先生读了那么多年书,他还是无法直道而行,做一个真正的君子。知易行难,当初他有多么不以为然,如今就有多么脸红。

    帐门掀了掀,田丰的幼子田宇的身影在外面露了一下,见帐中袁谭与崔琰枯坐,躬身施了一礼,又退了出去。袁谭没吭声。他知道田丰也在等沮授的消息。他本想到这儿来等的,只是身处孙策的大营之中,人聚得太多容易引起误会,这才约定在各自的帐中等待。

    “君侯,沮君去了这么久,吴王会和他说些什么?”崔琰忍不住问道,喝了一口茶,这才发现茶淡如水,连忙起身将旧茶倒了,重新添了一壶水,架在火上煮,又将袁谭的杯子清空,重新洗了一遍。这些事原本都由侍者做,今天情况特殊,他只有亲自动手了。

    “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从文还是从武?”

    “从武?”崔琰笑了笑,有几分自嘲。

    “要想立功,自然还是统兵征战来得快一些。你文武双全,又喜好兵法,为何不能从武?”袁谭看看崔琰,露出一丝浅笑。他知道崔琰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有这方面的潜力,但他一直不让崔琰领兵。有审配这样的例子在前,他不希望冀州世家太强势。况且他也清楚,就算崔琰统兵也拯救不了冀州,拯救不了魏国。双方实力太悬殊,大势如此,勉强不来。

    “君侯,就算我想从武,现在还来得及吗?”崔琰一语双关。袁谭如果早点让他统兵,他现在或许有机会,做文职这么久,再想转武职,根本是不现实的事。

    “来得及。”袁谭佯装听不出崔琰的调侃,淡淡地说道:“吴王都不急,你又何必急?如果我猜得不错,天下太平至少还要十年,或许还会更久一些。”他瞥了崔琰一眼,露出神秘莫测的浅笑。“吴王心中的天下,要比你以为的天下大得多。季,要在吴王麾下做一番事业,你的目光不能局限于冀州。”

    崔琰没吭声,只是看着茶壶,心里却有些活泛起来。袁谭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了利害,应该不会害他。况且他们这些冀州旧臣如果前途光明,对袁谭和他的后人也有好处。只是如何才能转武职,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或许,还是要请袁谭出面斡旋?他自己虽然无权了,但袁家还有影响力,尤其是他曾经救过孙翊的命。说起来,救孙翊那件事他也有份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茶壶里的水烧开。崔琰烫了杯子,倒了茶,双手送到袁谭面前。袁谭接过杯子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崔琰,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笑了笑,都明白了双方的心意。

    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琰回头看去,见沮授推帐而入,几步便抢到袁谭面前,神情激动,喜形于色,不免心中一松,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沮授是有城府的人,如此失态,自然是谈得极好,超过预期的好。他连忙又取了一只杯子,倒了茶,递给沮授。

    “沮君,先喝杯热茶,小心烫。”

    “多谢,多谢。”沮授接过杯子,连声致谢。他在袁谭对面坐下,笑吟吟地看着袁谭。“还是君侯识人,这吴王……非我等所能想象,非亲见不能知其高明。”

    袁谭笑了。“公与这么说,孤就放心了,总算没有耽误诸位的前程。”

    崔琰心中欢喜,忍不住说道:“沮君乃是人杰,这吴王能得沮君如此称许,当不愧凤鸟之名,莫不是真如传闻的那样,是个生而知之的圣人?”

    沮授笑道:“是不是圣人,不敢说,我们都没见过真正的圣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季,请你兄长回来吧,跟着刘备是不会有前程的。”

第2261章 辽东有变

    孙策的担心不幸成真,辽东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是乌桓人,辽东属国的乌桓人。辽东属国原本用于安置归化的乌桓人,按照儒生一惯的习惯,自然要厚待来者,所以给的这片土地是辽东最好的土地辽水、渝水的下游河段,这里不仅水草丰茂,而且适合耕种,又兼有河海之利,是个渔猎的好地方。控制了河口,就是控制了商道,不少乌桓人坐地为贾,成了贸易中间商,发了财,财力雄厚不亚于汉人豪强。

    乌桓人在这里过得很滋润,直到孙策下令取消辽东属国建置,要求乌桓人像汉人一样成为编户,或者离开。成为编户就要交税服役,这对一向只享受好处,不承担责任的乌桓人来说,自然无法接受。尤其是那些拥有雄厚实力的乌桓商人,突然要交一大笔商税,和割肉没什么区别,他们岂能心甘情愿。只是辽东属国的实力有限,太史慈、公孙度又都是武力超群的狠人,他们不敢正面挑战,便派人到草原上挑唆其他部落,乌桓人、鲜卑人、扶余人,还有高句丽人。

    矛盾因此而起,边境不断示警,扰边的游骑越来越多,和蝗虫差不多,多则几十骑,少则十余骑,抢一波就走。边塞烽燧守得严实,郡属骑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驰援,虽然累一点,问题倒不是很大,但出境做生意的商人就麻烦了,一旦遇到袭击的胡骑,轻则货物被动,重则人财两空。

    商人们很快就将事情反应到了度辽将军公孙度面前。公孙度没有犹豫,当即派使者去夫余国,要求夫余王给出解释,赔偿损失,否则就起兵灭了你。

    公孙度的强横激起了夫余国的反感,夫余王杀了公孙度的使者,将首级送回边境。公孙度勃然大怒,集结麾下骑兵,进入夫余国,千里奔袭,一口气杀到夫余王城。夫余王没想到公孙度来得这么快,仓促迎战,被公孙度打得大败。夫余王带着千余残部逃到了山里,公孙度一把火烧了夫余王城,班师而回。

    公孙度打败了夫余王,问题却没有解决,反而引来了更大的麻烦。夫余王咽不下这口气,一面派人向太史慈告状,要求严惩公孙度,一面联络挹娄、鲜卑,请求结盟,一起出兵。鲜卑人被太史慈杀过一次之后,一直想着报仇,只是实力不足,不敢轻易找麻烦,现在夫余王主动要求结盟,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鲜卑人迅速出兵,追击公孙度。公孙度倒是不怕,率部反击,反打得鲜卑人溃不成军,又追上夫余王,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做成了夜壶,还将夫余王的王后、夫人们赏给了将士。

    这么一来,矛盾彻底激化,夫余人像疯狗似的,袭击连续不断,公孙度几乎无日不战。虽说每战必胜,但伤亡也不断增加,一万骑出征,最后回到玄菟驻地时只剩下了一半,而夫余人、鲜卑人还在不断的聚拢来。公孙度这时候才意识到惹了大麻烦,不得不派人向太史慈求援。

    太史慈正在集结人马,准备西进,配合孙策全取幽州,收到这个消息,很是意外。虽不至于乱了阵脚,却也不敢轻易离开辽东。辽东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如果被夫余人、鲜卑人抢了,那就太可惜了。太史慈不得不暂时取消西征的计划,先解决辽东的危机。

    因为事情影响太大,太史慈派诸葛瑾赶来中山,当面向孙策汇报事情本末。

    听完诸葛瑾的报告,又仔细翻阅了相关的文书,包括夫余王的国书、公孙度的几次报告,以及商人被劫、被杀的相关记录,孙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东北注定是中原王朝的痛点,现在只不过提前了几百年而已。四百年后,两位二哥皇帝先后在这片土地上栽了跟头,一个因此丢了江山,一个遭受人生中不多见的挫折,以高句丽后人自居的某棒甚至意淫说他被射瞎了一只眼睛,不得不割让半个帝国请降。

    意淫毕竟只是意淫,麻烦却是真麻烦。诸葛瑾那张留名青史的驴脸上固然愁云惨淡,孙策的心头也沉甸甸的。辽东出现这样的问题,他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撤销辽东属国的决定就是他做的,当时张就曾提过不同意见,只是太史慈、董袭都表示赞同,张也就没有坚持。

    说起来,根源还在于他们对发展形势过于乐观,对他也有些盲从,形成了放大效应。在他这里也许只是一点小得意,到了公孙度那里就成了张狂,轻率的进攻夫余,烧王城,斩夫余王,还把人家首级做成了夜壶,王后赏给将士淫辱,岂能不激化矛盾。

    说白了还是太自信,高估了自己的优势,也简化了辽东的形势,以为胜负取决正面战场。可惜夫余不是中山,不是攻占王城就解决了所有问题,恰恰相反,问题才刚刚开始。公孙度连战连胜,但问题一点也没解决,反而扩大了。

    孙策命人请来郭嘉、刘晔、沮授,商讨对策。

    在研讨之前,诸葛瑾详细介绍了辽东的形势,看着地形图,听着诸葛瑾的介绍,郭嘉没什么反应,刘晔、沮授却变了脸色。他们之前对辽东的了解比较浅显,听完诸葛瑾的介绍后,他们意识辽东的问题不是一时一地的问题,而是一个长久的问题,必须从长计议。

    “诸位,有什么相法,不妨畅所欲言。”孙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里安稳了不少。有这么多的人才,他不相信解决不了辽东的问题。

    郭嘉首先发言,摇着羽扇说道:“公孙度太冲动,不适合再任度辽将军,趁这次机会罢免他吧。”

    孙策点点头。这是一个将公孙度调离辽东的好机会。他在辽东经营了那么多年,有他在辽东,太史慈、董袭都放不开手脚。“谁适合接任度辽将军?”

    “阎行。”

    孙策权衡了片刻,同意将阎行作为人选之一。阎行是一个优秀的骑将,做事也沉稳,应该能胜任度辽将军的重任。

    郭嘉又问道:“子瑜,辽东出了事,太史子义有什么应对方案?”

    诸葛瑾拱手施礼。太史慈的确准备了解决方案,但他负责的防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首先要请罪,等待处理,而不是提出解决方案。如果孙策要撤他的职,他这个方案就没有任何意义。

    太史慈的思路很简单:以守代攻,先整顿内部,肃清辽东属国的乌桓人,将那些兴风作浪的乌桓豪强连根拔起。夫余人、鲜卑人都是小问题,来了就迎战,走了也不用追,针对性的关闭胡市,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服软了,到时候再慢慢收拾。

    “这样能行吗?是不是太示弱了?”刘晔疑惑地问道。

    诸葛瑾笑着拱拱手。“刘军师有所不知,胡人重利轻荣辱,与他们打交道也不能太在乎面子。若因一时不忿,怒而兴师,深入草原,他们望风而逃,我军劳而无功,反倒被他们耻笑。不如以静制动,以胡市之利驱策之,方是长久解决之道。”

    “关闭胡市,商人岂不是要受影响?”

    “影响会有一些,但不严重。我们只是针对那些兴兵作乱的部落,并非对所有的部落都一视同仁。胡人唯利是图,有这样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坐地起价,从中取利是必然的事。太史督已经和中原的商人沟通好,打算收下他们的货物,发放给伤亡将士的家属,以作抚恤。”

    诸葛瑾取出一份详细的方案,送到孙策面前。孙策看完,松了一口气,又转给郭嘉等人一一游览。郭嘉看完,和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会心的浅笑。太史慈有定力,没有乱了方寸,反而趁此机会收拾整顿辽东,没有辜负孙策对他的希望。孙策甚至怀疑,太史慈早就收到消息了,佯作不知,等着公孙度犯错,以便借此机会将公孙度赶出辽东。

    在战略思路上,太史慈和公孙度一直有分歧,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军师处仔细地议一下。”孙策吩咐道。

    郭嘉应了一声,又道:“大王,既然太史慈暂时无法西进,渔阳的事就不能耽搁了,大王当亲取之。”

    孙策转头看向刘晔、沮授。“你们的意见呢?”

    刘晔拱手道:“事不宜迟,臣支持郭祭酒的意见。”

    沮授沉吟了片刻。“刘修中才,不足为虑,真正要担心的是代郡、上谷。秋冬将至,鲜卑人、乌桓人都有可能趁虚而入,大王既然亲至,不妨将幽冀统一考虑,一举平定之,免留后患。”

    孙策很欣慰。虽说三人出发点不一样,但大体思路还是相近的,而且眼界都不低,没有局限于辽东,而是放眼整个幽州,甚至整个河北,正合他意。

    “立刻召集军师处所有的人员及中军都尉以上将领议事。公与,这次由你来设计方案,当作入职考核。这不是针对哪一个人,军师入职都要经过这一步的,子扬也未曾例外。说起来,子扬的方案可军师处第一个优级甲等。”

    刘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孙策特意提及这件事,让他很舒服,对由沮授来负责设计方案不仅没有意见,反而多了几分期待。他很想看看这位河北名士究竟有什么高明的谋略,能不能得到优级甲等。

    沮授平静如水,躬身领命。“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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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