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策行三国TXT下载策行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策行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33章 隐忧

    黄月英忍俊不禁,又不敢笑了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手绢,甩了孙策一下。

    “为老不尊。”

    “我老吗?”孙策皱起了眉,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担忧。

    “马上都万岁了,还不老?”黄月英笑道。

    “我也觉得最近太累,皮都松了。”孙策长叹。“我才二十……七,还没到而立之年呢,怎么就老了呢,感觉七十二似的,人生啊,就是这么残酷,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见孙策说得严肃,黄月英连忙摸摸他的脸,安慰道:“不老不老,我逗你玩呢。就算是七十二也没关系,一个万岁的人,七十二还喝奶呢。”话没说完,她又绷不住脸,笑出声来。孙策也笑了,不怀好意地瞅了她一眼,凑了过来。黄月英生怕出丑,连忙伸手来推他,软语央求。黄月英临盆在即,孙策也不敢太逗她,玩闹了一阵,便倚着她坐着,一起赏月。

    黄月英摘了两颗葡萄,塞进孙策口中,随口问道:“你们俩兄弟见面,没打一架?”孙权回来,孙策在吴夫人的院子里设宴接风,黄月英有孕在身,不便出席,这才告了假。

    孙策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也提到了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一死一囚的事。黄月英听了,抚着肚子,有感而发。“我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只希望这两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将来还记得一母同胞的情义,不要生什么嫌隙。”她又拍拍孙策的手道:“你做得对呢,我支持你。虽说王者无亲,毕竟也不能以此为理由,做得太出格了。郑伯克段,终究不是什么美事。”

    孙策没说话,只是握着黄月英的手,轻轻的抚着。为了这件事,他也是纠结了很久。于公于私,孙权都给他找了不少麻烦,现在处置他是名正言顺,但他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尤其是冀州的消息传来之后。

    “我很快就要出征了,怕是又不能看着孩子出生。”

    “看不着就看不着吧。”黄月英心里遗憾,却故作不在乎。“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孩子刚生下来也不好看,皱着脸皮,七老八十似的。”想到孙策刚才说的话,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生孩子,你出去作战,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嘴上说笑,手却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笑容也不太自然。

    “当然会平平安安的。”孙策瞪了一眼。他知道黄月英担心什么。这个时代的医术毕竟还是有限,生产对于女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战,尤其是头胎,而且是双胞胎。当初麋兰生产时就担心危险,特地请了华佗去接生。现在华佗去了交州,黄月英心里不安也是正常的。孙策本想陪着她,冀州的事一来,他不得不走。

    孙策想了想。“我不能看着他们出生,就先给他们起个乳名吧。一个叫平平,一个叫安安,如何?”

    黄月英明白孙策的意思,莞尔一笑。“好啊,让我们两个,不,四个,都平平安安的。”

    孙策收起笑容,指着黄月英的肚皮,一本正经的说道:“平平,安安,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安份点,到时候一个一个的出来,不要争,别累了你阿母。两个都好,才叫平安,缺了谁都不行。”

    话音未落,黄月英滚圆的肚皮上鼓起两个小包,随即又消失了。黄月英“唉哟”了一声,笑得险些岔了气。“你别逗我了,待会儿再早产了……”

    蔡珏夸张的咳嗽声在楼下响起,黄月英连忙用手捂着嘴巴,和孙策做了个鬼脸。孙策也忍不住笑了,躺在黄月英身边。黄月英也躺了下来,只是肚子太大,只能侧躺。她看着孙策,眼神湛然。

    “夫君,我这身子是没法随你出征了,你带上步练师吧。她这几年学得不错,能派上用场了。”

    孙策转头看了黄月英一眼。“你这是以权谋私啊。”

    “且!”黄月英故作不屑的撇撇嘴,沉默了片刻,又道:“就算是我以权谋私吧,就这么一回,可乎?反正你也要拉拢淮泗人的,不如将这个机会给了我。”

    孙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瞅了黄月英一眼,撅起嘴。“亲我一下,亲了我就答应你。”话音未落,黄月英就扑了过来,在他嘴上狠狠的亲了一下。孙策顺势抱住她,一声轻叹。“你啊……”

    “我也是女人嘛。”黄月英倚在孙策怀中,偷笑道:“亲也亲了,你可不能反悔,这十二宫的最后一宫姓步了。”

    “行,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孙策拍拍黄月英的肩膀。他知道黄月英在担心什么。黄家父女沉迷于实迷,不预政务,蔡瑁又一心忙着挣钱,他们在政务、军事上都没什么影响力,心里难免有些发虚。步家是淮阴人,步骘眼看着又在水师站稳了脚跟,将来迟早要独领一部,趁着这个机会,卖个人情给步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初他定下十二夫人之数的时候,名额已经不多,如今乔氏姊妹钦定,实际上只剩一个名额了,偏偏这时候他又半有天下,离至尊皇权只差一步之遥,这个名额就显得弥足珍贵,不知道多少人暗中为了这个名额争夺呢。相比之下,步练师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论才,她不如黄月英,论貌,她也不见得就比冯宛、甄宓强。黄月英能帮她争取到这个机会,整个步家都要见情。

    “谢谢夫君。”黄月英枕在孙策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

    孙策想了一会,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忽然说道:“阿楚,你随我北上吧。”

    “北上?”

    “嗯,去幽州。幽州的夏天凉快,如果住在山上,和冬天差不多,比又湿又热的南方舒服,蚊虫什么的也少。”

    “好啊,你哪天走,我考虑一下。”

    “就这两天,你让阿翁、阿母都收拾一下。”

    辞别了黄月英母女,孙策和袁衡一起又去看了冯宛。冯宛上个月才生了一个儿子,正在坐月子,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也不能随便外出。冯方夫妇陪她同住,一家人团聚,自得其乐,倒也懒得迎来送往。孙策孩子多,冯宛又是个夫人,在意的人不多,除了冯方的直隶下属,来送礼的屈指可数。

    孙策与冯宛坐了一会,说了些话闲,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征,让她安心在大雷山住一段时间,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建业汤山。汤山有温泉,过冬最是合适不过。

    冯宛心满意足,感激不尽。本来睡下的女儿不知怎么又醒了,衣服也没穿,就穿着小衣,光着脚丫,揉着眼睛过来,见是孙策,便扑到孙策怀中撒娇。孙策陪女儿玩了一会,这才辞别。

    接着,又去看了麋兰、尹等人,还和刘和说了一会儿蔡琰要来吴郡开讲的事,托她这些天监督徐华习书。倒是甄宓那边没去,这次北上,她是要随行的。

    走了一大圈回来,袁衡已经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放下王后的端庄。孙策想着心思,也没注意她的神情,走了一会,袁衡主动说道:“大王对江东不放心?”

    孙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也有些疑惑。“是啊,总有点不太放心。”

    “因为仲谋?”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明白了。袁衡是个聪慧的女子,一下子点破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一直在想心里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其实答案很明显,只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想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几个月来,你一直考虑的不就是这件事么?做了那么多准备,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看似兄弟和解,其实担心还在,就像扎在心里的刺一样。”

    孙策不置可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孙权的怨言是先入为主,还是预感,他现在也说不清。

    “大王,仲谋才二十岁,好胜心是有的,少年意气也在所难免,要说品性有多恶劣,倒也不至于。你们兄弟以前是如何相处的,妾不太清楚。就妾所见,你对仲谋是不如对其他弟妹宽容。”

    “是吗?”

    袁衡点点头。“妾斗胆直言,失礼之处,还请大王恕罪。只不过大王天生不是杀伐果断的冷血君主,这家务事就必然是你的心结。贤明如孝文帝,也因为逼死了淮南王而后悔,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仲谋已经弱冠,又在交州这么多年,吃了些苦头,想必有所进益。况且江东这么大,人才这么多,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左右的,纵使有什么失误,也不会影响全局。”

    孙策还是没吭声。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就能放下,前世的记忆对他影响太大了。在别人眼里,孙权只是一个任性、叛逆的少年,本性并不坏,可是他却知道孙权发起狠来能狠到什么程度。虽说其中有身为君主的无奈,但孙权本性狠厉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况且,虽然他身为君主,却不认为君主杀人就天经地义,纠结就成了必然。

第2234章 拜月戏水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看似轻声曼语,随口闲聊,说的却是最沉重的话题。孙策有些厌烦,主动扯开了话题,提到了黄月英怀的是双胞胎的事。

    袁衡很意外。“蔡夫人倒是口紧,刚才说了半天话,却一个字也没露。哦,对了,是我疏忽了,她准备的那些小儿衣帽都是双份的,就摆在我面前,是自己没看懂。”

    “嘿嘿,我在想啊,你会不会和阿楚一样,要么不怀,一怀就是俩。”

    袁衡瞥了孙策一眼,轻咬嘴唇。“妾也想有阿楚姊姊的福份呢,只是可遇不可求。”

    “是啊,双胞胎这种事的确可遇不可求,而且也有点危险。”孙策挠挠头,停住脚步,看向升到天空的明月。正是月圆之时,明月当空,倒映在湖面上,水中又多了一轮明白,随着波光摇动。孙策笑道:“阿衡,你拜拜明月吧。你看,像不像双胞胎?”

    袁衡“噗嗤”笑了,歪着头想了想。“不行呢,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的,拜了也没用。”想了想,又道:“也不对,虽然水中月是虚的,天上月却是实,拜一拜,哪怕不能像阿兰姊姊、阿楚姊姊一样怀上双胞胎,一个也是好的。”说着,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对着明月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拜完了,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道:“这么拜,是不是有些随意了,连果品都没有。不行,不行,待会儿回去准备一下,焚香沐浴,等到子时再拜一次。”一边说着,一边叫过跟在后面的侍女,让她们赶回去准备。

    见袁衡郑重其事,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关心则乱,再聪明的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对求子心切的袁衡来说。看着其他姊妹一个接着一个的怀孕,亲姊姊袁权甚至已经生了二胎,自己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袁衡心里的焦虑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走吧,两个灯泡走了,就剩下我们俩,说说悄悄话。”

    袁衡不太懂“灯泡”是什么东西,但孙策要和她说悄悄话,她还是欢喜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也随意了些,挽着孙策的手臂。“夫君,我累了,我们坐坐好不好?”

    “你刚才没坐?”孙策斜睨了袁衡一眼,却也知道,在其他人面前,袁衡是放不下她王后的身份,随便闲坐的,就算坐也是肩背挺直,比站着还难受。他看了一眼山下延伸到湖中的栈船,弯下腰。“走吧,我背你去栈桥坐坐,那儿凉快,赏月最合适不过了。”

    “别,别。”袁衡推辞着,却拗不过孙策,还是伏在孙策的背上,双手揽住了孙策的脖子,惬意地将发烫的脸贴在孙策的肩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吃吃的笑了起来。孙策问她,她也不说,只说笑得更加狡黠。孙策背着她,下了山,上了栈桥,一直走到头。袁衡却闭着眼睛,又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地,与孙策并肩站在一起,欣赏湖光月色。

    清风徐来,凉意习习,湖上波光粼粼。孙策在桥头坐了下来,脱了鞋,将双脚垂在湖水中。清凉的湖水拍打着有些酸胀的脚,浑身舒服。孙策又拉袁衡坐下。袁衡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见附近无人,便吐了吐舌头,脱了丝履,提起裙摆,像孙策一样坐在桥头,双脚刚探入水中,便惬意的吸了一口气。

    “真舒服,怪不得她们总喜欢来湖边洗脚。”

    “她们是谁?”

    “呃,好多人。”袁衡弓下腰,手肘支在膝上,双手托腮,看着晃动的明月出神,闪动的双眸如星。“尤其是姊姊。她没事就喜欢来湖边散步,不穿鞋,光着脚,累了就在湖里洗脚。”她转头看看孙策,又笑道:“有时候还游水,能游好远。”

    “游水好啊,你怎么不游?”

    “我……不敢。”袁衡想了想,突然说道:“我觉得我上姊姊当了。”

    “这话从何说起?”

    “她坚持不做王后,怕是知道这王后不好做,时刻都要端着架子。不做王后,她才能随心所欲,反正大王的恩宠又不会少一星半点。”

    孙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回头问问她去。若是真的,这用心也太险恶了,连自家妹妹都坑。”

    “可不能问。”袁衡也笑了。想了想,又道:“问了她也不会承认,只会偷偷的得意。”

    孙策歪着看着袁衡。袁衡身为王后,一向注意形象,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说话更是斟字酌句,不肯让人有任何歧义。今天随他坐在桥头,脱了鞋戏水,已经是出格了,出言调侃袁权更是从未有的事。他一时心动,伸手将袁衡抱了过来,搂在怀中。

    “那我们就做点让你能偷偷得意的事。”

    袁衡一看孙策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思,大羞,连忙来推孙策。“大王,不行,不行的。”

    “阿衡,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怀不上吗?”

    “为……为什么?”袁衡停住了,紧张的问道。

    “你一直提醒自己是个王后,不要让人笑话,却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孙策低下头,用鼻子碰碰袁衡的鼻子。“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存天理,灭人欲。连人欲都没了,如何有人?”

    “是……是吗?”袁衡脸庞发烫,气息也有些紊乱。她打量着孙策,猜不准他是信口玩笑,还是当真。但这个问题无疑是她一直以来最关心的问题。身为王后,却一直无子,这是最容易让人诟病的事。虽然孙策屡次声明,无子也不会废后,背地里觊觎王后之位的人依然有,而且不止一个。

    “试试不就知道了。”孙策将袁衡抱了起来,让她与自己对面坐面,眉毛轻扬。“既然是求子,怎么只能拜月,还要求一求观音才对。”

    袁衡第一次与孙策在室外亲热,羞得抬不起头,只能抱着孙策的脖子,任他摆布。

    回到小院时,夜色已深。

    侍女已经准备好了果品,还请来了袁权。操持这些事情,袁权无疑最是最在行的,几个姊妹遇到类似的事都会来找她。香案上的果品中最显眼的除了两个石榴和一串饱满多汁的葡萄,还有一束水淋淋的韭菜所谓的九宗之草,求子必备神物。

    孙策看着发笑,袁衡却担心衣裙乱了,被袁权看出破绽,借口沐浴,匆匆进里屋去了。袁权看在眼里,却没多说,等袁衡进屋去了,才笑道:“大王,你们去了哪儿,这么久?”

    “没什么,在湖边栈桥上坐了一会,做了一点阿衡爱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栈桥?”袁权眉珠一转,便掩着嘴笑了。“戏水?”

    “差不多吧。”

    袁权打量着笑眯眯的孙策,正想再问,突然吸了吸鼻子,脸色微红。她猜疑地看了孙策一眼,又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掩着嘴笑,眼神也变得旖旎起来。

    孙策心虚,伸手拉起袁权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袁权假意挣扎了两个,便随孙策走到一旁,呶了呶嘴,示意孙策香案在旁,不要放肆。孙策咳嗽一声,收起笑容。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倒也没那么急,只是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冀州有消息来,袁显思三兄弟反目了。”

    孙策将冀州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他收到的是蒋干急报,只了解结果,具体经过是什么样,眼下还不清楚。不过对袁权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袁权脸下的笑容消失了,却没有在太多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大王此去,打算如何处置魏国?”

    “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孙策淡淡地说道。

    他答应过袁权封袁耀为王,那就不能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氏一门封两个王,未免太多了。如果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谭也许不肯降,双方说不定会大战一场,最后袁谭还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好说了。这也是他要和袁权商量的原因。这毕竟是袁家的事,何况大雷山还有一位袁家姑奶奶,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通个气还是必要的。

    袁权心领神会,略微考虑了片刻,便道:“请大王容我思量思量,再去请姑父、姑母拿个主意。若姑母能出面劝得显思面对现实,早些归降,也是好的。”

    孙策忍着笑,点点头。袁权说是要与杨彪和袁夫人商量,其实已经挑明了底线。

    “行,那你去和他们说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快就要出征,阿楚却临盆在即,不能劳累。她推荐步练师自代,掌营中器械。我有好久没见过这步练师了,你有接触吗?”

    袁权睨了孙策一眼,会心一笑。“这样的事,你和阿衡商量就行了,何必问我?步练师么,我见过几次,不怎么熟,既然是阿楚推荐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策点点头。“就依姊姊。”

第2234章 拜月戏水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说,看似轻声曼语,随口闲聊,说的却是最沉重的话题。孙策有些厌烦,主动扯开了话题,提到了黄月英怀的是双胞胎的事。

    袁衡很意外。“蔡夫人倒是口紧,刚才说了半天话,却一个字也没露。哦,对了,是我疏忽了,她准备的那些小儿衣帽都是双份的,就摆在我面前,是自己没看懂。”

    “嘿嘿,我在想啊,你会不会和阿楚一样,要么不怀,一怀就是俩。”

    袁衡瞥了孙策一眼,轻咬嘴唇。“妾也想有阿楚姊姊的福份呢,只是可遇不可求。”

    “是啊,双胞胎这种事的确可遇不可求,而且也有点危险。”孙策挠挠头,停住脚步,看向升到天空的明月。正是月圆之时,明月当空,倒映在湖面上,水中又多了一轮明白,随着波光摇动。孙策笑道:“阿衡,你拜拜明月吧。你看,像不像双胞胎?”

    袁衡“噗嗤”笑了,歪着头想了想。“不行呢,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的,拜了也没用。”想了想,又道:“也不对,虽然水中月是虚的,天上月却是实,拜一拜,哪怕不能像阿兰姊姊、阿楚姊姊一样怀上双胞胎,一个也是好的。”说着,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对着明月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拜完了,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道:“这么拜,是不是有些随意了,连果品都没有。不行,不行,待会儿回去准备一下,焚香沐浴,等到子时再拜一次。”一边说着,一边叫过跟在后面的侍女,让她们赶回去准备。

    见袁衡郑重其事,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关心则乱,再聪明的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对求子心切的袁衡来说。看着其他姊妹一个接着一个的怀孕,亲姊姊袁权甚至已经生了二胎,自己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袁衡心里的焦虑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走吧,两个灯泡走了,就剩下我们俩,说说悄悄话。”

    袁衡不太懂“灯泡”是什么东西,但孙策要和她说悄悄话,她还是欢喜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她也随意了些,挽着孙策的手臂。“夫君,我累了,我们坐坐好不好?”

    “你刚才没坐?”孙策斜睨了袁衡一眼,却也知道,在其他人面前,袁衡是放不下她王后的身份,随便闲坐的,就算坐也是肩背挺直,比站着还难受。他看了一眼山下延伸到湖中的栈船,弯下腰。“走吧,我背你去栈桥坐坐,那儿凉快,赏月最合适不过了。”

    “别,别。”袁衡推辞着,却拗不过孙策,还是伏在孙策的背上,双手揽住了孙策的脖子,惬意地将发烫的脸贴在孙策的肩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吃吃的笑了起来。孙策问她,她也不说,只说笑得更加狡黠。孙策背着她,下了山,上了栈桥,一直走到头。袁衡却闭着眼睛,又赖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地,与孙策并肩站在一起,欣赏湖光月色。

    清风徐来,凉意习习,湖上波光粼粼。孙策在桥头坐了下来,脱了鞋,将双脚垂在湖水中。清凉的湖水拍打着有些酸胀的脚,浑身舒服。孙策又拉袁衡坐下。袁衡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见附近无人,便吐了吐舌头,脱了丝履,提起裙摆,像孙策一样坐在桥头,双脚刚探入水中,便惬意的吸了一口气。

    “真舒服,怪不得她们总喜欢来湖边洗脚。”

    “她们是谁?”

    “呃,好多人。”袁衡弓下腰,手肘支在膝上,双手托腮,看着晃动的明月出神,闪动的双眸如星。“尤其是姊姊。她没事就喜欢来湖边散步,不穿鞋,光着脚,累了就在湖里洗脚。”她转头看看孙策,又笑道:“有时候还游水,能游好远。”

    “游水好啊,你怎么不游?”

    “我……不敢。”袁衡想了想,突然说道:“我上姊姊当了。”

    “这话从何说起?”

    “她坚持不做王后,怕是知道这王后不好做,时刻都要端着架子。不做王后,她才能随心所欲,反正大王的恩宠又不会少一星半点。”

    孙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回头问问她去。若是真的,这用心也太险恶了,连自家妹妹都坑。”

    “可不能问。”袁衡也笑了。想了想,又道:“问了她也不会承认,只会偷偷的得意。”

    孙策歪着看着袁衡。袁衡身为王后,一向注意形象,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说话更是斟字酌句,不肯让人有任何歧义。今天随他坐在桥头,脱了鞋戏水,已经是出格了,出言调侃袁权更是从未有的事。他一时心动,伸手将袁衡抱了过来,搂在怀中。

    回到小院时,夜色已深。

    侍女已经准备好了果品,还请来了袁权。操持这些事情,袁权无疑最是最在行的,几个姊妹遇到类似的事都会来找她。香案上的果品中最显眼的除了两个石榴和一串饱满多汁的葡萄,还有一束水淋淋的韭菜所谓的九宗之草,求子必备神物。

    孙策看着发笑,袁衡却担心衣裙乱了,被袁权看出破绽,借口沐浴,匆匆进里屋去了。袁权看在眼里,却没多说,等袁衡进屋去了,才笑道:“大王,你们去了哪儿,这么久?”

    “没什么,在湖边栈桥上坐了一会,做了一点阿衡爱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栈桥?”袁权眉珠一转,便掩着嘴笑了。“戏水?”

    “差不多吧。”

    袁权打量着笑眯眯的孙策,正想再问,突然吸了吸鼻子,脸色微红。她猜疑地看了孙策一眼,又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掩着嘴笑,眼神也变得旖旎起来。

    孙策心虚,伸手拉起袁权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袁权假意挣扎了两个,便随孙策走到一旁,呶了呶嘴,示意孙策香案在旁,不要放肆。孙策咳嗽一声,收起笑容。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倒也没那么急,只是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冀州有消息来,袁显思三兄弟反目了。”

    孙策将冀州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他收到的是蒋干急报,只了解结果,具体经过是什么样,眼下还不清楚。不过对袁权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袁权脸下的笑容消失了,却没有在太多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大王此去,打算如何处置魏国?”

    “这也是我想和你商量的。”孙策淡淡地说道。

    他答应过袁权封袁耀为王,那就不能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氏一门封两个王,未免太多了。如果不保留袁谭的魏王,袁谭也许不肯降,双方说不定会大战一场,最后袁谭还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好说了。这也是他要和袁权商量的原因。这毕竟是袁家的事,何况大雷山还有一位袁家姑奶奶,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通个气还是必要的。

    袁权心领神会,略微考虑了片刻,便道:“请大王容我思量思量,再去请姑父、姑母拿个主意。若姑母能出面劝得显思面对现实,早些归降,也是好的。”

    孙策忍着笑,点点头。袁权说是要与杨彪和袁夫人商量,其实已经挑明了底线。

    “行,那你去和他们说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很快就要出征,阿楚却临盆在即,不能劳累。她推荐步练师自代,掌营中器械制造。我有好久没见过这步练师了,你有接触吗?”

    袁权睨了孙策一眼,会心一笑。“这样的事,你和阿衡商量就行了,何必问我?步练师么,我见过几次,不怎么熟,既然是阿楚推荐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策点点头。“就依姊姊。”

第2235章 本性难移

    出征在即,孙策的事务一下子多了起来。有太多的事要安排,太多的人要见,正常下班就成了奢望。吴太后心疼他,朝晚的请安让他免了,有时间了去坐坐即行。

    孙策应了,但真是没时间去坐坐,一连几日,连面都没见着。孙权本想当着吴太后的面与孙策谈,也好借着母亲的面子,等了数日,也没见孙策前来,按捺不住,担心孙策是故意等他去请罪,便与吴太后说了一声,下了山,来到大营。

    当值的是孙瑜,见孙权来了,非常热情,将他引到中军一旁的大帐,让他等着,省受日晒之苦。孙策正在接待几个旧部,可能要谈一会儿。孙权应了,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觉得站在帐外的两个随从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便问孙瑜道:“来的是丹阳都尉郭暾吗?”

    孙瑜很意外。“你认识郭将军?”

    孙权点点头。“当年我和叔弼一起在中军见习的时候,他还是大王的亲卫将,后来他任丹阳都尉,驻在故鄣,我回富春时,还绕道拜访过他。怎么,他要随军出征?”

    “这个我可不清楚。”孙瑜摇摇头。“大王最近召见了好几个旧部,除了郭将军外,还有林将军、董将军,对了,连北斗枫都召回来了。”

    孙权更加惊讶。“残废北斗枫?”

    “嘘”孙瑜连忙示意孙权声音小点。“林将军也在呢,他与北斗枫交好,最忌讳别人说北斗枫是个残废。”他向外看了一眼,又道:“说来也是,这北斗枫也是可惜了。若不是残了,岂止是个教头,至少是个将军。”

    孙权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策的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孙策与林风、郭暾谈笑风生。林风还好,就在吴县,经常能看到孙策,郭暾自从转到周瑜帐下,在周瑜出征益州期间留镇荆南,协助诸葛亮,有好几年没见着孙策了。这次奉召前来,又碰到老朋友林风,尤其兴奋。

    “静极思动了吧?”孙策笑道。

    郭暾笑道:“闲了几年,骨头都锈了,如果有机会跟着大王出征,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怕能力有限,当不得大用了。如今大王身边可是人才济济,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觉得也是。”孙策瞅瞅郭暾的肚子。“这几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养得这么肥?”

    郭暾立刻叫起屈来。“大王,你这可就冤枉臣了。有诸葛亮在荆南,谁敢贪墨?也不知道他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一年上千万的军费,讹了千余钱,他都查得清清楚楚,将臣叫过去,云里雾里的讲了半天道理,却又不说什么事,只说大王是怎么教他们做事的,又怎么警告他们,做事一定谨慎,不能落人话柄,说得臣都快睡着了,最后才告诉臣账目有点问题,需要重新核对一下。臣当时气得话都不会说了。就为了千余钱,让臣来回赶了一千多里啊。这要是上了万,岂不得将臣流放天竺?”

    孙策忍着笑。“你还知道天竺?”

    “知道,如今荆州但凡有点头面的,谁不知道天竺,都说周督打益州只是开胃小菜,正餐是天竺呢。”郭暾耸了耸肩。“这样也好,臣征兵的时候省了不少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想发财的。”

    孙策点点头。诸葛亮在荆南四郡的事,他还是清楚的。郭暾是他的旧部,资格老,周瑜出征后,他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掌握着荆南的主力,多少有些骄横。诸葛亮面对他,不讲究点方法是不行的。郭暾被诸葛亮整过后,曾写信来发牢骚,他没有回复,郭暾这才老实了。现在当面告状,也是图个嘴快活。

    诸葛亮本人极其自律,无隙可击。这一点就连杜畿都自愧不如。在周瑜出征几年内,荆南能如此安静,和诸葛亮的自律有很大的关系。若非如此,告他的人岂止郭暾一个。

    “带你上阵没问题,只是你这肚子……”

    郭暾连忙说道:“大王,只要你能带臣上阵,最多一个月,臣这肚子就没了,保证开战的时候,臣不比亲卫营的任何一个差。”

    孙策点点头。“行,给你一个机会。”又对林风说道:“你呢,有没有兴趣出战?”

    林风早就心痒了,只是不肯向郭暾一样露骨。他在吴县,经常与士人打交道,多了几分儒雅之气。郭暾在荆南,遇到的大多是蛮子,不狠镇不住人。

    “能随大王出征,是臣数年来梦寐以求的事。”

    “那好,你们各挑两千精锐,随我到冀州走一遭。”

    “喏。”林风、郭暾大喜,躬身领命。

    两人又说了几句,一起出帐。林风建议去找北斗枫喝酒,顺便请教如何迅速恢复战力,帮郭暾减减肥。北斗枫在南阳讲武堂的时候和本草堂的胡医有来往,学了一些西域的健生方法,后来又向华佗学了五禽戏,对身体调养这方面有研究。

    见林风、郭暾并肩走了,孙瑜连忙入帐向孙策请示,孙权来了,是不是让他进帐。孙策想了想。“仲异,仲谋来了之后,情绪如何,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孙瑜摇摇头。“没说什么。他看起来比刚回来的时候平静多了,应该是想通了吧。”想了想,又道:“他认出了郭将军的亲卫。”

    孙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孙瑜应了,转身出帐。孙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郭暾任丹阳都尉的时候,孙权没少麻烦他,孙权每次去,郭暾都很客气,馈赠丰厚,孙权今天见到他,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也不知是有所忌讳,还是另有想法。当然,也可能是自己要求过严,过于敏感。

    过了一会儿,孙权进来了,躬身施礼。“王兄。”

    孙策摆摆手,示意孙瑜守住帐门,暂时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孙瑜会意,退了出去,又让执戟卫士们站得远一些。见此情景,孙权有些不安。孙策打量了他片刻,指了指一旁的案几。

    “坐。”

    “谢王兄。”

    孙策十指交叉,伏在案上,打量着孙权。孙权窘迫,如坐针毡,总觉得孙策像一头猛虎,正欲择人而噬,想抬起头和孙策对视,又没这样的勇气,只好强作镇静地坐着,等孙策发问。片刻功夫,背上就被汗浸湿了。过了好一会儿,当孙权几乎崩溃的时候,孙策重新坐直了身体。

    “仲谋,你去交州几年了?”

    “五年有余。”

    “有什么收获?”

    “任事不易,知易行难。”

    “嗯,具体说说。”

    孙权僵了一会,眼神游移。孙策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交州的事,他一直不太清楚,孙坚究竟是怎么中伏的,军报里也说得很含糊,似乎有所隐瞒,他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肯如实汇报,在孙坚重伤不醒的情况下,别人应该没这胆量,孙权这个当事人的嫌疑最大。

    如今孙权回来了,他当然要问个清楚。

    见孙权迟迟不开口,孙策心情越发不好,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以至于孙权有顾虑,不敢开口。他吁了一口气,忍了又忍。“看来你还没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先说别的事,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孙权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孙策。

    “嗯,你是打算继续统兵,还是从政,又或者想干点别的?”

    “我……还能统兵?”

    “当然可以。你刚才也遇到仲异了,应该知道有多少孙家子弟在营里,吴家、徐家也不少。他们能,你自然也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从军,你只能和他们一样,一步步来,从侍从做起。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要看你自己的能力。”

    孙权刚刚亮起来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若是从政呢?”

    “县长起步,以后能有什么成就,也看你自己。”

    孙权眼珠转了转,舔了舔嘴唇。“王兄,这次去交州,我犯了不少错,不仅连累了阿翁,还让王兄蒙羞,每一思及,惭愧欲死。本无面目再见王兄,却不忍阿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想背负这耻辱一辈子,臣弟……臣弟想效孟明视故事,戴罪立功。”

    “嗯,知耻近乎勇,能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蒙王兄不弃,愿意收留臣弟于帐侧,早晚得以请益,感激不尽。可臣弟是有罪之人,不配如此优待,愿荷戟执戈,为一卒伍,进为先登,退为后拒,以血雪耻。”

    孙策眉心微蹙。孙权痴心不改,还想冲锋陷阵,甚至连侍从都不肯做,要统兵临阵。做卒伍当然是客套话,以退为进的小伎俩罢了。做普通一卒可没那么容易,也许等不到他积功升迁就阵亡了。他死了无所谓,他的名声就难听了,别人不会知道内情,还以为是他逼着亲弟弟送死呢。

    “你和阿母说过吗?”

    孙权抬起头,直视孙策。“还没有。若是王兄肯允,我想阿母也不会反对的。”

    孙策暗自冷笑。孙权要他先答应,再去请示阿母。他真要答应了,到了阿母面前,就成了他的要求了。不过这样的小聪明没什么意义。他轻叩案几,沉吟良久。

    “你征战多年,多少有些经验,做普通士卒太可惜了。这样吧,你先去中军,按照新兵入伍的程序应募,看看你能做什么,然后我们一起和阿母商量,如何?”

    孙权眉梢轻挑,露出一丝得意。“就依王兄。”

第2236章 怒从心头起

    孙策叫进孙瑜,命他领孙权去中军应募,交待负责考核的人按正常程序来,既不要敷衍,也不要刻意刁难。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表面文章,就算再讨厌孙权,也没人敢真对孙权下重手。况且孙权也并非庸才,统领十万大军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屡战屡败,做一个校尉、都尉,独领一营,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大概也是孙权不肯做侍从,而是要像一个普通人应募的底气所在。

    孙权的盘算是对的,但这也暴露了他的问题:急于求成,好胜心切。但凡有这样的心思,除非能力超强,或者运气爆棚,否则都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名将如猛兽,平时都是不显山不显水,出手时雷霆万钧,一击毙命,只有没见识的柴犬才会没事乱吠,看似吓人,其实战斗力就是渣。

    这样的狗连做军犬都不够资格,只能看家护院。

    孙策知道孙权要有一段时间才回来,便将案上的公文收拾了一下,准备上山去见吴太后。孙权反省了这么久,却还是一句真心话也不说,这件事必须让阿母知道,免得引起误会。

    家务事就是烦,换作外人,哪来这么多事,以军法处置就是了。孙策一边叹息着,一边出了大营。

    孙权随孙瑜出了中军大营,向校场走去。校场在湖边的一块空地上,离着几百步远,便听到前面的马蹄声、叫好声,孙瑜忽然兴奋起来,催孙权快走,说今天并不是新兵应募的日子,这么热闹,必然是有人比武。

    两人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壁崖壁,看到前面校场上围了一群人。越过人群,隐约可以看到两个骑士的身影,正在持矛冲杀。孙瑜更加欢喜,正准备让孙权快一点,旁边忽然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却是几个木学堂的匠师。孙瑜见状,便让孙权先过去看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孙权也对比武感兴趣,没理孙瑜,加快脚步,赶到校场。校场围了一大群人,水泄不通,正大声叫好,孙权一时竟挤不进去,偏偏前面又挤了几个身材高大的士卒,挡得严严实实,转头一看,旁边停着有一辆马车,便跳上车,果然看得真切了。

    场中比武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约三十左右,中等偏高的身材,女子大约二十,一身劲装,身形窈窕,凹凸有致。两人的战甲外面都罩着一件黑衣,手持比武用的长矛,矛头裹着布,布上蘸了石灰水,击中人不会受伤,只会留下一个大白点,当然疼痛在所难免。两人战得正酣,男子身上有四五个白点,胸腹之间就有两个,女子身上只有一个,而且在肩膀,胜负分明。

    孙权注意看了一下,这两人都面生的很,应该没见过,战甲又被黑衣蒙住,分不出军职。孙权有些好奇,四下看了看,见场边还有数名劲装女子,正鼓掌助兴,蹦蹦跳跳,又喊又叫,神情颇有些激动。其中有两人一头金发,皮肤白,格外醒目。尤其是她们跳跃时,胸前起伏,格外诱人。

    孙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金发女子他见得不少,却没想到中军也有。他却不知道,这男子是张辽,女子是吕小环,而旁边围观的大多是张辽的部下,也是吕布的旧部,都是来捧吕小环场的,只当是一场的普通比武。

    这时,胜负已分,张辽拱手认负,吕小环意犹未尽,一手挽缰,一手持矛,绕场一周,大声叫道:“还有谁?”旁边的看客虽多,却没人应战,反倒是纷纷避让。吕小环又大声说道:“谁敢应战,能支撑一合者,以百钱相谢。若能十合不负,或胜我一合,以万钱相谢。”

    看客们哄笑起来,跃跃欲试,张辽赶了过来,示意吕小环就此结束,吕小环却是不听,继续邀战。孙权一时兴起,大声叫道:“我来!”

    吕小环坐在马背上,看得清楚,目光一扫孙权,奇道:“你是谁,为何有一双碧眼,莫不是鲜卑人?”

    孙权隐怒,也不作答,跳下马车。看客们让在两边,孙权走了进去,拱拱手。“足下邀人比武,何必问我是谁?手上分胜负,到时别赖账就是。”

    吕小环本来是和父亲的旧部比武游戏,没想到冒出一个外人,还出言不逊,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火了,与懒得与孙权废话,示意孙权自去借马取矛。校场旁就有备用的战马和长矛,以及专用的黑衣,孙权便过去选。张辽见孙权气度不似普通人,再次上前阻拦,却被吕小环喝了一声,只得退后。

    孙权穿上黑衣,又挑了矛,翻身上马。战马配有马镫,他却是第一次试用,双脚有了着力之处,坐得更稳,心中平添三分自信。他挥舞长矛,策马小跑起来,越跑越觉得这马镫好。他跑了两圈回来,正要叫阵,孙瑜突然从一旁挤了进来,叫道:“仲谋,不可。”

    看到孙瑜,吕小环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她不认识孙权,却认识孙瑜,知道孙瑜是孙策的从弟,在中军任都尉,平时也在孙策帐前听命。能让他如此关心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张辽也赶了过去,询问情况。得知孙权是孙策的弟弟,来走应募的程序,虽然不解其中原由,却也不敢再由吕小环任性,连忙示意吕小环离开。吕小环也无心恋战,招呼侍从骑士就要走。

    孙权原本也不想多事,不料目光一扫,见一个金发女子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不由得心情一荡,也没多想,朗声笑道:“不战而走,是怕输么?”

    吕小环被孙权搅了兴致,原本就不爽,听到孙权这句话,也勒住坐骑,回头说道:“二……将军身份尊贵,不敢冒犯。我输了没关系,几万钱还陪得起,将军输了,却于大王面子上不好看。”她原本想称孙权为二将军,话到了嘴边,却又想起二将军是孙翊,三将军是孙尚香,并没有孙权的位置,只好临时改口,含糊带过。

    孙权听了,心里明镜也似,很不是滋味。明明他才是孙策的二弟,结果三弟孙翊成了二将军,小妹尚香成了三将军,他连个位置都没有。怪不得大兄话里话外的希望他从政,原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行。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行?交州山重水复,地理形势原本就与中原不同,怎么能因为我在交州受挫就认定我不能用兵?他怒从心头起,语气也有些不逊起来。

    “我便是我,与大王何干?若是你不敢比,不如由我来挑战,就按你刚才叫的价,支撑一合百钱,十合不负,或胜我一合,万钱,你敢应战吗?”

    吕小环皱了皱眉,不打算搭理孙权,转身就准备走。孙瑜也上前劝告,示意孙权不要节外生枝。不料孙权却不肯罢休。他已经知道吕小环的身份,孙尚香的羽林卫没有回来,中军的女子只有吕布的女儿,先帝的贵人,如今被袁耀纳为妾的吕小环。一想到袁耀,他心里就不舒服。我与大兄一母同胞,却被大兄多方刁难,袁耀是外姓人,却能到大兄的信任,将来据说还要封王,这是什么道理?如今连袁耀的妾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权大声说道:“你怕我输了,影响大王的声誉。你不战而走,就不怕辱没人中吕布的赫赫威名么?”

    “人中吕布”四字一出口,校场上的气氛立刻变了,不仅吕小环转过身,怒目而视,围观的士卒们也收起了笑容,一个个面色不善,像一群狼似的盯着孙权。孙瑜与张辽也变了脸色,孙瑜连忙上前劝阻孙权,张辽则上前拦住吕小环。孙权感受到气氛不对,也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有心借机离开,却又不肯落了面子,硬撑着不肯走,还故意挑衅地看着吕小环。

    吕小环怒了,推开张辽,策马驰向校场中央,也不说话,只是横矛立马,一副等你来战的姿势。

    孙瑜见状,连忙给张辽使了个眼色,自己奔向中军,向孙策报告。到了这一步,只有孙策能够制止孙权了。孙瑜走了,孙权想放弃也没借口,只好硬着头,拨转马头,向吕小环迎去。感受着周围士卒阴森的目光,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士气又弱了三分。

    张辽见孙权没有穿甲,连忙赶到吕小环马前,拱手道:“夫人,孙将军没有披甲,万一伤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我来吧。”

    “将军放心,我心里有数。”吕小环知道张辽是为自己好,语气也缓了下来。“我不伤他,与他战上几合,赢他几百钱,让他不要太嚣张就行了。”

    张辽也清楚,孙权当面叫出了吕布的名字,让吕小环避而不战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提醒吕小环注意,千古不能伤了孙权。吕小环知道厉害,他也就罢了。

    两人对面而立,挽住缰绳,互相行了一礼,也不废话,策马开始冲锋。

第2237章 八百与十万

    孙策刚走到半山腰,孙瑜就赶了上来。

    听完孙瑜的报告,孙策并没有下山。孙瑜担心孙权受伤,再三请示。孙策看了一眼山下,笑道:“你觉得仲谋不是吕夫人的对手?”

    孙瑜摇摇头。“若是步战,仲谋或有取胜之机,骑战嘛,恐怕没多少可能。吕夫人的骑术本来就好,最近又练得刻苦,还有张文远那样的高手陪练,武艺大有长进。仲谋刚刚回来,体力不足,又疏于练习,取胜不易。”

    孙策笑了笑。孙瑜说的是实情,如果准备充分,孙权或许还有三分取胜机会,仓促上阵,却是一分也无。以他的心计,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一时冲动,骑虎难下,不碰得灰头土脸的不肯罢休。

    他怎么就碰上张辽了呢?还真是宿命。

    “无妨,张文远识得轻重,仲谋不会有危险的。面子么,丢了也没事,以后再挣回来就是了。”

    孙策让孙瑜回去看情况,到时候把孙权带上山来,自己转身继续上山。他打算在吴太后面前等孙权,有了这件事,足以证明孙权当不得大任,不是做兄长的故意刁难他。非得上阵,出了事可怨不得我。

    孙瑜奔下山去了,孙策也加快脚步上了山。比武快得很,胜负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得抢在孙权上山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来到小院,吴太后正在两个昆仑女奴的陪伴下修剪花木。昆仑女奴很聪明,来到路上就学了一些汉话,到了吴县后还学了一些吴语,说得挺像回事,逗得吴太后很开心。见孙策来了,她们连忙上前行礼。孙策上前,见吴太后正侍弄一盘花,花很漂亮,就是紫色边缘透着一丝邪气。

    孙策看了一眼,便问是什么花。吴太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听谁说过,忘了,是个蛮夷名字,挺绕口的。”

    “大王,是曼陀罗。”一个昆仑女奴说道。她说的是原音,孙策一下子没听懂,只觉得这花名有些耳熟,便又问了一句。昆仑女奴也不知道汉语怎么说,有些着急,最后说道:“天竺有这种花,花、叶和种子都可以做药,但用多了也有毒。”

    听说有毒,孙策紧张起来,连忙问吴太后这花是哪儿来的。吴太后也想不起来,送花的人太多,她也记不清,只觉得这花好看,便多花了些心思。孙策不敢怠慢,命人捧着花盆去向蔡珏请教。蔡珏对花道有研究,可能会认识。

    趁着这个机会,孙策将孙权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暂时没提与吕小环比武的事。听说孙权不肯反省,还变着法的想上阵,吴太后也很沮丧。她坐在花棚下,半天没说话,长吁短叹。

    孙策也不急着说什么,只能陪着坐在一旁。

    吴太后伸出手,按在孙策的膝盖上。“伯符啊,你们几个兄弟姊妹,虽说脾气不尽相同,但仲谋这孩子尤其倔,好胜心强。你父亲公务繁忙,他平日里也见不着,什么事都学你。可是……他真的不如你啊,尤其是你去襄阳之后,眼看着你一天一个样,他心里急啊。阿母知道,你这个做兄长的,受委屈了。”

    孙策看了吴太后一眼,暗自苦笑。说到底,父母还是父母,不能纯以理性看待。这事也急不起来,只能走一步看一路了。他安慰了吴太后几句,门外便响起了孙瑜的声音。

    孙瑜拉着孙权走了进来。孙权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发鬓湿着,发丝里还有一些没洗净的白色。孙策看得清楚,知道是比武时骑矛上的白灰水,看来孙权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怎么回事?”孙策装作不知情。

    孙瑜刚要说话,孙策摆摆手,打断了他。“仲谋,自己说。”

    孙权猛地抬起头,看向孙策。孙策也不说话,阴着脸,盯着他。孙权顿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收回了桀骜不驯的目光,气势崩散。他偷眼看向吴太后,吴太后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连连使眼色,示意他别和孙策较劲。

    孙权咬着嘴唇纠结了半晌,见孙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得说道:“刚刚……与吕夫人比武,输了。”

    “你怎么会和吕夫人比武?”

    “吕夫人……邀战,我便……应战了,只是……技不如人,输了……些钱。”

    吴太后见势不妙,连忙说道:“输钱便输钱,人没事吧?”

    “没事。”孙权故作轻松,手却下意识地去摸左肋。孙策看在眼里,也有些意外。看样子孙权和吕小环比武不仅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至少被吕小环击中要害两次。想想也是,吕小环也不是什么稳重的人,孙权当着她的面提及吕布,她肯定生气,一时控制不住,出手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孙权无意坦白,孙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不想再和他说话,向吴太后告了罪,说营中有事,便起身告辞。孙瑜跟了出来,将情况对孙策大致说了一遍,但只是结果,没有过程。他赶回去的时候,胜负已经分晓,只听观战的士卒说,孙权输了不少钱。

    “多少?”

    “十万,还有个零头,八百。”孙瑜挠挠头,也有些不明所以。

    孙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万,八百,这么巧?

    两人下了山,回到大营,刚到大营门口,就看到袁耀站在门口,一脸陪笑,吕小环梗着脖子站在一旁,身上还罩着比武时穿的黑衣。黑衣上有甩上去的石灰水点,却没有中矛的大白点,看样子是全身而退。

    “吕夫人武艺大进,可喜可贺啊。”孙策笑道。

    “哪里,哪里。”袁耀连忙说道:“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妇道人家没见识,出手不知轻重,仲谋不碍事吧?这是小环输的钱,他也没拿,我给带来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钱袋。钱袋不小,也很沉,还能听到哗哗的声音,应该是金饼与钱混杂,有零有整。

    “私房钱?”孙策低声说道。袁耀干笑着,不置可否。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也不敢去求谢宪英,只好掏空了私房钱来为吕小环找补,免得把事情闹大。

    孙策招呼袁耀、吕小环一起进营。“钱就不用了,你把事情的经过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耀接连给吕小环使眼色,吕小环却不理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本她和孙权比武,并没想出重手,打算着接孙权几招,让他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知难而退便是了。没想到孙权连一连进攻八次无果,不仅不肯罢休,反倒恼羞成怒,出口伤人,再次提及吕布。吕小环一怒之下,不顾张辽阻止,悍然出手,连续十中。孙权没有穿甲,吕小环出手也有点重,孙权吃痛,直接从马上摔下来了。

    吕小环讲完,怯怯地看着孙策。她也知道自己惹了祸,弄不好还会牵连张辽。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孙策不关心结果,倒是对过程很感兴趣。张辽主动拦着吕小环,这可以理解。吕小环能克制自己,连续八合不出手,这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苦难真是可以锻炼人。

    来到大帐,刚坐下不久,张辽又来请见。见袁耀、吕小环都在,他有些意外。与吕小环不同,他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表示不该占用校场,又聚集了那么多将士,违反了军中禁令,这才导致误会,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孙策一一安抚,让他们不要担心。既然是比武,必然有胜负,愿赌服输,大不了勤学苦练,下次再赢回来就是了。他顺便说起了出征的事。这次出征冀州,张辽自然是随行。骑兵数量增加,也需要更多的将领。考虑到并州骑兵与董越所领的凉州骑兵有宿仇,不宜靠得太近,他打算将张辽列入义从骑,做庞德的副将。义从骑编制限额四百人,张辽需要对旧部进行精选,那些年龄偏大,或者有旧伤的,就不用编进去了,安排到二线,做些轻松的事。如果有合适统兵的,也报个名单上来,以便统一安排。

    张辽大喜,感激不尽。

    孙策又对吕小环做了安排。这次出征,她要编入羽林卫,希望她能和韩少英、马云禄搞好关系,不要因个人恩怨影响公事。她现在只有二十余人,将来可以再扩充一些,独领一部。她建议吕小环可以在江东征招一些侍从或者部曲。江东人蛮性足,尚武成风,男尊女卑的观念原本就不浓,新政推广得很顺利,能骑善射的女子不乏其人,招募一两百人不成问题。

    吕小环欣喜莫名,躬身再拜。袁耀且喜且忧。喜的是孙策给吕小环机会,忧的是招募人马要花一大笔钱,他的小金库根本不够,免不了要向谢宪英伸手。

    孙策看在眼里,却佯作不知。让你折腾,要纳吕小环为妾,也不看看她是谁。这女人是普通人吗?可不是买点脂肪水粉就能哄她开心的。

第2238章 强者的自信

    六月下,孙策起程离开吴县,由海路北上,麋芳、陈矫率中军水师护航。步骑三万余,大小船只近千艘,浩浩荡荡,乘风破浪,气势恢宏。

    孙权终究还是遂了愿。经过考核,担任统领千人的都尉,不用从普通一卒做起。都尉可能拥有自己的直属亲卫,吴太后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自己掏钱,招募了一百名丹阳精卒,配合最好的军械,贴身保护孙权。为了让这些人尽心尽力,还安置了他们的家属,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同时也是当作人质。

    为了侍候孙权的起居,吴太后悄悄地安排了两名通晓武艺的女子。虽说孙权的名声不是太好,愿意和孙家结亲的人还是有的,况且有吴太后出面张罗,做妾也愿意。

    对这些情况,孙策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没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既然孙权一心想立功,那就让他自己去拼去闯吧,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自己的造化。万一战死了,母亲也不能怨他。

    有时候孙策甚至在想,或许孙权战死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顺风顺水,一路无事。中间只有一个插曲。黄月英难产,疼得死去活来,险些送了性命。关键时刻,蔡珏冒险用曼陀罗花泡酒,当作麻醉剂,减轻了黄月英的疼痛,顺利产下了两个健康的男婴。蔡珏在华佗著的《青囊经》里见过这种花,知道有麻醉作用,但她自己用还是第一次,能不能成,并没有把握。黄月英转危为安,她却因为紧张过度,病了一场。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按照事先的约定,有一个孩子要姓黄,继承黄承彦的爵位,弥补蔡珏的遗憾。只是事到临头,她又犹豫起来,觉得对这个孩子不公平。如果不改姓,作为孙策的儿子,哪怕是庶子,将来的前程也比姓黄好。

    得知蔡珏的心结,孙策想了一个解决方案:除了爵位之外,其他的待遇如食邑之类,这两个孩子都保持一致,不区别对待。蔡珏大喜过望,偷偷对黄月英说,还是你有眼光,找了一个体贴人的丈夫。有了这句话,阿母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七月中,孙策到达连云港。郭嘉带着中军赶来会合,与刘晔见了面。他已经收到了刘晔的质询报告,对孙策的评定表示认可。两人见面后,交谈了一次,顿生相惜之心。

    孙尚香与孙权也见了面。孙尚香没什么芥蒂,见到孙权还是和以前一样开心,二兄二兄的叫个不停,孙权却有些无地自容。十八岁的孙翊镇荆州,十四岁的孙尚香也被孙策委以重任,坐镇豫州,自己却相去甚远,连个都尉都是厚着脸皮要来的,觉得在孙尚香面前没面子。与他接触了两次后,孙尚香也觉得无趣,对孙策说孙权去了一趟交州,本事没长多少,心思却越来越深沉了,让人看不透,怏怏地回汝南去了。

    八月初,孙策绕过青州,到达东莱,与太史慈见了面。

    邺城。

    袁谭靠在凭几上,瘦长的手指摩挲着扶手,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丝,疲惫而绝望。对面坐着蒋干,两人中间有一张案,案上摆着刚刚收到的书信。

    信是袁夫人写来的,信很长,写了一大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主旨很明确:袁耀将来要封王,你就别想了,吴王大军将至,你早点投降,也许能封个侯,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蒋典客,这也是吴王的意思吗?”

    蒋干淡淡地笑着。“这是袁氏家事,吴王也要听听袁夫人的意见,给袁夫人三分薄面。”

    袁谭哭笑不得。“若是不给面子,是不是连封侯都不可能?”

    蒋干笑而不语,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感慨地说道:“这邺城虽在河北,夏天却还是热得很。好在秋天快到了,没几天就凉了。”

    袁谭听得分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用力拍着凭几扶手,一声长叹。“蛟龙失水,虎落平阳,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蒋子翼,你也别得意太早,逼急了我,索性降了大耳贼,反咬你们一口。别的且不说,先一刀剁了你这个利口贼。”

    蒋干摇摇头,云淡风轻。“以大王的智慧,必不会出此下策。”

    袁谭哼哼了两声,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从与刘备开战不到两个月,冀州已经丧失殆尽,如今只剩下邺城和邯郸二城,刘备、关羽就在城外,日夜攻城,他能守到什么时候,真是不好说。手里没有谈判的筹码,自然没有开价的资格,只能任人摆布。

    魏王保不住,封侯能封个什么侯,他也不清楚。想到父亲袁绍临终前的遗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叔父袁术的遗言,孙策很快就要全部实现了。父亲留给他的遗言,他却一个也没能实现。将来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争位,由袁熙接位好了。

    袁谭思绪万千,沉吟了半晌。“吴王的条件呢?封我什么侯,多少户?”

    蒋干收起折扇,点了点地。“邺侯,城里有多少户,就封多少户。”他咧嘴笑了笑,又道:“当然,前提是你要能守住邺城。如果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袁谭的脸抽了抽,恨得咬牙切齿。“邯郸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有张守城,关羽无法得逞。”

    “大王,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总得给麾下文武留点机会,对吧?吃独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蒋干调侃道。他知道袁谭已经认输了,大半年的辛苦总算有了结果。虽然和预期的有不小距离,结果却一点也不差,甚至可以说更理想。如果当初袁谭就答应称臣,何止于一个邺侯。如今袁谭众叛亲离,根本没有讲条件的实力,只能听人赏,就算这邺侯也得看他有没有能力守住。

    实际上,如果不是希望袁谭拖住刘备久一些,连邺侯都不会给他。

    袁谭也是哭笑不得。这就是赢家的权利,用战利品收买人心。不过孙策如此重视他麾下的文武,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安慰。不管是田丰、沮授,还是张,都是难得的人才,只是跟错了人,以后能为孙策效力,一展才华,也算不枉此生。

    袁谭没有过多犹豫,接受了条件,召田丰、沮授来议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郭图。

    袁谭很恳切,首先对他们这么多年的支持表示感谢,然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形势如此,勉强无益,不如早些向吴王称臣,然后大家一心一意地守住邺城、邯郸。虽说眼下刘备势如破竹,几乎全取了冀州,但他绝不是吴王的对手。吴王大军一到,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田丰、沮授也清楚眼前的形势,看到蒋干在场,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听了袁谭的话,心情伤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相对沉默。蒋干站了起来,从侍从手中接过两只木盒,分别摆在田沮二人面前。

    “田相,沮祭酒,这是吴王的一份心意。”

    田丰和沮授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诧异。且不说孙策没有必要专门给他们送礼,就算送,也不至于当着袁谭的面。田丰首先伸出手,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是一部书,上面写着几个字:五年计划汇总。

    田丰很是诧异,好奇心大起。他身为魏国国相,负责魏国的全面统筹,深知经济的重要性,也对吴国的强大羡慕不已,一直想搞清楚是怎么实现的。如今吴国五年计划的总结报告就在面前,等着他去发现。

    沮授在一旁看到,也很好奇,打开了面前的木盒。木盒里也是一本五年计划汇总。沮授和田丰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孙策的意思。

    田丰沉吟了片刻,抚着胡须。“君子坦荡荡,吴王气度令人钦佩。”

    蒋干说道:“吴王尝云: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待小人。二位都是吴王敬重的君子,能与二位共治天下,三生有幸。敌我交战,谣言中伤在所难免。如今要共事了,自然当坦诚相待。五年得失,与二位共参,也请二位多提意见,以期更进一步。”

    他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件事,希望二位能广而告之。”

    “什么事?”

    “二位都是当今智者,想必早就知道天下所归,也知道谈判久久未决,拖延至今的原因。吴王为表诚意,愿意向二位承诺,以五年为限,在冀州推行新政五年后,若有哪一家遵纪守法,积极配合,产业却不如今日,所有的差额,可由吴王私人补足。”

    田丰吃了一惊。“吴王自信如斯?”

    沮授也附和地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蒋干。冀州世家之所以不肯投降,有很大的因素就是担心产业损失。如果孙策真有这样的自信,反对的人会少很多。

    蒋干拱拱手,神情淡然,却充满了自信。“二位可以先看看这部计划汇总,再与熟悉的豫州友人验证一番,便知虚实。”

第2239章 逢纪争势(中秋快乐!)

    能不能守住邺城,关键不在袁谭,而是他麾下的文武及城中的百姓。

    田丰、沮授也不是普通百姓,家里多少有些产业,虽然他们本人不会因这些产业而改变选择,却需要说服别人。有了孙策的这个承诺,除了那些一根筋,抱着田产死不放手的,大部分人都认了。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如果顽抗到底,连命都没了,田产还是别人的。

    消息传出后,不仅城里人心大定,就连城外参与围城的都有些犹豫起来。眼看着攻克邺城、邯郸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支持刘备还有没有意义,就成了每一个人都必须考虑的事实。别看刘备几乎拿下了整个冀州,他依然不是孙策的对手。

    刘备很快就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心急如焚,立刻请逢纪来商量。

    逢纪也很着急。孙策的到来比他预估的要快,而且时间点掐得他非常难受,正是即将秋收的时候。这是孙策的优势所在。吴军将士不用耕种,可以用船运输粮草辎重,不需要大量征发民,对秋收的影响相对较小。而中山国和魏国则不同,作战对秋收的影响很大。

    如果现在撤走,前面所有的辛苦都白废了,冀州将成为孙策的囊中物。如果不走,万一被孙策缠住,想走都走不了。

    逢纪绕着地图来回走了好几圈,突然停住,神情凝重。“大王以为,孙策会先取冀州,还是先取幽州?”

    刘备盯着地图看了又看,不太明白逢纪的意思。“幽州?”

    逢纪点点头。“臣担心,孙策此次兴师动众而来,恐怕不仅是为冀州。幽冀一体,幽州多山,冀州则是一马平川,如今我中山主力尽出,正是他趁虚袭取幽州的好机会。”

    刘备如梦初醒,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么说,这可能是个陷阱?”

    逢纪笑笑。虽然他也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但他却不想这么对刘备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们瞻前顾后,只能奋力一搏。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想到袁谭,想到先帝刘协。他们都是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主动出击,最后都碰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如今又临到刘备了,刘备能否逃过一劫?

    “形势如此,并不难看出。”逢纪淡淡地说道:“只是他来得早了些,倒是露了破绽。”

    “此话怎讲?”见逢纪不急,刘备放心了许多,连忙追问。

    “大王,若主客易位,你是吴王,欲袭取幽州,截我后路,迫我决战于冀州,该当如何?”

    刘备仔细想了想,明白了逢纪的意思。如果孙策想先取幽州,最合适的人选是太史慈。逢纪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刘修就屯兵在渔阳。太史慈一旦出兵,刘修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如今刘修还没消息来,说明太史慈还没行动,目前还没有腹背受敌的危险,他们还有应对的时间。

    虽然放松了些,刘备还是不太放心,向逢纪请计。逢纪也不敢怠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守住幽州。太史慈非刘修能敌,尽快调关羽回幽州,守护根本。邯郸的战事要安排其他人,张飞、田豫都可以。

    其次,在冀州迎战孙策。两军交战,需要户口和钱粮的支持,冀州在这方面都比幽州强,且两军交战,难免损伤,不管多繁华殷实的地方,只要几次大战,就会变成荒芜之地,洛阳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兖州也是近在眼前的先鉴,刘备、逢纪都曾亲眼见识,如果不得不战,战场在冀州,而且是冀南,刘备的根本冀北和幽州损失要小得多。

    从地理形势而言,战场也应该在冀南。

    由冀州南部北行,最重要的路有两条:一陆一水。陆路就是太行东麓的官道,由邺城、邯郸一路北上,经陶、真定,再到中山国都卢奴,后东行至易县一带。早在上古,这条路就是南北要道,后来又修了驰道,维护得一直很好。水陆则是由邺城东北行,沿清河、漳水北上,经安平、清河,入河间、渤海北部,汇入大海。上次甘宁入侵,曾逆水而上,直至河间的乐成县。

    考虑到吴军在水师上的优势,取水路北上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有必要在这条路线上做些准备,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广宗,当年决定袁绍与公孙瓒胜负的界桥之战就在广宗境内。

    这两条路都是从邺城起,所以邺城是关键。若能抢在孙策到达之前,拿下邺城,就能将战事控制在冀州南部,大部分冀州地区还可在控制之中,回旋的余地还在。若邺城失守,吴军水陆并进,再想逆转形势就难了。

    攻取邺城并非易事,要用点心思。逢纪想出了一个办法,佯作撤退,在邺城周边大肆掳掠,尤其是那些支持袁谭的世家。

    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坚壁清野,尽可能的将物资集中在自己手中,让孙策无法就地补充物资;二是激怒那些世家。他们利益受损,必然要鼓动袁谭出兵追击。若袁谭因此出城,那就在野战中歼灭其主力,同时派一些人混入邺城,以便里应外合,袭取邺城。如果袁谭不出城,那就顺势退往广宗一带,据城而守。

    此外还有一个附带作用,将冀北世家捆在中山国的战车上,绝了他们的苟且之心。他们掳掠了冀南世家,以后就算想投降,也要考虑考虑后果。

    攻守势异,其力三倍。有了充足的物资和冀北世家的支持,中山军与吴军相较,攻也许不足,守应该还是有些机会的。秋冬将至,守城之外,再以骑兵在野外袭扰吴军粮道,拖得久了,孙策也未必支持得住十几万大军的长期消耗,迟早必退。

    刘备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逢纪此计虽有公报私仇的嫌疑,精妙却是毋庸置疑,环环相扣,招招直指袁谭要害,成功固然求之不得,不成功也能积累足够物资,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好准备。他请来牵招、种劭等人商议。牵招等人虽然不太赞成掳掠冀南世家这是很败人品的恶行,一旦做了这事,将来除非将那些世家斩草除根,否则刘备很难在冀南立足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军作战,就地征集钱粮物资是惯例,不取于冀南,必取于冀北,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勉强答应了。

    冀北世家倒是正中下怀。冀南、冀北的矛盾由来已久,冀南世家凭借在经济、仕途上的优势,不遗余力的打压冀北人,这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掳掠冀南世家,他们没有拒绝的道理。征战需要消耗大量的钱粮,与其千辛万苦的从冀北运来,不如就地征集,既能减少消耗,还能报仇,一举两得。

    得到了部下的支持,刘备随即传令,命关羽率本部人马赶回幽州,准备迎战太史慈。邯郸的战事由张飞负责,暂时退往襄国,视形势而进退。

    紧接着,刘备宣布撤兵,并纵兵掳掠,放火焚烧来不及收割的庄稼。

    一时间,魏郡成了人间地狱,惨况堪比十几年前的黄巾大乱。城外的庄园被掳掠一尽,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喊,燃烧房屋和庄稼的火光即在城里也看得清清楚楚。

    审英兄弟大惊失色,派审荣连夜出城,赶往阴安老家查看情况。审配在世时与逢纪交恶,如今审配虽死,逢纪却是中山国相。如果他下令进攻审家庄园,审家将有灭门之祸。

    审荣出城不久,就遇到了逢纪。

    审荣惊惧交加,方寸大乱。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逢纪,自然是凶多吉少。他看着逢纪,想表示自己的愤怒,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死得英雄些,两条腿却不受控制,额头的汗更是流成了小河。

    在一群精锐卫士的簇拥下,逢纪静静地打量着审荣,直到审荣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一定觉得我会公报私仇,所以急着赶回去看看。”逢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审正南一世英雄,身后却如此凄凉,令人扼腕。”

    审荣敢怒不敢言,只是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虚弱暴露得太明显。

    “你当年随袁本初征战,可知审正南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年了,袁显思可曾补偿审家什么?”

    审荣愣了片刻,黯然不语。审配死于战事,袁谭却没有对审家做任何补偿,他似乎已经忘了审配的牺牲,只将审家当作普通豪强。这让他们耿耿于怀,只是当年一战,审家损失惨重,审英兄弟也没有审配的能力,只能忍气吞声,等待机会。

    逢纪走了过来,俯下身,轻拍审荣的肩膀。“听说袁显思准备投降了,若孙策进了冀州,他会如何对待审家,你们可曾想过?”

    审荣身子一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孙策固然凶名在外,逢纪也不是什么善人,他在这里等自己,自然不会说几句闲话这么简单。如果不和逢纪配合,他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逢……逢相,有何吩咐?”

第2240章 人心难测

    审荣连夜回城。

    审英兄弟负责邺城南门,审荣来去自由,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看到审荣这么快就回来了,审英知道肯定出了事,连忙询问审英出城的经过。审荣也不隐瞒,将他与逢纪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审家远在阴安,他们鞭长莫及,逢纪想什么时候灭审家就什么时候灭,如果不配合逢纪,审家能活下来的就城里这些人,祖宅和那里的几百口族人都难逃一死,产业就更不用说了,能抢走的抢走,不能抢走的烧光。邺城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审家老宅还有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审英兄弟的老母、季弟。

    况且审配死于官渡之战,被孙策俘虏,受辱而死,算是有杀父之仇。就算跟着袁谭投降了孙策,审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先解决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审荣还说,袁谭是豫州人,如今汝颍系的将领先后战死,就连他提拔起来高览不久前都战死了,守邺城的大多是冀州人,逢纪肯定不会只联系他们兄弟。审家不和逢纪配合,别人也会和逢纪配合,邺城肯定守不住。

    审英、审俊很纠结。他们当然不能看着老母、幼弟死于逢纪之手,但他们也对刘备没什么信心。袁谭都不是孙策的对手,刘备就能行?况且支持刘备的主力除了幽州人就是冀北人,冀北、冀南的矛盾由来已久,审家作为冀南世家的代表,能和冀北人相处愉快吗?倒不如直接投降孙策,就算暂时没有机会,凭审家的实力,迟早还会恢复元气。

    蒋干说了嘛,只要能配合新政,五年之后,产业如果不增反减,缺额由他们补足。虽说这话不可全信,毕竟可以说明孙策是有诚意的。

    逢纪是有谋略,但沮授、田丰是蠢人吗?如此关键的时期,他们岂能没有防备,说不定审荣的行踪早就被他们掌握了。袁谭身边的三千亲卫就由沮鹄指挥,就算他们献城成功,袁谭还可以退守内城,以三千亲卫固守,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审氏兄弟意见不同,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形势再说。如果到时候逢纪真的联络了其他人,有可能夺城成功,他们再响应也不迟。

    郭图慢慢地进了门,抬起眼皮,瞥了袁谭一眼,额头上露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袁谭忽然心中一酸。郭图老了,几年时间,他就由像老了十几岁似的,连走路都慢了很多。说起来,这都是他辜负了郭图,从不肯杀田丰开始,郭图就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他封魏王时,郭图也没能为相,只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辅魏将军,这还是看在他手中掌握了不少情报人员的份上。曾几何时,郭图曾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几个长辈之一。他被俘之后还能继承袁绍的事业,郭图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袁谭起身,伸手抚着郭图。“郭公,出了什么事?”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见大王?”郭图笑道。虽然对现在的境遇心怀不满,但他也知道袁谭身不由己,都是那些冀州人从中作梗,袁谭本人对他还是尊重的,见面都称他郭公,也不准任何人对他失礼。

    “郭公,你看,我这不是担心累着郭公么?”

    “我老到这个程度了?”郭图咧了咧嘴,顺着袁谭的手入座,手轻轻地拍了拍膝盖。“大王准备向吴王称臣了?”

    袁谭很尴尬。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正式通报郭图这件事呢。“郭公,我……”他迟疑了半晌,一声长叹。“愧对先王,愧对郭公,我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中,还请郭公海涵。”

    郭图打量了袁谭一会儿,眼神也渐渐软了下来。他摆摆手。“行啦,显思,这都是命,怨不得你。先王在世时,不也败于官渡了么。你已经尽力了,我想他会体谅你的难处的。再不济,我也能先行一步,为你解说一二。”

    袁谭诧异地打量着郭图。他知道郭图不会反对投降,反正他在魏国已经是局外人了,投降了,有郭嘉的关系在,他只会更好,不会更差。但郭图如此体谅他的难处,他还是有些意外,搞不清郭图是真情流露还是敷衍他,另有所谋。不过,能听人称自己一声“显思”,他还是很感慨。如今还能这么称呼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的郭图了。

    “郭公……”袁谭握着郭图的手,百感交集。他把袁夫人来信,以及孙策的条件说了一遍,一五一十,无一遗漏。郭图静静地听着,轻轻哼了一声,笑道:“邺城的户口封给你,邯郸的户口封给文武,不知道我能分得几户?”

    袁谭一愣,惭愧不已,连忙说道:“这只是吴王说笑,并非一定如此。假若真是如此分配,谭愿以邺城户口之半,谢郭公多年佐我父子情义。”

    郭图哈哈一笑,抚着胡须,又顺手拍了拍袁谭的肩膀。“那我就先谢过显思了,城中户口这些年虽有消耗,五六千户总还是有的,分我一半,至少有二千户,足够养老,不用再看奉孝的脸色。”他笑了一阵,又道:“显思,为了保住这二千户的棺材本,我要提醒你一句,易帜之际,人心易动难安,你可要当心些。汝颍文武凋零,如今守邺城的都是冀州人。刘备、逢纪在城外肆虐,城里人难免三心二意,不乏有人想拿你的首级向刘备、逢纪请功,换取富贵。”

    袁谭会意,郭图虽然不预机杼,却还掌握着一部分情报力量,尤其是对邺城的情况很熟悉。他突然前来,应该是掌握了一些情况,而且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虽然沮授已经安排了人监视诸将,但多一个消息总是好的。正如郭图所说,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叛乱。他向前挪了挪,与郭图抵膝而坐,四手相握。

    “郭公老谋,还请郭公赐教。”

    “审荣出城了,你知道吗?”

    袁谭眼神微缩,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出城是在天亮之前,回城则是日落之后。”

    袁谭沉吟片刻。郭图这句话听似简单,实际意味深长。审荣出城一整天,他可以走很远的路,见很多人,做很多的事。况且他是天亮之前出城,他却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说明有人在隐瞒消息。这自然是指向田丰、沮授,他们是城中最有影响力的两个冀州人,尤其是沮授,他掌握着细作营。

    “我马上派人去查,还有呢?”

    “显思,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向吴王称臣,张何去何从?”

    “张……怎么了?”

    “显思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郭图长叹一声:“你忘了么,官渡之战,张曾临阵杀死韩银。韩银是韩遂的嫡子,韩遂是凉州豪杰,他的女儿、女婿都在吴王帐下听命,张杀了韩遂的嫡子,他将来如何面对韩遂的女儿、女婿,如何面对韩遂?”

    袁谭也紧张起来。细细说来,向孙策称臣,对张来说的确不是个好的选择。他是河间人,如今河间在刘备的掌握之中,据说刘备对张家还是很关照的,很可能暗中早有联络。柏人之战,张说是为夏侯兰所阻,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增援,可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有谁知道?

    夏侯兰能拦住张吗?

    见袁谭脸色变幻,郭图知道他心中生疑了,接着又说道:“你再想想,公孙瓒是怎么死的,公孙续能与张一笑泯恩仇吗?”

    袁谭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邯郸危矣。”

    邯郸。

    张扶着城墙,眯着眼睛,打量着护城河对面横矛跃马,大声挑战的张飞。

    但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张飞,而是更远处的一个儒生。

    他目力很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故交,河间国颇有名气的学者卑湛。就听说卑湛因学问深受河间相种劭器重,引为亲近,又将他引荐给中山王刘备。

    卑湛出现在张飞的大营里并不奇怪,但他出现在这种场合,那就难免令人生疑了。再联系到张飞的挑战,他怀疑这只是一个幌子两军交战,胜负岂会系于一人,他完全可以不理张飞,等他在城外喊累了,自然会回去真正的目的是卑湛来劝降。

    要不要与卑湛见面?张有些犹豫。出了城,不管他有没有和卑湛说话,都会落人话柄,事情传到袁谭耳中,难免会有猜疑。可是他又的确想听听卑湛会说些什么。袁谭已经决定向孙策称臣,他却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向孙策称臣,以后如何与阎行相处?袁谭穷途末路才降,原本就没什么谈判的资格,连他本人的利益都保不住,遑论他人。身为降将,又与孙策的亲信大将有血仇,他的前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何况还有可能搭上族人的性命。

    张犹豫了半晌,拍拍城垛,冷笑一声:“开门,我与张飞一战,领教领教他这丈八长矛的厉害。”

第2241章 张飞计

    见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张单骑从里面走出来,张飞咧着嘴笑了。

    比武的胜负并不重要,只要张开了城门,邯郸城就有一半入手,剩下的一半就看卑湛如何劝说张投降了。

    卑湛奉逢纪之命赶来劝降,本打算独自入城,张飞却改变了计划。他让卑湛缓一缓,自己临阵邀斗,逼张出城,以试探其心意。据他所知,张所领的人马分两个部分,一是他的私家部曲,大概有千人左右,一是冀州兵,万人上下,再就是他赵国的郡国兵,大概有三五千人。张能不能献城投降,不仅取决于他本人的意愿,还要看他对冀州兵和郡国兵的影响力。按照逢纪的计划,最多说服张本人,却无法保证张能成功地举城而降。

    大战在即,张飞不希望邯郸变成废墟,他要接收一个完整的邯郸城,将邯郸变成阻击吴军南下的要塞。

    一想到吴军,张飞的心情就很复杂。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身不由己的感觉与日俱增。想到当年的誓言,他隐隐地有一丝后悔,却不知道后悔什么,是后悔不该接受孙策的馈赠,还是不该发下誓言,又或者不该离开中原?他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迫切的希望能说服张,让他继续守邯郸,自己则就可以退守陶。他不愿意与孙策面对面,哪怕是推迟一刻也是好的。

    张一手挽缰,一手提戟,过了吊桥不远便勒住了坐骑,横戟立马,大声喝道:“张益德,来决生死!”

    张飞轻踢乌骓,缓缓上前,大笑道:“张,柏人一战,高览授首,魏王心惊,一路溃逃至此,偌大的魏国如今只剩下邺与邯郸二城,覆亡在即,诸将为自身计,各谋出路,汝颍向吴,冀州向中山,就算你愿与魏王进共退,难道就不该为麾下将士考虑考虑吗?”

    张颇为诧异。他知道张飞可能会劝降,却没想到张飞会这么说。他也不吭声,看着张飞表演。

    张飞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年前董昭败于兖州,三万冀州劲卒皆为降虏,如今可曾听到他们的消息?冀州奉袁氏父子为主,与吴王大战数回,仇深似海,杀伤无数。如今魏王向吴王称臣,可倚裙带之亲,免于一死,富贵无忧,诸君又将何去何从?”

    张飞的声音很洪亮,城上的魏军将士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发了不少人的赞同。冀州人为了支持袁绍、袁谭,与孙策恶战数回,五年前的官渡之战,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年前的兖州之战,三万冀州兵又在董昭的率领下战败,音讯全无。袁绍、袁谭是汝颍人,董昭是兖州人,都是河南人。这些河南人葬送了十几万河北精锐,如今袁谭要向孙策称臣了,富贵依旧,我们该怎么办?

    愤怒在迅速发酵,城上鸦雀无声。

    张对张飞刮目相看,却举起手中长戟,厉声喝道:“张益德,休得夸口,卖弄唇舌,欲得邯郸,先胜了我掌中戟再说。”说着,踢马上前,挺长戟,直奔张飞。

    张飞大喜。张没有反驳他,便是同意他的看法,只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更不能主动投降,否则他可能连城都回不去,更别说献城了。张飞也不多说,催马挺矛,迎战张。

    两人战在一起,矛来戟往,几个回合之后,便两马盘旋,厮杀在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城上城下的将士看得激动,纷纷击鼓为自家的将领助威。

    转眼间便是十余回。高手对阵,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张与张飞交手数合,心里便清楚,论个人武艺,张飞要胜他一筹,之所以打这么久,自然是张飞留了力,让他有足够的威信统辖部下。关羽、张飞都是北疆知名勇士,有万人敌之称,他和关羽交过手,如今又和张飞交手,两次都能全身而退,在别人看来,他自然不可轻犯。

    张暗自感慨。关羽的名声比张飞更胜一筹,战绩也比张飞强,但他过于自负,行事乖张,反倒不如张飞有分寸。

    两马交错之际,张看了张飞一眼,微微颌首,虚晃一戟,拨马而走,直奔城门而去。张飞也不追赶,勒住坐骑,大笑道:“张,此次不分胜负,来日再战。”

    城上魏军将军士张返回,松了一口气,为张牵马。吊桥放下,城门在张身后轰然关闭。赵相崔瑜便提着衣摆,匆匆从城上下来,拱手向张祝贺,张摘下头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叹道:“张飞不愧是万人敌,武艺精湛,我非他之敌。”

    “将军无需自谦,能与张飞大战数十合而不败,将军堪称冀州冠军。”

    张心知肚明,崔瑜想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想法,正好他也想知道崔瑜是怎么想的。崔瑜是清河人,崔琰的长兄,少年仕州郡,却在县令、县长的位置上蹉跎了十几年,直到崔琰成为袁谭的亲信,他才得以任赵相,进入二千石的行列。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冀南部分世家的想法。

    “崔相谬赞,愧不敢当。张飞骁勇,不亚于关羽。我军士气低落,要想守住邯郸,还要崔相多多支持。”

    崔瑜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与张并肩登城,沿着城墙缓步而行,轻声交谈。两侧的将士都看着他们,气氛沉重。两人进了城楼,崔瑜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示意掾吏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张会意,也示意部曲将守住门。

    两人就座,有侍从送上酒水。张举杯,连喝了几杯。崔瑜却不动,静静地看着张。张故作诧异地看着崔瑜。“崔相,你……有话说?”

    “将军,你不觉得城中气氛有些异常吗?”

    “大战之际,将士们有些紧张,在所难免吧?”

    崔瑜摇摇头。“张飞虽勇,终究不如关羽。数日前,关羽攻城,城中将士在将军的指挥下可是从容不迫,为何如今却紧张起来了?”

    张沉默不语。崔瑜停了片刻,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将军可知道张飞手中蛇矛的来历?”

    “听说是孙策所赠。”

    “没错,不仅是这杆蛇矛,刘备的青云、赤霞双剑,关羽的那口青龙偃月刀也是。他们都曾为孙策效力,如今都成了孙策的劲敌,将军可知为何?”

    “正要请教。”

    “无他,中原人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视我河北人为蛮夷尔。汝颍人的自负,将军应该感受很深吧?刘备、关羽、张飞乃幽州游侠,岂能甘居人下,辞孙策北返亦是意料中事,正如今日汝颍人弃我河北一般。”

    崔瑜说着,用力拍了拍案几,以表示自己的义愤,连声叹息。

    张心中明白,话说到这个程度,崔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该他表态了。“本武夫,唯知奉君命以征伐四方,恨不得佐明主以定天下。如今冀州败坏,魏王受辱,也乱了方寸,不知所归。崔相是冀州贤士,还请不吝赐教。”

    崔瑜大喜,拱手道:“愿与将军携手,共保一方平安。”

    两人一拍即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崔瑜出面,与熟识的豪强、士人联络,说明利害,很快就取得了一致,决定支持张,向张飞投降。

    张随即与张飞联络。张飞大喜,派卑湛入城,商量投降的具体事宜。

    收到张飞的军报,得知张、崔瑜举邯郸而降,刘备大喜过望,就连逢纪都有些意外。

    虽然他们派出了卑湛做说客,希望能劝降张,但他们没想到这么顺利,而且还多了一个崔瑜,邯郸更是完好无整。关羽打了两个多月也没能拿下邯郸,张飞与张比了一次武,邯郸就到手了。

    “不意益德也有小智。”刘备很欣慰。

    “是啊,益德可大用矣。”逢纪附和了几句,又提醒刘备道:“只是他建议留张守邯郸,是不是有些不妥?张初降,军心不定,士气低落,能否直面吴军?当今之计,似乎还是由益德守邯郸合适些。”

    刘备想了想。“张是良将,深受袁氏父子器重,他弃袁谭而降,并非战败,而是不愿随袁谭降孙策,既然如此,即使面对孙策,他也不会动摇,否则又何必今日,枉负背主之名?”

    逢纪抚着胡须,眉心微蹙。他真正的意思并不是担心张三心二意,而是觉得张飞有怯战之意,不愿面对孙策,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孙策才是刘备真正的对手,如果不敢面对孙策,就算现在打得再好也没有意义,不过是为孙策前驱罢了。

    可他不能直说,与关羽不同,张飞虽然不姓刘,在刘备心里却比刘氏宗亲还要亲。张飞和简雍是刘备少年时就结交的好友,在简雍弃刘备而归太史慈后,张飞对刘备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说张飞会背叛刘备,等于说刘备不得人心,众叛亲离,会摧毁刘备的信心。

    一场恶战迫在眉睫,不仅张飞需要面对孙策的勇气,刘备更需要。

    逢纪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亲自与张飞谈一谈。“大王,既然邯郸易手,可命张领其部曲留守邯郸,其他人马由益德统率,围攻邺城。”

    刘备欣然同意。

    虽说张飞劝降了张,多了一万冀州兵,填上了关羽带走的兵力缺口,但强攻邺城依然是一个不太可能的任务。逢纪将希望寄托在冀州人的内乱上,他随即命使者崔均赶到邺城,面见袁谭,并将张已降的消息散布出去,进行游说活动,动摇城中军心。

    崔均是冀州名士,他的到来很自然的引起了城中文武的注意,虽然袁谭派人全程陪同,崔均还是很顺利地将消息传了出去,没走到袁谭的面前,张已经投降的消息就人人皆知,全城震动。

    毫无疑问,在高览阵亡之后,张就是魏国硕果仅存的名将,他的投降对魏军士气的影响极大,不少人都动摇了。当年争涿郡,张曾与刘备大战,既然他都能投降刘备,别人自然也可以。

    崔均对此很有把握,面对袁谭时,他胸有成竹,态度从容。向袁谭行了礼后,他扫了一眼四周,看到了郭图,看到了田丰,却没看到沮授,不禁微微一笑。逢纪的计策奏效了,城中文武各怀鬼胎,田丰虽然名气大,资历老,但为人过于刚正,人缘不好,能从中斡旋的只有沮授了。沮授不露面,很可能是忙着安抚人心。只不过张投降之后,城中人心已散,就算沮授也无力回天。

    “大王,常言道,无援不守。张已降,邯郸易手,邺城只是孤城一座,且人心思变,大王当早定计,以策万全。”崔均淡淡地笑着,语气平和,却充满威胁之意。

    袁谭叹了一口气。“是我负了张,非张负我。望中山王能用人不疑,令有用武之地。说起来,当年官渡之战,张可是唯一取得胜绩之人。不久之后,中山王也要面对吴王,希望他也能为中山王保留一丝颜面。”

    崔均有点不自在。“大王费心了。中山王麾下猛将如云,非张一人。况且此乃冀州,并非官渡。”

    袁谭笑笑。“是啊,偃月刀,丈八矛,青云赤霞左右摇,中山王本人也是一员悍将呢。只不过州平似乎忘了还有一句:金丝甲,霸王杀,将军一怒千军破。中山王虽勇,也未必是吴王对手。”

    崔均皱了皱眉,语带讥讽。“没想到大王日理万机,对童谣也是如此熟悉。只可惜吴王虽然善战,却在千里之外,怕是解不了邺城之围。”

    “州平过虑了,邺城虽小,却也不是旦夕可破。吴王有楼船巨舰,虽在千里之外,乘风而行,数日便能到邺城。希望到时候中山王还有余力,再战吴王,看看能否有所进益。”袁谭笑了一声,又道:“州平,你也是冀州名士,当知天下大势,又何必白费唇舌呢?安平崔家真要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中山王身上吗?崔公在长安,怕是要夜不成寐了。”

    崔均一时语塞。他父亲崔烈在长安,闻知他们兄弟依附刘备,很不满意,曾写书信来表示反对,尤其是对刘备一点信心也没有。他说刘备虽然被先帝封为中山王,但长安的宗室并不认可他,宗正陈王刘宠就明确说过,刘备当着他的面承认并非宗室。如今又声称是中山靖王之后,恐非确实,中山靖王的墓被盗,也许就是天意,让他们兄弟不要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是迫于形势,也要留点后路。

    崔均本人其实也对刘备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崔钧做了决定,他也只能委屈求全。现在被袁谭当面点破,顿时气势全无,反倒有些担心起崔家的前程来。

    袁谭和田丰、郭图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而笑,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崔均是聪明人,他在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冀州世家,他的犹豫说明了那些追随刘备的人同样没什么信心,之所以跟着刘备,有的是迫不得已,不愿意放弃现有的利益,有的则希望富贵险中求。但这一切注定要失败,刘备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不肯放弃的利益最终会被剥夺干净,投机同样会鸡飞蛋打,倒不如现在就投降来得明智。

    崔均劝降无果,怏怏而退。好在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劝袁谭投降,传播张投降的消息,扰乱城中军心士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没多停留,很快就出了城,回报刘备、逢纪。

    当然,他对刘备信心不足的部分是不能提的。

    逢纪也不着急,他又派出细作,与看守各城门的审英等人联络,催促他们做出决定,否则就要斩杀他们的家人。很快,他得到了回复,审英等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引刘备入城。不仅如此,他们还通报了一个重要消息:沮授不在城中,他有好久没露面了,很可能是作为袁谭的请降使者,去见孙策了。

    收到这个消息,逢纪大喜。眼下的邺城中,能让他有所忌惮的人只有沮授,沮授不在城中,没人是他的对手。这是个夺城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逢纪建议刘备袭取邺城。

    刘备也担心夜长梦多,希望抢在孙策赶到之前拿下邺城。他随即联络张飞,约好进兵的时间,又派人联络城中的审英等人,要求他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一切准备妥当,刘备下达了奔袭邺城的命令,三万精选的锐卒拔营,突然向邺城急行军。与此同时,张飞也从邯郸方向起兵,率领三万大军,直扑邺城。

    一时间,散布在邺成四周的斥候像受惊的兔子,纷纷从藏身之地窜出,带着不祥的消息,奔向邺城,刚刚平静了没几天的邺城再次风雨飘摇,大战将起。

第2242章 新旧之间(求推荐!)

    审英站在城楼上,看着夕阳一点点的被大地吞噬,留下半天血一般的云霞,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内城城楼上魏王的大纛,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是魏臣魏国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而是中山之臣,刘备之臣,父亲如此在九泉之下有知,会是什么感觉?当年他可是对刘备不屑一顾,觉得此人反复无常,难以托付大事,谁曾想刘备居然成了中山王,而且要吞并魏国,阴安魏家也要向刘备称臣。

    这一步如果踏错了,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回头?

    “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审荣快步走了过来,气喘吁吁,额头全是汗,脸色也有些难看。审英心里又是一跳,几乎要蹦出喉咙。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静。审荣是个没主意的人,他如果露出不安,审荣会更加慌乱,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

    “什么事?”

    “伯杰,去领军粮的回来了,没领到,一颗都没领到。”审荣懊恼不已。“崔林不肯发,说我们的账目有问题,要先查账。”

    审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崔林是崔琰的从弟,脾气很臭,自恃德行君子,直道而行,为人处事不知通融,一直没有出仕,借了崔琰的光才做了个仓曹掾。跟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可讲,除非将以前吃的空饷全补上,可他现在只想领出粮食,不可能补什么空饷。初投刘备,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总能多些自主权。

    “算了吧。”审英反复权衡了一番,决定不与崔林发生冲突。大事在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伯英,你说,袁谭会不会发现了我们的事?”审荣压低了声音,眼神疑惑。“崔瑜投降了刘备,崔琰会不会投孙策?两面下注,人之常情,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查空饷的事,不发粮食?”

    审英瞪了审荣一眼。审荣没敢再说下去,咽了口唾沫,打了个理由,匆匆地走了。审英却有些不放心起来。崔家两面下注并不奇怪,这是世家在胜负未判时的常用手段,为的是避免一旦选择错误,家族全军覆没。崔琰的兄长崔瑜与张一起投降了刘备,崔琰在邺城,无法脱身,这时候保持中立,甚至表露出支持袁谭的意思都有可能。如果他为袁谭出谋划策,发现他们与刘备的联络并不意外。

    他与冀州世家的关系比较好,谁知道哪个人行事不密,被他看出了破绽。

    审英仔细想了想,叫来了弟弟审俊,让审俊去探探崔琰的口风。如果崔琰没有发现,当然最好,如果崔琰发现了破绽,做好了准备,那审俊就表示不知情,继续支持袁谭,为审家留一条后路。

    兄弟俩早就商量过这个方案,审俊也没犹豫,立刻去内城见崔琰。

    崔琰不在公廨,去见袁谭了,审俊也不好离开,只好在外面等着。他心里很焦急,却不能露出破绽,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来往的掾吏们有说有笑。不过,从掾吏们的平静来看,似乎崔琰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审俊等了两个时辰,眼看着与刘备约定的时间将近,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审俊决定不等了。既然崔琰没发现什么破绽,他留在这里就没意义了。

    审俊悄悄地走了,他没有注意到隔壁院子里的二楼上,有两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沮授与崔琰对面而坐,中间的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灯,在一尘不染的琉璃罩保护下,油灯静静的燃烧着,发出明亮的光,案上摆着一部书,正是孙策送给沮授的那部五年计划汇总。

    “看完了?”沮授给崔琰倒了一杯茶。

    “看完了。”

    “可信否?”

    崔琰顿了顿,目光在那部书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是假的,那么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沮授嘴角微挑。“何以见得?”

    “一是这些数据严丝合缝,如果是编的,要花不少心思。二是这书是刻印的,也就是说,至少要印几百部。如果只是为了骗人,为了这部书,花大量的人力、物力,似乎不太合适。况且,既然要编,何不编得更好看些?”

    沮授笑了起来。“季是明白人。”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品咂了片刻,缓缓咽了下去。清香而略带苦涩的茶流过咽喉,嘴里却泛起若有若无的甘甜。这江南的茶是做越精致了,一年一个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欣喜之余又不免期望下一批的新茶会有何等品质。

    崔琰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没有沮授这样的心情细细品味,只觉得嘴里苦涩。他突然被沮授请来,在这里用小半天功夫看完这部计划,已经明白了沮授的意思。虽然他的兄长崔瑜投降了刘备,沮授却希望他能继续支持袁谭,跟着袁谭一起向孙策称臣。

    这并不是坏事。他也不认为刘备能够全据冀州,并与孙策争雄,为崔家留一条后路是必须的。沮授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求之不得,甚至心怀感激。他惊讶是沮授一直在城里,从来没有离开。

    “季,你对吴王的新政如何看?”

    “虽说手段粗暴了些,却也是直指根本,疏堵兼备的办法,称得上百年大计。细微处有待商洽,瑕不掩瑜。”

    “说来听听。”

    崔琰看了沮授一眼。他知道沮授的境界,这显然不是请教,而是考校,或者说是沮授借机点拨他。沮授比他大十来岁,有可能将他当作后一辈来培养。他和田丰毕竟都是袁绍旧部,即使向孙策称臣,也很难受到重用,他们这些名位不显的年轻人则不同,只要有能力,更容易出头。这对他、对崔家都是一个机会,即使对兄长崔瑜也有重大意义。只有他能得到重用,将来才有机会为崔瑜求情。

    崔琰没有推辞,将自己的理解解说了一遍。他觉得孙策新政最大的问题有两个:

    一个否决了天命,却没有提出足以代替天命的学说。如此一来,他与众人无异,他能做的,别人也可以做。就算他天才英特,别人想学也学不来,可是他的后辈如何才能服人?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孙氏天下不能长久。

    二是矫枉过正,对工商过于推崇,导致过多的人口转向工商,成为寄食者。这必然造成粮食紧张,粮价上涨,尤其是在战时。上次兖州大战,孙策就不得不高价从交州运粮补充。将来战场推进到太行以西,动用的兵力越来越多,运输消耗却越来越大,缺口会迅速增大,直到无力为继。

    沮授听了,微微颌首,建议崔琰回去整理一下,最好能写成文章,在合适的时候印行。孙策平冀州之后肯定会在冀州建印坊,发行报纸,到时候需要一批有见地的文章,证明冀州也是有人才的。崔琰身为郑玄弟子,又有卓尔不群的见识,足以担当首期报纸的头篇文章。

    崔琰感激不尽,再拜。他自己清楚,他的见识是有的,但冀州比他更有资格写这文章的人还有不少,眼前的沮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沮授将这个机会给了他,就是将冀州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至于审家等世家,已经被他放弃了。

    冀州世家将迎来一次更新换代。有的将消亡,有的将崛起。

    崔琰下了楼,穿过侧门,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刚进门,崔林就进来了,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崔林将他今天的工作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一遍,守大城的各部都将近断粮,即使他们有一些克扣下来的积储,最多也只能吃两三天。至于箭矢等军械,也被他找各种理由,一件也没发。这些人投降刘备之后,除了消耗刘备的粮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为什么不直接抓了他们?”崔林不解的问道。“放弃大城,小城又能守几时?”

    崔琰没有说沮授的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抓人容易,控制他们的部下却难,与其各怀鬼胎,不如留下能够信任的精锐。有沮鹄率领的三千亲军,再加上足够的物资,守小城绰绰有余。”

    崔林还是不太明白,也知道崔琰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他信任崔琰。这么多年了,不论是家族还是乡里,认可他的人只有崔琰,崔琰不会害他。之所以不和盘托出,应该是还没到时候。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崔琰突然说道:“德儒,清儿今年几岁,可曾读书?”

    崔林想了想。崔琰说的清儿是崔瑜的女儿,一直在清河老家生活。“清儿今年七岁,刚开始启蒙,她看不上家里请的先生,一心要去南阳幼稚园读书,拜蔡大家为师。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爱和人比较,尤其是衣物,非中原所产华服不穿。”

    崔琰皱了皱眉,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刚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尖锐的铜锣声。崔琰和崔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刘备来了。

    刘备勒住坐骑,看着鼓声震天的邺城城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邺城来得太容易,战鼓声一响,邺城的三个城门就轰然洞开,包括审英在内的三个魏国大将来到他的面前,俯首称臣。

    除了小城之外,邺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曾几何时,他在邺城内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如今却成了邺城的主人。曾几何时,他想拜见审配而不可得,几年过去,审配的儿子却成了他的部下。

    我轻于去就,这些世家又能好到哪儿去。他们今天可以背叛袁谭来投我,将来也可能背叛我,再去投孙策。我是为了生存,他们却是为了利益,又何尝比我高贵呢。

    刘备心里不爽,看向审英等人的眼神也有些淡漠,半天没说一句话。逢纪见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刘备猛然惊醒,知道此刻不是评价冀州世家道德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控制邺城,并展开对小城的攻击,尽快击碎袁谭的负隅顽抗,只有如此,邺城才真正属于他。

    刘备随即换上一副笑脸,翻身下马,与审英等人把臂言欢,不仅会释放他们的家人,归还他们的产业,还会予以重赏,以酬其功。逢纪抚着胡须,跟在一旁,志满意得。因为他的谋划,看似坚不可破的邺城已经向刘备敞开了大门。守住邺城,就截断了孙策由南而此的路,守住冀州的机会又多了三分。

    审英等人拍着胸脯,表示愿意身先士卒,为刘备进攻小城。慷慨激昂之后,他们又提出了一些困难:一是粮食不够,希望刘备能为他们提供一些粮食。原本按规矩,是十日领一次粮,昨天就是领粮的日子,没想到出了意外,没领到粮食。二是军械不足。袁绍占据邺城之后,就对邺城进行了扩建,尤其是袁谭被封为魏王之后,将邺城北部变成了王宫,又在西北增建了几座高台,易守难攻,没有足够的军械是无法攻克的。

    听完审英等人的解释,刘备很头疼,逢纪更是变了脸色。

    “沮授可在城中?”

    “不知道,他一直没露面。”审英说道。他知道逢纪在担心什么。如果城中有让逢纪忌惮的人,非沮授莫属。他也怀疑这是沮授的谋划,但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如果逢纪建议刘备退兵,放弃邺城,他们的付出就废了一半。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审英的意见。他们这段时间的确没有见过沮授。不过,也没人确信沮授不在城里,出使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见过。

    逢纪心中不安,却不便追究,显得自己惧怕沮授。他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如何攻克小城上来。邺城的情况,他是清楚的,以现有的兵力,强攻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要花些时间。

    最大的问题是粮食,多了审英等两万多人,粮食的缺口更大了,尤其是在烧毁了邺城周边的庄稼之后,除了邯郸,最近的补给线也在百里之外。偏偏大量的百姓外逃,征发民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仅从形势而言,攻邺城并不是明智之举。如果沮授在城里,或者眼前这个局面是沮授故意造成的,那他们攻克小城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强攻只会浪费时间,损失折将。但逢纪不能不攻。沮授就是他心里的一座城,他必须攻克这座城,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他随时会被刘备抛弃,被别人代替。

    逢纪为刘备分析形势,调兵遣将。刘备原有大军六万多人,增加了审英等人的部属后,总兵力接过九万人,足以将邺城团团围住。经过反复商议,刘备决定效仿关羽故计,用水攻。

    邺城北就是漳水。漳水发源于太行山东麓,如果下雨,水量足以淹城。刘备现在有足够的兵力,又已经占据了邺城大城,可以利用大城现有的城墙来蓄水淹城,再用船运载土包,在城下堆积,为下一步强攻做准备。

    说干就干,刘备派人四处收集民船,准备草袋,又安排人伐木取柴,打造攻城器械,做好强攻的准备。

    袁谭利用沮鹄率领的三千精锐,牢牢的守住小城,见刘备打造器械,准备强攻,他也没闲着,命人先将小城的城门用土堵死,确保城外的水无法进入小城。关羽如何攻破陶的消息早就传到他耳中,如何破解,沮授也早有安排。小城地势高,刘备想复制关羽的战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逢纪的谋略,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之所以这么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骑虎难下,不得不然。

    这一切,都在沮授的算计之中。

    陈琳再一次出现孙策面前。

    他带来了袁谭的降书,并有要求朱灵向孙策投降的命令。朱灵还控制着东郡大部,但他已经孤师,坚持无益,袁谭希望他能接受事实,向孙策投降。

    与此同时,陈琳还带来了一份作战建议:袁谭说,他已经决定向吴王称臣,就不会再变,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将守住邺城,等待吴王大军的到来,所以孙策不必担心邺城安危,可从容布局,以全取幽州为目的。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郭嘉、刘晔都笑了。

    孙策也不禁莞尔。“这是郭公则,还是田元皓、沮公与的提议?”

    陈琳躬身一拜。“沮公与首倡,郭公则、田元皓参议。”

    孙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应该是沮授的建议,拉上郭图、田丰只是表示他们是团结的一家人,正如要求朱灵投降一样,尽可能保持冀州系力量的完整,抱团取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孙策答应了,请陈琳再辛苦一趟,去东郡见朱灵。如果朱灵愿意投降,可官居原职,统领旧部,封侯,食邑三百户。当然,他的旧部要按吴国的标准进行精简改编,最后保留三千人。

    朱灵就是清河县人,封侯是对他的礼遇,足以表现孙策的诚意。

    陈琳很满意,带着袁谭的命令去了。

    孙策随即与郭嘉、刘晔商议,既然袁谭、沮授等人要立功投效,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利用这个机会完成既定计划。孙策召来徐琨、沈友,分配任务,中线以沈友为大将,庞统为军师,统筹全局,徐琨为副将,并担任前军将领,率先进入清河作战。朱灵若降,也由徐琨节制。

    沈友、徐琨都很满意,愉快的接受了命令。

    孙策随即又传令朱桓,命他统领吕范、纪灵部向北推进,按管整个兖州军事,饮马黄河。陆逊代行兖州刺史,负责兖州的民生、政务。

    安排妥当,孙策率部北上,剑指涿郡。

第2243章 渤海有故事

    一艘中型战舰加速行驶,与孙策的凤舞号座舰同向而行,慢慢靠近。座舰上扔下缆绳,将战舰紧紧固定在座舰上,又放下舷梯。

    “子山,请。”甘宁伸手示意,笑容满面。

    步骘连连摇手,一手前伸,一手轻托甘宁的手肘。“都督请,都督请。”

    甘宁挑了挑眉。“子山,到了大王面前,这都督二字可不能再提。要不然,麋子叔还以我卖资历呢。”

    步骘哈哈一笑,却不作答。甘宁是水师督,私下里都按军中习惯,升级称之为都督,就像称呼校尉为将军一样,只是到了孙策面前,这样的习惯自然要改,而且麋芳如今是中军水师督,称甘宁为都督,有压麋芳一头的意思,即使甘宁自负,一心想做水师都督,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拉仇恨。

    甘宁一撩海蓝色的大氅,健步上了舷梯。虽然舷梯起起伏伏,并不平稳,甘宁却如履平地。步骘稍逊一筹,却也只是伸出一只手,扶着舷梯,并无惊惧之色。几年海上生活,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书生,而是孔武有力的将领。

    两人上了船,便见步练师一袭贴身劲装,站在舷梯口,身后跟着两个女卫,手里各捧着一只小案。见甘宁、步骘走来,步练师上前一步,欠身行礼。

    “奉大王令,迎甘督、步督。远来辛苦,请饮酒一杯。”

    甘宁很意外,目光在步练师脸上迅速扫了一下,随即又看着步骘,眉梢扬起。步练师将入吴王宫,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站在这里迎接哪个将领的,他有这样的待遇,显然是沾了步骘的光。

    步骘也很意外,心里很是激动。步练师出现在这里,说明吴王宫里最后一席是步家的了。他和步练师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向甘宁敬酒。步练师心领神会,转身示意女卫上前敬酒。甘宁取酒饮了,虽是淡酒,并不甚烈,却清爽宜人,他心情大好,难得的礼貌起来,躬身行礼。

    “谢过夫人,谢过姑娘。”又招了招手,从亲卫手中接过两只锦盒,放在案上。

    女卫心中欢喜。谁都知道甘宁奢侈,这锦盒虽小,里面的东西却不便宜。她连忙谢了,退到步练师身后。另一个女卫向前,为步骘敬酒。步骘也取过随身携带的礼物,摆在案上。

    步练师再拜,领着女卫们退下。甘宁与步骘举步,上了飞庐,来到正方面的舱室前,躬身行礼。

    “水师督甘宁,请见大王。”

    “水师假督步骘,请见大王。”

    当值的郎官点点头,正准备进去禀告,甄像迎了出来。“二督请进,大王正在等你们。”

    甘宁、步骘不敢怠慢,侧身进了舱,见孙策等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木制沙盘站着,除了郭嘉和几个军谋、中军诸将,麋芳、陈矫也在。孙策双手扶案,眼睛盯着沙盘,也不回头。“兴霸,磨蹭什么呢,这么久,不会是涂脂抹粉吧?就你那张强盗脸,还能抹成大善人?”

    诸将大笑,甘宁有些不好意思,挤开众人,来到孙策身边,拱手道:“大王,平日军中率性,可以随意一点,来见大王总得规矩些。这不,最近一直没作战,大王赐的衣甲藏在衣箱里,一时半会的找不着啊。”

    孙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甘宁。“闲了一段时间,没长赘肉吧?”

    “那不能。”甘宁握起拳头,曲起手臂,展示了一下鼓鼓的肱二头肌。“虽不作战,却无一日敢懈怠。天天练兵,就等大王一声令下,便可出征。”

    “甚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还担心你没养足千日,不敷大用呢。”孙策招了招手,有侍从取过一封公文,孙策接过,递给甘宁。“你先看看这个。”

    甘宁不解其意,连忙打开,看了两眼,脸色便是一变,下意识地瞥了步骘一眼。步骘也凑了过来,两人一起看。这是一封渤海太守臧洪的回书,里面说得很简单,他已经收到魏王袁谭的命令,本来是打算投降的,但上次水师入渤海,杀伤甚重,渤海士庶耿耿于怀。如果吴王要得渤海,请禁止甘宁入境,否则渤海将闭境自保,以苟全性命。

    甘宁和步骘面面相觑。步骘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上次入渤海,本为平原分忧,杀伤是大了些。不过责任在我,不在甘督。甘督冲杀在前,我统兵在后,未能节制部下……”

    孙策抬起手。“你不要急着请罪。是不是杀伤无辜,以后再说。你先说说,眼下该如何回复臧洪?”

    “臧洪是射阳人,虽未与臣见过面,却也臣勉强算是乡党。臣愿为使,当面向臧洪解释。”

    “你能解释得通吗?”

    “臣……尽力而为。”

    孙策转向诸将和谋士。“你们以为呢?”

    郭嘉摇了摇羽扇。“写封信便是了,人不必去。臧洪不肯降,并非他本人的想法,而是渤海豪强讨价还价。步督,你对渤海豪强了解多少?”

    步骘拱手道:“还请祭酒指教。”

    “渤海临海,与你们广陵倒是有些相似,半是海边滩涂,半是平原。只不过渤海地势较高,耕地广阔,土地肥沃,海浸也较少,所以一向以富庶著称。冀州有郡国九,以渤海户口最多,豪强自然也多,而且有很多大族强宗。只是渤海离中原较远,向南又隔着黄河,与中原沟通不便,文化略逊一筹。”

    郭嘉一边说,一边指示着渤海的地形。渤海的面积不小,但人口却集中在西南部,除了郡治南皮县,其他几个县离毗邻的河间国各县都比较远,有一定的封闭性。

    “文化不彰,仕宦不显,渤海很少出高官,很长一段时间内,仕途比较成功的就是一甲子前的任峻,他也不过官至洛阳令,离二千石还是一步之遥。桓灵时,渤海人开始走捷径,交游甚广,在党人中颇有名声,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苑康,与郭林宗友善,曾任颍阴令,题高阳里,后来官至山阳太守。又有公孙进阶,危言深论,不避豪强,名闻京师。”

    步骘恍然大悟。“这么说,渤海是党人之乡?”

    “党人之乡算不上,附党人骥尾而已。”郭嘉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其他人听了,也若有所思。

    苑康很有名,倒不是因为他和郭林宗友善,而是他为高阳里题名。高阳里就是荀家所居之里,之所以被苑康题为高阳里,是因为荀淑有八子,被苑康附会为高阳氏八子。以当时荀氏的名望,如何能比拟高阳氏,说白了,就是苑康向颍阴荀氏示好,向党人示好。

    渤海有公孙进阶、苑康这样的党人,在党人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和豫州、兖州,尤其是汝颍相比,影响力显然要小得多,所以郭嘉才说渤海算不上党人之乡那是汝颍的殊荣只能算驸骥尾。既然如此,臧洪不肯轻易投降,就不是计较甘宁、步骘杀人的事了,而是要表明他们是袁谭的拥趸,还有一定的实力。袁谭的背后站在何,那可是老派党人。

    甘宁是益州人,没什么乡党可言,是个独臣,无须理会。步骘是淮泗人,与汝颍系有潜在的竞争关系。渤海人拒绝甘宁、步骘入境,除了表现出对袁谭的忠诚,留下一个好名声外,还能向汝颍系示好,以便在战事结束后形成冀州系,并在其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有了自己的派系,他们才有可能在朝野取得利益,否则永远只能跟着别人走。

    等了一会儿,郭嘉最后总结道:“臧洪背后有人帮他出谋划策。你写信给臧洪,真正要说服的就是臧洪身后这个人。”

    步骘心领神会,再次躬身拜谢。他对渤海不陌生,但不听郭嘉分析,还真不知道渤海人和党人有这么深的联系,试图说服臧洪本人是没什么用,只有说服臧洪背后的那个人才行。

    孙策一直没吭声。这些话,郭嘉已经说过,而且说得更透彻。比如袁绍出奔,为什么会去渤海?臧洪后来为什么和袁绍反目,而且渤海人也全力支持他,这都和渤海人以党人自居有关。只是他也不知道臧洪背后那人是谁。在他印象中,渤海似乎没出什么有名的谋士。

    孙策接着又做了相应的安排。

    渤海在冀州东部,冀州南部几条重要的河流在渤海境内汇聚,最后流入大海。如果刘备从邺城撤退,渤海是东线的必经之路,尤其是东光公孙瓒曾在这里大破北上的青州黄巾三十万。孙策命甘宁、步骘率水师入漳水,直逼渤海郡治南皮。步骘先给臧洪写信,如果臧洪和他身后的人不听,拒不投降,那就与平原郡的徐琨、朱然等人配合,用武力征服渤海。现在渤海除了臧洪之外,还有崔钧统领的冀州兵,在最坏的情况下,甘宁等人不仅要对付臧洪,攻克南皮,还要击退崔钧,扼守住刘备北撤的路线,为主力全取幽州提供可能。

    甘宁正中下怀,喜不自胜。

第2244章 再相逢

    派甘宁、步骘独领一部入渤海,就是对臧洪及渤海豪强的强硬回应。

    袁谭都降了,你们还摆什么谱?你们不欢迎甘宁,就拒绝甘宁入境,你要是不欢迎我,岂不是也要拒绝我入境?简直可笑。入不入境,派谁入境,不由你说了算,由我说了算。

    不识相,就再杀你一次。杀得越干净,将来推行新政的阻力就越小。

    除了回应臧洪和渤海豪强之外,孙策命甘宁入渤海还有另外一个用意。甘宁是能打,但他好杀的毛病也是事实,让他进入冀北难免惹出新的麻烦。冀北与冀南不同,冀北人并非真心支持刘备,有不少人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委曲求全,如果让甘宁乱杀一气,反倒逼得他们铁了心支持刘备。

    这种活,还是交给麋芳、陈矫去干比较合适。

    秋季将逝,冀州很快就要迎来干燥、寒冷的冬季,大部分的河流水量都会骤减,能通航的也就是那么几条干流。机不可失,孙策命令全速进兵,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迅速挺入冀北腹地。这些都是刘晔当初拟定的作战方略,已经通过了军谋处的质询,中军诸将当时都旁听了,早已清楚自己该干什么。行军速度极快,骑兵上岸,步卒坐船,日夜兼程,长驱直入。

    刘备率领主力南下,河间、中山的郡兵也被抽调了不少,剩下的兵力根本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吴军。步卒不是往来冲突的骑兵对手,在河上设置的障碍也被前锋迅速清除,孙策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一路坦途,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他就到达中山国都卢奴。

    奉命留守中山的关靖大惊失色。他兵力有限,不敢出城,只能一面加强防守,一面派快马送信给刘备,请他立刻回援。考虑到刘备正在围攻邺城,未必能及时撤军,关靖又给关羽送了一封信。关羽不久前刚刚经过中山,回涿郡去了,眼下应该还不远。只不过他走的是陆路,与孙策走的水路相距一百余里,否则很可能迎面相撞。

    关羽很快就收到了孙策入境的消息,来不及回涿郡,火速回援卢奴。

    孙策在城东北的水东岸的立阵,迎战关羽。关羽只有一万人马,不敢与孙策正面决战,第一时间抢占高地,立营自守。

    两营遥遥相望,鼓角之声相闻。

    关羽站在高岗之上,看着夹水而列的吴军大营,一声长叹。

    千算万算,没算到孙策会亲自出击,而且将主攻的方向定在了冀北,来得又这么快,转眼间就包围了中山国都。刘备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他能不能及时赶回来,赶回来又能不能击退孙策,解中山之围,关羽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鲰生误国!”关羽捻着胡须,又一次叹息。他觉得这个局面都是逢纪造成的,当初就不应该南下,即使南下取了陶之后,也不该贪得无厌,再取邺城,而是应该采纳他的建议,先取雁门。有了雁门作退路,才有机会长期对峙。

    如今可好,邺城未下,卢奴反倒被孙策包围了。若不能击败孙策,刘备连立足之地都没有,面临着亡国的窘境。

    “君侯,你看。”周仓忽然提醒了一句。关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两骑一先一后,缓缓而来。前面一骑是己方的斥候,只穿了皮质轻甲,带着武器,后面一骑却是另一副模样,一身长衫,除了腰间长刀,没有其他的武器,看起来像是出行游览的士子。

    关羽哼了一声,知道这是孙策派来的使者,也不知是劝降的还是下战书的。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打算理会。投降是不可能的,下战书也没意义,他只有一万步骑,不可能是孙策的对手,主动进攻与寻死无异。他只想牵制孙策的兵力,让他不能全力攻城,为刘备回援争取一些机会。

    不一会儿,两名骑士来到坡前,翻身下马。使者是一个中年士子,相貌清瘦,两眼有神,气度也自是不凡。关羽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来者是刘晔,见关羽打量他,他笑了起来。“将军还记得淮水津口吗?当日若非将军力遏惊马,晔怕是无缘再见将军了。”

    关羽猛然惊醒,抬起手,正准备抚掌而笑,忽然想起刘晔现在的身份,脸上刚刚绽放的笑容随即消失了,抬起的手也滞了一下,改为抚着胡须,哼了一声:“原来是刘令君,久仰,久仰。这半年来,羽一直很后悔,当初不应该多事。”

    刘晔放声大笑。关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不愿意轻易发问,只好保持着冷漠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刘晔笑了一会,背着手,打量着关羽。“将军是应该后悔。不瞒你说,吴王今日长驱直入,直捣中山,亡中山于覆掌之间,也是我的计策。”

    关羽的卧蚕眉挑起,眼中杀气迸现。

    刘晔打量着他,虽然心中骇然,脸上却无一丝惧色,反倒多了几分不屑。关羽看了,也有些惊讶,想起刘晔的那些故事,多了几分好感。这也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狠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令君今日来见我,又有何指教?”

    见关羽缓了口气,刘晔也拱拱手。“今日来见,一是面谢将军当日出手之恩,二是传吴王口诏。吴王念及与将军的旧交,愿与将军阵前一晤。不知将军可敢去?”

    关羽惊讶不已,不禁心中一动。“吴王要与我阵前相见?”

    “正是。”

    “如何见?”关羽的语气有些急迫起来。

    “一人一骑,各带随从一人。”

    关羽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刘晔见使命达成,也没有多说什么,躬身而退。在转身之间,他已经将关羽的大营尽收眼底,不禁微微一笑。关羽的大营扎得很标准,很出色,也很眼熟,和他每天看到的大营一模一样。

    关羽没看到刘晔的眼神。他本以为刘晔会来劝降的,没想到刘晔根本没有劲降的意思,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不过一想到很快就要与孙策见面,他又兴奋起来。

    也许,这是我力挽狂澜的好机会。

    刘晔回到大营,径直来到中军大帐。孙策正在练拳,一招一式神完气足,颇有宗师风范。

    刘晔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孙策练拳,直到孙策收式,才上前拱手行礼。“大王的武艺已臻化境,可为百人敌。”

    孙策从步练师手中接过布巾,拭了拭额头的微汗,笑道:“子扬担心我和关羽决斗?”

    “臣岂敢。大王乃是千金之躯,负天下之望,怎么会和关羽一般逞匹夫之勇?”

    孙策哈哈一笑,将布巾递还给步练师,示意刘晔入座。“关羽欲逞匹夫之勇乎?”

    刘晔点点头。关羽答应得太痛快,而且眼神中有行险时的冲动,刘晔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一眼就看破了关羽的心思。“他也许会先礼后兵,但大王不可有丝毫大意。关羽正当壮年,力大刀沉,如今又有了大宛马,武艺不在吕布之下。”

    孙策点点头。他理解刘晔的担心。有天子的覆辙在前,刘晔对冒险投机这种事非常排斥。“子扬放心,孤与关羽见面,并无逞匹夫之勇的兴趣,只是想看看他这几年有没有长进,是不是还那么目空一切。子扬,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关羽是一员猛将,唯一的缺憾就是傲气太重了。”他顿了顿,又笑道:“都说孤是小霸王,是项羽重生,依我看,关羽更像项羽。项羽英年早逝,他若是不改了这脾气,也难善终。”

    见孙策这么说,刘晔放心了。“大王所言甚是。臣刚才与关羽见面,观其形容气度,与当年在淮水津口时相比,他虽然沉稳了不少,傲气却依旧。臣当初在中山时也曾听说了一些他的事,此人自视甚高,不遭几番挫折,伐骨洗髓,怕是难堪大任。”

    孙策微微颌首,赞同刘晔的意见。这些年,他虽然没见过关羽,却时常收到与关羽有关的消息,尤其是太史慈,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来报告,让他及时了解关羽的情况。太史慈与关羽惺惺相惜,希望关羽能为吴国效力,孙策也有此心,却没有太史慈那么强烈。

    他很清楚,关羽太傲气,如果不能真正折服他,不仅不能大用,反而会引起内部矛盾。他麾下不缺大将,没必要为了关羽一个人影响全局。相比之下,他倒是希望收服张飞。

    “子扬,你有何妙计,说来听听。”孙策收回心神,对刘晔说道。刘晔主动请缨去见关羽,当然不仅是为了看看关羽的大营,更是为了看关羽这个人。他说关羽难收服,并没有说关羽不能收服,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只等他开口请计。

    刘晔笑笑。“大王,欲折服关羽,必挫其锐气,便其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有一计,可破其兵,夺其旗,折其刀,使其自缚于大王马前,甘为大王驱驰。”

第2245章 张辽战关羽

    关羽考虑了很久,还是脱下了那套太史慈赠送的南阳产新式甲胄,只穿了一身绿色战袍,着绿帻,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外出会友,而不是与人战斗。

    他本来打算连青龙偃月刀都不带,毕竟这也是孙策所赠,拿着这口刀与孙策交手实在别扭。可是想来想去,他又实在找不出趁手的兵器。这些年来,这口刀已经与他融为一体,难以割舍。没了这口刀,武艺至少要折三成,对付普通人也许足矣,与孙策交手却远远不够。无奈之下,他只得安慰了自己一句,反正要带兵器,刻意不带青龙偃月刀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便让周仓带上了。

    上了赤菟马,带着周仓和青龙偃月刀,关羽出了大营,向西而来。

    两营之间相距三里左右,遥遥相望,望楼上的士卒能将对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关羽一边策马缓行,一边打量着对面。他本以为孙策会同时出营,两人在两营中间的位置相遇,与各自的大营保持五百步,以示公平。可他一直走到预定的位置,也没看到孙策的影子,心中微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勒住坐骑,耐心等待。

    好在孙策没让他等多久,很快,远处的营门就开了,两骑轻驰而来。关羽心中一喜,本想从周仓手中取过青龙偃月刀,想了想,又放弃了。不管是不是要战,总得先叙几句旧,一见面就提着刀,显得急迫,有失气度。

    关羽一手挽缰,一手抚着马鞍,身体微微前倾,准备与孙策见礼,心里想着待会儿该如何打招呼,是称大王好,还是称孙郎好。听说江东百姓好称孙策为孙郎,以示亲近,自己如果这么称呼,会不会比称大王更妥贴一些?

    正当关羽权衡之际,两骑来到面前。关羽刚准备开口打招呼,又觉不对,凝神一看,来的却不是孙策,甚至不是他认识的某人,而是两个生面孔。从甲胄上的徽识来看,似乎是义从骑的一员。正当他疑惑之际,走在前面的一个少壮汉子勒住坐骑,拱手施礼。

    “雁门张辽,见过关侯。”

    “你是张辽张文远?”关羽颇有些吃惊。他知道张辽是谁,刘备、张飞初游长安时,张飞与张辽交过手,对张辽的武艺很是佩服。听说张辽还和孙策阵前决斗过,不分胜负。张辽之前曾随天子来冀州,但关羽镇守涿郡,未能觐见天子,自然也没机会见过张辽。此刻听到张辽名字,很是意外,随即又想起张辽和刘晔一样,都是降将,心情随即低落。

    天子有刘晔这样的谋士,吕布、张辽这样的将领,都败在了孙策手下,刘备还有什么机会?逢纪能和刘晔相提并论吗?虽说他对刘晔投降孙策不屑,但昨日一见,刘晔的气度可比逢纪强太多了,不失为豪杰。

    “不意关侯亦知微名。”张辽拱手再拜。“关侯来得好早。大王正在营中处理公务,尚须片刻,还请关侯稍侯。”

    关羽心中的不快不翼而飞。他抚须笑道:“吴王百忙之中拨冗相见,羽甚是感激,岂能吹毛求疵,苛责大人。”他打量了张飞一眼,随即心中一动。“久闻文远武艺精湛,曾与吾弟益德大战数合,不分胜负。今日得见,不知关某可有幸与文远切磋数合?”

    张飞微微一笑。“关侯言重了。久闻关侯斩颜良,诛高览,勇冠三军,就算是吴王也对关侯赞誉有加,辽武艺微浅,岂能是关侯对手。不过最近追随吴王左右,有幸受吴王点拨,自觉有所寸进,若能求教于关侯一二,亦是人生幸事。”

    关羽听了,心中既是得意,又不禁回想起当年追随孙策左右的往事。那时候经常与许褚、典韦较量武艺,时有胜负,有时还能与孙策放对几合,真是快意人生。离开孙策之后,也就是太史慈能谈得来,堪作对手,现在就连太史慈也见不着了,着实寂寞。今天有机会与张辽战上几合,既能热身,也能找回几分当年的感觉,一举两得。

    两人客套了几句,关羽从周仓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提在手中,笑道:“文远,我这口刀可是吴王所赠,长度虽与千军破相当,重量却要超出七八斤,你要留意些。”

    “好刀!”张辽单手握矛,矛尾夹在腋下,雪亮的矛头斜指前方。“我这柄矛不能与关侯的宝刀相提并论,只是普通的百折矛,长一丈八尺,唯一的好处就是用了黄大匠最近研制的炼金术,破甲能力更强。”

    关羽已经注意到了张辽的长矛,这柄长矛有两个特点:一是长,一丈八尺。这么长的矛一般不称为矛,而称为或槊,威力要比普通的矛强很大,尤其是这一丈八的尺寸比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长出一半。二是矛头小,只有常见矛头的一半左右。矛头小,重心后移,更易于操控,能使出更精妙的招法。

    矛头大小和破甲能力息息相关,能做出这么小的矛头,还能保证破甲能力,看来黄承彦打造兵器的技艺又有了不小的进步,自己这口刀有些过时了,就像自己与张辽的年纪有差距一般。

    关羽莫名的有些焦躁,没有再与张辽搭话,拨转马头,向右走去。张辽也拨转马头,向左而行。两人各走了五十步左右,同时停住,转身,遥遥相对,举起武器示意,然后开始踢马冲锋。

    张辽双脚踩在马镫上,臀部与马鞍保持半接触,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矛,直指关羽。他奉命来见关羽,并非只是为了传个话,而是按照刘晔的计划,要折关羽锐气。他知道关羽武艺绝伦,力大刀沉马快,若有丝毫大意,非死即伤。但他也不示弱,追随孙策大半年,天天与庞德、陈到等人比武较技,有时候还能与孙策身边的郭武等人切磋几合,他觉得自己就像回炉重炼了一般,脱胎换骨,就算吕布重生,他也有底气与吕布大战数十合。

    义从营习武的时候,郭武等人时常说起关羽,将他作为一个典型的对手来分析,张辽参与其中,受益良多,对关羽并不陌生。关羽的优势很明显,但他的劣势也很明显,只要把握住机会,完全可以让关羽的优势无从发挥。

    关羽的坐骑赤菟是大宛良驹,张辽的坐骑虽然不如赤菟,也是上等战马,速度很快,不过数息,两人便已相遇,张辽挺矛直刺关羽胸腹,同时用脚轻带马镫,使战马向右侧斜行,保持与关羽的距离。这匹战马随他一年多,每天都练习,早已心意相通,不须他用力便知执行命令,向斜前方窜出。

    关羽见张辽挺矛刺来,不敢大意。他没有披甲,一旦被张辽刺中,不死也要重伤,是以顾不得伤人,先求自保。好在他对付用矛的高手多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张飞的长矛就是一丈八,两人交手多次,他一样能克制张飞的蛇矛,笑到最后。

    青龙偃月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斩向张辽的矛头。关羽的动作很大,并不以磕头或斩断矛头为目的,后面还跟着他独创的一招:拖刀。刀头磕开对方的矛头,顺势横拖,借着马速,能轻易斩开对方的甲胄,即使对方用兵器格挡,双方相撞的力量也足以让对方坐不稳马背。

    在没有马镫的时候,这一招几乎所向披靡,连太史慈、张飞都觉得头疼。如今有了马镫,直接撞下马的可能性小了,他也稍作改进,多了一个贴着对方矛柄滑行,斩杀对方手指的招法。即使是比武较技,不需要下那么重的手,改刀刃为刀背,也足以让对方失去战斗力。

    青龙偃月刀即将斩上张辽矛头的刹那间,张辽的战马向右前方窜出,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开,增大了两三尺。这两三尺看似不起眼,却让关羽的招数都落了空,他的长刀没能磕着张辽的矛头,张辽的矛头继续向前挺刺。关羽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顺势变招,扭身,抬刀,刀头下沉,刀尾抬起,青龙偃月刀倒提,向外猛推,险而又险的推开了张辽的长矛。

    即便如此,张辽的矛头还是贴着关羽的左臂滑了过去,在绿色的战袍上挑开一个口子。

    关羽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张飞说张辽和他武艺相当,现在看来,就算张飞没有说谎,如今的张辽也不是当初的张辽可比,武艺怕是又上了一个境界。想来也是,当初的张辽虽然跟着吕布这样的高手,却有公务缠身,哪能和现在一样天天在军营里,什么事也不管,只管练兵习武。更何况孙策的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随时可以和他切磋。如果他没有进步,恐怕也不能在孙策身边立足。

    稍有疏忽,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

    关羽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全力以赴,与张辽战在一起。

第2246章 骑虎难下

    营门楼上,孙策打量着远处正在鏖战的二人,轻笑了两声。

    “子扬,你对武艺的见解远在关羽之上。孤甚是好奇,你若与人动手,又能到何等境界。”

    刘晔心中喜悦,微微欠身,笑道:“臣眼高手低,练习太少,只能对付中人以下,遇到真正的高手没什么胜算。正如关羽,对付普通将领,或是强攻,或是突袭,都能手到擒来,与真正的高手对阵,阵而后战,必败无疑。”

    孙策笑着点点头。刘晔与郭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刘晔有武艺在身,而且水平不低。他一眼看出关羽手中青龙偃月刀的短处,这种武器更适合混战时以强欺弱,不适合高手之间的一对一决斗。枪为百兵之王,不管是战场还是游场,枪矛类兵器都是优势最明显的,刀则略逊一筹。别的不说,长度就要短一大截,要想对付用枪高手,首先要近身才行。

    可是真正的高手岂能让对手轻易近身,更何况是骑战。这不仅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更需要精湛的骑术。战马就是骑士的双脚,骑术就相当于步法,骑术不精,就等于步法不活,如何近身?

    关羽的骑术当然不差,可是和张辽比起来,那还是有点距离的。张辽追随吕布时经常陪吕布习武,不论是兵器、武艺还是骑术,吕布都不弱于关羽,张辽早就熟悉了这种情况,如今与关羽对阵,自然是游刃有余。能不能战胜关羽且两说,全身而退却是有把握的。

    刘晔建议派张辽迎战关羽,可谓是捏住了关羽的软肋。

    孙策从刘晔想到了荀攸,看来谋士也应该练练武。人的思维方式受身体条件的影响很大。练武不仅能强壮体魄,思维敏捷,还能培养人的冒险能力。冒险不仅需要胆识和勇气,更要有实施的能力,必要的时候可以亲自上阵。荀攸、刘晔都俱备这样的胆识和能力,这才能成为一流的谋士。

    郭嘉不好练武,多少有些吃亏。他现在练的是五禽戏,养生是足够了,攻击性却略有欠缺。

    甄像走了过来。“大王,甄俨请见,在中军等候。”

    孙策回头看了一下刘晔。“子扬,这里由你应付。”

    “喏。”刘晔欣然受命。

    孙策下了营楼,上了马,与甄像一起向中军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些甄俨的情况。刘备占据中山之前,甄俨预感冀北形势有变,就让族中子弟奔赴辽东、江东,他自己留下维持家族,与刘备周旋,并暗中通报消息。孙策能够如此迅速进入冀北,直抵中山,甄俨提供的情报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昨天到达卢奴之后,他还没立下大营,就派人去毋极请甄俨请来。甄俨第二天就赶到了,可见盼这一天也盼得很久了。

    孙策来到中军,见甄俨正站在中军大帐前,孙权也在,两人相距数步,却没什么交谈。孙策下了马,招呼甄俨、孙权进帐,先让孙权汇报情况。

    大军围城,需要打造伐木取柴,攻城器械,孙权所在营就负责这件事。他是来向孙策汇报对周围山林的走访情况。卢奴附近没有大山,只有一些丘陵,而这些丘陵中有不少是历代中山王的陵,上面有不少新建的祭礼用建筑。如果上山取木,难免会破坏这些建筑。

    孙策有些意外,问甄俨道:“刘备在中山大兴土木了?”

    甄俨点点头。“中山靖王墓被盗,民间传言是他冒充中山靖王之后所致,所以他为历代中山王修复了陵,四时祭祀,其实都是心虚的表现。奇人东方朔早就预见,刘备并非中山靖王之后,也不会有子嗣。如今百姓都说毛王后所生之子并非刘备血脉,而是与人私通所生。刘备上次作战伤了肾,已经不能生育了,为此还杀了两个医匠呢。”

    “此事是真是假?”

    甄俨笑了笑。“应该是真的。我曾亲耳听其中一个医匠的家人说过,这医匠在此类伤病上小有名气。”

    孙策心领神会,没有再问,让孙权不要有顾忌,该采的就采,留下几根最大的就行,不要采光了,更不准趁机盗掘。不管怎么说,中山王陵毕竟是古迹,不能随意破坏。

    孙权领命去了。

    孙策命人备酒,与甄俨叙旧,了解冀北形势。

    转眼间,关羽与张辽大战百余合,不分胜负。

    张辽举矛示意,战马力疲,体力不足,要换一匹马再战。这是比武惯例,关羽也不好阻止,心里却郁闷得不行。张辽有马可换,他却没有第二匹赤菟。按照这个形势,他想战胜张辽是不太现实了,僵持下去,反倒可能因为马力不足而落下风。

    赤菟再强,毕竟也有力竭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无疑是罢手。可是要他主动求和,他又觉得很丢脸。张飞当初与张辽对阵,可是略胜一筹的,他如果不能战胜张辽,主动求和,岂不是表示自己不如张飞?

    就在关羽犹豫的时候,张辽已经换好了马,再次轻驰而来。他举起长矛笑道:“关侯,这一次,一定要分个胜负。”

    关羽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催马上前,挥刀直扑张辽。恋战无益,他想速战速决。对冲对他不利,他要抢攻,拖着张辽进入缠斗,以便发挥他青龙偃月刀的优势。

    张辽早有准备,踢马前冲,举矛便刺。关羽挥刀磕开,纵马强突。赤菟向前一跃,径直抢到张辽马前。张辽见关羽来势凶猛,胯下战马被赤菟的气势所迫,有些慌乱,不慌不忙,矛头一沉,刺向赤菟的额心,“唰唰唰”连刺三矛。

    关羽吃了一惊,连忙勒住坐骑,同时挥刀格挡。他只有这一匹赤菟,若被张辽刺伤,以后再想找到一匹合乎心意的战马几乎不可能。他气急败坏,厉声喝道:“张文远,我敬你是个豪杰,这才与你比武,你怎能做出伤马这样的下作手段,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张辽哈哈一笑。“关侯见谅。你这匹大宛马千金难得,气势如虎,辽之坐骑难当其锐,筋麻腿软,我不得不从权。不过关侯放心,辽并无伤马之意,只是略作阻止罢了。啧啧,关侯手中有龙刀,胯下有赤虎,纵横天下,能当关侯锋锐者不过二三子尔,辽有幸与关侯对阵百余合而不败,若能胜得一招半式,也可跻身英雄榜矣,何惧天下英雄耻笑?”

    关羽语塞。这么一说,他的确不能指责张辽,他的刀和马都是天下最强,张辽用的却是普通的长矛和战马,这本为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武,两人战成平手,他就是输了。如果不能战胜张辽,这场比武传出去,别人都会说张辽技高一筹,谁又会说张辽手段下作?

    强行突进,怕张辽伤了赤。不突进,又无法取胜。这可如何是好?关羽进退两难。

    见关羽犹豫,张辽也没有进逼,策马来回轻驰,一面让战马热身,一面故意刺激关羽。“关侯若是力竭,不妨休息片刻再战。”

    关羽哪里肯承认自己力竭,况且他也的确不是力竭,只是找不到破敌之策罢了。被张辽一激,他无暇思考,再次策马上前,与张辽交手,只是不再正面强突,而是与张辽同向而行,希望从侧面抢入张辽的防守。从正面突击时,张辽可以利用长矛的长度优势攻击赤菟,从侧面逼近,就算张辽想攻击他的战马,他也可以挡住。

    两人进入缠斗局面,操控着战马,争夺最有利的位置。大多数人都是右手更灵活,在骑战时如果能抢占右侧的位置便是抢占了先机,左右是对用矛戟这样的刺击兵器来说。即使关羽用刀,可以用右手单刀挥发,向右扫击,也不如双手持刀,向左侧劈砍。

    骑术再一次决定了胜负。张辽的骑术明显更胜一筹,抓住一个机会,抢占了右侧的位置,就再也没让关羽夺回去。他双手挺矛,连续刺击,招招不离关羽后背、右肋,关羽却只能侧着身子,被动的格挡,偶尔才能还击一两招。虽说以关羽的膂力和武艺,再加上青龙偃月刀的重量,哪怕是单手挥击也威力不俗,普通人难当一击,但张辽显然不在此列,他的膂力虽不如关羽,却也不俗,双手持矛格挡关羽的单手挥击毫不费力,还有足够的力量反击,反搞得关羽有些紧张。

    两人再战数十合,正当关羽气沮,打算就此罢休的时候,张辽抓住这个机会,一矛刺破了关羽的右臂战袍,“嗤啦”一声,关羽的半个袖子被长矛挑落,被风一吹,飘飘扬扬,半天才落在地上。

    关羽原本就红的脸顿时红得像猪肝。他提刀怒视张辽,沉声道:“张文远,休要欺人太甚,当关某真不能取尔首级吗?”

    张辽勒住坐骑,拱手致歉。“关侯息怒。辽一时不慎,毁了关侯的锦衣,惭愧惭愧。请关侯先回营,辽当备新衣一袭,再向关侯请罪。”

    关羽勃然大怒,也不理张辽,拨马就准备回营。他心里清楚,事到如今,走为上计,再纠缠下去就是不是战袍的问题了。他刚刚驰出百余步,一骑从吴军大营中奔来,大声喊道:

    “大王将至,请关侯留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策行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策行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策行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