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策行三国TXT下载策行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策行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18章 交易

    “对,对。”徐琨强笑了两声,意兴阑姗,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低着头,背着手,沿着城墙向前走。他有些后悔,不该来高唐找朱然,简直是自取其辱。

    朱然跟了上去,陪着徐琨走了一段。徐琨心情稍缓,苦笑道:“义封见谅,我也是……”

    “都督的心思,我感同身受。”

    “是吗?”徐琨强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妥,只好闭嘴不言。

    朱然突然笑了。“大王被人称作小霸王,都督以为是佳评还是恶评?”

    “当然是恶评。霸王虽然力可拔山,不过是匹夫之勇,却非英主。若非如此,天下又岂能得而失之,白白牺牲了我江东子弟。”

    “若是让都督选择,你是愿意追随霸王,还是愿意追随汉高祖?”

    徐琨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住脚步,扭头打量着朱然,欲言又止,一丝笑意却在嘴角绽放开来。他挪开眼神,看向远处,思索半晌。“义封,感激不尽。”

    “都督不必客气,我兼任都督的军师,查阙补漏本是职责所在。”

    徐琨转过身,靠在城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义封,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当然。”

    “大王……可曾评价过我?”

    朱然站在徐琨身边,轻拍城垛。“大王麾下人才济济,人所共知,侍从三甲为庞士元、陆伯言、诸葛孔明。我天赋有限,不能和他们三人相提并论,勉强可列为第四。如今陆伯言、诸葛孔明为左右军师,庞士元随沈督,我随都督。沈督称三妙,是江东世家子弟中最先被大王委任一州军事的奇才,都督觉得自己在大王心中是什么地位?”

    徐琨叹了口气。“义封,我就是看不懂大王的用意。就拿沈督来说吧,他当初统兵北上,征战青州,也算有功可述,如今却停滞不前,反倒是朱桓后来居上,统吕范、纪灵、满宠,平定兖州,你说他会怎么想?”

    “沈督负责青州军事,那青州推行新政用了多久?”

    徐琨不吭声了。这件事的确不顺利,沈友初平六年入青州,到现在已经有五年多了,青州的新政推行才算真正开始,离大功告成还有一段距离。这既是青州情况复杂,也是沈友本人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所致。但这五六年里,孙策从来没有批评过沈友,而是不断派文武增援,先是派他负责济南、平原战事,又派伊籍任青州刺史,分担监察的事务,这都是给沈友历练的机会,耐心地等他成长。

    说起来,沈友其实只比孙策小一岁。

    孙策虽然号称小霸王,实际上远比项羽高明,有着汉高祖也未必能及的老成和稳重。在他心里,每个人都有最合适的安排,自己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

    朱桓看似后来居上,但兖州之战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上限,陆逊已经被调离,朱桓再进一步的可能性极小。相比之下,庞统、朱然都在青州,进攻冀州时,青州必然是主力,而他也会是当仁不让的前锋。这时候如果轻举妄动,不仅会害了自己,害了朱然,还打乱了孙策的布局,罪莫大焉。

    徐琨豁然开朗,惭愧不已。

    “我亲自去临淄,与沈督和庞军师商议。”

    “亲自去就不必了,都督还是留下来整顿兵马比较好,沈督与庞军师若有命令,都督也可立刻行动。”

    “甚善!”

    沈友也接到了孙策的冀州方略。他与庞统商量后,觉得此战关键是诱刘备入冀州,在平原决战,以免刘备退入山区,据险而守。因此,太史慈能不能完成对刘备的包抄至关重要,他们如何保持对冀州的压力就很有讲究。压力太大,冀州随时可能易手,刘备不敢出兵冀州,太史慈无机可乘。压力太小,袁谭又可以将足够的兵力调到北线,刘备想进也未必进得来。

    最后,庞统想出了一个主意:加大新政的推行力度,迫使更多的青州世家出逃,造成青州人心惶惶,暂时无力出兵的态势,让袁谭放心,将一部分兵力部署在平原一带,声援青州世家。如此一来,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整兵备战。一旦太史慈完成包抄,他们就可以发起进攻。

    庞统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切顺利,总攻将在秋后展开。他们进攻的时间可能会迟一些,但最迟也不会迟于新年。着眼于此,有些准备需要提前进行,比如粮草辎重的筹集、运输,比如兵员的征发、训练。这次是主动进攻冀州,与据地而守不同,需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沈友赞成庞统的建议,随即与伊籍商量,让他加强监察,加大对阳奉阴的青州世家的处理力度,必要的时候可以小题大作,把声势闹得大一点。

    就在他们商量的时候,徐琨转来了蒋干的消息。庞统分析之后,以为不必多事,静观其变即好。冀州落入谁的手中并不重要,袁谭也好,袁尚也罢,包括刘备在内,他们都不具备整合幽冀的能力。如果他们能互相配合,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如果他们互相谋算,内讧不休,这事反倒好办。

    “且作壁上观。”庞统如是说。

    “士元,冀州攻势会由谁负责?”想到秋后的行动,沈友不禁心动。粗略的算一下,需要动用的兵力至少要包括太史慈、甘宁、徐琨和他四个战区督,近十万大军,很可能兖州方面还会有安排,肯定需要一个居中协调的大将。不过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与太史慈相比,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平原作战,尤其是切断刘备退路,需要太史慈统领的幽州骑兵担当主力。

    “如此大的战事,非大王亲临不可。”

    沈友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拿下冀州之后,我与徐琨将去何处?”

    “拿下冀州之后,最大的可能是进攻河内、河东,然后攻取并州之地。并州多山,都督大有用武之地。不过,在此之用可能还要和黑山贼交交手。大势已明,他们如果还不肯俯首称臣,就只能死了。”

    沈友想了想,表示同意。“我意亦如是。”

    在庞统的参谋下,沈友亲自执笔,给徐琨、蒋干刚回了一封信。他对蒋干说,冀州内部事务,由典客相机而定,但青州目前不宜出兵,以免打草惊蛇。你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战祸殃及,必要的时候可以离开邺城一段时间,我可以联络水师,请甘宁安排战船去接应。

    对徐琨,沈友则建议他做好作战的准备,不管轻举妄动,因小失大。

    很快,伊籍在青州全境展开巡察,尤其是平原、济南等西部诸郡国,要将新政推行到底,凡是有所隐瞒,一律严惩,涉事的青州世家和官吏概不例外。一时间,青州风声再起,有的世家举家出逃,有的则向魏王、中山王求援,请他们出兵青州,驱逐沈友、徐琨。

    卢奴,中山国相府。

    刘备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猛,透着一丝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逢纪与华歆对面而坐,神色却大有不同。逢纪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华歆却连连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仿佛再不喝就没机会了似的。

    刘备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在逢纪、华歆脸上扫了扫,笑道:“华君,你喝得太急了。”

    华歆苦笑不答,又将一大杯酒倒进嘴里。刘备眨眨眼睛。“看来华君不同意我的计划,以酒遮面,准备把自己灌醉了,让我没有机会开口。”

    华歆将杯子扔在案上,叹了一口气。杯子从案上掉了下来,“丁丁当当”的响着,一直滚到刘备的脚下。一旁的侍者刚要过来收拾,刘备摆摆手,弯腰捡起酒杯,放在案上,笑眯眯地说道:“华君,孤虽愚钝,却还是听得进意见的,华君若有高见,不妨指点一二。”

    华歆抬起眼皮,打量了刘备一眼。“只怕忠言逆耳。”

    “无妨,华君尽量直言。”刘备提起酒勺,为华歆添满酒,再次推到华歆面前。

    “袁熙不自量力,欲以臣弑君,以弟弑兄,大王不协助魏王除逆,反而与袁熙结盟,助纣为虐,不怕天下人心寒吗?”

    刘备摇摇头。“华君有所不知,孤这中山王与袁显思的魏王,甚至曹孟德之蜀王,都是为了扶助朝廷,对抗孙策。如今袁显思尸位,已然违背了先帝封王之本意。孤虽不才,不能坐视,不得不从权,舍小节而就大义。若能有益于大汉,纵身败名裂,又有何妨?”

    华歆看看刘备,嘴角抽了抽,又道:“大王为朝廷不惜粉身碎骨,着实难得,只是歆担心大王为袁熙所惑,身败名裂而事不成,毁了先帝的最后一丝希望。”

    “华君何出此言?”

    “袁熙曾主政青州,他是什么人,歆略知一二。此人不过中才,太平岁月,或许可以凭借家世,官至二千石,如今乱世,他只合安份守己,因人成事,安能独任大事?大王助其弑兄弑君后,奈冀州何?若是大王亲自执政,以大王麾下文武,足以镇抚冀州吗?”

    刘备心领神会,抚着胡须,笑道:“华君所言甚是,这的确是个问题。人才不足,无以成事。不过并非不能解决,若华君及青州俊杰不嫌孤粗鄙少文,鼎力相助,岂止冀州可定,天下亦不足道。”

    华歆摇头叹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再也不说一句话。刘备扬扬眉,转头看向逢纪。逢纪一声轻叹,笑了笑。“大王,华君爱惜名声,不愿为了这些俗务污了羽毛,就不勉强他了。义之所在,事有所为,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备心中明镜也似,华歆看似清高,不愿入仕,其实和逢纪一表一里。他已经说出了逢纪想说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了,多言无益。况且他就是一个文士,行军作战帮不上忙,指望他出谋划策是不现实的,最多到时候写几篇文章鼓舞一下士气,争取一下民心。等拿下冀州,青州士人入仕,他自然不会再推辞了。

    刘备与逢纪出了华歆所住的偏院,回到正堂落座,向逢纪请计。

    逢纪面色凝重,沉吟片刻,躬身道:“大王,奔袭邺城,虽有袁熙为内应,胜负依然难料,一旦失误,中山有亡国之险,大王不可不察。”

    刘备也收起了笑容。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风险,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不能抢在孙策之前拿下冀州,一旦袁谭向孙策投降,或者孙策出兵进攻冀州,冀州落入孙策手中,仅凭半个幽州,他根本不是孙策对手。

    到时候是俯首称臣,还是退入山中,像黑山贼一样?就算他肯,恐怕也不一定有机会。孙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以前不杀他,是实力不够,顾忌天下人的想法。现在他独霸中原,连天子都敢杀,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投降就是死路一条。至于入山,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孙策的部下以江东兵为主,最擅长的就是山地战。如果不能在平原上击败他,进了山更没机会。

    “国相,事已至此,孤已无退路可言。是进亦死,退亦死,不如向死而生,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孤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能否袭取邺城,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若是败了,一了百了,倒也痛快。孤担心的是能不能迅速控制冀州。华子鱼说得对,以中山现有的文武,怕是不够啊。”

    逢纪心里明白,刘备这是要向他许诺,换取青州人的支持。

    “大王,孙策荼毒世家,山东无一例外,切齿者岂唯青州?且沈友、徐琨在青州肆虐,青州世家苦不堪言,盼大王救其于水火,若能为大王效力,他们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拿下邺城后,只要大王登高一呼,不仅是青州,诸州皆将响应,唯大王马首是瞻。若有不识时务,倒行施逆者,不必大王出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逢纪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双手送到刘备面前。“这是臣拟就的诸州俊杰名单,供大王斟酌。”

    刘备接过名单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他曲指轻弹。“有了这些俊杰,冀州可定矣。”

第2219章 逢纪有奇计

    逢纪说,要取冀州,必须取得世家的支持。

    一方面,世家掌握着大量的户口和钱粮物资,没有他们的支持,轻则无兵无粮,重则处处皆敌,无法立足;另一方面,孙策势强,中山国非其敌手,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世家的支持。

    孙策新政以侵夺世家产业为基础,手段残忍,豫州、兖州、青州世家陆续被屠杀,首级挂在官道上示众,激起了世家的同仇敌忾。何况冀州世家追随袁谭父子,多次与孙策大战,结下的仇恨难以化解。如果不能阻止孙策,冀州在劫难逃,他们的首级迟早也会挂在官道上。

    哀兵必胜,无路可退的冀州世家是可以利用的对象。胜负转机,正在此时。袁谭原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重振旗鼓,但他却被孙策击溃了心志,再无与孙策对阵的勇气,冀州世家自然不会再支持他。

    此时此刻,冀州世家需要一个敢于迎战孙策的雄主。袁熙、袁尚都承担不了这个期望袁熙为人平庸,袁尚又太年轻,徒有一副好皮囊,没有实践经验,指望他上阵,与孙策较量,显然不太现实刘备是冀州世家唯一的选择。他有经验,有实力,也有名望,麾下又有关羽、张飞等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本身也是北疆有名的勇士,由他来主持河北,显然要比来自中原的袁氏父子兄弟合适。

    但刘备也有劣势。他年轻时不以学问著称,与冀州的关系也不太好,如今的名望来自于朝廷和先帝。虽然被封为中山王,却又发生了祖坟被盗的事。如今谣言流传,怀疑他血脉的人不在少数,此时此刻,他行事更要谨慎,欲夺冀州,必须出师有名。

    为先帝报仇就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先帝与朱桓大战于兖州,全军覆没,从此生死未卜。虽说有消息称他死了,葬在定陶城外,却是以庶人的身份,这显然与礼不合,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是怎么死的,孙策逃脱不了弑君的嫌疑。弑君是大逆不道,但凡大汉臣子,都应该鸣鼓而攻之。袁谭身为先帝所封魏王,不仅在先帝战于兖州时不出兵相助,现在也无一言声张正义,还有什么资格称藩?声讨乃至于起兵讨伐,都是名正言顺的事。

    当然,刘备应该选择先礼后兵,先约袁谭见面,敦促他将功折罪。他若不从,再以武力讨伐。这样不仅符合礼仪,而且可以将战场设在于己有利的地方,而不是奔袭邺城。

    中山与魏国之间隔着巨鹿,有四五百里,其间河道纵横,不便行军,奔袭是一个很危险的事。若能将袁谭调离邺城,那情况就不同了。万一袁谭不来,那也无妨,光明正大的进兵就是。袁谭怯战,冀州世家失望之下,檄文所至,冀州必然响应,刘备可率主力长驱直入。

    刘备连连点头,觉得逢纪此计甚妙。刚柔并济,有理有节,成功的希望大增。

    逢纪最后说,袁绍之所以惨败于官渡,和汝颍人的三心二意有关。大王入主冀州后,可以利用汝颍人,但不能信任汝颍人,否则必蹈袁氏覆辙。

    刘备一口答应。他也清楚,一来汝颍人大多已经离开冀州,二来他要取得冀州、青州人的支持,就不能重用汝颍人,否则袁绍之祸必然重现。郭图这些人可以利用,却不能信任,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除掉。

    商量已定,逢纪命人写文书,送往邺城,约袁谭见面,商量共商孙策,为先帝报仇一事。

    与此同时,刘备传令诸将,集结人马,做好出征的准备,尤其是代郡的张飞、广阳的田豫,欲夺冀州,骑兵是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

    当然,更少不了刘备手中最锋利的那口刀:关羽。

    赞皇山,在太行山东麓,济水之源。

    关羽坐在一块大石上,俯瞰平原。黄昏将至,太阳即将落山,太行山巨大的阴影从他身后铺展开来,迅速吞噬着一望无际的河北平原,一直延伸到天际。

    每当这时,关羽都喜欢坐在这里,仿佛整个河北都匍匐在自己脚下。

    他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日子。他想摧锋折锐,斩将骞旗,取上将首级于万众之中,令对手闻风丧胆,望旗奔溃,而不是躲在暗中,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刘备的一个借口,既不用他,又不让他离开,落下恩断义绝的恶名,避免将来战场上相遇的被动局面。

    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可以不仁,我焉能不义。关羽心中暗自叹息。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夏侯兰快步走了过来,转到关羽面前。“君侯,大王急令。”

    关羽接过命令,轻轻抖开。命令很简单,命他集结人马,做好出击的准备。具体时间和地点,很快会有人通知他。关羽没作声,将命令收了起来,交给夏侯兰保存。在山里这段时间,类似的命令他已经收到好几次,没有一次有结果,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夏侯兰是常山人,是赵云故交,明于法律,为人谨慎。赵云将他推荐给刘备,刘备又将他安排到关羽军中做军正,负责军纪。关羽身边没什么读书人,夏侯兰是赵云的朋友,关羽对赵云印象不错,就请夏侯兰兼任了文书。反正刘备派夏侯兰来做军正也有监视他的意思,索性让他掌握往来文书,免得疑神疑鬼,多费心思。

    夏侯兰收好文书,又说道:“大王收到战报,对君侯练兵的效果很是满意,下令嘉奖,赏赐已经送到君侯府君,交与太公。”

    关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头都没回。夏侯兰识趣,躬身退下。关羽静静地坐着,直到天色尽黑。山脚下,周仓洗马归来,牵着那匹雄骏的大宛马,慢慢来到关羽面前。关羽看着洗涮干净的大宛马,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君侯,这马真好,灵得像个人似的,说什么都懂。”周仓在身上抹着手。“该给它起个名字。”

    “叫什么好?”

    “叫赤菟吧。这马又高又壮,跑起来像头虎,君侯骑着它出战,手中有龙刀,胯下有猛虎,何人可当?”

    关羽卧眉蚕微耸,心中有些异样。人中吕布,马中赤菟。吕布有一匹大宛马叫赤菟,年前的兖州之战中,赤菟与吕布一同战死。据说吕布之所以被杀,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赤菟马被秦牧用强弩射杀。对秦牧这种卑鄙的行为,关羽很是不屑,同时也为赤菟感到惋惜。一匹绝世良驹,成了吕布那种人的坐骑已经很悲哀,又死在秦牧那种庸才手中,真是不幸。

    吕布死了便死了,赤不该如此。“赤菟就赤菟,这名字好。”关羽起身,抚着赤菟光滑的皮毛。“有了它,下次遇到太史子义,一定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是啊,吴王与中山王迟早有一战,太史子义必是大将。除了君侯,中山国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呢?”周仓兴奋起来,想了想,又道:“君侯,听说太史子义当年曾与吴王大战,他与吴王孰强?”

    关羽眉头扬起。“我也很好奇。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吴王的霸王杀,看看他是不是真如霸王一般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虽名羽,奈何生不逢时,无缘与真霸王项羽一战,与小霸王一战,聊以自尉。”

    说完,关羽放声大笑,心中豪气顿生。

    虽然没抱什么指望,关羽还是安排夏侯兰多派斥候,打探情况。

    夏侯兰是常山人,招募了一些本地游侠儿为部曲,口音、相貌都与本地人相似,去附近的乡聚打探消息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赞皇山就是济水源头,沿着济水向东北不到六十里,就是房子县,房子县东就是冀州境内最重要的南北干道。向北可直达蓟城,向南可直抵黄河,邺城也在这条干道上。关羽隐在这里,就是准备奔袭邺城。只不过路程实在太远,而他又没多少骑兵,可行性并不高,关羽本人也没把这真,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但这一次,关羽发现自己的判断似乎不准。没过两天,斥候送来消息,高邑、房子都收到了州里的命令,正在征发徭役,修缮官道,准备粮食、刍,似乎有大军即将从此经过。

    关羽警觉起来。难道逢纪那老朽的计划实现了,袁谭要北上征讨中山?

    当初刘备安排关羽来赞皇山,就是逢纪的计划。逢纪说,关羽骁勇善战,曾阵斩颜良,为冀州军所忌。只要他在,冀州军就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不在,冀州军才敢主动进攻中山。因此,他打算散布传言,说关羽与刘备不和,愤而出走,诱冀州军深入,再不济也会放松警惕。届时由关羽出击,或是截其后路,或是奔袭邺城,一举而取冀州,合幽冀为一体。

    当时关羽很不以为然,觉得逢纪是在忽悠自己,以便名正言顺的让他进山。现在看来,似乎误会逢纪了。此人不愧曾在袁绍麾下多年,对袁谭兄弟的心思还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

    关羽下令分散在周边各岭的全军集结,准备出击。

第2220章 沮授进计

    水南岸,柏人。

    魏王袁谭拱着手,绕着一棵古柏缓缓转着圈。古树参天,树荫浓密,投下一大片阴影,挡住了刺眼的夏日骄阳。

    沮授站在一旁,看着低头而行的袁谭,心里的阴影比古柏的树荫还要浓,还要大。乱世争雄,魏国危在旦夕,身为魏王的袁谭却一蹶不振,实在令人担忧。

    一个年方而立的高门子弟,怎么会颓废至此?沮授想不明白。

    沮鹄领着几个执戟郎官进了过来,见沮授在侧,连忙过来见礼。又见袁谭绕树缓行,眉头微蹙,用眼神向沮授示询。沮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挥挥手,示意沮鹄离得远一些,不要干扰袁谭思考。

    沮鹄带着执戟郎官刚刚离开,崔琰捧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见袁谭这副模样,不禁脸色微沉。他快步走到沮授面前,大声说道:“祭酒,邺城消息。”

    沮授苦笑。崔琰这么大声音,摆明是故意的。不过袁谭并没有做出反应,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还是绕着树来回漫步。崔琰有些急了,低声问道:“祭酒,这是为何?”

    沮授接过公文,打开一看,颇感意外。“蒋干走了?”

    崔琰点点头。“郭将军正在派人追查,一有消息,会立刻通报。”

    沮授蹙着眉,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季,魏国之患,不仅在外,更在内。郭将军分身乏术,你要多为分担一些事务,最近辛苦些。”

    崔琰盯着沮授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人之大病在首,国之大患亦如此。祭酒身为元首肱股,责任更重。”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绕树而行的袁谭。沮授暗自叹息,脸上却不露破绽,不紧不慢地说道:“执政君子,自当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他不经意的瞥了崔琰一眼。“季以为不然?”

    崔琰眨眨眼睛,无声地笑了,拱手而谢,转身离开。沮授斜睨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外,这才一声叹息,忧虑又浓了三分。

    “沮卿,轻松些。”袁谭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仰着头,打量着古柏茂盛的枝条。“崔琰至少不是卖主求荣的人。”

    “大王所言甚是。”沮授赶上两步,站在袁谭身后。

    “你知道我看到这棵柏树,想到了什么?”

    沮授看看眼前这棵古柏。这棵古柏据说是晋文公重耳逃难时手植,后来发生过很多故事。汉高祖刘邦经过此地时,赵王张敖的臣子贯高曾在此伏击,打算刺杀汉高祖,为张敖报仇。光武帝刘秀击破王朗将李育时,也曾在此逗离。此外大大小小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他也不知道袁谭想说的是哪一件。与袁谭此刻心境最契合的人应该是赵王张敖,但他实在不希望袁谭有这样的联想。

    “光武?”

    袁谭摇摇头。“董昭。”

    沮授微怔,随即恍然。“臣差点忘了,董昭做过柏人令,想必也曾在此树下休息。”

    “董昭不仅做过柏人令,还做过魏郡太守。先王还曾打算任他为豫州刺史,与孙坚父子争雄,可惜未能成行。孤很是好奇,如今董昭战败而降,吴王会如何处置董昭?”

    袁谭转过头,看着沮授,眼中充满疲惫。沮授心中酸楚。作为袁谭信赖的心腹,他知道袁谭活得有多累,内忧外患,形势比袁绍在世时严峻十倍,而袁谭本人的号召力却远远不及袁绍本人。别的不说,当初战败被俘,就让他面对质疑时抬不起头来。

    “先王为人所误,兄弟不和,致使孙氏父子坐大,有今日之患。前车之辙,后车之师,大王正当警惕,莫蹈覆辙。当效光武,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我们还有时机吗?”袁谭眼皮颤了颤,嘴角微挑,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大王能忍耐,机会总是有的。”

    袁谭笑道:“有几分?”

    沮授暗自叫苦,却又不能不答。“以臣揣测,至少有三分。”

    袁谭打量了沮授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的忧郁减了稍许。他扬扬手。“那你便说说,这三分机会从何而来,有何依据?”

    “喏。”沮授拱手再拜,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倒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也早就想进谏了,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大王以为,今日之局面,有几分是必然,有几分是偶然?”

    袁谭眼珠转了两圈,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五五吧。大汉崩溃,州郡并起是必然,吴王横空出世,以东南力抗西北,是偶然。”

    “没错,从汉武独尊儒术,以经取士起,门阀便渐渐坐大,光武起于垄亩,倚豪强之力,门阀得势。本朝安定不过百年,虽未有征讨四夷之战,流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皆是土地兼并所致。豪强田连阡陌,百姓无立锥之地。豪强积储满仓,朝廷无一年之俸。譬如一人,面色苍白,两足无肉,唯有大腹便便,如何能长寿?”

    袁谭目光一扫,打量着沮授,嘴角抽了抽。“沮卿,你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了,怕是要千夫所指。说你一个通吴卖国都是轻的。”

    沮授苦笑。“他们可以杀了臣,却不能否认这是事实。纵使贵为王侯,讳疾忌医也不会不治而愈,只会贻误病情。若想生存下去,只有壮士断腕,受汤药之苦,针石之痛,去疾疗伤,方能起死回生。”

    袁谭哼了一声:“能断腕的有几个?”他顿了顿,又道:“说说你的三分可能吧。”

    “喏。孙氏之兴,实属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殊不可解。孙坚父子性情相似,皆勇武少文,唯独孙策不同,虽不读书,却有超卓见识,推行新政,得万民之心,待人以诚,令无数俊杰俯首,百战百胜,不数年而建国立基,半有天下,为诸侯之霸。此等情形,纵使项羽重生,怕是也要自叹不如。”

    袁谭微微颌首。“沮卿此言,深得孤心。项羽毕竟是项燕之后,得项梁教导,通晓兵法,又得过人天赋,成一代霸主还算情有可原。吴王出自寒门,勇武还可谓得其父之传,这治国之道从何而来?纵使汉高祖天授,亦须张良教之而后悟,吴王却是自悟,实在是匪夷所思。天生圣人,岂是凡俗可当?”

    说完,袁谭忍不住一声长叹,沮丧之意再次笼罩了他。

    沮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大王,你可记得孙策是哪一年开始推行新政的?”

    “初平二年秋,在南阳。”

    “至今几年?”

    袁谭算了算。“正好十年。”他心中一动,霍然转头,打量着沮授,眉梢轻轻扬起。“沮卿,你那三分可能,莫非是说孙策盛极而衰,其势不可久?”

    “大王英明。”沮授躬身再拜。“三十年为一世,一世又分三纪,自有兴亡之理。初生之时,自然一日千里,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但其势必不久,此后是成是亡,要看天数。若能持成稳重,或可有十年太平,纵有危机,也能一一解决,再以十年蓄新力,破除沉疴,为下一世做准备。若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则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

    袁谭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他听懂了沮授的意思。十年新政,孙策的发展也到了一个周期,未必还能继续发展下去,纵使能,也不会再像前十年那样顺利,他也有很多问题要解决。解决好了,他还能继续前进。一旦解决不好,像霸王项羽一样崩溃也不是一点不可能。

    沮授说有三分机会,正在于此。

    就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这绝非自欺欺人。随着吴国的疆域增大,人才增多,吴国文武的内部分歧凸显,不久前的兖州之战,孙策超擢朱桓为将,偏袒江东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最后不得不贬斥朱桓的军师陆逊以平息众怒。

    派系之争的危害,他们父子最有感触,如今又成为孙策最大的问题,说明孙策虽然有过人之处,却也并非无所不能。有些事,他一样要面对,而且看起来他面对的压力可能会更大。原因很简单,他对世家的打击力度大,引起了反弹自然也大。旧的世家被血洗清除,新生的世家怎么办?更何况还有大量迫于形势,只能暂时蛰伏的旧世家在等待机会。

    此消彼长,举目皆敌。如果孙策处理不好,他崩溃的速度也许比他兴起的速度还要快。

    “沮卿以为,吴王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五五之间。”沮授举起三根手指。“臣再加半分鼓励,凑三分机会,唯大王明鉴。”

    袁谭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他笑了一阵,又叹道:“沮卿奇才,当与荀、张抗行,只可惜身不逢时,被孤父子所误。”

    沮授摇摇头。“自胜者强。大王若能自胜,重整旗鼓,臣未必不如荀、张。”

    袁谭扬扬眉,看看四周,走到一旁的石几上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示意沮授入座。

    “公与,坐。今天你我君臣畅所欲言。”

第2221章 刘备的破绽

    沮授与袁谭对面而坐,详细分明当前形势。

    能否与孙策一战,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孙策是否能保持当前的发展势头,一是袁谭能否克服冀州目前的不利局面。前者不由袁谭自主,最多推波助澜,起不到决定作用。如果条件不适合,或者说孙策克服了这个困难,那袁谭也只好认命。后者则不然,袁谭至少可以掌握一部分主动权,如果运筹得当,未必没有逆转的可能。

    只有幽冀合为一体,当孙策发展的势头变缓,机会出现时,袁谭才有能力抓住这个机会。这一点从未改变,从袁绍离开洛阳的那一天起,兼幽冀而有就是他的既定策略。冀州有兵有粮,幽州有突骑,合而为一,才有争霸天下的实力。当年光武帝刘秀就是这么干的。袁谭继位后也曾有这样的计划,却因为刘和报仇心切,功亏一篑,最后反让刘备从中得利。

    “逢纪当年曾为先王谋主,深谙其中要害,如今为刘备谋主,必全力谋取冀州,以逞其志。形势如此,非大王忍让能幸免。狭路相逢勇者胜,大王不可犹豫,必战而胜之,然后与关中、益州为盟,共抗孙策,方有喘息之机。”

    袁谭点头赞同,又问道:“冀州久战力疲,如何才能战胜刘备?”

    “战胜刘备的机会在二人。”

    “谁?”

    “逢纪,关羽。”

    袁谭兴趣大增,催促沮授快说。沮授随即又为袁谭分析了这两个人的情况。

    逢纪多谋善断,是刘备的谋主,关羽骁勇绝伦,是刘备麾下最善战的大将,一文一武,可谓是刘备的左膀右臂。但这两条手臂都是有缺陷的,而且他们的缺点相同,都是刚愎自用,眼无余子。这一点,关羽表现得最明显,有时候他连刘备都不放在眼里,无臣子之礼。

    因人设计,针对逢纪、关羽的这个缺点,可以诱敌深入。

    就逢纪而言,他原本是袁绍礼聘的谋士,到了冀州之后,却受到汝颍系和冀州系的夹击,空有满腹智计,却无用武之地。如今为刘备谋主,取冀州,成就刘备的王业,也成就他自己的富贵,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他绝不会放弃。况且他面对崔钧等人的威胁,也没有退路,只能奋力向前。

    至于关羽,他骄傲自负,自诩勇武,身为大将,却喜欢冲杀在最前线,与对手短兵相接,甚至不用引诱,他也会主动跳出来。

    逢纪冒进,关羽怙勇,诱他们犯错,折去刘备双臂,刘备就废了大半。

    袁谭以手托腮,眼神微闪。“公与,关羽现在何处?有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沮授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一圈。“必在方圆百里之内。”

    “方圆百里?”袁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零,脸色微变。

    “是的,草原之战受挫后没多久,关羽就失去了踪影,有关的传言很多,有说他因兵败被贬职的,有说他与刘备发生冲突,愤而离去的,但这些都不是事实。草原之战,刘备大败,但关羽本人并未受挫,纵使有过,也不至于贬职。关羽自负,无臣子之礼,经常冲撞刘备,但他重义气,又以中山安危为己任,绝不会在刘备受伤、中山国有危险的时候离开。且他眼高于顶,能让他屈就的人也许只有吴王孙策,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无关羽投奔孙策的消息。由此可见,关羽离开中山的可能性微乎其乎。能让他隐忍这么久,必有非他不可的事。除了袭取冀州,还有什么事更大?”

    袁谭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凉嗖嗖的,透体生寒。他虽然也对关羽离开刘备的传言将信将疑,他也知道袁熙和逢纪有联络,却没想到关羽会藏在他附近,等着对邺城发起突袭。关羽勇冠三军,他如果奔袭邺城,最大的目标自然是自己。

    好险!亏得这几个月一直没有离城太远,偶尔离城也不出邺县范围,更没有在外面过夜的经历。万一不慎,被关羽奔袭,他现在也许要见父亲袁绍,受他冷眼了。

    袁熙知道这件事吗?

    袁谭仔细想了想,觉得袁熙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这个弟弟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如果真藏了这样的心思,他不可能掩饰得那么好,早就露出破绽了。换成袁尚,倒是有些可怜。他的生母刘夫人就是个狠人,他多少也遗传了一些。

    平心而论,如果真要让出王位,袁尚比袁熙更更合适。

    见袁谭出神,沮授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袁谭这才反应过来,见此情景,有些局促,连忙说道:“公与,如何才能确定关羽所在?”

    沮授摇摇头。“太行山中,处处可以藏人,既然关羽有心潜藏,找到他并非易事。兵少则不足制,兵多则冀州空虚。我们只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诱其出击。”

    袁谭深以为然,示意沮授继续。

    沮授分析说,关羽骁勇,麾下将士训练有素,能以少胜多,但他现在有一个破绽,骑兵太少。他隐匿在山中,所领必然以步卒为主,纵有骑兵,数量也有限。如果能将他和步卒分开,纵使他统兵数万,临阵也不过百余骑,以长矛大盾阻击,强弓硬弩攒射,必能一举破之。

    “杀了关羽之后呢?”

    沮授摇摇头。“不能杀。”

    “不能杀?”

    “是的,不能杀,或者说最好不杀。关羽是刘备大将,虽时有冲突,毕竟生死相随多年,情义非等闲君臣可比。若关羽为我所杀,刘备极可能为报仇而铤而走险,我军纵能战而胜之,损失亦大。两败俱伤,必为孙策得利。不若擒关羽,羁縻刘备,共抗孙策。若刘备不肯,再杀关羽,以示天下人刘备不义。”

    袁潭笑了。刘备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义气,尤其表现为他和关羽、张飞二人的情谊。若他不顾惜关羽的性命,执意为敌,不仅关羽可能弃他而去,张飞也会失望,刘备再无立身之本了。

    “战阵之上,如何能不杀关羽?”

    “关羽是大将,有南阳精甲护身,不惧流矢,阵亡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布阵时以围困为主,多布陷阱,临阵时再加以留意,选择合适的武器,大约有七成机会可以生擒他。这件事,可以交给高览去办,他一定能让大王满意。”

    袁谭打量了沮授片刻。“既然如此,那就请高览、张来,你面授机宜。”

    沮授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袁谭见状,问道:“公与还有什么担心的?”

    “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袁谭神情微滞,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神有些躲闪。“什么事?”

    “大王与刘备会盟,护军将军随行,领军将军留守邺城,世子却不领一兵,是出于何意?战事一起,大王若有万一,谁将主持大事?”

    袁谭没吭声。袁尚主动放弃王位,袁熙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他拜袁熙为领军将军,统领随他出征的主力,又拜袁尚为护军将军,以郭图为首的汝颍人、兖州人辅佐,留镇邺城,以防万一。这件事一直没有和沮授说,但沮鹄就是他的郎中令,沮授又岂能一点风声听不到。

    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一来他担心沮授会反对沮授不遗余力的为他鼓劲,就是明证;二来他当时也不觉得有机会战胜刘备,更枉谈战胜孙策,只想着抽身而走,现在听了沮授的计策,看到了一线希望,却无法挽回他如果后悔食言,袁熙、袁尚会怎么想,怎么做?若是兄弟反目,一切都完了,别说伏击关羽了,自家兄弟先得打起来,白白让刘备得渔翁之利。

    袁谭起身背对沮授。“孤最近精神不爽,军务上的事,公与多与显奕商量。联络关羽,不是还要他出面么。显奕与诸将不熟,公与多帮衬他。”

    沮授看着袁谭,袁谭却一直没有回头。沮授暗自叹了一口气,躬身退出。

    袁熙很快奉召而来。听说要伏击关羽,而且要他出面与关羽联络,袁熙心虚,吃了一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道沮授究竟知道多少。沮授心中疑惑,却不疑有他,将对袁谭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对袁熙说道:“将军,关羽是刘备手足,能否生擒关羽,关系到能否羁縻刘备,将军一定要安排妥当,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弄巧成拙。”

    袁熙心慌意乱,也没听清沮授究竟说些什么,没等沮授说完便连连点头,推说如厕,起身下堂。沮授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不快。这时,张、高览联袂而来,向沮授行礼。沮授只好将袁熙先放在一边,说明了伏击关羽的打算。

    张、高览听了,顿时兴奋起来,不约而同的拱手施礼,朗声道:“请祭酒吩咐。”

    “,元观,请入坐。”沮授摊开地图,招呼张、高览坐近些,说起计划安排。“,你曾与关羽交过手,此次诱击关羽,你在明,元观在暗。”

第2222章 勾心斗角

    袁熙站在袁谭面前,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两只手一会儿拱在胸前,一会儿负在身后,怎么都不自在,话还没出口,气势就弱了三分。

    袁谭靠在凭几上,仰着头,看着袁熙,心中越发后悔。

    袁熙实在太软弱了,他得不到文武的敬畏,承担不起魏国的重任,还是袁尚比较适合。但袁尚的母亲刘夫人过于狠毒,袁绍刚刚去世,她就将袁绍的几个妾全杀了,美名其曰为袁绍殉葬,其实只是发泄她内心隐藏多年的嫉妒和愤怒。

    这总让袁谭想起吕后,下意识地排斥她,连带着袁尚。

    “显奕,并不是有了这枚王玺,你就能成为魏王。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魏王,就要得到文臣武将的支持,否则你就什么也不是,这枚王玺不仅不能带给你荣耀,反而可能成为索命的绳索。伏击关羽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自己有勇气、有能力统治魏国,统治冀州的机会。”

    “王兄,沮公与……不知道我……的糊涂事?”

    袁谭哼了一声,摇摇头,却忍不住问了一句。“显奕,你知道关羽在哪儿吗?”

    袁熙原本并不知道关羽在哪里,但他此刻心慌意乱,也没多想,既然沮授说要伏击关羽,关羽自然在附近,便随口应道:“应该就在附近。”

    袁谭心中剧震,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袁熙出去。袁熙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谭独自坐在帐中,脸色越来越难看,左手握着剑柄,指甲因过于用力而发白,心头涌过难忍的揪痛。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袁熙这么一个软弱的人,居然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袁谭从腰间革囊中取出王玺,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心头一阵阵地发寒,眼神也越来越冷。难怪当初父亲会和叔父袁术翻脸。权势面前,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异母兄弟。

    称孤道寡,王者无亲,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残酷的事实。

    袁熙垂着头,出了中庭,来到前院,沮授正在和张、高览商量伏击关羽的战术,看到袁熙这副模样,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袁谭刚刚和袁熙说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谈得并不愉快。

    沮授三人起身,向袁行礼,又大致说明了情况。

    袁熙想起袁谭刚说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代表着冀州文武的三人,心生怯意,莫名的有些后悔。张、高览久经战阵,披甲戴胄,自带杀气,沮授一介书生,眉眼闪烁之间也自有慑人气势。我能节制他们吗?袁熙扪心自问,越想越沮丧。

    见袁熙心神不宁,半天也不说话,沮授只好又问了一句。袁熙恍然惊醒,看着三人疑惑的目光,更是惶恐,胡乱应了几句,便推说身体不舒服,起身离席。

    沮授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袁熙中途离席,沮授无法和他商量联络刘备的事,只好自己拟了一个稿子,送给袁熙,请他润色一下,再抄写一遍,派人送出。袁熙哪有心情润色,粗略看了一遍,便命人抄了一遍,以商量好的秘密渠道送往中山。

    与此同时,典客耿苞也带着袁谭的命令,起身赶往中山。

    刘备坐在堂上,将手中的公文递给一旁的国相逢纪,打量着耿苞,有些不高兴。

    “魏王真的病重,不能如期会盟?”

    耿苞拱手说道:“此事焉能儿戏,魏王真是病重,需休息数日。病情一有缓解,便会赶来与大王会盟,共抗孙策。”他顿了顿,又道:“魏王也是忧心天下,积劳成疾,想必大王也是能理解的。”

    刘备没吭声,转头看向逢纪。逢纪笑笑,神情揶揄。“几年不见,元茂平步青云,可喜可贺。”

    耿苞拱手施礼。当初逢纪在袁绍麾下的时候,他们谈不上什么交情。逢纪才智过人,但为人强势,以袁绍心腹自居,咄咄逼人,尤其是从韩馥手中夺取冀州之后,常以功臣自居,引起了冀州人的强烈反感,其中就包括他。时移境迁,逢纪转投刘备,成了刘备最倚重的心腹,高居中山国相,大权在握,而他却只是魏国的一个典客,迎来送往,并无实权,逢纪哪里是祝贺,分明是嘲笑。

    “苞才浅德薄,只能举家附骥尾,为王奔走,略尽绵薄之力,岂能和逢相相比。”耿苞皮笑肉不笑。“沈友肆虐青州,世族残灭,逢相家人安否?不知逢相何时挥兵青州,为乡党鸣不平,张正义?逢相居高位,掌大权,不会独善其身吧?”

    逢纪抚着胡须,微微一笑。耿苞真是无聊,居然当面挑拨离间。不过你也得意不了几时了,等拿下冀州,看你又是一副什么嘴脸。

    “元茂教训得是,纪一定努力,佐中山王平定天下,不唯青州。”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耿苞。“这次会盟,本为共抗孙策而来,魏王有恙,止步不前,莫非是另有谋划?”

    耿苞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他奉命而来,的确没听说袁谭有什么别的计划。他信誓旦旦,袁谭就是病了,早在邺城时就有此迹象,他甚至任命袁熙为领军将领,统领随行的大军。若非病重,岂能如此。

    刘备、逢纪也没有再说什么,相视而笑。耿苞到达之前,他们已经收到袁熙的密信,知道袁熙成为领军将军的事,也知道袁谭生病,不能继续前进。只是他们对袁熙并不完全信任,这才借耿苞之言验证一下。

    送走了耿苞,刘备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在堂上来回踱步。

    “国相,看来袁谭真的病了,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袁熙软弱无能,焉能节制张、高览等人,击之必胜。”

    逢纪也很兴奋。“天赐冀州与大王,不可不受。只是还有一些麻烦,袁尚守邺城,有田丰相佐,若无奇计,邺城难下,怕是又成僵持之局。又或者大战之际,袁尚率兵来援,胜负难料。”

    刘备连连点头。“国相有何妙计?”

    “以袁谭、袁熙为饵,诱他来援,一并歼灭。”

    刘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计中有计,国相果然好计,就依国相。”

    逢纪心中得意,抚须而笑。这是他谋划已久的方略,自然周密,刘备拍手叫好也是意料中的事。不经意间,一丝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丝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与刘备商量起谋夺冀州的具体战术。

    袁谭生病,不能来中山、巨鹿郡界会盟,之前的安排落了空。他们没有时间等,只能主动出击。

    可是主动进攻绝非易事。

    袁谭驻留柏人,他们要赶到柏人,路程虽然只有二百余里,却要经过多道河流。春夏之际,雨水增多,难以涉渡。如果运气不好,遇到大雨天气,甚至可能水势暴涨,对大军渡河造成极大影响,至少想快速进军是不现实的。一旦出了中山国,进入巨鹿郡,大军的行踪就很难隐匿,很快就会被袁谭、袁熙获悉,奇袭必然成为强攻。

    即使袁熙无能,所领也仅限于张、高览二将,强攻亦非易事。冀州几次大战受挫,义、审配、荀衍等大将或是阵亡,或是被俘,张、高览是硕果仅存的名将,所领皆是中军精锐,战力不可小觑。尤其是张,当年争夺涿郡时,刘备曾与张交手。他之所以在涿郡落下恶名,都是拜张所赐。

    现在想到张,刘备都有些牙痒痒。

    逢纪倒是不急。他提醒刘备,虽说袁熙软弱,又被魏王之位所诱,与中山结盟,但他绝不会希望冀州落入刘备之手,戒备之心不可避免。大王不妨将计就计,回复袁熙,就说为了给袁熙一个立功的机会,将率部进入冀州,摆出进犯之势,待袁熙率部赶来阻击,双方象征性的交锋,然后罢兵。袁熙初掌兵权,必然想立威,一定不会拒绝这个机会,必会率领主力赶来。

    袁谭身边兵力空虚,关羽就有机会了。雷霆一击,夺取柏人,生擒袁谭,再截住袁熙退路,前后夹击,冀州可定。

    刘备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唯独有一点:关羽兵力不足,能否攻克柏人,攻克柏人之后又是否还有余力截住袁熙的退路?

    面对刘备的担心,逢纪意味深长的说道:“前将军骁勇绝伦,又久经战阵,最好独领一军,长驱直入,摧锋折锐。此战虽凶险,非前将军不可。大王要考虑的不是前将军能否完成重任,而是前将军立功后,如何封赏。”

    刘备眉梢轻颤,眼角的青筋抽了抽,若有所思。沉吟良久后,他点点头。

    “就依国相所言。”

    得到刘备默许,逢纪迅速草拟了一封信,派人送给袁熙。又手书命令一封,派人送往赞皇山,命关羽做好出击准备,一旦袁熙领主力离开,立刻进攻柏人。

第2223章 风云起

    夜色深沉,一支队伍沿着渚水南岸急行。

    队伍很长,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却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和马蹄声、车轮声,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每一个将士口中都衔着一段树枝,战马和拉车的牛则被套上了笼头,免得发出嘶鸣。整支队伍中只有几盏灯,上面也罩了黑布,只能看到脚下的一圈,大部分士卒都只能跟着前面的同伴,摸着黑向前走。

    关羽勒着坐骑,回头看看,非常满意。

    在山里这几个月没有白辛苦,至少夜间行军的能力有了明显的提高。这要感谢太史慈。当初与太史慈一起作战时,他没少向太史慈请教山地作战的要领。太史慈在江东作战时积累了丰富的山地战经验,尤其擅长夜间行军。这次潜伏在赞皇山,关羽考虑到夜间行军的可能性很大,便趁着有时间进行了集训,还想办法采购了一些中原新出的马灯。

    关羽曾在太史慈的军营里看过这种马灯,以琉璃为罩,不惧风吹雨打,尤其适合野外使用,绝非火把可比。他当时就非常喜欢,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讨要。当他在太行山里遇到北上的中山商人,发现他们有这种马灯时,他立刻全部买了,即使那些商人要价一千钱一盏。

    贵是真贵,值也真值。关羽看着周仓提在手中的马灯,心中得意。

    这次一定要让逢纪那书生大吃一惊。关羽捏着怀中逢纪的亲笔书信,暗自发誓。

    逢纪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说明此战的方略,用辞虽然客气,关羽却从中读出了一丝担心。逢纪觉得他孤军深入,兵力又不足,未必能完成所有的目标,希望他自行斟酌,不要勉强。有什么好勉强的?不就是奇袭柏人,生擒袁谭么。既然袁谭病了,精锐中军又被袁熙带走,身边只有三千多中军步骑,有什么好担心的。

    逢纪的担心激起了关羽的傲气,也让他更加小心。作战不利也就罢了,被逢纪笑话却不行。接到命令后,他反复研究了附近的地形,又难得的招夏侯兰商量军事。夏侯兰虽说是逢纪派来的人,毕竟是赵云的故交,负责斥候营数月,熟悉地形,为人又谨慎,有他协助参谋,可以避免出现重大遗漏。

    绕道渚水之南,就是夏侯兰提出的建议。渚水在柏人南三十里,沿岸大部分地区属中丘县,中丘县的县城就在北岸。袁谭就算警惕,派斥候四处打探,也会因为中丘县城的存在而对这个方向有所放松,以便将更多的人手安排到水沿岸。穿过中丘县境,虽然多走了三五十里路,却可以在不惊动魏军斥候的情况下尽可能接近柏人。

    现在看来,夏侯兰的分析是对的,他们已经通过了中丘县,很快就要进入柏人县境,还没有遇到魏军的斥候。再向前走四十里,大概明天黎明时分,他们就可以看到柏人县城。

    关羽抬头看了看夜空的星斗,咧了咧嘴。

    前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关羽收回心绪,凤目微眯,看向脚步声响处。一会儿功夫,夏侯兰的身影出现在关羽马前。关羽吃了一惊,连忙翻身下马。他身材高大,如果坐在马背上和夏侯兰说话,太不礼貌。

    “子清,出了什么事?”关羽心跳有些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夏侯兰不会亲自来汇报。

    “君侯,情况可能有变。”夏侯兰喘息着,脸上全是汗。“刚刚收到消息,柏人县北的白石津有大军通过的踪迹,魏军主力可能没有北上,至少没有全部北上,有相当多的兵力还在柏人附近。”

    关羽大吃一惊,心头疑云大起。逢纪的书信中说得很明白,他会设计引袁熙北上,怎么魏军的主力还在柏人?这次袁谭北上会盟,总共只带了张、高览两部中军,大约两万人左右,要对付刘备率领的中山中军并非易事,理应尽可能的多带一些兵力走。袁谭住在柏人县,三千人守城足矣,留再多的人也没用。

    除非是另有所谋。

    “消息准备吗?”关羽提高了警惕,问道。他潜行而来,斥候打探消息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掩饰行踪,行动受限,打听到的消息零碎得很,有所误判也很正常。兵不厌诈,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也不排除袁谭故布迷阵,至于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正面的刘备,那就不好说了。

    也许是袁熙与刘备已经接触,作战不利,开始回撤。为了这次战事,刘备调来了张飞和田豫,再加上牵招所领的中军骑兵,可谓是精锐尽出,袁熙不敌也是很正常的。

    “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属下以为,君侯当停止前进。如果情况属实,柏人不止三千人,我军就算到达柏人也没有意义,根本不可能破城,反倒有可能中伏。”

    关羽沉吟不语。他有五千人,训练有素,装备也不错,夏侯兰又安排了细作进城,在袁谭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里应外合,有机会夺取柏人。可若是柏人城内不止三千人,又有了防备,凭他这五千人,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指望蚁附登城,机会实在太渺茫。

    但是,让他在没有确切情报之前就停止前进,甚至放弃行动,他绝不接受。

    不要急,不要急。关羽在心里不断的安抚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子清,你加派人手,尽快搞清楚情况。柏城只是一个县城,住不下太多的人马。如果有其他人在,很可能会在城外扎营。就算不能攻城,我们也可以端了这个大营,然后再相机行事。”

    夏侯兰权衡了一番,觉得有理。他也清楚关羽求战心切,让他现在就放弃是不可能的。离柏人还有一段路,中间还要渡河,有时间让关羽再斟酌。

    夏侯兰匆匆去了。关羽重新上马,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在脑海里反复盘算可能的情况。行军作战,出现意外很正常,但有些东西是可以确定的,比如袁谭现有的兵力。两万步骑,骑兵不到三千,就算全在柏人,他也不怕。只要没中埋伏,没有意料之外的兵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任务失败而已,他有足够的把握全身而退。

    未算胜,先算败。关羽想起了孙策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嘴角微瞥,轻轻的哼了一声,轻踢马腹,继续向前。

    柏人。

    袁谭、沮授、高览团团而坐,中间的案上摊着赵国地图,旁边的地上摆着巨鹿、常山地图。

    柏人属赵国,但离巨鹿、常山不远,关羽位置不明,从巨鹿的大陆泽或者常山西部的赞皇山一带出现都有可能,所以袁谭命人备好了三郡国的地图。其实对他们几个人而言,这附近的地形早就印在了脑子里,根本不用看地图,摆出来只是为了交流方便,免得出现理解上的误差。

    高览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已经派人守住大陆泽、赞皇山、逢山等几个路口,几个重要的津口也都安排了人,只要关羽出现,便会示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关羽的踪迹。”

    袁谭轻拍着膝盖。“奇怪。关羽会藏在哪里?就算他只有几百人,也不会藏得这么好吧。”

    “不是藏得好,是行动快。”沮授曲指轻叩。“关羽作战如行刺,最擅攻其不备,速战速决。我军最近士气不高,难免有人怠慢,或者不深入,或者不用心,漏过了重要的信息。元观,你返回柏人的时候,相关的痕迹就没有处理好,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只怕已经暴露了。”

    高览躬身请罪。“祭酒批评得是,我已经将相关人等斩首示众,巡视全军,必不敢再犯。”

    袁谭没吭声,心情却有些黯然。他是魏王,也是三军之帅。士气低落的根本原因在他,他懈怠了,部下自然紧张不起来,行动刚刚开始就出现了问题。沮授批评的是高览,提醒的却是他。

    沮授接着说道:“你们三天内来回赶路,将士们难免心生怨言,你一定要安抚好,千万不能大意。根据时间估算,除非关羽不在附近,否则两三天内必然出现。若是斥候懈怠,没有及时传回消息,也许关羽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们的报警还没到。元观,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你要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喏。”高览不敢大意,躬身领命。

    “祭酒,让元观入城吧。”

    “不可。”沮摇摇摇头。“城中肯定有细作,我们全城戒严,细作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也就罢了。一旦大军入城,很难瞒过他们的耳目。届时他们将消息传出去,关羽就不会来了。只有让元观潜伏在城外的大营里,才有可能成功。元观,营里准备了足够的粮食、柴薪,任何人不得轻易出营,以免露出破绽。”

    “请祭酒放心,我已经宣布了,任何人擅出大营,杀无赦。不过,这只能藏一时,不能长久。”

    沮授挥挥手。“三天足矣。如果三天之后关羽还没来,那他就不在附近。”他想了想,又道:“我想,也许用不了三天。”

    高览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几滴唾沫落在地图上,墨迹化开,洇作一团。

第2224章 夜袭

    高览很窘迫,连连请罪。

    袁谭挥挥手,示意高览不必在意。为了伏击关羽,高览这几天很辛苦,也许是夜里受了凉。事情已经谈完,没必要再耽误时间,不如让高览早点回营,也好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又交待了几句,高览躬身而退,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从最近的城门出城。

    坐在马背上,高览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想到刚才的失礼,一口气还没叹出来,一道流星从天空划过,一闪就消失了。高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大战之际,出现异常天象,是吉是兆,又应在谁的身上?

    高览心中忐忑,催促着亲卫们加快了脚步,赶回大营。营里有望气者,可以为他占卜解惑,看看这颗流星究竟象征着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周,侍从们的注意力全在脚下,没有人抬头看天,丝毫没有察觉刚才的异象。

    高览都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之后,数步之外,大道旁的水渠中慢慢拱起一团黑影,倚着树慢慢站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吁了一声。

    “高览啊。”黑影的声音虽轻,却透着说不出的惊喜。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向城南急行而去。

    寅时末刻,关羽渡过渚水,到达柏人城南十余里一个无名土坡,暂时停止前进。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原地待命,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

    关羽坐在坡顶,频频举头观望远处的柏人县城。柏人县城四周都有大营,南侧的大营离关羽不足五里,隐约可以看见轮廓和营楼上的灯火,仔细倾听,还能听到营中的刁斗声。但关羽如此抵近还没有被发现,说明这是一个空营,只是疑兵而已。

    是不是所有的大营都是疑兵,这是关羽此刻要确认的问题。兵不厌诈,虚虚实实,谁也不敢保证。夏侯兰安排了斥候,但斥候能不能潜进大营,能不能看到真相,又能不能及时传回消息,同样没有人能保证。

    大战在即,就连关羽都有些紧张,遑论他人。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夏侯兰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君侯。”两人向关羽拱手施礼。借着马灯漏出的些许灯光,关羽打量了那人一眼,笑了一声:“赵小乙,辛苦了。”说着,将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赵小乙很兴奋,却没有拒绝,接过酒壶,躬身施礼。“谢君侯。”捧起酒壶喝了一大酒,又将酒壶还给关羽,用袖子抹了抹嘴。“君侯,我看到高览了,亲眼所见,看得真真的。”

    “不急,不急。”关羽心中大定,示意赵小乙坐下说话。

    赵小乙也不推辞,蹲在关羽面前,将他所见说了一遍。赵小乙是山中猎户,随夏侯兰从军,真正跟着关羽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关羽爱护士卒,对他们这些出入危险之地的斥候更是关心,正是感激关羽的爱护,赵小乙他才冒险潜到柏人城外打探消息,尽可能搞清楚真相。

    “说来也巧。本来也不能确认的,他们几个穿得都差不多,靠得又紧,偏偏高览那时候抬了一下头,也不知道看什么,火把一照,小乙便看得真真的。”想起当时的情景,赵小乙抑制不住得意,眉飞色舞。他见过关羽几面,没想到关羽还记得他,一口叫出了的名字,心情很激动。他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刀,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高览在城东的大营里,大营有五营,可屯万人。这几天,他打探了最外围的三个大营,除了看守营盘的少量兵力外,没有发现大军,中间两个营进不去,不清楚情况。

    听完赵小乙的报告,关羽冷笑了一声。赵小乙没有看到大批人马入营,无法准确估计大营里的兵力,但本该随袁熙北上的高览出现在这里,又掩饰行迹,夜间出没柏人城,已经足说明问题。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既然已经知道陷阱的存在,陷阱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关羽眯着凤眼,思索片刻。“子清,你带利斧与引火物,率斥候营渡水,向北打探。如果可能,赶到五成陌、千秋亭,烧毁那里的渡船,再不济,也要烧掉水上的渡船,阻止更多的魏军增援。时间不用多,半天就行。正午之后,你相机行事,随时可以撤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喏。”夏侯兰躬身领命。

    “小乙,还要再辛苦你一趟。”关羽按着赵小乙的肩膀。“天亮之前,我要出现在高览的面前。”

    “能为君侯引路,是小乙的荣幸。”赵小乙拍拍胸口,眉飞色舞。

    “传令全军,出发!”关羽站了起来,按了按腰间的战刀,翻身跳上赤菟马,又从周仓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提在左手,右手一推美髯。“小乙,前面带路。”

    命令一个接一个的传了出去,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直延伸到远处。赵小乙迈开大步,向前奔跑,关羽踢马紧随其后,所过之处,将士们都投来热烈的目光,士气如虹。赵小乙非常兴奋,胸脯挺得高高的,偏偏他才是下令出击的将军。

    “前进!前进!前进!”将士们连声低吼。

    关羽来到队伍前,在赵小乙的引领下,向柏人城东的大营急行。

    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浅浅的鱼肚白,天要亮了。

    高览和衣而卧,辗转难眠。

    昨夜归营时看到流星,回到大营后,叫来望气的巫者,巫者却说他一直在观察天象,并没有看到什么流星。再问别人,也都说没看到。这让他非常惊讶,流星那么显眼,为什么其他人都没看到,只有我看到?

    迷是幻觉,还是只针对我的不祥之兆?

    连败之后,袁谭虽然被封为魏王,文武也纷纷加官进爵,但大家都清楚,有吴王这个威胁在,魏国能存续多久真不好说,今天成为魏国大将,明天或许就要死于与吴军作战的战场上。当天子在兖州战败,董昭无路可退,不得不率部投降的消息传来,魏国君臣更是惶惶不安。

    冀州今年似乎特别冷,明明已经是初夏了,夜寒依旧袭人。高览夜间行军,一时不慎便着了凉。面见袁谭时还只是打了个喷嚏,回营之后就越发严重了,头昏沉沉的,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不断涌现出各种景象,耳畔也似乎有金鼓齐鸣。

    忽然之间,高览翻身坐起,睁着双眼,冷汗直流。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赞皇山、大陆泽都没有发现关羽的踪迹,会不会是关羽迂回到了身后,沿渚水南岸东进?那边是中丘县境,又在三十里的探察范围以外,斥候数量本来就少,如果再偷懒懈怠,估计等关羽到了面前,他们才能发觉。

    高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翻身坐起,一边让亲卫传唤相关将校,一边用准备好的凉水胡乱冼了脸,让自己精神一些。他刚刚整理好甲胄,帐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帐门被人推开,一个斥候冲了进来,双手抱拳,单膝跪倒。“将军,关羽来袭。”

    高览深吸一口气,血涌了脑门,青筋鼓起,乱跳。

    “哪个方向?还有多远?”

    “南方,离大营还有五里。”

    “果然。”高览咬咬牙,从一旁的兰(兵器架)上摘下佩刀,冲出大帐,又登上中军的望楼,举目远眺。负责眺望的士卒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影子,慌作一团,见高览上楼,连忙施礼。

    “还愣着干什么,击鼓,结阵,准备迎战。”

    “喏。”士卒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冲到望楼边,大声传令。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又尖又细。不过楼下的鼓手们已经听到了高览的命令,立刻冲到大鼓前,用力捶响大鼓。

    战鼓声炸响,在整个大营里回荡,无数正在酣睡的士卒被惊醒,涌出了大营。

    高览一边传达命令,一边叫过两个亲卫,让他们立刻赶到城里向袁谭报告,情况未明,千万不要轻易出城,以免中了对方的计策。他有五千多人,据营而守,可以抵挡一阵,至少可以坚守到天亮。

    亲卫匆匆去了。高览又看了看,觉得离营门太远,不利于指挥作战,便下了中军望楼,直往营门,准备就近指挥战斗,鼓舞士气,也能直接观察交战的前线,免得来回传达浪费时间。他跳上战马,带着亲卫赶向营门。两侧营帐中的将士听到战鼓声,正从帐篷里冲出来,就地列阵。不少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搞不清状况,阵势散乱,甚至冲到了道路中间,挡住了高览。

    高览大怒,喝令亲卫上前清道,自己也挥起马鞭,一鞭抽在冲到马前的一个士卒脸上。士卒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个亲卫上前,挥起战刀,一刀将大叫的士卒砍倒,鲜血喷溅。

    “乱阵者,斩!喧哗者,斩!”亲卫们齐声呼喝着军令,强力镇压,清理出一条道路。

    高览的速度快了起来,面前一空,直到营门。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就在他的注视下,营门被人撞开,袭营的中山军蜂拥而入,当先一骑,战马赤红如火,身躯如龙,马上一将,顶金盔,披金甲,手持一口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如天神降临,人马合一,正向他飞奔而来。

第2225章 斩高览

    关羽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了高览的大营。

    连续几个月的集训,不惜成本的食物供给,让他麾下的将士在一天一夜行军近百里之后还保持了不错的体力,能够在接近高览大营时冒着零星的箭雨强行突击,手持利斧的步卒砍开了营门的一瞬间,关羽就猛踢赤菟,率先杀入大营。

    柏人城就在一旁,暗中说不定还有张率领的骑兵在窥伺,关羽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而速战速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杀对方大将,砍倒对方的大旗,第一时间摧毁大军的指挥中枢。

    这个重任非他莫属。还在大营外,他就看到了中军处的将旗,看到了中军将台上高览的身影,冲入大营后,他迅速看了一眼中军将台,发现上面没有了高览,正自吃惊,随即发现高览不在别处,就在他的面前,向他而来。

    关羽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天助我也!”随着踢马冲锋,青龙偃月刀在掌中飞舞,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刀锋,将几个冲上来试图阻击他的魏军士卒斩杀,策马杀向高览。

    赤菟马第一次随关羽真正意义上的出战,行军时还看不出太多的优势,此刻全速冲锋,立刻展现出了它的真正价值,即使驮着关羽比常人重一半的雄壮身躯,赤菟依然跑得四蹄生风,如离弦之箭,迅速向高览接近。两侧的魏军正在结阵,根本来不及阻击,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从眼前奔了过去。

    高览暗叫不好,想躲是来不及了,欲战又准备不足,手中连长兵器都没有,只有腰间的长刀和手中的马鞭,要拿这样的武器迎战关羽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上,斩杀关羽者,赏千金!”

    “喏!”十余亲卫骑士踢马上前,迎向关羽。

    高览从一名亲卫骑士手中夺过骑弓,搭上箭,瞄准越来越近的关羽。他的射艺虽算不上高明,但如此近的距离,他还是有把握射中的。就算关羽穿的是南阳精甲,近距离射击,一样能射穿。如果能射中面门,关羽就算不死也会重伤,这一战刚开始就可以结束了。

    生死关头,高览已经顾不上沮授要生擒关羽的命令了。他一边瞄准,一边大声下令步卒结阵,围困关羽,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关羽困死在大营中。

    面对迎上来的骑士,看着步卒变换阵型,关羽夷然不惧,冷笑一声,再次加速。青龙偃月刀如闪电一般掠过,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骑士连人带矛被劈为两段,残躯仍然端坐在马背上,又向前奔了十余步才轰然倒地。

    关羽左劈右砍,沉重的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浑若无物,劈出一道道诡异而流畅的流光,借助赤菟马惊人的速度,关羽从十余名骑士中间冲过,斩杀五人,来到了高览的面前。赤菟马的速度实在太快,甚至连鲜血都没有溅上一滴。

    高览全神贯注,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惊骇不已。他早就知道关羽勇悍,也曾见识过关羽作战,却还是低估了关羽的骁勇。今天直当其锐,才真正感受到关羽强大的气势。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势。

    “杀!”高览大吃一声,猛拉弓,急放箭。箭矢离弦,嗡的颤了一声,下一刻便出现在十步之外。

    “杀!”关羽报以大喝,面对高览射出的箭,催马上前,身体微侧,青龙偃月刀贴地而起,刀尖划过地面,泥土飞扬。

    “当!”箭射在了关羽的肩甲上,因为关羽的身侧,与甲面形成了一个角度,被反弹到空中,又无力的落下。

    “噗!”青龙偃月刀掠过战马的脖子,战马悲嘶,身首分离。刀势不停,又劈中高览的胸口,刀锋劈开高览的战甲,劈开了半个身体。

    高览剧痛,狂呼,翻身,落马。

    关羽猛然勒住坐骑,赤菟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关羽双腿夹紧马腹,左手勒住马缰,右手持青龙偃月刀,手腕用力,青龙偃月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倒转而至,一刀劈在高览的后脖颈上。

    高览的首级飞起,在空中翻滚,血珠四溅。

    关羽单手持刀,平放刀身,稳稳的接住了高览的首级。高览圆睁双目,与关羽四目相对,鲜血从脖子里流下,漫过刀身,又成串滴下。

    “匹夫,就凭你也想伏击关某?自不量力。”关羽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将高览的首级挑起,伸手接过,高高举起,单手舞刀,再次踢马向前冲。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身后留下一路的鲜血和尸体。

    高览的身体轰然倒地,人和马的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土地。

    关羽一人一刀一骑,突入高览的中军,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

    听到城外战鼓声响,袁谭第一时间冲上了城头。

    城外的大营已经成作一团,正对着城门的大营正门已被攻破,大量中山军将士正在涌入,魏军将士抵挡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可是和大营中部的混乱比起来,营门前只是热闹而已。

    隔着三百多步的距离,袁谭看不清关羽的身影,他只能看到关羽带来的混乱。那是一条隐约可见的线,在大营里不断延伸,势不可当,无休无止。所到之处,战旗倾颓,战鼓炸响,人喊马嘶,惊恐连城头都能感受得到。

    袁谭脸色苍白,扶着城墙,喃喃自语。“想不到关羽如此骁勇,也不知道元观能不能稳住。”

    沮授没有说话,脸色却青得吓人。他盯着远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焦虑而无奈。

    “祭酒,奈何?”袁谭转过头,求助地看着沮授。

    沮授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是谋士,不是大将。他料到了关羽会来,却无法代替袁谭或者高览指挥大军。高览一个不慎,被关羽一击而中,原本为关羽准备的陷阱被踏得粉碎,他又能如何?

    “大王莫慌,且守紧城池,因敌制变。”

    “如何因敌制变?”

    “关羽虽勇,毕竟兵力相当,可以击溃高览部,却不能全歼。若高览能够稳住阵脚,进入僵持阶段,则大王率部出城,助高览一臂之力,未尝不能反败为胜。若高览不敌,大王亦可接应他撤出战场,尽可能保存实力,以备再战。”

    袁谭点了点头,稍微镇定了些,传令沮鹄,让他安排郎卫们准备作战。战鼓声此起彼伏,命令一道接着一道的传出去,郎卫们从各自的营房里冲出来,在不同的战旗下列阵,上城的奔上城头,进入战斗位置,准备出城的则聚集在城门口。

    “关羽的袭击如此精准,怕是张的行踪也掩饰不了多久。逢纪识破了我军的计划,必然会发起攻击,柏人非坚守之地,大王当进至陶据守。”

    袁谭沉默不语。初战不利,高览部受到重创,刘备、逢纪一定会趁势进攻,形势变得很严峻。柏人只是一个普通县城,不利于防守。陶是巨鹿郡治,不仅城坚池深,扼守南北大道,而且是济水、水汇入水之处,水道纵横,不利于进攻,可长期坚守。

    只是这样一来,他离邺城就远了,邺城的安全只能托付给袁尚。

    “若是无法前进前进至陶呢?”袁谭说道:“显奕战阵经验不足,兵力也少,恐非刘备对手。何不退守邯郸。邯郸是赵国国都,旧为都会,百姓富足,可以坚守。至于陶,就留给显奕吧。”

    沮授暗自叹息。他听明白了袁谭的意思。袁谭怀疑袁熙向刘备、逢纪透露了消息,生怕他们里应外合,不愿意去陶冒险,要退到更安全的邯郸。可是邯郸在赵国南部,离魏郡很近,退守邯郸,就等于放弃了常山、巨鹿、赵国大部,就连安平、清河都会落入刘备手中,只剩下魏国。

    以一郡之地对抗刘备,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可言?

    沮授还想再劝,袁谭却固执起来,坚持不肯前进,只说安排袁熙守陶。沮授无奈,只得答应。这时,高览的亲卫赶来,向袁谭报告,要求他们不要轻易出城。

    沮授有些奇怪,连忙追问大营里的情况。当他得知高览离了中军,准备去营门时,不禁大惊失色。高览不在中军指挥作战,跑到营门前干什么,这不是去送死么,营门前乱成这样,不像是有人指挥的样子,高览恐怕已遭不测,再观望下去,只怕要全军崩溃了。

    沮授不敢怠慢,建议袁谭命城上击鼓,鼓舞士气,并命沮鹄率部出城接应高览残部。这些都是中军的精锐,是多年作战积累所致,不能就这样让关羽砍。没有了人,再多的城也守不住。

    战鼓声再次炸响,城门大开,沮鹄率部出城,刀盾手、长矛手在前,强弓硬弩在后,缓缓压向高览的大营,同时派出骑兵,沿营奔驰,命令高览的部下坚守大营,等待救援。

    听到双方的战鼓声,正杀得痛快的关羽不敢怠慢,立刻返回大营南门,与部下汇合。他麾下的校尉虽然有一定的独立指挥能力,对付失去指挥的高览残部没什么问题,却无法面对新出城的援军。一旦被对方包抄,后果不堪设想。

    关羽率部缓缓撤出战场,重整战阵。

    初战大捷,中山军士气如虹,摩拳擦掌,准备再战。

第2226章 无人可信

    袁谭、沮授在城上看着关羽撤出,都有些惊讶。

    高览所领皆是中军精锐,是袁谭主政之后花费数年心血练出的精兵,高览也是官渡之战中展露头角的良将,平时练兵很用心,可是今天和关羽所领的将士对阵,双方差距也太大了。即使高览没有意外被杀,双方列阵而战,高览恐怕也不是关羽的对手,最多只是支持的时间久一些而已。

    如果考虑到关羽是急行军百里而来,双方的差距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这是吴王练兵之法。”袁谭转头看了沮授一眼,意味深长。“我们只学了皮毛,关羽却学到了精髓。”

    沮授不解。“臣愚昧,还请大王指点其中微妙。”

    “吴王练兵,日日不辍,且常有考校,优者赏,劣者罚,极是辛苦。何以将士能坚持不懈?以其厚赏重赐。将士家有田宅,从军即可减免赋税,立功另有赏赐,愿为官者,可入讲武堂进修。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学的,所以我们只学到了皮毛,没有学到精髓。”

    沮授眉梢轻颤。他明白袁谭的意思。孙策之所以能厚赐将士,是因为他从世家手中夺走了土地,这一点是冀州无法效仿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有了土地,百姓才愿意从军,保护自己的产业,才愿意吃苦训练,奋勇作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兖州兵,那些逃入豫州的兖州人得知从军征战可以分田,踊跃从军,二十万大军数日即得,满宠还有挑肥拣瘦的余地。

    冀州兵没有这样的条件,他们大多是世家的部曲,训练得再刻苦,立功再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是世家的附庸,功劳、利益大多归世家所有,他们能拿到的赏赐极其有限,除了世家子弟,升迁的机会也很渺茫。相比之下,自然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关羽所领也与冀州军差不多。”

    袁谭说道:“关羽虽自负,却爱惜士卒,我军中诸将没有一个能像他那样对待普通士卒的。当然,他如果遇上江东诸将,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

    沮授无言以对。袁谭是真的斗志全无,听他这个语气,如果可能,他现在就想投降。他承认袁谭说得对,比起他这个谋士,袁谭曾亲临战场,与孙策交过手,还在平舆住过半年,对孙策的练兵之道有切身体会。其中的细微之处,的确不是他能体会的。

    当实力差距到一定地步,就不是智谋所能弥补的了。士卒是否训练有素从来都是兵法的根本。他清楚这一点,但他无能为力。让冀州世家放弃既得利益,效仿孙策推行新政,他做不到。

    “大王,田相曾与诸家商量过这件事,但是……”沮授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袁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田丰一开口,就被世家堵回去了。那些人说得很直接,自家的产业也不是天上掉的,是历代祖先辛苦积累的,凭什么要让出去?如果要让,何必让给袁谭,直接让给孙策好了。冀州世家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支持袁氏父子,就是因为他们能代表我们士人的利益,如果要身份,与农夫、工匠为伍,何必支持袁氏?

    世家说的话,田丰也没有如实汇报,但袁谭猜得到。袁家在道德上并非没有白玉无瑕,被人诟病之处甚多。情急之下,说出一些难听的激愤之语在所难免。他不在乎那些人的态度,但他不再奢望冀州世家能够支持他与孙策谈判。他不像曹昂还有益州可去,他能选择的只有归隐。

    战鼓一通接着一通,沮鹄率领郎卫列阵,直面关羽,高览的部下总算露出一些精兵的素质,依次撤退到大阵两侧,重新列阵,掩饰沮鹄的两翼。粗略一看,还有三千多人,与沮鹄率领的郎卫合在一起,兵力上略有优势。

    袁谭心中略定。除非关羽疯了,否则他继续进攻的可能性不大。

    这时,有人将高览的遗体抬了起来,几个幸存的亲卫骑士跪倒在袁谭面前,痛哭流涕,请袁谭为高览报仇。袁谭看着高览的无头遗体,心惊肉跳。高览的肋下有一道极大的伤口,几乎将高览斩为两半,即使没有被枭首,高览也活不成,没人能缝合这样的伤口。

    “是关羽所伤?”

    “是,是那口……青龙刀。”提到青龙刀,亲卫骑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他着高览出战,亲眼目睹了关羽快马长刀,一路斩杀,如战神下凡,无人难挡。

    “好快的刀,好大的力气。”沮授忍着眩晕和欲吐的冲动,喃喃说道。高览是大将,穿的是从南阳黑市上买来的精甲,花费近百金,却还是被关羽一刀斩破,关羽这口青龙刀的锋利可想而知。

    袁谭面如寒冰,提醒道:“祭酒,你说得对,关羽作战如行刺,防不胜防。提醒张小心,关羽有了好马,临阵交锋无人能敌。高览并非大意,他只是低估了关羽的武艺。”他顿了顿,又道:“让伯志小心,多用强弩大盾,严防死守,不要轻易出击。”

    沮授深以为然,不敢怠慢,立刻派人传令城下的儿子沮鹄。他可不希望沮鹄像高览一样身首异处。沮鹄收到消息,也是心惊肉跳,命令将武刚车推到阵前,结成车队,配备强弓硬弩,死守城门。

    关羽见了沮鹄阵势,知道没有奇袭的可能,强攻损失也太大,便放弃了再战的打算。趁着与沮鹄对峙的机会,他派人到高览大营里搜刮了一些粮食、物资,从容而退,在城南的土坡上立营。

    第二天,夏侯兰回营,他圆满的完成了关羽交待的任务,毁掉了水津口的桥梁和船只,挡住了张的增援。关羽非常满意,派他带着高览的首级去中丘劝降。中丘没有重兵把守,根本无力阻止关羽的进攻,看到高览的首级,中丘令明智的选择了投降,大开城门,请关羽入城。

    关羽接管了中丘,随即派人向刘备汇报。这是一个陷阱,袁谭的主力根本没有随袁熙北上,究竟是情报失误,还是另有原因,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与此同时,袁谭不顾沮授的劝阻,等张赶到后,率部南撤。关羽兵力有限,无力阻击袁谭,只能派夏侯兰带着人尾随侦察。

    得知伏击关羽失败,袁谭率部后撤,袁熙大吃一惊,带着五六千人连夜撤退百余里,进入陶。

    事出仓促,刘备也没来得及反应。他以为袁熙真的率领主力而来,正和逢纪商量着如何围歼袁熙,不料袁熙忽然撤了,一时也搞不清虚实。等他派出斥候,搞清楚情况,袁熙已经进了陶城。紧接着,关羽的军报到了。得知高览、张率领的主力都在柏人伏击关羽,刘备和逢纪这才明白他们被袁谭、袁熙骗了。双方都想玩阴的,最后却败给了关羽。关羽以力破巧,临阵斩杀高览,立了大功。

    刘备顾不得考虑如何封赏关羽的麻烦,率部赶到陶,派人进城劝降。

    袁熙已经乱了阵脚。他现在谁都不敢信。袁谭一口气撤到邯郸,把镇守陶的责任扔给了他。说得好听,这是考验他的能力,给他立功的机会,以便得到冀州世家的认可,将来好顺理成章的接任魏王,说得不好听,这是借刀杀人,要借刘备的刀杀他。不管他是投降刘备,还是战败而走,他都无法在冀州立足了,更别说接任魏王了。

    刘备、逢纪也不能信。他们联络了那么久,关羽一直潜伏在柏人附近,刘备、逢纪都没告诉他。如果关羽偷袭得手,到时候刘备再次这个消息一公布,他就成了弑君弑兄的小人,千夫所指,哪里还有脸面称王。就算刘备为他隐瞒,有这个把柄在刘备手里,他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傀儡。

    就连袁尚都不能信。袁尚说得好听,不想做魏王,要让给他。可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如果他出了事,受益最多的就是袁尚,袁尚的嫌疑也不小。

    袁熙不知道能相信谁。他拒绝了刘备的劝降,据城死守,能守一天是一天。对他来说,战死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刘备急了。陶城虽不算很大,却很坚固,又是诸水汇聚之处,不利大军展开。如果围攻,必然旷日持久,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一旦太史慈收到消息,得知他进攻冀州,必然趁虚而入。到时候他进退两难,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逢纪也有些急。本想弄巧,没想到却中了计,若非关羽谨慎,这一次真要一败涂地。当然现在的情况也不妙,关羽要说法,刘备要攻陶,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陶不是普通县城,而是郡治,有完善的城防,攻城不仅要有足够的兵力,还要有攻城器械,蚁附登城的伤亡难以承受。且刘备虽有四万多步骑,却以胡族骑兵为主,用骑兵来攻城不是不可以,但代价太大,而且极易引起胡人的反对,甚至倒戈。去年草原大败,刘备的威信一落千丈,这一万多胡骑是为数不多还愿意支持刘备的,一旦伤亡增大,刘备很难补充。

    逢纪想来想去,对刘备说道:“欲取陶,非前将军不可。”

第2227章 刚与柔

    刘备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沉默不语,眼神晦涩。

    逢纪静静地看着他,心跳如鼓。他知道刘备会犹豫,但他没有退路,只能奋勇向前。双方已经撕破了脸,就不能再犹豫,必须分出生死胜负。冀州如是,关羽亦如是,无一例外。

    刘备沉吟良久。“国相,容孤再考虑一下。”

    逢纪心中焦急。“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刘备点点头,挥了挥手。逢纪只能躬身答应,起身退了大帐。刘备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出帐,叫上几个侍从,上了马,直奔张飞的大帐。

    张飞正在喝酒,见刘备来了,很是意外,连忙起身相迎。闻着满帐的酒气,看着张飞泛红的脸膛,刘备皱了皱眉。“益德,你怎么又中军中饮酒?”

    张飞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闲来无事,小酌两杯。大王放心,我绝不会误事的,若有敌人来攻,我一样能上阵杀敌,斩将夺旗。”

    刘备哼了一声,脱下头盔,交给侍从,在主席坐下。张飞连忙让人再上一案,准备酒肉。刘备端起酒杯,却没喝,一声长叹。“可惜云长不在,否则你我三人同饮,岂不快哉。”

    “是啊,是啊,若是云长在,那就更好了。”张飞连声附和,举起酒杯。“大王,谨以此杯,恭贺云长斩杀高览,又立新功。”

    刘备笑了笑,与张飞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张飞兴奋,随即斟满酒,再次举起。“大王,谨以此杯,预祝大王全取冀州。”

    刘备握着酒杯,却没有喝。他打量着张飞,欲言又止。张飞见状,知道刘备有话要说,也放下了酒杯,垂了眼皮。“大王,你我君臣,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是啊,你我虽是君臣,其实兄弟,的确没什么话不可说。可是……益德,你也知道,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拿下陶。你说说,谁能速取陶,须时几日?”

    张飞剑眉微蹙,沉吟不语。陶城坚,原本就有郡兵,现在又增加了袁熙的五六千人,总兵力近万,速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他没这把握。但刘备说得也对,如果不能速取陶,冀州就更不可能了。当然,刘备的意思其实说得很明白,他意在关羽,只是担心关羽桀骜,不听调遗。毕竟不久前的事让人生疑,换成他,他也会不快。以关羽那性子,怀疑刘备的可能性不大,怀疑逢纪想害他却是妥妥的。

    “大王,云长练兵有道,所部战力的确很强,斩颜良、诛高览,威震河北,若能临阵,必对战事有帮助。只是他潜伏山中数月,又刚刚奔袭柏人,如今放着几万大军不用,偏让他来攻陶,未免厚薄不均。”

    “是啊,我也这么想。若是时间多一些,子经、国让和你都能承担此任。只是现在时间紧,若是少了他,不知又要耗到什么时候。万一拖延久了,太史慈来袭,我中山前后受敌,如何是好?”

    张飞举起酒杯,送到嘴边,慢慢地呷着。他当然知道刘备的难处,但这些难处不能由关羽一个人承担。

    刘备长叹一声,举起酒中,将杯中酒全部倒入嘴里。他喝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一手支着案,一手抚着胸口,咳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张飞不忍,过来为他抚背。刘备扬手示意他没事,强笑道:“益德,不是我高看云长,小瞧你,实在是云长此战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你我皆不及他,诸将更不用说。论练兵、用兵之妙,云长可冠三军。他啊,就是这脾气太臭了,发起火来,连我都骂啊。我也是没办法,只好来找你。”

    张飞深有同感,也忍不住笑了两声。“人无完人,这就是他的短处。”

    “是啊,人无完人。他不是,我也不是,你也不是。”刘备指指案上的酒杯,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你这毛病不改,将来迟早要吃苦头。”

    张飞干笑两声,连忙转换话题。“大王,云长临阵,的确有助于提升我军士气。可他那脾气,立了功,怕是更目中无人,指不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届时冲撞了大王,大王奈何?”

    “奈何?”刘备一摊手,声音大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冲撞我何止一次两次,我能奈何?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我只能捏着鼻子忍,实在不行,找你喝酒解闷。”

    见刘备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张飞依稀又看到了当年他们三人喝酒笑骂的情景,心中一软。他想了想,又道:“大王,我可以出面请云长来助阵,但是有一点,还请大王答应我。若是云长一时失礼,或是有人中伤,还请大王宽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正是用人之计,切不可因小失大。”

    刘备斜睨着张飞,笑容从眼角绽放。他握起拳头,捶了张飞一下。“这还用你说?虽说我是中山王,中山国又何曾是我一人的?你我兄弟当年同患难,生死相依,如今自然也当共富贵,至死不渝。”他叹了一口气。“益德,我的事,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张飞激动不已,举起酒杯。“大王,我亲自去一趟中丘,面请云长。”

    张飞带着两百亲卫骑,奔驰两百余里,赶到中丘。

    关羽很意外,也很兴奋。当他得知刘备、逢纪都认为非他不能速取陶时,他得意地放声大笑,指着张飞说道:“益德,当年你我同在吴王军中,为何我能学,你却不能?爱兵如子乃是关键,古今名将莫不如此。你这喝醉了就打人的毛病不改,这辈子都别指望成为名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他们好,他们才能待你好。反倒是那些读书人,自以为高人一等,读圣贤书,行禽兽事,有什么好敬重的?你倒好,偏偏要做逐臭之夫。”

    张飞讪笑着,也不与关羽争辩。这种事,他们已经争辩过多次,从来不会有结果。

    说到战事,关羽建议张飞与他换防,移镇中丘。张飞所领以乌桓骑兵为主,擅长野战,却不擅长攻城,他留在陶没什么意义。刘备身边还有牵招所领的中军骑兵,有什么事也用不上张飞,不如到中丘来,阻击可能从南面来的援兵。

    张飞赞成关羽的建议,但是他觉得这件事要请示刘备。关羽不以为然,索性越庖代俎,写了一封军报,派人送往陶。很快,刘备就下达命令,将张飞的部下调到中丘换防,同时遣使拜关羽为领军将军,增邑三百户,合前共八百户,改封易侯,命令关羽立即赶往陶,主持攻城大战。

    关羽很满意,欣然从命,留下夏侯兰协助张飞,率部赶往陶城。

    刘备收到消息,率领文武出营三十里相迎,设宴为关羽庆功,热闹而隆重。

    关羽坦然而受,无半丝愧色。不仅如此,他还当面质问逢纪为何出现那样的失误,有无隐情。逢纪心中恼羞,表面上却非常谦虚,再三致歉,表示谋划不周,致使关羽赴险,揽过了全部责任。又盛赞关羽用兵如神,化险为夷,此次必然一举攻克陶,再建新功。

    关羽慨然,当众表示会在十日内拿下陶,否则便辞去这领军将领。

    诸将见状,心中不快,只是敢怒不敢言。

    回到陶城下,关羽顾不上休息,带着一些亲卫骑士绕城巡视,查看陶的城防。他命人将高览的头盔挑在长矛上,高声劝降,要求袁熙立刻弃城,否则高览就是他的下场。

    袁熙虽然没有投降,却也吓得不轻。城中将士大部分人虽然知道败了,却不知道高览被杀的事,此刻看到高览的头盔,大惊失色。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们或许会有所怀疑,偏偏说这话的关羽之前就有过临阵斩杀颜良的战绩,又骄傲自负,不屑撒谎,无形中便增添了三分说服力。

    一时间,那首童谣又传唱起来,城中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关羽巡城一周,回到大营,聚将议事。他直言不讳地说,刘备贻误了战机。陶本来并没有作战的准备,袁熙来得很匆忙,如果当时刘备猛攻,有机会一鼓而下。现在袁熙已经做了不少准备,攻城的难度更大,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

    当着文武的面被关羽如此指责,刘备很没面子,几乎按捺不住。逢纪再一次揽过了责任,自称是他失机,没能立刻建议刘备发起攻击,随即又说明了当时没有攻城的理由。诸将所领都是幽州步骑,骑兵固然不擅攻城,步卒也需要有攻城器械才能攻城。这几天一直在准备攻城器械,就等君侯来。

    诸将听在心中,既感激逢纪解围,也对关羽益发不满。他们这几天的辛苦都成了关羽立功的资本,关羽却对他们颐指气使,指手划脚,实在令人恼火。

    关羽撇了撇嘴。他知道逢纪的小心思,但他不在乎。一介老朽,纵能吹枯嘘生,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还不是要等我来攻陶。只要拿下陶,是非自然清楚。

    关羽随即命人取来陶的城防图,解说城内城外的形势,排兵布阵,强攻陶。

第2228章 水淹廮陶

    关羽提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作战方案:水攻。

    陶最大的特点是诸水交汇,仅大河就有发源于井陉山的水、发源于赞皇山的济水和发源于逢山的水,上游的小河支流也不少。这些发源于山区的河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流量随季节变化,而且变化很大,如果下了暴雨,甚至有可能形成山洪。

    夏季已至,这几天天气闷热,随时可能下雨。下雨之后,几条河流的水位会暴涨。如果将下游截断,逼水入城,然后再将城门堵住,让城中积水无处宣泄。积水容易引发疾疫,用不了几天,陶不战自溃。

    河间相种劭反对。下了雨,水位的确会上涨,但绝不至于涨到比城墙还高。况且城中百姓祖居于此,岂能不知气候。如果他们堵住城门,不让城外的水入城,我们就算截断了河流也没用,白辛苦而已。不仅白辛苦,而且会耽误时间。

    关羽冷笑一声,反问道:“种君是洛阳人,可知洛阳哪几个月雨水比较多,哪些地方易有水患?”

    种劭顿时语塞。河南种家是大族,世仕二千石,虽然在洛阳算不上豪族,也是正经的士族,他从小读书,后来入仕,往来的都是士绅,哪里有机会去那些贫民之里。

    关羽转身又问中山尹崔钧。“安平就在滹沱水畔,崔尹可知滹沱水在雨季能涨多高?”

    崔钧本来就不高兴,现在更是恼火。种劭反对你,我又没惹你,你针对我干什么?他没好气的说道:“钧书生,不如君侯明察秋毫,惭愧。”

    关羽沉声道:“崔尹此言,恕关某不敢苟同。你如今身为中山尹,率部随大王出征,理当知晓兵事,如何能以书生为由,只知高谈阔论,不理实务。如此用兵,焉能克敌制胜?”

    崔钧大怒,拂袖而起。“钧不自量力,愿为大王驱驰,如今有君侯,用不着我等书生,钧亦不敢尸位,敢请大王垂怜,放钧归山,耕读自食。”说完,也不等刘备说话,起身便走。

    刘备大急,连忙拉住关羽,又给逢纪使了个眼色,请他出去安抚崔钧。逢纪起身,追出大帐,崔钧正站在帐前不远处,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兀自生气。逢纪走到他面前,笑道:“元平,何至于此。”

    “逢相好气度,能委曲求全,钧器小量浅,自愧不如。”

    在袁绍帐下时,崔钧与逢纪便不投契,如今各为一派之首,更是明争暗斗得激烈,平时连往来都少。此刻被关羽当众指责,难得的同仇敌忾起来。话虽不好听,语气却不拒人千里之外。

    逢纪笑笑。“元平,你也是熟知史事之人,岂不知叔孙通?如今是马上取天下之时,且忍一忍。”

    见逢纪将自己比作叔孙通,崔钧很不高兴,不动声色的反驳道:“汉高祖打天下,乃萧曹张韩之功也,岂止樊哙、周勃屠狗辈?逢相,如今斯文丧尽,冠带涂地,岂是你我所求?”

    逢纪嘴角微挑。“事有缓急,元平不必争一时意气,从长议之。陶得失,事关重大,你既为中山尹,不可缺席,还是随我回去就坐,共商大计吧。”

    崔钧眼神微闪,打量了逢纪两眼。“我身体不适,且回营休息,大王若命我上阵,我自当亲冒锋矢,九死不回。”说完,拱拱手,转身而去。

    逢纪叹了一口气,返身入帐。关羽正在安排任务,诸将都在认真倾听,就连刘备都不时的点头附和。逢纪有些诧异,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座位,站在角落里听了一会。只见关羽指着地图,安排诸将收集船只,准备泥土,截断河流,细致到每个城门需要多少船,多少石土,要堆多高,都说得清清楚楚。

    逢纪不免有些吃惊。关羽只是绕着陶走了一圈,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就他听到的部分而言,至少逼水入城这一点是可能实现的。再联想到关羽对陶水情的熟悉,逢纪若有所思,知道自己失误了,白白送了一个功劳给关羽。如果他能和普通士卒,尤其是当地人多接触一些,这些情况并不难打探。为将者需知天文地理,自己做了中山相之后,事务繁忙,把这些事疏忽了。其他诸将也都有傲气,唯独关羽与部下士卒亲近,有机会了解到这些信息。

    这关羽是员大将,只可惜这脾气太大了,无人能够驾驭。

    任务安排完毕,关羽沉下脸,厉声喝道:“行军作战,要在赏功罚过。任务已经安排,若有不清楚的,现在就可以提出,若没有意见,则必须如期完成。如期完成的自有重赏。完不成的,也休怪军法无情。”他环顾四周,看到逢纪站在角落里,目光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滑了过去。

    “谁有意见?”

    众人沉默,有的低着头,作沉思状,有的低头交谈,作讨论状,就是没有回应关羽。气氛正自尴尬,刘备咳嗽一声:“既然没有意见,就散了吧,抓紧时间准备。大雨说到就到,别耽误了战机。”

    “喏。”众将轰然应喏。

    关羽脸色很难看,怒气隐然,却不好发作。

    在刘备的配合下,诸将虽然对关羽的态度不满,却还是按照关羽的计划准备。他们在附近征发了数千民,收集了几百只大小船只,装满了泥土,又准备了数千只草袋,都装满泥土。

    两日之后,一场暴雨骤然而至。关羽立刻下令行动。将数十条装满泥土的民船沉在了陶城东不远处的水中,其他的船都整装待发。半夜时分,水、济水迅速上涨,倒灌入陶城中,平地数尺,一片汪洋。尤其是驻扎在城墙下的将士和民,全部浸在了水中。

    袁熙收到消息,却没想太多。夏季多雨,常有山洪,水来得快,去得快,用不着担心。袁熙甚至都没起床,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但他没睡多久,就再次被亲卫叫醒。

    关羽攻城了。

    袁熙一听,吓出一身冷汗,所有的睡意都不翼而飞。他连忙穿衣披甲,奔上了城头,只见城外全是水,水面上有大大小小的船,船上的中山军正摇施呐喊,不断向城上射箭,试图抢城。城上的魏军将士呼喊着,奔跑着,全力反击,将一阵阵箭雨射向中山军。

    双方缠斗了半夜,中山军终究没能破城,扔下不少船,撤退了。

    袁熙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城墙上,浑身酸软,好半天才扒着城头站起来,看着城外水中倾覆的船只发呆。关羽攻城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压力,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打退了关羽的进攻。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随着大雨停歇,城外的水渐渐退去,城中的水却纹丝不动,一点也看不到下降的趋势。他派人一查,这才知道几个城门都沉船堵了,尤其是水门,水根本泄不出去。

    袁熙慌了。泡在水里不仅是不舒服的问题,还有可能引发疾疫。本来他退入陶就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准备,粮食还可以勉强支撑一段时间,医药却是远远不够,一旦发生疾疫,扩散到全城,不用关羽进攻,他们就病死了。

    这个道理袁熙懂,其他人也懂,看着满城的汪洋,整个陶城陷入了一种无名的恐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恐慌越来越严重,开始有人到袁熙面前请求,希望他向关羽投降,别等关羽攻城。主动投降和攻城时投降是两个概念,以目前城中的情况,指望挡住关羽的进攻也不现实。

    袁熙心乱如麻,没了主意。

    劝降的人越来越多,语气也越来越不好听,大有袁熙再不答应,他们就绑着袁熙去降的意思,吓得袁熙如惊弓之鸟,命令所有的亲卫都守在自己身边,以防不测。

    一天后,城外的水全部退去,地面也渐渐干燥,中山军再次集结,摆出了攻城的架势。城中的人惊恐恐的发现,原来中山军扔在城外的向并非无用,成了堆积攻城土坡的基础,城外堆大量装满土的草袋,随时可以在城下垒出一个斜坡。

    城中的形势越来越紧张,随时可能崩溃。这时,关羽将几十封一模一样的劝降书射进了城里,除了说明城中的情况外,关羽还开出了赏格。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标准,擒杀袁熙者,赏百金,拜将军。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劝降书射入城中,如星火燎愿,迅速演变成一场动乱。城中将士并非全是袁熙的部下,除了一部分郡兵,还有一些中军精锐,一直跟着袁谭南征北战,对性格软弱的袁熙一向不太看得起。现在被袁熙拖入这种局面,一个个怒火中烧,没人愿意陪他死。也不知道是谁领头,一群哗变的士兵冲进了治城,与袁熙的部下展开了激战。一番惨烈的战斗后,袁熙被人砍下了首级,扔到了城外,连同他的战旗。

    陶城不攻自破,近万人出城投降。

    这时,离关羽的十日之约还有两天。

第2229章 穷途末路

    关羽速取陶,横亘在刘备眼前的一道难关涣然冰释,大半个冀州唾手可得。

    刘备很兴奋,随即设宴为关羽庆功。在庆功宴上,刘备宣布了新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以易侯、领军将军关羽为主将,以张飞、田豫为副,夏侯兰任军谋,步骑共三万,沿大道直扑邯郸,一路他自领,以牵招、种劭等人为副,逢纪任军谋,步骑两万余,经略安平、清河,与关羽异道会于邺城。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至少也没有明确反对,尤其是种劭等人。袁熙被杀,袁谭退守邯郸,袁尚守邺城,魏军主力都由关羽对付,他们跟着刘备经略诸郡,既有功劳,又无须苦战,等于是捡便宜。

    只有崔钧不爽。他一向自恃家世,以将帅自任,根本看不起关羽,几天前还发生了冲突,现在却看着关羽成了一路主将,与刘备比肩,心情非常糟糕。不过,想到逢纪将他比作叔孙通,他又不甘心,主动请缨,要独领一部,掠取渤海。

    刘备与逢纪商量后,答应了崔钧的请求,任他为左将军,分中山、涿郡郡兵一兵,上谷胡骑三千,去取渤海。

    关羽对此不以为然,当场表达了自己的质疑。渤海太守臧洪这几年战绩可圈可点,崔钧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且渤海临海,就算击败臧洪,将来也要面对吴国水师的奔袭,崔钧能是甘宁的对手吗?不如留着臧洪,让他对去付甘宁,先取冀州腹地。待冀州形势分晓,臧洪若还不知去就,再取渤海不迟。

    崔钧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与他交好的文武对关羽的态度很不爽,先后借故离席。

    关羽报之冷笑。

    刘备很无奈,只能强颜欢笑,喝得酩酊大醉。

    宴后,关羽留下了田豫,商量攻取邯郸的战事。

    田豫很担心。关羽攻取陶,解了刘备的燃眉之急,却也将自己推到了险处。邯郸不是陶,袁谭也不是袁熙,更何况袁谭身边还有沮授相佐,速取邯郸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久攻不克,甚至伤亡惨重,关羽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田豫是刘备的故交,与关羽合作多时,虽然谈不上推心置腹,还算是谈得来。面对田豫的提醒,关羽也敞开了心扉。他对田豫说,他知道邯郸不易攻取,但他别无选择。吴王孙策磨刀霍霍,太史慈、徐琨、沈友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起进攻。如果不吞并冀州,合幽冀于一体,中山国的国运岌岌可危。正是因为邯郸不易攻取,他才主动接受这个任务,否则谁能担此重任,崔钧那样的书生,还是中山王自己?

    “国让,大王视我为手足,事关中山存亡,我义不容辞。”

    见关羽慷慨,田豫虽然担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想了想,又问了关羽一个问题:“君侯,若顺利灭魏,全取冀州,君侯与吴军隔河相望,甚至有可能与吴王亲自对阵,奈何?”

    关羽抚着胡须,微微一笑。“吴王麾下大将虽多,能做我对手的不过寥寥数人。若吴王亲至,我将凭河而守,拒敌于境外。若朱桓、沈友辈来,何惧之有?我担心的不是南,而是北。”关羽在地图上渔阳的位置点了点。“若太史慈西来,刘德然恐怕不是对手,即使大王亲自上阵,亦难保万全,届时我或将北上,冀州不是交给你,就是交给冀德。国让,努力!昔年曾谓王霸疾风知劲草,今日你我当共勉,指望崔钧之流是不行的。”

    田豫躬身领命。他随即提了一个建议:诱袁谭出城。

    邯郸曾是赵国故都,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城防坚固,易守难攻。袁谭退守邯郸,摆明了就是要固守邯郸。如果围而后攻,少则数月,多则经年。不如诱袁谭出城野战。袁熙被困陶,袁谭见死不救,可以利用这个理由,四处劝降,同时征集粮草。可以想见,有一部冀州世家会对袁谭失望,或者慑于兵势,主动投降,有一部分则或是据险自守,或者继续效忠袁谭,对后一类人,则派大军围攻,逼袁谭派兵解围,然后择机在野战中歼其主力。

    如果袁谭见死不救,那他这个魏王也做不长,冀州人很快就会抛弃他。

    关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欣然接受,随即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张飞。张飞粗猛嗜杀,这种事由他来做最自然了。只是要提醒他小心,别诱敌不成,反被袁谭抓住了破绽。

    次日,关羽辞别刘备,率领大军南下。

    张飞收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分派将领到周边各县,大肆宣扬关羽斩杀高览、袁熙的战绩,勒令各县认清形势,在限定的时间内提供钱粮、民,否则格杀勿论。

    对很多将领来说,征集粮草就是奉命打劫,鸡飞狗跳是正常的,一旦有人不服,起了冲突,杀个血流成河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其是对那些胡骑来说。有关羽的授意在先,他们的行动自然更加放肆,没等关羽率部赶到邯郸,赵国、巨鹿就发生了好几起灭门事件,人心惶惶。

    冀州震动。有的世家被吓坏了,主动向关羽投降,献钱献粮,有的世家带着部曲来助阵,还有的世家不甘心、不愿意向刘备投降,派人向袁谭求援,请袁谭出兵驱逐关羽,保护冀州。

    田丰、沮授都是巨鹿人,不少世家都求到了他们面前,请他们进谏,请袁谭出兵,解民于倒悬。

    与此同时,安平、清河也传来消息,刘备率部进入两郡,分派使者四处联络,不少世家都向刘备投降,即使有忠于袁谭,不肯就范的,也不是刘备的对手。只有渤海在臧洪的控制下,还算稳定,臧洪亲自率部迎战,在东光一带与崔钧对峙。

    总体而言,冀州风雨飘摇,易主在即。

    袁谭进退两难,焦虑万分。他现在意识到了沮授建议他进据陶的意义,却悔之晚矣。袁熙被杀,陶失守,邯郸以北沦为关羽鱼肉,让他在形势上、人心上都极端被动。出战成了唯一选择,否则等刘备全取了安平、清河,与关羽会师邯郸,他还是死路一条。

    沮授不同意袁谭的建议。

    他对袁谭说,刘备、关羽看似来势汹汹,有如利刃破竹,其实徒有其表。冀州世家望风而降,并非仰慕刘备的仁义,只是迫于形势,减少损失的权宜之计。一旦刘备退走,他们自然会放弃刘备,重新选择魏国。就算刘备不走,他们也会被战事的巨大消耗拖累,迟早支撑不住,与刘备貌合神离。

    刘备能在冀州多久?快则一两个月,多不过三四个月。一旦太史慈收到消息,挥兵西进,刘备就不得不退回幽州防守,否则他将一无所有,中山国会亡在魏国之前。

    三四个月的时间,刘备、关羽能拿下邯郸和邺城吗?肯定不能。所以大王要考虑的不是如何迎战刘备、关羽这两只螳螂,而是如何迎战吴王那只凤鸟。幽冀交兵,自相残杀,原本就有限的实力又折损了不少,就算现在重归于好,也不足以抵抗吴国的进攻。如何将战事引到幽州,为魏国争取喘息之机,才是关键。

    沮授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逐鹿天下对袁谭来说已经不现实了,原本的三成机会也已经丧失殆尽,还是考虑考虑如何保住性命和魏国的国祚吧。冀州就别考虑了,反正冀州世家也不愿意放弃现有的利益,跟着袁谭投降。

    袁谭对此倒是不反对,甚至是正中下怀。不过他有一个担心,袁尚身后站着兖州世家,他是否愿意就此放弃?如果兄弟相争,魏国的实力进一步分裂,他连和孙策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沮授提议,留张守邯郸,袁谭回邺城控制局面,派使者与蒋干联络。

    袁谭接受了沮授的建议,留下张镇守邯郸,自己赶回邺城。

    邯郸到邺城不到六十里,袁谭只带了沮鹄指挥的三千郎卫,行军速度很快,黎明出发,中午就到了邺城。关羽率领的主力未到,张飞兵力不足,只在邯郸城外留了一些监视的人马,又有意诱袁谭出城,并没有刻意阻击,看着袁谭突围而去。等张飞收到消息,集结主力赶来截击的时候,袁谭已经进入邺城。

    袁尚没想到袁谭会突然回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袁谭已经接管了邺城的防务,并派人召袁尚入宫,并以形势危急为由,命人守住后宫,将包括刘夫人在内的所有女眷一并软禁在宫后,不得与外人交通。

    袁尚空有雄心万丈,无可奈何。面对袁谭,他暴露出了少年的任性,暴跳如雷,指责袁谭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当初信誓旦旦的要让出王位,还说要兄弟同心,现在却借刀杀人,致命袁熙死于非命。

    袁谭大怒,命人监禁了袁尚,随即派人搜查袁尚的住处,很快搜出了刘备写给袁尚的信。有证据在手,袁尚百口莫辩。袁谭随即将他关押起来,然后与田丰商量,派人联络蒋干,洽谈投降的事宜。

    形势至此,田丰也无计可施,只能仰天长叹。

第2230章 孙权回来了

    大雷山,楼船缓缓靠上码头,楼船上垂下船(石锚),固定住船体,又扔下粗如手臂的麻绳,迎上去的士卒接过麻绳,系在石柱上。跳板放下,等候在码头上的孙匡提起衣摆,上了跳板,上了船,一眼看到孙权站在甲板上,神情木然。孙匡走到他面门,他才慢慢地转过头,咧了咧嘴,露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季佐,你长高了。”

    孙匡打量了孙权片刻。“二兄,你黑了,也壮了,孔武有力。”

    孙权扬了扬手,欲言又止,转身勾了勾手指,几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向孙匡行礼。孙权扬扬眉。“喜欢哪个?二兄送你。”

    孙匡连连摇手。“不敢,不敢,我对这些蛮夷女子可没什么兴趣,二兄还是自己留着吧。”他拉着孙权下船。“阿翁的伤势如何?”

    “我起程的时候,他还不能起身。”孙权脸上仅存的一丝笑容散去,眉宇间满是浓浓的忧虑。“但愿华佗能救他,要不然……”他咂了咂嘴,飞快的扫了一眼山脚下的大营,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孙匡心知肚明,没有再说,引着孙权下了船,走过长长的廊桥,又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了山。孙权低着头,沉默的跟在后面,只是不时扫一眼大营。从山路上俯瞰大营,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营里的情形,甚至能看到中军将台上大大小小的身影。

    其中一个挺拔的身影刺痛了孙权的眼睛,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

    孙策回到吴县之后,吴太后便搬到大雷山居住,占据了山腰最好的一座院子。王后袁衡等人的院子都在其下,散布在树荫花丛之中,随着山路回转,偶尔露出一角飞檐。

    “大雷山好像多了不少院子,大王又纳了几位新夫人?”

    “没有。”孙匡说道:“你刚才看到的那几座院子是我们几个的,还有一些客舍,舅母、姑母她们若来,就住在那里。”

    “你们也住在山上?”

    “其实常住的就是我一个,阿朗住在军营里,叔弼、小妹……”孙匡忽然意识到这时提孙翊和孙尚香不太合适,连忙闭上了嘴巴。孙权听得分明,却佯作不知,心里想着自己这次回来,怕是无缘军营了,至于能不能和孙匡一样住在这里,还要看大兄孙策的心情。待会儿见了母亲吴太后要好好求情,能在大兄面前为自己说话的也就是她了。

    两人上了山,来到吴太后的院子前。院子里很安静,孙河站在门前,含笑相迎,将孙权、孙匡径直引到后院的花圃。花圃不大,依着山势垒了一些假山,上面摆着几盆花木,样式小巧,新颍别致,吴太后拿着剪刀,正在修剪枝叶,姑母孙夫人在一旁陪着,两人有说有笑,神情轻松。

    听到脚步声,吴太后转过头看,看了孙权一眼。“回来了?”

    “阿母……”孙权挤出两滴眼泪,抢上一步,刚要跪倒行礼,吴太后手一抬,手里明晃晃的剪刀正对着孙权的脸。孙权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脚下一慌,撞倒了一盆花,“啪”的一声摔成几瓣。吴太后见状,心疼得脸都抽了,跺足道:“仲谋,你这闯祸精,一回来就毁了我一盆花。你可知道这花是哪儿来的?”

    孙权窘迫得手足无措,脸色通红。

    孙夫人见状,笑道:“太后,你这可有点不讲理了。仲谋刚刚回来,你拿着剪刀对他,他自然紧张。花盆碎了,花还在,再换个盆就是了。”见孙权还在后退,她又说道:“仲谋,你站在那儿别动,真要踩坏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孙权连忙站定,一动也不敢动。孙夫人叫了一声,徐华从一旁转了出来,手里拿着花锄,迅速地扫了孙权一眼,便将眼睛转了开去。看到地上的碎盆,她放下花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花,到一旁去了,身形一转,便消失了踪影。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皮肤黑黑的少女,将地上的碎盆、泥土清理了。

    借着这个功夫,吴夫人打量了孙权两眼,重新转过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路上还好?”

    孙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还好,一路风平浪静,只是经过金门岛时遇到了大风,耽搁了两天。”

    “金门岛?”吴太后神情疑惑。“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孙夫人说道:“一个新岛,据说在东冶外的海上,去夷州寻金的船队从那儿,寻个吉兆,才起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

    吴太后恍然,连连点头,又问起孙权的行程。她一边问,一边和孙夫人闲聊,不时修剪一下花木,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平时说家常。孙权倒是慢慢平静下来,说话也顺畅多了。过了一会儿,徐华将换了花盆的花送来,放在原处。孙权这才有机会细看,却是一盆没见过的花,花如牵牛,却比牵牛花更大一些,边缘如角状,隐约能看到淡淡的紫色花边。

    徐华放下花,转身走了。孙夫人说了一会,也有事走开了,同时叫上了孙匡。她刚刚出了门,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吴太后便没了声音。孙权心里一沉,莫名地又紧张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吴夫人转过身,放下手中的剪刀,在一旁的山泉细流中洗了手。孙权连忙取出手绢递了上去。吴夫人抹了手,在花棚下的石凳上坐下,眼皮一抬,打量了孙权一眼。

    “去了交州几年?”

    “五年有余。”

    “作战尽兴否?”

    孙权咬着嘴唇,不吭声,半晌才道:“阿母,我知道我用兵不如大兄,可是这一次……真的不怨我,是士燮兄弟……”

    “是不是你的责任,到时候去向你大兄说。我只问你,还想统兵吗?”

    孙权一言不发,吴太后看在眼里,不禁一声轻叹。“也不知道你犯的什么犟,非要统兵。像季佐一样,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你大兄若是得了天下,还能亏待你不成,能统兵的去边疆为藩,不能统兵的在中原为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好的事啊。”

    孙权愣了一下。“不能统兵的……也能封王?”

    “治理天下,不仅需要能统兵的将领,还需要其他人才。你看看季佐,他就喜欢读书画画,不也有用武之地?不久前,他才印了一部画集,马上又要印第二部了。有名有利,还能为我们孙家挣名声,我觉得挺好,你大兄也满意。你为什么不能学他,非要统兵征战?我们孙家缺能用兵的人吗?”

    孙权欲言又止,低了头,半晌才道:“依阿母便是。”

    “不是依我,是依你自己。”吴太后白了他一眼。“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又擅长做什么,晚上你大兄设宴,为你接风,你自己再跟他讲。”

    “喏。”

    吴太后见孙权情绪低落,问一句才答一句,不问就坐着,半天也没反应,知道他心情低落,不忍再说,拿起剪刀,重新修剪花木去了。孙权坐着无趣,跟了过去,打打下手,倒也默契。

    孙匡出了花圃,与孙夫人道别,正准备出门,徐华从一旁闪了出来。

    “幺叔,你有空吗?”

    孙匡停住脚步,看了一眼跑得气喘的徐华。“有事?”

    “嗯,有事想求幺叔,又怕幺叔为难。”徐华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事啊?很麻烦?没关系,我解决不了,还有我王兄嘛。只要他出面,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大王日理万机,我怎么敢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其实也没什么,我听说蔡大家要来建业开讲,想请幺叔得空问一问,看她还收不收学绘事的弟子。我……我想拜她为师,学习绘事。”

    孙匡眉毛一挑。“你想做她那样的大家?”

    “没有,没有。”徐华连连摇手。“我哪有那样的天赋,只是想学一些皮毛,自娱自乐罢了。”

    “那你别麻烦她了,我教你吧。”

    “不行,不行……”

    “你看不起我?”

    “不是啦,不是啦。”徐华满脸通红,扭捏着不肯说。孙匡正自疑惑,姑母孙夫人从一旁走了出来,瞪了孙匡一眼。“你的绘事当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些不方便,还是向蔡大家学的好。你别多问了,就说蔡大家什么时候来,还收不收弟子。”

    在姑母面前,孙匡也不敢放肆,连忙应了此事,等蔡琰来吴县开讲时,将徐华引荐给她。“别人也许不成,阿华想拜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若是面子不够,请大兄出面便是。”

    “这种私事,最好不要请你大兄出面。如今吴国疆域渐广,他要操心的事多着呢,我们也帮不上忙,能不麻烦他,尽量不麻烦他。”

    “姑母英明。”孙匡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难怪表兄那么识大体,都是姑母教导有方。”

    “你这竖子,就是嘴甜。可惜阿华和你差着辈份,要不然……”话说了一半,突然又停住了,眼神瞥了一眼孙匡身后。孙匡回头一看,见孙权站在门口,神情尴尬。

    “我……我去取……带回来的礼物。”孙权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侧身从孙匡身边挤了过去,落荒而逃。

第2231章 君臣兄弟(求推荐!)

    孙权出了小院,沿着山坡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僻静之处。这是一截断崖,高十余丈,壁立如削,没有草木,裸露出褚红色的岩壁,一股清泉沿着崖壁落下,被迎而的风一吹,大半化作水雾,纷纷洒洒。

    孙权觉得自己就像这细流。

    本以为母亲能帮自己说说话,现在看来也要落空了。其实从知道母亲住在大雷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大兄在大雷山立营,还是在建业建都,母亲都住在吴县,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吴县与大雷山相隔不过十余里,其中的意味却有天壤之别。

    父亲受了伤,母亲变了态度,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大兄更是不用说,三弟孙翊和小妹尚香都独领一部,他却被从交州调回中原,前途嘎然而止。

    难道我要像四弟一样,一辈子做个画师?

    孙权坐在崖边,低着看着崖下拍打着崖壁的浪花,心情起起伏伏,直到明月东升,在湖面上洒出一道银光闪闪的通衢,明亮而不刺眼,带着说不出的诱惑。

    刹那间,孙权有纵身一跃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站了起来,看看四周。晚风拂过满山的树林,哗哗作响,却空无一人,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自己。

    孙权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站在路口,他一时找不到归路,心里一阵发慌。好在这些年在山林里作战,迷路的时候也经常有,与那些深山密林比起来,大雷山的环境算不上复杂。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下,便找到了方向,沿着山路向前走了没多远,眼前豁然开朗,一道小径出现在面前。这里是大雷山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俯视全局,几座小院散布林间,灯光点点。母亲吴太后的小院有前面不远处,门前有两盏标志着她身份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一个身影站在门前,正翘首而望。

    孙权心中一暖,快步下了山坡,来到院前。站在院门前的吴祺上前行礼。看到他,孙权心里有点虚,夸张地拍了一下吴祺的肩膀。“小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哟,好结实。”他随即看到了吴祺脚上的战靴,眉头一挑。“你从军了?”

    吴祺咧咧嘴。“刚从军不久,现在在大王身边做侍从。仲谋,我阿翁还好吧?”

    “好,阿舅好着呢。”孙权强作镇静。“这皮靴是侍从制服?这么热的天,吃这个不热吗?”

    “不热。”吴祺炫耀地抬起脚,用袖子抹了抹上面的浮灰。“这是新款式,经过特殊设计的。哦哦,对了,你去哪儿了?大王让我来见太后,临时有些事,可能要迟些来,让你们先吃,结果半天没找到你,大王都来了,你才回来。”

    “大王最近很忙?”孙权揽着吴祺的肩膀,进了门,向中庭走去。正是用晚餐的时候,几个奴婢正在东厨准备,廊下也站了几个,见孙权、吴祺进来,纷纷行礼。孙权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两个身材窈窕,皮肤黝黑的昆仑女奴,不禁有些好奇。他在交州见过这种昆仑奴,据说是南海之中的种族,自己也曾买过几个,却没见身材这么好的。

    “这些昆仑奴是哪来的?”

    “蔡金主送的。”吴祺顺口说道:“他从夷洲回来,送了二十个给大王,大王分别送人了,太后这边也有几个。”

    “蔡瑁?”

    “不是他还能有谁。”吴祺忽然放慢脚步,悄声说道:“我听说,天下有大,像夷洲那样的海外之地还有很多,比夷洲大的不在少数。仲谋,你在交州有没有听说这样的地方?”

    孙权瞥了吴祺一眼。“你也要出海?”

    “嘿嘿。”吴祺摸着脑袋笑了起来。“我就是打听打听,离出海还早着呢。”

    “人小鬼大。出海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人地两生,水土不服,随便哪一样都可能让你寸步难行,一不小心就送了命。从秦始皇起,交州就是我华夏之地,几百年过去了,那里的百姓还不服王化,更别说那些海外之地了。”

    “那夷洲怎么就这么容易?”

    “夷洲并不是蛮荒之地,从春秋起,就不断有人迁居,主要是越人。再说了,你以为蔡瑁已经全部控制了夷洲,依我看,他最多是在海岸建了几个屯营而已……”

    孙权说着,和吴祺进了中庭,忽然看到孙策站在庭中,正看着他,连忙闭上了嘴巴,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抢步上前行礼。

    “臣弟见达王兄。”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臣弟无能,交州再败,请王兄降罪。”

    这厢兄弟俩见面,在堂上说话的吴太后和孙夫人也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作陪的袁衡等人互相看看,都有些紧张。尤其是袁衡、袁权,她们知道孙策对孙权的所作所为不满,担心他当众发作,闹得吴太后面子上不好看。

    “今天是家宴,不说公事。”孙策盯着孙权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你接着说夷洲的事。”一边说,一边示意孙权上堂入座。

    孙权跟了上去,脚步有些沉重。他跟着孙策上了堂。吴太后与孙夫人一起坐了首席,袁衡、袁权及吴奋的夫人虞氏等人坐在一侧,孙策、孙权兄弟的位置在一侧,孙权紧挨着孙侧,旁边是孙匡。徐华拿着一副画,正向孙匡请教,见孙策、孙权入席,拿着画,匆匆回座。

    孙策叫住了她。“画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徐华有些害羞,孙夫人笑道:“大王想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看大王不习绘事,眼光却是有的。他若是看入了眼,到时候向蔡大家推荐一声,你的心愿不就圆满了。”

    徐华恍然大悟,连忙走到孙策面前,双手送上画。“请大王指正。”声如蚊蚋,面如红霞。孙策笑了一声,接过画,摊在案上,徐华乖巧的取过一盏灯,照得亮些,以便孙策观看。

    画是一幅花卉,孙权看着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不久前在吴太后的花圃中见过,还被他打破了花盆,当地徐华也在花圃里帮忙,原来是对花摹写。徐华画得不错,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

    孙策一边看一边说道:“怎么,你想拜蔡大家为师?”

    “是呢,就怕蔡大家嫌弃我资质平庸,不肯收我,想请大王出面说合。”

    “谁是你的启蒙先生?”

    “没正式拜师,向刘夫人学了一些笔法,平时多是幺叔指点。”

    “他们啊,自身的水平是有的,教人的水平就差点。”孙策咂了咂嘴,瞅瞅一旁的孙匡。“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自己半碗水,就敢指点别人,真是误人子弟。”

    孙匡嘿嘿笑道:“又不是我要教她的,是她向我请教,我总不能不教吧。”

    孙策也笑了,卷起画,还给徐华。“你的天赋是有的,只是学习不得法,被某些半碗水耽误了。若想拜蔡大家为师,你从现在起别作画了,每天练习小篆一纸。”

    “练小篆?”徐华有些不明白,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你构图的基础有了,笔力略弱了一些,练小篆能帮你提高笔力。有好的小篆拓本吗?没有的话,回头去找人去拓一本,最好是峄山那通碑,对你提高笔力有帮助。练上三个月,不用我推荐,蔡大家也会收你,你不肯拜师反倒不行了。”

    “好啊,好啊。”徐华欣喜不已,曲膝施礼。“多谢大王指点。”

    “记住,以后不要随便学人笔法,基础很重要,名师启蒙能给你打好基础,少走弯路。你若是急于求成,还没打好基础,就想着画点什么,反倒容易走偏,养成积习,到时候再改就难了。”

    “是,是。”徐华喜滋滋地应了,转身退下。

    孙权心中一动,脸色有些不好看。孙策明着说徐华学绘事,实际上暗指他用兵之道不得法,急于求成。他的确有急于求成的毛病,可这是他的责任吗?父亲孙坚擅长用兵,却长年在外征战,没时间教导他,后来与孙翊一起在孙策帐下见习,他也想沉下心来学,可是没过多久,孙策就将他安排到汝南太守府见习去了,他的兵法基本是自学的,能有现在的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孙策转过头。“仲谋,你接着说。”

    孙权愣了一下。“说……什么?”

    “夷洲。你刚才说蔡瑁在夷洲的事,很有见地,继续说。”

    孙权诧异地看着孙策,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王兄也觉得臣弟有些见地?”

    孙策盯着孙权看了两眼。“你今年二十了,我有必要哄着你,鼓励你?”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豆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交州的事,回头慢慢说,该你的责任,你跑不掉,不该你的责任,也不会赖在你身上。现在我想听听你对夷洲的见解,你要是愿意说,你就说,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孙权迟疑了片刻,转头看向母亲吴太后。吴太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王兄让你说,你说便是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有错就要认,有罚就要领。季弼比你小,当初闯了祸,被你王兄责罚,可是一句废话也没说。要不然岂有今日?”一边说,一边悄悄冲着孙权使了个眼色。

第2232章 殷鉴在前

    得到母亲的提醒,孙权心中重新生起希望,心境通透了不少。他仔细地想了想,将自己对夷洲的看法说了一遍。

    在他看来,经略夷洲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夷洲与朱崖的情况类似,有平原,但更多的是山区,即使平原也是地广人稀,大部分处于蛮荒。土地是有的,但户口太少,征服了也不足以供养大军,若想长久居住,当务之急就是开荒屯田,自己养活自己,而最适宜的地点无疑就是沿海的平原,尤其是由河水冲积而成的平原。

    河口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易于耕种。有河道可用,也便于水师溯河而上,对内陆进行探索。以水师的战斗力,就算有蛮夷骚扰也能应付。不过落脚容易,深入却难,越往上游,难度越大。溯流而上本身就不容易,如果遇到落差大的地步,战船前进不易,只能凭人力拉纤,甚至抬上去,费时费力。如果蛮人实力较大,据险而守,双方极易形成胶着。

    在复杂的地形面前,军械、训练上的优势往往难以发挥。蔡瑁本身不是精于用兵之人,兵力也有限。从常理推测,他在夷洲的开拓必然处于初期阶段,不会有太大的成绩。考虑到前期准备比较充分,又有江东的作为后盾,可以收买一些本土蛮夷做向导,相对轻松些,但也有限,绝不会迅速铺开。

    这样的情况,他在交州遇到过很多次,有切身体会,说起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想想朱崖就知道了。从孝武帝征服朱崖开始,朝廷经营了朱崖三百多年,至今还是有名无实,能真正控制的区域也非常有限,只是海边一些聚落,无法深入腹地。”孙权顿了顿,最后说道:“这不是哪个人的能力能解决的,必然是一个长期经营的事,主事之人能力强,顺利一些,能力差,会有反复。至于朝廷,还是应该有些定力,不能急于求成,尤其是郡守州牧的人选,不能轻易变动,四年一任,到期就迁,谁还有心思好好经营,自然是竭泽而渔,只顾私利得逞。”

    孙策打量着慷慨激昂的孙权,似笑非笑。“那你觉得郡守州牧的任期几年合适?十年,还是二十年,又或者父子相继?”

    孙权语塞,没敢坚持,却没有刻意掩饰眼神中的不甘。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不管孙权怎么想,他闯了祸是事实。化佗虽然已经赶到了交州,但孙坚伤势太重,能否痊愈,痊愈后还能否上阵,都是个问题。即使母亲偏袒孙权,再让孙权回交州的可能性也不大。谁知道他下次会闯什么祸,会不会再连累了舅舅吴景。

    不过,凭心而论,孙权这几年还是有长进的,他对夷洲的推测非常接近事实,除了他有意无意为自己开脱的部分之外。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差点自知之明,总想着做名将,驰骋疆场,快意恩仇。

    少年意气啊。

    孙策一边感慨着,一边站起身,举起酒杯。“这杯酒,先为阿翁祈福,愿他能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众人纷纷举杯,随孙策一起为孙坚祈福,就连吴太后、孙夫人也不例外。孙权面红耳赤,却也只能强作镇静。

    接着,孙策又举杯为寿,祝吴太后、孙夫人长寿,几个小辈自然一起。

    最后,孙策举杯对孙权说道:“这一杯,祝仲谋平安归来。战场凶险,军中辛苦,交州山高林茂,凶险辛苦更胜于中原。仲谋以少年从军,跋山涉水,大小数十战,辛苦了。”

    孙权抿了抿嘴,鼻子有些酸,连忙低下了头。孙策伸手抚着他的背,他的手掌有力,掌心温暖,透过夏衣,烙在孙权的肌肤上。孙权忍不住落了泪。“王兄……”

    孙策轻轻的拍了拍,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都看着你呢。”

    “喏。”孙权破涕为笑,举起杯,一饮而尽,顺势用袖子拭去泪水。

    见孙策、孙权兄弟有和解之意,吴太后长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孙夫人侧过身子,轻声说道:“就说你不用担心,伯符不仅是个英主,更是个好兄长,自有分寸。”

    “是呢,是呢。”吴太后眼圈红了,连连点头。

    晚宴过后,孙策起身告辞,让孙权今日就住在吴太后的院子里,陪母亲说说话。

    袁衡亲自去送孙夫人,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堂上只剩下吴太后和孙策、孙权。孙策收起笑脸,用手指点头孙权的鼻子,严肃的说道:“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喏。”孙权躬身领命,神情庄重。得知孙策还顾念着兄弟情,不会借题发挥,自己还有机会从头开始,孙权的心气也很顺了很多,郑重的表示一听好好反省得失。

    吴太后附和着说了两句,让孙权送孙策出门。孙策挥挥手。“自家兄弟,又在阿母面前,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你舟车劳顿,怕是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就几步路,不用送了。”

    即使如此,孙权还是将孙策送到院门口。袁权等人已经先走了,袁衡带着两个侍女在前面路口等着。孙策示意孙权留步,背着手,慢慢向前走去。孙权拱着手,站在门口,目送孙策离开。孙策与袁衡会合,牵着袁衡的手,向袁衡的小院走去。袁衡有些不好意思,挣了挣,却没挣脱。

    “有人看着呢。”

    “有人看着怎么了?我们是成了亲的,又不是偷情。”

    袁衡轻啐了一口气,了孙策一眼,却不再挣扎。两人走了几步,孙策沉默不语,袁衡觉得有些奇怪,又道:“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出了什么事?”

    孙策转身看看袁衡。“今天收到冀州的消息,袁显思兄弟反目,袁显奕战死,袁显甫被袁显思软禁了。冀州危急,袁显思遣使请降。”

    袁衡吃惊地“啊”了一声,用手掩住了嘴,两眼瞪得溜圆。过了片刻,她恢复了镇静,放下了手,神情也变得淡淡的,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凄然。她明白了孙策今天为什么放过孙权,兄弟相残绝非喜事,袁家两代人已经诠释得很清楚。殷鉴在前,孙策只能让一步。

    “大王出征在即,江东的确不宜生乱。况且仲谋年方弱冠,能力也是有的,好好调教,也是个帮手。”

    “前提是他要有自知之明。”孙策沉吟了片刻,又道:“这一点,他不如伯阳。”

    袁衡嗔道:“大王,妾说的是心里话,可不是什么春秋笔法,你不要想多了。”

    “我说的也是心里话。”孙策笑笑,却没有再解释,继续向前走去。袁衡的院子就在不远处,没几步就到了。孙策站在门前,向远处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袁衡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有几日没去看大匠姊姊了,大王累不累,不累的话,我们一起去一趟,顺便说说话,赏赏这夜景。”

    孙策莞尔一笑。“阿衡,你越来越像姊姊了,善解人意。对了,姊姊哪里去了?”

    袁衡也觉得奇怪,说刚刚还看到袁权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两人也没再找,反正就在这山上,也跑不到哪儿去,也许是与谁说话耽搁了。他们沿着小径,慢慢地向前走。黄月英的小院在湖边,是一座两层水榭,说是仿造在襄阳的老宅建的,很是雅致,黄承彦夫妇也经常来住。黄月英临盆在即,蔡珏更是寸步不离。

    孙策进门的时候,蔡珏正在安排侍女准备洗漱用水,看到孙策与袁衡走来,正准备招呼,孙策示意她不要声张,又指了指上面。蔡珏心里高兴,嘴上却埋怨孙策太由着黄月英,将她宠坏了,如今连她的话都不怎么听。袁衡留在下面,陪蔡珏说话,孙策独自上了楼。黄月英正坐在窗前乘凉,面前的案上摆着满满几盘水果,有瓜有果,还有一大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黄月英一手拿着一串葡萄,一手在嘴边接葡萄子,看到孙策上前,又惊又喜。

    “大王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又偷吃?”孙策走了过去,在黄月英身边坐下,俯下身子,将头靠在黄月英的肚子上听了听,脸刚贴上去,黄月英的肚皮就鼓了一下,仿佛有一只小脚在里面踹了一下。

    “唉哟……”黄月英叫了起来。“你看你,你不来倒好,一来,他俩就不安份。”

    “嘿嘿,这是知道阿翁来了,表示欢迎呢。他……俩?”孙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俩?阿楚,你不会和阿兰一样,也是个双胞胎吧?”

    黄月英抚着肚皮,得意的一笑。“你听听不就知道了。”

    孙策连忙俯下身子,将耳朵贴上去细听,果然听到了两个心跳声,而且都很强劲,像两只小鼓似的,互相呼应。孙策忍不住咧嘴笑了,越笑越开开心。黄月英拿起一颗葡萄,塞在他嘴里,白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第一次有孩子,至于乐成这样吗?”

    “至于,至于。”孙策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笑道:“阿楚就是厉害,三年不鸣,一鸣双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310/ 第一时间欣赏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策行三国》为转载作品,策行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策行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策行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策行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