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3章 初见荀彧(求推荐票!)
荀的马车刚刚停稳,荀谌就快步迎了上来,拉开车门,盯着荀看了两眼,含泪而笑。
“文若,天不弃荀氏,不意我兄弟竟有相见之日。”
荀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下了车,向荀谌施礼。“见过兄长。”
荀谌还礼,兄弟二人把臂互看,悲欣交集,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好一阵,荀谌首先冷静下来,拍拍荀的手臂。
“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有味了,这算什么留香令君,哈哈哈……我领你去沐浴!”他作势掩住口鼻,又嫌弃地看了荀一眼随即又笑道:“没有了南阳的布商,你连冬衣都穿不上了?”
荀尴尬不已,这个年龄最相近的兄长还是和儿时一样,喜欢和他开玩笑。他连忙解释了一下,他是随天子由并州来,途中条件有限,讲究不起来,顺势又道,天子崇尚节俭,不好铺张,军中一切从简,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其他人也是如此,包括天子本人在内。
荀谌摇摇头,不以为然。“矫枉过正,难以长久。”
荀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听说吴王也很节俭,太初宫简陋,又欲行古法,夫人限于十二之数,难道不是矫枉过正?”
荀谌盯着荀看了两眼,哈哈一笑,也没说什么。他领着荀进了屯田中郎将的官署,刚进门,一个文吏迎了上来,看了荀一眼,欲言又止。荀谌会意,走到一旁,低声问了一句,原来是刚刚收到吴王命令,要求颍川屯田准备军粮,吴王即将率大军亲至。荀谌不敢怠慢,立刻安排相关人员去办,忙了好一阵才回到荀面前。
“文若,你不用去建业了,吴王正在赶来汝南的路上。”
荀很意外。“新年将近,今年又是五年计划的总结之年,吴王怎么不在建业主持大局,来汝南作甚?”
荀谌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么,天子入兖州了,欲夺定陶?”
荀大吃一惊。他这时才想起辛毗临别时的神情,知道了辛毗的言外之意,心急如焚,不禁跺足道:“佐治误我,佐治误我!”
荀谌看在眼里,眼神讥诮。“文若,佐治不是误你,是想救你。天子自己也清楚,兖州本不是他的,如何能换洛阳?他这一战若能取胜,你或许还可以和吴王谈一谈。若天子被击败,欲以兖州换洛阳岂不是自取其辱?”
荀自然明白,只是心中焦急,也不解释,长吁短叹。荀谌也没说什么。不管荀心里怎么想,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能由着他了,辛毗都知道保护荀,他这个兄长更不能看着荀犯傻。他带着荀去了后堂,和妻子见礼,又带着荀去沐浴更衣。荀心不在焉,一直没说话,荀谌也不说,只是陪着荀,形影不离。间或有人来汇报公事,他也只是在一旁处理,不让荀听到就是,却不让荀离开他的视线。
沐浴完,换上新衣,荀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荀谌说得对,除非天子能够取胜,否则谈判没什么意义。既然如此,不如等战事分出胜负再说。辛毗当时不告诉他,大概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说不定还关照了护送的骑士,不让他们透露一点消息。
天子是什么意思,他也是这么想的吗?还是受袁谭之邀,不得不如此?
荀定了神,抽了个空,问荀谌道:“兄长,天子有几分机会取胜?”
荀谌瞥了荀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分也无!”
荀苦笑。“兄长对吴王这么有信心?”
荀谌沉默了片刻。“文若,我带你四处看看,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大势如此,非人力可违。天子想必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不得不孤注一掷。我虽然没见过他,但他能让你如此倾心,想必非等闲之辈,易地而处,不失为一方霸主。只可惜,他遇到的是吴王,就只能饮恨了。”
荀谌顿了顿,又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比袁绍父子强很多了。”
孙策来得很快,收到天子渡河的消息后,他就集结人马,准备驰援。
军师处不是没考虑过天子进入兖州的可能,只是觉得可能性太低,没有作为正式的备选方案。如今天子要搏命,孙策也不紧张,他相信朱桓、陆议等人就算不能取胜,也不至于被天子轻易击败。从这段时间的战况来看,这个组合还是成功的,有陆议从中制衡,朱桓虽有冒失之处,有些细节处理得不够妥贴,整体上却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只是考虑到天子身边的吕布、赵云、马超这样的名将,麾下又是真正的西骑精骑,不可小觑,他才从建业赶来汝南,为朱桓掠阵。为了赶时间,他带着一千精骑先行,郭嘉领着两万中军跟在后面。沿途都是自己的地盘,一旦有事,或者召集郡兵助阵,就算打不过,也可以随时可以进入县城郡治。
半路上,孙策收到了朱桓的军报,得知朱桓连夜拿下了定陶,将大军收入城中,以守代攻,心里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他放慢了行军速度,到达葛陂大营后,与汝南太守王朗见了面,随即召见荀。
荀在荀谌的陪同下,在附近看了两天,得知孙策已经赶到平舆,很是惊讶。他不敢怠慢,立即起程,赶到葛陂与孙策见面。
夕阳西下的时候,孙策在葛陂旁的三层水榭上,第一次看到了荀。看着沿着曲廊快步走来,被夕阳照亮了半边脸,宛如涂金塑像的荀,孙策笑了。
“令君,来得何其迟也。”
荀站在楼梯上,仰起头,看着楼梯口高大英俊,满脸笑容的孙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吴王少年英雄,威震天下,早有瞻仰之意,在长安等候多年,奈何吴王一直未至,这才延至今日。”
孙策大笑,伸手托住荀的手臂,将他引到阁中。四面的玻璃窗都开着,夕阳照在上面,映衬着被照得通红的湖面,自有一番繁花似锦的灿烂辉煌。阁中很清静,只有两几两席,别无他物。
“令君请入席。”孙策邀请道。
荀看了一眼,站着没动。“大王平易近人,深感佩服,只是礼乃君子立身之本,不可或缺。此非是大臣相见之礼,恕不敢从命。”
孙策扬扬眉。“今天既非大臣相见,亦非两国谈判,只不过是两个神交已交的人初次见面,互叙平生而已。”他笑了笑,又道:“在令君眼里,我还是朝廷的大臣吗?那天子入兖州是什么,巡狩?”
荀咳嗽了一声,强作镇静。“天子是天下之主,何州不可入?”
孙策眨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更盛,多了几分戏谑之意。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那令君来此,又是为何?指导孤迎驾的相关礼节?”不等荀说话,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站在一旁的陆绩上前,双手奉上一份厚厚的文卷。孙策接在手上,轻轻地抚了抚。“那孤可能要让令君失望了,战事频繁,亏空太多,入不敷出,孤不仅无力接驾,还要请朝廷拨点款项,以解燃眉之急,同时再处置几个祸乱天下的奸臣,还五州百姓一个公道。”说着,手一扬,将文卷扔到荀的怀中。
荀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文卷,却见上面写着几个端正的字:五年计划汇总,心中一动,顾不上孙策的嘲讽,连忙翻看起来。他最近看了不少江东印行的书籍,知道体例,迅速看了一下目录,随即翻到第一卷的汇总卷。
前面是一段概括性的话,大体是这五年来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各项目标基本都超额完成,但因为朝廷乱政,曹操、袁谭先后入侵,十余万大军征战沙场,军费开支猛增,导致五年计划功亏一溃,未能带给百姓预期的福祉。
荀之前就看到路粹的文章,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五年计划没能完成,孙策要找理由解释,将责任推到天子头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当他翻到后面的几项数据汇总时,他吃了一惊。
首先是五年来的财赋收入,一年比一年多自不用说,可是数据之大,让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长安朝廷负责全局,清楚朝廷的收入情况,也对过往的收入有数。本朝太平盛世时,一年总收入大概在六十亿到八十亿之间,最高的时候也不过八十亿出头,最近这几十年天灾**,民变四起,逐年下降,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黄巾之后更是只剩下四五十亿,朝廷缺钱,孝灵帝不得不卖官鬻爵,筹措费用。董卓之乱后,迁都长安,朝廷能控制的州郡太少。为了弄钱,刘巴几乎想尽了办法,每年也只有十来亿,勉强供应朝廷的开支,官员的俸禄是能拖则拖。
孙策治下的五州人口多,情况肯定会好一些,荀之前估计应该在六十亿上下,这已经接近朝廷之前的全部收入了。可是现在他看到五年计划的汇总,早在两年前,孙策治下的年收入就已经超过了六十亿,今年更是高达一百三十亿。
也就是说,在两年时间内,孙策的收入翻了一番。
荀又扫了几个数字,不禁微微一哂,合上了文卷,随手扔到案上。“这等饰功讳过之数,不看也罢。”
第2114章 翁婿
孙策俯身拿起文卷,在手心轻轻拍了拍,轻笑了一声,递给陆绩,神情淡淡,看不出一点生气或者失望,反倒有些不出所料的意思。荀心中疑惑,不免懊恼,在孙策面前失态,暴露了心中不安,对接下来的谈判非常不利。
孙策沉吟了片刻。“荀君奉刘协诏书,欲建弭兵之议,转眼间刘协又率部入兖州,欲强取兖州乎?”
见孙策改了称呼,公事公办,荀更加懊恼。他不甘心就此失去主动权,随即反问道:“大王直呼天子名讳,欲与朝廷割弃自立吗?”
“天子?”孙策哼了一声:“一独夫尔,何来天子。且民心在孤,孤说不欲自立,荀君信吗?”
“民心在大王?大王何其自信也……”
“荀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何其可悲也。”孙策摆摆手,直接了当的打断了荀。“孤读书少,不闻周天子与诸侯有弭兵之议,只知楚晋有弭兵之盟。若是令君觉得孤当奉刘协诏书,守臣下之礼,不妨回去重新请诏。”他无声地笑了笑。“荀君现在拿不出这样的诏书吧?刘协就在定陶,荀君速去速回,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
说完,孙策转过身,挥挥手。“送荀君。”
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绩上前一步,伸手示意。“荀君请。”
荀顿时面红耳赤。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尤其是孙策刚刚还对他恭敬有加,一转眼就变了脸,让他措手不及。他一时怒气上涌,也没多说,拱拱手,转身下楼,沿着曲廊气冲冲的向岸上走去。
“令君。”刚走出不到百步,一旁的楼上传来一个声音。荀停下脚步,循声看去,看不清楚。只看到曲廊西侧有一幢两层小楼,在夕阳的照耀下,屋檐像是镶了金边,楼体却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上面的细节。光影之中有一个身影,似乎在向他挥手。
荀眯了眼睛,凝神细看,只看那人转身下了楼,快步来到荀面前,躬身施礼。荀这才认出,原来是他的女婿陈群,心情略缓了些,单手将陈群扶了起来。
“长文,你怎么在这里?”荀看了一眼夕阳中的小楼。“进军师处了?”
陈群摇摇头,大致解释了一下。军师祭酒郭嘉统领步卒在后,还有几天才能到,他奉命先来查验军师处的小楼是否保持完好,有没有需要准备的地方。他是大将军主簿,这些都是他的职责范围。
“令君与大王相见……谈完了?”陈群谨慎地问道。
荀没有回答。什么谈完了,根本就没谈。“长文,你既是大将军主簿,那吴国的五年计划总结,你参与了吗?”
陈群笑了。“令君看了?”
“那里面的数字……有几成虚实?”
“十成。”
“十成?”荀眉头紧锁,神情不悦。陈群笑了。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令君,文倩也来了,准备了一些薄酒,你稍等片刻,我去安顿一下手中的事务,陪你回去。”
荀没有推辞。一来他的确有好几年没见过女儿了,连女儿成亲的时候都不在,心里有份亏欠,既然女儿从建业赶来了,自然要见一见。二来陈群说得笃定,不像是敷衍,这让他很是惊讶。如果那份五年计划上的数据都是真的,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过了一会儿,陈群从小楼里出来了,又匆匆去了水榭。时间不长,陈群从水榭出来,快步走到荀面前,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倒让荀心中不安。他强忍着好奇,和陈群一起向岸上走去,岸边除了他自己的马车外,还有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马车,看起来很简朴,只是上面有大将军府的徽识。
陈群没有犹豫,引着荀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荀停住了脚步,沉吟道:“长文,你车里不合适吧?公私有别,不宜混为一谈。”
陈群笑笑。“是大王的意思。”
“吴王?”
陈群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他领着荀上了车。车的空间不小,却有不少木架、抽屉,案上也放满了各种文书,留给人坐的地方非常有限,荀入座后,便有些转不了身。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字,荀心里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忍着。
“长文,有我这个阿舅,你这个主簿不好做吧?”
陈群笑了笑。“阿舅说对了一半,我这个主簿确实做得辛苦,不过却和阿舅没什么关系,而是我的前任太能干了。珠玉在前,我相形见绌。军中调侃,说他是千里马,一骑绝尘,我是老马破车,日行数十。不过也快了,我这个主簿马上就可以卸任了。任命状已经下达,年后我就要转到首相府西曹,掌百官考课。”
荀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陈群说的是杨修,不禁对陈群再增加三分同情。作为他的女婿,陈群必然会受影响,再加上杨修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前任,他这日子的确不好受。陈群也聪明,可是和杨修比起来,差距还是很明显的。由大将军府转首相府,看似平调,实际上是降职了。
荀心中愧疚,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尽可能的保持平静。“是黄公琰草拟的那个百官考课法?”
陈群笑了起来。“阿舅对我吴国的官制了如指掌啊。没错,就是黄公琰草拟的考课法。如今官吏增多,考课的任务重,豫州籍的官吏占了一半人,张相请示大王,希望增加一个豫州人,大王觉得我这几年还算尽职,就把我调过去了。”
荀惊讶地看着陈群。陈群说得这么开心,听起来不像是贬职,倒像是受到了提拔似的?他思索片刻。“长文主管西曹?”
“不是,西曹主管是兖州人毛,我只是他麾下一吏。不过此曹与众不同,涉及到官员赏罚迁贬,所以送礼的多,为了防止托请,监察非常严格,一旦发现有私通,当事人会受到严惩,能秉公办理的则有重赏,俸禄与其他曹的主吏相当,位卑俸厚,是很多人中意的官职,选拔也非常严。若非大王推荐,我也进不去。”
荀听陈群大致解说了一下吴国官制,吃惊不小。他看过黄琬写的文章,也收集了不少相关的公文,毕竟体会不深,没有陈群的解说来得累致。得知吴国注重分权,文武分途,郡县都重立尉监,分太守之权,官员的数量一下子增加了三倍甚至更多,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孙策的年收入超过百亿却还是哭穷了。
吴国的官员不仅多,而且俸禄厚,尤其是千石以下的官吏。这倒没什么意外,从光武帝开始,一直在增加下层官吏的俸禄,孙策只是沿着这个趋势继续向前罢了。他的创举倒是增加了很多官职,应该是和建政务堂相配合,都是夯实根基的手段之一。只是现在增加官位容易,将来减省却有些麻烦。
“官员这么多,俸禄又这么厚,难怪会入不敷出。”黑暗之中,荀看不到陈群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陈群的不以为然。“长文以为不然?”
“岂敢。”陈群淡淡地说道:“官员虽多,却是因需设职,并无闲差。俸禄虽厚,却是严加考核,免得官员因生活窘迫而贪浊。论获利之厚,做官还真不如去做匠士、商士。”
“是么?”
“四民皆士,做官并不比务农、从工、经商高人一等,这是吴王一直以来的想法。”陈群幽幽地说道:“阿舅以为他是说着玩的?黄公所建官制,针对官员的考课法是重中之重,东西曹将来迟早要单列一府的。”
荀眼前虽然一片黑暗,脑海里却仿佛掠过一道闪电。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切,一时沉吟不语。蹄声特特,车声辚辚,马车向前轻驰,翁婿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有人轻敲车门。
“夫君,阿翁来了吗?”
陈群回过神来,起身拉开车门。车外站着俏生生的荀文倩,提着灯笼,眼神惊喜,泪水盈盈。荀刚刚起身,还没说话,荀文倩就抱住了他的小腿,泣不成声。
“阿翁,总算见到你了。”
荀的鼻子也有些酸。他俯下身,轻拍荀文倩的肩,柔声说道:“孩子,抬起头来,让阿翁看看。”
荀文倩抬起头,泪水横流,冲坏了精致的妆容,却面带喜悦。荀含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女大十八变,几年没见,我女儿成美人了。只是这脸哭花了,和以前养的那只花猫一般,实在可惜。”
荀文倩破涕为笑,扶着荀下了车。荀下了车,这才发现荀文倩穿着窄袖贴身的衣服,看起来很是干练,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像是油墨,不免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荀文倩也很忙,她在袁权等人主办的商行任事,这次回来并非仅是为了探亲,还有检查汝南工坊的职责。收到陈群的消息,知道荀到了,刚从汝南工坊赶回来。
“你的俸禄是多少?”荀打趣道。
“肯定比阿翁那个尚书令多。”荀文倩笑道:“阿翁,回来吧,我为你养老。”
荀斜睨了女儿一眼。“你阿翁我还未到不惑之年,就要养老了?”
“阿翁虽未老,奈何大汉日薄西山,黄昏将至。大势如此,阿翁又何必勉强?”
第2115章 以海为田
荀微怔,脸上的笑容散去,连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拍拍女儿的手,欲言又止。荀文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将荀引进门,穿过前庭时喊了一声,东厨门口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见是荀,惊喜交加,赶过来行礼。荀认得此人,原是家中婢女秋韦,还是母亲唐氏从娘家带来的,小时候一直带着他玩耍,现在也人到中年了,又侍候他的女儿。
秋韦起身,又问了唐夫人的近况,得知唐夫人安好,又怀了二胎,喜不自胜,抹着眼睛回厨房去了。荀随着陈群、荀文倩来到堂上,净面洗水,入座说话,时间不长,秋韦就带着两个婢女,端着食案上堂,亲自在荀面前布菜,几只精致的瓷碗瓷盘,里面摆着香气扑鼻,令人馋涎欲滴的菜肴。又有一只晶莹的琉璃杯,盛着琥珀色的酒色,在灯光下漾出迷离的光。
荀很惊讶。“看来你们的俸禄不低啊,我将来致仕,倒是可以在你们这儿借住一段时间。”
荀文倩笑道:“阿翁是看这些食具好么?”
“难道不是?宫里用的瓷器也没有这么精美的。”
“那倒也是,别说宫里,整个关中都找不到这么好的食具。不过那不是因为这些食具贵重,而是因为关中专榷,这样的食具到了关中也会成为刘巴谋利的手段,所以干脆不去了。在关东,这样的食具虽不说是家家都有,却也不算稀奇,中产以上都是用得起的,真正的富贵人家反倒不用。他们喜欢用定制的,以示与众不同。”
荀尴尬,只好转移话题,拿起竹箸,夹了一块触须状的食物送进嘴里,细细的品了品,觉得很是古怪,以前没吃过,便又问荀文倩。荀文倩说,这是一种海鱼,肉质细嫩,很是受人欢迎,尤其是烤着吃。她又指着一块肉对荀说,这是鲸肉,鲸也是一种海中巨兽,样子像鱼却不是鱼,非常大,最大的长达十丈,捕获一头鲸,能得肉万斤以上,还有大量的油脂可用,尤其是用来点灯,最受欢迎。
荀文倩一连介绍了几种食物,大半来自海中,荀听了,心情却越来越差。
“就算江东靠海,中原如何也有这么多的海味?”
荀文倩笑笑,神情有些诡异。“中原的确不多,这是借着军中辎重船来的,尝试性的推广,看看中原人能不能适应口味。将来战事结束,军粮的需求少了,自然要向普通百姓销售,要不然甄家还挣什么钱。”
“军粮?”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是说,这些都是军粮?”
陈群解释道:“这些当然不是,为了保证口味,这些都是用冰块保鲜的,成本太高。军粮要降低成本,都是用盐腌制,口感差一些,却能熬饥。每个将士每天供应半斤肉,可以减少大半的粮食需求……”
荀打断了陈群。“长文,海中打渔能有这么多收获,军中将士也能食肉?”
陈群和荀文倩相视一笑。他们知道荀会有疑问。在甄氏渔业成立之前,别说荀不信,几乎所有人都不信海里打渔的收获会有那么大,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两艘满载的大海船靠港,匆匆卸下数万斤的海产,再次出海。这些海产大半都充作军粮,主要供应兖州战区。
“阿舅,吴王以海为田,大海就是他的万顷良田,不用耕种,只需派人驾着海船前往前获即可。”
听完陈群的解释,荀更没滋味。他一直觉得,孙策就算再英明,再能干,总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是粮食。他收集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江东这些年屯田有成效,粮食产入增长很快,却比不上人口的增加,尤其是十余万大军征战的情况下,粮食必将成为孙策的软肋。
可是他没想到孙策用出海捕渔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仅军粮充足,将士还能天天食肉。
出海捕渔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荀不相信孙策,却不能不相信女儿、女婿,哪怕他知道他们是在传达孙策的声音。很显然,孙策知道他没办法跟进模仿,所以也不怕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告诉他。
朝廷下不了海啊。
虽然秋韦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荀这顿饭还是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荀文倩去为荀安排住处,陈群煮了茶,陪着荀说话。屋里点着油灯,灯上罩着透明的玻璃灯罩,灯罩擦得很一尘不染,火苗安静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荀看着火苗出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海为田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没办法判断这背后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正如他无法理解大海有多大。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惶恐。天子入兖州有些时日了,他和朱桓交战了吗,胜负如何?孙策到了平舆,却没有继续前进,是不是天子已经撤走了?
荀有很多问题,但他不知道该不该问,能不能问。为朝廷尽忠是他自己的事,陈群已经选择了孙策,他已经连累了陈群,不能再毁了他。
陈群将茶杯推到荀面前。“阿舅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吴王说了,当使阿舅知大势所在,莫作无望之想。”
“吴王不怕你泄露机密?大将军主簿掌管粮草、军械,虽不直接参与定策,却皆是机密。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真相不难推测。”
“是啊,我也觉得大王对阿舅另眼相看。”陈群淡淡地笑着,顿了一会儿,又道:“阿舅对吴王麾下文武了解多少?”
荀转头看向陈群。“略知一二。”
陈群点点头,又道:“那阿舅以为,汝颍系中,谁能和张、虞翻抗行?”
荀抚须不语。闻弦音而知雅意,陈群这句话说得很隐讳,意思却很明白,汝颍系缺少一个能与张、虞翻相当的领袖,郭嘉、荀攸或者钟繇都不行,陈群希望他能承担起这个重任。虽说是降臣,但他身份不同,又有汝颍系的雄厚人脉为后盾,他还是有机会的。
“阿舅,吴王善识人,前有庞统,后有陆议、诸葛亮,皆是一代英杰。观我汝颍系中,还真是挑不出能与这三人匹敌的少年,唯一一个有点机会的偏偏还是个女子。若不早做准备,汝颍系可就江河日下了,至少三四十年要仰人鼻息。”
荀不明所以。“谁家的女子?”
“辛佐治的女儿辛宪英。眼下年幼,正求学于蔡大家,深受蔡大家器重,视为传人。不过辛宪英的天赋不在学问,而在时务。吴王与蔡大家公文来往,常常问起,王后也有意引她入宫。”陈群拍了拍膝盖,轻声叹息道:“可惜是个女子,纵使为官,将来也很难位至三公。即使可以,也要四十年后才有可能。阿舅,汝颍系若是四十年不出三公,如何对得住这中原衣冠四字?”
荀心头沉重,一言不发。
荀文倩隐在门外,悄悄地向陈群比了个手势,会心而笑。
董访奔波数日,传来一些不错的消息。附近几个县的兖州世家愿意出资供应天子,只是时间不能太长。连续交战已经耗尽了兖州这几年好容易恢复的元气,再打下去,兖州世家就坚持不住了,只能向孙策投降。
之所以还愿意再赌一回,除了董访苦口婆心的劝说,还有朱桓和甘宁的帮忙。朱桓赶走定陶世家,不顾他们的死活,还杀了人,甘宁在青州大开杀戒,据说还屠了城,消息传到兖州,兖州世家深感不安。既然投降了也不能保证平安,他们宁可再赌一回。
天子松了一口气,派人和董昭联络,准备进攻定陶。朱桓及时拿下了定陶城,退守城中,让他很是头疼。并凉精骑没有攻城能力,无法独立完成进攻定陶的任务。如今有了粮食,他可以和董昭步骑配合,希望大增。
董昭接到天子的邀请,左右为难。按他个人的计划,他并不想主动进攻定陶,更希望等着朱桓来进攻昌邑,但朱桓躲进了定陶城不出来,双方变成了对峙之势,也非他所愿。他心里清楚,兖州已经山穷水尽,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拼消耗,他肯定拼不过朱桓。
除非他能击败朱桓,将战线重新推回豫州,恢复兖州的生产。
反复权衡之下,董昭留下一万人守城,率领四万步卒出城,与天子一起向定陶进发。为了能提高远程攻击能力,他大费周章,将准备的几架巨型抛石机运了出来,又准备了一些泥弹、陶罐。他没有朱桓那么奢侈,以铁为弹,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桓、陆议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董昭指挥民将巨型抛石机安放在城外,相视苦笑。这可有点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想着让董昭代劳,制造抛石机底座,没想到天子率骑兵赶来,出城接收的危险系数大增,这些抛石机真要对付自己了。虽说威力有限,与正品无法相提并论,毕竟比普通的抛石机要强一些。
“大王知道了,会不会骂?”朱桓挠挠头,有点后悔。
第2116章 激将
陆议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的烟尘出神。
天子率并凉精骑赶到,为董昭掠阵。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大纛,更看不清人影,只能看到冲天的烟尘。陆议很好奇,他很想看看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的英武。
在吴王身边时,他偶尔听吴王提起天子,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让人揣摩不透。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吴王对天子是欣赏的,他从建业赶来会不会是满足天子的心愿,亲自与他对阵?
没听到陆议的回答,朱桓转头看了一眼,见陆议看着远处出神,不禁一笑。“将功赎罪?”
陆议一愣,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朱桓。朱桓指指远处的烟尘。“击败天子,将功赎罪。”
陆议笑了。“击败天子可不够,至少要重创。”他拍了拍城垛,又曲指将城垛上的一颗小石子弹开。“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不战而走,从此紧守关塞。”
朱桓赞同地点点头。“那我们就缠着他,为大王创造战机。”
“不,大王只是为将军掠阵,若非必要,他未必会亲临战阵。将军,虽然天子入兖州是意外,可是大王新的命令到达之前,你都是兖州战区的主将,不可寄希望于他人。”
朱桓凛然,沉吟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
“长缨在手,如何才能缚住苍龙?”陆议轻轻叩击的城垛,眼珠转了转,忽然说道:“将军,我们给天子写一封战书吧。”
“战书?”
“对,向他邀战。”陆议笑了起来。“少年意气,戒之在斗。他今年弱冠,将军二十四,我十八,年龄相当,又有天子之尊,岂能输给你我?譬如说董昭麾下有一小将向将军挑战,将军会避而不战吗?”
朱桓哑然失笑。“伯言,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太阴险。”他一拍城垛。“就这么干。看看这小皇帝是真勇还是虚有其表。”
陆议说干就干,命人取来纸笔,就在城墙上,提笔疾书。
天子勒住坐骑,看着远处奔驰而来的骑士,回头看了一眼刘晔。
他不明白朱桓这时候派使者来有什么目的,总之不可能是投降。难道是挑战?这似乎既没必要,也没意义。他已经率部到了城下,能攻自然会攻,不能攻自然会撤,绝不会被朱桓的几句话左右。
刘晔也觉得有些奇怪,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那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副文书,扬声道:“大吴荡寇将军朱桓,向关西天子挑战。”
骑士的声音很洪亮,即使是在纷乱的战场中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勒住坐骑,缓步向前,连续重复了三次,才来到天子面前,拱手施礼,双手奉上战书。
“大吴荡寇将军朱桓,向关西天子挑战,战书在此,请汉天子御览。”
天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朱桓这个做流派很可笑。他一边示意虎贲郎上前接战书,一边笑道:“怎么,朱桓要与朕在阵前决斗么?他是想比骑射,还是想比近战?朕麾下勇士无数,随他挑。”
骑士笑笑,再次拱手。“两军交战,胜负不在匹夫之勇。不过若是关西天子亲自出战,荡寇将军盛情难却,或许会与关西天子一战。其他人么,就算了。”
“放肆!”刘晔忍不住喝斥道:“吴王亦是大汉之臣,朱桓岂敢与天子对阵?吴国之臣难道就不是大汉之臣了?来人,将这个狂徒拿下。”
两个虎贲郎上前,扭住了骑士,将他摁在地上。骑士也不反抗,跪在地上,却面带笑容。天子冷眼旁观,看得诧异,抬起手,示意虎贲郎不要急着杀人。
“你不怕死吗?”
“怕死。”骑士淡淡地说道:“不过从军出战,伤亡在所难免。”他挣脱了虎贲郎的挟持,站起身来,掸掸膝上的尘土。“能死在关西天子的刀下,总比死在普通一卒的刀下有意思些。黄泉路上,我会慢点走,等着诸位。”
他将目光落在刘晔脸上,嘴角微挑。“如果我猜得不错,足下想必就是秘书台的刘令君了?”
刘晔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荡寇将军说,刘令君与鲁督为友,德才皆稍逊一筹,如今高居秘书令,可见关西天子不及吴王,只能与荡寇将军相敌。”
刘晔大怒。“放肆,就凭你小小军卒,亦想在天子面前鼓唇弄舌?真是不自量力。”
骑士哈哈大笑。“某既是鼓唇弄舌,令君又何必生气?鲁督在河南,面对关西天子的大军,一发一矢,而令关西天子退避三舍,过旧都而不敢入。相比之下,可比令君强太多了。”
刘晔眼神紧缩,盯着骑士看了半晌,忽然心中不安。一个普通的骑士如何有这等口才?这是朱桓特地找来挑事的吧?他看了天子一眼,很想将天子手中的战书拿过来看一看,却又不便失礼。
“你究竟是谁?报上乡里姓名。”
“你不必怀疑太多,我不是什么名士,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久在军中,略知河南形势罢了。”骑士手腕。“李唯,无字,今年二十有四,定陶人,家在城外平康里。初平五年大疫,我随父母逃难到豫州,入平舆县学读书三年,去年应募从军,在斥候营做一什长。”
天子看得心惊。他常年习射,眼力过人,看得出李唯手上的老茧,知道此人不可能是擅长辩论的名士,从他上马下马的利落来看,应该是常年骑马的人,中原名士是不太可能有如此骑术的。况且李唯所说也不是什么巧辩,而是事实,只不过这事实太戳心,尤其是戳刘晔的心。
身为天子智囊,与旧友鲁肃对峙,却未敢入洛阳一步,这一直是刘晔心里的遗憾。对方揪住这一点不放,显然是冲着刘晔来的。是朱桓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个叫陆议的少年的计谋?
天子打开了手中的战书,迅速浏览了一遍,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答案。这封战书的落款是朱桓和陆议两人,起草应该是陆议。通常来说,如非特殊情况,军谋是不会在这种战书上落款的,陆议这是刻意针对刘晔。朱桓向他挑战,陆议向刘晔挑战,双方虽然还没见面,战斗已经开始。
天子心中涌起战意。他眉梢轻挑,沉吟了片刻,将战书递给刘晔。
刘晔接过来一看,也觉得忍无可忍。战书中不仅无君臣之礼,更是列举了种种事项,直言天子不如孙策,只配与朱桓为敌,还说孙策已经到达平舆,但他不会出战,除非天子能够攻克定陶,击败朱桓。最后,朱桓又列出了自己的兵力部署,甚至画了一张定陶城的草图,就差写上“等你来战”四个字,骄狂之态几乎要溢出纸面。
刘晔又惊又喜。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在揣测朱桓会如何排兵布阵呢,没想到朱桓居然主动告诉了他。他知道双方的兵力,也知道定陶城的布局,从各种已知的信息来看,这份城防草图应该是真的。
朱桓还是太年轻,陆议也是,年轻人冲劲有余,却不够谨慎。之前失落了巨型抛石机的图纸,现在又主动亮出城防图,这不是自信,这是自负。
刘晔和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陛下,我以为朱桓是什么勇士,原来不过是色厉内荏,徒有其表。双方兵力相当,他却不敢出城一战,只敢躲在城里叫嚣,实在可笑。”
天子会意,说道:“是啊,躲在城里大言不惭,却不敢出城一战,不过一懦夫尔,何足道哉。”他命人取来纸笔,就坐在马背上,一手握着战书,一手悬空,一挥而就。
“马卿,你辛苦一趟,回复朱桓,并向他挑战。”
马超拱手应喏,上前从天子手中接过战书,看了一眼,带上部曲,踢马出阵,向定陶城奔驰而去。他来到护城河边,勒住坐骑,看着城头的朱桓、陆议,高声叫道:“朱休穆,陆伯言,别来无恙?”
看到马超,朱桓、陆议相视而笑。马超这白痴果然是食言了。至于是被人激的还是本性如此并不重要。陆议扬声道:“马孟起,你今日到此,是挑战还是归降?还是说你手中的铁矛锈蚀了,想换一根新的?”
马超面红耳赤,觉得手中的铁矛有点烫手。不过他更清楚,陆议说的是铁矛锈了,其实是骂他食言而肥,良心锈了。他离开孙策时,陆议还在孙策身边,对他的誓言可是一清二楚。
“伯言,何出此言。我今天到此,既非挑战,也非归降,只是闻说阎彦明武艺精进,多年不见,想与他切磋切磋。烦请伯言转告彦明,出城一叙。若是不敢,以后自夸时就不要再提某的名字,以免贻笑方家。”
陆议放声大笑。“原来是向阎将军挑战的,这倒是有奇怪。马将军脖子又痒了?你现在用的可是铁矛,这一矛下去,会死人的。”
马超恼羞成怒,刚要说话,陆议又沉下脸,厉声喝道:“马孟起,你是三岁小儿么,任人摆布。当年你辞别吴王时是怎么说的?出尔反尔,食言自肥,你还有什么面目向阎将军挑战,心里不虚么?天子所用不是吕布、刘备,就是你这等人,难怪如丧家之犬,忽而河东,忽而河北,如今又来了河南,招摇过市,却不敢一战。”
第2117章 天子有奇计
马超暴跳如雷。陆议将他与吕布、刘备并列,实在是太戳心了。
吕布是什么货色?他杀丁原,杀董卓,这可都是弑主的恶名,尤其是杀丁原,这是他人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马超一向看不起吕布,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点。更何况他们不和,多次交手比武,他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对吕布一向没什么好感,岂肯与吕布同列。
刘备虽然不弑旧主,却轻于去就,出了名的反复无常。当初在孙策身边时,他就不齿刘备为人,刘备得封中山王,他暗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怪话。如今却成了和刘备一样反复的小人,那以前那些话岂不是骂自己?
这个姓陆的小子嘴太毒,当时怎么没看出来?马超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铁矛,指着陆议,厉声嘶吼。“陆议,休要卖弄口舌,可敢出城一战?”
陆议根本不理他,伸手一指,两架守城弩瞄准了马超,一支巨箭电射而至,射在马超的马前三尺,箭头深入泥土,箭尾嗡嗡乱颤,惊得战马长嘶,不受马超控制,向后连退两步。
马超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放肆。在这样的距离,守城弩足以洞穿他的身体,不管他穿了什么甲都没用。这一箭不是没射中,而是遵守挑战的规矩,给他一个警告,再不走,下一箭就要他命了。
以陆议这歹毒的性子,不是做不出来。
挑战不成,马超只得将战书系在巨箭上,悻悻而回。他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天子现在就攻入城中,抓住陆议,拔了他的舌头,再将他砍为肉酱,在天子面前自然是添油加醋,口才超水平发挥,说得比陆议还难听,还要诛心,连他自己都要惊讶于自己的口才了。
天子又羞又恼。陆议将他比喻为丧家之犬,这实在……太贴切了。他可不就是丧家之犬,率大军出征,转战数千里,明明洛阳就在眼前,就是不敢进,带着一万骑兵去了冀州,又来到兖州,还是一箭未发。如今孙策就在平舆,相距不过数百里,他渴求的一战的机会就在眼前,却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按照目前的形势而言,他很可能还是像在河南一样,望平舆而兴叹。
天子虽然年轻,毕竟有城府,只是脸色变了变,却没说什么。身后的吕小环却炸了,踢马而出,冲到马超面前,厉声喝道:“马超,我阿翁与陆议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辱我阿翁?定是你公报私仇……”
马超正在气头上,哪有什么好脸色给吕小环。“贵人若是不信,去城下问问便知。”
吕小环狠狠瞪了马超一眼,拨转马头,飞驰而去。不过她没有直接去城下,向吕布的位置赶去。刘晔一看,叫苦不迭,暗自后悔。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就不刺激马超了。这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蠢物啊,陆议这分明是激将法啊,你看不出来?
这陆议真够狠的,骂了马超还不够,连吕布也一起骂了。天子身边就这么几个将领,几乎被他骂了个遍。亏得赵云稳重,若是和吕小环一样,可就全毛了。
“陛下,这陆议年纪虽小,嘴却歹毒得很啊。”
天子苦笑。“不愧是在孙策身边长大的,近墨者黑。”他一声长叹。“子扬,这陆议是什么意思,真会出城对阵吗?”
刘晔沉吟道:“少年气盛,想立大功,未尝不可能。亦或孙策已经到了附近,他们主动邀战,为孙策创造机会。总而言之,此子不可小觑,陛下当慎战。”
天子转头向南看去,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孙策到了附近,怕是荀也来了。他如果知道我率部入兖州,不知会作如何想。噫,终究还是要让令君失望么?陆议虽然无礼,说的却是实情啊。
说话间,吕布与吕小环并肩而来,厉声喝问马超。马超也没什么好气,让吕布直接去问陆议,但有一句虚言,唯我是问。见马超如此,吕布已经信了,不去城下问,直接向天子请战。
天子、刘晔也有心一战,但他们心里有数,双方兵力相当,如果是攻城,按照朱桓所画的示意图,他们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要想取胜,唯有朱桓、陆议出城,阵而后战,己方凭借骑兵优势,或许可以一战。
天子派人请来董昭,商议战法。董昭看了战书,赞同刘晔的看法。朱桓主动求战,虽有立功心切的成分,却也不排除孙策已经到了附近的可能。孙策的中军最为精锐,孙策本人勇悍,最擅长把握机会,如果他们与朱桓、陆议缠斗时被孙策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要查明孙策的位置,然后再决定怎么打。
董昭还提醒天子。孙策的中军虽强,但他的骑兵数量有限,大半已在城中,身边的骑兵最多千人,而且没什么名将。阎行、陈到、文丑等人都在定陶。与其与朱桓对阵,不如以骑兵奔袭孙策本人,胜算更大。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孙策落了单,如果他住在城里,或者有中军步卒同行,奔袭毫无意义。
天子很失望。孙策怎么可能抛下步卒,以骑兵轻行?这根本不可能嘛。
刘晔趴在地图上看了好久,摇摇头。他对天子说,机会还是有的。从建业到定陶最常见的办法是走水路。夏季一般走合肥,冬季因为水浅,施水、肥水会断流,孙策有可能会走中渎。中渎水南高北低,顺水而行,很方便,而且中渎不久前刚刚疏浚过,孙策没有理由不走。
至少步卒走中渎水路的可能性非常大。
现在的问题是孙策是和步卒同行,还是与骑兵单独行动。如果是单独行动,他又会走哪条路。骑兵速度虽快,但作战范围不能超过两百里。超过两百里,一是行踪难以隐匿,目标难以捕捉,二是行军距离太远,马力不足,会影响战力,无法取得想要的战果,反倒有可能自食恶果。
至于说孙策到了平舆,在得到进一步的消息之前,刘晔基本不予采信。孙策如果要救援定陶,应该来睢阳,绕道去平舆干什么?除非他不想参战,只想观望。
天子突然说道:“马卿,初平五年的任城之战,初平六年的官渡之战,你都参与了吧?”
马超一愣,窘迫地点了点头。
“那你对这附近的地形熟不熟?”
马超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很熟!如果陛下要奇袭,臣愿为先锋。”
“你做什么先锋?”吕布喝道:“你当与子龙保护陛下,不可轻离。再说了,你是孙策的对手吗?”
“你……”
天子抬起手,示意吕布和马超噤声,又道:“以你的判断,若孙策身边有千骑,我们当有多少骑才有胜算?羽林骑够不够?”
马超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陛下,羽林骑是精锐,足以当得孙策身边的亲卫骑,但孙策身边还有侍从骑士十余人,都是真正的高手。若仅以羽林骑出战,纵使能击败亲卫骑,也很难截住孙策及这些人,倒是有可能被他们反杀。依我之见,至少要准备五百骑才有胜算。”
“那就请温侯从并州骑兵中精选千骑,与羽林骑一起行动。”天子握紧了拳头,用力砸在案上。“剩下的骑兵留在定陶,由董公指挥,与朱桓对阵,掩人耳目。”
董昭吃了一惊。“陛下欲亲身赴险吗?万万不可……”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取胜的机会,不可错过。”天子缓缓地摇摇头。“董公,孙策势强,一旦他率领中军步骑到达定陶,不论是兵力还是钱粮,我们都没有一点优势可言。唯有集中最精锐的骑士,奋力一击,直取要害。孙策当年以此胜袁绍,我亦当以此胜他。”
董昭还想再说,刘晔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董昭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也清楚,天子说的都是实情,他们已经没有求稳的底气,只有出奇兵才可能取胜。以精骑两千奔袭孙策,这几乎是唯一可能的取胜机会。若非如此,他刚才也不会提议,只是没想到天子真的接受了。
“陛下,臣有一个建议。”刘晔说道。
天子转头看着他,眉心微蹙。刘晔是他的智囊,他不希望刘晔这时候提出反对意见,动摇军心。刘晔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神,让天子安心,不紧不慢地说道:“用兵当奇正相依,奔袭孙策是奇,攻定陶是正。若朱桓敢出城一战,固然最好。若朱桓不敢出城,那就请董公不惜代价,强攻定陶城,同时多派斥候打探消息。陛下与精骑养精蓄锐,一旦战机出现,则虎扑鹰击,重创孙策,一战而定中原。”
天子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又看看董昭。“董公以为如何?”
董昭抚着胡须。“臣以为可。只是若无机会,还请陛下持重,退守濮阳,以图后计,万万不可勉强。”
天子点点头,又看向吕布等人。吕布、马超应声附和,赵云略微迟疑了一下,也点头赞同。天子很满意,沉声道:“既然如此,就请诸卿分头准备。若天不弃大汉,佑我成功,当与诸卿共太平。绘图造像,封妻荫子,富贵无穷,理所然尔。”
“唯!”众人轰然应喏。
第2118章 真正的技术
朱桓、陆议迟迟没有理会天子的要求,根本没有出城迎战的打算。天子无奈,只得与董昭商议攻城。
他们决定在城北发起进攻。
董昭就是定陶人,对定陶城的布局一清二楚。定陶城的南门临水,有一条水道通入城中,供来往的商船出入。李进守城时将这条水道填了,以阻止战船直接入城。朱桓拿下定陶城后,不仅会将这条水道恢复,还会拓宽,以便载有巨型抛石机的战船可以入城。因此,不管是攻南门还是东门、西门,都会面对巨型抛石机的威胁。
唯独进攻北门不会。北门内是郡治所在的小城,为了安全,除了两个规模较小的城门,没有水道出入,用水都是打井,不与外城相通。朱桓要想将巨型抛石机运到小城内,挖渠是不够的,除非将城门都拆了。
攻北门当然也有困难。小城的城墙与大城更高,更坚固,更利于防守,强攻的代价相当高。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们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巨型抛石机的威力太惊人了,铁弹从天而降,中者立仆的场景太过惊人,没有几个士卒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利器。
董昭还有一个私心。他不觉有攻克定陶的可能,已经安排人将昌邑城中的物资和人员转往甄城,攻定陶只是走个过场,打几天,让天子看到伤亡惨重,没什么胜算,自然就撤了。至于天子汲汲以求的奔袭孙策,在董昭看来机会微乎其微,用天子本人的话说,要看苍天是否护佑了。
刘晔的心思和董昭差不多,一拍即合,并建议天子安排骑兵保护两翼。天子欣然同意,由吕布、董越各领本部,在董昭的左右两翼列阵,自己则率领羽林骑和精选出来的一千并凉骑兵坐镇后方,养精蓄锐,等待奔袭孙策的战机。
战斗就此拉开序幕。董昭在北门外摆出上百架抛石机,包括那几架只有底座的巨型抛石机。这些巨型抛石机虽然没有真正的梢杆,只是半成品,比起普通的抛石机来毕竟强不少,在城中没有巨型抛石机相应的情况下,着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朱桓、陆议在城头看见被推到阵前的巨型抛石机,也只能表示无奈。这是一个教训,千万不能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美好,不要以为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要不然就会弄巧成拙,自食其果。
但张奋不服。他决定在没有巨型抛石机的情况下,依靠己方更胜一筹的操作技巧,与城外的对手展开一场技术较量。站在近千名木学堂匠士和抛石机操作手面前,他自信满满地说道,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巨型抛石机无可匹敌,却不知道真正无可匹敌的并不是巨型抛石机本身,而是我们这些人。哪怕没有巨型抛石机,我们用普通的抛石机也一样可以打得他们跪地称臣。
“我们这几年的算学、木学是白学的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匠士和操作手们哄堂大笑,意气风发,随即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不到一会儿,就提出了好几个方案。张奋准备好了黑板,让他们轮流到前面来,向众人解释他们的方案,互相探讨、辩驳,择优而用。一开始,想发言的人很多,但随着讨论的深入,争论集中到了几个水平最高的匠师身上,他们在黑板上画出一道道线,算出一堆数据,大部分操作手和医师、匠士已经跟不上节奏,只能等最后的讨论结果。
半个时辰后,张奋亲自选择了几个方案,并细化成操作条例,指派不同的团队去执行。
“是时候展示我们真正的技术了。”张奋慷慨激昂的如是说。
众人领命而去,奔上不同的操作位,调整抛石机的配重和弹丸,张奋联络强弩校尉谢宽,要求他们配合抛石机调整战术,尽可能优化打击效果。
谢宽欣然从命,将几个都尉、军侯叫到跟前,让他们听张奋讲解战术安排。
为了有足够震撼的效果,张奋、谢宽准备好之后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阻击董昭的部下布阵,而是耐心地等董昭完成部署,所有的抛石机都安放到位,操作手们也纷纷就位,这才击鼓叫阵。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张奋厉声大呼,下令发起攻击。
“点火!发射!”
“喏!”手持火把的操作手点燃了陶罐外面涂的油脂,陶罐瞬间燃烧起来。击发手抡起手中的木锤,砸在铁质的锁扣上,锁扣打开,配重箱下沉,长长的梢杆扬起,将灌满黑色油脂的陶罐甩上了天空。陶罐在空中散开,外表的火焰被劲风吹得呼呼作响,如流星飞坠,扑向城外的阵地。
“啪”一只陶罐落地,四分五裂,里面的油脂飞溅,随即被罐体上的火引燃,大火冲天而起。
“啪!啪!”数百只陶罐连续落地,大半落在了预定的地点,击中了离城墙最近的十几组抛石机,瞬间将这些抛石机点燃,大火迅速连成一片,在阵前熊熊燃烧。准备发起攻击的冀州军将士也被火烧着,一个个惊恐的大叫着,顾不得操作抛石机反击,拼命扑打身上的火。可这些黑色的油脂非常粘稠,沾上就很难甩脱,烧得甲胄发烫,皮肉更是滋滋作响,阵地上一片哀嚎。
城墙上发出一阵欢呼声,抛石机随即向更远处延伸打击。与此同时,强弩手对慌乱一团的冀州军展开覆盖式射击。箭雨从天而降,被烧得焦头烂额,疏于防备的冀州军伤亡惨重,更加慌乱,不顾押阵的亲卫营,纷纷夺路而逃。
冀州军的阵地成了火海,黑烟滚滚,热浪逼人,对面看不到人,只能听到火海中凄厉的叫声,如百鬼夜哭,极是人。
借着火势掩护,城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先冲出数百名精甲步卒,然后又冲出百余名手持斧斤的工匠,工匠们奔到那几架巨型抛石机的面前,丁丁当当一阵敲,迅速将那几架抛石机底座拆散,然后扛的扛,抬的抬,运回城中。
仅仅小半个时辰,第一轮战斗就结束了。董昭费了好大力气才运到城下的上百架抛石机被毁了大半,剩下的离城墙太远,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当火焰渐渐熄灭,面对阵前被烧毁的抛石机残骸和横七竖八的尸体,董昭欲哭无泪。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那几架巨型抛石机不见了,除了梢杆,整个底座都消失了。
“这……”董昭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忽然明白了。他知道为什么运气那么好,会捡到巨型抛石机的底座图纸了。
城中,张奋背着手,打量着工匠们从城外搬回来的抛石机底座部件,连连摇头。“太粗糙了,太粗糙了,没有一个尺寸符合要求的。这些人就不能用点心么?按照图纸加工都加工不好,他们还能做什么?就这水平还想来攻城,真是不自量力。”
陆议在城上见张奋摇头晃脑,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大声问道:“张祭酒,这些抛石机什么时候能组装完成?”
张奋仰起头,大声说道:“不行啊,这些部件做工太差了,尺寸都不对,还要重新加工一下,至少要一天,说不定要两天。”
“最多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好吧,我尽力。”张奋拍拍手。“诸君,动起来,动起来,开工了。”
工匠们哄笑着,一边鄙视着兖州工匠的技术水平,一边抬起相关的部件,散到各处,进行精加工,再和准备好的梢杆配合,组装起来备用。
正式的战斗还没开始,远程对攻就挨了一闷棍,不仅董昭深受打击,就连天子也吃惊不小。他们意识到双方的实力绝不能用兵力来衡量,兖州的木学堂和豫州的木学堂没法比,双方在军械水平的差距悬殊,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天子心情复杂,他早就知道孙策重视工匠,很早就在南阳建木学堂,也知道孙策在军械上优势明显,可是这一次亲眼见识了双方的抛石机对攻后,他才真正明白这个优势究竟有多大。
比起双方在抛石机上的实力差距,甲胄、刀矛上的那点差距不值一提。
一时间,天子心灰意冷。差距这么大,还打个什么劲。他们根本不可能攻克定陶,那孙策又何必要来?孙策不来,他们就没有出奇制胜的机会,再僵持下去也只是自取欺辱。
算了吧,还是回关中闭关自守,想办法开拓西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天子召集诸将议事,透露了想撤兵的想法。吕布、马超虽然不甘心,可是看到董昭的头阵输得那么惨,也清楚奔袭孙策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僵持无益,不如早退,等以后有机会再报仇。
董越一直没吭声,像个小透明似的站在角落里,只是眼神游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他们达成一致,准备撤退的时候,朱桓的回复到了。
原本以为你们捡到了抛石机图纸,有一定的攻城能力,才在城中静候,没想到你们还是这么弱,实在让我失望。为了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知道什么叫大势所趋,不要再有痴心妄想,早日向吴王称臣,实现天下太平,我决定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出城与你们交战,堂堂之阵,一较高下。
第2119章 小军师
“陛下,臣以为不可。”董昭躬身施礼,神情凝重。“此乃缓兵之计。朱桓、陆议虽年少,却狡诈过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吕布、马超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神情不屑。随即又觉得与对方如此默契实在不妥,互相瞪了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同时把头扭了过去,一副势不两立的气势。
天子瞥着战书,沉默了片刻,又道:“子扬,你以为如何?”
刘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出了一会儿神,等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才慢吞吞的说道:“陛下,臣在想,鲁肃此刻应在何处。陛下进入兖州已经半个多月,孙策本人都从建业赶来,鲁肃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他是不担心朱桓、陆议,还是另有所图?”
天子明白了刘晔的意思。刘晔和董昭一样,对攻克定陶失去了信心,也不相信野战就能克敌制胜,为求万全,他宁愿撤退,只是担心吕布、马超不肯,所以特地强调鲁肃的异常反应。
鲁肃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要么是相信朱桓、陆议的实力,认为他们没什么危险,但更可能的却是他掩饰了行踪,另有所图,比如抄他们的后路。孙策本人都从建业赶来了,鲁肃就算相信朱桓、陆议,也应该有所表示,一点反应也没有未免不太正常。
既然朱桓能凭借巨型抛石机迅速攻克定陶,鲁肃如果也有巨型抛石机,攻城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毕竟他可是半天拿下弘农的人,而且是在没有巨型抛石机的情况下。朱桓、陆议拖着他们,鲁肃趁机断他们退路,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果然,刘晔话音未落,吕布、马超神情已变,整个人的气势弱了三分,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天子暗自叹了一声。这次入兖州又是白忙一场,定陶失守,李进阵亡,昌邑也没保住,唯一的成绩就是掩护董昭后撤到甄城。孙策就在数百里之外,根本没有露面,就让他知难而退。
“依董公之计,当如何?”天子心情低落,有些怏怏。
董昭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最怕天子年轻气盛,非要与朱桓野战。野战自然比攻城好一些,却也谈不上什么优势,更何况还有孙策在一旁虎视眈眈。从全局考虑,当然还是先撤退最安全。
“臣以为刘令君所虑极是。陛下与孙策争的是天下,不在一城之得失。既然进不可得,当先守退路,以策万全。譬如弯弓,当先引弦,然后发矢,方可杀人于百步之外。北人骑马,南人操舟,越往北,于陛下越有利。”
董昭走到地图前,详加解说。兖州境内的河流大多是东西方向,朱桓靠水运,路途迂远,并不方便,远不如骑兵来得迅速。如果将战线后撤到甄城、濮阳一带,不仅可以避免被鲁肃切断后路的危险,就近得到东郡世家的补给支持,还可以拉长朱桓的补给运输线。此消彼涨,对己方更有利。
更重要的是,定陶向北两百多里内只有濮水可称大河,其他皆是平坦之地,一旦发现战机,骑兵完全可以长驱直入,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
听完董昭的解释,不仅天子深表赞同,吕布、马超也觉得此计可行。他们不久前刚从濮阳赶来,了解这里的地形,比起深入豫州作战,后退到濮阳等待战机无疑更保险。
“那就让朱桓、陆议再多活几日。”吕布恨恨地说道。
“朱桓可以给你,陆议一定得留给我。”马超握紧了拳头。“我一定要敲下他的牙齿,拔掉他的舌头,看他还能否胡言乱语。”
“那得看你够不够快。”吕布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刘晔悄悄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葛陂,水榭。
“姜还是老的辣。”孙策将军报丢在案上,轻笑一声。“一进一退,高下立现。”
孙尚香拿起战报,看了一遍,咂咂嘴,有些遗憾。“伯言有些急了,意图过于明显。”
孙策瞅了孙尚香一眼,嘴角挑起笑意。天子主动撤退,让朱桓、陆议的计划落了空,绝不仅仅因为朱陆二人的意图过于明显,而是他们本来就没有攻城的决心,只是为了出奇制胜。兵力相当,军械又相差太大,但凡冷静一点,都知道攻城不可行。
至于天子想用什么奇兵,孙策虽不敢肯定,却也大致猜得到。考虑一下双方的优劣长短,无非就那几种方式。天子现在能用的也就是骑兵,有飞将吕布,还有赵云、马超,再加上一万并凉精骑,还是有机会一搏的。
孙策招招手,将孙尚香叫到面前。孙尚香轻轻一跃,坐在孙策膝上。孙策扶着她的腰,捏捏她的鼻子。“如果你是天子,你会怎么打?”
“我……”孙尚香歪着脑袋,沉思起来。
徐节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脸色微红。“大王,三将军,君子当慎言慎行。”
孙策哈哈一笑,对孙尚香笑道:“快下去,你的军师要进谏了。”
“老夫子!”孙尚香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的跳了下来。她今年十二,过了年十三,按照惯例,就可以嫁人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况且她自己也渐渐懂事,知道男女有别,虽然嘴上嫌疑徐节嗦迂腐,却是从谏如流。
“呃……”徐节舔舔嘴唇,又道:“大王,臣说的不仅是男女有别,大王不宜过于宠溺三将军,出言亦当谨慎,以免引人误会。”
孙策很惊讶。“我也有错?”
徐节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大王不宜以三将军比天子。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传了出去,甚至有讹传言,不仅对三将军不利,对大王也多有烦扰。”
孙策哑然失笑,却不得不承认徐节的担心有道理。这种事太敏感,他对孙尚香一向宠爱,难免会有人担心。女人的心思最难猜,嫡子又是袁氏姊妹的心结,引起误会实在太值当。
“我检讨,我检讨。”孙策很郑重地说道。徐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退了下去。孙策示意她看看军报,一起发表一下看法,当作一次练习。徐节应了,拿起军报,与孙尚香到一旁研究去了。
孙策来回踱了几步,考虑着接下来的战事。天子、董昭向北撤,兖州的战事还没有结束,形势却更加复杂,也不知道朱桓、陆议能不能应付得来。到目前为止,朱桓、陆议的表现还不错,虽然有点玩脱了,总体来说还在可控范围以内,但准备的手段都曝光了,接下来无巧可取,只能各凭实力,还能不能顺利拿下整个兖州,不仅要看他们的能力,可能还要加点运气。
对手太狡猾,又处于崩溃与暴走的边缘,随时可能铤而走险,这个考验一点也不轻松。
孙策正在沉思,甄像来报,荀求见。
孙策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拍额头。这两天只顾着定陶的战事,完全忘了荀。陈群也忙,几天没见面,也不知道思想工作做得如何。不过汝颍系目前处境尴尬,缺一个真正够格的精神领袖,想来陈群不会消极怠工。
孙策斟酌了一下,示意甄像请荀进来,又让徐节去准备茶水,一会儿旁听。听到荀名字时,徐节的眼睛就亮了,只是不好主动开口请求,听得孙策此言,正中下怀,放下军报就去了。
“看完了没有?”孙策问道。
“回大王,看完了。”徐节俏声应道,透着不多见的欢乐。孙策不禁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到底是小姑娘,别看平时一副稳重大方的模样,真遇到了心中偶像,还是控制不住少女心。
在汝颍系有意无意的宣传下,留香令君四个字已经成了一个传奇。只不过传奇就像肥皂泡,看起来很梦幻,破碎了也不过是几滴水,至于是污水还是泪水,那就因人而异了。孙尚香对荀就不感冒,总觉得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过了一会儿,楼梯声响,荀慢慢走了上来。他低着头,拱着手,胡须修剪得很整齐,头发一丝不苟的压在冠中,身上穿着一件新袍,比上次精神了不少,只是鬓边白发又多了几根,看起来有些沧桑。他在楼梯口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施一礼。
“颍川荀,见过吴王。”
孙策眼神微闪,伸手虚扶。“荀君这几日可好?都去了哪些地方?”
荀再拜。“在葛陂周边转了转,去平舆拜会了王府君和几位老朋友。还有一些朋友闻讯赶来,小酌几杯,叙叙别情。”
孙策点点头,请荀入座。荀还没出河南时,辛毗就送了消息回来,如今又过去大半个月,只怕半个豫州的人都知道了,赶来见他的不会少。
孙策在正席就座。徐节端着茶上来,瞅了荀一眼,抿嘴而笑。到孙策面前奉茶时,孙策看着她,似笑非笑,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如何?”
徐节忍着笑,眨眨眼睛,借着身体的掩护,悄悄地指了指腰间的玉。
第2120章 治标与治本
徐节转到荀面前,奉了茶,又偷偷看了一眼,退了下去。
荀看着案上的茶雾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小粉丝。他眉头轻锁,带着几分淡淡的忧愁,脸色略显苍白,面颊清瘦,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一杆即将泛黄的青竹。
果然是君子如玉,瑚琏之器,很有气质,然而……没什么用。
孙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着茶,想着荀原本生命轨迹上的悲剧,一时出神。我是救了他,还是让他受伤更深。不仅是荀,天子也如此。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是会感谢我,还是会诅咒我?
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开口。徐节悄悄的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荀,偶尔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挪开眼神。孙尚香一脸鄙夷地看着她,眼睛翻得只看见眼白,看不到眼瞳。她一向尊敬这个比她年长几岁,亦师亦友的小军师,把她当作聪明理性的代表,今天算是看透了她的本质。
过了一会儿,郭武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见荀在座,他停了一下,欠身施礼。他身上穿着甲胄,腰间佩着环首刀,走路时甲叶摩擦,哗哗轻响,脚下的皮靴也有些重,惊醒了荀,抬头一看,一时竟没认出来。
“阁下是……”
郭武笑了。“令君,我是郭武啊,当年在长安,曾随阿舅拜见过令君。”
荀恍然大悟。“原来是阿武啊。几年不见,你变了模样,都认不出来了。你这是……”荀一转眼,看到一旁的甄像,这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连忙示意郭武先办公务。郭武点点头,两步迈到孙策身边,凑到孙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王,鲁督传来消息,已经抢占句阳、成阳二城。”
“当真?”孙策又惊又喜。这可是个好消息,天子刚刚撤退不久,鲁肃已经传来消息,占领了句阳、成阳二城,根据远近距离的计算,他应该是抢先一步,切断了天子的退路。
“刚刚收到斥候的口讯,还没有得到公文。”
孙策微微颌首。江东军传递消息自有一套方法,紧急情况下,由游弋在城外的斥候先传递口头消息,以免主将因战事而耽误时间。事先约定好几个信号,事情发生时,发出特定的信号,游弋在外围的斥候看到信号后,翻译成特定的信息,第一时间接力传递,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以便让配合的部队做好准备,及时反应。
鲁肃只有一万多人,要拦住天子、董昭的大军有些困难,即使加上朱桓率领的人马也只是相当,胜是能胜,只是代价会大一些。郭嘉还有两天才能到达睢阳,到了睢阳还得转陆路北上,有三百多里的陆路要赶,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孙策迅速估算了一下路程。“传书郭祭酒,让他转泗水,去定陶。中军集结,准备出发,去睢阳。”
“喏。”郭武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孙策心中喜悦。本以为天子主动撤退,这一战又不了了之,最后还要靠一步步的蚕食攻取兖州,现在鲁肃截断了天子退路,决战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有些按捺不住。虽然没有雀跃,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直到发现荀的眼神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收起兴奋之情,咳嗽了一声。
“荀君?”
荀讪讪地拱拱手。孙策和郭武的声音都很小,荀也自觉,没有刻意听,只是从孙策的神色中看到了些许兴奋,心中不免不安,担心天子的安危,这才多看了孙策两眼,却被孙策发现,疑心他偷听,有悖为客之道,不免窘迫。
“大王,并非有意探听,只是……”
孙策挥挥手。“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刘协攻定陶不下,撤了。”
荀“哦”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既有轻松,又有遗憾,更有说不出的沮丧。孙策直呼天子姓名,他身为天子使者,本当严正交涉,奈何眼下形势严峻,他不得不委屈求全。他这些天见了不少人,知道没什么人把刘协当回事,包括很多士人在内,对其重用关中人、凉州人非常反感,直呼其为关西天子,更有甚者称其为凉州天子、羌胡天子。豫州如此,荆扬青徐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管他承认与否,朝廷在关东已经人心尽失。在这种情况下,再与孙策争执君臣之义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摆正心态,为天子争取一线生机。
只是一想到迁都关中是他的首倡,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当初迁都关中是为了避袁绍锋芒,固守关中,休养生息,谁会想到袁绍一战而亡,反而让孙策坐大了。
孙策看得真切,心中暗笑。“荀君这是什么表情,兴奋还是沮丧,抑或是兼而有之?”
“一言难尽。”荀再次拱手。“不管怎么说,兵革暂息总是好的。”
孙策笑道:“这可未必。秦灭六国,天下一统,也是兵革暂息,可惜没几年就山东大乱。汉统天下,也是兵革暂息,然而霸王方死,汉高祖就对韩信、彭越等人下手。由此可见,行霸道虽能得逞一时,却不是长治久安之计。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大王欲治本?”
孙策点点头。“虽不敢说必成,却值得一试。若能有所进步,此生无憾。”
“大王志向高远,令人钦佩,也于革故鼎新,亦是大勇。只不过以愚见,大王所行并非真正的王道,长治久安亦不可得,与汉家杂用霸王道相比,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孙策无声地笑了,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打量了荀片刻。荀拱手躬身,迎着孙策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孙策,气定神闲,只是气息有些过于悠长,未免刻意,不如孙策从容。
两人相视无言,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甄像、徐节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不愿错过一个字。孙策是吴王,不久的将来还会再进一步,成为天下之主。荀是汝颍名士,身负王佐之才,与首相张有一生之约。这两个人皆是天下智者,他们讨论治道,绝非一般人有机会聆听。哪怕是多听一句话,他们也是受益匪浅。
只有孙尚香连连撇嘴,不以为然,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愿闻高明。”良久,孙策淡淡地说道。
第2121章 慧眼王佐
荀双手捧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品了品,慢慢地咽了下去,温和的眼神穿过袅袅的茶雾,看了孙策一眼。
刹那间,孙策有些不安,仿佛被荀看穿了底细一般,浑身不自在。他好容易才抑制住挪一下身体的**,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太自然。
荀笑了。笑容很淡,有三分会心,四分敬佩,还有一分狡黠,两分失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有鱼乐之辨,固为智者之见。只是鱼乐与不乐,最清楚的不是人,而是鱼。大王聪明过人,励行新政,步步为营,战战兢兢,自然最清楚新政的利弊所在,又何必来考问我?”
孙策垂下眼皮,似笑非笑。“孤本以为荀君是个儒门圣贤,后来才知荀君精法家霸道,现在又听荀君说庄论鱼,真是大开眼界。荀君还通哪些学问,不妨一起说来,也让孤长长见识?”
荀微微一笑,摇摇头。“非孟子,大王亦非齐宣,何必顾左右而言?”
孙策沉吟片刻,忍俊不禁。他抬手指指荀,轻笑道:“荀君虽无孟子之雄,却有孟子之辩,温柔一刀更伤人。行了,你也不必用什么春秋笔法,孤是齐宣王也罢,不是齐宣王也罢,总之不是什么圣人,好色好勇的寡人之疾,一个也不缺。荀君若是因此立论,说孤与刘协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也不算错。只是在孤看来,五十步与百步还是有区别的。你说呢?”
面对孙策的调侃,荀微窘。他放下茶杯,收起笑容,郑重地拱手施礼。“大王言重了,的确不敢以大王比诸齐宣王。虽读书,却非善辩之人,引喻失当,还请大王见谅。”
“不敢。”孙策笑笑,欠身还礼。
荀再拜,不紧不慢地说道:“初平三年,辞河北,远赴长安,蒙天子不弃,付以中兴之任,便东施效颦,仿大王新政,至今八年,有得有失,不足为外人道。然,受惠大王不浅,今日有幸与大王面谈,当先向大王致谢。”
说完,荀避席,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谢大王不言之教。”
孙策盯着荀看了一会儿,也离开坐席,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荀君客气了,不敢当。”
荀再拜,回到席上。“虽用心,但资质愚钝,学大王之政数年,徒有其形,不得其神,关东、关西差距日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尽心收集大王政令、书籍,日夜苦研,小有心得,今日有幸,请大王赐教。”
“荀君谦虚了,不敢有教,互相切磋吧。”孙策笑笑,又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当年在洛阳,荀君曾与张相有约,今日讨论政道,本当由张相与荀君相敌才对。只可惜张相不在,只好由孤代替。言语失当之处,还请荀君见谅。”
荀也笑了。孙策这句话是调侃他当年不自量力,与张定下赌约,虽略嫌轻佻,却也不再拒人千里之外,总是好事。他没有纠缠这些细节,按照预定的计划,直奔主题。
“效仿大王之政,又读诸公承大王意所作新书,自觉大王之政有三,比诸人体,可谓强根基,活气血,生智慧。强根基者,限名田,抑兼并,开屯田,兴工商,藏富于民。活气血者,兴教育,建工坊,倡四民,和阴阳,使万民各安其业,相辅相成。生智慧者,重贤者,建诸堂,刊论著,论短长,以史为鉴,弃短扬长。”
荀侃侃而谈,虽然没有刻意用华丽的辞藻,却不自然的带出了节奏,自有一番气势。孙策固然听得欢喜,一旁的甄像、徐节也连连点头,赞同荀的总结到位,言简意赅。
“新政施行八年,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已经完成,大王的新政可谓成就斐然。尤其是强根基、活气血,堪称奇效,即使商鞅复起,也当自愧不如。王道胜于霸道,可谓有信。”
孙策不为所动。前面都是铺垫,后面才是关键。“荀君还是说说不足之处吧。这生智慧又何如?”
荀眉梢轻扬,露出一丝浅笑。“生智慧不能说无成,只是有未尽之处,若不能解,将来怕是要功归一篑,甚至可能自贻其咎。”
“哦?”
“前些日,再读杨公、黄公所著官制史稿,忽有所得,与大王新政相对照,自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以前之凝滞处,也涣然冰释,再无障碍。”
孙策眉梢轻动,暗自吁了一口气。他猜到了荀可能要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点也不错。张他们都忙于繁杂的公务,欣喜于取得的成绩,或者迷惑于他的英明,有些事没想到,或者想到了也不好说,现在却被荀这个旁观者一眼识破,也是天意。
政治、人心这种事,果然是几千年没变化。他能玩的,这个时代的聪明人都能玩,而且会比他玩得更好。他能领先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过了这几年,在政治上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
“愿闻其详。”
“大王真想听?”荀很意外,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又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当然想听。”孙策笑得很狡黠。“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悟到的是什么,又是不是我需要担心的?”
荀盯着孙策看了一会儿,微微颌首,一字一句地说道:“敢问大王,以四民皆士代替贵贱有别,以百工之学代替儒家经术,以奉官守职代替世卿世禄,以什么来代替天命?若无天命,大王固然可以因德泽天下而履至尊,子孙又凭什么继承大王的事业?”
孙策笑眯眯地看着荀,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虽然荀的答案和他想象的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区别,但意思差不多。新政推行到最后,有一个根本问题无法解决:君主世袭。他号称不信天命,但没有天命的支撑,孙家凭什么为天下之主?
这个问题无解,所以最后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某种虚君甚至干脆罢免君主的体制,可是他身在其位,自然不愿意跨出那一步。正如他提倡男女平等,必然要导致一夫一妻,可他却偏偏娶了那么多佳人,还一个都舍不得放,面对蔡珏的疑问时,只能回以一句“我不愿意”一样。
“请大王指教。”荀追问了一句。
甄像、徐节脸色变了,就连孙尚香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很棘手,紧张地舔着嘴唇,悄悄地用手捅徐节,连连使眼色,希望徐节出来解围。徐节急得小脸通红,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完全没想到荀会问出这个问题,偏偏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却是一直存在的。荀虽然是当世智者,却不是唯一的智者,既然荀能想到,自然也会有别人能想到,只是没有这么问过而已。
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她真的不知道。勉强发言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荀笑话孙策。新政是孙策推行的,孙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却让一个小姑娘出来搪塞?
徐节紧张地看着孙策。现在能回答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孙策自己。
看着神情恬淡,眼神却有些咄咄逼人的荀,孙策一点也不紧张。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虽然没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却不等于没有答案。正如当初面对蔡珏的质问,“我不愿意”也是答案。
“荀君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未解决的问题。”
“那大王准备如何解决?”
“暂时还没有解决之道。”
“那大王是否同意,在这一点上,大王的王道与汉家的霸王道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
“你要是这么说,亦无不可。”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孤刚才也说了,五十步与百步还是有区别的,不可等同而观。令祖荀卿有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目标再远,迈出一步和原地不动总是有区别的。你说呢?”
荀一时语塞,倒不太好回答。他既没想到孙策会坦然承认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孙策会用这种解释来应对,而且引用了他的先祖荀子的话。五十步与百步有区别吗?在他看来没有,但是在孙策看来有,而且仔细想想,还是孙策的态度更务实些。既然迈出一步都是进步,那五十步与百步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孙策笑笑,接着说道:“孤本武夫,读书不多,不敢与荀君这样的贤者相提并论。若说荀是骐骥,那孤就是驽马。驽马虽不能一跃十步,却胜在不舍。孤不敢指望,也不相信什么圣人能立万世之法,孤只相信事在人为,一步步地向前走,总比原地观望的好。荀君能看出新政的症结所在,不愧为王佐之才。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荀君可有兴趣为解决这个症结出一分力?”
荀愕然。他盯着孙策看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他提出这个问题本是与孙策谈判的,没想到孙策反倒借着这个机会来招揽他。
解决这个症结,这个症结能解决吗?
仿佛看出了荀的疑惑,孙策笑容更盛,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带着几分诱惑。“不试试,怎么知道?若能解决这个问题,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德功言何足道哉?”
第2122章 无路可走
荀含笑抚须,举手轻摇。“大王谬赞,不敢当。且陛下待我甚厚,不敢背弃,为天下笑。且大王麾下贤者甚夥,前有杨黄二公引导,中有张虞二相辅佐,又有张子布、王景兴辈外抚州郡,后有少年英俊无数,不必充数矣。”
孙策笑笑。“荀君忠贞,令人钦佩,孤亦不敢强人所难。只是奉孝若听了,难免失望。这样吧,荀君也不必急于决定,且在平舆住着,与亲朋故旧盘桓几日,待孤解决了兖州的事回来,再向荀君请教。”他顿了顿,又说道:“荀君在关中行新政,自谦得其形,不得其神,可知为何?”
见孙策有意软禁自己,荀心中不快,正欲严辞婉拒,听得孙策此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了又忍,还是问了一句:“还请大王指教。”
“欲观全局,当如飞鸟,俯瞰天下。欲知究竟,当如游鱼,深潜水底。飞鸟翱翔于天,一日看见千山万水,固然一览无余,却过于轻松,不知跋涉之辛苦。鱼潜于草底淤泥之中,所见不过方寸,却能冷暖自知。荀君是飞鸟,飞得高,看得远,潜得却不够深,未免泛泛而谈。不妨将汝南当作一亩之塘,品品这人间冷暖,才能真正通透。”
孙策直起身,拍拍大腿。“与荀君一席谈,虽不尽兴,总算有所进步,甚好。希望下次会面,能再听到荀君高论。荀君,孤还有些事要处理,你看……”
荀措手不及。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呢,怎么孙策又要逐客了?
“冒昧,敢问大王是要去兖州吗?”
孙策皱了皱眉。“孤闻,关西天子有三杰,荀君佐大政,刘晔佐军事,刘巴佐民生,可有此事?”
“虽不中,亦相去不远。”
“那荀君还是安心研习新政吧,军事上的事留给刘晔处理为好。”孙策笑笑,拱拱手。“荀君慢走。”
荀无语,欲言又止。孙策说得客气,说是让他和刘晔各负其责,其实是让他谨守使者本份,不要试图打探机密,有礼有节,倒让他不好勉强,只能苦笑告退。甄像引他出去,孙策起身,送到廊下,看着荀出去了,这才转身看看徐节,扬扬眉。
“如何?”
徐节笑盈盈地施了一礼。“还是大王识人,荀令君是飞鸟,高瞻远瞩,却不落实地。”
孙策哈哈大笑。“不比他为玉了?”
“玉还是玉,只不过是古玉。纵使大王巧手,怕是也难以雕琢。”
“我哪有兴趣雕琢他。”孙策耸耸肩。“你有什么收获?”
徐节眨着眼睛,沉吟良久。“有得有失。见识了智者的境界,从此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敢自满,是为一得。见识了智者的局限,从此知道人无完人,圣贤亦凡,是为一失。”
孙策诧异地打量了徐节片刻,满意地点点头。“甚好,徐家有你这样的后辈,还能更进一步。尚香有你相伴,我也能放心。两全齐美,甚好,甚好。”
孙尚香跳了过来,抱着徐节的手臂。“大兄,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将我的军师抢走。”
“不抢,不抢。”孙策摸摸孙尚香的脑袋。“我不仅不抢你的军师,还要给你准备几个大将,你觉得伯言如何?那小子虽然长得不行,作战倒还是马虎的。”
“唉呀……”孙尚香红了脸,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捂脸,随即又嘀咕道:“伯言才不丑呢,虽不如大兄、周督英武,却也算得中上之姿,至少比那什么老古玉强。”
孙策大笑。
天子勒住坐骑,眼角不受控制的抽动着,看向远方的眼神杀气腾腾。
目力所及之处就是濮水,地平线上有一个黑点,那是句阳县城。不久前,天子南下时,曾在句阳县城外小住,得到了句阳世家豪强的热情款待,如今无功而返,却再也享受不到这样的热情。
斥候来报,句阳城被鲁肃占据了,城门紧闭,城里的百姓也都被鲁肃控制了,不得出城。战船在濮水中来回游弋,还有骑兵沿河监视,想悄悄地渡河是不可能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鲁肃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句阳?”天子百思不得其解,转头问刘晔。
刘晔看着远处,心中苦涩。鲁肃还真是给面子,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直接掐住了他的要害。濮水由封丘而来,东入巨野泽,不管是去濮阳还是去鄄城,都必须渡过濮水,这一带的官路在濮水之北,句阳和西侧的离狐、东侧的成阳都在对岸,数万大军,携带着大量的辎重,必须走官道,他们只能在句阳渡水。走小路不仅不现实,而且很丢脸,天子绝不能答应。
“辛毗曾任袁谭军师,对此地形势很熟悉。依臣看来,他很可能是绕道濮阳,突袭离狐、句阳。他们有战船,顺水而下,很方便。”刘晔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他一直考虑鲁肃可能从西面来,所以斥候也着重监视浚仪、酸枣方向,却没想到鲁肃会沿河而下。
中平闹黄巾的时候,兖州就是重灾区,这些年不是青州黄巾西进,就是黑山贼东进,袁绍、袁谭父子又连续出兵,这里的百姓不胜其累,早就逃光了。剩下的都是有家有业的豪强。豪强们平时住在城里或者庄园里,只关心自己的产业,不会关注太多。就算看到鲁肃的斥候出没,他们也只会提高警惕,加强庄园的守护,不会主动向县令长发出警报。
庄园的数量毕竟有限,兖州北部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荒芜,鲁肃从中穿过并非难事。县城的兵力有限,也挡不住他的攻击,很可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失守了,根本来不及传出消息。
句阳离定陶有一百多里,早就超过了斥候的侦察范围,再尽职的斥候也不会到这里来打探情况。
几个因素集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破绽。若是换了别的对手,这个破绽也许影响不了大局,可是当对手是鲁肃时,而这个破绽就非常致命。
鲁肃可是只用了半天就攻取弘农的人。
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刘晔自责不已。最近连续受挫,让他不再自信,心情沮丧。
“辛毗……”天子咂了咂嘴,又想起了程昱。没有了当地人的帮助,真是不方便。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程昱为什么会拒绝他的邀请。程昱既不投孙策,也不降袁谭,他究竟想干什么?去益州追随曹昂?他摇摇头,收回思绪。眼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如何击败鲁肃才是关键。“传讯董昭,想办法重夺句阳。鲁肃刚来不久,立足未稳,还有机会攻取。等朱桓、陆议追上来,我们腹背受敌,就没什么机会了。”
刘晔点点头,安排人去联络董昭,又提醒天子派出斥候,寻找合适的地点扎营,先稳住阵脚再说。此外还有粮草、辎重需要解决。鲁肃的时间掐得很准,正是他们上一批粮草即将耗尽,新的粮草还没到的时候。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用打,他们就不战自溃。
这个鲁子敬,真是够狠啊。想起过去两人的交往,刘晔哭笑不得,总觉得鲁肃有故意示威的意思。两人虽然相处莫逆,但他是宗室出身,家世、实力都要比鲁肃强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主导者。当年西去长安,他也曾向鲁肃发出邀请,鲁肃也答应了,只是后来孙策亲自登门拜访,鲁肃被其诚意打动,这才改了主意。如果当初不是留书,而是亲自去东城邀请鲁肃,鲁肃应该会跟着自己去长安的。
说到底,还是骄傲害人。
董昭收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他赶到濮水南岸,查看了形势后,建议天子改道,经由乘氏去鄄城。既然鲁肃到了这里,没有道理不带水师,就算天子到了濮阳,也很难渡河,返回河北。不如去鄄城,由苍亭津渡河。如今是冬季,行船不便,苍亭津一带可能已经断流,骑兵甚至可以直接过去。
天子和刘晔都觉得董昭所言有理,鄄城背靠东郡腹地,得到补给更方便,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和袁谭率领的主力合力。
“这里有沼泽吗?”刘晔还是有些担心的,指着地图上的成阳和乘氏之间的空白问道。成阳在濮阳下游,西北有雷泽,东侧不远就是大野泽,乘氏在荷水下游,靠近大野泽。从这个地形来看,成阳、乘氏之间肯定还有其他的沼泽,只是面积有限,没有在地图上标出来。
“令君所言甚是,这里的确有不少沼泽。不过问题不大,一是冬天水浅,大部分沼泽都干涸了,不影响军;二是他麾下有不少当地人,熟悉地形,可以带路。要说问题,倒也不是没有。”
董昭沉吟着,神情有些凝重,欲言又止。
天子看得分明,说道:“董公但请直言,无须顾忌。”
“沼泽虽大多干涸,芦苇杂草却多,天干物燥,陛下又身负炎汉火德,万一不慎,臣担心祸福难料。”
第2123章 敌与友
天子直起腰,负手于背,摇了摇头。
“水火无情,纵有千军万马,也不敌一把火。且数万大军,延绵数十里,百密一疏,谁能防得周全?董公,此事当慎重。”
刘晔点头附和。“董将军,可有别的办法?”
董昭抚着胡须,沉吟片刻。“还有一个办法:强渡濮水,从句阳城下过,直向鄄城。只是当速战速决,抢在朱桓赶到之前离开。虽说双方兵力相当,但江东军精练,战力远胜于我,阵而后战,腹背受敌,于我军不利。万一孙策再率中军赶到,我军寡不敌众,必败无疑。”
天子眼神微闪,和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做了决定。鲁肃只有万余人,最多不超过两万,就算战力强于普通士卒,己方有兵力优势,尤其是有骑兵优势,也能一战。在克服的困难就是渡水而已,总比冒着被火攻的危险经过沼泽地好。
“就这么办。董公强渡,我率骑兵为董公阻援。”
董昭没有再说什么,躬身领命。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犹豫只会耽误时间。朱桓收到鲁肃的消息后绝不会放过夹击的机会,最多一两天就能赶到,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渡过濮水。
董昭随即与天子商量战法。他将派人伐取濮水两岸的树木,制造木筏,搭建浮桥,并制造阻拦战船的障碍,这需要两天时间。在他完成之前,天子务必要拦住朱桓。与此同时,他会联络董访,让他收集船只,准备接应。渡过濮水之后,他们还有一道河要过。
商量已定,天子随即与董昭交换了阵地。
董昭沿河列阵,派人砍伐河岸的树木。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官道在河北,他们无法渡河伐取官道两旁的大树,只能就近找树林。董昭嫌慢,命将士到附近寻找村落、庄园,拆取房屋,取其梁柱备用。
句阳附近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经逃走了,家园早就荒废,如今再被董昭一拆,彻底成了废墟。
董昭抢时间,顾不上掩饰行迹,再加上原本就有示强的意思,所以大张旗鼓,在沿岸点起数百堆篝火,摆出一副随时可能强渡的架势。对岸的江东军斥候根本不用费力打探,就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迅速将消息传报到句阳城中。
鲁肃站在城头,看着沿着濮水的火光,笑道:“佐治,董昭是你的昔日同僚,你对他了解吗?”
辛毗笑道:“董昭比我年长十余岁,成名很早,算是济阴名士,后来举孝廉,举主就是袁氏门生,所以他也以袁氏故吏自居。袁绍入冀州时,他在邯郸任柏人令,弃官归于袁本初,被袁本初委任为参军,袁本初得冀州后,他就做了魏郡太守,也算是心腹之一。吴王代父领豫州时,袁本初一度想让董昭入豫州,只是吴王与张氏兄弟有交易,而董访又在陈留,袁本初犹豫,这才错失机会。如果早些做决定,在周喁争豫州不利后就让董昭主豫州,形势或许会有不同。”
鲁肃会心一笑。“是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袁绍总是慢一步。”
“这就是出身高门的弊端。高门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必三思而后行。袁本初弱冠即主一门,不能不多加参详。况且他身据高位,一呼百应,向来没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就算慢一步也没什么问题。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多谋寡断的习气。其实说起来,他年轻时可是个急性子,做过不少荒唐事,弱冠之后入仕,与名士往来,还不失游侠之气,后来与何伯求交,欲谋大事,这才修身养性,借守墓蛰伏六年。唉,世事难料,若使他年轻时能想到今日,他大概不会这么做。”
鲁肃转头看了辛毗一眼,放声大笑。辛毗自知失言,自我解嘲地摸了摸头皮。“鲁督,刘晔此人如何?”
“刘子扬聪明果决,文武兼备,是个人才,虽然同样出身高门,却多谋善断,又能临机应变。如果说他的缺点,大概就是他有些自负。宗室嘛,也不奇怪。”鲁肃叹了一口气。“他也被这宗室身份拖累了。若非如此,他当与郭祭酒相当,为吴王心腹。”
辛毗笑了一声:“鲁督说得是。出关以来,他也算是奇计百出,奈何实力不济,只能一退再退。如今退路断绝,他只能拼命了。”他看着远处,轻笑起来。“不过形势如此,他纵有千般奇计,还得看我们给不给他机会。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古人诚不我欺。”
鲁肃深表赞同。“练就千斤力,四两破千斤,大王不仅是武道高手,更是天生兵家,一语道破天机。别人就算想学他也学不到精髓,反倒被他带乱了节奏,邯郸学步,最后只能爬着回去。”
辛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随即想了想,又觉得鲁肃所言极是。说起来没什么难的,但那么多人学孙策,真正学成的一个也没有。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荀也是其中之一,这次去建业,与孙策见面,不知道他会与孙策谈些什么,能不能解开这个谜。
见辛毗出神,鲁肃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夜空,顾自想起了心思。
刘晔此刻在想什么呢?他会不会因为当年的决定后悔?
朱桓正准备派人攻取昌邑,收到鲁肃的消息后,得知鲁肃袭取了句阳、成阳,顿时急了。
如果不是担心消息有诈,又或者换作几个月前,他肯定什么也不想,立刻率兵出城追击。经过几个月的作战,尤其是纪灵被董昭伏击,损失惨重,让他冷静了很多。统领大军作战不比率领一营冲锋陷阵,责任重大,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可能导致全军覆没,不能不慎重。
他先和陆议商量。陆议建议他不要急,一是消息需要时间确认,二是鲁肃兵力有限,就算拦住了天子去路,也不可能全面击败天子,要想取得大捷,离不开他们的配合。
朱桓请来阎行、陈到等人,请他们安排骑兵打探消息,然后又与纪灵、满宠、吕范商议追击的事宜。得知鲁肃夺取了句阳、成阳,满宠第一个拍案叫好。他是昌邑人,对句阳附近的地形比较清楚,除非天子、董昭冒险走大野泽西岸的沼泽地,否则句宜就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朱桓请满宠解说地形。满宠也不客气,将这附近的地理详细的解说了一遍。他分析,董昭放弃昌邑后撤,最大的可能是忌惮巨型抛石机,担心昌邑城也承受不住巨型抛石机的攻击,要选一个让巨型抛石机无法发挥作用的城池。向北走,最适合的鄄城、廪丘,尤其是鄄城,靠近黄河津口,可进可退。
鲁肃夺取句阳,切断了董昭的退路,但他兵力有限,未必能挡住董昭,只能起到延滞董昭行程的作用。鲁肃有水师,布防于濮水之中,董昭要想架浮桥,强渡濮水,至少需要两三天时间。他们大可以从容行军,等董昭渡河时,与鲁肃前后夹击。去得早了,反而需要单独面对天子和董昭的攻击。
听了满宠的分析,朱桓总算放心了。
经过商议之后,朱桓决定派张奋单独行动,率领战船沿荷水入大野泽,再转入濮水,为了保证安全,由文丑率骑兵两千随行保护。考虑到天子有精骑万余,他特别关照诸将,千万要小心戒备,别被骑兵抓住突袭的机会。
阎行主动请缨。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我军虽然兵力略有不足,但战力不弱,可以为诸军前锋,如果天子引兵来战,可以且战且退,为步卒争取布阵的时间。且骑兵主动出击,天子为了保证董昭的后背安全,不敢轻离阵地,活动范围必然受限。
朱桓深以为然,嘱咐阎行要小心,不要勉强,争取到时间就成了,不必拼命。和步卒配合,取胜的机率更高。
阎行欣然领命,留下秦牧与步卒同行,他与陈到率领三千骑为前锋,包括五百甲骑。甲骑都有备马,可是为了保证马力,他们走得并不快,清晨出发,中午才走了不到五十里。眼看着太阳到了头顶,阎行下令将士们下马休息,开始吃午餐。
将士们下了马,保持着行军的队形,就地休息。有的大嚼夫人饼,有的吃薰鱼干,就着淡酒、热水,一边吃一边说笑,同时不忘喂马。有人与马同乐,自己咬一口鱼干,让战马也咬一口,人马轮着吃。战马吃得很开心,不时用头蹭骑士,想要多吃几口。
这时,有骑士从远处奔来,挥动手中的彩旗,示意有敌人接近。阎行看了,将吃剩的馒头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酒,一起咽下肚,又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摸出一条鱼干,塞进坐骑口中,这才翻身上马,骑士们见状,无须命令,也纷纷上马,准备迎战。
斥候赶到面前,告诉阎行,来的是马超,兵力不多,只有两百多骑,看装备应该是马家部曲。
陈到策马赶来,听得分明,笑道:“彦明,马孟起来得这么急,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阎行笑笑。“那我就跟他叙叙旧,劳烦陈督为我掠阵。”
第2124章 望尘莫及
陈到放声大笑,摇摇手。“彦明,此言差矣。以你的武艺,对付马超还不是手到擒来,何须我为你掠阵。你啊,多心了。我是担心马超只是前锋,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骑兵,小冲突可能变成一场大混战,当有所准备才好。至于马超,他当年对吴王有承诺,这次食言怕是中了别人的挑拨,彦明如果有机会,还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莫留遗憾才好。”
阎行端坐在马背上,长矛横于鞍前,拱手施礼。“陈督提醒得是,我这就安排人通报朱将军,陈督且先退,身后五六里处有一土岗,陈督可在那里等候,我若不敌,请陈督接应。”
“善!”陈到还礼,绰矛拨转而去,五百甲骑和一千轻骑紧随其后。
阎行举起手,叫来副将丁猛,让他领着主力骑兵掠阵,自己带着亲卫骑前去迎马超。若能以理服之,当然更好,万一说不通,只能动手,丁猛待机而动。
丁猛躬身领命。他是庐江人,弓马纯熟,又使得一手好矛。少年游侠淮泗,与鲁肃结交,后随鲁肃从军,与阎行相识后,转为骑将,几年下来,深得阎明器重,已经是阎行的副将。
阎行带着两百亲卫骑,向前小跑。北风稍劲,这些来自凉州的战马似乎闻到了战斗的气息,昂首奋蹄,意气风发,骑士们也将战刀和弓囊箭袋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善射者则将长矛持在鞍侧,持弓调弦,做好了射击的准备。这些骑士都是阎行的旧部,跟随阎行多年,深知阎行与马超的恩怨,也对马超食言很不爽,觉得他不仅自己不要脸,还影响了整个西凉人的名声,让他们在陈到等人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一心想好好教训马超一下。
奔跑中,人和马都尽量放松,有的则将长矛高高举起,在手中盘旋飞舞,找找感觉。轻骑在两侧变线奔跑,甲骑在中间趋步前进,除了面甲没有放下,骑士已经穿好了所有的装备,进入临战状态。
刚刚跑出两三里,前面有烟尘起,阎行隐约看到了马超的战旗。他四处看了一下,指指不远处的一片土岗,传令兵举起牛角,呜呜吹响,掌旗兵摇动战旗,斜指土岗,骑士们心领神会,拨马奔上土岗,还是甲骑居中,轻骑则在土岗下游弋。
不一会儿,远处也响起了号角声,马超率部赶到,见阎行占据了土岗,自己却没有合适的地形可用,只好举起手,示意骑士减速,缓缓停下,同时严加戒备,防止阎行突然发起攻击。
双方相距两百余步。马超看着土岗上的阎行,心情很复杂。阎行立马土岗之上,阳光从背后照来,看不清阎行的面目,却看得清他身边的甲骑。甲骑以阎行为中心,沿着土岗向两翼展开,足有百骑。人甲马铠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灿若星辰。
马超知道,在甲骑的技术成熟后,孙策不仅有成建制的甲骑营,重要的将领也都有甲骑做亲卫,数十到百余不等。从阎行的甲骑亲卫数量来看,他虽然不是九督之一,却已然是孙策麾下不可或缺的大将,拥有一百甲骑亲卫。
若我没有离开,这些本来都该是我的。
马超哼了一声,示意部曲原地待命,独自一人踢马出阵,来到阵前。对面的阎行看见,也轻踢马腹,下了土岗,来到马超面前。两人相距数步,是战马一个腾跃就可以到达的距离。
“孟起,别来无恙?”阎行拱手施礼。
“不太好。”马超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说道:“至少和彦明无法相提并论。”
阎行听出了马超的怒意,不免疑惑。“孟起封侯尚公主,又为天子掌羽林骑,富贵逼人,春风得意,如何反倒不如我?莫非朝中同僚囿于门第,对孟起不敬?”
“对我不敬的不是同僚,而是其他人。我听说,中原到处都传你我当年那一战,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差点被你打死,因此被吴王弃如敝履?”
阎行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马超食言就因为这事?那也未免太意气用事了些。“孟起说的是十几年的事吧,我都忘了,没兴趣传,也没听到别人传,倒不知孟起从何听来。”
马超哼了一声,举起长矛,直指阎行。“管他从何听来,今日你我再战一场,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孙策弃马用阎是失策还是英明。”
阎行沉下了脸。“孟起,你我的恩怨不过是年轻时的意气,不值一提。可是你曾在吴王麾下听令,吴王待你不薄,你因几句谣言就疑他不公,又直呼名讳,实在不该。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且不说吴王待你如何,庞德为义从骑督,云璐为羽林骑督,吴王何尝疑心他们?两军交战,中伤挑拨在所难免,你就不担心中了别人的计?”
马超且妒且恨,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阎行的劝告,厉声喝道:“阎彦明,你不会是被江东的水泡软了吧,浑身上下只剩下舌头能战?多年不见,你我放手大战一场,若能打赢我,再教训我不迟。”
说着,马超猛踢战马,长矛直指。他的坐骑是一匹上好的凉州马,肩高腿长,向前一纵便是数步,长矛破风而至,直刺阎行胸口。阎行见状,摇摇头,不再言语,也踢马前冲,手中长矛一抬,架开马超的长矛,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反手直刺马超后心。
马超早有准备,挥矛荡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高手过招,举手就能分高下。自从悟出了矛法中的阴明易理,刚柔之力,他这几年一直很用心练习,罕逢敌手,即使和吕布对阵,骑射略逊一筹,矛法却是不相上下,虽然吕布偷师,渐渐悟出了这里面的道理,扳回一些劣势,要想赢他也不容易。
他一直觉得,就骑矛而言,自己已经站在了巅峰,能与其匹敌者不过二三人而已,击败阎行应该没什么困难。可是刚才一交手,两矛相交的瞬间,他不仅从阎行的矛上感受到了刚柔之力,而且发现这股力道浑然一体,他竟然抓不到转换之机。
这足以说明,阎行的境界不在他之下,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错觉。马超本能地拒绝这个可能,拨转马头,再次踢马加速,向阎行发起了真正的冲锋。战马撒开四蹄,奔跑如飞,长矛破风而至,矛尖颤动,抖出一团碗口大的虚影,直奔阎行胸腹。阎行举矛便刺,矛尖相触的一刻,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虚影也消散无踪。一股大力沿着纯钢的矛杆传来,马超手心一麻,险些脱手。
马超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将长矛交到右手,左手挽住马缰,圈马转身。他在马背上转头看着阎彦,心中震惊。阎行刚才那一击显然是刚劲,为什么能击破自己的柔劲?如果阎行趁势抢攻,他很可能因此伤在阎行矛下。
阎行是失手还是留手?留手是情份,失手却是阎行高估了自己,没想到一击就能取得如此明显的上风。
马超血往上涌,脸有些发烫。他咬吹牙,再次踢马冲锋,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守紧门关,全力一击。
阎行看得分明,单手握矛,划了一个大圈,用力向外一拨。矛杆中部磕在马超的矛头上,轻而易举地将马超的全力一击挡了出去,前半截矛杆借力荡开,几乎弯成了弓,矛头拍向马超的脸颊。马超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侧身避让。阎行的矛头拍在他的头盔上,“当”的一声响,借势弹回,飘然远去。
马超挨了一击,头晕脑胀,两耳雷鸣,半边脸都麻了,眼前也有些模糊。他又惊又急。一次可能是错觉,连续三合不胜,这绝不是错觉。阎行的武艺不仅有进步,而且进步比他更大。
这怎么可能?
马超晕乎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忘了减速转向,信马由缰,直向土岗而去。转眼间就到了山岗下,土岗上的甲骑见状,以为马超是想冲阵,立刻做出了反应,正对着马超的三骑踢马加速,借着坡势发起了冲锋。甲骑人马俱甲,身体沉重,马蹄声比普通的骑兵更重,马超虽然被打晕了,对甲骑的警惕却是烙在潜意识里,一听到这与众不同的马蹄声,猛然惊醒,抬头一看,见三骑迎面扑来,不假思索,舞动长矛,守住门户。
“当当!”两声脆响,马超间不容隙的拨开了两名甲骑刺来的长矛,也被巨大的反震力撞下了马背,长矛脱手。他一落地,就势一个翻滚,顺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半蹲在地上,努力地聚起眼神,紧盯着迎面冲来的甲骑,刺来的长矛,咬咬牙,正准备冲上去,身后传来马蹄声和阎行的暴喝。
“不要伤他!”
迎面冲来的甲骑及时收手,长矛一偏,一提马缰,战马纵身跃起,从马超头顶跳了过去。马超来不及多想,向前一扑,险而又险的避开了战马的后蹄,随即又连打了几个滚,这才翻身站起。头盔歪了,原本洁白的大氅上沾沫了泥土草屑,闪亮的甲胄也沾了不少泥,神情狼狈。
第2125章 露锋芒
“止!”阎行及时赶到,举起长矛,示意土岗上的甲骑停止攻击。他翻身下马,捡起马超脱手的长矛,又拽起马超被甲骑撞倒的坐骑,来到马超面前。
“孟起,别打了。你心志大乱,不宜交手,我胜之不武。”
“你胜了么?”马超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还刀入鞘,抢过长矛,翻身上马,向坡下驰去。“阎行,甲骑以多欺少有什么出息,你我……”
阎行没理马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走到自己的战马前,翻身上马,举起了手中的长矛,轻轻的摇了摇,向前一指。
甲骑齐声大喝:“战!战!战!”同时起动,马蹄隆隆,加速向山坡下奔去。
听到身后雷鸣般的马蹄声,刚到坡下的马超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嘴硬,上半身伏在马背上,猛踢马腹,放马狂奔,战马撒开四蹄,踢起一道烟尘,飞驰而去。马超一边逃命,一边举起长矛连摇,示意部下避让。双方相距仅两百步,即使甲骑慢一些也用不了多久,他的部下虽强,遇到甲骑却没什么抵抗力,正面迎战必然损失惨重,只能避开正面,寻找侧面攻击的机会。
马超的部下见马超上了土岗,面对甲骑冲击,已经急了,正准备发起冲锋,发现阎行阻止了甲骑,又捡起马超的长矛,马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考虑着该怎么接应马超,又发现阎行下令甲骑全部出击,一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正面冲击不利,收到马超的命令,一个个不假思索,立刻拨马转向,避开甲骑正面。
在一片混乱中,马超和他的部曲凭借高超的骑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甲骑,在远处减速转身,却发现阎行率领甲骑向北去了,并无追击他的意思。马超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烟尘大起,有大批的骑兵赶到,这才明白阎行不是针对他,而是迎战刚刚赶到的骑兵。
马超长出一口气,摘下头盔,摸了摸脸,懊丧不已。被阎行的长矛拍了一记,半边脸都木了,头盔也被拍出一道浅浅的凹痕,煞是刺眼。本想着与阎行一战,洗脱污名,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脸都被打肿了,回去可怎么说?他扯着大氅一角,用力擦拭头盔,又用力顶头盔的凹陷处,想恢复原样,低头却看到身上的泥土草屑,更加郁闷。
成名以来,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偏偏两次都是败在阎行手中,真是流年不利,命中克星。
一名骑士飞奔而来,在马超面前圈住坐骑,大声叫道:“马将军,温侯率部来接应。”
听说是吕布来了,马超连忙掸去头盔上的尘土,又用袖子擦了擦,端端正正的戴好,又让亲卫将他身上的泥土尽可能的处理一下,翻身上马,看向战阵。
远处旌旗摇动,双方已经战在一起,就连山岗下的轻骑兵都追了过去。马超心中微动,如果他这时候追上去,衔尾掩杀,倒是有机会占点便宜。
“将军,我们追上去吗?”一个部曲有些犹豫地问道。马超转头看了他一眼,那部曲惭愧地低下了头,嘟囔了几句。马超脸上发烫,抬手就是一个后脑瓜,沉声喝道:“你老母的还有良心吗?彦明再有不是,那也是我们凉州人,我能帮着并州人杀凉州人,还是从背后偷袭?要打也要正面打。”
“是,是。”部曲扶正头盔,连声答应。
“走,到坡上看看。吕布以飞将自居,今年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能不能击败彦明。”
“对对,这吕布就会吹牛,仗着他女儿是贵人,其实有甚呢。”部曲们应和着,拥着马超向阎行刚刚所在土岗走去。
首先赶到的是魏续和张辽。他们率领两千骑跟在马超后面,收到马超的消息后,立刻赶来接应。马超虽勇,毕竟只有两百骑,如果遇到主力,他不可能有胜算。马超死活其实不重要,但首战的胜负影响士气,不能不争。董昭正在做强渡的准备,就指望着骑兵为他守后方,如果首战失利,董昭很难安心。
刚刚赶到战场,张辽便看到了迎面杀来的阎行,顿时吃了一惊。
马超在哪儿?是被阎行击败了,还是另有图谋?马超有两百装备精良的部曲,战斗力在天子所领的骑兵中首屈一指,正因为如此,刘晔才费尽心机的游说他,让他成为天子手中的利刃。如果他轻而易举的就败了,那阎行部的战力就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们将迎来一场苦战。如果马超是另有图谋,比如他看穿了刘晔的计策,将计就计,明里请战,暗里与阎行勾结,诱他们入伏,后果更不堪设想。
紧急关头,张辽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避免失误,保全实力,活下去才有机会知道真相。
“分!分!”张辽连声大呼,同时拨转马头,率领部下做弧行变阵。
号角声响起,并凉骑士纷纷扯动马缰,拽着战马,改变前进方向。在奔驰中,三千骑兵像潮水般分成两列。他们都知道甲骑的冲击力,也做好了相应的战术准备,避开甲骑正面,从两翼迂回攻击,这是目前最保险的战法。
此刻,阎行率部杀到,原本护在甲骑前面的轻骑分开,露出了全副武装的甲骑。看着那些包裹着银色甲胄中的骑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冲过来,张辽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天子西征时,他见识过甲骑突阵的威风,已经羡慕不已。此刻与甲骑正面对敌,对甲骑带来的威势更加直接,在震撼的同时,又不禁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带着甲骑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而不是被甲骑践踏。
“分!分!”张辽厉声大呼,同时拉开了手中的弓,随即松开了弓弦。
“嗡”弓弦震撼,鸣镝在张辽面前扭动了一下,带着尖厉的啸声飞驰而去,越过近两百步的距离,射中了一名甲骑,只是弓力已衰,没能造成任何有意义的伤害。那名甲骑似乎看了张辽一眼,随即将目光转了开去。即使隔着百余步,张辽也能感觉到他的蔑视。
随着鸣镝射出,张辽的部下纷纷拉开了弓,射出一阵箭雨。
面对迎面射来的箭雨,甲骑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跟着阎行转向,由横阵转为纵阵,杀向西侧的魏续。外侧的轻骑兵则举起了骑盾,护住要害,内侧的则举起弓弩还击。
箭矢交驰,双方都有人中箭,有骑士落马。不过甲骑安然无恙,顺利完成转向,杀向魏续的阵腰。
阎行转向时,魏续就看出了他的意图,知道自己运气不好,成了阎行的目标。他大声疾呼,猛踢战马,率领部下全速前进,希望能避开阎行的突击。所有人都知道被甲骑冲击侧面的后果,顾不上射箭,一心向前冲,恨不得战马肋生双翅,四蹄腾空,帮他们逃过此劫。
但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牺牲品,最后面的百余名骑士虽然猛踢战马,可是身前全是同伴,他们无路可走,眼睁睁的看着阎行率领甲骑杀了过来,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将一个个骑士刺于马下,披着铁铠的战马将一匹匹战马撞飞。
几乎在转眼之间,魏续的队伍就短了一截。
借着冲击的力量,甲骑减速转向,开始追击魏续和他的部下。
号角声再响,轻骑兵脱离了与张辽的对射,跟上了甲骑,在甲骑的两侧集结,收起了弓箭,端平了长矛。他们放马飞奔,渐渐超过了甲骑。
魏续紧紧的揪住马鬃,扭头看向身后。他看不到阎行的战旗,但他知道阎行就在他的身后,只是被他的部下挡住了而已。这让他更焦虑。阎行完成了变阵,放弃了攻击张辽,死死地咬住了他,他想转身都没机会,只能继续向前跑,希望能利用速度摆脱甲骑的追击,等候张辽的增援。
这是预先安排好的战术,可是能不能实现,谁也说不准。骑战形势瞬息万变,能不能实现预期的计划,要看将领和骑士的能力。并凉骑兵都是精锐,但真要细分,凉州骑兵的战斗力稍占上风。百年羌乱,凉州一直在战斗,能够活下来的都是精锐。阎行更是能击败马超的西凉高手,面对阎行,他没有足够的信心。
魏续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阎行完成转向后,咬住了魏续的尾巴,开始利用轻骑兵进行冲击,甲骑则放慢速度,进行必要的调整。所谓轻骑,只是指战马没有披甲,骑士的保护依然远胜并州骑兵。加上马镫的助力,这些骑士得以解放双手,施展出更加丰富的武技,全力攻击。
魏续为了摆脱甲骑的冲击全速奔跑,造成了马力的巨大损耗,即使最好的战马也无法继续维持高速前进,速度不可避免的降了下来,虽然比甲骑快,却被轻骑兵追上。
并州骑兵叫苦不迭。除了少数骑术极高的骑士可以转身射击、格斗,大部分人无法抵抗从背后杀来的敌人,陷于极度被动的局面,被杀得叫苦不迭,伤亡惨重。
第2126章 秘密
马超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看得比谁都清楚,尤其是当阎行撵着魏续从坡下经过时,心中震惊不已。
为什么阎行的部下清一色的丈五长矛,而且是平端着长矛攻击。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谁都懂,但长矛更难控制,从上往下刺击的时候,一丈五的长矛要比一丈的长矛麻烦很多。
当初孙策要求他训练义从骑用一丈五尺长的长矛,费了好多心思,也没能将所有的义从骑训练出来,能在马上自如使用丈五长矛的人只有一半左右。最精锐的义从骑如此,其他骑兵就更不用说了。
阎行的部下这么精练,居然人人能用丈五长矛?
马超百思不得其解,又暗自庆幸。如果不是阎行顾念旧情,没有对他下狠手,他这两百部曲还能剩几个,真心不好说。落后啦,这几年在长安过得太安逸,没跟上吴国的发展步伐。马超心生悔意,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却着急有些沮丧。
好在妹妹、妹夫还在吴王麾下,这条线也没算断了。
“将军,魏续被咬住了,怕是要吃大亏,我们要不要出手救他?”一个部曲指着魏续的战旗说道:“阎行马上就要追上他了。”
马超瞪了那部曲一眼,抬手又要打。部曲一缩脖子,双手抱着头盔。马超哼了一声:“阎行才两百骑,魏续、张辽的兵力是他的十倍,还能吃亏?这是魏续一时大意,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扭转局面。这时候我们出手去救,岂不是笑话他无能?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干。”
部曲们唯唯喏喏,神情疑惑,却不敢多问。
果然,魏续发觉阎行紧咬着自己不放,立刻下令骑士放慢速度,同时向张辽求援。号角声呜呜作响,张辽很快给出了回应,率领骑士们右转,横向拦截阎行。如果阎行贪图战果,跟着魏续减速,他将被张辽拦住去路,两面夹击,被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起来,突围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阎行当机立断,下令脱离战场。他身率甲骑断后,手起矛落,接连挑杀数名意图追杀他的骑士,抢在张辽赶到之前,向南轻驰而去。
张辽没有追。他看着阎行的背影,眉心紧蹙,半晌没说话。战斗持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江东骑兵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却让他大开眼界。如果仅仅是阎行所部如此,那还好说,如果江东骑兵都有这样的实力,天子几乎没有胜算,拖的时间越长越危险。
魏续没来得及清点人数,草草看了一眼,就知道伤亡不小。战死的大概百余人,受伤的不计其数,将士们情绪低落,一个个沮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一战太窝囊了,被人追着屁股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魏续恼羞成怒,来到土岗下,厉声喝问马超。“马将军,你可曾与阎行交手?”
马超端坐在马背上,淡淡的说道:“当然交了手,只不过刚打了两合,还没分出胜负,你们就来了。”
“这么长时间,你们就交手两合?”
“不可以吗?”马超反问道:“当然,我还和他说了几句,劝他弃暗投明,为天子效力。不过他不答应,只好动手了。如果你来得没这么快,说不定我还能生擒他。”
“生擒?”魏续瞪了马超一眼,不屑一顾。不过他也不是擅长辩论的人,面对马超的解释,明知是胡说八道,却找不到适合的话来反驳。这让他非常郁闷,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似的难受。
张辽赶了过来,与马超见礼,一眼看到了马超甲胄上的泥土,却没好多问。马超是个好面子的人,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他简略地问了一下与阎行交手的经过,又道:“马将军,江东的骑兵都这么劲果吗?人人持矛而斗,而且是一丈四五的长矛。”
马超收起假笑,神情凝重。“这的确是个问题。也许是哪个木学堂的祭酒又发明了什么东西,解决了这个问题也说不定。我现在还不能断定是怎么回事,如果江东骑兵皆是如此,我们可要当心了。”
张辽也觉得事态严重。这是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甲骑已经让人头疼了,如何江东骑兵还有未公布的秘密武器,天子那点兵力优势几乎不值一提。
张辽派出斥候,向南打探消息,自己与魏续、马超返回大营,第一时间向吕布做了汇报。得知魏续吃了亏,损失了几百人,吕布的脸色很难看。若非张辽提到的几个问题都很重要,他恨不得抽魏续一顿鞭子。千骑对付两百骑,还吃这么大的亏,尤其是当着马超的面,丢脸丢大了。
“江东骑兵有这么好的骑术?”吕布沉吟着,眼神闪烁。
“君侯,刘令君掌管情报,他也许知道点什么。”
吕布欣赏地看了张辽一眼。他麾下勇士不少,但像张辽这样有脑子的不多。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不搞清楚,与江东骑兵对阵太冒险。他随即又问魏续有没有什么缴获。魏续说,阎行的亲卫骑非常精练,虽然在混战的时候有人落马,但只能动弹的,大部分都重新上马跑了,只有一些当场阵亡的,人数不多,也就七八个人。魏续嫌尸体不好处理,扒下甲胄带了回来。
魏续将缴获的甲胄摆在吕布面前。吕布拿起一件,看了又看,忽然指着宽大的甲裙说道:“这种款式以前见过吗?”
张辽、魏续盯着甲裙看了又看,也觉得有些不对。江东军的甲胄是精品,很难买,朝廷诸将趋之若骛。吕布也没有途径批量购买,只是靠天子赏赐,他们每个都分了一些,前后的款式都不太一样。但这件甲裙的款式实在太奇怪,显然过大过长,穿起来走路都不方便,会踩在脚下。张辽拿起甲胄仔细看,又发现一个问题,这些过于宽大的甲裙都是单独缝上去的,并非甲胄原有。从针脚的印迹来看,这些甲裙刚缝上去不久。
“莫非……他们用这遮挡什么?”张辽回想着交战时的场景,若有所思。“难道是新的马具,可以帮骑士坐得更稳?”
第2127章 好机会(求推荐!)
“什么新的,我觉得马超早就知道,故意不告诉我们。”魏续忿忿不平。本想以多欺少,建个首功,结果损兵折将,不仅挨了吕布的骂,还被马超看了笑话。一想起马超当时的表情,他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马超一直说要和阎行分胜负,这次好容易遇上了,他却没有出手,这不是很反常吗?”
“马超没和阎行交手?”
“交什么手?他说是和阎行交手两合,可是麾下骑士一个不缺,连受伤的都没有。我和文远赶过去是增援他的,结果他站在一旁看着,阎行直接冲着我们杀过来了。”
魏续越想越觉得有理。甲骑的攻击力强大,但甲骑的缺点也很明显,不耐久战。如果马超和阎行交手缠斗,等他们赶到时,甲骑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体力?
吕布听完魏续的分析,脸色更加难看。“马儿叵测,我就说他不能信。孙策待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还要回长安?依我看,他就是回来为间的。他和杨修走得那么近,肯定通报了不少消息。”
见话题跑偏,张辽连忙说道:“君侯,这件事可不能轻易断定。危急时刻,还需同僚并力,不宜多生意外。我军对江东骑兵的了解,大多来自马超……”
“可是这个马具,他提都没提。”
“也许是他走之后才有的呢?”
吕布摇摇头。“文远,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马超是天子近臣,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我军成败,更关系到陛下的安危,我不能不向天子禀报。”
张辽欲言又止。涉及天子安危,他不敢再说。这个责任太大,他承担不起。吕布身负杀丁原和董卓的污名,能帮他洗白的人只有天子,只有紧跟天子,才没人敢说他是背主之人。更何况他的女儿吕小环还是天子宠信的贵人,吕布的前程全寄托在天子身上,容不得半点疏忽。
吕布随即带着几副缴获的战甲去见天子。天子也很惊讶。南人操舟,北人骑马,就算孙策重视工商,军械有优势,怎么骑术也这么强?不过他没有直接采信吕布的话,他觉得这应该是意外,阎行就是西凉人,他的部下也应该是西凉勇士,骑术不比并州人差,魏续不是他的对手,吃了亏,故意找理由开脱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他对马超与阎行有没有交手很好奇。刘晔花了那么多心思策反马超,就是想将他变成一口锋利的战刀。他麾下万余骑兵,最精锐的就是马超这两百部曲,不仅装备着南阳军械,还有一手投掷短矛的绝技,是唯一有可能与甲骑正面对决的精锐。
如果马超消极怠战,甚至心怀鬼胎,那就麻烦了。
天子安慰了吕布几句,送他出营,随即派人去传马超。马超就在附近,很快就来了。他已经将战甲上的泥土草屑清除干净,就连头盔上的凹陷都尽可能的复原了,重新打磨过,只是肿着的脸没法掩饰。
“受伤了?”天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谢陛下关心,臣没有受伤,只是一时不慎,马失前蹄,摔了一跤。”
天子和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疑云大起。马超的骑术有多好,他们是清楚的,怎么可能马失前蹄摔一跤?马超在说谎。
“你见到阎行了?”
“见到了。”
“可曾交手?”
“交手了。臣本想劝他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不料他不听劝告。臣无奈,只得与他大战数合,本想擒他归来,却被魏续、张辽打乱了部署。”
“你有多大把握擒下阎行?”
马超犹豫了一下。吹牛好吹,万一下次天子让他下阵,再与阎行单挑,那可就麻烦了。“本来有七八分把握,但现在不行,阎行似乎用了什么马具,能在马背上坐得更稳。他的部下冲击魏续时,都是持丈五长矛冲击,威力倍增,非昔日可比。”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马具?”刘晔不紧不慢地说道。
马超连连摇头,随即听出刘晔话里有话,立刻反问道:“令君,我应该知道吗?”
天子摆摆手,示意马超稍安勿躁。“阎行与魏续交战时,你在哪儿?”
“臣……在土岗上观战。本想助魏续一臂之力,但张辽先过来增援,阎行脱离了战场。臣担心有埋伏,没敢追。”感觉到了刘晔的猜疑,马超心里很不痛快,口气也生硬起来。“魏续、张辽两千骑,阎行只有两百骑,臣也没想到魏续这么不小心,一下子就被阎行抓住了软肋,衔尾追杀,损失了那么多人。”
天子也很挠头。这次魏续遇到的只是阎行的亲卫骑,能不能代表江东骑兵的实力,他也说不清楚。如果江东骑兵都有这样的战力,想取胜就太难了。
“马卿,你在孙策麾下训练骑士使用丈五长矛,有没有听说什么新式的马具可以助力?”
“没有。”马超越听越不是滋味。天子也怀疑他。
天子也听出了马超的怨气,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他先去休息。马超转身离开,天子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帐中的火塘,沉吟了半晌。
“子扬,你有什么看法?”
“马超在说谎。”刘晔说道:“我看不是他劝降阎行,是阎行劝降他,而且他心动了。”
天子点点头,眼神阴郁。“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只是阎行及其部曲如此,那倒没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新式马具,江东骑兵都有相似的战斗力,形势堪忧。陛下,阎行虽然曾经执掌孙策的亲卫骑,但他现在只是鲁肃的骑将,孙策麾下最精锐的骑兵是陈到统领的亲卫骑,仅甲骑就有五百之多。”
天子一声长叹。“军械,甲骑,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马具,孙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陛下无须担忧,马具的事情好解决,安排人围捕几个斥候就是了。”
天子看了刘晔一眼,苦笑着没说话。刘晔能想到的事,陆议就想不到?他怎么可能让刘晔有机会抓捕斥候来探寻新马具的答案。
大战就在眼前。
大帐之中,朱桓、陆议和刚刚回来的阎行、陈到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商量战事。
“以阎督看来,我军战力与并凉骑士相比如何?”陆议说道。
“我今天遇到的是并凉骑兵。并州骑兵的军械是诸军中比较差的,从西征时的战绩来看,他们远远不如凉州骑兵,更不如羽林骑。如果与并州骑兵对阵,我军优势比较明显,大概能以一敌二。”
“那羽林骑呢?”
“羽林骑的骑士来自边郡,皆是骁勇之辈,军械亦好,再加上有马超、赵云为将,应该与我的部下相当。若与陈督相遇,他们没有甲骑,要吃不少亏。只是今年看对方阵势,他们已经有了针对甲骑的战术,我们不能太倚重甲骑。”
陆议点点头。“那董越的骑兵呢?”
“董越的骑兵以西凉人为主,当年曾随董卓征战四方,战力不弱。只是这十年来,他们驻扎在河东,懈怠不少,一些士卒老去,战力会有所下降。粗略的估计一下,应该与文将军所领相当,或者略逊一筹,只是差距不会太大。”
陆议与朱桓交换了一个眼神。朱桓说道:“这么说,就骑兵而言,我军有一战之力?”
阎行很认真的想了想。“可以一战,只是损失会大一些。马镫的事瞒不了太久,抢在他们装备马镫之前出击,把握更大。边郡骑兵大多擅骑射,如果装备了马镫,他们能迅速提升战力。”
“是啊,这就是吴王强调要保密的原因。”朱桓说道:“好钢要用到刀刃上,马镫第一次登场,自然也要一个有份量的对手。又是关西天子,又是飞将吕布,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诸位,你们以为呢?”
陈到、阎行互相看了一眼,喜形于色。这是要决战的意思,而且骑兵是主力。
“请文丑、秦牧来,一起商量一下骑兵怎么打。二位,这次决战以骑兵为主,步卒为你们押阵,你们有没有信心?吴王已经到了睢阳,正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愿听将军号令。”阎行、陈到异口同声的说道。出征以来,他们一直没有真正的作战机会,不是当作斥候,就是掩护步卒攻城,手握利器,却无功可立,心里多少是有些意见的。现在终于等到了做主力的机会,哪怕是接受朱桓的指挥也愿意。
时间不长,文丑、秦牧先后赶到,听了要以骑兵为主力进行决战,他们和阎行、陈到一样兴奋,当即慷慨激昂的请战。朱桓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不能脑袋一热就往前冲。
“这一战的目的本来是取兖州,关西天子来了,这是送上门的好机会。”朱桓的目光扫过陈到四人。“所以,这一战哪怕是两败俱伤,只要毁掉羽林骑,就是胜利。羽林骑装备的是南阳军械,毁掉羽林骑,以后关中就没有全员装备南阳军械的骑兵。”
陈到四人心领神会,相视而笑。什么羽林骑,那不过是关西天子的代名词。毁掉羽林骑,就是要击败甚至击杀天子。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心里明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