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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98章 攻心计(求月票!)

    关羽收到刘备溃败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最开始他还不敢相信,毕竟刘备身边有一万多骑兵,牵招、张飞也都不是弱手,公孙续却是个后生,天赋也不算出众,就算有甲骑助阵,击败刘备的可能性虽有,胜负却不该悬殊。后来接连收到几个斥候的消息,他才确认刘备不仅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伤亡很大,辎重几乎损失殆尽。

    关羽更不敢大意。刘备损失大,他所领的步骑就更加重要,关系到刘备还能不能守住幽州。他和田豫商量了一番,一边派人赶往边塞,联络刘备派人接应,一边缓缓撤退,尽可能不给太史慈突袭的机会。实事求是说,这个压力很大,行军过程中无法保持车阵的严密,如果太史慈利用甲骑强行突击,他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

    实际上,公孙续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公孙范的阵亡让他很自责,追不上张飞,他就想杀死关羽,为公孙范报仇却被太史慈否决了。他对公孙续说,关羽不仅武艺胜过张飞,还有步卒协助,甲骑突阵也没有什么把握,反倒有可能陷在车阵中,导致不必要的伤亡。报仇有的是机会,不必现在。

    公孙续虽然伤心,却没什么办法。太史慈收回了甲骑,而且不让公孙续靠近关羽,要求他留在后面,亲自担当袭扰关羽的重任,利用精湛的射艺射杀关羽的部下,寻找机会。关羽武艺过人,但射艺不敌太史慈远甚,手下也找不到能和太史慈一较高下的射手,只能看着太史慈生闷气。田豫几次试图用强弩狙击太史慈,但太史慈精于此道,几次炫技式的较量,不仅毫发无损,还射杀了强弩手,让关羽很是无语。

    后来公孙续情绪稳定了,再次要求上阵,带着擅长骑射的白马义从骚乱关羽。这些白马义从人有精甲,马有马铠,保护相当到位,又精于骑射,忽远忽近,一有机会就贴近车队,近距离射杀,甚至直接用长矛攻击武刚车上的弓弩手,搞得关羽高度紧张,没有一刻敢放松警惕。

    一路追击,关羽又损失了数百人。噩梦直到张飞、牵招带着骑兵来援时才结束,太史慈没有恋战,撤回草原,继续扫荡沿途的鲜卑人、乌桓人。

    与张飞相聚后,关羽立刻询问情况,这才知道刘备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勉强撑着入塞,回到居庸关,他就晕过去了。那一箭射穿了他的腹甲,深入腹中,好在刘备经验丰富,生怕箭头会因为长时间的颠簸划破肠子,用短刀割开自己的腹部,取出了箭头。他现在的问题是流血过多,伤了元气,又打了败仗,急火攻心。

    张飞又悄悄告诉关羽一件事:医匠在为刘备检查伤势时,说箭头伤到了肾,刘备有可能会绝嗣,刘备一怒之下,亲手拔剑将医匠斩了。眼下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关羽不是外人,张飞才会告诉他,让他到时候说话留神些,不要失言触怒刘备。

    关羽听完,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从冀州传过来的那个谣言。谣言中说,他和张飞的姓氏联在一起预示着刘氏天命将终,会不会也有刘备绝嗣的意思?天意悬远,谣言总是模糊的,怎么解释都可以。尤其是他,关者,闭也,绝也,刘备有好几次机会的确就毁在他的手中。如果没有他,只有张飞,刘备说不定还有机会事业扩张,展翅高飞。

    “益德,你说……玄德沦落至此,会不会是我妨碍了他?”

    张飞惊讶地看着关羽。他与关羽相交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关羽的情绪如此低落,以为关羽是因为失职而自责。“云长兄,你毋须自责,草原上作战就是这样,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太史慈不仅骗过了你,也骗过了我们的斥候,遇袭的责任不在你。”

    关羽诧异地看了张飞一眼,虽说张飞误会了他的意思,却无意中揭示了那一个真相:有人将这次战败的责任归咎于他和田豫。他心中火起,顿时变了脸色。

    “益德,我前军的斥候并不比中军的精锐,更不比太史慈的斥候擅长骑射。这么多年来,在斥候之间的较量中,我们从来没有占过便宜。”

    见关羽发怒,张飞没敢再说,只是含糊着附和了两句。关羽心中越发恼怒。他本来就觉得这次战败不是自己的责任,他拖住了太史慈的主力,刘备却被公孙续击败,怎么说都是中军自己甚至是刘备自己的责任,怎么能推到他的头上?

    回到居庸关,关羽、田豫来不及喝口水,第一时间赶去探望刘备。

    刘备一动不动地躺在病榻上,紧闭双眼,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关羽跪在榻前喊了好几声,刘备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在关羽脸上来回扫了两下,眼神有些复杂。

    “云长回来了?”

    “回来了。”

    “可曾与太史慈交战?损失几何?”

    “未曾交战,损失也不多,只是撤退的时候死了几百人。公孙续想报公孙范之仇,纠缠不止,一直以白马义从骑射袭扰。”

    “哦,未曾交战。”刘备幽幽地一声叹息,又闭上了眼睛,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藏在被子里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他被公孙续重兵伏击,关羽却和太史慈没有交战,全身而退,只死了几百人。怎么看,这都不正常啊。

    见刘备气息粗重,关羽有些不忍,咽下了指责的话,安慰刘备道:“玄德,胜负乃兵家常事,你好好养伤,有我在,幽州无恙。”

    跪在一旁的田豫本不想搅入这个是非,听到关羽这句话,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地扯了扯关羽的袖子。关羽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田豫一眼。田豫哭笑不得,却不好当着刘备的面明说,只好说道:“将军,大王伤重,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先退下,等大王精神好些再来吧。”

    关羽觉得有理,向刘备告退,小心翼翼地为刘备掖好被角。碰到刘备的手的那一瞬间,他的卧蚕眉微微一耸,迅速扫了一眼刘备的脸。刘备的手握得很紧,脸绷得也很紧,分明是在忍着什么。

    他在忍什么?是伤口痛,还是别的什么?

    关羽很想看开口,可是见刘备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的意思,估计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拜而退。出了内室,下了堂,来到庭中,关羽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看着白云舒卷变幻的蓝天,想着刘备那古怪的神情,满腔郁积,忍不住想纵声长啸。

    田豫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关羽高大的身躯,心情说不出的低落。他能感受得到,刘备和关羽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缝,一道看不见的裂缝。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太史慈明明有强行突击的能力,却没有出手,一路送关羽回塞。关羽的武艺也许和太史慈不相上下,但他的权谋近乎白痴。他太自负了,落入了别人的算计而不自知,身负嫌疑,还在刘备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换了谁都会有疑心。

    关羽在庭中站了一会儿,低着头出去了,一直挺直的背有些驼。他刚刚离开不久,牵招就来了,向刘备汇报,天子派来了使者传诏,并送了一匹大宛良马,说是送给关羽的。

    刘备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牵招。“送给关羽的?”

    牵招点了点头,心中不安。他心思机敏,路上就看出刘备对关羽有意见,现在天子又专门送马给关羽,更容易引起刘备的敏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提前来向刘备汇报,让刘备有个心理准备。不管刘备和关羽之间有什么分歧,都不能让天子察觉,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大王,你可能……要坚持一下。”牵招轻声说道:“随使者来的还有几个冀州青年才俊,有意投效大王,大王应该接见一下。”

    刘备眼珠一转,总算有了些精神。他虽得了中山、河间,却和世家不怎么和睦,现在居然有人来投,无疑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牵招要他坚持一下,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看出他的伤重,没有人还愿意支持一个将死之人。

    “使者是谁?”

    “故太尉崔烈之子,议郎崔钧。”

    刘备大喜。安平崔氏是冀州大族,这样的家族是以前的他攀附不上的,即使是现在封了中山王,面对安平崔氏这样的家族,他依然没什么底气。如果能得到崔氏的支持,他在中山、河间站稳脚跟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刘备咬着牙,强撑着坐了起来。“子经,你与崔钧相熟?”

    “当年随先师在洛阳时,曾去拜访过。”

    “那你说,崔钧能留下来吗?”

    牵招盯着刘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王,袁谭屡战屡败,已无斗志,随时有可能放弃冀州,能主持冀州者非大王莫属。若大王能振奋精神,莫说崔钧,整个冀州都会奉大王为主。”

第2099章 离间(求月票!)

    刘备看了牵招片刻,苦笑着摆摆手。

    “子经,多谢你的宽慰。孤得陛下谬爱,封王建国,复祖宗旧业,已经恩重难报,岂敢得陇望蜀,觊觎冀州。且魏王是孤旧主,于孤有恩,孤亦不能谋夺其地。”

    牵招摇摇头,神情严肃,看不出一点笑意。“大王重义,令人钦佩,但大行不拘小节,大汉存亡之际,大王既为宗室,理当奋力争先,岂能因一时礼让,误了大事,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况且我说的是冀州,并非魏国,大王不必顾忌。”

    刘备眼神闪烁,沉吟片刻,忽然兴奋起来。“子经,你的意思是说……陛下派崔钧等人来就是让他们协助孤稳定冀州?那魏王又当如何?”

    牵招叹息道:“大王,魏王世家子弟,生于汝南,长于洛阳,他能在冀州立稳脚跟,是因为其父袁绍挟袁氏四世三公之势,又得党人支持,从故吏韩馥手中谋夺冀州,他本人与冀州何尝有恩信?如今袁绍已逝,党人离散,只剩下沮授、田丰等人苦苦支撑。两战兖州不下,损失折将,青州遭沈友、徐琨屠戮,他拥兵而不能前,将来困守冀州,冀州人还能相信他吗?”

    刘备眯起了眼睛。他当然想得冀州,但他不敢这么想。袁谭的出身比他不知高出多少,沮授、田丰等人能支持袁谭,却不会支持他。如果牵招是为了安慰他,鼓励他,他当然感激,但他若因此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冀州,则未免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大王,你能见崔钧吗?”

    “能!”刘备咬咬牙,用力地点点头。不管牵招怎么说,诏书还是要接的,崔钧等人如果能留下来,至少对他掌握中山、河间有好处。“高祖当年为项羽所杀,尚能强起,孤不过中了公孙续一箭,岂能辱没了他的血脉。子经,扶孤起来,见了崔钧,就说孤的腿受了伤,不良于行。”

    牵招心领神会。刘备可能绝嗣的事绝对不能对崔钧等人说。他扶刘备起来,让人为刘备洗漱,又将他扶到堂上,让刘备坐好,整理了衣服,又将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拭去,等刘备缓过劲来,外表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亲自去引崔钧。

    崔钧字元平,是安平人,其父崔烈,灵帝时买了司徒,后来又迁太尉,算是位至三公,但因为司徒是花钱买来的,颇受人非议,就连崔钧自己当时都不以为然,直言其父的三公有铜臭,也算是一时笑谈。崔钧出身世族,也颇有名士风范,少年时就好结交英豪,与袁绍走得很近。牵招随师在洛阳时,因是同郡人,曾去拜访过崔钧,得到不少帮助。

    这次崔钧奉诏来见刘备,第一时间找到了牵招,询问刘备其人。他与刘备见过面,却没什么交往。刘备出身不高,名声不好,他一直不觉得刘备能对大汉有什么帮助,对天子封刘备为中山王很不以为然。不过他对牵招倒是比较信任,牵招弃袁谭,投刘备,他很想知道为什么。

    在崔钧面前,牵招不敢信口开河。他对崔钧说,刘备虽然是卢植的弟子,但他书读得不怎么样,如果是太平盛世,他很难有什么成就。不过刘备也有刘备的优势,他出身差,家境不好,所以性格坚忍,不管遭受多少挫折,只要不死,他总能重新振作起来。不像袁绍、袁谭父子,走得太顺了,反而经不起打击。

    简而言之,刘备更像是汉高祖,他与孙策的关系也像极了汉高祖与项羽的关系。如果说最后有人能击败孙策,逆转形势,刘备应该是可能性比较大的那一个,至少比袁谭大。陛下看中刘备,是他的过人之处,绝非盲目之举。想保住冀州,袁谭是靠不住的,还得靠刘备。

    崔钧将信将疑,但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暂时接受牵招的意见。孙策铁了心要将世家连根拔起,荆州、豫州在前,兖州、青州在后,一路的首级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如今即将合围冀州,总不能看着冀州世家的首级也持在路边。不管刘备行不行,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崔钧等人跟着牵招上了堂,见刘备坐在堂上,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脸色苍白,神情还算自若。他与刘备见礼,刘备客气的还礼,对因伤不能起身还礼致歉。

    崔钧向刘备介绍了其他的几个人,都是天子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一半是冀州人,一半是山西人,包括几个并州人。其中还有一个刘备的熟人,当年曾出使幽州的种劭。刘备与他们攀谈了一会,心中喜悦,这些人几乎都是名士,却没几个将领,显然天子知道他不缺将领,也不想染指兵权,引起他的疑惧,所以安排这些读书人来帮他处理政务,管理地方。

    不管天子是不是希望他接管冀州,对他寄予厚望却是真的。刘备一时兴奋起来,连精神都好了很多。不久前刚刚封了王,现在又平白得了几个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帮手,将来还有可能接管冀州,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都要感谢孙策。如果不是孙策咄咄逼人,对世家赶尽杀绝,让天子感到了威胁,世家无路可走,我又怎么可能从中取利呢?高祖的天下是项羽送的,我的天下是孙策送的,如出一辙。

    刘备大喜,设宴为崔钧等人接风,将他们引见给诸将。以后都是同僚了,有些政务、权力要交接,自然要先认识一下。看着满堂的文武,刘备心里乐开了花,唯有看到关羽时有些别扭。

    关羽也别扭。一来他对刘备或者其他人将战败的责任归咎于他不满,二来他一向对名士什么的不太感冒,看着崔钧等人高谈阔论,似乎只要他们略施小计就能打败孙策,实在提不起精神。当刘备提出请崔钧出任中山相,种劭出任河间相的时候,他忍不住说道,当年袁绍就是重用名士,结果汝颍系与冀州系不和,导致官渡大败的。

    一言既出,堂上热闹的气氛立刻冷了。尤其是崔钧,眉心皱成了疙瘩。他早就听人说关羽桀骜不驯,无君臣之礼,对天子想笼络关羽不以为然,现在亲眼看到关羽放肆,又添了三分恶感,对大宛马的事绝口不提,连看都不想看关羽一眼。

    刘备阴着脸,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关羽也觉得尴尬,拱拱手,借口不胜酒力,不等刘备应允,顾自起身离席,扬长而去。他出了中庭,刚想叫上亲卫离开,却发现周仓不在,一问才知道,周仓听说天子使者带来了一匹大宛宝马,是赐给关羽的,心里痒痒,先去马厩看了。

    正说着,周仓回来了,满脸喜色,手舞足蹈地向关羽描绘了一下那匹大宛马的模样。那匹大宛马身材高大,肩高近七尺,头小颈长,身体强壮,比凉州马还要高大,正适合关羽这种体型。有了这匹马,配合偃月刀,关羽天下无敌矣。

    关羽一时心动,可是想到刚才堂上刘备的神情,又不禁一声长叹,什么也没说,翻身上马,急驰而去。周仓见情况不对,也没敢多说什么,带着其他卫士,追赶关羽去了。

    不知是不是崔钧等人的到来让刘备有了新的希望,他的伤口复原得很快,十天之后,他已经能坐起,甚至能慢慢地走路了。

    这一日,他坐在堂上,看着庭中那匹像神兽一般的大宛马,很是纠结。

    传说中的天马啊,千金难求。天子将这样的宝马赏赐关羽,让他很是为难。马厩里的人说,关羽身边的周仓已经知道了这匹马的存在,也知道是天子赏赐关羽的,不给关羽,关羽势必记恨在心。给关羽,也是天子的恩情,与他无关,如今他和关羽有了嫌隙,万一关羽离他而去,他也无法阻止。

    有了这匹马,关羽一直以来最大的软肋就算解决了,以后还能谁能是他的对手?这要是成了敌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刘备本想冷静几天,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然后再将马给关羽,没想到关羽一直没来。关羽这几天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就连张飞去找他都吃了闭门羹。他这是干什么?身为前军主将,出了这么大的失误,他难道没有责任,不应该主动请罪吗?

    刘备气愤难平,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让他更觉委屈。他对关羽已经够宽容的了,但关羽却一点没有改变,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二十几岁一样冲动固执。孙策没有挽留他,不会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担心用不了,索性送到幽州来吧?

    忽然之间,刘备愣住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孙策的阴险他是领教过的,当初建议他回幽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那可不是什么好心,而是让他来牵制公孙瓒,只是他没想到公孙瓒会与刘和同归于尽。后来见他有可能独得幽州,立刻派太史慈随公孙续回幽州,甚至亲自出战,抢占了辽东。

    既然孙策对他防范这么严,让关羽来幽州搅局,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刘备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益德,云长说那句话,会不会有离我而去的打算?”

第2100章 货币危机(求保底月票!)

    “这孟建深得你的真传啊,这一计用得好,装进去不少人,最妙的是不露痕迹。”

    孙策合上刚刚收到的捷报,放在案上,笑眯眯地看了郭嘉一眼。收到太史慈的捷报,得知孟建设计伏击了刘备,郭嘉第一时间赶来报喜。太史慈、公孙度扫荡草原,依附刘备的鲜卑人、乌桓人不敢南下,青州、兖州的压力大减,顺手在关羽、刘备心里扎了一根刺。

    至于公孙范阵亡,那不过是顺手牵羊的附带收益。公孙范战死,公孙续成了公孙瓒的唯一继承人,势单力孤,被太史慈收服是迟早的事。不过从孟建的初衷来说,他最希望临阵战死的人应该是公孙续,说不定还对甲骑暗授机宜,在关键时候放水,只是公孙范谨慎,不让公孙续冒险,自己成了替死鬼。

    “大王,公孙范战死,辽东属国可以取消了。”

    孙策点点头。取消了辽东属国,太史慈能直接控制的人力、物力又多了不少。辽东属国囊括了渝水、辽水下游,不仅土地肥活,适合农耕,而且是海路贸易的集散地,当初也不知道朝廷的那些官员是怎么想的,将这么好的地方划给胡人居住。割肉饲虎就能求得平安?多么天真的想法。那些儒生对胡族行馁靖之策,却对黄巾军残酷镇压,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取消辽东属国只是第一步,重整辽东防务才是关键。鲜卑人虽然受了重创,但根本未伤,当小心应付,不要指望毕其功于一役。”

    “备边重在选将,有太史慈在,辽东暂时无恙。不过,辽东安危系于一身也不是长久之计。臣以为,当在辽东设立讲武堂,偏重骑战,多培养一些骑将。另外,对骑兵的装备也要加以改进,马镫的秘密保守不了太久,我们能倚仗还是更多人的智慧。”

    “话是这么说,可这都需要钱啊。”孙策苦笑道:“马上就到年底了,五年计划完成了多少,很快就在公诸于众,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不过,相比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成绩单,我更担心第二个五年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奉孝,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钱,我们需要更多的钱。黄金和铜料的缺口都很大。”

    郭嘉也有些挠头。钱荒的问题一直存在,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严重。振兴工商,发展经济,经济总量的迅猛提升加剧了钱荒,市场上没有足够的钱流通,物价受到抑制,很多大宗货物只能以物易物,严重影响了交易的进行。

    即使得到了汉水沙金的补充,发行国债又代替了一部分资金流通,孙策还是缺钱,缺很多钱,可以想象,随着工商的进一步发展,货币的缺口会越来越大,如果不尽快加以解决,通货紧缩难以避免。他最近一直在考虑派蔡瑁出海寻找黄金。海船有了,更有效的推进方式也有了,沿途的水文也有了一定的掌握,尤其是保险的出现,出海远航的条件基本具备,该鼓励一些人出海冒险了。

    他现在很后悔,当初读史书的时候对技术史留意不够,只关注文臣武将的风采,对历史背后的细节关注不够。其实史书也提及钱荒,比如五铢钱严重匮乏,董卓发行小钱,后来更是从长安运铜料,汉代巨量黄金消失更是耳熟能详的历史之迷,如果能加以深入,对货币史、贵金属冶炼史有一定的了解,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他现在能想到的黄金都和墓有关,梁孝王的墓,海昏侯的墓,都藏着不少黄金。曹操在兖州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设立摸金校尉,我是不是该补上这个缺口?不过仔细想想,即使挖了这两个墓也是杯水车薪,他现在的货币缺口是以十亿为单位,挖一两个墓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除非他把所有的汉代大墓都挖了。

    相比之下,辽东的防务交给太史慈操心就行了。太史慈为人稳重,又有孟建、诸葛瑾出谋划策,不像甘宁那么莽撞,做事不谨慎,立功的同时总能惹出一堆破事,因为一个何夔遭到半个军谋处反对,甚至连沈友、徐琨都打算上书弹劾,亏得被庞统拦住了。为了安抚汝颍系的情绪,他不得不再外放几个人。

    这账回头再和甘宁算。

    孙策和郭嘉讨论了一下河北形势。太史慈牵制住刘备,袁谭没有骑兵增援,止步于平原,沈友、徐琨、甘宁三人清洗兖州世家得以顺利进程,最多半年时间,青州就可以牢牢的掌握在手中。现在就等纪灵完成对新兵的集训,展开兖州攻势,完成对冀州的包围。

    但冀州怎么打,眼下还没有做好确切的方案,至少要等全取兖州之后才能定。冀州的实力绝非兖州、青州可比,又是主动进攻,围城战在所难免,初步估计要动用十万人,九督中至少一半要参战。人多了,矛盾也多,仅是协调关系就让人头疼。

    太多的事缠杂在一起,让孙策觉得脑子不够用,只恨以前读书少,知识体系不全面,尤其是经济、金融理论近乎空白,只能泛泛而谈,无法应用到实际中去。

    郭嘉刚出去,虞翻快步走了进来,上殿入座,将几页纸推到孙策面前,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孙策瞅了他一眼,忍着笑。年终岁底,又是五年计划的最终审核阶段,需要尽可能的完成征税,以便让数据好看一些。但海商的税不是好收的,要为他们解决很多问题才行,尤其是货币紧缺,货币不足引起的通缩已经影响到他们的利润。虞翻为此已经和他们吵了好几天。

    “吵完了?”

    “哪能这么快就结束,我是中途离席,晾他们一阵子。大王,这是今年的上计结束,开支很大啊,入不敷出。一旦发布,我估计反响会很大。”虞翻看着孙策,忧心忡忡。“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会有人跳出来反战,尤其是周公瑾那一路,三万大军,万里远征,一年三十亿,却看不到什么实际收益,弄不好就成了穷兵黩武。即使是冀州,也要让出相当的利益才行。”

    “说自由他们说,决定还是我来做,作战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操心了?”孙策皱起了眉,有些担心地看着虞翻。“仲翔,你是不是被他们带偏了?”

    虞翻苦笑道:“大王,臣不设身处地,如何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如何能有的放矢,说服他们?就事论事,现在几路征伐的开支的确太大,钱粮都难以支撑,税赋不足,只能向他们借钱。如今物价这么低,借钱是按钱算还是按粮算,这里面差异很大,别说他们是锱铢必较的商人,就连臣也觉得棘手。”

    虞翻又喝了一口水。“大王,臣接到消息,南阳出现了新钱,有人在利有我们缺钱的麻烦割我们的肉。如果不能及时应对,我们就是白辛苦,为人做嫁衣。”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五铢钱,摆在孙策的面前。孙策取过新钱,入手很轻,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足,面值五铢,重量最多三铢。聪明人什么时候都不缺,汉人重利,盗铸钱币的花样翻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这么大的破绽露在他们面前,他们不下手才怪。从长远而言,这会将更多的钱吸引过来,但从短期看,却绝对是亏本生意。

    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了。货币短缺的问题来得太快太凶猛,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必须尽快解决,就算是冒点风险也是值的,总不能看着别人来割肉。

    孙策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仲翔,我有一个设想,或许能解决这个麻烦。”

    虞翻的眼睛顿时亮了。“大王,你有什么妙计?”他在孙策面前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孙策能有好办法。常规的办法他已经都考虑过了,无解,只能指望孙策出奇制胜。

    “造一批金币,用于大宗交易。”

    “如何防伪?”虞翻应声问道。不管是金币还是铜币,只要面值超过实际价值,必然会有伪造的问题出现,如何防伪就成了关键。大面值的金币是实际价值的十倍甚至百倍,足以让人为之疯狂,哪怕是抓住就杀也制止不住。

    “利用黄大匠最近研究出来的合金工艺,造一批短期内无法仿制的合金币,暂解燃眉之急。可以参考国债,对每一枚合金币都进行登记,每次更换持有者,都需要到官府进行登记备案。一旦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立刻可以判断为假币。这样的话,面值也可以做得大一些。”

    “有这样的工艺?”虞翻表示怀疑。

    孙策勾了勾手指。甄像走了过来,将一枚锦盒放在案上。孙策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枚合金片,递给虞翻。虞翻接过,反复看了看。合金片并不算大,只是比五铢钱大一圈,颜色也不是纯正的金色,偏白,有点像银币或者铁币,表面平滑,光可鉴人,一面有一个浴火凤凰的纹样,一面是个吴字,正是黄承彦主持的吴国铁官的独门标志,不少精工制作的兵器上都有。兵器上有了这样的标志,就说明这件兵器是黄承彦亲手督造,得之者无不奉为家宝。

    虞翻本人就有一柄这样的长剑。

    “这能防伪?”虞翻还是觉得不太靠谱。这币面是光滑,字和凤纹也很清晰,仿制有一些难度,但绝非不可能。

    “这也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原因。仲翔,你让人拿着这枚样品去找人仿制,看看有没有人能仿得出来。如果有,我们就另想办法。如果没有,我们就用这个解燃眉之急。”

第2101章 这锅我不背

    虞翻心生疑惑。虽然还没有验证,可是他相信孙策。用于大宗交易的货币面值不会低,动辙千金百金,而手中这枚合金币就算全是黄金,最多也不过一两左右,何况还不是黄金。其面值和价格相差超过万倍,暴利之下,仿制的人肯定趋之若鹜,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者。如果没点把握,孙策不会这么做。

    可是为什么孙策现在才拿出来?如果早点使用这种货币,他也不至于和海商代表们吵得嗓子都哑了。

    虞翻将手中的合金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大王,这种合金币完成很久了吧?”

    “这其实不是货币,是合金样品,是铁官送给我做纪念的。”孙策一边翻看五年计划的统计表,一边说道。黄承彦苦心研究合金数年,花了不知多少钱,如今总算有一种可以正式量产的合金。这种合金坚硬耐磨,虽然是钢铁为主,却不易生锈,最大的特点是配合精铸工艺,可以铸造出精细入微的花纹,目前现有的材料和铸造工艺根本无法仿制。

    这种材料和工艺最适合铸币,所以他一开始就要求黄承彦保密,包括他自己在内,掌握具体配方和工艺的人不超过五人。只不过真正下决心用这种材料铸造高面值的货币还是刚刚的决定,谨慎固然可取,但让别人割肉却不行,总不能自己勒紧裤腰带,抓革命,促生产,以身作则,励行节俭,却喂肥了对手。

    几乎不用想,他都敢确定,那些铸小钱的人背后肯定有刘巴的影子。此人擅长经济,这类金融手段对他来讲没有任何难度,何况之前有无数人已经干过类似的事情。

    “大王何不早下决定?”虞翻忍不住,单刀直入。

    孙策放下手中的计划,手指轻叩了两下,眼皮微挑。“仲翔,你对王莽新政有研究,应该知道王莽后期的大泉和金错刀,你觉得这种合金币和那些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虞翻略作思索,摇摇头。“大王深谋远虑,防微杜渐,的确令臣钦佩,但世上金铜有限,总有一天会不敷使用,使用其他材质为币是必然的事,如今钱币紧张,已然影响到经济民生,岂能因噎废食,不敢越雷池一步?”

    孙策笑了笑,有些无奈。虞翻意气风发,眼光也很敏锐,他亲眼见证了重视技术、振兴工商对财富增长的巨大作用,也意识到了货币紧缺将是一段时间内的常态,并因此预见使用黄金和铜以外的材质作为货币是必然趋势,但他却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一旦掌握了铸币权,没有人能一直控制住自己的**,超发货币几乎是必然结果,而超发货币引发通货膨胀也是水到渠成,谁都挡不住。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精通经济、金融的人都拦不住,就凭现在的经济、金融水平和政治观念,超发货币和作死差不多。

    王莽就是典型的例子,从货币改革到经济崩溃没超过十年。

    “仲翔,过犹不及,与其过,宁不及。如今黄金紧缺,出海找黄金有利可图,正是激励臣民出海探险的好机会。如果过早地依赖这种手段,不仅是饮鸩止渴,还浪费了一个走出去的好机会。你仔细想想,然后再做决定,这合金币就算要造,也一定要控制数量,只能求急,不能舍本逐末。”

    虞翻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孙策的担心。大量发行货币就是掠夺民财,孙策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婪,不代表别人就能答应,尤其是那些渴望建功的将领。这件事的确该谨慎些才好。

    “这些支出皆因战事而起,要向天下人说清楚,我们不能背锅。”孙策收回话题,指着案上的统计报告说道。如果按照实际结果,五年计划可以说是失败了。生产达到了预期的目标,但消耗却远远超出了当初的估计,仅今年一年,军费支出就超过两百亿,不仅将今年的收入消耗殆尽,还吃掉不少老本。如果不是这几年发展得还算不错,他又一直比较克制,不敢太浪,宫里也尽可能的节俭,攒了一些家底,今年的这几场大战就能让他破产。

    战争不是他主动引起的,是曹操、袁谭发起进攻,后来天子又跳出来惹事,他不得不应战。当初这么做是为了省钱,毕竟进攻太烧钱,防守能省不少,现在却成了理由,将五年计划没能实现的责任推到天子、曹操、袁谭等人身上,合情合理,一点也没冤枉他们。

    如果不是他们惹事,五年计划是完全可以超额完成的,农工商的发展都很迅速,比他预期的还要好。这当然是因为拟定计划的时候比较保守那也只是他自己认为,张等人可没这么认为,他们都觉得不可能完成也和这几年一直没有发动大的战事有关。基础越扎实,发展后劲越足,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也正因为看到了前几年的上计结果,今年才有底气全面开花,只是没想到这一浪就浪过了头,超支了。

    这个超支也是相对于他而言,其他人未必这么想,觉得吴国财大气粗,实力雄厚,完全可以再征二十万大军,直接碾平冀州、打进关中的大有人在。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却不是他的理想。又不是生死存亡,为什么要和对手拼得两败俱伤?我完全可以再发展几年,然后轻松的碾死他们,连汗都不流一滴,告诉世人什么是真正的文明,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谁愿意和这些人街头混混一般的撕打,丢身份。

    虞翻对孙策的心思很清楚,一听就明白了。“大王言之有理,我这就让他们将军费开支单列出来,重新整理一份。”

    孙策目送虞翻离开,随即让人叫来了路粹。五年计划的最终结果发布还有几个月,现在就要开始舆论铺垫,先让百姓知道谁是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谁不想让他们幸福地生活。这种活交给路粹干最合适不过,此人就是投向敌人的投枪和匕首,保证字字诛心,笔笔见血。

    又有新任务,路粹热血沸腾,雄赳赳、气昂昂,像一支出征的公鸡,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2102章 山花烂漫(加更求月票!)

    汤山精舍。

    虽然已经是寒冬腊月,院子里却温暖如春,不用穿厚重的冬衣,一件春衫足矣。院子一角,用玻璃罩起的花房温室里,鲜花争相怒放,宛如阳春三月,就像走进另一个世界。

    孙策背着手,站在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前,揉了揉鼻子,有点无奈。对花鸟虫鱼这些雅致的玩意儿,他一向不怎么在行,眼前这个长着七片叶子,中间一朵花的东西,他面生得很,旁边那个长着椭圆叶子,颜色浅绿,如同翡翠的也不认识。

    “阿翁,这是……什么新品种?”

    “我也不知道。”黄彦直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正和黄月英窃窃私语的蔡珏,低声说道:“都是她张罗来的。大王小心,别踩坏了。这里面有些花草是从深山里采来的,稀罕得很,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孙策连连点头,脚下更加小心。为了和黄承彦商量铸币的事,他特地和黄月英一起省亲,来到黄承彦与蔡珏在汤山的住处。蔡珏看到女儿很开心,拉着她小花房里赏花,孙策也跟着来了,却发现自己成了野蛮人,一窍不通。

    “那件事……阿楚和大王说了?”

    “哪件事?”孙策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久前,黄月英怀孕了,说起一件事,蔡珏有个心病,觉得自己没能为黄承彦生个儿子,性格又太强势,不准黄承彦纳妾,绝了黄承彦的嗣。她希望黄月英将来生的孩子中能一个姓黄,继承黄承彦的爵位。孙策对此非常理解,况且他正愁儿子多,养不起呢,当时就答应了。“哦,说了,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这一胎就是儿子。”

    “这个倒无所谓,其实我们对儿子还是女儿不怎么在意的。如果不是遇到大王,阿楚一样能继承。我倒是觉得我这个女儿比很多男子强。”黄承彦抚着胡须,掩饰不住得意。

    “那是,阿楚是人中龙凤,能比她强的男子屈指可数,最多二三人。”

    “我也这么觉得。”黄承彦表示赞同。

    “其中就包括你们二位,对吧?”蔡珏在远处直起腰来,回头看了一眼,板着脸,却藏不住眼角的笑意。黄月英站在她身后,偷偷的做了个鬼脸,向孙策表功。看得出来,她将蔡珏哄得很开心。蔡珏扬扬手。“你们也看不懂,就别勉强了。夫君,你陪大王去喝茶吧,床头的冰柜里还有几罐夷茶、槐花蜜,你煮点山泉水,陪大王一起品品。”

    黄承彦很诧异。“你不是说夷茶送人了么?”

    “送什么人?这建业城里谁敢收我的礼?你随便请人喝,都浪费了,我就藏起来了。”

    黄承彦转过头,嘴唇翕动,却没什么声音也没有。孙策看在眼里,暗自发笑,这两口子还真是有意思,人到中年,却还是和初恋一般。他跟着黄承彦出了花房,来到正堂,黄承彦安排侍女煮水,自己进了卧室,捣鼓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抱着两个罐子出来了。一只毛竹做的罐子,一只却是玻璃罐,里面放着满满一罐金黄透明的液体。黄承彦将罐子放下,取过两只杯子,一边洗一边笑道:“今天请大王喝点新鲜的,蜜茶。这蜜是阿楚的母亲自己种的槐花,专门请来的蜂匠酿的槐花蜜,加一点在夷茶中解苦,味道更醇厚。”

    “阿母还养蜜蜂?”

    “她有的是时间,尽钻研些稀奇东西,尤其是花草,家里这些花都是她弄的。哦,对了,有言在先,以她蔡家那小气劲儿,茶不是白喝的,待会儿还有事要找大王帮忙。”

    “能为阿母效劳,求之不得。”孙策笑着应道。他知道蔡珏不是蔡瑁、蔡珂,对财富没什么兴趣,不会是找他要好处。“究竟是什么事?阿翁说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前些日子,她设计了几个梅瓶,就是用来插梅花的瓶子,想请豫章的师傅定制,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是上面的题字找不到人写,想来想去,就想到大王了。知道大王忙,原本准备等年后再说,偏巧大王就来了。”

    孙策一口答应。他的字是不错,但蔡珏放着那么多书家不请,偏要留着让他写,怕是要的就是独一无二。放眼天下,能请他在梅瓶上题字的能有几个?蔡珏并不是无欲无求,只是她求的比较高雅而已。

    见孙策答应得爽快,黄承彦也松了一口气。他命人拿来梅瓶图纸,请孙策赏鉴。孙策看着那个细颈大腹的梅瓶,暗自称奇。蔡珏的审美还真不是一般的高,这梅瓶看起来就雅致,前世他就在某个博物馆里看过类似的,被称为镇馆之宝。说实话,这样的梅瓶应该由蔡琰那样的书画名家题字才够格,由他来题着实有些可惜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蔡珏如果想请蔡琰题字,蔡琰也不会推辞,请他题自然有她的想法,于自己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满足她的这点虚荣心便是了。趁着黄承彦烧水的功夫,他命人取来纸笔,先练习了一下,找找手感,又问道:“题什么字?”

    “随便写几个字就行了,没那么多讲究。”

    “谁说没讲究?”蔡珏和黄月英手挽着手走了进来,嗔了黄承彦一句,又道:“听说大王送了甄夫人一首诗,今日能否也送阿楚一首?”

    孙策苦笑道:“甄夫人那首是偶得,现让我做,我哪做得出来。”

    “无妨,也没说一定要今天写啊,大王哪天有了诗,哪天再写也行。”蔡珏笑盈盈地说道,很客气,却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黄月英吐了吐舌头,一脸无奈。孙策看得明白,这是怄气啊,蔡珏大概是忍了很久了,请他题梅瓶只是一个借口,说不定就是专为了这事来的,只是黄承彦没意识到而已。说是不急,可若是他今天真的不写,这顿饭大概都吃不开心。

    “容我想想。”见躲不过,孙策也不纠结,沉吟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笑道:“阿母,我是武夫,吟诗作赋本不擅长,若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还请阿母海涵。”

    蔡珏还没说话,黄月英抢先说道:“你这阿母叫得比我还甜,阿母还能苛责你不成?就算你随口说两句,阿母也不会说什么的。文章诗赋讲究直抒胸臆,本不能强求。”

    蔡珏责备地看了黄月英一眼,也笑道:“阿楚说得不错,诗言志,只要写出你对阿楚的一片心意就好,其他的不必强求。”

    “阿母,这还……”黄月英有点急了,生怕孙策写不出,向蔡珏求饶,蔡珏却梗着脖子,忍着笑,背着孙策向黄月英挤挤眼睛,又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黄月英无奈,只好撅起嘴巴。

    孙策看得清楚,也不着急,提起笔,在纸上挥洒起来。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见孙策提笔就写,蔡珏颇有些好奇,虽然没有起身,却歪着头看,暗自吟诵,看了前面四句,已经暗自点头,颇为满意,再看到“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时,不禁心中一暖。女儿一心忙于木学堂的事务,也没时间和那些夫人争宠,平时不免有些担心孙策会忽视了她,看到这两句,知道孙策没有忘了女儿,自然欢喜。只是再看到最后一句,又不免生气。

    “大王,不知道这山花烂漫当作何解?”

    黄承彦看到这一句时已经觉得不妙,再听到蔡珏的质问,暗自叫苦。黄月英也有些尴尬,连忙说道:“阿母,春天来了,山花烂漫,多好看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梅瓶里的花就不好看了?”

    “呃……”黄月英顿时语塞,求助地看向孙策。

    孙策不慌不忙,放下笔,搓了搓手。“阿楚只说对了一半,山花烂漫不仅是意指春临大地,万物复苏,还寓示着我大吴万象更新,生机勃勃。我孙策能有今日,得阿楚之助甚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纵有鲜花满山,亦不能当阿楚一笑。”他谦虚地笑了一声:“辞不达意,还望阿母指正。”

    “好!”黄承彦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脱口赞道,见蔡珏看过去,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书法好,书法好。”

    蔡珏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书法虽好,意却更佳,你若是能有大王三分文辞,也不至于被人当作工匠。”她伸手拿起纸,又读了一遍,赞道:“辞虽浅显,也无典故,却胜在意境上佳,有些事看来的确是天赋,学是学不来的。这一首虽无天地二字,却胜在俏丽而不失蕴藉,韵味悠长,配得上我家阿楚。”

    孙策含笑致谢。他心里笃定得很,太祖的诗词水平还是靠得住的,不弱于陈子昂,况且他是个武夫,蔡珏也不可能对他期望太高,就算他写得再差一些,蔡珏也不会真的为难他。拿出这样的大作来,她除了喜出望外,心满意足,还能什么想法?

    他正自得意,蔡珏又含笑说道:“看来大王不是没有诗才,是没有机会施展。既然今天有雅兴,不如再写几句如何?敢教大王得知,我可不止做了一个梅瓶。”

第2103章 讨价还价

    “什么梅瓶?值钱吗?”蔡瑁快步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蔡珏最后一句,连忙问道。

    蔡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头看看黄承彦,又看看黄月英。“谁让他来的?”

    蔡瑁很尴尬,摸摸鼻子,转身向孙策行礼。“大王这么急着召我来,有什么吩咐?”

    “大王召你来,自然是有要事,你着什么急,坐着听就是了。”蔡珏脸色稍缓,却还是对蔡瑁不假颜色。“马上快四十的人的,做事还是这么毛躁。”

    蔡瑁急了。“大姊,我过了年才三十六呢。”

    蔡珏瞪了他一眼,将孙策写的文字细心的叠好,收在袖中,又卷起案上的图纸,起身将位置让给蔡瑁,又低声吩咐道:“大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别讨价还价,不知好歹。”

    “唉,唉。”蔡瑁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蔡珏转身对孙策行了一礼,面如春风。“大王稍坐,我和阿楚去东厨看看。大王来得正好,入冬前刚收了一些山货,前天又刚宰了年猪,肉质还不错,待会儿尝尝。”

    一听到吃的,蔡瑁又来了精神。“是堂邑的黑山猪么?那我可得尝尝。”

    蔡珏一转头,又变了脸。“堂邑黑山猪也是给你吃的?好好听诏,别想那些有的没有,影响了大王胃口,连水都不给你喝。”说完,招呼黄月英下堂去了。

    蔡瑁很委屈,对黄承彦说道:“姊夫,我哪儿又惹她了,是不是年礼送得不对?大过年的给我脸色看,还当着大王的面。”

    黄承彦忍着笑,摆摆手。“你就安心听大王说正事吧,少不了你的。”

    蔡瑁这才释怀,对孙策又行了一礼。“大王,你说吧,什么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孙策忍俊不禁。这蔡家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蔡瑁也是富甲一方的大佬,在整个商界呼风唤雨,到了蔡珏面前却一点人权也没有。他选在这里和蔡瑁谈事情,也有借蔡珏虎皮的意思。

    “听虞相说,你们海商会这几天很热闹啊。”孙策倒了一杯蜜茶,推到蔡瑁面前。蔡瑁双手接过,受宠若惊,笑眯眯地说道:“大王先是立了保险制度,又要解决货币紧缺的问题,为海商发展解决了大麻烦,海商们对大王很感激,这几天凑在一起,是想着给大王准备一份新年礼。”

    “哦,是什么样的新年礼,说来听听。”

    “不能说,保密,保密。”蔡瑁眉开眼笑,呷了一口蜜茶。“请大王放心,这份新年礼诚意满满,一定能让大王满意。”

    孙策大笑。“那好,我就等着了,看看是什么样的大礼。今天请你来,也和海商会有关。你也知道的,最近工商发展太快,货币不足,已经到了不能不解决的地步。铸合金币也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若想治本,还是要增加黄金和铜的供应。”

    蔡瑁顿时两眼放光。“要出海找黄金?”

    孙策点点头。“有兴趣吗?”

    “当然有。”蔡瑁嘴都合不拢了。“去哪儿找?”

    “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只能说有两个方向:一是做生意,交州有不少夷商是使用黄金支付的,和他们做生意,可以换取黄金,并渐次了解海外的黄金产业。夷商最喜欢的货物是丝绸和陶瓷,眼下豫章已经在研制新瓷,将来会成为非常重要的生意。这个办法比较稳妥,只是比较慢;还有一个方向就是寻找金矿。陈矫有报告说,他在侯官领船时曾到夷市采风,看到有夷人用的金块,与我中原不同,只是那些夷人用的金块也是换来的,只知道在海中大洲,不知道具体位置。”

    “侯官?”蔡瑁沉吟道:“这消息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证据。听说海外有大洲,是越人后裔之国,只是相距太远,来回要一年,一旦遇到大风浪,船翻人亡。”

    “没错,但那些夷人用的是小船都能往来,我们有大船,把握要大得多。陈矫已经留了人收集情况,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报告到,如果可行,趁着北风可用,年后就起程。趁风而行,带足一年的粮食和水,以一个月为限,如果能找到,就地立营,打探情况。如果没找到,也立刻返航,记下航线即可。”

    孙策和蔡瑁商量出海的事。对台湾岛以及南侧的菲律宾郡岛的存在,他是有把握的,只是大海之中航行不比陆地,如果不凑巧,偏了航向,擦肩而过也是有可能的。好在现在有大海船,足以装载船上人员一年的给养,再多路出发,相信总有一路能找到目标。

    剩下的就是如何找到金矿了。在他印象中,台湾岛应该是有金矿的,菲律宾也有。就算找不到矿,那些岛上也可以种稻,建立几个自给自足的据点应该不成问题。风险肯定有,却比哥伦布带着三艘船一头冲进大西洋要有把握得多。

    蔡瑁很感兴趣。既然夷人能划着简陋的木船来到侯官,他有大海船,还担心到不了那个什么大洲?既然夷人能活下去,他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大不了杀了那些夷人,夺他们的土地就是了。万一找到金矿,那就发了,还做什么生意啊。

    当然,有利可图,不代表就不能和孙策谈谈条件,毕竟这也是去冒险,是有可能送命的。

    “大王,出海危险,除了海船之外,有没有其他的保障?”

    孙策眨眨眼睛,早有心理准备。“我想把水师督甘宁调过来,随行保护你们。”

    “不……不用。”蔡瑁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杯子差点摔地上。甘宁那个杀坯随行保护?万一找不到夷人,他又杀性大作,杀了我们怎么办?“大战之际,甘兴霸正当大用,对付几个夷人太可惜了。臣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多带一些部曲?”

    “这个你们自己考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担心人太多,给养不足。”

    “那要是找到了夷洲,这收成怎么分配?除了利润,还有没有其他的奖励?毕竟那么大一个洲,说不定比冀州还要大一些,也算是开疆拓土……”

    蔡瑁一边说,一边看着孙策,神情很恭敬,眼神却有些贪婪,而且很坚定。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端起一杯茶,一边打量蔡瑁,一边喝茶。茶是会稽腹地的茶,滋味很厚,有点后世武夷山一带红茶的感觉。只是加了蜂蜜,味道有些怪。

    蔡瑁被孙策看得心里发毛,却不肯轻易退让。他问这句话不是为了他一个人,而且为整个海商会,至少是荆襄系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足够的利益,谁愿意出海冒险。

    “你觉得什么样的条件合适?”

    蔡瑁沉吟着,却不肯轻易开口。讨价还价就是如此,谁先出价谁吃亏,等于将底线透给了对手。他很想漫天要价,可是在大姊家里,他还真不敢放肆。不给吴王面子,就是不给大姊面子,大姊发起怒来后果很严重。

    “此事重大,臣一时难以决断,不如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孙策笑了一声,没说话。这时,蔡珏出现在东侧门外。“大王,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若是商量好了,就让伯早点回去吧,我可没准备他的饭。”

    蔡瑁脸一苦,放下茶杯,离席向孙策一拜。“大王,非是臣不知好歹,实在是这件事涉及到的人太多。若是臣能独当,臣可以什么都不要,任凭大王吩咐。涉及到其他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去无回,臣不能不考虑得周全一些。常言道,厚利面前有大贾,重赏之下有勇夫,这利若是不厚,赏若是不重,就算出海,怕是也不会用心,沿着海岸走一圈就回来,除了白白浪费粮食,还有什么意义?”

    孙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所以才让你自己提条件,看看什么样的利和赏才能让你们心甘情愿的出海。蔡德,你仔细想一想,自从初平二年你我合作,我让你吃过亏吗?”

    蔡瑁神情尴尬。“大王仁厚,臣甚是感激,海商会的成员也都对大王感恩戴德,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我还是希望把你们当人看,而不是犬马。”孙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你可以回去慢慢商量,不着急,反正麋芳、陈矫也在做准备,他们将米交付给沈友、徐琨之后,很快就会返航。说实话,麋芳比你们更合适,他不仅会做生意,还能作战杀人,再加上陈矫出谋划策,能挡得住他的人还真不多。如果他还不行,我就将甘宁调过去,有多少人杀不掉?”

    蔡瑁额头冒出了冷汗,一动也不敢动。他咬咬牙。“大王,我们自筹资金,买船出海,找到金矿之后,享十年专营,除去各项开支,自留利润七成,三成献与大王。”

    “你是不是说反了?”蔡珏走到堂前,冷笑道。

    蔡瑁都要哭了。“大姊,三成真的太少了,不行啊。”

    孙策摆摆手。“这样吧,利润五五开,但是我要派人随行,免得你们从中做手脚。”

    蔡瑁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就依大王,大王派谁同行?出海辛苦,文弱书生可不行。”

    “凉茂。”

第2104章 有机可乘

    蔡瑁只关心钱,不太关心朝政,对凉茂是何许人一无所知,很快就将这个名字抛在脑后了。他现在头疼的是利润五五分成能不能让其他人满意,又能不能拉到足够的合伙人。

    七三分成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指望,只是提出来让孙策还价,比如还个六四,或者再让一点,五五比四五,出海风险大,就算找到金矿还要花本钱开采,如果没有足够的利润,谁愿意去?只不过大姊一副随时可能赶人的模样让他不敢太计较,五五就五五吧,以孙策做事的谨慎周密,这件事的风险也许没那么大。

    女人就是女人,胳膊肘往外拐,以前是拐黄家,现在更好,直接拐到女婿家去了。她也不想想,孙策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吃过亏,还需要她护着?说到底还是头发长,见识短,被孙策几句阿母骗了。

    蔡瑁心中委屈,吃起饭来就格外的狠,堂邑黑山猪肉只有一盘,饭却着实添了两回,又喝了一大杯蜜酒,这才平衡些,脸上总算看到了笑意。

    孙策说,等蔡瑁找到了海中的大洲,绘就了地图,就请蔡珏设计一些金瓶,将地图刻在瓶上,再刻上出海的人姓名,一些留在国史馆,供后人瞻仰,一些赏给出海的人,供子孙保存。还想请黄承彦打造一些玉具剑,颁给有功之人,以示鼓励。

    蔡珏听了,斜睨着蔡瑁说道,这可是无上荣光,也不知道谁有这个荣幸。

    蔡瑁心领神会,连忙拍着胸脯表示,不管别人怎么说,蔡家肯定会全力以赴。他随即又问,海商会为国分忧,能不能也有所表示?海商们赚了不少钱,现在缺的是面子。虽说吴国重商,商人也被称为士,可是毕竟积习难改,看不起商人的不在少数。如果吴王能引领一下风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孙策告诉蔡瑁,新年将近,他想在新年大飨时邀请一些百姓代表,文士、武士、农士、商士、工士,但凡正经行当都有一定的名额,到时候与官员及各郡县上计人员一起参加大飨,并在年后参与郊祭等一系列礼仪,发放一些纪念品,以示对他们一年来辛苦的鼓励,商界有哪些人适合?做商界代表,不仅要是纳税大户,还要人品好,唯利是图、为富不仁的人可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捐资助学、修桥铺路的会优先考虑。

    蔡瑁大喜。这趟没白来,得到这个消息,他就有时间做准备了,无论如何要争取几个名额。

    在黄承彦、蔡珏面前,孙策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女婿上门的感觉,不摆半点谱,他的低调赢得了蔡珏的极大满意,一头堂邑黑山猪倒有三分之一进了他的肚子,亏得这年头的山猪不大,蔡珏挑的又是一头乳猪,要不然真吃不下。即使如此,他也有点撑,没坐车,拉着黄月英的手步行消食。

    汤山有温泉,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区,占据了大半的风景和温泉。即使孙策坚持要留一部分给普通百姓,让百姓也有机会享受这天地恩赐,最后也只是在山脚下保留了几个面积较大的温泉,远离汤山中心。因为来泡温泉的人多,便有商贩或者附近的百姓在此售卖吃食、玩具或者山货,自然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倒也热闹。走在山道上,远远地看着山脚下如蚂蚁一般的人群,油然生起一种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为了保持这种优越感,避免被普通百姓打扰自己的清静,山脚下设了关卡,凡是上山的人都会进行检查。关卡本无名,甚至不是官方设立,但大家都默认了它的存在,因为在温泉附近,久而久之,便得了个温泉关的名字。

    孙策听人提起过这温泉关,但他一直忙于政务,也没时间看。入冬后移营汤山时,他也没看到这座关卡,想必是知道他来,不想让他看见,主动撤了。他不喜欢这个温泉关,但他也清楚不能没有关,社会阶层的分化无法避免,与民同乐永远只是做秀,能为百姓保留一片区域已经是他目前能做的极限。

    阶层不可怕,上升的通道堵塞才可怕。旧的世家还没清除,新的世家已经在形成,年前抓了一批,砍了几个,其中不乏吴会大族,好在有陆康、谢等人鼎力支持,再加上沈友、朱桓这些军中大将主动约束家人,这股歪风总算刹住了些。

    但这只是暂时的,迟早还会有人跳出来。直到这时候,孙策才明白太祖为什么说运动要隔几年就来一趟,方式方法也许可以商榷,客观需要却是存在的。移风易俗绝非易事,任重而道远。

    见孙策情绪有些低落,黄月英歪着头看了看他。“怎么了?心里委屈?”

    “委屈什么?”孙策收回心神,笑了一声,牵着黄月英的手,沿着石板砌成的山路,缓步而行。“要说委屈,也是你阿舅委屈,我才不委屈呢。”

    想到蔡瑁在阿母面前的模样,黄月英咯咯笑出声来。“他才不会呢,我阿母看起来对他凶,其实最疼他了,谁让他是这一房的独子,又是个老幺呢。你看着吧,他这会儿肯定大包小包的往回带呢。”

    “金谷园什么没有,还要从你家带?”

    “你可别提金谷园了,我阿母嫌这个名字俗,都不愿意去。所以也就是你说做金瓶,换了别人,我阿母才懒得理你呢。依她的心情,怎么也得是玉瓶才雅致。”

    “玉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找不到那么大的玉啊,江东也没有好玉工。”

    “玉不成,瓷瓶也凑合,总比黄金的好。”

    “这倒是可以考虑。”孙策想起刚才在黄家看到的那几只青瓷器,觉得黄月英的建议可行。豫章这几年比较太平,瓷器生产水平进步很快,尤其是蔡珏这一类有钱有闲还有文化的人介入后,不盲目追求产量,精益求精,出了一批精品。相比之下,豫州今年的陶瓷和琉璃生产都受到了不少影响,质量有些下降,竞争力明显不足。

    “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孙策笑道。

    “你是大王,金口玉言嘛,谁敢违抗?”

    “金口玉言?谁信谁是傻子。”

    “嘻嘻,那我信你,岂不就是个傻子?”

    “那当然,一孕傻三年嘛。”

    “啊”

    天子阴着脸,将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扔在案上。马车摇晃着,纸团在案上晃来晃去,滚了下来,刘晔眼疾手快,将纸团接住,在案上展开,轻轻地抹平。

    天子看了他一眼,眉梢一动。“子扬,你有何应对之策?”

    刘晔沉吟片刻,说道:“陛下,今年是孙策那个五年计划的总结年,快则年前,慢则年后,这个五年计划的实施结果就要给出答案,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很多数据,更清楚孙策的虚实。”

    天子扬扬眉,点了点头。情报也分很多种,有确切数据的情报价值最高。孙策如果公开发布五年计划的实施结果,他的实力究竟如何就藏不住了。从路粹的这篇文章来看,结果应该不怎么理想,否则路粹不会大肆指责朝廷挑起战事。这显然是要推卸责任,为没有完成计划找理由。

    可以想象,这个报告一发布,孙策治下的百姓心里就更没朝廷了。

    “孙策说,征战的消耗大,影响了百姓的生活,那如果陛下提议弭兵休战,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弭兵?”天子眼珠一转,眼睛亮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冀州。袁谭已经撑不住了,他本希望刘备能接管冀州,刘备偏偏又刚刚受了重伤,大将关羽又和刘备生了嫌隙,急切之间怕是腾不出手。如果能休战,时间不用久,最多半年,冀州的形势就要好得多。

    天子坐了起来。“子扬,你详细说说。”

    刘晔点点头。“俗语云:家大业大,人多嘴杂。孙策势力日增,文武日众,相互之间争权夺利在所难免。臣收到消息说,上个月,江东世家侵占土地,引发众怒,孙策不得不杀了一批人。由此可见,孙策内部分歧已经严重到不可忽视。”

    天子哼了一声:“是啊,他一心想行王道,最后却还是要行霸道,心里怕是不好受。”

    “陛下所言甚是。”刘晔附和了一句,又道:“征战一年有余,荆州、豫州损耕最大,扬州却无恙,民生殷富,连卖报的报童、摇船的船娘都穿越布衣。孙策若调扬州财赋以补荆豫,则扬州不肯,若不调扬州财赋补荆豫,则荆豫失望,此间调和,甚见君主之能。可以想见,分歧一定不会小。陛下若是提议弭兵,荆豫必然求之不得。若孙策接受,则荆豫百姓感激陛下仁慈。若孙策不接受,则荆豫必然离心。不论成与不成,于陛下皆有利无弊,这些欲加之罪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天子沉吟良久。“若是弭兵,我们该提什么样的条件,又做什么样的让步?会不会养虎成患,错失最后的机会?”

    刘晔摇摇头。“陛下,谈不谈是一回事,能不能谈成,又是一回事。就算谈成了,也不代表就要一直遵守,皆当因时而变。就眼下而言,臣以为可以用兖州换取河南。洛阳是旧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第2105章 不是对手

    “合情合理?”荀用尾指挠了挠鼻翼,沉吟道:“如果……他不想讲理,陛下奈何?”

    天子微怔,随即说道:“那岂不是证明他满口谎言,根本没有为百姓着想之心?”

    “陛下能将诏书传遍荆豫,让两州的百姓知道此事吗?”

    天子脸上的笑容散去,绞着手指,沉默不语。荀说得对,别说在行军途中,就算是在关中,他也没有办法将诏书印刷成报纸,并散发到荆豫两州。一是他没有快速印刷的技术,二是他没有散布的渠道。靠细作慢慢传播至少需要几个月,还要冒着损失大量细作的风险,到了那时候,兖州早就易手了。

    打舆论战,争取中原民心,他连和孙策对阵的资格都没有。

    荀心中不忍,又缓了语气,说道:“陛下想以兖州换河南,收董昭之兵退守冀州,将兖州世家留给孙策,缚其手脚,不能说没有用,可是陛下想过没有,孙策为什么不直接以大军征服兖州,迫使兖州世家低头,非要和他们讲什么条件?”

    “这不是……还没攻下么,若能弭兵,他可不战而胜,想来……”

    在荀的注视下,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他自嘲地笑了笑。“令君说得对,我现在的确没什么资格谈判,或战或和,皆不由我做主。”

    “臣并没有说不能讲和。”荀摇摇头,伸手轻拍天子的手。“臣只是说,想以河南换兖州不太可行。子扬此计重点在河南,不在旧都。得河南,守八关,进可东出兖州,南下南阳,退可屏护河内、河东,的确是好计,可是他能想到,孙策就想不到?退一步说,就算孙策同意,那也绝非幸事,只会是他欲擒故纵,布好了陷阱等陛下往里跳。”

    天子打了个激零,脸色有些难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他想起了徐荣。

    “弭兵是好计,河南也可以提,但是别抱什么希望,只当是讨价还价吧。依臣看来,孙策可能也需要时间调整一下。他走得太快了,现在也许有点乱,能慢一点也未尝不可。”

    天子狐疑地打量着荀,不知道荀是安慰他还是真作如此想。荀看着天子,忽然笑了起来。“陛下,拔苗助长,过犹不及,孙策兴工商,钱荒加剧,陛下应该有所知晓吧?”

    天子恍然,连连点头。他收到关中传来的消息,司徒掾刘巴设计,将长安城外建章宫里的一些铜凤铜钟消融,铸成小钱,到南阳购买物资。因为南阳货多钱少,导致物价低,钱币不足,明知这些小钱份量不足也争相交易,让刘巴占了不少便宜,居然暂时解决了关中的物资紧张。

    “刘巴通经济,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逼急了孙策,就不仅仅是中山靖王的王陵被盗掘的事了。”荀幽幽地说道:“陛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事关朝廷体面,适可而止,可不能被世人笑话了。”

    天子讪讪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用足额的钱交易,总没问题吧。”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也只能救一时之急,时间长了,孙策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有王莽的大泉在前,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谨慎起见,以免留下后患罢了。”他顿了顿,又一声轻叹。“陛下,孙策志向高远,又难得的自律,非常人可及。败给他,陛下无须自责。”

    天子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他随即岔开了话题,和荀商量谈判的使者。

    荀说道:“臣倒是有个建议,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令君说的是谁?”

    “刘令君。”

    天子眉心微蹙,不置可否。荀笑笑。“陛下担心他一去不返?”

    天子不置可否,看着荀。“朕有更合适的人选,只是担心车马劳顿。”

    荀无奈地点点头。“陛下若是觉得合适,臣可以走一趟。”

    天子也笑了,只是有些勉强。“以令君的智慧,必能看出孙策的虚实。一晃几年不见姊姊,我想她了,令君代我看看她。”

    时隔数月,纪灵卷土重来,形势却大不相同。

    他让臧霸留守任城,自己率领孙观、吴敦等人逼向昌邑,主力是新征召的一万豫州兵和跟随他多年的数千旧部。豫州兵虽然不如孙观等人的部下经验丰富,却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们原本都是兖州人,家乡就在山阳、任城之间,熟悉地形,又刚刚分到了土地,打完这一仗,他们就可以安居乐来,故而士气高昂,纪律也远比泰山贼严谨。指挥这样的将士征战,纪灵充满信心。

    董昭收到消息,亲率大军出城迎战,双方再次在金乡山西麓相遇,列阵而战。纪灵背山列阵,双方互有攻防,董昭悲哀的发现,这些新兵的战斗力远超他的预计,要想取胜绝非易事。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昌邑有失,他迅速撤回城中,看着纪灵大张旗鼓地从昌邑城下经过,一箭未发。

    纪灵到达定陶,与朱桓等人见面,再次向朱桓表示感谢。他能因祸得福,和朱桓有很大关系。纪灵到达之前,朱桓就和陆议商量过了相关的事宜,此刻见到纪灵,他非常客气,不仅亲自出迎,还设宴为纪灵接风,又对孙观的英勇大加赞赏,解下佩刀,郑重其事地赠与孙观。

    孙观受宠若惊,对朱桓的印象大好。

    宾主尽欢,谈笑风生,酒对半酣,朱桓对纪灵说道,周瑜与黄忠联手,打得曹操不敢出蜀一步,左右支绌;鲁肃与吕范合作,长驱直入,取弘农,逼关中;不久前,沈友、徐琨与甘宁联手,杀得青州血流成河,袁谭隔河相望,不敢越雷池一步。九督各擅其能,没有弱手,如今我有二位都督和满将军相助,又得骑兵掠阵,岂能让董昭占了便宜?

    一席话说得纪灵、吕范热血沸腾,拍着胸脯发誓,一定通力合作,先取定陶,再攻昌邑,绝不让其他几位七位都督看轻了。就连满宠都暗自佩服吴王会用人,安排陆议协助朱桓不仅顺利惩戒了江东世家,还生生将冲动易怒的朱桓磨平了棱角,八面玲珑。

    借着酒兴,朱桓随即安排作战计划。满宠、纪灵都有和董昭对阵的经验,他们二人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威胁定陶城的同时准备迎战来援的董昭,陈到、阎行各领骑兵两千人协助,吕范与张奋合作得比较多,由他们负责主攻定陶。

    为了避免纪灵、满宠有意见,朱桓事先声明,攻定陶是为昌邑做准备,所以首要任务并不是迅速破城,而是练兵。他将以五天为一轮,每进攻四天,休息一天,同时换一组人攻城,尽可能让三组所属不同的人马都有与巨型抛石机配合攻城的机会。拿下昌邑之后,三组人马将齐头并进,总而言之,都有立功的机会。

    纪灵等人欣然同意。

    准备了两天后,各部就位,再次包围了定陶城,只剩下西门外空无一人,正合兵法围三阙一之理。三架巨型架在战船上,固定在济水北岸,以定陶城南门展开了攻击。

    不到半个时辰,定陶城南门再次被击破。不过李进已经吸取了教训,用土将门封死,又在城墙上加筑了工事,城门被破除了验证了辎重营将士在这两个月的训练成果之外,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吕范早有心理准备,按部就班,下令步卒配合巨型抛石机强攻城墙。抛石机换上小弹丸,对城门两侧的城墙及瓮城内部进行覆盖式打击。在雨点的铁弹打击下,守军根本没有起身反击的机会,只能躲在城垛或者特制的大盾后面。

    没过多久,李进就下令放弃瓮城,退守主城。

    主城离河岸超过了三百步,也超出了巨型抛石机的攻击距离,又隔着瓮城城楼,观察手无法直接看到弹丸的落点,调整巨型抛石机的难度更大。李进在城墙上安排了千余强弩手,防止朱桓派人登上瓮城的城墙进行掩护。他相信,这个战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巨型抛石机的发挥,争取更长的守城时间。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战术没什么效果,巨型抛石机射出两轮陶罐,陶罐砸在城墙上,裂成碎片,里面的黑色的粘稠液体流得到处都是,然后一声厉啸,一枝长矛一般的巨箭带着火光从天而降,点燃了那些黑色的液体,“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瓮城的城楼陷入一片火海,连主城都被点燃了一部分,热浪逼人。

    李进吃了一惊,连忙下令将士们灭火。他听说过这种武器,也做了准备,但他只能扑灭主城上的火,然后看着瓮城的城墙烧了小半个时辰,化为灰烬。在这小半个时辰里,吕范没有发起进攻,只是静静地看着,让李进和城中的守军得以专心致志的看着这场大火将瓮城烧为白地。

    半个时辰后,火灭了,浓烟还在定陶城的上空飘荡,也在李进等人的心头飘荡,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他们的希望。城上下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看着城外阵势严整、好整以暇的江东军,李进心头生起强烈的羞耻感。他清楚,朱桓从来没有将他当作对手,只是在戏弄他,用他来练兵而已。

第2106章 夺志

    孙策第一次与袁谭争兖州时,在任城大战,朱桓率部突破李乾的阵地,并亲手斩杀李乾父子。从那时起,李进就厉兵秣马,精练士卒,甚至不惜变卖家产,花费重金到南阳、汝南黑市购买军械,准备报仇,至今已经六年有余。得知朱桓是统兵大将时,他还觉得是上苍垂怜,给了他一个报仇机会,现在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垂青,而是戏弄。

    巨型抛石机,油弹,在手握重器的朱桓面前,他根本没有叫阵的资格。城门被击破,城楼被焚毁,定陶城就是朱桓用来演练战术的试验品,不论他如何努力,做了多少准备,在这样的重器面前都没有什么意义,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意义,那就是让朱桓准备得更充分,将来攻打昌邑或其他城池时更有把握。

    为什么会是这样?李进想不明白。可是他清楚,定陶是守不住了,什么时候破取决于朱桓,不取决于他。他叫来从弟李典,让他带着一些部曲出城,赶到昌邑去求援。

    “从现在开始,你跟着董将军,不要回定陶来了。”李进对李典说道。

    李典一下子明白了,拜倒在地,抱着李进的腿号陶大哭。李进俯下身子,拉起李典,扶正他的头盔。“曼成,天地不仁,命孙策虎步山东,却以我李氏为牺牲。有仇不报,巨野李氏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后继无人,巨野李氏亦不能立足于士林。天下虽乱,太平可期,将来终究还是读书人的时代,你读书多,巨野李氏的希望就在你了,努力。”

    李典再拜,挥泪而去。他集结了两百多匹战马,养精蓄锐,入夜之后悄悄地出了西门,绕道乘氏,辗转奔昌邑而去。

    朱桓很快收到了斥候的报告,知道有骑兵出了城,却不紧张,只是通告满宠和纪灵,让他们留心昌邑方向的董昭来援,并将斥候放到百里之外,防止有骑兵奔袭。虽说太史慈重创了刘备,幽州骑兵大规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天子、袁谭都有骑兵,总数过万,尤其是天子手中的并凉骑兵甚是精锐,不能小觑。

    朱桓按兵就班的攻城,演练战术。李进却没有多作纠缠,很快又放弃了大城,退守西北角的小城。不仅如此,他还解散了除李家部曲以外的郡兵,让他们自谋生路,免于无辜牺牲,至于城中的百姓,则由他们自行选择,但他几乎将城中的粮食搜刮一净,全部存在小城里,决心死守到底,玉石俱焚。

    兵临城下,城中百姓早就不想留在城中了,粮食又被搜刮走了,除了出城,别无选择。

    定陶是大城,原本城中户口过两万,十万余人,即使连年征战,城中犹有数千户,三四万人,尤以大户为多,普通百姓大半都跑了。因为舍不得田产,不想投降孙策,以为依附袁谭还有希望,结果袁谭来了又走,李进又夺了他们所有的粮食,不再管他们的生死,气急败坏,大骂董昭、李进缺德,专坑乡党。

    然而骂人解决不了问题,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向朱桓投降,否则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当然可以向北逃,投奔亲属,可是这么做的人非常少,但凡有点理智的都清楚,就算向北逃也只能逃一时,逃不了一世,除非他们能逃过黄河,逃到山里去,否则迟早还是会被孙策追上。与其到那时候再降,不如现在就降了。

    天下姓什么,没人说得清,但山东肯定要姓孙了。

    因为是半主动投降,朱桓网开一面,没有将各家家主的首级挂在官道上,也没有将他们没为官奴婢,只是没收到他们的田产、庄园,命他们组织青壮,为大军服务,表现好的,将来可以考虑发还一些产业。有了朱桓这个承诺,又有满宠从中斡旋,这些定陶大族总算安下心来,男子转输、服役,女子浆洗做饭,有些姿色出众的打扮得清清爽爽,有意无意的在将士面前来回晃悠,希望得到垂青,能结成婚姻。

    定陶本是曹国故地,商业气氛浓厚,陶朱公范蠡晚年定居于此,故改名定陶。几百年的商业积累让定陶人有着浓厚的逐利习气,对儒家那一套忠孝节义不太信奉。常年经商也对风险有些更大的承受能力,一旦发现事不可为,他们迅速接受了事实,寻求更好的解决方法。

    朱桓等人都是吴国大将,而且年轻有为,这些都是择婿的最佳选择。和他们结成婚姻,不仅可以解决眼前的危机,还大有发展前途,何乐而不为?

    朱桓、陆议虽然聪明,对此却经验不足,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杀又杀不得,留又留不得。吕范却是过来人,知道这些定陶大族的小心思,随即向朱桓建议,将这些女子组织起来,由随军的医士进行培训,转为护士,为受伤的将士服务,也为她们提供近距离接距将士的机会,表现突出的,战后优先挑选将士婚配。

    朱桓大喜,随即召集各家家主,宣布了这个命令,总算将这件事处理妥当。

    当然,朱桓、吕范、纪灵及诸将身边也多了几个侍妾,只有陆议洁身自好,婉拒了定陶大族的贡献。

    董昭听完李典的汇报,决定向袁谭求援。没有援兵,他很难守住昌邑,完成袁谭的委托。

    他也清楚袁谭已经自身难保,所以他在向袁谭求援的时候,特别提了一句,希望袁谭能出面请天子出兵,派骑兵入兖州助战。如今是冬季,雨水少,土地干爽,利于骑兵奔驰,河流浅,可涉水而渡的地点多,如果能派骑兵入兖州,或是协助步卒作战,或是骚扰朱桓的粮道,能极大程度地减轻昌邑的压力。天子麾下有并凉精骑,足以与陈到、阎行率领的江东骑兵匹敌。

    为了防止袁谭犹豫不决,董昭又写了一封信,派李典送往行在,当面向天子说明利害,请他出兵增援。李典明白董昭的意思,感激不尽,带着董昭的亲笔信,匆匆出城。

    送走了李典后,董昭来到工地,看着那些基本成型,只缺一根真正的梢杆的巨型抛石机,百思不得其解。暂且不论射程,为什么明明按照图纸加工的底座都达不到预期的要求,是图纸原本就有问题,还是其他地方搞错了?

    朱桓正在拿定陶试手,李进退守小城,小城坚固,粮食充足,但李进信心已崩,能守多久,谁也说不准。定陶一旦失守,朱桓就会移攻昌邑,届时这些抛石机能不能发挥作用?

    图纸丢失,朱桓肯定已经知道了,但他做了什么应对措施,董昭一概不清楚,从了解的情况来看,朱桓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未免有些奇怪,如此重器,朱桓就一点也不担心?难道说巨型抛石机的关键就是梢杆,没有适用的梢杆,这些底座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董昭一向自信,可是面对这些抛石机底座,他却有些动摇起来。

第2107章 逆转

    大谷关。

    辛毗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城墙,盯着护城河边的荀看了又看,又惊又喜,片刻之后,他扬起手臂,大声叫道:“文若,文若。”

    荀闻声仰头,温暖的冬日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眯起了眼睛,见是辛毗,也不禁笑了起来,挥手致意。辛毗叫了一声“等着”,匆匆下了城,飞奔而出,正在查验荀路传的士卒见了,连忙让在一旁,躬身行礼。辛毗快步走到荀面前,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两回,哈哈大笑。

    “真是你啊,文若,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来了?想通了?”

    荀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回答。辛毗也没多想,转身对守门的军侯说道:“有没有问题?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荀令君。”

    军士笑了,双手将路传递给辛毗。“既是军师好友,那就由军师安排吧。”又向荀躬身致意。“吴县沈荣,见过令君。”

    荀欠身还礼,跟着辛毗踏上吊桥,并肩入城。看着城门两侧挺身而立的将士一一向辛毗行礼,荀心中感慨。“佐治,辛陈杜赵,你还是名列榜首,当之无愧。”

    辛毗哈哈一笑,摆摆手。“看来文若的消息不太灵通,我早不是榜首了,杜子绪年初就调任丹阳太守,赵伯然不久前刚转江夏太守,我和陈长文都是幕僚。文若,亡羊补牢犹未晚,你来就好,以你的能力、学问,一定会后来居上。”

    荀干咳了两声。“佐治,我是陛下派来的使者,前往建业与吴王商议弭兵的。”

    “弭兵?”辛毗一怔,随即又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好。”不再多言。荀听得清楚,也只能苦笑。他知道弭兵不太现实,天子真实的心思也瞒不过辛毗,只好装没听见,转而和辛毗说起了其他的事。

    辛毗告诉荀,荀衍阵亡之后,尸身被送还颍阴,荀谌安排下葬,因为当时正在交战,他没能亲自去会丧,只是派辛韬送了丧仪。听说袁谭送回了荀衍的妻儿,还送了一份厚礼。吴王特批了荀谌三个月假,但荀谌只休息了一个月,处理完丧事就回去了。不过他的驻地离颍阴不远,经常回来看望。

    荀静静地听着,心中酸楚。收到荀衍阵亡的消息时,他几次落泪,此刻再听,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隐痛。从三十年前的党锢之祸开始,荀家就不断有人死于非命,如果兄弟叔侄天各一方,下一个也不知道是谁。他又问了问荀攸的情况,辛毗知道的也不多,荀攸随周瑜进兵益州,消息不便。

    两人进了城。大谷关是要塞,没有百姓,沿途遇到的都是将士。荀越看越沮丧。这些将士虽然看起都不算高大强壮,却非常精悍,更难得的是他们脸上的自信和从容,是那种纵有千军万马,我一力当之的自信,昂首挺胸,步履坚实。相比之下,天子身边的将士虽然都是精选出来的勇士,脸上却看不到这样的自信。

    得知荀来了,鲁肃也赶来相见,与荀见了礼,正式询问来意。因为是战时,荀身份又不同寻常,入境需得先向建业通报,得到允许后才行,而且还要安排人随行监视、保护,不能让他们随便行动。鲁肃向荀告了罪,荀也知道规矩,就在大谷关住了下来。他很自觉,每天在屋里读书,偶尔在院子里转转,不得辛毗陪同,不出院门一步。

    辛毗每天都会抽点时间来看望荀,时间多就陪他一起吃饭,时间少说两句闲话就走。半个月后,鲁肃收到了建业的批示,同意荀入境,便安排了五十骑士,护送荀前往颍川。荀将在颍阴暂留一两天,然后乘船赶往建业。

    辛毗将荀送出关,临行之前,他拉着荀的手,沉默了良久。“文若,用兖州换河南的事就不要提了,没有意义。”

    荀不置可否的笑笑。“多谢佐治关照。”与辛毗拱手作别,上了马车,又拉开车窗,向辛毗挥手作别。辛毗站在路边,看着荀的马车缓缓远去,一声轻叹。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有些话说得早了反而不好。他刚刚收到消息,天子率领精骑渡过黄河,进入兖州,正向定陶、昌邑进发。大战将起,胜负难料,但他相信一点,没有了荀的约束,天子在冒险,也许能一时得计,但弭兵的事肯定不会有结果。

    荀最好留在建业,别回来了。

    辛毗回到大谷关,鲁肃正站在地图上端详,案上放着刚刚收到的那份军报。听到脚步声,鲁肃回头看看辛毗,招了招手。“佐治,来,天子渡河,机会来了,看看该怎么配合。”

    辛毗早有准备,淡淡地说道:“不急,等天子到了定陶再说。万一他半路上又回去了,朱桓不仅不会感激都督,说不定还要在吴王面前告都督一状。”

    鲁肃转了转眼珠,哈哈大笑。

    朱桓当中而坐,陆议、吕范、纪灵、满宠、张奋在两旁就坐,神色凝重。

    天子率领精骑入境,来得很快,昨天刚刚渡河,今天就到了句阳,随时可能出现在定陶城下。阎行不敢大意,亲自率领骑兵去侦察,每隔半个时辰就送一次消息回来,形势可以说相当严峻。纵使自负,纵使立功心切,朱桓也不敢掉以轻心。天子率精骑来援,董昭自然也会出战,他们将面对六万多步骑,更重要是的定陶城还没有拿下,李进也可能从城里杀出来。

    天子的一万精骑逆转了形势。在此之前,朱桓可以利用骑兵的优势截断董昭的增援,现在骑兵优势到了对方手中,如果守不住阵地,撤退都是个麻烦。不管作战经验是否丰富,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大帐里半天没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我建议撤退。”满宠首先打破了沉默。朱桓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去,却没有人说话。突然被这么多人看着,满宠心头一紧,心跳都变快了些。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座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非专职的将领,这种场合本不该由他先发言,但他既然决定开口,自然有他的考虑。

    他有一种感觉,吴王让他参与这场大战,也许为的就是平衡朱桓、吕范、纪灵三人陆议虽然稳重,毕竟太年轻,未必能独力阻止朱桓三人他们都立功心切,唯独他对战功的渴求没有那么强烈。他不仅是大将之一,而且还掌握着豫州的征兵权,没有他的协助,朱桓等人是很难取胜的。

    “兵力太悬殊,骑兵数量又不足,阵而后战,就算能取胜,我们的伤亡也会很大,不足以再取定陶、昌邑。与其如此,不如暂且后撤到梁国境内。、睢之间沼泽多,不利于骑兵奔驰,对我们有利。天子虽来,兖州南部诸县却已经投降,粮食也都到了我们手中,他们只能依靠昌邑、定陶的粮食,支持不了多久。”满宠特别提醒道:“一匹战马的消耗相当于五个将士,天子带来一万多骑,加上备马的消耗,相当于七八万将士,消耗增加一倍以上,就算董昭准备充分,也支持不了多久。”

    朱桓不以为然,刚想说话,陆议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朱桓看得清楚,连忙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向吕范、纪灵。“二位都督怎么看?既然是议事,诸位就不要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张祭酒,你也别客气,有什么话就说。要打赢这一仗,没有你可不行。”

    吕范咂了咂嘴。“伯宁所言的确有道理,我军兵力不足,正面迎战没什么胜算,以退为进也是办法。只不过有一个问题:如果撤退,巨型抛石机来不及撤走,就只能毁了。”他看看众人,提醒道:“战船只能向东或者向西,无法向南。骑兵来得又快,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纪灵刚想说话,吕范又道:“还有,如果撤退,我们是各回驻地,还是一起退守梁国?”

    纪灵闭上了嘴巴,没吭声。满宠说的是实话,就以目前的兵力来说,决战的确没什么胜算。虽说有近五万步骑,可是他和满宠的部下都算不真正的精锐,面对兖州郡兵,甚至董昭率领的冀州兵,他们都有勇气一战,可是能不能挡住天子率领的一万并凉精骑,他心里没底。一旦阵势动摇,被骑兵追杀,后果不堪设想,伤亡会比上次战败还要惨重。上次战败还可以说是孙观、昌等人不听指挥,这次如果战败,责任完全是他自己的。

    可是吕范的担心也有道理,就算想退,也不是那么容易退的,朱桓、满宠可以向南撤,他和吕范怎么办?天子、董昭都不会让他们从容撤退。如果一起撤往梁国,那浚仪和任城就危险了。

    朱桓本来就不想撤退,听了吕范的话,正中下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满宠的话有一定道理,正面迎战的确没什么胜算,就算打赢了也是惨胜,拿下兖州的计划就算泡汤了。除非他能阵斩天子,或许可以对起得付出的代价。可这显然是意想天开,除了天子冲到他面前让他砍,否则绝无可能。

    战,没什么胜算。退,后患无穷。这可怎么办?

    朱桓将目光投向了陆议。

第2108章 料敌

    陆议抬起手,用尾指轻轻挠了挠眉梢,露出略带三分羞涩的笑容,神情却是淡淡的从容。

    吕范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在南顿驿舍外第一次与孙策见面时,孙策就是这副模样,相貌英俊,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从容洒脱,尤其是用尾指挠眉梢,像极了孙策。

    孙策当年十八岁,陆议今年也是十八岁。从初平三年起,他在孙策身边见习了八年有余,度过了整个求学期,见识了这些年孙策的所有决策。可以说,他是孙策一步步教出来的。他坐在这里,就相当于孙策坐在这里。

    与其说朱桓是兖州攻势的主将,不如说陆议才是真正的核心。

    吕范收回了目光,心中凛然,嘴角轻挑笑意。如果说刚才的发言还可能有些冒失,但现在他却非常有信心。要知道答案,只需要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孙策坐在这里,他会前进还是后退?

    “看到诸君畅所欲言,互相辩驳,突然想到了军师处议事的情景,一时出神,还望诸君见谅。说起来也是惭愧,自到吕督麾下,一晃一年多了,还真有些想念那时候互相辩驳甚至刁难的乐趣。”

    众人听了,露出会心微笑的同时又不禁一凛,意识到这个少年的特殊身份。他是孙策指定的军师,是有权提出计划的第一人选,相比之下,他们只是为他提供建议而已。即使是朱桓也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陆议可不是普通的军师,他还是副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代替他指挥整个大军。

    吕范笑道:“伯言,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虽到浚仪,却不能算我的部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旋门关,你才是真正的浚仪督。一战陈留退董昭,二战浚仪杀荀衍,你是乳虎啸谷,雏鹰展翅,一鸣惊人,我自愧不如,且羡且妒。”

    陆议拱拱手。“吕督切莫如此说,愧杀小子。”

    吕范哈哈一笑,还了一礼。“伯言,那你就跟我们说说,若是军师处面对这个局面,当如何行事。说实的,我虽忝任浚仪督,却只与郭祭酒见过几面,还真没看到军师处是怎么议事的。”

    纪灵、满宠含笑不语,心里却有些腹诽。吕范还真是会抓机会,利用他和陆议曾经的从属关系,不遗余力的争先。他这话看似谦虚,实则提醒所有人,他追随吴王的时候还没有军谋处呢。

    陆议客气了几句,收起笑容。“军师处是大王的智囊,秉大王之教,谋事常先谋大势,后谋小局。大王常说,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天下者,不足谋一城。诸君虽不是大王,却是大王器重的将领,考虑眼前的战局时也不妨将目光稍微拓展一下。嗯,吕督、纪督名列九督,我们不妨都想一想,天子入兖州,洛阳鲁督、济南徐督能坐视二位立功吗?”

    纪灵、吕范一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吕范一拍大腿。“对啊,徐督我不敢说,鲁督绝不会坐视,他此刻一定摩拳擦掌,等着抄天子的后路呢。”

    吕范一边说,一边做出摩拳擦掌,馋涎欲滴的姿势,仿佛天子就是肥美的猎物。众人见了,开怀大笑,随即心中一松,又激起三分斗志。正如陆议所说,这场战事绝非只有他们,至少鲁肃、徐琨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至少己方的兵力无须担心,并不存在明显的劣势。如果考虑到双方的战力,反而有不小的优势。

    满宠沉吟道:“军师所言甚是。不过,天子来得凶猛,我军骑兵数量不足,正面对敌怕是没什么优势。”

    “大王常说满君稳健,实为知人。天子行军如发矢,日行两百余里,可谓是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他这么做是主动为之,还是迫不得己?”

    满宠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他们围攻定陶这么久了,如果不是孙观等人擅自行动,导致受挫,耽误了时间,定陶也许已经拿下。如果天子是主动为之,早就可以入兖州,为何等到现在?如果将目光拓展一下,将鲁肃也考虑进去,天子以骑兵奔袭定陶其实是很危险的,一旦消息传到鲁肃耳中,就有被鲁肃截断后路的可能。换句话说,天子只能速战速决,一旦奔袭不能得手,他就麻烦了。

    如果他们放弃定陶,撤过睢水,天子很可能就不来了,留在濮阳,保持对定陶的威胁,不给鲁肃包抄的机会。濮阳到定陶也就是三百里,对骑兵来说也就是两天的路程,进退自如。定陶到水还有近两百里,这就超出了骑兵的攻击范围,天子继续进军的可能性不大。

    见满宠不说话,陆议又说道:“此次出征,目标本是兖州,对手是董昭,所以大王以朱将军为将,以诸君为肱股。如今天子入兖州,欲行侥幸,这已经不是兖州的得失,而是天下的得失,闻风而动的恐怕不仅是鲁督、徐督,大王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一瞥。”

    满宠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这句话,顿时改了主意。既是天下之争,就算鲁肃、徐琨不愿意参战,孙策也会命令他们参战,甚至孙策本人都会从建业赶来。他们如果退却,看似稳妥,却浪费了一个决战的好机会。如果坚守,就算是损失大一点也是值的,他们拼掉的不是董昭,而是天子,可能对天下形势产生重大影响,意义不可估量。

    天子主动入兖州作战,孙策被迫迎战,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天子来而复走,将来退守关中,孙策不得不主动进攻,不仅难度更大,道义上也可能授人以柄。

    满宠直起身,向陆议拱手施礼。“还是伯言眼光独到,宠自愧不如。”

    陆议还礼。“愚者千虑,偶有一得,能得满君赞赏,议深感荣幸。不过满君的担心也是事实,我们当战,却不能浪战,谨慎还是必要的。朱将军,并凉骑兵旦夕可至,我们需得做好迎战的准备才行。”

    朱桓双手扶案,长身欲起,热烈的目光扫视帐中诸将。“诸君,如何?”

    吕范、纪灵、满宠、张奋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起身,拱手施礼。“唯将军之命是从。”

    朱桓很满意,朗声道:“既如此,派人去请阎陈二位,召集各营都尉以上将领议事,同心协力,与闻名天下的并凉骑兵战一场。当年大王南阳一战,全歼徐荣两万西凉军。今天天子只有一万精骑,我们就算不能像大王一样全歼了他,也要让他知道我大吴不好欺。”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应喏。

    句阳,垂亭,夜色深沉。

    天子负手而立,看着南侧的星空,沉默不语。刘晔站在一旁,拱手垂立。王越带着十余名虎贲郎,散在四周,执行警戒,丘兴也在其中。

    大军至此,天子没有进句阳城。他决定在垂亭暂歇,享用了句阳世家饷军的食物后便趁夜进兵,直扑定陶,一举解决朱桓。但刘晔认为将士奔驰到此,人马皆疲,应该休息一夜,明日再进兵不迟。天子没有明确的反对刘晔的意见,只是说要召吕布等人来,集思广益,看看将士们的体力能不能撑得住,然后再定。

    刘晔不好反对天子的这个决定,只能表示同意,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说服吕布等人。如今天子身边有三支骑兵:一是马超、赵云指挥的羽林骑,只有千余人,这是装备了南阳军械的精锐骑兵,是天子的近卫;一是吕布率领的北军骑兵,以并凉骑兵为主,大概有五千多人,由张辽、魏续等人统领;一是董越率领的凉州骑兵,也有五千多人。这些骑兵的装备一般,当年是跟随董卓征战的精锐,不过十年过云,将士、战马都老了,战斗力大不如前,况且董越的忠心堪虞,天子并不是很信任他。

    如果不算董越的人马,天子真正能信任的骑兵只有六千多人,这其中还包括早就声明不愿意与江东军对阵的马超。天子从刘备处要来了赵云,可以代替马超指挥羽林骑,但没有了马超和他麾下两百擅使短矛的部曲,冲击力是会有影响的。考虑到对面统领江东骑兵的就是阎行,刘晔不能不考虑天子的安全。他们千里奔袭是为了取胜,不是为了送死。

    天子似乎搞错了这其中的区别。

    刘晔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忐忑。荀出使建业,与孙策谈判,他本为以是好事,没有人再掣肘了,现在他却发现想险中求胜的人不仅是他,还有天子,而且天子看起来比他更激进,甚至有些不顾一切,这让他很不安。没有了荀,他还能控制局面吗?

    “子扬,你说……吴王会不会来?”天子忽然说道。

    刘晔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想与吴王决战?”

    天子转过身,扫了刘晔一眼,将刘晔眼中的惊慌尽收眼底,暗自叹息。他幽幽地说道:“是啊,朕一直想,此生若能与吴王一战,不论胜负生死,皆可无憾。”

    刘晔眼珠一转,笑道:“那陛下不妨等一等,看他敢不敢来。”

    “朱桓是江东新秀,陆议更是吴王一手培养的明日之星,若能击败他们,不怕吴王不来。”

第2109章 胜负难料

    吕布来得最快,身边还跟着张辽。吕小环雀跃着迎了上去,将刚得到的一件象牙箭(扳指)拿给吕布看。句阳世家饷军,除了提供粮食和酒肉,还有不少珍物贡献。吕小环一眼就看中了这枚象牙箭,拿起就没放下过,天子只好顺势赏了她。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留着用的。大战在即,他也要试一试身手,跟随陈王习射那么多年,他的射艺也相当出色,不弱于吕小环。不过吕小环喜欢,他也不能和她抢,只好大度一些。

    吕小环今年二十,长年习武,身体矫健英武,又遗传了吕布的基因,是一个美人,唯一遗憾的就是一直没有怀孕。宫里的太医说,这可能和吕小环酷爱骑马有关。不过天子倒是不着急,伏贵人已经生了皇子,其他的贵人也有好几个怀孕生子的,他如今不缺子嗣,不差吕小环这一个。更何况吕布在军中影响较大,真要吕小环生了皇子,将来难免会有长幼之争。

    当然,迟迟未能生育也让吕小环有些着急。为了安抚、补偿吕小环,他对她也相对宠爱一些。吕小环没生孩子也是有好处的,身材好,体力好,更放得开,不像伏贵人那样诸多礼节。和她在一起,他每次都很尽兴。

    看着二十岁的吕小环还像个孩子似的粘吕布,天子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吕布快步走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还没说话,先闻到了浓浓的酒味,看来吕布喝了不少。细细地闻,他身上除了酒香,似乎还有脂粉味,再看他略显草率的甲胄,看来刚才已经进入温柔乡了。

    “温侯,中原的酒虽好,却能蚀英雄骨。”

    “呃……”吕布尴尬地应了一声,讪讪地笑道:“兖州人热情难却,小饮了几杯。”

    “兖州人热情,是因为孙策要夺他们的产业,他们盼着温侯能斩将夺旗,击败孙策,保住他们的家园。若是温侯做不到,他们下次就没这么热情了。”

    “唯,臣一定追随陛下,击破孙策。”

    “温侯勇气可嘉,只是麾下将士体力如何,还能战斗吗?”

    “当然。”吕布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说道:“陛下,臣喝得并不多,现在就可以上阵厮杀……”

    刘晔听着天子语音不对,连忙咳嗽了一声,笑道:“怎么,温侯现在还能夜中视物?”一边说,一边给吕布使了个眼色。吕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这夜里嘛……自然是不行的。陛下,我军初来乍到,地形不熟,不宜夜战,还是等天亮之后再说吧。”

    张辽也说道:“陛下,江东兵精悍轻果,好逞勇斗狠,夜袭踹营更是他们最爱的作战方式。臣听张飞说,不久前甘宁就曾在泉州夜袭关羽,烧了关羽的辎重营,又想夜袭关羽的大营,亏得关羽持重,这才没有中计。”

    天子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什么。吕布、张辽都反对夜战,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只能听刘晔的建议,先在这儿休息一夜,恢复体力。

    “坐吧,我们今天不夜战,只是月下点兵。”天子挥挥手,有虎贲取来胡座,一人一个坐了,围着篝火,先说些闲话。时间不长,马超、赵云也来了,与天子、吕布等人见礼。董越最后到,匆匆赶来,告了罪,取了一个胡座,在角落里坐了。

    见人到齐,天子示意刘晔发先表意见。刘晔也不谦让,就着篝火,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又捡了几个土块,摆在不同的位置,这才拍了拍手。

    “陛下,诸君,这就是兖州形势,董昭被困在昌邑,朱桓率纪灵、吕范二督及满宠所领豫州兵正面进攻,鲁肃为左翼,徐琨、沈友为右翼,按照原本计划,甘宁率水师入黄河,截断董昭退路,这是一个四面合围的战法。只是天佑大汉,没让孙策如愿,董昭在金乡山大破纪灵,斩杀过万。纪灵虽然迅速以豫州兵补充,却丧失了战机,黄河水浅,甘宁不得不退出黄河,合围之势出现了缺口。不过,诸君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即使没有水师相助,鲁肃、徐琨、沈友也有可能从两翼包抄,切断我军退路。”

    诸将连连点头,对刘晔的分析表示认同。天子目光闪烁,也觉得刘晔的担心有道理。沈友、徐琨也许没那么容易,鲁肃却完全有可能。他不仅有步卒,还有战船,徐盛所领的战船一旦到达濮阳,依然可以切断他的退路。

    “兵贵合,不贵分。合则强,分则弱,朱桓、鲁肃等人不相统属,离定陶、昌邑远近不一,且以步卒为主,这正是我军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刘晔指了指定陶的位置。“我军猛攻朱桓,鲁肃或循河东进,断我后路,或循水而东,增援朱桓,不管他怎么选,都有近千里的路程,至少需要十天左右。徐琨、沈友由青州至,路程更远,又有袁谭阴挠,最快也要半个月。这五六天的差距,就是我军的机会。”

    刘晔停了一下,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脸上,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击破了鲁肃、徐琨、沈友,朱桓还能指望的就只有孙策本人了。如果朱桓现在向孙策请援,孙策又立刻派出援兵,那他应该能在一个月左右到达。”

    刘晔转向天子。“陛下,我们必须先解决这一个多月的粮秣,才有机会与孙策对阵。中平以来,兖州连年大战,民生凋敝,户口损耗,已经不足以支撑我军,唯一的办法是以战养战,取食于敌,这就需要我们连战连胜,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将不战自溃。就此而言,先击破鲁肃部,确保兖州北部不为其所害,也是此战关键,不徒为身后计也。”

    天子心中恍然,又有些惭愧。原来刘晔安排了这么大一盘棋,怪不得他这么谨慎。自己只想着奋力一击,着实有些简单了。玉石俱焚看起来是勇敢,实则是放弃,在心理上已经认输了,只想着问心无愧,反不如刘晔这样,明知形势不利,却依然不屈不挠,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天子环视一周,见吕布有些迷糊,像是酒劲上涌,有些撑不住了。董越神不守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看过去便习惯性地点头致意。马超撇着嘴,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只有张辽、赵云目光炯炯,眼神专注,听得很认真。

    此二人可大用。天子咳嗽一声,说道:“诸卿有什么疑惑或者建议,不妨直言。既是险中求胜,自当君臣一体,同心并力。朕推欲赤心于诸卿腹中,亦望诸卿以赤心待朕,共破孙策。”

    “唯!”诸将躬身应喏,心气却大有不同。

    天子看向赵云,笑道:“子龙,你可是朕听了温侯之荐,从中山王那里生抢来的。中山王对你极是器重,若非王爵贵重,又是他祖上爵位,真是舍不得你。朕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尽管直言,不必顾忌。”

    赵云再次躬身施礼。“陛下错爱,臣感激不尽。令君所言,堪称奇计。只是云有两点疑惑,还望令君明示。”

    刘晔对赵云印象极佳。“子龙请讲。”

    “方才令君所言,似乎是用骑兵之长,往来奔袭。可是据云所知,朱桓身侧亦有骑兵六七千,数量虽略有不足,战力却不弱。我们奔袭诸军,他们岂能坐视?鲁肃等人皆以步卒为主,兵力也有限,不过万人上下,以其携带一个月的辎重计,即使颗粒不失,于我军也不过四五日也。万一时间凑不上,我军岂不是要断粮?”

    刘晔抚掌而笑。“陛下,赵云思虑缜密,可为万人将。”

    天子笑着点点头。“令君所言甚是,朕也觉得子龙可与温侯比肩,统万骑,为朝廷爪牙。”

    赵云连称不敢。马超眼神微动,神色有些不悦。赵云现在和他一样掌管羽林骑,为左右中郎将。天子、刘晔夸赵云,却不提他一字,自然是对他之前宣称不与孙策作战的回应。这次如果天子胜了,赵云高升,他却有可能就此冷落,颜面无存。

    马超轻咳一声:“陛下英明,令君睿智,温侯、赵将军勇猛,的确难得,捷报可期。不过,超有一逆耳忠言,还望陛下三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降罪。”

    天子心中暗喜。这群人中,最清楚阎行实力的人就是马超,他和刘晔一唱一和地夸赵云,就是想刺激马超,想从他嘴里多了解一些情况。马超果然沉不住气,要主动开口了。

    “马卿尽管直言,言者无罪。”

    马超瞥了吕布一眼,但吕布已经醉得睁不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吕小环不服气,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马超也不理她,淡淡的说道:“陛下,臣如果记得不错,当年陛下西征,羽林骑虽然只有千人,战功却与温侯所领三千余骑相当。臣提此事并非邀功,臣不过一匹夫尔,不值一提。臣只是提醒陛下及令君,羽林骑有如此战力,固然与陛下英明、令君睿智不可分,也与羽林骑拥有的军械有关。可是阎行、陈到所领骑兵不仅有最好的军械,还有数量不明的甲骑,论兵力,他们或许有所不及,可是论战力……”

    马超看看天子,又看看刘晔,静静地等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臣以为,胜负难料。”

第2110章 翻手为云

    刘晔听得很认真,此时却故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马将军忠心可嘉,看到了军械的差异也实属难得,但未免以偏概全。虽不能说战力与军械无关,却不能纯以军械定高下,与人、与马都有关,而首重在人。于人之中,又首重在将。我听说,孙策初建骑兵时,以秦牧所领关中骑士为主,后又有马将军与阎行所领的西凉骑士,再后来则以中原人为主。难道说中原人的骑战能力还在并凉之上?若是论马,孙策所用战马大半来自幽州,小半来自凉州,又岂能与以凉州马为主的我军相提并论?三项之中,我军有两项占优,一项不足,又兼有兵力优势,如何不胜?”

    刘晔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马超。“马将军,我想,你担心的不仅是军械,还有将吧?我知道,你与阎行相争数年,虽各有胜负,终究略逊一筹,不过你并非独自面对阎行,还有温侯和赵将军嘛。别的不说,文远当年与孙策阵前决斗也是不落下风的,将军不必担心。”

    马超顿时涨红了脸,大声喝道:“令君何出此言,超与阎行抗行,何尝逊他一筹?”

    刘晔故作诧异。“那为何孙策留下了阎行,却由将军西归?”

    “那是……”马超一时语塞。“那是因为超心在朝廷,坚决请辞,吴王……孙策不得不放行。”

    “是这样啊?”刘晔“恍然大悟”,连连拱手。“看来是我的情报有误,误会马将军了,惭愧,惭愧。”

    马超正在气头上,一听刘晔的话音不对,立刻追问道:“等等,你收到的是什么情报?”

    “将军海涵,情报嘛,口耳相传,难免有误。我向马将军道歉……”

    “超岂敢怪罪令君。”马超沉下了脸。“方才陛下说,既是险中求胜,就当君臣一体,同心共力。若陛下听了令君的错误情报,怀疑超的忠诚,还谈什么君臣一体?令君,还请明言当面,以释我怀。”

    天子也劝道:“令君,马卿说得对,既是误会,说开也好,免得留有芥蒂,互相猜忌,误了大事,也让马卿蒙羞。”

    马超一听蒙羞二字,更是恼火,心想难道孙策恼我离去,故意编排我不成?天子和刘晔都知道,偏偏瞒着我一人,怪不得他要找赵云来,与我共领羽林骑。他催着刘晔快说。刘晔推脱了一阵,这才装作不得已,将收到的情报真真假假地说了一下。

    情报本来就是道听途说,真假参半,刘晔既要解决马超的骑墙,自然要下点猛药。就算以后露出破绽也在所不惜,先将马超蒙住再说。这一战是天子不多的机会,马超又不可或缺,必须激得他全力以赴。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说来,倒也合情合理,让马超不得不信。

    依刘晔的说法,孙策一直对阎行更为看重,阎行不是没有请辞过,但是被孙策挽留了。为了能留住阎行,孙策不惜代价地栽培韩银。在官渡时,他让韩银最后出战,本来只是想让韩银捡点功劳,然后好借此赠一笔厚礼,好让韩银有足够的实力回到凉州,稳稳的压住马家,换取韩遂放弃阎行。只可惜中间出了差错,韩银竟然战死在官渡,孙策只得出重金安抚韩遂。相比之下,马超离开孙策的时候,孙策可没给他们什么好处,反倒是逼着马超将妹妹嫁给了庞德。

    “对了,听说孙策看重阎行,是因为他在骑战上有过人之处,还奉孙策之命写过骑战史?我听人说,太史慈在北疆击破鲜卑人,就是用阎行总结的骑兵战术,连甲骑都是他首倡的。可有此事?”

    刘晔说得真真假假,马超却越听越真。他本来就对孙策当初不肯给他优惠价而耿耿于怀,现在又听到这些传言,已经有七八分信了,听到骑战史这件事,恼羞成怒,最后一点理智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阎行这般高明,我倒是小瞧他了。”马超转身看向天子,拱拱手,大声道:“陛下,臣不才,敢请领部曲为先锋,为陛下击破阎行,一较高下。”

    “马卿,大战之际,不可意气用事,万一有所损失,岂不可惜。且坐下说话。”

    马超怒气上涌。“陛下也以为臣不如阎行?”

    吕布不知怎的,突然清醒了过来,见马超厉声喝问天子,下意识地的跳了起来,大喝道:“大胆马儿,尽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话音未落,手便按在了刀柄上。他比马超高出一头,与马超多次较量,大多占了上风,是马超颇为忌惮的人之一。此刻发怒,更是威势逼人。

    马超一惊,心中惧意顿生,向后退了一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又意识到在御前失礼,连忙拜倒,向天子请罪。

    天子正中下怀,扶起马超,好言安慰,又向马超请教。马超此刻已经将阎行当成了假想敌,甚至连孙策都变成了对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子和刘晔收获颇丰,赵云等人也觉得受益良多,同时更压力山大。

    如果马超所言属实,那阎行、陈到所领的这六七千骑兵真不容易对付。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考虑一个问题:马超离开孙策已经好几年了,他了解的情况未必准确,比如说甲骑的数量,马超就不太清楚。根据孙策这些年的发展来看,阎行的实力也许更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太史慈在辽东的战绩。

    天子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不是刘晔用计激马超说出他了解的细节,他以常理推测阎行的实力,误差很大,仓促上阵,取胜的机会非常渺茫。别说逆转形势了,就连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刘晔也觉得有些棘手。虽然他不露声色,心里却着实有些忐忑。不过打消了天子的轻敌思想,这还是有好处的。他定了定神,重新将话题拉回赵云的两个问题上。

    “马将军的担心与赵将军的第一个问题殊途同归,都是双方战力的差异。这六千七骑兵不仅是我们要面对的对手,更是一个机会。若能战而胜之,不仅可以激励士气,更能取其军械,为我所用,增强我军战力。诸君皆是骑战高手,还望诸君建言献策,共破强敌。”

    吕布等人纷纷应喏。一是生死面前,不能大意;二是重赏面前,谁也不愿放弃。一想到那六七千套军械,尤其是不知数量的甲骑装备,就连董越都有些蠢蠢欲动。

    刘晔等了片刻,待众人平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如何交战才能取胜,请诸位先考虑,然后再交流。眼下我先回答一下赵将军的第二个问题:粮草如何解决。”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晔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这个问题没法解决。”

    “没法解决?”一直没吭声的董越失声叫道。听到他的声音,吕布、马超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转头看了过去。董越心慌意乱,险些从胡座上摔下来。他连忙说道:“那……那令君有什么应对措施?”

    吕布、马超转过头,打量着刘晔,也有些焦急。如果这个问题没法解决,那还打什么打?人可以一顿两顿不吃,不至于饿死,马却不能一顿不吃,不仅要吃,而且要**料,否则马力不足,别说奔袭,连走路都成问题。

    刘晔等了一会,这才说道:“粮草的问题的确很难解决,却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晔说着,看向吕布。“温侯,兖州的酒好喝吗?兖州人热情吗?”

    吕布正在犯愁,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又尴尬不已,不知如何回答。刘晔接着说道:“你知道兖州人为什么这么热情?”

    吕布勉强反应过来。“呃,自然是陛下亲至,兖州人欢迎王师。”

    “没错,兖州人痛恨孙策,苦盼王师,如今陛下亲至,兖州人欢欣鼓舞。孙策以抑制兼并为由,劫夺世家产业,不论贫富,只要田地超过一定数量,一律夺走,中产以上,形同破家,所以坚决不从,誓死抵抗,只是曹昂、袁谭屡战屡败,让兖州百姓失望,如今陛下亲临,又有温侯这样的名将,所以他们才拿出最好的酒来迎王师。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只要陛下能取胜,让他们保住产业,他们可以将家里的最后一粒粮、最后一滴酒都献出来,供诸君享用。否则一旦落入孙策之手,他们不仅保不住这些粮食和美酒,还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刘晔举起手,一个县一个县的数过去,最后说道:“定陶、昌邑以北,仅济阴还有六县,济阴之北,还有东郡十五县,共计二十一县。不用多,一个县供应我军两天粮食,我们也能支撑一个多月。可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诸君与陛下同心,并力向前,只能胜,不能败。胜了,我们就能越战越强,不仅可以解定陶、昌邑之围,还有机会进攻豫州,击败孙策,收复中原,中兴大汉,陛下为中兴之主,诸君做中兴名臣,共享富贵。败了,我们就会一无所有,甚至可能死在兖州。”

    说完,刘晔看了吕布一眼。吕布会意,立刻起身抱拳,率先表态。“臣等愿唯陛下马首是瞻,所向无前,击破孙策,中兴大汉。”

    赵云、马超等人也起身施礼,就连董越都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唯陛下马首是瞻,所向无前。”

第2111章 先胜一着

    诸将退去,吕小环兴奋异常,一双妙目闪着异样的光芒,带着说不出的崇拜,盯着天子看了又看。天子挥挥手,示意她先去休息,他还有事要和刘晔商量。吕小环虽然有一肚子话要对天子说,今天却出奇的乖巧,向天子做了个亲昵的手势,转身去了。

    天子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天子身边的荀恽、曹丕等人也跟着退下,王越随即命虎贲将周围守住,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一两声轻轻的战马喷鼻。

    “子扬好计。”天子与刘晔对面而坐,拨弄着篝火,轻声说道。

    刘晔腰背如弓。“陛下,兵以正合,以奇胜。今天有奇无正,实属迫不得已。臣心……惴惴。”

    天子点点头。“是啊,的确是弄险。不过我不知险而弄险,是鲁莽。子扬知险而弄险,才是大勇。若非子扬,今天怕是有去无回。”

    刘晔微怔,沉默了片刻,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低着说道:“谢陛下。臣蒙陛下错爱,忝列机要,却不能辅佐陛下自强,眼看着孙策蚕食天下,臣惭愧。今日蛊惑陛下冒险,实在是迫不得已。孙策蜇伏建业不出,以朱桓、陆议为将,攻取兖州,有练将之意。若是得计,必大举北上夺冀州。袁谭屡战屡败,崩溃在即,非孙策之敌,是以董昭向陛下求援。此乃攻守转换之机,如不遏制,孙策将凤鸟翱翔,翻飞难制矣。且陛下身边有并凉精骑万余,温侯勇冠三军,号为飞将。赵云忠勇,马超果劲,皆是一时良将,机会难得。此时不战,怕是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天子再次点头,伸手拍拍刘晔的膝盖。“子扬,我明白你的意思。此战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届时据关闭塞,恃险而守,不与孙策争雄矣。”他歪着头想了片刻,又道:“子扬,你说贾诩三策,哪一策最好?”不待刘晔回答,他又说道:“我以为远走西域最佳,子扬以为呢?以令君守关中,我与子扬出西域,以温侯、赵云为爪牙,必能横行万里,所向无前。”

    刘晔拱手再拜。“陛下圣明,臣愿与陛下共进退,万死不辞。”

    天子一时出神,忽然笑道:“董卓有贾诩而不能用,自取灭亡,我不能步其后尘。若是西行,一定要将贾诩带上。”

    刘晔也说道:“贾诩奇才,只是时运不济。细说起来,关东人的门户之见实在是遗祸不浅。若先帝能如陛下一般勇于革新,不拘成见,迁都关中,以关西人为基础,何至于今日。”

    “此令君之策也。”天子一声叹息。“我有令君、子扬、子初为心腹,有吕布、赵云、张辽等人为爪牙,依然不是孙策之敌,求一战而不可得。子扬,我究竟哪儿错了?”

    刘晔沉默以对。

    君臣相对无语,只剩下篝火在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不知过了多久,刘晔说道:“陛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不论胜负如何,明日赶往定陶,全力一战。”

    天子应了一声。“子扬先去休息,我再想想。”

    刘晔正待要劝,远处响起马蹄声,接着响起了虎贲郎的喝问声,是斥候回来了。天子抬起头,和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刘晔点点头,转身去了。天子坐着不动,却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他常年随陈王刘宠习射,虽然没有练成射声绝技,耳力却不错,隐约听到斥候声音惶急,又有什么夜战之类,顿时心中一惊。

    难道被张辽言中,朱桓来夜袭?

    天子眼角跳了跳,迅速回想了一下大营的布局,又安心了不少。吕布虽然喝得不少,但他身边有张辽辅助,赵云是谨慎之人,马超虽然轻狂,带兵却是训练有素,可以放心。董越更是防着所有人,想来不会有什么破绽。

    正想着,刘晔回头了。“陛下,斥候来报,朱桓连夜攻击定陶。”

    天子一惊,霍然站起。“朱桓这是……”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瞪着刘晔,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刘晔叹了一口气。“陛下说的是,朱桓这是要据城而守,不肯轻退。看来传言不虚,陆议虽然年轻,却非等闲之辈。这一计必是他所为。”

    天子连连点头,来回转了两圈,又道:“那董昭可曾出兵增援?”

    “那也得李进撑到天亮才行。夜间虚实难辨,董昭就算想救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中了朱桓的埋伏。”

    天子哭笑不得,又盯着刘晔看了一会。“子扬,若真是陆议之计,鲁肃之外,你又多了一个对手。”

    刘晔一声叹息。

    定陶,战鼓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李进举着战刀,连声嘶吼,命令部下全力阻击。经过半夜恶战,江东军已经全面掌握了主动,若不是小城坚固,守城的又都是李家部曲,其中不少人还是李乾、李整父子的残部,报仇之心强烈,也许早就被攻破了。

    李进后悔莫及。得知天子率骑兵来援,他以为朱桓要么撤退,要么固守大营,绝不会在这时候攻城,将士们又辛苦了这么多天,应该稍微休息一下,恢复一下体力,以备再战,就减少了城上的兵力,让大部分人饱餐之后休息。没想到戍时朱桓突然发起强攻,而且是四面强攻,不仅两侧城墙上有人,小城的两个城门也遭受了猛烈的进攻。

    他措手不及,在第一个回合的交锋中就遭受了箭阵的重创,伤亡惨重。如果不是巨型抛石机无法攻击内城,只怕朱桓那时就可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不会让他坚持到现在。即使如此,他也支撑不了太久。没有了巨型抛石机的配合,朱桓却给他演示了一回江东军精湛的攻城技术。

    数十架比小城还要高的望楼被推到小城四周,每一个望楼上都站着数名射手,居高临下,将小城上的形势尽收眼底,专挑各级将领和传令兵进行狙击,严重干扰了守军的指挥,使得大部分的士卒只能各自为战,无法形成统一指挥。李进虽然命强弩手还击,但望楼防护严密,强弩射击的箭矢无法穿越,伤不着其中的射手,能对望楼稍有威胁的只有守城弩,但守城弩数量少,射速慢,又被江东军的射手重点关照,牢牢的被压制住,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江东军全面控制了战场,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李进懊丧之极。如果不是一时疏忽,他至少可以守到天亮。天亮之后,董昭就会来援,至少可以牵制朱桓不少兵力。现在董昭就算收到消息也不敢轻易出城,他会担心这是朱桓的诱敌之计。

    看着百步外望楼上的朱桓,李进恨得咬牙切齿,举刀长啸。

    “朱桓小儿,来决生死!”

    战场上声音嘈杂,李进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对面的朱桓也没有任何反应。李进气急,从一旁的传令兵手中抢过号角,用力吹响。

    “呜呜”

    雄浑悠长的号角声从各种声音中脱颖而出,传遍整个战场,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双方将士都侧耳倾听,战场上出现了难得的安静。李进抓住这个机会,冲到城墙边,举刀指向朱桓,用尽全身的力气。

    “朱桓,来决生死!”

    朱桓其实一直看着李进,看着他在城墙上绝望的奔走,计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拿下小城。他也看到了李进的第一次邀战,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却看得懂李进的意思,只是没兴趣理他。现在看到李进再次邀战,他一时心动,回头看了陆议一眼。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有两年没有上阵砍人了,手痒得很。

    陆议没有直接阻止,淡淡的说道:“将军上次临阵斩杀李乾、李整父子,后来休息了多久?”

    “呃,半个多月吧。”

    “那杀李进,估计要休息多久?”陆议咧嘴一笑。“来得及迎战天子吗?”

    朱桓眨眨眼睛,明白了,他一边示意射手准备,一边大声回应。“李进,你若敢出城,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他今天晚上几乎没有说话,说话也是心平气和,不需要大声嘶吼,声音洪亮清晰,双方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与李进沙哑的声音相比,自有一份气定神闲。

    李进一愣。他还真没想到朱桓会给他决生死的机会,不禁有些犹豫。虽说城破在即,但是让他主动弃城,出城与朱桓单挑,这个决定却不是那么好下的,难免有些纠结。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朱桓又大声说道:“懦夫,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唯有一死耳。”说完,伸手向前一挥。一瞬间,两侧射程范围内几个望楼上的射手同时发射,数枝利箭命中李进,李进连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被强劲的箭劲带着向后连退两步,翻身摔下了城墙。

    战鼓声再起,借着这个机会做好准备的江东军将士如潮水般发起了进攻,孙观身手矫健,第一个登上城头,挥起朱桓亲赠的战刀,接连劈死两个李家部曲,冲到李进的指挥台,一刀砍断了系旗的绳索。李进的战旗“哗啦啦”落下,孙观一把扯下,扔进了火盆,随即升起了纪灵的战旗,击响了得胜鼓。

    将士们欢声雷动,定陶城破。

第2112章 缚兔与擒龙

    朱桓、陆议决定连夜攻取定陶,不仅是为了解决李进,也是为了小城里的粮食。

    李进放弃大城,并将大城中的粮食搜刮一空,将几万张嘴推给了朱桓。不管朱桓如何处置这些人,总不能全部杀了。凭空多出几万张嘴,对辎重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拿下小城,至少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

    但这个愿望落空了。

    李进被射杀,他的部曲却没有放下武器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全部阵亡。有人战死之前放火烧了粮仓,将储存的粮食烧成灰烬。从残存的痕迹来看,李进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铁了心不给朱桓机会,并非部曲临时起意。

    朱桓气得破口大骂,命人砍了李进的首级,挂在城头示众。但泄愤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没有足够的粮食,他守不了太久。和陆议商量后,朱桓连夜安排兖州百姓南撤,让他们退到豫州就食,减轻粮食的压力。

    从定陶到最近的薄县近百里,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至少要走两三天。但朱桓顾不上这些,他只提供了勉强够吃一顿的干粮,让他们赶紧上路。至少会不会饿死人,或者遇到危险,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有人提意见,朱桓也没心情听,有个颇为得宠的侍妾想为家人多求一些干粮,纠缠了几句,惹怒了朱桓,一刀杀了,扔到营外示众。

    兖州人被朱桓的狠戾吓住了,没人敢再说一句废话,数万人就在黑灯瞎火中向南而去。

    朱桓连夜重整城防,准备迎战。他将指挥部设在小城,连夜攻城的纪灵、吕范部入大城休息,满宠部在城外沿河列阵,守护巨型抛石机和战船,骑兵也撤了回来,进入大城休息。

    天亮时分,一直在城外执行警戒任务的阎行、陈到回城,来不及休息,匆匆洗了一把脸,便赶到小城,与朱桓、陆议商量迎战之法。得知天子将至的消息,陆议第一时间给他们发出警告,让他们不要轻易接战,保存实力。江东骑兵数量有限,补充起来也困难,一定要慎重。他特别提醒阎行、陈到,以他对马超的了解,他知道的那点事肯定瞒不过,必然为天子所知。敌知我,而我不知敌,这是兵家大忌。

    阎行、陈到都是谨慎的人,也知道陆议说话的份量,忠诚的执行了他的命令,只是利用地形掩护,监视天子、董昭,没有主动挑衅。一夜下来,除了双方的斥候交锋损失了几个人,其他人安全无恙。

    朱桓、陆议也是一夜未睡,正在吃早餐,看到阎行、陈到,招呼他们入席。陆议虽然跟着孙策的时间不短,却从小深受儒学薰染,讲究食不言,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像孙策喜欢一边吃饭一边商量问题。见陆议只顾吃饭不说话,阎、陈二人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也埋头吃饭,一碗弱两三口就下了肚,然后净了手,等着陆议。朱桓也吃得比较快,最后只剩陆议。

    陆议反应过来,也加快了速度。吃完之后,他也没有绕什么圈子,开口就问了阎行两个问题:你对马超这个人怎么看?你觉得马超对我军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阎行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对朱桓、陆议说道,马超最大的弱点是好胜心强,受不得人刺激。早在西凉时,他就和我争胜负,还发生过冲突。如果有人拿这件事来刺激他,他肯定会中计。

    相比于马超离开时的情况,如今的江东骑兵已经有很大变化。一是将士主体不同,秦牧率领的关中子弟大多已经年长,又多年没有上阵,体能下降,他和马超领来的西凉骑士还是主力,此外就是江东子弟。江东子弟能吃苦,训练也很精良,但骑术根基有限,在战阵变换上不如西凉骑士灵活默契,遇到吕布、马超那样的骑战高手怕是要吃亏。我军的优势是甲骑,这些年战马资源有保障,甲骑的数量一直在增加,战力比马超在时要强不少。不过马超应该能想到这些,会做出相应的准备。

    阎行最后说道:“只有一项是马超不知道的,那就是马镫。马镫不仅可以帮助骑士坐稳,还能帮助骑士增加冲击力,对甲骑的作用尤其明显。在没有马镫时,为了防止被反冲落马,骑士通常只能用长矛向下刺,除了少部分精锐,很少有人能平端着长矛冲击。有了马镫,则可以将长矛直接挟在肋下,借助身体的力量进行冲击,威力大增。”

    朱桓与陆议对视了一眼。他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马镫其实早就出现了,而且不是一次,阎柔先提出了大致的设想,后来吴郡又有人提出了类似的想法,并且制造出了原型,只是考虑到骑兵一直不是江东的优势,这个技术又没什么门槛,一旦泄露就会迅速传播开,弊大于利,所以才刻意隐瞒。现在要面对兵力占优势的并凉精骑,阎行希望能用上马镫,需要他们做出决定,承担责任。

    “陈督的意见呢?”朱桓说道。

    陈到拱手。“到以为阎督所言甚是。大王常道,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以赴,强敌当前,更不宜留手。若将军有疑虑,到可越俎代庖,大王怪罪,到一力承担。”

    阎行也说道:“行不自量力,愿与陈督共进退。”

    朱桓哈哈一笑,摆摆手。“二位这是什么话,我既为主将,岂能诿过于人。既然二位都觉得有必要,那我们就这么干。大王若怪罪,也由我先担着,我担不住,再请二位一起扛。”

    阎行、陈到大喜。

    朱桓随即又将他与陆议商量的方案与阎陈二人商讨,他打算先将骑兵藏在城中,养精蓄锐,以步卒大阵配合巨型抛石机迎战,挫伤天子锐气后再用骑兵突击,尤其是轻骑兵,要做好长距离追击的准备。要么不战,要战就不死不休,为吴王分忧。

    朱桓盯着阎行、陈到看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二位,这可不是搏兔,而是擒龙,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错过了。”

    阎行、陈到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董访奉命赶到句阳,拜见天子,并送上丰厚的礼物以及一些粮草。

    天子对礼物不是太感兴趣,粮草很重要,但数量远远不够。他仔细询问了昌邑的情况。朱桓突然发力,抢在他们到达之前拿下了定陶,据城而守,让他进退难谷。骑兵再强也不能攻城,更何况他的骑兵也没有多少优势。如果董昭能够提供粮草,他倒是可以和董昭联手,进攻定陶。如果董昭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他就只能考虑退兵了,至少不能主动进攻。

    人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没法打,皇帝也不能差饿兵。

    董访说,收到朱桓连夜强攻定陶的消息,董昭就知道情况有变,也猜到了朱桓、陆议的用意。昌邑的确有一些粮食,但支撑不了太久,如果要负担天子的一万骑兵,就只能速战速决,否则粮食断绝,将不战自溃。可是朱桓已经拿下了定陶城,又有巨型抛石机这样的利器,迅速攻克定陶是不现实的事,所以董昭想了一个办法:由董访为天子出面,向兖州世家筹集粮食,并向袁谭求援,请他从冀州调一些粮食来支援,解燃眉之急,先在兖州站稳脚跟,然后再考虑交战的事。

    天子反复权衡,接受了董昭的建议,并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董访。他和刘晔本来就有向兖州世家筹粮的计划,只是他人生地不熟,总不如董访便利,既然董访愿意承担这个任务,他求之不得。为了鼓励董访,他拜董访为搜粟中郎将,关内侯。

    董访感激不尽,向天子拜谢,并向天子推荐了一个人:程昱。

    程昱被俘后一直关在昌邑,不肯向袁谭投降。董昭来了,他还是不肯降,董昭也拿他没办法。这次考虑到东郡筹粮,就将他从牢里提了出来,带到天子面前,交给天子处置。程昱如果愿意为天子效劳,那就由他协助董访去东郡联络世家,筹集粮草。如果他不愿意为天子效劳,那就随天子处置,杀也好,放也罢,都无所谓。他和程昱无冤无仇,不想杀程昱,也不想白养着他,更不想因此得罪袁谭。

    程昱身高八尺三寸,又相貌堂堂,长了一部很漂亮的胡须,即使被关了几个月,须发也白了不少,却还是威风凛凛,腰背挺直。天子一看就非常喜欢,非常希望能将他收为己用。

    “小子不德,初临贵州,还望公鼎力相助。”

    程昱盯着天子看了很久。“敢问陛下,荀令君何在?”

    天子一听就笑了。“公来迟了,令君奉诏出使,眼下可能还没到建业。”

    程昱眉头微蹙。“令君出使建业?”

    得到了天子的肯定回答后,程昱摇摇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天子不解其意,也不好强问,只好释放了程昱,又赠送了他一些礼物。程昱拜谢天子,长揖而去。

    天子怅然若失,心中莫名有些复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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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