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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83章 凉茂

    孙策手一扬,将刚收到的军报丢在案上,抬手轻捏眉心。

    果然不能什么事都想得太美了,否则一定会被打脸。纪灵受挫,伤亡近万人,虽然损失的是孙观、昌的部下,不是纪灵率领的主力,补充起来也容易,但耽误了时间却是个大问题。

    秋收已经结束,袁谭这口眼看着就要断的气又接了半口回来,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再过一两个月,黄河会断流,水师不得不退回海上,草原上的骑兵南下,兖州的战事会更加艰难,支出也会成倍增加。

    最好的机会错过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啊。”孙策苦笑一声,向后靠在圈几上,伸长了腿。

    “大王,这就是胜负转变之机,切不可退让。”郭嘉提醒道。

    孙策点点头。他也就是感慨一下,谨慎的控制前进步伐是必要的,让步却不太可能。且不说还没到那一步,就算到了那一步,他也不会轻易后退。要么不出手,出手不留情,哪有拳到中途再收回的道理。况且他现在只是觉得有些难,袁谭却只剩下半口气,这时候不坚持,什么时候坚持?

    孙策沉吟片刻,抬起眼皮,看向郭嘉。“奉孝,你倾向于哪个方案?”

    “臣倾于向方案甲,让太史慈、公孙度扫荡草原,釜底抽薪。”

    孙策捻着手指,一点也不奇怪。军师处针对兖州战况进行了方案调整,提出两个方案来应付秋后骑兵力量的变化,一是由太史慈、公孙度主动发起进攻,扫荡草原,迫使草原上的鲜卑人、乌桓人不能南下;二是调太史慈、公孙度到青州,增强朱桓的骑兵实力,正面击败董昭,夺取兖州。

    两个方案各有优劣,第一个方案的好处是牢牢把握主动权,解决根本问题,缺点是风险比较大,深入草原,一旦捕捉不到对方的主力,无法实现以战养战,很可能不战自溃。第二个方案相对稳妥,在青兖决战,缩短了补给线,可以将消耗降到最低,缺点是兵力太多,超出了朱桓的掌握能力,锻炼他的目的可能会落空。

    纪灵受挫,看起来和朱桓没什么关系,实际上也是他掌握能力不够的一种体现。孙观、昌不听纪灵的命令,本质上是纪灵心里也有抵触,如果是他亲自率领中军出战,结果不会是这样。让朱桓负责兖州战事,有意见的人很多,只是没有直说罢了。吕范、纪灵是九督中实力偏弱的,朱桓都不能完全掌握,实力名望仅次于周瑜的太史慈出现在兖州战场,势必造成离心。

    对孙策来说,让朱桓成长起来,与沈友一样成为江东系的支柱,这个目的要比拿下兖州更重要。这不仅是他掌握军队的关键,也是稳住江东的关键。江东不仅不能乱,还要深化改革,将隐患逐步清除掉。

    郭嘉是他的亲信,深知他的心思,所以直言不讳的提出了建议。

    孙策沉吟良久,说道:“将两个方案都发去,听听太史子义的建议,择其便者而行。”

    “喏。”

    郭嘉起身退了出去,孙策又想了一会,示意陆绩传下一个。陆绩出去不久,领着凉茂进来了。九月的建业还是很热,凉茂穿得也有点多,满头是汗,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汗,但作用有限,额头油光发亮。

    “你很热吗?”孙策倒是习惯了,没什么感觉,顺口问了一句。

    凉茂下拜行礼。“昌邑凉茂,见过大王。茂虽热,心中却冷。”

    孙策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凉茂出发的时候,满宠就用六百里加急送来了消息,详细说明了凉茂的身份、脾气和来建业的目的,而且他又刚刚收到朱桓的军报,知道凉茂要为之求情的那些家族已经被扒了房子,夺了产业,生米煮成了熟饭,除了是否赦免那些按规矩当没为官奴婢的人,凉茂说什么都晚了。

    孙策伸手示意侍者取冰饮来,自己取了一杯,却没有请凉茂。既然凉茂敌意这么浓,他也没有必要给他脸,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看着孙策手中凝着水珠的冰饮,热得嗓子里冒烟的凉茂更觉得五心烦躁,却又不好多说。他既不是孙策的臣民,也算不上孙策的朋友,说使者吧,似乎又不太合适,孙策如果客气,自然最好,孙策不客气,也无可指摘。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和满宠是好友,满宠知道他的能力,不会不向孙策推荐,孙策这副神情自然是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孙策一向以知人著称,用人不拘一格,所以麾下人才济济,兖州籍的也不少,前有满宠、高柔,后有兖州名士毛,和这些人相比,自己的确没什么优势可言。

    不知不觉的,凉茂的气势消弱了几分,沉默地等待着孙策发问。

    孙策放下杯子,用手帕拭了一下嘴角,惬意地打了个嗝。“听满伯宁说,凉君读书甚少,凡议皆引经据典?”

    凉茂忍着怒气,沉声道:“那是朋友谬赞,茂不敢当,只不是从小读书,言行不敢有违圣人之言罢了。大王如有指教,茂荣幸之至,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凉君想必也听说过,我读书少,对圣人也没什么敬畏可言,所以……”孙策咧嘴笑了笑,眼神有些戏谑。“凉君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引经据典,浪费时间。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事情很多,时间很紧,工作了一天,很累。”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看一旁的漏壶。“还有一刻钟我就要休息了。”

    凉茂千里迢迢的赶到建业,等了两天,今天又在殿外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着,此刻又饥又渴,听了孙策这句话,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又上来了。“大王有冰饮消暑,美食充饥,日未落而歇,尚且知累,兖州又当如何?”

    “兖州怎么了?是将士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还是粮饷不足,家中不安?”

    凉茂阴着脸,怒气暴涨。“难道在大王眼里,兖州除了大王麾下的虎狼之师,就没有其他人了?”

    “有啊,还有董昭和五万冀州军。”

    “那被大王夺了产业,没为官奴婢的兖州世家呢?难道在大王眼中,他们就不是人?”

    孙策歪了歪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凉君,恕我直言,在我眼中,自从初平五年大疫之后,兖州世家就不是人了。”他顿了顿,眼神更冷。“他们就是一群吸血的蝗虫,躺在百姓的身体上吸血,当百姓受灾时,他们却只顾自己的利益,坐视百姓辗转沟壑,没有一丝恻隐之心。此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何以为人?”

    “指有长短,人有高下,兖州为富不仁的世家固然不少,却也不乏与人为善之辈,岂能一概而论?”

    “那你说几个与人为善的世家给我听听?查证之后,我可以考虑赦免他们。”孙策竖起手指,又道:“凉君,既然你笃信圣人之言,我就奉劝你一句:圣人也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可不要跟我说什么以德报怨。现在进攻兖州的将士至少有一半是兖州人,你所说的每一个名字都会经过他们的审核,善与恶,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凉茂张口结舌。他的确可以说出一些可以称为富而有仁的世家,但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在初平五年的那场大疫中,只有少数世家对百姓伸出了援手,开仓放粮,熬煮药汤,赈济百姓,大多数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都闭门自守,以至于曹昂为了不让这些百姓死于疾疫,不得不放开边禁,任由百姓进入豫州。那些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自然恨死了那些为富不仁的世家,如今有机会报复,跟他们讲以德报怨岂不是自讨没趣?

    孙策给满宠面子,没有拒绝他,却将决定权交给了兖州百姓,结果可能比他自己处理更彻底。

    “大王,存亡继绝,义之大者。你若能网开一面,兖州自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又何必多造杀伤?”

    “我说了,以直报怨,不义之人不配得到存亡继绝的待遇,我也不指望那些人会痛改前非。箪食壶浆什么的,太遥远了。”孙策向后靠了靠。“再说了,我也没杀他,只是夺了他们的产业,让他们尝尝百姓终年辛苦却不得温饱的滋味。凉君,饱食终日,空谈仁义,这可不是圣人对你们的希望啊。劳其筋骨、饿其肌肤,这也是为他们好。”

    凉茂哑口无言。

    孙策打量了凉茂片刻,见他无再战之意,便挥了挥手,示意陆绩带他下去。说实话,他对凉茂有些失望。不管怎么说,从兖州一路走来,经过好几个郡,总能看到不少东西,有所感悟,现在说来说去,还是那些空话,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听。

    屁股决定脑袋,这些读书人眼里只有世家、豪强才是人,普通百姓的苦难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至少不占主要位置,这凉茂虽然有才,却也跳不出他那个圈子。兖州与豫州毗邻,相关的消息流通很方便,又有报纸,凉茂并不缺乏信息来源。他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他不愿信。

    这样的人,只有让事实教育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第2084章 老乡见老乡(求推荐!)

    凉茂跟着陆绩下了殿,站在宫门外,心中的郁闷作作一声叹息。

    白跑一趟,自取其辱也就罢了,想救的人一个也没救成,让他备受挫折,莫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据城而守,死战到底呢。兖州也是礼义之邦,不乏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岂能任人宰割,受此大辱。

    “伯方?”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凉茂。凉茂定睛一看,也有些意外。面前站着一个面容清瘦,精神却极好的中年人,头戴缁冠,身穿官服,竟是故兖州治中从毛。凉茂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施礼。“孝先先生,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毛摆摆手,示意凉茂跟他走。凉茂连忙跟上。他跟在毛后面,趁机打量了毛一番。毛外面穿着官服,里面还有一件越布单衣,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多的衣物,脚下一双布履,有皮质的底子,覆盖了半个脚面,直到脚踝,看起来有点像胡人穿的皮靴。

    凉茂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入乡随俗么,穿着如此简易?”

    毛回头看了一眼,见凉茂注意自己的脚,低头一看,笑了。“虽不中,亦不远矣。江东多雨,这种有皮底的布履可以防水。”他又看看凉茂。“你穿这么多,不热么?”

    “来见吴王,不敢因热而失礼。”

    毛嘴角轻挑。他其实早就知道凉茂来,今天是特地在这儿等他的。看到凉茂阴着脸站在宫门外,他就知道凉茂与孙策谈得不好。这并不奇怪,凉茂拘礼,又自恃读书多,颇有些自负,言谈举止间难免自矜,孙策偏偏又是最不吃这一套的。凉茂在孙策面前吃了瘪,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来找他的服饰麻烦了。

    “伯方,礼在心,不在衣。你热得一头油汗,难道就不是失仪?”

    凉茂碰了个软钉子,也知道自己急躁了,不该迁怒于毛,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他跟着毛出了宫,沿着宽敞的山路下山,偶一抬头,见夕阳在天,铺满半江红火,山下的秦淮水也被染红,水波荡漾,一艘小船泊在岸边,两个船娘正在忙碌,有说有笑,自有一番安谧。

    “先生,天色未晚,你这是……请假了?”

    “不是,我明天休沐,今天可以提前半个时辰走,赶到家的时候正好吃晚饭。”

    “这……也够早的。”凉茂想起孙策说要早点休息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吴国君臣都是这么怠政吗?天还没黑就休息,这哪是治国,简直是闲居啊。

    “江东不缺人,而且大多精于本职,做事效率高。”

    “是么?”凉茂反问道,脸色渐冷。他对毛的态度很不满,这是为孙策歌功颂德么?江东文事不兴,能有什么人才。在郡学堂读几年书就是人才了?那不过是初入门径罢了。能在王宫里任事的人岂不是短时间内能培养出来的,不在郡县历练几年,根本不可能摸到门路。他饱读诗书十余年,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县丞而已。

    毛也不反驳,领着凉茂下了山,来到水边,一艘船迎了上来,船头正在收拾的年轻船娘一看毛便笑了起来。“先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哈哈,乐自然是乐的,只是太热。七娘,哪家衣肆手脚比较快,我这朋友要做几身衣裳。”

    “要说手脚快,自然是朱雀桥边的快手黄四娘了。”船娘笑着,将毛、凉茂引上船,眼波流转间,看到凉茂满头的白毛汗,不禁掩嘴一笑。凉茂很尴尬,强作镇静,跟着毛入座。船上四面通风,凉茂觉得舒服了很多,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先生喝杯冰水。”船娘送上两杯冰水。“剩下的,不是很冰了,漱漱口吧。”

    凉茂接过杯子,感受着清凉,很是惊讶。“这……还有冰饮?”

    毛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这些冰是辽东回来的海船压舱用的,不值钱。”

    船娘一边忙碌着,一边脆声说道:“最近还涨了些,甄夫人出海捕鱼,需要冰保存海鲜,将大部分的冰都包了。我们这是在做宫中诸君的生意,不能没有冰,甄夫人关照特地给我们留了一些,别处可就没有了。听说已经有人要专门发船去辽东运冰,只是这成本怕是不低,再像以前那么便宜是不太可能了。前儿有人来问,说是若冰价提上三五十钱,可还愿买。唉,都是那小天子和袁谭惹的事,连吃个冰都不得安生,一涨就翻了倍。”

    凉茂听得疑惑。“甄夫人……是指冀北甄家的那位吗?”

    毛点点头。“刘备入主冀州,甄家举家迁到江东来了,置办了十条海船,出海捕鱼。伯方,你是为兖州诸家来求情的吧?”

    说到正事,凉茂也严肃起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怕船娘听见,特地用了方言。毛是陈留平丘人,和昌邑隔着三百多里,口音已经有所不同,但互相之间还能听得懂,与官话的区别就有点大了,再加上他克制压低了声音,倒也不虞船娘听着。船娘也自觉,送上几碟点心和酒水之后,就拿起一只竹篙,帮着撑船,不到毛、凉茂面前来侍候。

    毛静静地听完,皱了皱眉。“既然投降了,性命无忧,你又何必急着赶到建业来?”

    凉茂有些着急,提高了声音。“先生,那可都是我兖州衣冠之辈,如何能为人奴婢?”

    毛拈起一颗坚果捏碎,挑出果仁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凉茂虽然着急,也不好追问,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毛。过了好一会儿,毛幽幽地说道:“伯方,你也许知道,当初曹使君曾想向吴王称臣。”

    凉茂一愣。他对此事略有耳闻,但具体情况不清楚。袁谭入境之前,的确传出风声,说曹昂打算向孙策称臣,只是孙策坚持要没收兖州世家的田产,兖州世家集体反对,这才没谈成。曹昂被袁谭击败,远处益州,袁谭再次入主益州,以至于有今日。

    “先生当时是支持的?”

    “我当时也是反对的,但现在想来,当时是乡愿了。”毛抬起头,看着凉茂,眼神中多了几分惭愧。“其实我对豫州的情况很熟悉,知道曹使君的决定是对的,只是不愿违众,所以才反对。”

    “豫州的情况……”

    “你经过豫州,应该知道那些交出土地,向吴王俯首的豫州世家现在过得都不错,财富就算没有暴增,也不比之前差。吴王是赎买,不是掠夺。伯方,至少我看到的上计中,没有因此困顿的,倒是不少人产业增涨迅速,为了交税而钻营苟且,丑态百出。嘿嘿,兖州战事结束,满伯宁回到豫州,怕是又要杀几个才能捺住这股歪风。”

    凉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兖州也应该像豫州一样经营工商?”

    “经营工商有什么不好?”毛摆摆手,示意凉茂不要着急。“重工商是会影响务农的人口,影响粮食生产,但什么事都有度,不能一概而论。凡事过犹不及,重农而导致的土地兼并已经成了痼疾,这比重工商引发的问题更多。吴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办法从世家手中赎买土地。衍生的问题有没有?肯定有,但值得一试。伯方,夫子也没嫌弃工商,子贡就是一个大商人。”

    凉茂没说话。他被毛的态度惊呆了。他知道毛的学问比他好,而且是真君子,他说这些话绝不会是为了献媚孙策,而是发自肺腑的劝告。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毛会这么说。毛刚才提到豫州世家,豫州世家怎么了,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不是孙策为粉饰自己的谎言?

    过了好一会儿,凉茂总算回过神来。“先生,豫州……真的太平?”

    毛皱了皱眉,有些遗憾地看了凉茂一眼。“伯方,你就是太急了。如果这一路上走得慢一些,留点心,多看看,也许你根本不用到建业来。行了,既来之,则安之,在建业多呆一些日子吧,好好看看。如果愿意留下,我可以做你的举荐人。”

    “我?”凉茂哭笑不得。“入仕吴国?”

    “有什么不可以?你的学问、能力都是有的,只要肯脚踏实地,做一个县令绰绰有余。兖州迟早会向吴王称臣,届时你想回去也可以,手里有了权,不是更能照顾乡党?”

    凉茂心中一动,觉得毛所说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吴王能同意?我刚才可能惹怒他了。”

    “你过虑了。”毛似笑非笑。

    “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毛挥了挥手,笑着转向别外,向远处看了一眼。船沿着秦淮水向前,不远处是一座形状别致的拱桥,桥上有亭,亭顶有一只火红的大鸟,展翅欲飞,正是传说中的神兽朱雀。桥上行人如织,笑语盈盈,下了桥便是宽阔的沿河大街,无数店肆沿街而列,每一家都摆满了商品。

    凉茂吃了一惊。“先生,这建业市怎么没有市墙?”

    毛笑了。“有市墙围着,晚上还怎么做生意?别急,我们先上岸,为你定两身换洗衣服,然后找一个酒楼,边喝边说。你喜欢什么酒?野王甘醪还是宜城醪,江陵春还是九酝露,要不喝西域葡萄酒吧,初入口有些怪,习惯了却着实不错。”

第2085章 乌衣巷

    凉茂晕乎乎的跟着毛上了岸,眼前一下子热闹起来,笑语盈耳,香气扑鼻,到处都是人,既有云鬓半斜、粉面如霞的女子,也有扶刀带剑、顾盼自雄的男子,不时有力推着满载的货车,一路吆喝着“借光”,一边喊着沿街店肆的名字,顺手扔出一件件货物,脚下却不停一步,被叫到的店肆中也有人一边应着,一边接过货物,顺手摆在一旁。

    看着像杂耍似的场景,凉茂目瞪口呆。从这些人的配合默契来看,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想必是双方都习惯了如此。

    “嘿嘿,哪来的蛮夷?走路长点眼睛。”一声清叱打断了凉茂。凉茂举头一看,见一个少年横眉冷目地瞪着他,双手叉腰,袖子撸到肘弯,一副要动手打架的模样。腰间扎着剑带,带着一口长刀。少年神情凶悍,相貌却清秀得很,不仅面皮白,露出的手臂也雪白如玉,只是手有些黑。

    “别闹了。”旁边一个同样装束的少年笑着,将那少年拉走。“别欺负人,外乡逃难来的,不容易。”

    刚刚被人称作蛮夷,凉茂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又被当作难民,凉茂按捺不住,抬手就要叫住那两个少年,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伯方,别多事。”

    “我怎么就成了蛮夷?我怎么就成了难民?我像个难民吗?”凉茂有些气急败坏,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视,一个个眼神平静,浑不以为然。

    “在这条街上,就你最像难民了。”毛忍着笑,伸手一指斜背着一个装满了报纸的布包,手里还抱着一堆报纸的少年。“你看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凉茂转头一看。那少年虽然穿得简易,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脚下连鞋都没有,光着两只脚丫子,但那件半旧单衣却是越布。见凉茂看过去,他立刻迎了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兖州来的?来份报纸啊,租房、买货,什么消息都有,要是手头紧,想当点东西也有典当……”一边热情的介绍着,一边从布包里取出一张纸。“这张地图上什么都有。”

    凉茂愣愣地接过报纸,还没等回过神来,毛已经从荷包里掏出三枚五铢钱递了过去。少年笑嘻嘻地接了,又送了一张报纸,转身像小鹿似的跑向下一个潜在顾客,一晃就混入人流中不见了。

    “这张地图好好收着,用得着。”毛说道。

    凉茂应了一声,将地图叠好,收在袖子里。虽然灯光摇曳,看不清地图上的内容,可是仅凭手感,他也知道这份地图用的纸质量不错,在兖州,这么好的纸不多见,一枚至少值五钱。可是在建业,印成地图才三钱?

    凉茂心中疑惑不已,却来不及问,跟着毛向前走。行人很多,凉茂不时被人撞着,累出一头汗。好在路不算太远,就在朱雀桥下不远,毛转入巷子,向里走了百十步,在一家叫黄记衣肆的前面停下。凉茂两头看看,发现这条巷子两侧几乎全是做衣服的,足足有上百家。

    “黄四娘可在么?”

    “在呢。”一个中年女子应声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施了一礼。“这位客官想要些什么,是成衣还是定制?”她眼睛一扫,看到毛身边的凉茂,掩嘴而笑。“我明白了,这位客官身形高挑,骨骼清奇,成衣怕不是好挑,只能定制了。客官要用什么样的布料,是自带还是看中了哪一家的,知会一声,我让人去取。”

    “两套夏衣,就用你店里的衣料,再配两套鞋袜,总共千钱,能做吧?”

    “能做,能做。”黄四娘连连点头。“客官真是大方,我一定给你配好,你留个地址,两天后,我派小厮送去。”

    “这倒不用,附近有房出租吗?我这朋友要在这儿住些天,如果方便,让他自己过来拿。”

    “那可太好了。”黄四娘站在门口,伸手一指。“沿巷子走到头,转皮市街,就在拐角处,有个望北楼,有吃有住,很方便,有很多北方来的客人都住在那儿,应该还有空房。”

    毛谢了,交了定金,黄四娘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凉茂,当作取衣凭证。毛领着凉茂向前走。凉茂有些惊讶,赶上两步,扯了扯毛的袖子。“先生,她不用量尺寸么?”

    毛回头看了凉茂一眼,伸手随意一指。“你知道这条巷子叫什么?”

    “乌衣巷。”凉茂说道。他刚才进巷子的时候,留意到巷口的路牌。

    “没错,叫乌衣巷,其实原名叫估衣巷,这条巷子里全是做衣服的,聚集了江东甚至整个中原最好的巧妇,能在这个巷子里立足,没有点本事是不行的,以尺量衣是基本能力,你留心看过去,有几家是用尺子量的?”

    凉茂吃了一惊。他一路走来,看到不少做衣服的,的确没看到有用尺子为客人量尺寸的。

    毛一边走一边说道:“乌衣巷是专门成衣,皮市街则专门做皮货。如今货通辽东,各种兽皮很常见,鞣皮制革也是一门大生意。这里是建业最热闹的所在,租金可不便宜,要想在这里立足,必须有过人的技业,留得住客人,要不然开张快,关张更快。”他回头看了凉茂一眼。“当官也一样,业务不熟,别说升迁无望,保住现有的职务都难。”

    凉茂忍不住说道:“先生以前在兖州负责选官以德为先,如今改为以能为先了?”

    “能与德冲突吗?”

    “德才兼备固然是好的,可天下哪来那么多德才兼备的人?”

    “选官又不是选神童,没那么难的,无才可以教训,无德可以斥退,江东各郡有政务堂,专门培养各部门的官吏,既有祭酒育德,又有老吏授能,德才兼备才能入职,若想一路升迁,要求更高,能力上有不足,德行上有欠缺,都很难走到高位。你知道大吴政务堂的祭酒是谁?”

    “大吴政务堂?”

    “嗯,你可以理解为吴国太学的一部分。吴王有意将木学、本草诸堂集合起来,建一个太学,眼下正在选址,可能会选在石头城下。”

    凉茂赶上两步,盯着毛的脸看了又看,确认毛不是在开玩笑。周瑜、黄忠进攻益州,朱桓率部进攻兖州,孙策四面开战,消耗惊人,居然还有心思建太学?

    “猜猜。”

    “我猜不出来。”凉茂心情很复杂。“能为吴国太学的祭酒,想必是德才兼备的大儒高宦吧。江东有这样的人?”

    “故太尉黄琬黄公琰,吴国现行的官制起于吴王,成于黄公。”

    “黄……公?他不是俘虏么?”

    “曾经是俘虏,后来不是服膺吴王的见解,改弦更张了么。”毛忽然笑了两声。“说起来,黄公为了官制的事和吴王不知吵过多少回,言语之激烈,你难以想象。等有机会,让你看看他们争论的纪要,你就知道不必为刚才触怒吴王的事担心了。”

    凉茂沉默不语。黄琬是名士,官至三公,才华和能力是举世皆知的,他都被吴王的见解折服了,自己那点想法又岂能入得了吴王之眼。

    毛领着凉茂去了皮市街,在转角处找到了望北楼,为凉茂定了一个房间,又提供了凉茂在驿舍的住址,届时自有仆役去取来。安顿好了住处,毛又带着凉茂回到朱雀桥,找了一家西域酒楼,要了个沿街的雅座,点了酒菜。酒保记好了菜单,送上一壶茶,两碟瓜果,顺手带上了门。

    凉茂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秦淮水,看着两岸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言不发。这一路走来,信息太多,让他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建业城哪像是被人围攻的吴国国都,这简直是太平盛世啊。凉茂越想越觉得不真实,忍不住道:“先生,这战事对吴国就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怎么没影响?你没听船娘说,冰价都要涨了,而且涨了一倍。”毛剥着坚果,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啊,为了能让冰价降下来,江东的百姓是不惮出征的。在他们眼里,战事从来不是吴王挑起的,天子、袁谭,当然也包括冥顽不灵的兖州世家,才是罪魁祸首。当然,兖州的战事不用他们上阵,那些逃难到豫州的兖州百姓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凉茂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怪不得孙策不在乎兖州世家的支持与否,兖州百姓早就等着打回去了。

    “伯方,你我是故交,如今能在建业见面,也是缘份,就不藏着掖着了。兖州世家一错再错,惩罚在所难免,元气大伤也是必然,但兖州不能因此而衰落,我们需要新生力量,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你们?”

    “我,满伯宁,高文惠。”

    凉茂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先生,这可是……结党。”

    毛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结党,而是竞争,公平竞争。五百年有圣人出,世事当有大变局,秦汉于今四百余年,一个大变局正在展开,千秋功业,兖州人不能置身其外。”他顿了顿,又道:“这是吴王的意思。”

第2086章 慢半拍(江都侯打赏加更)

    凉茂沉默不语。

    毛比他年长,是兖州名士,他相信毛的德行,自然也相信毛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看不懂吴王孙策。

    君子不党,结党的弊端有目共睹,不论愚贤,对结党都深恶而痛绝,他为何却泰然处之,甚至还鼓励兖州自成一系?

    那五百年之大变局又是什么样的变局?秦汉以上的大变局应该是指春秋之际封建的崩溃,也就是圣人痛心疾首的礼崩乐坏,怎么在孙策看来,这却是必然?如今去秦汉之交四百余年,又有一变,当是何变?

    联想到眼前的情景,凉茂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十几年读书带来的自信瞬间崩溃,忽然间竟生出一丝惶恐来,仿佛独自夜行,四周一片黑暗苍茫,不知该哪何处去,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是深渊。

    毛也不说话,让凉茂静静地去想。类似的境遇他也曾经遇到过。他在儒学上的浸淫比凉茂更深,受到的冲击也更猛烈,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缓过劲来,后来与同僚尤其是首相张切磋琢磨,又看了几乎能看到的所有资料,这才慢慢摸清孙策的用意,今天也才能平静的面对凉茂。

    凉茂比他年轻,比他聪明,相信会比他更快的领悟这些。兖州作为被吴王真正征服的一州,损失必然很大,要想尽快恢复元气,他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造之材。满宠、高柔都身居要职,学术修养也不够,没有时间来经营这些事,他在首相府任职,又担负选拔人才的职责,正是执行吴王这个意旨的最佳人选。

    这都是他的揣测,孙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类似的意见,所以他也不能一下子做得太过,万一弄错了,不仅他自己会有麻烦,满宠、高柔也会受到连累。但他之所以敢于如此判断也并非全无凭据地师心自用。孙策直接控制的五州中,有两个州的刺史是兖州人,他这个穷路来投的降人也能迅速得以重用,要说孙策对兖州人有什么歧视,那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如果孙策真想将兖州人赶尽杀绝,他又何必让满宠统兵出战?刺史本来是不能掌兵的,与其说孙策是为满宠破例,不如说是为兖州人破例,要为兖州留一些元气。

    当然,谁能留下来,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过了一会儿,酒保送来酒菜,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女,抱着一只琵琶,笑语盈盈地施了一礼,坐在一旁,丁丁冬冬的弹了起来。

    凉茂回过神来,端起酒杯,向毛深施一礼。“先生,茂愚昧,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毛笑笑。“我知道,所以我劝你在建业多住些日子,多看看,多想想。先喝酒,喝完酒,我陪你去书肆买些书,你白天四处转转,晚上读书,将这几本书读完,你就能明白一些了。”

    孙策坐在宫城西北角的望楼上,俯瞰大江。

    江风习习,吹得烤炉明灭不定,孙辅挥动铁铲,翻动着鱿鱼须,眼神专注,动作熟练,看得人眼花缭乱,颇有大师风范。香气四溢,孙皎、孙助看得目不转睛,不时的咽一口口水,却不敢靠近,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孙尚香叉着腰,站在烤炉前,眼睛眨也不眨,徐节和另一个羽林卫站在一旁,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神情窘迫。她们觉得这样很丢脸,却又不敢违抗孙尚香的命令,只能硬撑。

    孙策坐在一旁,腿搁在城垛上,手里握着一杯冰饮,轻松惬意。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前世,喝着啤酒,吃着海鲜,三五死党纵论古今,好不痛快。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而治理天下也比指点江山要难得多,一点也不痛快。

    当家难,治国更难,改革更是难是加难。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有什么雷厉风行,势如破竹,全都是嘴上喊万岁,背后吐唾沫,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地盘越大,内耗越多,勾心斗角也就越厉害,连自家兄弟都不能例外,更何况别人。

    这不,孙辅为了他这个会稽太守好做些,借着上计的机会跑到建业来,屈尊为他做庖丁,为的就是让会稽也能有机会出海鱼,并获得固定的海域,和甄家竞争。如果不是孙策对孙辅从来没抱什么太高的希望,他现在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个从兄,更别说给个笑脸了,他连将孙辅烤了的心都有。

    甄家出海捕鱼就是为了钱吗?那是为我解决军粮。你这白痴,没说为我分忧,反而来要好处,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淡定,淡定!孙辅只是蠢,不是坏,背地里想算计我的人多了去了,比起那些人,他还是不错的。

    孙辅烤出了两盘鱿鱼,分给孙尚香一盘,自己留了一盘,亲自送到孙策面前。孙策从孙辅手中接过盘子,用牙签扎了一根,将盘子递给孙皎,让他们自己去分。“国仪,坐。自家兄弟,不用那么客气。”

    “唉,唉。”孙辅笑嘻嘻地应了,掏出手绢,抹去额头的油汗,也端起一杯冰饮,向孙策致意。“大王,敬你一杯,预祝兖州大捷。”

    孙策呷了一口,笑道:“兖州能不能大捷,要看你给不给力。国仪,今年会稽的收成怎么样?能不能多提供一点粮食?我手头有点紧啊。”

    “这还用大王说?”孙辅故作慷慨地拍着胸脯。“江东三郡,会稽虽然耕地最少,上交的粮食却不少,今年比去年足足多了三成。会稽诸家对大王的征伐也是很支持的,只要大王需要,他们随时可以捐出家中的存粮。喏,这是清单。”

    孙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递给孙策。孙策接过来,抖开看了一眼,笑着收了起来,丢在一旁的小案上。“还有呢?”

    “还有什么?”孙辅一脸茫然。

    “别装了,会稽世家这么大方?他们送这么大的礼,要的自然更多。说吧,他们想要什么?”

    孙辅有些尴尬,嚅了嚅嘴,顾左右而言他。“大王,今年的上计结果你看到了吗?”

    “看了。有什么问题?”

    “经过两年试种,茶的种植技术已经基本成熟,今年的收成是去年收成的三倍,可是茶税却比去年多了三成。大王,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为什么?”

    “茶的收购价低了,不少扩种的百姓不仅没能多挣钱,反而少了。再这样下去,茶农的积极性受挫,明年扩种的目标怕是难以达成。”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孙辅两眼放光。“让会稽商人自行开发销路,用船运往辽东经销,如此一来,他们有利可图,也就可以提高收购价,让利与茶农。”

    孙策眉头紧皱。“这可有点麻烦。我记得当初与中山商人签的合约是五年,现在才过了三年,如果让会稽商人插手,这可是违约,要赔钱的。说起来,当初刚准备开发茶业的时候,计相先找的可就是会稽人,是他们不看好这门生意,中山商人这才接手,现在看人家发了财,会稽人就想横插一刀,是不是不合适?”

    孙辅讪讪地点点头。额头再次冒出了油汗。“这不是中山商人心太贪,压低茶叶收购价,让茶农无利可图么。大王常说,有竞争才会有公平,如今中山商人独大,没有竞争,他们才敢肆无忌惮的压价,对茶业发展不利啊。”他瞟了一眼案上的清单。“至于违约的赔偿,只要不出格,会稽人可以承担,绝不使大王失信于人。”

    孙策沉吟了良久。“那行,我明天再问问计相的意见,查证一下,如果情况属实,的确不宜旁观。茶业刚刚展开,本是让会稽百姓增加收入的办法,若是让茶农利益受损,岂不是本末倒置。”

    “大王圣明。”孙辅喜出望外。

    “还有吗?”孙策斜睨着孙辅,似笑非笑。

    “有的,有的。”孙辅心情大好,说话也利落了起来。“听说兖州战事紧张,军粮有缺口,我打算效仿甄家,派船出海捕鱼,充作军粮,现在人手、资金都准备好了,就是缺船,想请大王调拨几艘海船。”

    “会稽不是能造船么,为什么要到我这儿来要船?船官最近很忙,怕是没时间造打渔的船。”

    “大王,会稽造不了车船啊。那么大的海船,在海上多呆一天,仅是保鲜用的冰就不知道要多消耗几许,万一归港不及,遇到风浪,船翻人亡,那可就是血本无归。车船快,风险要小得多。”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

    虽说他两世都可以算是吴会人,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会稽人还没有后世浙江的精明,做什么事都慢半拍。扩种茶业的时候,觉得茶业没前途,不肯下注。改造海船的时候,觉得海船太大,难以操控,短期内不会有突破,又不肯赞助。靠着大海,却一直没想到出远海捕鱼。以盛宪为首的一群读书人就知道修书,一心想做文化人。结果茶业被甄家为首的中山商人控制了,新式海船也被荆襄商人抢了先,甄家又利用海船出远海捕鱼,不仅解决了一部分军粮供应,更是一举攻陷了吴会的海鲜市场,占据了最大的份额,会稽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要来分一杯羹。

    而且他们采用的方式也很老套,不是在商言商,用商业的方法解决商业问题,而是想贿赂他,用官方的手段强行干涉。

第2087章 生财有道

    “国仪,想赚钱吗?”孙策换了一下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

    “想啊,做梦都想。”孙辅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往回带。“有了钱,才能帮你嘛。我又不能带兵作战,只能帮你守后方,如果能顺便赠点钱,不是也能帮点忙?”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不过你不能直接出面,最好由嫂子去安排,我觉得她比你精明,做事更靠谱。”

    孙辅摸摸头,嘿嘿地笑了两声,附和地点点头。

    “你看啊,不管是不是车船,也不管是多大的船,出海都会有危险,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十趟有九趟安全都没用,只要有一趟出事,基本上就要伤筋动骨,实力差一点的甚至可能直接破产。”

    孙辅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对对对,好多人想出海,就是担心这个风险,要是船在海上翻了,船上的货,再加上人员的赔偿,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会不会玩了。”

    孙策喝着冰饮,吃着鱿鱼,将保险的基本概念说了一遍。他也搞不懂那么复杂的算法,但基本概念还是清楚的,所谓保险,无非就是分摊风险。不管技术发展到哪一步,出海的风险都无法漠视。商人重利,只要有利润,什么都敢干,是最好的开拓先锋,可若是不解决风险的问题,开拓海外注定只是一部分人的勇敢,无法形成真正的浪潮。

    随着海路越来越频繁,保险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蔡珂背后站着荆襄系,尤其是蔡瑁,手里有大把的钱。建中军水师分去了他们的交州业务,甄家出海又抢走了远海渔业,不给他找点补偿,肯定会有怨气。分给他一部分交州贩米的份额终究只是一时之计,一旦兖州战事结束,交州贩米就会停止,中军水师却不会因此解散。让他们去做保险是一个路子,既然解决出海风险的问题,让更多的人走出去,也可以变相的促进技术革新。

    孙辅听得很认真,然后又仔细琢磨了一顿,有点拿不准主意。收保险费当然很开心,可是一旦赔起来,大把的钱往外拿,那就有点肉疼了。对他这种智商余额有限的人来说,吃差额这种事理解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你慢慢想,反正不急。我打算让两三家试水,给你留一个名额,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哦哦。”孙辅愣了一下,连忙又问道:“还有谁想做?”

    “想做的人多了。”孙策摆了摆手,没给孙辅透露太多,又催他赶紧去烤鱼。孙辅没敢多问,起身去了。孙策将孙皎、孙助叫了过来,问起他们最近的情况。孙皎是孙静的三子,今年十五。孙助是孙河的长子,今年十一。两个人现是去年刚到孙策身边的,先在中军实行了一段时间,由孙带着。今天得空,过来见孙策,接受考核,准备转到宫里为郎。

    孙家子弟不管以后从文还是从武,都要经过相同的流程,除非是孙匡那样天生对从军没兴趣的,经过孙策同意,可以豁免。孙家以武立国,军权是重中之重,军中任何时候都不能少了孙家子弟的身影。可是学文容易学武难,如果放任自流,最多三代人,这些人就成了纨绔子孙,纵使有兵权也不能打,勉强上阵也是送人头。

    孙策问了一些基本常识,又用最近的兖州战事考问了一下,基本还算满意。孙助性格像孙河,稳重有余,刚毅不足,将来从军可能有点困难,从政可能更好。孙皎天资不错,虽然年纪小,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这点倒是让孙策很满意。三叔孙静不喜欢武事,他的长子孙倒是有兴趣,但天赋一般,次子孙瑜天赋中上,已经完成在中军的历练,就等着上阵实战他将朱桓派出去,也有为孙瑜挪位置的意思。眼前的孙皎也是可造之材,好好培养,将来有希望超过孙瑜。

    看着这些孙家的未来栋梁,孙策很开心。江东世家想翻盘?别说门,门缝我都不给你们留。

    孙策回到宫里,袁权、麋兰、甄宓等人都在袁衡的殿中,一见孙策,几个人相视而笑。孙策也笑了。蔡珂难得来访,自然要唱念做打,诸般花样都演练一回。好在袁氏姊妹见过世面,不怕她翻了天去。换了尹,怕不是要被她闹得手足无措。

    “都说了些什么?”

    “问她们。”袁衡瞥了麋兰、甄宓一眼,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麋兰、甄宓相视苦笑,互相谦让了一番,麋兰说道:“具体情况,想必孙会稽也和夫君说了,我们就不赘述了。夫君想怎么安排,我们都没意见,反正也赚了不少,少赚一点就是了。”

    孙策到殿中坐下,摩挲着膝盖,没有急着说话。过了一会儿,去送蔡珂地黄月英回来了,一见殿上形势,笑道:“怎么,你们这是要围攻我啊?我刚才可一句话也没说,这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实在回不过面子,不得不来。”

    “你心虚什么,谁不知道你是夫君的心腹,要卖也是卖你小姨,绝不会卖夫君的。”甄宓嘻嘻笑道。

    “没办法,谁让我笨呢,只会大把大把的花钱,不会赚钱。”黄月英坐到孙策身边,嘟着嘴,扮起了小可怜。“夫君,你不会嫌弃我吧?”

    孙策“噗嗤”笑了一声,捏捏黄月英的鼻子。“你们都是聪明人,没有一个笨的,只不过各有所长罢了。会赚钱固然是本事,会花钱也未必是坏事。没有你花出去的那些钱,哪有今天的海路生意。要我说啊,阿兰,阿宓,你们都欠着她的人情呢。”

    “我们心里记着呢。”麋兰笑道:“刚刚王后还说,打算从几家生意里都提出一些来,算做月英妹妹的干股,每年分红,让她手里有点闲钱,做起事来也方便些。”

    甄宓随声附和,又将各人的份额说了一遍。袁权主持的商行,尹控制的药行,麋家、甄家控制的海商,都拿出一部分利润,多的一年数百金,少的一年百余金,全部加起来有近千金,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而且是干股,不需要黄月英投入任何成本。

    黄月英很惊讶,连连摇手表示拒绝。“这不行,太多了,太多了,我用不着那么多钱。再说了,无功不受禄,拿这么多钱,我心里虚得慌,就像做了贼似的。”

    “那是你应得的,怎么能说是无功受禄呢。”麋兰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夫君说得对,没有你的心血,夫君也不会这么从容,我们几家的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大。饮水思源,我们心甘情愿。你要是实在不肯收,这就算我们的投资,等你造出更快更安全的海船,我们还要陪着夫君一起遨游四海呢。”

    孙策也很意外,随即看向袁衡。黄月英送蔡珂出去,也就是喝杯茶的功夫,她们就商量定了这么大的事,这里面如果没有袁衡发话,怕是没那么容易。麋兰、甄宓都是商家出身,利益看得还是很重的。就算她们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顾忌家族的利益,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只有袁衡开了口,她们无法拒绝,才会爽快的答应。

    袁衡笑道:“我只是动动嘴,几位姊妹拿出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你要谢就谢她们吧。”

    “有什么好谢的?我们几个不管原来是什么出身,如今都与夫君一体,他是根,我们是枝叶,根越深,枝叶越茂盛,根若是动摇了,枝叶也维持不了多久。月英姊姊与我们又不同,她是能帮夫君将根扎得更深,立得更稳的人,我们本该有所回报才对。”

    “嘻嘻,不敢当,不敢当。”黄月英不好意思地捂着脸,靠在孙策身上。“你们别这么说,我当不起。”

    孙策搂着黄月英的肩膀,沉吟了片刻,将刚才和孙辅说的保险说了一遍。话音未落,麋兰便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是一个好主意呢,别的不说,留存在手里的那笔钱就能发挥不少作用,积少成多,如果出海的商船有三成来投保,以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计,至少也有近万金的规模,这么一大笔钱放在手里,如果能投到急需用钱,收益又有保障的项目上去,比如垦田或者造船,能做不少事呢。”

    “对啊,我们木学堂也有类似的项目,明知道利润丰厚,就是因为前期成本太大,一时半会的找不到钱。要是有了这笔钱,项目推进的速度会快很多……”

    一直没说话的尹也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说我们做药吧,如今战事紧张,近十万大军有前线征战,伤药缺口不小,一直想增加人手,扩大规模,却拿不出那么多钱。想去借吧,利息又太高,我们都是军供的,利润比较薄,给了利息就亏本了。如果能有钱投进来,收益虽不算高,却绝不会蚀本。”

    袁权笑道:“要用钱的可不仅是药行。你们忘了一个最稳当的生意,兖州收复在即,百废待兴,今后一两年通往中原腹地的商机会有成倍的增长。如果借一两千金给吕范,招募人手,抢在年底之前疏浚中渎,仅是增加的税收会是多少?”她睨了一眼孙策。“再说了,万金算什么,欠人十几亿钱的还没说话呢。”

    众女忍俊不禁,笑成一团。

第2088章 横财

    看着千娇百媚,冰雪聪明的妻妾们,孙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担心。

    虽说他一向秉持男女平等,没什么鄙视女子的想法,可眼前这些女子再聪明,毕竟不是在世面上打拼的男子,见过的世面相对来说并不大,比起男子中的精英来,见识、能力都稍逊一筹。连她们都能由他提出一点粗浅保险概念推演出这么多的玩法,那麋竺、蔡瑁等人又会玩出什么花活?

    这就不是纯粹的保险意识了,而是金融。对于一个健康的社会来说,金融当然必不可少,但最聪明的人都去搞金融,这是要出事的,尤其是对刚刚起步,工商基础还不坚固的吴国来说,一旦大量的资金投入金融,催生出食利阶层,对实业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

    我是不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一只怪兽?

    “夫君,怎么了?”见孙策脸色不佳,一直在留意孙策的袁衡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示意众女安静。众女会意地看向孙策,都有些尴尬,以为是说钱说得太忘形,让孙策不高兴了。就算孙策是商人出身,又重视工商,也未必能接受唯利是图的习气。

    “没什么,你们想赚钱没错,别忘了什么是根本就行。阿宓说得对,根深则叶茂,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应该想一想会不会伤及根本,不能眼前的利益所惑。”他又转身对袁权说道:“你刚才那个建议不错,可以提出来议一议。兖州战事紧张,如果能及时疏通中渎,对前线也是有帮助的,从汝颍走太绕路了。”

    袁权点头道:“夫君所言甚是,我觉得可以和吕岱商议一下,看看他需要多少钱,又能以什么方式收回成本。利润么,不用太多,不亏本就行。”

    孙策觉得可行。正常情况下,疏通河道都是征发徭役,是无偿劳动,一是时间有限制,不能太久,二是积极性不高,磨烊工在所难免。有偿服务要好得多,将闲置的劳力用起来,予以适当的奖惩,可以不限时间,效率也高。冬天要到了,雨水减少,水位下降,正是疏通河道的时候,不仅仅是渎,还有豫州、兖州境内的其他河流,都可以借此机会整理一下,为最后的进攻做好准备。

    孙策留宿麋兰殿中。一对双胞胎女儿已经能拽着孙策的手指蹒跚学步,走得累了,便张开双臂要孙策抱,孙策一手牵一个,在殿中来回踱步,和女儿玩了半天。麋兰一直在旁边看着,眼中带笑,却不说话。她看得出孙策是真心疼这两个女儿,心里的担心也放下了些。

    玩了一会儿,麋兰将保姆叫了来,从孙策手中接过女儿。“好了,大双,小双,亲亲父王,该去睡觉了,明天再玩。”

    两个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孙策,舍不得离开。孙策让步道:“再飞一圈,就去睡觉,好不好?”四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立刻转向麋兰,大双抱着麋兰的脖子,撒起娇来。麋兰嗔了一声,勉强答应了。孙策张开双臂,让两个女儿抱住,在殿里转了一圈,这才送她们去休息。

    “父王再见。”大双、小双乖巧的捏捏小手,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双还做了个飞吻。

    孙策还以飞吻,笑眯眯地看两个女儿离开。麋兰笑道:“你宠她们,我做恶人,将来她们不亲我,你可要说句公道话。”

    “她们不亲你?”孙策张开双臂,由麋兰服侍更衣。

    “反正不如你亲,几天不见,就嘀咕着父王、父王的。”

    “那是,我是会飞的蝠王嘛。”想到女儿学说话,口齿不清,常将父王二字说成蝠王,孙策就忍不住想笑。蝠字通福,倒也不犯忌,不过他想到的却是那个好吸人血的青翼蝠王,便常将女儿吊在手臂上,模仿飞行,逗女儿开心。他臂力过人,提起两个小人儿轻松自如,两个女儿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每次来都要飞两圈才过瘾。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脱了外衣,孙策先洗了澡,坐在床边等麋兰,又不禁想起保险的事,反复盘算起来。要想扩大出海规模,保险势在必行,但全由资本运作似乎又不妥,如果由官府操作,他又担心效率不高,滋生**。守着那么多钱,手里握着那么大的权,又没有足够的监管技术,这保险肯定会成为贪官的摇篮,到时候出现亏空,却要由他来背锅。

    不能自己操作,又不能放任自流,以目前的技术条件的确是一个不太容易实现的事,难怪很多古代政治家都强调重农抑商,商业兴旺带来的隐患实在太多。

    麋兰洗完操,披了一身纱衣出来,见孙策坐在床边出神,不禁一笑。“还有担心商人失控,侵蚀根本?”

    孙策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麋兰面前,他毋须掩饰,而且正需要麋兰的经商经验做参考。麋兰听完,深有体会。“细说起来,这保险其实有些像子钱(高利贷),赌的就是运气。收钱的时候好收,赔钱的时候就难说了,赔多少,怎么赔,这船翻了是天灾还是**,是不是有意骗保,说不尽的麻烦。别的不说,一艘海船连船带货,至少值一两千金,早付一个月,迟付一个月,里面的利息就足以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为了能及时得到赔付,说不得还要先拿钱贿赂主事者。”

    “是啊,越想想复杂,简直是自找麻烦。”

    “做事总有麻烦的,什么也不做,倒是不麻烦,可那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躲是躲不掉的。”麋兰坐到孙策身后,用梳子帮孙策梳理头发。天气热,孙策头发又密,几乎天天要洗头,耗费的时间很多,他就养成了晾头发的时候考虑问题的习惯。帮他梳头成了妻妾的必备手艺,既要梳到位,又不能手脚太重,打扰他思考。

    留宿麋兰殿中就是想和麋兰详细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尽可能考虑得全面一些,明天和张、虞翻讨论时才不至于状况百出。当初为了偿付南郡世家的债务,推行国债,麋兰就帮了不少忙。麋兰也是因此感到了算学的重要性,还特地向徐岳请教过,算是这个时代的精算师,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最合适。

    相比之下,甄宓脑子活,能发现机会,却不擅长精打细算。至于袁权,商业对她来说不是重点,借着生意经营人脉才是关健。让她帮忙分析朝中势力还行,考虑一项生意能不能做,怎么做,那就有点难了。

    不同的人关注的重点不同。

    孙策与麋兰商量了半宿,最后决定还是多准备一段时间,听听各方面的意见。这件事关系重大,影响深远,不能草率。

    中山,卢奴。

    中山王刘备坐在王宫里,饮着美酒,看着歌舞,眼神有些阴冷,不时瞟过席中的甄俨。

    这次与袁谭结盟出征赚大了,来回跑了一趟,几乎没上阵,结果不仅封了王,还得了河间、中山两国,实力猛增。虽说和袁谭还是不能比,但公孙瓒争了那么久都没得到的冀北现在凭空落在他的手中,要说不开心,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借着封王的典礼,刘备暂时与天子分别,率部来到中山。他原本不需要带这么多人,但他还是带来了。冀北近燕代,民风剽悍,万一谁跳出来要驱逐他,没有足够的人马镇压,他岂不是很丢脸。为了保证安全,他还从代郡、涿郡调来了不少步骑。总共近三万步骑,成功的威慑了冀北人,几乎所有的冀北家族都来祝贺,而且大多是家主亲至,礼物堆积如山。

    无极甄家也不例外,甄俨亲至,礼物也厚重,态度非常好,只是客气中多了几分敬而远之,而且长房嫡孙甄像缺席,让刘备明白了甄家的取舍。

    这让刘备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大快朵颐时,突然发现美食中有半只老鼠一样。原本他还能忍一忍,尽可能不在这种时候与甄俨发生冲突,酒至半酣,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举起酒杯,起身离席,晃晃悠悠的来到阶下,走到甄俨席前。

    “甄君?”

    甄俨连忙起身避席,客气地行了一礼。“大王有何指教?”

    “孤能指教你吗?你可是吴王的姻亲。”刘备命人取过坐席,就在甄俨对面坐下,靠在案上,脸上在笑,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甄君以为,孤这中山王能做得久吗?”

    甄俨不卑不亢。“大王能不能做得久,一看天意,二看人心。如果上苍眷顾大王,百姓支持大王,大王自然能长久。”他顿了顿,又道:“此等大事,非草民所能臆测,大王就不要为难草民了。”

    “那你说说,孤如何才能得中山人心?”刘备眉头轻挑。“联姻可行否?”

    甄俨笑了。“大王圣明,婚姻合二姓之好,自然是可行的。”

    “孤欲与甄君联姻,甄君愿意吗?”

    “能得大王垂青,草民不甚荣幸。只是草民姊妹都已出嫁,怕没福气与大王联姻了。”

    刘备一愣。“你四妹也嫁了?”

    “是啊,就在大王来之前不久。”

    刘备的脸阴了下来。就在他来之前不久,甄家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啊。他正准备发怒,一个年轻侍从快步走了进来。“大王,宫外有人求见,来献祥瑞。”

    “祥瑞?”刘备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暂时放过了甄俨,浑然没有留意到甄俨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第2089章 谣言

    所谓祥瑞是一方玉印,一寸见方,覆斗钮,玉质温润,形状完整,印面有四个缪篆字:中山王玺。

    刘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拿捏不准,派人请国相逢纪来。逢纪连日奔波,身体不佳,没有参加今天的宴会。在等逢纪的时候,刘备盯着献祥瑞的人看了又看。献祥的是三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神情怯怯,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领头的一个穿着官服,比其他两人稍微从容些,但神色拘谨,也很紧张,应该是做过官,但身份不高。

    刘备问了他们的姓名籍贯,是北平县的百姓,发现玉印的地点是县城外的顺水,他们在河边歇脚,发现了玉印,开始还以为是一块石头,后来发现上面有字,才觉得这可能是个宝贝,就到城里请人查验,发现这是一枚玉印,而且是中山王所用,立刻想到了刚刚封王的刘备,便赶来献宝。

    领头的汉子叫徐安,是北平县的县丞,就是他负责查验这件玉印的。不过他学识有限,也只认出中山王三个字,剩下的一个字太复杂,又是篆字,他也没什么把握。

    刘备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三人的描述应该都是实情,不禁心中喜悦。天子来得匆忙,册封之礼也有些仓促,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印绶给他。上苍赐了一枚玉印,玉能通神,这可能是个好兆头。

    这时,赴宴的宾客们也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性子急的便上前祝贺,说些吉祥话,刘备听得开心,笑容已经有些抑制不住,考虑着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摊派筹饷,招募兵马,这可是他请客的真正目的。正想着怎么开口,逢纪匆匆赶来,从刘备手中接过印信,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附在刘备耳边说了几句。

    刘备吃了一惊。“明器?盗墓?”随即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看向献宝的三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挥了挥手,叫来郎卫。“将这三人拿下,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郎卫上前,将三人拿下。三人不明所以,大声叫屈。刘备却是不理,喝令将他们带下去,严加审问。刚刚上前祝贺的人见形势不对,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再也不敢吱一声,堂上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了,变得有些诡异。盗墓二字意味着这枚玉印很可能是出自中山靖王刘胜之墓。如果情况属实,那事情就严重了。刘备一直声称是中山靖王之后,又刚刚被封为中山王,大有绍袭祖先,复兴中山的意思,结果他刚刚封王,刘胜的墓就被人盗了,无疑是往他脸上抽了一个又响又脆的大耳光。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刘备充满怒火的目光扫过堂上众人,看谁都像是盗墓贼,嫌疑最大的非甄俨莫属。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考虑着是不是要当庭将甄俨拿下。逢纪也追随刘备多时,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生怕他一怒之中做出冲动的决定,连忙扯了扯刘备的袖子。刘备虽然不忿,却还是听从了逢纪的意见,托言不胜酒力,暂时退席。逢纪命刘修主持宴会,不准任何人离开王府,更不准离城。

    回到后院,刘备看着那枚玉印,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些中山人想干什么,以为老子的刀不利么,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逢纪皱着眉,沉吟不语。这件事很大,必须妥善处理,否则刘备在中山很难站稳脚跟。

    刘备突然停住,恶狠狠地说道:“先生,不用猜,就是甄家干的。”

    逢纪说道:“我也觉得甄家的嫌疑很大,可是大王有证据么?”

    “我现在就将甄俨抓起来,严加审讯,肯定能审出结果。”

    “审出结果以后呢?”逢纪抬起眼皮,淡淡地问道:“大王,甄家的人不是去了江东,就是去了辽东,留在中山的人曲指可数,钱粮也有限,你就算杀了他们全家,又能有什么收获?”

    “那……那怎么办?”刘备愣住了。他没想到逢纪会是这个态度。

    “当务之急是确认中山靖王之墓被盗掘的情况,掩埋尸骨,然后追捕盗盗者。如果能找到确切的证据,再杀人,自能服众。”逢纪走到案前,拿起案上的玉印看了又看。“这枚玉印出现在北平县北的河中,不管是无意失落,还是有意让人发现,都说明盗墓者向涿郡去了。要盗这么大的墓,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带着大量的珍宝,也很难轻松通过关禁,派人去查,应该能查出一些线索。如果这些人藏在涿郡,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那些人怎么办?”

    “暂时关押起来,等查清楚再说。”逢纪拢着手,嘴角微挑。“各家的家主在这里,又涉嫌盗墓,大王还怕那些人不出钱粮?不瞒大王说,我正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他们呢,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件事。”

    刘备恍然大悟。不管盗墓的是不是甄家,甄家的嫌疑都最大,他明白,其他人也明白,所以这时候只要不傻,都会尽可能和甄家划清界线,表明自己的清白。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出钱出人,向他效忠。即使是甄家,这时候也不会跳出来找事。

    刘备转怒为喜。还是逢纪高明,因势利导,化害为利,一下子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难题。中山靖王的墓被盗了有什么关系,只是名声难听一点,实际损失有限。有了钱粮人马,才可以有实力迎战孙策。如果能打败孙策,中山甄家还不是俎案上的肉,任我宰割?

    刘备忽然心中一动。这背后不会有孙策的影子吧?中山甄家虽说名声不太好,毕竟是中山大族,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此时此刻,能够指使他们的也就是孙策了。孙策当初就在陈王刘宠面前问过他的出身,以致于他很长时间都无法列籍宗室。如今形势危急,天子要笼络他,封他为中山王,孙策再弄点事来恶心他,也不是不可能。

    刘备越想越生气。孙策处处针对他,这个仇是越结越深了。

    事情正如逢纪所料,涉嫌盗掘中山王墓,被软禁在卢奴,中山各家都有些慌了,纷纷献钱献物,组织部曲,向刘备示好。短短半个月,刘备就多了三万多步骑,钱粮充足,收到的礼物更是堆满了库房,总算解了刘备的燃眉之急。他不仅解决了自己的钱粮问题,还向天子提供了大量的物资。

    在逢纪的陪同下,刘备亲自赶到北平,修复陵墓,掩埋骸骨,又以太牢祭祀,正式认祖归宗。涿郡的刘氏宗族也派了人来,一起参加祭礼,正式奉刘备为宗主。

    在逢纪的运筹下,刘备因祸得福,既得了利,又正了名。

    唯一让刘备不爽的是他放出了风声,想与中山大族联姻,却没什么人响应,倒是出现了一些对他不利的谣言。有的说,刘备刚做中山王,祖坟就被人掘了,这不是好兆头,这个中山王能做几天,谁也不清楚。有人说,刘备反复,先后投过公孙瓒、袁谭、孙策,都没能长久,这次依附天子,恐怕也不能长久。他要是做了逆臣,肯定会辱及祖先,中山靖王墓被掘,可能就是一个预兆。还有人说,刘备虽然征战多年,但胜少败多,一打败仗就抛妻弃子,女儿嫁给他,就算做了王后也没保障,谁知道他哪一天又打败仗。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刘备气得暴跳如雷,屡次严禁谣言,又派人四处打探,查察谣言来源,奈何收效甚微,反而搞得人心惶惶。无奈之下,只得接受逢纪的建议,装聋作哑,待谣言自息。

    但情况却不如刘备所料,谣言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演越烈。追查盗墓贼的事也没什么进展,中山靖王的墓外表破坏不大,只有一个盗洞,但墓里的随葬品却被盗掘一空,而且陆续面世,涿郡、河间一带都出现了疑似陪葬品的物件,而更大的麻烦却不是这些陪葬品,而是一个传言。

    有人说,刘胜墓里有一块碑,碑上刻了几句类似谶纬的话,具体内容说法不一,但意思却大同小异,说刘胜在世时,当时最著名的奇人东方朔就曾经预言,刘胜死后二百七十年,会有一个孩子出生,此人将冒认刘胜血脉,欺世盗名,覆灭刘氏江山。他有两个异姓兄弟,一姓关,一姓张,则同床,有断袖之好,违背人伦,有伤子嗣,注定无后。而关张二人的姓氏联起来正是关门歇业的意思,预示着刘氏江山在此人手中断绝。

    听到这些谣言,刘备目瞪口呆,就连逢纪都有些慌了。这显然不是百姓随口乱传,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处处针对刘备。如果不加以制止,对民心士气的打击都不可小视。

    就在刘备打算痛下杀手,追查谣言来源,杀一批人的时候,关羽传来消息,太史慈出现在卢龙塞外的白檀山,人数不明,有西进的可能。正在上谷、蓟县集结,准备南下参战的胡人听到风声,人心不安,纷纷请求返回草原,以免部落遭到袭击,逃兵络绎不绝,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即将开始的战事。

    刘备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将中山的事交给逢纪处理,自己率部北上,迎战太史慈。

第2090章 穷则变

    收到孙策的命令后,太史慈开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孙策没有给他明确的命令,却给了他两个选择:幽州本地作战,或移师青兖。这让他不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是军谋孟建猜到了孙策的用意。对孙策来说,这两个方案各有优劣,不相上下,所以他将选择权交到太史慈手中,由太史慈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哪个方案更可行。之所以没有先征询太史慈再做决定,一是因为命令来往耗时太久,一来一回顺利也要近一个月,可能会耽误战机;二是他信任太史慈,相信他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太史慈感激莫名。身为降将,能得到孙策如此信任,除了竭忠以报,别无他求。

    与孟建、诸葛瑾反复商量,并参考了辽西郡学祭酒邴原的意见后,太史慈决定不去青兖,就在幽州本地作战。他给孙策的回复中提了三个理由:一是骑兵熟悉幽州的地形和气候,不需要再花时间适应;二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三是在兖州作战,一旦幽州有警,很难及时回援。

    送出报告的同时,太史慈准备了五千匹战马送往中原。大战在即,伤亡在所难免,孙策别的都很容易补充,唯独战马是弱项。有了这五千匹战马,就算出现重大伤亡也能迅速恢复元气。

    将后方交给诸葛瑾和邴原,太史慈率部出征,并命令度辽将军公孙度协同作战。草原作战,水源很关键,公孙度循大辽水西进,扫荡草原北部。他兵力不多,不到万人,但装备精良,又携带了大量的马匹和以鱼干、面饼为主的干粮,就算中途得不到补充,也能维持两个月的行程。

    太史慈本人则沿渝水而进,经柳城,过白狼山,一路来到白檀山。

    出发之前,太史慈接受诸葛瑾的建议,通过中山商人之口,向草原诸族发出消息,此次西征,是为了惩罚那些得到吴王恩泽,却派兵协助刘备、袁谭作战的负义之徒。即日起,任何商人不准与这些部落交易,违令者杀无赦,报告部落位置的则有赏。大军随后却至,凡有部众入塞助阵的一律灭族,格杀勿论。引兵助阵的不仅可以得到战利品,还能得到商业上的优惠。

    中山商人出入草原,与各部落都有联系,消息最为灵通,接到太史慈的命令后,很快就派人将消息传出。草原上顿时风声鹤唳,那些接受了刘备邀请,派出骑兵助阵的部落顿时人心惶惶。他们最担心的倒不是太史慈本人,而是身边的部落。太史慈再狠,也就是一万多骑,打不过还可以逃,离他远些就是了。身边的部落却难以摆脱,草原上的部落为了争夺草场,背后下毒手是常有的事,现在太史慈又悬以重赏,那他们还不疯了?

    一时间,草原各部人人自危,有的召集人马,警惕的注意着周围所有的人,随时准备迎战,实力稍弱些的则纷纷送信给已经入塞的族人,让他们赶紧撤回。虽然得罪刘备不太好,可是得罪太史慈更不好,那是可能亡族的。

    等太史慈率部赶到白檀山的时候,正在蓟县、上谷集结的乌桓兵、鲜卑兵已经出现大范围的溃逃,田豫控制不住,只得向关羽汇报,关羽又向刘备汇报,逼得刘备不得不暂时放下中山的事,赶回幽州。

    刘备刚到涿县,关羽就告诉他一个消息。太史慈在阎柔等人的引导下,刚刚屠灭了两个鲜卑部落,引发了又一波恐惧,消息传到上谷后,鲜卑人急于返乡,与率部赶去阻止的田豫发生冲突,险些杀了田豫。

    刘备仰天长叹。

    甘宁伏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海岸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本来已经率部进入黄河,截断了董昭的退路,但纪灵受挫,损失严重,延误了战机。时间一晃就到过去了,黄河水量骤减,已经不适合楼船航行,他不得不退回渤海。

    无功而返,让他对纪灵充满了怨念。可是怨归怨,他却拿纪灵没什么办法。

    步骘走了过来,递给甘宁一杯酒。甘宁接过,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苦笑一声。“兖州打得热火朝天,幽州太史慈想必也是所向披靡,我却只能坐在这里喝酒。子山,你赶紧想想办法啊,我们总不能一直给别人当辎重校尉。”

    步骘转身靠在栏杆上,仰起头,看着高高的桅杆上飘扬的战旗,呷了一口酒,品了品,这才说道:“都督说得有理,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海船太大,吃水太深,进入内河作战受限太多,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不仅现在只能作壁上观,将来出海远征,我们也无法离岸太远。”

    “对对。”甘宁连连点头,转过身,看着步骘。到底是读书人,想得远。他只想着眼前的事,步骘却考虑到以后远征了。他有一种危机感,如果再不用心,以后弄不好就要给步骘做副将了。可是该读什么书呢?一时还真没什么方向。如果问步骘,他会告诉我吗?

    “海船的优势是体量大,不仅稳,更能载更多的人和物资,尤其是军械。”步骘转头看着装载着巨型抛石机的战船,眉梢轻轻地挑了挑。“有了这样的重型军械,我们才有可能攻城,这是海船的优势,也是海船的劣势。”

    甘宁深表赞同。凡事有利有弊,海船越造越大,有利于海上航行,却对内河作战越来越不利。不仅难以通过颍水、汝水等水系,就连长江三峡的狭窄处都成了困难。他上次试图进攻益州,就因为这个问题没法解决,最后只能作罢。

    “水师如果在扩大规模,恐怕要对内河作战和海上作战区别对待了,毕竟船只类型不同,难以兼顾。可是大船有大船的好处,如果大船不能进内河,重型军械也就没法用了。”

    步骘点点头。“是啊,船的问题无法解决,但我们可以尝试解决重型军械的问题。如果能将抛石机的体积减小一些,装在中型战船上,就能进入内河作战。可是如果不能离船,这么做的意义还是有限。毕竟不是所有的城池都在水边,一旦超过射程,抛石机就成了摆设。所以我想,解决抛石机上岸和移动的问题才是关键。”

    甘宁沉吟片刻,觉得这个思路有些问题。巨型抛石机之所以威力大,正在于其体量大。如果减小了体积,威力也小了,就算能上岸移动又有什么意义?既在体积小,能移动,又要保证威力,这根本就是矛盾的嘛。

    “能有这样的办法?”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觉得至少可以往这个方向尝试一下。”步骘转过身,向甘宁举起杯。“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可以建一个水师木学堂,招集一些匠师,专门为水师解决问题。”

    甘宁浓眉微蹙,沉吟片刻。“办法倒是一个好办法,黄大匠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海船就是她主持的,蔡瑁想做海上生意,肯定会支持,但大王能同意吗?”

    “行不行,试试再说嘛。都督可以上书大王,探探大王的口风。我们现在不妨先考虑一个权宜之计。”

    甘宁来了兴趣,催步骘快说。步骘会心而笑。他知道甘宁这两天急了,只要有办法让他参战,他肯定会接受。“都督,我们上岸不易,但是海贼们都是小船,上岸容易得很。如果能招安他们,让他们配合我们作战,敌无守,他们鼓噪而前,敌有守,则诱至海边,我等予以痛击,不就能解决问题了?”

    甘宁很诧异。“这渤海还有海贼?都被我扫荡过好几回了,就算有,也是些不成气候的蟊贼吧。”

    “都督,你别忘了,袁谭入青州,徐沈二位都督放弃了西部几乎所有的城池,平原、济南的世家响应袁谭,百姓怎么办?入海落草的就算不多,万余人还是有的。”

    甘宁恍然大悟,一掌拍在步骘肩膀上。他实在太兴奋,这一掌力量不小,步骘又没有提防,险些被他一巴掌拍飞,痛得他脸都变形了。甘宁尴尬不已,连忙扶住步骘。“我帮你揉揉,我帮你揉。”

    “算了吧,我怕被你揉成残废。”步骘哭笑不得,推开甘宁的手。“我回去找个随军护士帮忙,不用你管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招安那些海贼吧。”他顿了顿,又道:“都督,别怪我没提醒你,袁谭退回冀州,徐沈二位都督是不会放过那些反复的青州世家的。以前不动手,是不想引起青州人的反抗,现在有这么好的理由,他们绝不会手软。”

    步骘一边说,一边扶着舱壁,进舱去了。甘宁如梦初醒。对啊,打什么冀州,青州就在嘴边上,为什么不先吃?渤海郡沿岸是滩涂地,可以利用的水系不多,青州北部却有几十条大大小小的河流,能让海船进出的也有好几条,济水、漯水都是不错的选择,如果能纠集一些海盗,杀入青州,收获肯定不会小。

    甘宁越想越开心,觉得步骘的提醒很及时,这个副将很称职,该赏。“来人,为步君安排两个最漂亮的护士……”甘宁一拍脑袋,又道:“别选了,就那两个新来的鲜卑女人,她们身体好,力气大,尤其是那两条大白腿,啧啧,一定能侍候得步君浑身通泰,阴阳调和。”

第2091章 无路可走(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不出步骘所料,青州沿岸的海贼又多了不少,除了原来被打散后的溃卒,更多的是躲避战事的青州百姓。世家有庄园可守,有部曲可用,普通百姓没人保护,又不甘心依附世家,被他们连累,索性逃到海边,做了海贼。

    对于他们来说,打渔为生虽然不如种地来得稳当,毕竟是一时辛苦,袁谭不是吴王对手,迟早要走的,青州终究还是吴王的治下。当初逃到豫州的乡党都说吴王对百姓很好,事实证明,沈使君也做了不少对百姓有益的事,只是青州世家贪心不足,不肯交出土地,还勾结袁谭,这次死定了,傻子才跟着他们走。

    这些百姓的到来还影响了之前的海贼,包括不少黄巾旧部。他们一直藏在这里,靠海为生,不与外界交通,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有些人倒是和甘宁交战过,印象却不好,只知道甘宁好杀,战船又大又快,遇到他非死即伤,最好是离他远一点。遇到新入伙的百姓,才知道甘宁背后还有吴王。

    当甘宁派人来联系,约他们一起进攻青州,并承诺成功之后优势分配土地时,海贼们大多欣然响应,即使不愿意听甘宁命令,看到那些高大雄壮的战船后,也没人愚蠢到主动去挑衅。

    经过仔细挑选,甘宁很快征集到了一万多人,根据江东军的习惯,从中挑选了三千多精锐成为作战人员,剩下的充当后勤和预备役。他挑选了几个海岛作为基地,将这些将士的家属安置在上面,并分给他们几条大船,教他们到海中捕鱼,在岛上设立水产加工作坊,对捕回来的鱼进行加工,除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外,还可以供应大军消耗。

    有步骘的协助,这些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甘宁暗自佩服,自己尽可能的参与,还安排了几个机灵的部下配合步骘,学习相关事务。

    基本准备完毕后,甘宁率领大军,溯济水而上,进入乐安。他将新征召来的海贼当作前锋,掩人耳目,自己跟在后面。乐安的世家、豪强听说海贼来了,也没太当回事,按照之前的习惯闭门自守,等待郡兵救援。这些海盗来去如风,防是很难防的,但他们攻击能力有限,只要守住城池或庄园,秋收已经结束,地里什么都没有,损失也不会大到哪儿去。

    但这一次,他们失算了。这次来的海贼不仅全是青壮,而且换了新装备,其中还有装备了抛石机的战船,攻势力大大增强,几个小庄园根本没能挡住他们,迅速被攻克。海贼们拥入庄园,将庄园内抢劫一空,男人杀死,女人劫走。

    初战得胜,海贼们士气高昂,像野火般向前挺进,所过无不歼灭,直抵乐安城下。

    郡治临济,太守何夔坐在堂上,看着两岁的儿子何曾在庭中玩水,脸色阴沉。

    这两天不断传来消息,海贼入境,已经劫掠了好几个庄园,有趁胜向乐安的可能,让他忧心忡忡。

    他当年去见孙策,相看两厌,不仅没能得到孙策的尊重,还被孙策软禁了好久,并因此引发了对陈国世家的清算,因此对孙策深恶痛绝,坚决不肯向孙策俯首,这些年一直在家闲居。虽说满宠清算土地,给他留了一百多亩地,可他又岂是会种地的人,租给别人种田租有限,雇人种又要多养几个人,总之过得紧紧巴巴。如果不是陈逸、袁遗等亲朋接济,他大概早就饿死了。

    这种日子当然不是他愿意接受的,袁谭再入兖州,他就赶到昌邑,被袁谭任命为乐安太守。

    他因此高兴了一阵子,可是没能高兴多久,袁谭撤出兖州,退守冀州。青州暂时还没有放弃,几万大军还驻扎在高唐附近,但进取的可能性也不大,乐安成了前线,随时可能遭到沈友、徐琨的围攻。他现在是寝食难安,不顾诸家多次暗示,一直没有解散郡兵,也不打算向沈友投降。他总觉得袁谭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乐安,再坚持一下,也许就有转机。

    收到海贼入境的消息,何夔很恼火。这群刁民以为袁谭退了,青州就是他们的了?居然敢趁火打劫。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免得迎战沈友、徐琨时腹背受敌。

    “府君,刚收到的消息,海贼进入乐安县境了。”何恪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何夔点点头,手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季恭,你怎么看这些海贼?仅仅是上岸劫掠吗,会不会是受沈友蛊惑?”

    何恪面露苦笑。“府君,你是担心海贼是诱饵,沈友有可能偷袭临济?”

    “你觉得有可能吗?”

    “有没有可能,其实并不重要,青州不比兖州,很多人都和吴国君臣有过接触,对吴国新政也不陌生。他们只是不甘心放弃手中的土地,这才坚持到今。如果袁谭放弃了青州,沈友迟早会出兵收复郡县,仅凭他们的部曲是守不住的,与其像兖州世家一样被血洗,不如早点投降,至少能保住命。”

    何夔没吭声。他听得懂何恪的言外之意。朱桓、满宠等人率部进入兖州,兖州世家遭到清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要想保住性命,只能投降,而且是早早投降,等兵临城下再投降就迟了。覆辙在前,青州世家一旦得到消息,肯定会和沈友接触,戴罪立功。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静,是因为袁谭的人马还在高唐,消息不通,而沈友似乎也没有劝降的意思。

    这些武夫就想着杀人立功,将来一定会遭天谴呢。

    何夔很悲哀。没想到读了一辈子书,奉守圣人教诲,现在却落得这般田地。一想到被沈友击败,俘虏到孙策面前,他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

    世家完了,以后是武夫和庶民的天下。刹那间,他体会到了圣人面对春秋之际礼崩乐坏的痛苦和无奈。

    何夔站了起来。“出发吧,既然战事不可避免,就拿这些海贼练练兵。”

    何恪点点头,陪何夔去更衣披甲,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悲哀。打败了海贼又如何,何夔就是个书生,没有带兵作战的经验,他也许能击退海贼,可是面对沈友、徐琨,他没有一丝胜算。但他同样也清楚,何夔不是不想走,他是无路可走。

    何夔领郡兵万余,水陆并进,赶到乐安。

    据报,海贼只有两三千人,何夔担心郡兵一到,海贼就会望风而逃,因此命临济大族牟家的牟珍率领三千人迂回包抄,先切断海贼的退路,迫海贼一战。届时两面夹击,不仅能大获全胜,还能让郡兵们熟悉一下战阵,为将来守临济城做准备。

    牟珍欣然领命。海贼一路劫掠而来,收获肯定不少,这些都会留在后面。截住这些船,不仅能得到其中的物资,还能解救一些人,壮大自己的实力,两全齐美。何夔肯将这样的美差交给他,是对牟家一直以来支持的回报。

    牟珍领着三千部曲急行,绕道博昌,斜趁乐安之北,成功的穿插到了攻打乐安的海贼背后。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看到了很多船,不仅有吃水很深的辎重船,还有战船,高大如山的战船。

    看到这些战船,牟珍就知道麻烦大了。这些战船是江东水师的战船,江东水师督甘宁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麾下将士勇猛善战,绝不是他领的这些部曲、郡兵所能匹敌的。他第一时间下令撤退,却发现无路可退,伏兵尽起,将他四面围住。

    牟珍很知趣,没有作无谓的抵抗,举手投降。不仅如此,他还代表临济牟家向甘宁投降,愿意戴罪立功,率部攻击何夔。他也听过何夔的事,知道何夔曾经得罪过吴王,如果能用何夔的命换牟家的命,他绝不会犹豫。

    甘宁接受了他的投降,却没接受他的建议。开什么玩笑,肉少狼多,杀何夔、取临济的战功怎么能让给你。想将功赎罪,你自己再想办法,临济的战功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问清楚何夔的部署,甘宁嗤之以鼻,这种书生哪来的勇气与吴王对阵?他随即命令步骘留守,自己亲率三千精锐出击,沿着牟珍的来路,绕到了何夔的背后。海贼不肯退,何夔正等牟珍的消息,突然听说身后出现了甘宁的战旗,顿时乱了阵脚,进退失措。

    海贼们抓住机会,发起猛攻,迅速突破了何夔的防线,杀入何夔阵中。何夔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发出了几个命令,却没有任何效果。郡兵们乱作一团,被海贼打得狼狈不堪。眼看着大势已去,何夔只得下令撤退,在何恪率领的亲卫保护下先逃了。

    一声令下,郡兵崩溃,海贼们趁势杀进,所向披靡。

    何夔也没能逃多远,甘宁根据牟珍的说明,早就做好了安排,等着何夔自投罗网,将何夔抓个正着。

    抓住何夔,甘宁转身攻击乐安。就在牟珍等人的注视下,他将巨型抛石机运到了城前,三架巨型抛石机同时发射,仅仅五发,乐安城门就被一枚铁弹砸中,四分五裂,向甘宁敞开了怀抱。

    牟珍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

第2092章 贼性不改

    城上的守军还没回过神来,城门已然洞开,抛石机的射手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命中,一时来不及换弹丸,战场上出现了空档,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

    时间很短,但双方将士的差距立刻展现出来,江东军的强弩校尉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下令强弩手齐射,强弓手压上,对城门上下进行压制性射击。两千张强弓硬弩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时,负责强攻的先登营也反应过来,立刻派出两曲刀盾手强突。

    在箭阵的掩护下,刀盾手呼啸而出,放弃了阵营,发足狂奔。城上的守军虽然极力反击,却被江东军的箭阵牢牢压制住,无法阻止江东军的进攻。等刀盾手冲到城下,强弩校尉随即发出指令,命令强弩手延伸射击,强弓手上前汇入刀盾手中间,配合作战。

    在甘宁看来,这场攻城战白玉微,不够完美,可是在牟珍等人看来,如此流畅的攻击已经不是战斗,而是表演。就算是演习,他们也打不出如此精彩的配合,更别说真正的战场了。

    开战不过两通鼓,刀盾手就控制了城门,随即更多的步卒入城,展开城墙争夺战。江东军攻坚,海贼们则像潮水一般涌进城中,围攻县寺,没过多久就攻破了县寺大门,将乐安令的家属从里面揪了出来。

    大势已去,乐安令下令投降。

    甘宁随即下令大索城中,凡是依附袁谭的家族一律抓捕,送进大牢,等以后有机会慢慢审问,当下要紧的是抄没家产,尤其是粮食、细软宝货、地契,全部集中起来,一半分给将士,一半集中保管,粮食充当给养,细软宝货充当计划中的水师木学堂启动资金。

    在乐安城中休整两日,甘宁押着何夔赶往临济。何夔被抓,一万郡兵几乎全军覆没,临济城中的大户们早就慌了阵脚。趁着甘宁劫掠乐安的机会,勉强拼凑了三千多人守城,同时派人向袁谭求援。援兵还没消息,甘宁便来到了临济城下,在万众瞩目下演练了一次完整的攻城战术,顺利拿下了临济城。

    进了太守府,甘宁上了堂,看着何曾的儿子,皱了皱眉。

    “我似乎记得吴王说过,你这种人不该有后。”

    何夔虽然被俘数日,却依然不肯在甘宁面前落了威风,挺直了高大的身躯,冷笑道:“他说错了。”

    甘宁咧了咧嘴,嘿嘿笑道:“吴王怎么能错呢,他说你不该有后,你就不该有后。”说着,拔出战刀,铃铛一响,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尖掠过何曾稚嫩的脖子,鲜血喷出,染红了身上的锦衣。

    “哇……”何曾张开双臂,哇哇大哭,随着鲜血的涌出,哭声迅速减弱,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何夔瞠目结舌,被甘宁的残忍惊呆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何曾断了气,他才长嚎一声,扑了过去,抱起何曾小小的身体,失声痛哭,不住的用手去抹何曾脖子上的血。

    甘宁还刀入鞘,笑道:“你看,你现在又没后了。吴王没有说错。”

    “畜生!”何夔狂怒,一跃起身,张开双臂,以从未有过的敏捷,向甘宁扑了过来,面目狰狞,眦眶尽裂。“我跟你拼了……”

    甘宁飞起一脚,正中何夔的胸膛,将他直接踹到庭中。何夔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捶地痛哭。甘宁走到他面前,低头俯视了何夔片刻,一口唾沫吐在何夔脸上,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畜生,你这个畜生”何夔趴在地上,看着甘宁的背影,痛苦不堪,以手捶地,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两个士卒走了过来,一个抡起刀环,狠狠地砸在何夔后脑上。何夔眼睛一翻,晕了过去。两个士卒一人一边,将人事不省的何夔拖走。

    十几个士卒冲进了后院。

    “甘宁屠城?”

    沈友和庞统面面相觑,大惊失色。甘宁攻入乐安,将乐安的大小世家劫掠一空,杀伤无数,更纵容将士屠城,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个消息引起了附近郡县的惊恐,谣言迅速传播开来,先是说甘宁屠城,很快就演变成孙策下令甘宁屠城,目的就是报复青州人。

    沈友在济南,正与徐琨商量准备反攻的事,措手不及,收到消息的时候,形势已经失控,乐安、济南齐国的世家、豪强联合起来,纷纷起兵,又派人去冀州,向天子、袁谭求援,请他们派兵进入青州,刚刚缓和下来的青州形势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

    沈友很恼火。这个甘宁还真是贼性不改,不久前在荆州就因为杀人与李通、娄圭等人发生冲突,刚刚被吴王教训过没几个月,又惹出了更大的麻烦,居然屠城,杀戮妇孺。这简直是九督的耻辱,我怎么会与这种禽兽并列?

    相比之下,庞统冷静得多,他走到地图前,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沉思起来。沈友见状,很是不满。“士元,我要上书吴王,弹劾甘宁!你要不要一起署名?”

    “都督,弹劾甘宁的事且放一边,稳住青州形势才是得点。甘宁屠城,杀戮妇孺,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做得出格了些,原则上并没什么错。我们原来也是要对青州世家进行清洗的。”

    “你说什么?我们能和他一样?”

    “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而已。”庞统拍拍沈友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不要忘了,吴王也杀过不少人,豫州、兖州世家的首级挂了一路,当初在荆州更是灭人满门,其中就包括妇孺。”

    “这……这能一样吗?”

    “再说了,两军交战之际,谁知道这消息是真的假的,有没有夸大其辞?甘宁招降了不少海贼,那些海贼可都是青州人,有些还出身黄巾,如果是他们杀人屠城,也会算到甘宁头上。”

    沈友眉头紧皱,却冷静了些。庞统说得有理,这件事不宜过早下结论,也许是青州世家不甘心失败,借机生事。退一步说,就算甘宁真的屠了城,也和他们将做的事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甘宁杀起人更没底线罢了。

    他们现在要考虑的倒是因为屠城引起的反抗。事已至此,指责甘宁解决不了问题。如果青州因此失陷,他总不能将责任推到甘宁身上。

    “士元,你有什么建议?”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青州世家不识时务,时至今日还不肯俯首称臣,以为聚集起来,引袁谭为援,就能抵抗大军,实在是可笑之至。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聚而歼之,一举解决青州的问题。”庞统顿了顿,又笑了两声。“既然甘宁好战,那就让他战个痛快,他惹了麻烦,总不能一走了之。”

    沈友斜睨着庞统,欲言又止。

第2093章 青州定

    诸少之中,庞统是最早跟着吴王的。他在吴王身边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他的基础是在吴王身边立下的,行事风格很像吴王,尤其是早期的吴王。

    吴王是杀过人,灭过门,但亲自动手却是在襄阳时,后来就君子远庖厨了,豫州、兖州世家的死都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本人没有杀过人。许劭多次和他发生冲突,被他气得吐血,离开平舆的时候,去送的人却是他。

    庞统拿吴王在襄阳的事为甘宁开脱,是囿于他自己的见解,还是得到了吴王的授意?沈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一点,江东世家贪心不足,不断试探吴王的底线,吴王最近有对江东世家动手的迹象,一方面朱桓得到重用,一方面扬州刺史高柔正加紧监察,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再用庞统、甘宁这样的外州人来牵制江东人,也不是不可能。

    沈家就是吴郡大族。沈友本人没有侵占土地,不代表沈家没有类似的恶行。

    如果这是吴王对我的试探呢?

    沈友想了半晌,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屠城是恶行,不能纵容,他单独上书吴王,弹劾甘宁。当然,庞统有一点说得对,在上书之前必须先查证清楚,屠城是否属实,是甘宁下的命令还是部下自行其事,这里面的区别很大。他与甘宁同列九督,如果没有证据就弹劾,会让人以为他中伤同僚。再加上他和甘宁的不同出身,很容易被人引申为江东打压外地将领,世家歧视寒门。虽说沈家也只是江东本地世家,而且武风甚烈,算不上真正的经学世家,也是半个武门,可是在有心人的眼里,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沈友与庞统商议,先写一封信给甘宁,询问情况。事关青州得失,他又通知了徐琨、朱然,请他们一起商议,面对青州可能的变局。

    徐琨接到沈友的通报,勃然大怒,立刻传书质问甘宁:屠城是否属实,谁下的命令,如果是你下的命令,请你立刻向吴王请罪。如果是你的部下擅自行动,请立刻处决这些禽兽,以平众怒。滥杀无辜,影响吴王声誉,你必须有个明确的交待,否则我将上书弹劾你。

    甘宁接到徐琨的书信,很不高兴。他觉得徐琨是仗势欺人,借题发挥,仗吴王的势,借他抢功的题。他徐琨有什么功劳?能位列九督,不就是仗着他母亲是吴王的姑母么。到了青州,寸功未立,现在我拿下了乐安,他嫉妒我,觉得我抢了他的功劳,故意要整我。

    按照甘宁本人的意思,他就不想理徐琨,你上书弹劾就是了,看吴王什么反应。步骘劝住了他。他对甘宁说,屠城这种事就算做了也不能承认,更何况你也没做,人是杀了不少,但杀的是大族,不是普通百姓,而且杀人的主要是海贼出身的将士。海贼是什么人?是青州失地的百姓,他们的土地被大族侵占了,现在要报仇,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你为此背负恶名,不值得。

    再退一步说,打下乐安就够了?我们还要继续战斗,继续立功,但只有水师是不够的,需要徐琨、沈友的配合。你现在和徐琨闹翻,互相内讧,还怎么立功?个人立不了功是小事,影响了青州大局,吴王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责任?

    甘宁被步骘的两个理由劝住了。他让步骘执笔,给沈友、徐琨回复,说明情况,提议协同作战。鉴于黄河即将断流,水师无法入河,但是可以进入济水,他建议以济水为战线,坚守紧临济水的历城、梁邹、临济等城,阻止可能到来的冀州、幽州军进入青州腹地。

    步骘文章写得不错,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既说清了事情的原委,又提醒徐琨不要听信谣言,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耽误了大事。两军交战,各种消息真真假假,岂能全信?

    接到甘宁的回复,徐琨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说,毕竟他也没有真凭实据,只能暂时搁置,以后再说。他们随即将重心放在了协同作战上。考虑到袁谭征发二十万大军出战,无功而返,伤了元气,出兵援助青州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决定由徐琨、朱然负责阻击冀州方向的来敌,沈友、甘宁协同作战,平定青州世家的叛乱。不管是因为甘宁屠城,还是青州世家不甘心失败,总之不能让他们继续拥兵自守,与袁谭相呼应。

    在庞统的建议下,甘宁与沈友见了面,商定了作战方案,先对济水沿线进行清扫。两人合兵共计水陆三万余人,再加上水师拥有的船载巨型抛石机,足以对付任何一个县城、郡治。

    在甘宁、沈友的联合攻击下,济水沿线的梁邹、台县迅速易手,沿途的庄园被击破,负隅顽抗的世家或是临阵被杀,或是被俘。沈友按照既定的原则进行处理,家主斩首示众,家属没为官奴婢,钱粮财物充公,补充军用,赏赐战士。田产则统一管理,按口计田,凡是参加战斗的青州籍百姓,可以优先分配良田,战死者另加抚恤,传与子孙。

    消息传出,隐藏在海边的黄巾余部、新旧海贼闻风而动,有的赶来入籍分地,有的请求从军。沈友重新任命了乐安、济南郡守,配置郡兵数千至万人不等,并从立功将士中挑选郡守、郡尉及各县令尉,不给世家再有反复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友上书,请求撤销汉置王国,改为郡县。到了这一步,已经与汉朝撕破了脸,就不必再保留汉朝封建的王侯国了。

    济水沿线郡县平定以后,甘宁撤出济水,转入巨定泽,对其他县进行扫荡,所到之处,无不攻灭,首级沿着官道挂了一路。青州世家抵挡不住,眼看着覆没在即,有人选择主动投降,先保住命再说;有人选择向袁谭求援,请他立刻出兵;还有人赶往辽东,请青州名士管宁、邴原出面向太史慈求情,为青州保留一丝元气。

    袁谭接到青州世家的求援,率领三万步骑,再次赶到平原。

    徐琨得到消息,派人进驻漯水沿岸的漯阴、东朝阳等城,自己率部留驻历城,等待反击的机会。

    扫清了济水沿线的世家后,由得到了土地的普通百姓组成的郡兵很有战斗力,完全可以承担守城的任务。这些郡兵大多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几乎都有做海贼的经历,有一部分甚至是黄巾旧部,战斗经验丰富,如今得到了土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自然不可轻易放弃,而指挥他们的将领都是沈友、徐琨麾下积累战功升迁的中下级军官,大半毕业于讲武堂,既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上任后立刻加固城防,训练士卒,准备迎战。在他们的指挥下,这些郡兵虽然刚刚组建,战斗力却绝非世家的部曲可比。

    面对这些坚城,袁谭束手无策。这些守城的将领固然都不如朱然,可是他也没有二十万大军,只有三万步骑。攻城兵力至少要三倍于守城的兵力,可是徐琨、朱然在一旁虎视眈眈,甘宁随时可能奔袭他的身后,他不能不留出足够的兵力以防不测。如此一来,他能动用的兵力面对任何一座县城都有些勉强。

    这时,袁谭想到了董昭送来的巨型抛石机图纸。

    董昭得到巨型抛石机的底座图纸后,立刻抄录了一份送给袁谭。因为董昭试制的结果并不太理想虽然相比于普通的抛石机,使用了新底座的抛石机能打得更远,打得更准,却离江东军的巨型抛石机相去甚远袁谭也没有仿制的兴趣。可是现在面对这些县城,他觉得或许能发挥用处。

    县城不比郡治,城墙没那么高,即使不攻城门,利用器械强行登城,难度也不是很大。如果利用抛石机进行远程打击,压制城头的守军,再让步卒登城攻击,未尝没有机会。

    袁谭的想法遭到了沮授的强烈反对。

    沮授对袁谭说,世家被清洗,如今的青州是普通百姓的青州,他们刚刚得到土地,你想夺走,他们肯定不愿意,一定会全力反击。就算你把这些百姓都杀了,拿下青州,又有谁来支持你?

    没有户口,青州就是一块荒地。

    至于巨型抛石机,效果当然有,但其材料难得,我们没有足够的储备,制造要求高,我军的工匠未必有那样的技术。巨型抛石机还有一个致命弱点:移动不便,你在这里造的,只能在这里用,将来要攻其他城,这些抛石机就只能拆掉或者干脆毁掉,到下一个城再建,成本太高,除非像甘宁一样用战船来运载。可是冀州几乎没有水师,无法和甘宁率领的江东水师抗衡,就算造出由战船运载的抛石机,一旦交战,也会成为甘宁的战利品。

    就目前而言,这种抛石机只适合守城,不适合攻城,与其费心费力的攻青州,不如提前准备,守冀州。沈友、徐琨迟早会进入冀州作战的,在冀州击败他们的可能更大。

    袁谭沉吟良久。“公与,我们还有机会吗?”

    “尽人事,听天命。”沮授顿了顿,又道:“天子就在冀州,大王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第2094章 望尘莫及

    天子晃着袁谭的奏疏,几次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声苦笑。

    “这巨型抛石机究竟是什么神器,居然能在三百步外击破城门?”

    刘晔不安的挪了挪身体,强作镇静。“就是抛石机,只不过更大,射得更远而已。”他抬起眼皮瞅了天子一眼,本想安慰天子两句,可是一看天子的眼神,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天子已经成年,早就过了要人哄的年纪了。说这些宽心的话没用,能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有意义。

    “陛下,凡事有利有弊,巨型抛石机能攻城,却不良于行,在野战中作用有限。即使是攻城,也需要大量步卒结阵保护,并非不可击败。”

    天子点了点头,神情松驰了些。“是啊,可惜刘备被太史慈牵制,不能南下,否则数万精骑突阵,还是有机会取胜的。子扬,甘宁去了青州,我们留在冀州也没什么意义了,是去草原上走一回,还是回关中?”

    “太史慈只有万骑,刘备能对付,陛下去了也没用,太史慈若是退回辽东,陛下总不能追到辽东。”

    天子再次沉默。刘晔说得没错,却不完全。真去了草原,与太史慈对阵,他这一万精骑未必是太史慈的对手。朝廷钱粮有限,这一万精骑就是他最后的利刃,如果在草原上受挫,得不偿失。眼下最好的战场是青州,沈友、徐琨骑兵有限,如果他率骑兵助阵,未必不能击败沈友、徐琨。

    但青州世家被清洗,分到了土地的百姓坚守城池,他们又造不出能破城门的抛石机,就算骑兵到了青州也无法破城,况且袁谭也没有足够的粮赋供应他们,所以才没有正式邀他参战。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穷。荷包不足,不敢冒险,事事都要精打细算,耐心的等待战机。否则就像董昭,虽然他击败了纪灵,斩首数千,却没什么实际意义。纪灵很快就补充了兵力,兖州的形势依然危急。要想扭转形势,他需要的不仅是胜利,而是一个能真正改变双方处境的胜利,一个能击中孙策要害,并让朝廷得到收益的胜利。

    南阳就是这样的一个目标。

    这是最后的机会,风险也极大,一旦失手,他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天子将这个计划作为一个秘密,很少提及,生怕身边有孙策的细作,将消息传了出去,让孙策有所准备,那他就真的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天子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子扬,向袁谭讨要巨型抛石机的资料,我们将来也许用得上。另外告诉他,如果他能提供粮秣,我们可以去青州,助他一臂之力,拿下青州,也由他节制。”

    “唯。”刘晔躬身领命,起身出去了。

    天子站了片刻,命人更衣,洗了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出了门,由偏门出了正院,沿着一条窄窄的巷子向北走了百余步,来到西北角的小院。这个小院很僻静,除了站在门口的几个虎贲郎,几乎看不到人影。天子进了院子,廊下倚柱而立的史阿迎了上来。

    “陛下。”

    “令君可好?”

    “挺好的。”史阿回头看了一下楼上,脸色有些犹豫。

    “你怎么在楼下?”

    “令君要读书思考,不让我们打扰他。陛下放心,我能听到他的动静,不会有意外的。”

    天子哼了一声,沉声道:“能有什么意外?”

    史阿一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跪倒在地,叩头请罪。天子也没理他,举步上了楼。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来到二楼时,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平静无波。他走到门前,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门开了,露出荀略显苍白的脸。

    “陛下。”荀躬身下拜。

    “令君免礼。”天子及时伸出手,托住荀,脸上露出温和而不失亲近的笑容。“令君还适应这里的气候吗?”

    “多谢陛下关心。臣虽没来过河间,却在邺城住了几年,也算喝过冀州水。”

    荀淡淡地说着,将天子让到屋里。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案一几,几上摆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打开了,上面有朱笔写的批注。天子入座时扫了一眼,立刻认出这是孙策游郁洲山的诗集,而荀看的这首正是孙策所作的短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吴王此句很是大气。”

    “站得高,看得远,自然大气。”

    “郁洲山也不算高啊。”天子开了一句玩笑。“也许是因为四周是海,所以眼界特别开阔,自以为高?”

    荀有些诧异,抚着胡须,沉吟片刻,也笑了。“陛下于诗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不通。这是臣等失职,未能尽展陛下天份。”

    天子笑笑。“是啊,说文论艺,我的确不如先帝,就是比起姊姊来也是弱了不少,将来见了先帝怕是要被先帝批评的。不过事有缓急,在中兴这个重任面前,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令君,你说呢?”

    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默默地点点头。“陛下的辛苦,臣全看得眼里,只是自恨能力、眼光都有限,不能为陛下分忧。将来若是先帝怪罪,臣自当先受罚,不使陛下独任。”

    “令君过谦了。若非令君建策迁都长安,我岂能坚持到今天,又怎么会有与吴王一较高下的机会。”

    荀垂着眼皮,沉默不应。天子来访,自然是有事征询,但天子的意思也很明显,让他退却是不可能的,他选择了进,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理解天子的心情,大汉四百年的基业总不能轻易送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天子都不会放弃。

    尽管在他看来,那一线机会只是看起来有而已。

    见荀不说话,天子很失望,却还是不死心,又向前挪了挪,膝盖与荀的膝盖相抵,他轻轻地拽了拽荀的袖子,恳求道:“请令君助我一臂之力。”

    荀抬起眼皮,看着神情恳切,还有些怯怯的天子,想起了当初天子在他面前受教,专心听讲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软,一声轻叹。“陛下,最近形势如何?”

    天子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荀终究还是心疼他的,没有弃他于不顾。有荀帮助谋划,他就有信心多了。刘晔谋略出众,但独木难支,且在眼界上终究欠荀一筹,让他参谋军事,临机应变没问题,涉及到大局,总觉得有一些力不从心。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也是性格使然,比起荀,刘晔的性子未免着急了些。

    天子没有带任何资料,但他却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说得清清楚楚,即使有些事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他也能推理得合情合理,时有洞见。荀听了,既欣慰又难受。论天资,论勤奋,天子堪称明主,若不是遇到孙策这样的对手,中兴未必不可能。他运气太差了,遇到了孙策这样奇才,再努力也没什么意义,只会让他更绝望。

    听天子说完,荀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陛下,你向后退一退。”

    天子不明所以,却还是向后挪了挪。

    荀又道:“你打我一拳,尽全力。”

    天子吃一惊,连忙说道:“令君,我岂敢对令君无礼……”

    “无妨。”荀一边说,一边向后靠了靠。天子见状,眉头微蹙,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令君的意思是说,孙策已是强弩之末?”

    见天子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荀很欣慰,但欣慰一闪而过,剩下的却是浓浓的悲哀。天子再聪明又如何,他终究还是不敌孙策。虽然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但孙策却有着同龄人望尘莫及的眼界和智慧,即使天子也无法与之比肩。

    “不是强弩之末,而是鞭长莫及,虽然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手里的这根鞭子就会变得长,长到足以鞭笞天下。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可是孙策造出的巨型抛石机却能在三百步外洞穿城门了。假以时日,焉知他不能造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足以击破城墙的抛石机?”

    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攻破城墙的抛石机?令君是说,现在的巨型抛石机还可以变得更大?”

    荀摇了摇头。“陛下,抛石机只是一个例子,也许孙策造不出能击破城墙的抛石机,但他却会越来越强,强到让所有的对手都望尘莫及。为何?因为他有越来越多的工匠,通晓文字的工匠。造海船,建抛石机的是谁?黄氏父女、张奋,他们都是自学成才,只是对木学有兴奋,幸得其遇,有了发挥的机会,就像几颗种子恰好落在了肥沃的土壤里,长成了大树。现在孙策办木学堂,那就是有意种树,他收获的不是几根树,而是一整片树林。将来他拥有的不是一个两个黄氏父女、张奋,而是百个、千个,你说,他有没有可能造出击破城墙的抛石机?”

    天子浑身冰凉,手脚发麻。他被荀描绘的情景吓坏了。“这……这可怎么办?”

    “退,在他的鞭子抽到身上之前退。”

    天子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令君是说,我应该取贾诩中策,远走西域蛮夷之地?”

    荀暗自叹了一口气。天子太聪明,也太固执,想劝他退是不可能了。“陛下,你学过剑,应该知道如何以弱胜强,什么时候反击成功的机会最大。”

第2095章 诱饵

    刘晔看着天子进门,起身相迎。

    天子看看刘晔,欲言又止。他慢慢走过中庭,拾阶登堂,站在堂前,曹丕赶了过来,为天子解履。天子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上了堂,背对着刘晔,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没有说话。

    刘晔心中不安,试探地说了一句:“陛下,臣已经着人拟好了给袁谭的诏书,陛下是否审阅?”

    天子答非所问。“子扬,如果袁谭丢了河北,我们还有机会吗?”

    “袁谭丢了河北……”刘晔愣了片刻,眉头紧蹙,沉吟良久。“当然还有。水师虽利,难入关中,抛石机虽强,不能破太行,居高临下,据险而守,还是有机会。只是……”

    “只是难以长久。天下财富大半在关东,孙策又夺世家产业,计口授田,百姓向往,户口滋生,关东的人口会增加,关西的人口不足以相抗。朝廷既少财富,又少户口,怕是无法持久对护,对吧?那你说,我们能坚持多少年?”

    刘晔有些挠头。这个预测可不好做,尤其是面对孙策这个对手时,谁知道他还有多少暗藏的利器。所有的预测都是建立在常识的基础上,如果这个常识被打破,预测自然无从谈起。

    “没把握?”天子转过身,打量着刘晔,嘴角轻挑。

    刘晔虽然有些难受,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确没把握。接连几次预测都落了空,让他不敢再轻易判断形势,生怕再误导了天子,引发难以挽回的灾难。情况不明,自然是保守些比较安全。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对。水师虽利,难入关中。抛石机虽强,不能破太行。我们还有险可守,袁谭却怕是撑不住了,但他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或者……创造一些机会。”

    刘晔知道天子的心思,一听就明白了。如果袁谭能在冀州拖住孙策的主力,天子在南阳就有机会。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荀也没能劝退天子。如果天子要远走西域,他是不愿意的。在凉州几个月,他已经难以忍受了,何况是比凉州还要远的西域。尝尝西域的美酒,看看胡女的歌舞还行,去西域生活,与羌胡杂居,他不愿意。

    “陛下,袁谭要想守住冀州,必须要有骑兵。幽州有骑兵,但是刘备贪婪,绝不会无偿支援,他肯定要袁谭用钱粮来换,冀州现在的情况,怕是拿不出什么钱粮了。”

    “从并州抽调骑兵,随时准备增援。”天子早有决断,扬了扬手。

    刘晔深以为然。加强对并州的控制,协助袁谭与孙策对峙于冀州,待机而动,对朝廷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既避免了自己的伤亡,又不让袁谭失去希望。冀州地形平坦,适合骑兵奔驰,幽州、并州随时可以南下、东进,孙策既在防骑兵,又要攻城,兵力不能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遭受重创。

    “陛下,孙策可能会安排太史慈先取幽州,再击并州。”

    “所以刘备能否守住幽州西部非常关键。子扬,从朝廷挑几个人去协助刘备。刘备作战勇猛,只是少些谋士,眼下虽然有了逢纪,怕是不够,再挑几个合适的参赞军事。另外,再挑一匹大宛马送去,听说关羽一直缺少合适的战马,战力无法发挥,希望这匹大宛马能解决他的问题。”

    刘晔心领神会。这既是对刘备的恩宠,也是对刘备的监控,天子对刘备始终是利用,而非真正的信任。之前用中山王的爵位换来了赵云,现在又要用大宛马拉拢关羽。

    “唯,臣这就安排。”

    天子来回踱了两步,又道:“子扬,关中的木学堂要重视起来,道不离器,如影不离形,我们过去对木学这类实学关注得不够,这才受制于人。”

    刘晔深有同感。“是臣等失职,以后一定要重视起来,尽可能缩小与孙策的距离。”

    关羽阴着脸,跳下马,换了一匹备用战马。

    这次随刘备出征,迎战太史慈,他没有带太史慈送给他的三匹凉州大马,而是另外准备了三匹好马。这三匹马也算高大,比起凉州马还是略逊一筹,骑的时间稍长,战马就有些体力不支。行军还勉强,冲杀就无力提速了。

    作为前锋,他不能不保持警惕,随时准备作战。

    “将军,你看。”周仓伸手一指。关羽顺着他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黑点,看起来应该是一个骑士。在山坡后面,有隐隐约约的烟尘,这是有大队人马的征兆。有两名骑士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正向他急驰而来。

    关羽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全军戒备,做好战斗的准备。

    副将田豫也发现了前面的异常,收到命令后,下令麾下将士将兼作辎重车的武刚车推出来,在两侧列阵。他知道太史慈有甲骑,没有武刚车,他们所领的轻骑兵很难正面迎战甲骑。用武刚车做掩护,再用强弩射击,可以抵挡一顿,为轻骑攻击甲骑侧面创造机会。

    就在关羽、田豫忙碌的时候,远处山坡上出现了更多的骑士,在那个骑士的两侧展开,一直延伸到山坡下面。即使隔得很远,依然传递出浓烈的战意,被阳光照出点点光芒的甲胄表明这些骑士正是令鲜卑人闻风丧胆的甲骑。

    两名骑士来到关羽面前,翻身下马。一个是关羽派出去的斥候,一个却是太史慈的亲卫,关羽曾经多次见过。亲卫来到关羽面前,拱手施礼。

    “关将军安好,我家都督恭贺将军升任中山国前部督。”

    关羽脸上发烫,好在他脸色本来就红,倒也看不出。刘备封中山王,他也跟着升了官,为前将军,假节钺,督涿郡、渔阳、广阳三郡,由于这两三个郡正对辽东,是面对辽东作战时的前锋,所以又称为前部督。太史慈命人传话,不提他的正式官职前将军,却称为他前部督,自然是调侃他们现在的敌对关系。

    “子义安好?”

    “我家都督很好,他想与将军一晤,不知将军想以什么方式?”

    “难道还有几种方式?”

    “是的,一种方式是都督与将军单骑会于阵前,或叙旧情,或论武艺;一种方式是各统大军,一较高下。不过我家都督说,你兵力不足,装备又不好,两军对垒胜之不武,所以他还是想与将军单独会晤,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关羽嗤了一声,习惯性的反唇相讥。“胜之不武?他以为有甲骑就能胜我?”顿了顿,又觉得无趣,虽说双方兵力相当,但自己所部有步卒,骑兵只有五千多,真要打起来,自己肯定吃亏,至少没什么胜算可言。除非等刘备率领主力前来,双方或许有一战之力。

    “刀来,我去会会子义,看看他的武艺可有进步。”

    周仓上前,递上长矛,低声提醒道:“将军,没带刀啊。”

    “哦哦。”关羽讪讪地应了一声,接过长矛,轻踢马腹,战马向前轻驰而去。这匹马刚刚骑乘,还没跑开,他要利用这个机会跑一跑。周仓一边命人通知田豫接管指挥权,一边跳上马追关羽。好在刘备早就知道关羽与太史慈的关系,估计到他们有可能单独面对,这才特意安排田豫做关羽的副将,使大军不至于群龙无首,无人指挥。

    看到关羽从阵中驰出,太史慈也从山坡上奔了下来,在坡下勒住坐骑,笑盈盈地看着关羽。关羽奔到面前,也勒住战马,扬声道:“子义,别来无恙?”

    “多谢云长关心,我很好。听闻云长加官晋爵,未能到贺,还请云长见谅。”

    “那么,你今天是来贺我的吗?”

    “是啊,一万精骑,两百甲骑,够不够?”

    “哈哈,的确不太够。子义,你有些小看关某了。不信的话,你不妨一攻。”关羽伸手指向身后的阵地。田豫已经安排好了阵地,数百辆武刚车在两翼展开,强弩、长矛严阵以待,就算是甲骑,正面突破也会有不小的难度,除非绕道从侧面突袭,但那样一来,对甲骑的体力消耗就更大了,无疑会影响甲骑持续战斗的时间。

    太史慈哈哈大笑。“云长,你我相知数年,不必故弄玄虚,我如果想攻你,又何必约你相见。我今天就是想和你叙叙旧,没有刀兵相见的意思。要不然,我就不会只带两百甲骑了。”

    关羽微微一笑,但笑容刚展开一半,便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沉。

    太史慈话里有话啊,他之前就五百多甲骑,休整了一年多,损失早就补齐,只会更多,不会减少,为什么这里只有两百甲骑?剩下的甲骑去了哪里?

    关羽抬头看去,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如果太史慈带的甲骑就是山坡上这些,的确只有二百左右。他当时就吓出一声冷汗。太史慈是疑兵,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甲骑被安排到别的战场了,而最可能的莫过于身后的刘备。

第2096章 先机

    白马义从!

    看着一队骑兵从山坡上冲下,最前面有近百匹白马骑士,以及战旗跳动的白马图样,刘备心头一下子冒出了四个字,眼前又浮现出公孙瓒的音容笑貌,耳边又响起公孙瓒如铜钟般的声音。

    伯不死,他的儿子为他报仇来了。刘备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谣言,断袖之好,没有子嗣,这都是什么人造的谣?如此恶毒,专往人软胁上捅啊。年近不惑,还没有子嗣,我也很着急啊。本想和冀北世家联姻,没想到却被人无视了。尤其是甄家,实在可恶。

    “左军迎战,中军截击。”刘备迅速下达了命令,同时踢马向前冲。

    战鼓声响起,左翼的牵招举起手中的长矛,厉声长啸,率领五千骑士冲了出去,正面迎战公孙续。相比于刘备和张飞,他曾指挥乌桓突骑,也曾在界桥参战,清楚白马义从的作战方式。由他来应战公孙续,比刘备、张飞都更有把握。

    马蹄翻飞,速度越来越快,双方迅速接近,牵招忽然发现不对。冲在最前面的近百骑白马骑士所乘的战马有些诡异,似乎披着马铠,只是这些马铠是白色的,从远处看去,像是马的毛色。

    甲骑!牵招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命人吹响报警的号角。白马义从能突阵,但最擅长的还是骑射,在突阵上并不比牵招率领的乌桓突骑更强,最多是旗鼓相当。可若是甲骑,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乌桓突骑完全不是对手。

    号角刚刚吹响,前面的形势又变了,除了白马义从外,大部分骑兵散开了阵型,放慢了速度,一群甲骑从队伍中凸显出来,迅速形成冲击阵型,数百人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像一个锋利的箭头,明晃晃的战甲反射着灿烂的阳光,晃得牵招眼光,更晃得牵招心头发麻。

    这是多少甲骑?三百,还是五百?

    牵招想不明白公孙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甲骑。甲骑是利器,成本高昂,整个幽州也就是五六百甲骑,几乎全部掌握在太史慈的手中,公孙续就算有甲骑应该也不过百骑,当作近卫扈从。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肯定有问题。

    这是一个陷阱。

    牵招心急如焚,一边命令号角兵再次吹号报警,一边命令骑士转向。即使是精选的乌桓突骑,与甲骑正面相撞也是自寻死路,一旦己方的冲击阵型被打乱,失去了速度,他们就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对方屠杀。可他又不能轻易避开,如果他让开正面,公孙续会直接冲击中军的中山王刘备。

    情急之下,牵招来不及多想,猛踢战马,冲在队伍的正前面,引着骑兵向公孙续的左前方切了过去,截断公孙续冲击刘备的路线。与此同时,他命令两名亲卫离队,去中军汇报情况。号角声只能报警,却说不清情况,只能派人传达消息。

    公孙续看出了牵招的意图,恨得直咬牙,却无可奈何。甲骑一旦开始冲击是不能随便加速的,否则会对战马造成额外的负担,消耗更多的体力。甲骑不仅精贵,指挥的技术也更加精细,要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消耗,让战马尽可能的节省体力,战斗时间更长一些。

    浪费甲骑的体力就是浪费机会,甚至是浪费生命。

    “轰!”双方接触,甲骑骑士的脸藏在面甲后面,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超长的长矛,足足以乌桓突骑手中的长矛长出三四尺。乌桓骑士根本没机会碰到他们,就被锋利的长矛刺中,借助战马的速度,长矛轻易的洞穿了乌桓骑士身上的简易札甲,将他们挑于马下。

    牵招的阵型中部被侧面撞中,就像人腹部挨了一拳,痛得弯下了腰,甲骑持续冲击,阵型被压得像一张弓,拐向中军的方向,后面的骑士冲击阵型被生生截断,不得不强行转向,很多人来不及转弯,直接撞上了同伴,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无数人倒在了同伴的马蹄下。

    就在刘备眼前,牵招率领的左军后半截被强行切断,伤亡惨重。白马义从率先透阵,杀向刘备。

    不用牵招派人传消息,刘备也发现了这些白马义从的异常,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么多甲骑,来的不是公孙续,是太史慈吧?

    “大耳贼,拿命来!”激烈的马蹄声中,一声暴喝,刘备循身看去,只见公孙续端着长矛,冲杀在最前面,几十名白马义从簇拥在他身边,手里都端着一杆长达一丈五六的长矛,有不少人手里还举着手弩。见此情景,刘备多年厮杀在第一线培养出来的直觉发挥了作用,根本不用想,本能地操起了持在马鞍旁的钢制骑盾,护住面门和胸口,同时踢马,加速逃离。

    “当当当!”一连串的暴响,十余枝箭射在盾牌上,火星四溅,震得刘备的手臂发麻,一枝箭从骑盾边缘掠过,射穿了他的战甲,深入小腹,痛得他闷哼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我命休矣!

    关羽死死的盯着太史慈,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为了向天子效忠,刘备将赵云留给了天子,自领中军,太史慈肯定是收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将甲骑留给了公孙续,让他冲击刘备的中军。骑兵与步卒最大的不同就是骑兵对将领的武艺要求更高。骑兵移动快,情况瞬息万变,没有时间来回传递消息,所以将领要冲杀在最前面,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形势,做出判断,并身先士卒,采取合适的战术,身后的战士不用想太多,跟着他冲就是了。

    与指挥步卒的将领相比,骑兵将领的阵亡率要高得多。

    刘备的武艺不差,但是比起赵云来还差了一大截,尤其是面对甲骑,稍一疏忽,轻则大败,重则全军覆灭,甚至有可能当场阵亡。

    “子义,好手段。”

    “好不好,还要看最后的效果。”太史慈单手绰矛,身体随着战马的步伐轻轻晃动。“云长,不如你我一战,你如果能击败我,就赶回去增援中山王,或许还来得及。”

    关羽冷笑不语。他和太史慈多次交手,对双方的武艺高低心知肚明。如果骑西凉马,用青龙偃月刀,他有五六分胜算,现在嘛,能不败就算运气。况且他挂念刘备,哪有心思和太史慈比武较技。即使是眼前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他和田豫只有五千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卒,如果刘备被伏击,无法赶来增援,他和田豫的处境也很危险,尤其是田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

    关羽迅速做了决定,提起长矛。“自从与子义一别,找不到对手,早就手痒了。今天既然相逢,本当领教子义的进益,奈何不慎,为子义所趁,心思不属,未必能得心应手,还望子义见谅。”说完拨马就走。

    太史慈也不追赶,大笑道:“云长,我说过,你虽然有绝世武艺,却不得其主,除了为吴王效力,你是发挥不出真正实力的。今天你可以不战而走,将来也要见我就躲吗?”

    关羽心中黯然,却不肯露在脸上,阴着脸,回到本阵,迳直来到田豫的面前。

    “国让,中山王可能有危险。”

    田豫见关羽没有与太史慈交战便主动返回,正自狐疑,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更是莫名其妙,看看远处的太史慈,又看看关羽。

    关羽焦躁不安,又道:“太史慈可能将甲骑交与他人,派重兵奔袭中山王去了。他这儿只有二百甲骑……”

    听完关羽的分析,田豫却有不同的看法。“兵不厌诈,焉知太史慈是不是将剩下的甲骑藏起来了,骗我们自退?我们有步卒,行军速度不可能快,如果急于增援中山王,势必要步骑分离,如此,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面临着可能被太史慈突袭的危险。请将军三思。”

    关羽承认田豫说得有理,但是他更担心刘备。“如果太史慈说的是真的呢?”

    田豫咬咬牙。“就算太史慈说的是真的,也应该相信中山王有能力应付。当务之急,我们不能乱了阵脚,牵制住太史慈,也是为中山王减轻压力。万一……”田豫咽了口唾沫,心跳也有些快。“万一中山王败了,我们也能掩护中山王先撤。”

    田豫没敢说真话。他清楚刘备的能力。刘备很勇猛,但他用兵能力一般,尤其指挥骑兵的经验不多,以前都是由赵云指挥亲卫骑。赵云不在,指挥骑兵经验最丰富的就是牵招,可牵招也没有面对甲骑的经验,骤然遇袭,很可能应变不及,让刘备直接面对甲骑的冲击。这个可能性并不大,需要几个条件同时成立才有机会,可是谁又敢肯定太史慈不是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做了精心准备,就冲着这个机会去的呢?

    关羽、田豫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看。不管太史慈有没有这么做,这种可能性至少是存在的。先机已失,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们只能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并做好增援刘备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第2097章 生死一瞬

    太史慈返回本阵,穿着甲胄,与几名甲骑站在一起,外表看起来和骑士无异的孟建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而笑。

    太史慈入列,与孟建并肩则立,遥望远处关羽的阵地。“公威,如果此刻统领那些人马的是我,你将如何设计?”

    这一计由孟建首倡,太史慈下令执行。从执行的效果来看,基本符合当初的预判,关羽及其所领的前部步骑精锐都被绊住了,暂时脱身不得。

    关羽不傻,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查明真相,但那至少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甚至可能要到明天。有这么多时间,公孙续、公孙度、阎柔已经完成了任务。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直接击杀刘备。就算刘备不死,这一计也不自落空,重创了刘备的实力,威慑了草原上的胡族是一方面,还能在刘备、关羽之间留下裂痕。

    从刘备的角度而言,关羽明知他被公孙续伏击却按兵不动,不管关羽怎么解释,他心里都会有想法。从关羽的角度而言,刘备的遇袭只能证明一个问题:没有他,刘备等人连公孙续这个后辈都无法取胜,自负心理会更加顽固。

    因人设计,孟建完美的贯彻了郭嘉的教导,对针刘备、关羽这种不正常的君臣关系进行谋划,再进行细节构思,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以至于太史慈都有些好奇。

    孟建笑笑。“都督会追随刘备这种人吗?”

    太史慈想了想,笑了。孟建说得对,他不可能为刘备这种人效力,当初随刘繇过东,不仅是因为刘繇亲自上门去请他,更因为刘繇是真正的宗室,名门之后,以勇敢著称,与其兄刘岱并为东莱名士,况且刘繇本人的能力也不俗。如果不是遇到孙策这样的对手,他未必不能平定江东。

    “对都督,不能用小计,当用大谋。”

    “哦?”

    “不瞒都督说,郭祭酒指导我们的时候,曾经用过都督这个例子。”

    “郭祭酒怎么说?”

    “郭祭酒说,人有所欲,必是破绽。有的人想立功,有的人想发财,有的人想留名,从用计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是破绽。针对破绽用计,可以以轻驭重。想立功者诱之以功业,想发财者诱之以厚利,想留名者则诱之以大名。”孟建挑挑眉,笑道:“都督的破绽是什么?”

    太史慈哈哈大笑。“郭祭酒高明,原来我早入其彀中。”

    “祭酒的确高明,但他又何尝不是被大王设计,甘心为大王效力?所以说,最高明还是大王。与天下人同欲,不需要再用其他手段,即可得天下人死力,这才是真正的以轻驭重,四两拨千斤。”

    太史慈转身看看骑士们。“公威言之有理。《士论》一出,我们这些武夫都是大王的追随者,何须巧言饶舌。”他一声轻叹,心中感慨无限。“凭士之三重境一论,大王即可与圣人比肩,开一代风气。”

    刘备痛得冷汗淋漓,气得眦睚欲裂。

    公孙续虽然没能斩杀他,却将他的中军切下了一大截,至少有两千多骑士被截住。这些骑士位于后部,要等前面的同伴加速完毕,拉开距离,才能起步加速,骤然遇袭,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加速,被动的面对冲杀过来的甲骑,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能活下来的最多一两成。

    没有速度,骑兵连步卒都不如。步卒还可以结阵,互相掩护,坐在马背上的骑兵却只能独自面对连续不断的冲击,要想幸存,除非运气好到极致。

    骑士的伤亡固然让他心痛,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打败他的居然是公孙续。十年前,他刚刚追随公孙瓒的时候,公孙续还是个少年,曾向他请教双手剑法,没想到十年之后,这个曾经的少年却带着甲骑杀得他狼狈不堪,颜面无存。

    是我老了吗?

    刘备一边看着公孙续率领骑士践踏自己的阵地,一面下令减速转向,奔驰的骑兵要掉头并非易事,至少要奔出三五百步才有可能完成阵型的转变,而到了那个时辰,公孙续已经完成了第一波冲击,或是转身再战,或是直接离开战场。能不能追上公孙续,他并没有把握。

    骑兵作战,生死胜负皆在一瞬之间,高手与庸手的区别就在能不能把握这一瞬间,克敌制胜。很显然,他这次没能把握住机会,被公孙续这小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赵云在,绝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刘备一边后悔,一边转向,同时击鼓提醒右军的张飞,让他提防公孙续的奔袭。虽说右军离得最远,准备的时间最多,但凡事有备无患,左军和中军已经受到重创,右军千万不能再出问题。

    奔驰中,刘备与牵招相遇,两人相隔数十步。刘备放低了盾牌,挡住了中箭的腹部。虽然他现在一动就疼得钻心,却不想让牵招看见他的伤势,乱了军心。

    两人打了个招呼,变换阵型,牵招率部急转,展开对公孙续的第一波追击,刘备则放缓速度,等待时机,同时防备有其他的骑兵出现。既然太史慈安排了骑兵在此伏击,就不可能只有公孙续这几千人。如果没有人掠阵,牵招在追击公孙续的时候很可能会被人咬住尾巴。

    牵招刚刚完成变阵,追向公孙续,东北方向又出现了骑兵,有斥候狂奔而来,向刘备汇报,公孙范即将到达战场,大约有五千余骑。

    没等刘备反应过来,右军也传来消息,发现骑兵,数量不明。

    听着此起彼伏的报警鼓声,刘备一阵阵冷汗,心头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关羽这个前锋是怎么做的?居然漏过了这么多伏兵,一点提醒也没有。

    出现在右翼的是阎柔,面对张飞,他明智的选择了游击,而不是与张飞正面交锋。他随关羽、太史慈一起出征涿郡时,曾经与张飞交过手,知道自己不是张飞的对手。他率领骑兵,与张飞错开了几个身位,然后用手弩问候了张飞,擦肩而过。

    张飞虽有丈八蛇矛,接连杀死数名靠得太近的骑士,却鞭长莫及,对阎柔无奈可何,反被射了几箭,亏得他身上的甲胄坚实,这才没有受伤。

    张飞很骁勇,但他的部下却不及阎柔的部下精练,甲胄装备也不如阎柔的部下精良,不断有人中箭落马。等两军分离,各自转向时,张飞身后的阵型已经稀疏了不少,而且和刘备的中军离得更远,连战鼓声都听不太清楚。正当他犹豫是追击阎柔还是去增援刘备时,阎柔转了个圈,又杀了过来。

    在孟建的计划中,阎柔的任务就是缠住张飞。牵招也是一名优秀的骑将,但他和张飞比,个人武艺略逊一筹,缠住张飞,就是折断了刘备一臂,而且是最强的右臂,对整个计划的完成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为此,阎柔挑选的骑士以精于骑射为主,坚定的执行计划,远距离驰射,不与张飞近距离接触。

    张飞无可奈何,只得返身迎战。

    得到右翼出现伏兵,刘备知道大事不妙,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伏招,再战下去,损失会更大。他立刻下令向边塞方向撤退。这一战损失太大,不仅是将士伤亡惨重,辎重也要毁了,只有回到塞内,才能得到粮草补充。

    仿佛为了证明刘备的猜测,北面又有烟尘冲起,有斥候来报,有大批骑兵靠近,数量不明,远远地看,好像是太史慈的战旗。

    刘备欲哭无泪。太史慈怎么会也出现在这里?关羽这个前锋究竟有多粗心?他不敢耽搁,立刻下令撤退,并率部追上牵招,让他不要再追了,赶紧撤,粮草不要了,保住命最要紧。

    刘备扔下了大批辎重,夺路而走,命令损失最小的张飞断后。公孙续不甘心,想去追,却被及时赶到的公孙范拦住。公孙范担心公孙续的安全,坚决不让他追。公孙续战意正浓,反复恳求,公孙范无奈,采取了一个折衷之策,他去追杀刘备,公孙续在他后面,准备接应。

    公孙续答应了。他本想将甲骑也交给公孙范,以策万全。公孙范却不同意。甲骑速度慢,带上甲骑反而追不上,还是轻骑最有用。公孙续答应了,公孙范带着三千轻骑追击,他和阎柔跟在后面,准备接应。

    公孙范原本就没什么追杀刘备的兴趣,只是拗不过公孙续,不得不装装样子,所以他追得并不快,只想意思一下,追个几十里就撤,到时候告诉公孙续没追上就是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不想追,也有人不想就此撤退,负责断后的张飞本来就觉得这一战败得窝囊,看到公孙范不依不饶的追来,怒火中烧,率领百余亲卫骑返身再战,与公孙范迎面相遇,一个回合,挑公孙范于马下,随即杀入阵中,往来冲突,一口气斩杀数十人。

    三千轻骑群龙无首,被张飞杀得狼狈不堪,只得仓惶而退。

    公孙续收到消息,失声痛哭,后悔莫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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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