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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38章 只欠一溃

    荀衍站在望楼上,死死的盯着浚仪城。

    水位已经升到城垛附近,依照当前的水势,最多半夜,水就能漫过城墙,进入城中。陆议堵死了城门,却无法加高整个城墙。这场大雨来得正是时候,两三天时间就积蓄了足够的水,足以淹没浚仪城。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徐盛率领的水师。江东军擅长水战,如果徐盛赶来,就算解不了围,也能接走陆议。好在堰与城之间只有百步,水师战船回旋的空间有限,再加上抛石机、巨弩的射击,也能造成不少杀伤。况且徐盛战船有限,也不可能将城中所有的人都接走,至少有一半的将士要留在城里。

    当然,能抓住陆议就完美了,这个意义堪比攻破浚仪城,可以大大提振在高唐城下受挫的袁军士气。

    准备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荀衍有着异常的亢奋。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的余光也慢慢被黑暗吞没,大堰上下亮起了火把,照亮了天空。无数将士在等待着战斗的开始,有的人因为高度紧张,已经体力不支,只能坐在泥泞中。巨大的轱辘不停的转着,将做好的晚餐送上大堰,将士们就地用餐。今天可能有夜战,荀衍不仅为他们加餐,还难得的加了肉和酒,每人碗里都有一块薄薄的肉片,还有半升浊酒。

    兖州物资有限,为了供应这几万将士,荀衍绞尽脑汗,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捉襟见肘。他本想筑堰完成后先攻陈留,夺取陈留城中的物资来缓解后勤供应,如今徐盛将至,他也只能放弃了。

    亲卫送上两块面饼,很硬,是水溲饼。这种饼吃下去很难消化,现在却是难得的佳肴。荀衍掰下一块面饼,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眼睛却没离开两百步外的浚仪城头。

    城头太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连战旗都没有出现紊乱,所有人看起来都很从容。荀衍心中不安,一遍遍的回想着整个筑堰的过程,想不出有什么疏忽之处。

    陆议究竟在搞什么鬼?荀衍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不安,心跳怦怦乱跳,头皮一阵阵发麻。

    “将军,你听。”一旁的亲卫突然说道,声音尖细。

    荀衍回头看了亲卫一眼,见亲卫指着远处,又沿着亲卫的手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的阵地上,火光散乱,隐隐传来喧嚣声,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荀衍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望楼下的亲卫会意,有人跳上马,向骚乱处奔了过去。

    荀衍心中升起一阵不安,他想了想,又叫过一个亲卫,让他赶到董昭的阵地上去看看。

    亲卫翻身上马,刚走出不远,另一个方向又出现了骚乱,有人向这边飞奔过来。荀衍心急如焚,身体探出望楼,恨不得一步跨到那人面前,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时,身边的亲卫突然用力拉他,声音高亢尖细。

    “将军,你看大堰……”

    荀衍心中一紧,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大堰正在崩塌,一大块堰体正在往下滑,而大堰的底部正在往外喷水,裹胁着泥沙的浑水喷涌而出,将崩落的堰体迅速击碎、冲开,在堰下督战的亲卫猝不及防,有的被水卷起,有的转身就逃,但他们跑不过汹涌的水流,很快也被卷了进去,随波逐流。

    堰体的崩塌迅速扩大,驻扎在堰上的将士也感觉到了堰体的震动,发出惊恐的大叫,有人想从堰上滑下去,很快如愿,堰体大块崩落,将他们全部卷走。

    转眼之间,大堰就缺了一个口子,堰中的水奔涌而下,肆意流淌,没等荀衍反应过来,就涌到了望楼下。望楼摇晃起来,荀衍差点摔下去。他紧紧的抓住望楼的柱子,惊恐地看向四周。

    辛苦筑成的大堰正在崩溃,目光所及之处,至少有三个。崩塌来得非常突然,非常迅速,往往惊叫声一起,大堰就开始剥落,随即整个堰体都被动摇,被冲垮。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检查了所有的堰体,所有的漏洞都及时堵上了。荀衍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透体而出,手里的面饼滑落,落入奔涌的泥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被卷走了。望楼被裹着泥沙的水流冲得摇摇晃晃,渐渐倾倒。

    荀衍从望楼上落下,被激流卷走。

    在转眼之间,大堰连续崩塌了四五处,几乎与浚仪城一般高的水倾泄而下,席卷一切,不仅堰上的将士被卷走,堰下立阵的的督战队、辎重营同样未能幸免,一架架望楼倒塌,望楼上的射手纷纷落水,只有架设抛石机的高台还算坚固,没受什么影响,但操作抛石机的将士却被眼前的一切吓得目瞪口呆,魂不附体。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

    浑浊的洪水翻流着,奔涌着,汇入水位因围堰而下降露出河道的浪荡渠、睢水,干涸的河道重新被水灌满,水位迅速上升,甚至漫出了河道,将两岸的将士卷走。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荀衍的阵地、大营就被洪水摧毁,汪洋一片,无数人和马在水中翻滚,发出惨叫,营帐、物资也被卷走大半,只有立在高地的逃过一难。

    赵云驻马沙丘之上,看着眼前的滚滚浊流,心惊肉跳。

    他多次参与军议,听荀衍讲解过大堰的修筑情况,知道荀衍下了很大心思,现在的崩塌不太可能是疏漏造成的,肯定是陆议事先做了手脚。但陆议做了什么样的手脚,居然瞒过了荀衍、董昭,让他很好奇。

    荀衍是颍川人,董昭是济阴人,他们对浚仪的地理并不陌生,计划做得也很周密。

    难道是许攸之前留下的残堰?赵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将军,城时点烽火了。”身边的夏侯兰提醒道。

    赵云举目望去,只见城中的山坡上点起了烽火,火光明亮,在夜空中非常显眼,即使隔着十里二十里都能看到。不用说,这是陆议给城西的徐盛发消息。

    赵云忽然明白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收到徐盛率领水师到来的消息后,荀衍一直以为徐盛是来解围的,是来破坏大堰或者接应陆议出城的,但他想错了,陆议根本不需要徐盛解围,徐盛是来掩杀的。如今洪水横流,正是水师发挥的时候。荀衍安排重兵上堰,准备接战,正中了陆议的计。

    若非如此,大堰崩塌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仅是被水冲走的将士就有上万人,那些上堰准备作战的将士就算没有被水冲走,也被困在了原处,束手就擒。此战过后,荀衍就算不死也废了。

    “这少年……真狠。”赵云叹息。“水火无情,他能将水火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将来必是白起一般的名将。只是杀心太重,难有善终。”

    夏侯兰看看赵云,欲言又止。赵云将陆议与白起相提并论,是不是太夸张了?

    “撤吧,到下游看看,也许能救一些人。”赵云拨转马头,下了沙丘,踏着浊浪,向东急驰而去。夏侯兰等人紧紧跟上,三千多骑士,个个闭紧嘴巴,没有人说话。

    收到陆议的消息,徐盛立即下令进兵,水师将士顺水而行,黎明时分到达浚仪。

    黎明的阳光很灿烂,眼前却是一片狼藉,充满死亡的气息。浚仪城外的水已经退去,被水泡过的地面积满了淤泥,根本无法行走。浚仪城头戒备森严,大门紧闭,也没有出城的意思。几段残堰耸立在城外,五六个巨大的豁口让残堰看起来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口中的牙齿,虽然看起来狰狞,却没什么杀伤力。残堰顶部还有不少冀州军将士,他们也许是被吓傻了,明明地上的水已经不到膝深,他们却不敢下来逃命,龟缩在堰顶,绝望地看着到来的水师,摇晃着请降的白旗,跪倒在泥泞之中。

    残堰向东,尸体渐渐多了起来,有的在岸上,有的在河中,更多的在河岸,这些冀州军将士大概还记得河岸在哪里,拼命想爬上去,也成功了,却没能逃出生天,溺死在岸边。不少人纠缠在一起,就像生死仇敌,但熟悉水战的徐盛知道,这是人在求生本能驱动下的愚蠢行为,面对汹涌而来的洪水,这些冀州军将士徒劳的想拽住任何东西,包括同伴,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而丧生。

    水火无情,洪水带来的恐惧比刀剑更能摧毁人的意志。陆议在陈留城下一把火摧毁了三万陈留世家的部曲,这一次又用洪水摧毁了荀衍、董昭的五万大军,而且水还是荀衍、董昭自己筑堰蓄起来的。他来不来其实不重要,当他出现在中牟的那一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经过浚仪时,徐盛停住船,向城头的陆议挥手致意。陆议站在城头,在火中的照耀下,脸色明暗难辨,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徐盛心头涌过一阵莫名的不安,仿佛城头卧着一头猛兽,正欲择人而噬。

    虽然他知道陆议面相儒雅,一点也不威猛,甚至有些羞涩。

第2039章 再败

    荀衍的遗体在白羊陂被发现,已经泡得发胀,撑起精致的南阳鱼鳞精铠,显得格外雄壮。

    也许因为这套鱼鳞铠太重,他一直沉在水下,两天后才浮上来,逃过了一劫,徐盛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无法确认他的生死,让陆议的战功少了几分成色。陆议接到回报时也有些遗憾,但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淡然自若的写了一封军报,派人送往旋门关,然后安排人找开城门,清理城外的淤泥。

    徐盛的水师参与善后工作,尤其是河道。他在河道中央发现了两段陶管,陶管一头埋在泥中,一头露在外面,沿着水流的方向铺设。陶管的直径并不统一,进口大,出口小,像个漏斗。徐盛最近半年在黄河中作战,来回多次,一看就明白了这个陶管的作用。他只是好奇陆议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

    陆议轻描淡写的说道,衡水都尉袁敏的一篇文章中提到过束水冲沙的道理,还进行了模拟验证,我只是应用了这个成果而已。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特意埋的陶管。当然,这里面也有偶然的成份,如果不是荀衍急着完工,大堰的宽度勉强够用,不够厚实,也不至于崩塌得这么彻底。

    徐盛暗自感慨。为了准备进入黄河作战,他也看过那篇论文,但他就是没想到能这么用,几节陶管就毁了荀衍的心血,毁了袁谭进军豫州的计划。吴王重视技术,不仅花重金建木学堂,还高俸养着徐岳那样的学者,真正理解其中的人并不多,陆议无疑是其中一个。他在吴王身边几年没有虚度,包括朱然在内,这些少年的起点都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少年侍从已经成为名将的摇篮。

    自己是没什么机会了,但儿子还有机会。徐盛决定,再过两年,等儿子徐楷满十岁,就将他送往吴王身边做侍从。

    徐盛收起轻视之心,虚心向陆议请教。陆议这次邀徐盛助阵,也算是欠徐盛一个人情,否则战果不可能这么大。只不过徐盛也是孙策身边的侍从骑士出身,论年龄辈份,比他还长半辈,他也不敢托大,委婉的建议徐盛多读战纪,多读各学堂出的文章,尤其是技术类的。技术的特点就是精准,这和作战有异曲同功之妙,只要找准那个点,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效果,实现四两拨千斤的奇迹。

    徐盛一一记在心里。他看了很多战纪,而且不是一次,几乎每一份战纪都烂熟于心,但各郡学的文章他几乎不看,尤其是木学堂的文章,他觉得那些和他没什么关系,辎重营的匠师看看就行了。现在他知道这些文章可能比战纪更有用,以后要多花点心思。要不然还没等功成名就,就要被这群天才少年碾压了。

    袁谭趴在荀衍已经变了形的遗体上,失声痛哭,涕泪交流,如丧考妣。

    郭图呆呆的站在一旁,脸色灰白,白发苍苍。从收到大堰决堤,荀衍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怎么说话,两三天时间老了近十岁,脸上皱纹密布,鬓边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妆颍系最有希望成为名将的英才夭折了。本该是他大放异彩的一战却成了他的最后一战,而且是以为种耻辱的方式。他忽然有些明白荀谌的选择。荀谌见识了孙策的实力,知道他们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所以坚决不肯接受袁绍的任命,宁可在许县屯田处做一个文吏。

    天下形势已定,还是郭嘉选对了人啊。家乡就在咫尺,但自己却没机会踏足了。

    沮授眉头紧蹙,心情沉重。几日之内接连受挫,张病倒,荀衍阵亡,士气低落,连袁谭、郭图都乱了方寸,继续攻击豫州已经不现实。

    接下来怎么办?一向足智多谋的沮授也没了主意。自从出兵以来,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计划一改再改,如今已经面目全非,连他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为什么两个刚刚出战的少年却有如此惊艳的表现,是偶然还是必然?孙策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这样的英才还有多少?当年建讲武堂让他拥有了大量的曲侯、屯长级中下层将领,如今又出现了惊才绝艳的方面之将,再加上精良的军械,还有谁能挡住他的步伐?

    能决定他走多远的只剩下一个因素:粮食。一旦他拥有了足够的粮食,他将横行天下,无人可以匹敌。

    沮授忽然打了个寒战,脸色为之一变。孙策也许暂时没有足够的粮食远征冀州,但兖州却在他的兵锋之内,豫州兵越过睢水,就可以将战线推进到兖州,水师可以截断大河,辽东的太史慈随时可以跨过大海,进入青州,包抄后路。前后夹击,就算不进攻,他们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沮授上前一步,扶起抚尸痛哭的袁谭。“使君,请节哀,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袁谭吞声道:“公与,大势已去,还有什么可以努力的吗?休若虽逝,犹有我哭,明日谁来哭我?”

    “所以你不能死啊。”沮授苦笑道:“虽不能攻,犹可以守,再不济……也能降啊。”

    袁谭愣住了,睁着一双泪眼,狐疑地打量着沮授。“……降?”

    郭图也突然回过神来,脚下一动,准备跨步上前,却又生生忍住了。投降也许是个办法有郭嘉从中斡旋,他至少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可以得到重用,荀谌不是升任屯田中郎将了么但投降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这里面涉及到太多的问题,尤其是冀州世家与兖州世家最看重的土地。谈得好,投降不失为求全之计,谈得不好,那可能就是众叛亲离,里外不是人。

    尤其是袁熙还在冀州。如果冀州世家不肯投降,决定拥立袁熙,那袁谭的前景就堪忧了,二十万军心动摇的冀州军随时可能哗变。再加上一旁的朝廷和刘备,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天子拜刘备为左将军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天子对袁谭已经失去了信心,改而联合刘备。刘备只有半个幽州,不足以对抗孙策,他很可能会趁乱图谋冀州。

    内忧外患,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公与,你这是什么意思?”郭图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沉下脸,厉声喝道。

第2040章 以守待变(求推荐!)

    沮授没心情与郭图争论。他清楚荀衍阵亡已经摧毁了郭图的意志,此刻的郭图已经没有任何指望,汝颍系的人才走的走,亡的亡,就凭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书生无法和冀州系争衡,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怕是他唯一能期望的事。色厉内荏不过是最后的尊严而已,毋须反驳,也不值得反驳。

    沮授只是看着袁谭,掩饰不住焦虑。

    袁谭收泪,缓缓站起,吩咐司马懿安排人来收敛荀衍的遗体,走到一旁。“公与,你跟我来。”

    沮授紧紧跟上,躬身领命。

    郭图本想跟上去,想想又停住了。他看着垂手站在一旁的司马懿,没好气的说道:“仲达,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司马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比郭图还要震惊。他是亲眼看到荀衍巡查大堰的,可以说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没敢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但大堰就这么崩塌了,就在成功在望的时候。如果不是徐盛的水师来得那么及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人为的,怎么看都像是意外。

    “小子仔细想来,要说破绽,只怕只有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时间紧迫,荀将军只能利用之前的旧堰,或许陆议在那些旧堰中做了手脚。”

    郭图没吭声。他也是这么想,但他相信荀衍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筑堰之前,他肯定会认真检查那些旧堰,只是陆议的手脚做得太隐秘,荀衍没有发现而已。

    归根到底,还是时间太紧,容不得荀衍从容部署。时间啊时间,这才是最要命的。当初袁绍因为举棋不定,筑堰不成,中途变更计划,最后被孙策击败。这次袁谭出兵又因为时间紧迫,不得不冒险,反倒是孙策以守代攻,从容应对,抓住了他们的破绽,一击而中。

    “不能急啊,急则生乱。”郭图一声长叹。

    司马懿深有同感,附和地叹了一口气。

    “仲达,你觉得……”郭图看看不远处正在私语的袁谭和沮授,幽幽地说道:“议和可行否?”

    司马懿苦笑着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可能有误会,他又补了一句。“小子智浅,不敢臆测。”

    郭图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荀衍的遗体,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有卫士进来,抬起荀衍的遗体,到侧院去清洗处理。

    沮授向袁谭分析了当前的形势。高唐、浚仪未下,兖州的东西两端掌握在江东军的手中,再加上雨水增多,黄河复流,江东水师随时可能进入黄河,切断兖州与冀州的联系,此时再强攻豫州绝非明智之举。既然如此,不如放弃进攻,就地防守,同时寻求与孙策谈判。

    既然是谈判,让步自然避免不了,但实力犹在,总比大败之后再谈要好得多。如果孙策能答应他们的条件,那当然更好,万一孙策不答应,也能争取一点时间。使者往来,总是需要时间的,有了时间,他们就能喘口气,重新部署,准备再战。

    谈判同时也是收拾人心的机会,兖州世家为什么不肯依附孙策?就是他们不肯放弃手中的土地,而孙策的新政基础就是从世家手中夺走土地。袁谭代表兖州、冀州世家与孙策谈判,如果孙策能够答应这个条件,谈判成功,兖冀世家会感念袁谭的恩德,将来还会支持他,为了确保孙策能够履行诺言,必然支持袁谭主管其中一州,甚至是兼管两州。如果孙策不答应,那兖冀世家也清楚他们和孙策没有妥协的可能,只能继续支持袁谭战斗。

    天子自然不会看着袁谭被孙策击溃,甚至投降孙策。如今袁谭已经尽力了,他还想作壁上观,未免太想当然。与孙策谈判,逼着天子做出决定,至少可以争夺一些主动权。

    袁谭沉吟良久。“若孙策不肯谈判,决意武力强取呢?”

    沮授说道:“豫州兵初登战阵,守或有余,攻未必堪用,孙策主动进攻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他亲自北上,否则我们大可以固守待变。”

    “会有变吗?”

    沮授笑容勉强。“或是孙策有变,或是兖冀世家有变,或是朝廷有变,总会有一个改变主意。”

    袁谭反复斟酌了很久,接受了沮授的建议。如今无力进攻,又不能就此撤退,谈一谈总是好的,不管能不能成,调整一下节奏,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未尝不可。他转身和郭图、司马懿商量,郭图呆若木鸡,一言不发,司马懿也不敢多嘴。袁谭又召集陈琳、耿苞等人商议,众人心思各异,也有不同意见,但面对张和荀衍的两场大败,没有人敢主动请缨,就算有意见也只能藏在心里。

    最后,袁谭做出决定,由陈琳执笔作书,与孙策谈判,并将形势通报天子。与此同时,他派使者联络兖州世家,向他们通报自己的决定。得知袁谭要以保全他们手中的土地为条件与孙策谈判,兖州世家松了一口气。他们原本以为袁谭能够攻入豫州,现在张、荀衍接连大败,袁谭无力进攻豫州,不管是撤回冀州还是留守兖州,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袁谭能出面与孙策谈判无疑是最好的结果,集结兖州、冀州一起谈判,总比他们单独与孙策谈判有利。

    曹昂走了,如果袁谭再不管他们,他们只会沦为孙策的俎上肉,予取予求,全无反抗之力。

    邙山,原陵。

    发现徐盛的水师离开沙洲之后,天子立刻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刘备主动请缨为前锋,驾船进攻。

    攻击非常顺利,沙洲上根本没有几个人,看到有船靠近,留守的士卒连一枝箭都没放就跑了,走之前放了一把火。刘备登上沙洲,看着烧得正旺的城,哭笑不得。沙洲上根本没有城,所谓的城只不过是用芦苇扎的篱笆,远远地看起来像城而已。当然,就算没有城,徐盛不离开,他们想抢攻沙洲也不轻松。在水师的战船面前,他们这些民船根本没什么战斗力,不知道多少人要落水。

    天子得到消息,也很无语。几万步骑,被一道篱笆挡了十几天,虽说他无意强攻,也觉得很丢脸。

    夺取沙洲之后,刘备又渡过黄河,赶到小平津关。小平津关空荡荡的,不仅没有人防守,连老鼠都没有一只。仓库里自然也是干干净净的,倒是像特打扫干净了等天子进驻一般。

    天子没有进驻洛阳,他就驻扎在小平津关,随时准备撤回河内。

    今天,天子在刘备的陪同下,祭扫光武帝的原陵。在光武帝的墓前,他阅读了亲笔书写的祭文,恳请光武帝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中兴大汉。念到动情处,想起这些年的不易,他泣不成声。

    刘晔、刘备等人在一旁陪着垂泪。

    祭拜完毕,天子登上北邙山,远望旧都和祖先的陵。洛阳城内外郁郁葱葱,却没有皇家威严,只有衰败之气。久无人居,洛阳城已经荒废,到处是野草杂树,连城墙上都长满了野草。天子看了,又忍不住心酸落泪,涕下沾巾。

    转眼间,离开洛阳十年了,走的时候他刚刚十岁,被董卓的大军逼得西行,惶惶不知终日。如今他年方弱冠,率领数万步骑,看似威风凛凛,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少实力,实在高兴不起来。

    “当年董卓乱政,盗掘皇陵,火烧洛阳,袁绍以盟主自居,拥兵十余万,却不敢西进一步,只有曹操、孙坚主动进攻,曹操败于荥阳,孙坚最后攻入洛阳,收拾宫室,掩埋帝陵,堪称是大汉忠臣。如今他的儿子孙策却成了大汉最大的威胁,实在令人唏嘘。父与子,血脉相同,如何能一忠一奸,相去万里?”

    刘晔不紧不慢地说道:“孙坚虽忠勇,却不守礼法,不知教育子弟。他当年杀王睿、张咨,正是今日孙策杀戮世家之先声。且孙策为逆,孙坚视而不见,只知远走交州,又有何忠义可言?”

    刘备附和道:“令君所言甚是,不读书,不受圣人之教,终究难成大器。”他又叹了一口气。“备如今也是后悔莫迭,当初随卢师读书,不知用功,以至于今日一无是处。若非陛下不弃,怕是要孟浪一生,九泉之下,不仅愧对刘氏列祖列宗,也愧对卢师。”

    刘晔翻了个白眼,没接刘备的话头。天子却点了点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若孙策亦能如卿,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大汉之幸,天下之幸。”

    一旁的马超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刘备脸有些发烫,本想附和天子几句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天子斜睨了马超一眼。“马卿觉得朕所言可笑?”

    马超连忙收起笑容,拱手施礼。“臣失仪,请陛下恕罪。只是……吴王执迷不悟,怕是改不了了,要想他回心转意,只能以武力征讨。左将军本是做先锋的最佳人选,可惜关羽不在,张飞又无战意,左将军有心无力,只能感慨几句。说起来,毕竟是随卢公读过书的人,臣就说不出这么有见地的话。”

第2041章 有言在先

    天子心情本来就不好,见马超如此不识大体,公然挑衅刘备,不禁勃然大怒。

    “卿何出此言,难道没有关羽、张飞就不出战了?且不说玄德武艺出众,又有赵云、牵招相助,就朝廷而言,不是还有温侯与卿么?”

    马超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行了一礼。“蒙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臣虽不敏,稍有自知之明。臣当初奉诏助阵,曾与吴王相处数年,深知吴王英武。论武艺,臣不足与吴王比肩,勉强与陈到、阎行参差。论用兵之道,臣更是不及吴王万一。是以臣辞吴王之时,便与吴王有约,此生不敢与吴王为敌,以免自取其辱,误人误己。违背了誓言,送了性命事小,耽误了陛下的中兴大业,却是臣万万承受不起的。”

    天子骇然变色,瞪着马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听懂了马超的意思。马超看起来是谦虚,其实是表明态度,和其他人作战可以,与孙策面对面不行,真要逼我上阵,发生意外,耽误了中兴大业,可别怨我。

    很显然,马超绝不是临时起意,他是早有准备。袁谭派荀衍攻取浚仪而不是离昌邑更近的任城,就是想打通由河内进入豫州的通道,逼朝廷出兵。马超身为羽林中郎将,有机会参与会议,自然一清二楚。他不想与孙策作战,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当众表明态度,把话说在明处。

    天子很愤怒,但他却拿马超没办法。一是他还需要马超统领羽林郎,二是马超身后站着马腾、韩遂,杀了马超没有任何好处,只会逼反马腾、韩遂,凉州大乱。况且当初马超追随孙策也是奉朝廷的旨意,无可指责,逼着马超破誓假如确实有这么一个誓言的话亦非为君之道。君子成全之美,不能损人私德。如果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还谈什么礼贤下士,求贤若渴。

    马超不能用,至少与孙策作战时不行,要换一个羽林中郎将。天子瞅了一眼刘备,心中忽然有了主意,正自思量,有骑士从远处奔驰而来,在坡下停住,将一份文书送给迎上去的郎官。郎官快步回到山上,将文书交给刘晔。刘晔接过一看,眉头先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见刘晔眼神不对,心中一紧,也没心思关注马超了,强作镇静地给刘晔递了一个眼神。

    刘晔拿着文书,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文书是袁谭派人送来的,里面应该有浚仪的战况。荀衍筑堰围城,前两天下了大雨,帮了荀衍大忙,很可能他已经拿下了浚仪。可是对天子来说,这却不见得是好事。天子驻兵河内,正准备经营河内、河东和并州,不愿意轻易进攻河南,如果袁谭拿下浚仪,势必要催天子渡河作战。如何应对,颇让人头疼,这两天一直在商量这件事,只是还没有可用的结果。

    刘晔转过身,背对着天子和刘备、马超,查验了封泥后,打开了公文,只看了一行字,便僵住了,浑身一紧,屏住了呼吸。天子虽然没有正面看刘晔,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刘晔的身上,见此情景,也不安起来。他强忍着没有去问,却也没心思说别的,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刘备、马超也感觉到了异常,不敢出声,生怕惹恼了天子。

    不知过了多久,刘晔慢慢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神情沮丧。他走到天子面前,凑在天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天子身体一振,转头盯着刘晔,眼睛瞪得溜圆。

    “袁谭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一步,还敢逼迫朕?”

    “陛下息怒。”刘晔连忙按住天子扬起的手臂,急声道:“当此存亡之计,切不可意气用事。”

    “他一败再败,已经无力再战,还敢如此放肆,岂能容他?”

    “陛下,袁谭虽败,犹有兖冀二州,大军十余万,他挟二州世家与孙策谈判,正是以退为进,以守代攻,看准了孙策急于取益州,暂时无力进攻兖州。若孙策愿意接受他的条件,暂时停战,益州就危险了。万一他投降了孙策,转身进攻河内,更非朝廷之福。当务之急是稳住他,打消他与孙策谈判的计划。”

    刘晔一时着急,声音不免大了些,刘备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了袁谭可能要和孙策议和议和自然是客气话,实际上就是投降不禁大吃一惊。他从幽州赶来助阵,不管是助袁谭还是助天子,都要经过冀州。如果袁谭和孙策谈判,他可就回不去了,幽州也保不住,他将又一次成为丧家之犬。

    “陛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刘备忍不住问道。

    天子转了转眼珠,展颜而笑。“卿可知陆议其人?”

    “知道,他是吴郡人,故庐江太守陆康的从孙,很早就跟着孙策了。”刘备随即想到陆议是浚仪的守将,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看天子和刘晔的神色,绝不可能是荀衍拿下浚仪,只可能是陆议击退了荀衍,而且是重创。虽然他不清楚陆议的能力如何,可是参照守高唐的朱然,形势怕是不容乐观。“陛下,陆议……怎么了?”

    “陆议……击败了荀衍,袁谭大败之后,无力进攻,欲与孙策议和。”

    刘备面色大变。马超却只是眉头微蹙,并不意外。天子看得真切,正要发怒,忽然有些后悔。马超在孙策身边多年,了解的情况很多,早该问问他有关陆议的情况。

    “卿随孙策多年,熟悉陆议否?”天子强忍心中不快,语气平缓,又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马超点了点头,斟字酌句的说道:“正如左将军所言,陆议很早就追随吴王,深得吴王喜爱,尤其与吴王之妹三将军投契。他话不多,为人沉稳,臣……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不过,吴王对他甚是器重,寄予厚望。”

    天子与刘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收到过类似的情报,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陆议刚刚二十岁,只是孙策身边侍从之一,并不起眼,名声还不如号称三将军的孙尚香呢。听马超这么一说,才知道孙策对陆议的重视与众不同。以在孙策身边的时间论,除了孙尚香之外,陆议无疑是到目前为止最久的一个。

    如果早点重视马超的意见,多问问他,早做准备,也许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孙策身边,还有几个像陆议一般的少年?”天子和声问道,甚至有几分请教的意思。

    “这个不好说。”马超有些受宠若惊,挠挠头。“吴王有教无类,不仅肯教,而且善教,出人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比如守高唐的朱然,初到吴王身边时不过是一乡里少年,稚气未脱,羞涩怯懦,谁能知道他现在可以面对袁谭的大军岿然不动。”

    “吴王是怎么教他们的?”

    马超看了一眼刘晔,忽然笑了笑,转身对刘备说道:“左将军还记得吴王当初是怎么军议的吗?”

    刘备心中不快。马超一再二,再而三的挑衅,揭他的伤疤,让他很不爽。可是在天子面前,他又不能发怒,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孙策议事,与众不同,文武共聚,由军谋处拟定方案,各方质询,互相辩驳极是激烈。若方案有所不妥,必被众人讥笑,毫无谦让之风。”他咂了咂嘴,又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没人敢偷懒敷衍,务必思虑周详才敢发言。众人所议,也多有真知灼见。”

    刘备说了几个例子。他在孙策身边时间并不长,参加军议的次数也不多,但那有限的几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后来行军作战,常常有意无意采用这种方法,受益良多。只不过他学得不够,没有像孙策一样带一些少年侍从,让他们跟着实习,所以现在依然无人可用。

    马超也补充了几个例子。不过他的重点却是文武一起议事,针对天子定策时不怎么向将领征询意见的习惯。天子虽然重用凉州人,却还是倾向于那些读书人,他这样的将领在议事时只有听的份,甚至连听的机会都不多,都是由刘晔、杨阜等人商量好了,再通知他们执行。

    刘晔寒着脸,一言不发。马超借机对他发难,他自然不爽,但马超知道很多他不清楚的情况,天子现在有求于马超,他也不能拦着。荀衍一战而亡,浚仪还在陆议的手里,形势如何发展,实在令人神伤。

    天子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问了马超一句。“卿于当前形势,可有解决之策?”

    马超不知是有自知之明,还是不想与孙策为敌,没有直接回答天了的问题。他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说道:“陛下,臣愚笨,无计可献,不过臣可以推荐一个人,或许能为陛下解忧。臣在吴王身边时,常见吴王提及此人,称其为平生之敌,言语间颇是敬畏。若能得此人之助,或许能为陛下解忧。”大概是自觉此计甚妙,马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是谁?”天子既意外,又有些失落。他一直以孙策为敌,没想到孙策却没把他当对手。

    “贾文和。”

第2042章 时机未到

    天子哭笑不得。

    贾诩?这怎么可能。朝廷不是没有下诏征召过贾诩,问题是贾诩不肯接受。况且朝廷也不可能信任贾诩,更不可能指望贾诩为朝廷出谋划策。马超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天子忍着不快,含笑说道:“卿有所不知,朕曾下诏征聘贾诩,奈何贾诩托言有疾,婉拒了诏书。”

    马超却胸有成竹。“贾诩有什么病?他身体好着呢,有病也是心病。之所以不应征,恐怕还是无法取信。他上书朝廷,请杀皇甫嵩,被朝廷拒绝,皇甫坚寿反而成了陛下的大将,他岂能不疑?”

    “那他现在就能为朝廷效力了?”

    “臣不敢保证,臣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马超笑道:“陛下,臣听说,李儒已经去了南阳,贾诩如果也想为吴王效力,他为何不去南阳?他现在既不是并州刺史,也不是河东太守,却留在河东不走,臣以为,他必是有所观望,待机而动。”

    天子觉得有些道理,贾诩现在是布衣白身,既不去南阳,也不回凉州,实在不合情理。“卿言吴王以贾诩为平生之敌,可是亲耳听孙策所言?”

    “陛下可知,自初平二年吴王出战襄阳以来,专程见过的人有几个?”

    天子眨眨眼睛,心中恍然。刘晔收集的情报中提及过,孙策见过的人很多,但专程主动去见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洛阳督鲁肃,一个就是贾诩。初平三年,孙策与袁谭争争夺浚仪,大战刚接触,就赶到黾池与贾诩见面。至于他们谈了什么,那就不清楚了。

    不过孙策对贾诩的重视可见一斑。天子有些心动,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贾诩的心思。董越虽然率部从征,但他从心底里就不信任董越,也不敢重用他,还要拉拢刘备来制衡董越,生怕他乱来。如果能将贾诩召来,甚至得到他的效忠,与董卓旧部之间的矛盾也许可以暂时缓解,对董越部的使用也能放心一些。

    天子返回小平津关,一路上和刘晔反复商量。刘晔不赞成征召贾诩,他摸不清贾诩的心思,担心天子无法控制贾诩,反被贾诩抓住了空子。董越是莽夫,贾诩是文士,两人分开,都不足为惧,一旦联合在一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费了那么大力气,好容易将他们分开,又岂能重蹈覆辙。

    天子举棋不定。他反复考虑,决定与荀商量一下。荀衍阵亡,这个消息也要通报荀才行。只是弘农还控制在蒋钦手中,他们只能取道河东,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天时间,甚至更久。

    山东形势突变,天子不得不暂时搁置了整顿上党、太原的计划。为了解决辎重补给,他一面通过司马孚召见司马防,请司马防出面联络河内世家,征集钱粮,一面与董越商量,要求他从河东征粮。董越很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一来天子确实缺粮,二来河东世家未必听他的,天子跟他商量只是给他面子,他不同意也没用。

    此时此刻,董越有些后悔。要和河东世家打交道,还得贾诩出面才行,他只会用刀砍人,斗心眼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如今天子身边不仅有皇甫坚寿,又着意招揽刘备,明显对他不利。左思右想,他给贾诩写了一封信,说明了当前的形势,并奉上河东太守的印绶,派亲信牛盖赶往安邑,请贾诩重新出山,代理河东事务。

    贾诩坐在窗下,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初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在窗前的石阶上,一地斑驳。树冠中有两只黄鹂,一唱一和地叫着,清脆婉转,情意绵绵。

    丘兴靠着柱子打盹,一卷文章落在手边。纸边已经卷了,上面用朱笔做满了标志。胡车儿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举起手中的小弩,瞄准树上的黄鹂。

    “嗖!”弩箭射出,一只黄鹂鸟中箭落地,胡车儿上前一步,伸手接住。另一只鸟受了惊吓,扑愣愣的飞起,在空中盘旋着,悲鸣着。胡车儿转过脑袋,偷偷看了贾诩一眼,却发现贾诩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连忙咧嘴,露出讨好的笑容,顺手将射杀的鸟儿藏在身后,欠身致意。

    “先生醒了?我去让人端茶来。”

    “射中了几只?”贾诩淡淡的说道。

    “呃……一只,另一只飞了。”

    “为什么不耐心点,找一个更好的位置,一箭双鸟?”

    胡车儿挠挠头,见贾诩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嘿嘿的笑了两声,转身下去了。贾诩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他们说话的时候,丘兴醒了,却没说话,等胡车儿走了,才起身问贾诩需要点什么。贾诩让他取点水来洗脸。丘兴应了一声,将文章卷起,掖在腰间,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贾诩面前。

    贾诩洗了脸,净了手,重新坐好。丘兴看他做完了,这才问了一句:“先生,真能一箭双鸟吗?”

    贾诩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应该可以,但是很难。”

    “是啊,的确很难,不仅要有高超的射艺,还要有足够的耐心。”贾诩转头看向窗外的大树。那只刚刚失去了伙伴的黄鹂鸟已经飞走了,树上很安静。“如果没有耐心,射艺再好也很难一箭双鸟。”

    丘兴若有所思,抿了抿嘴,端起水盆出去了。贾诩先是放弃了河东,接着又放弃了并州,如今就是一个闲居的客卿,除了姑臧侯的爵位和五百户的食邑,一无所有。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离贾诩而去,他相信贾诩既然留在河东,就不会一直蜇伏,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加上他也没有多少出人头地的机会,就留在贾诩身边做侍从,跟着贾诩读书。一晃半年过去了,他难免着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贾诩可能看出了他的心境波动,这才特意点醒他。

    丘兴出了门,倒了水,将水盆交给奴婢,正准备回后院向贾诩请教一些问题,一个青衣仆从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丘兴,连忙迎了上来,告诉丘兴门外有人求见,是董越身边的亲信。丘兴一听,心头一动,想了想,跟着青衣仆从来到门外。

    一个穿着儒衫的文士、十名披甲的骑士站在门前,文士正用袖角擦汗,神情焦急。看到丘兴,他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丘兴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牛辅的族人,不久前刚到董越军中的,因为读过书,能会计,算是不多见的文化人,很受董越信任。

    “文和先生午睡醒了吗?我有要事求见。”

    “你从哪儿来?”

    “小平津。”

    丘兴吃了一惊。“陛下进兵洛阳了?”

    牛盖摇摇头,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他知道丘兴算是贾诩的亲信,不把情况说清楚了,他可能见不着贾诩。丘兴听说董越要将河东还给贾诩,心里乐开了花。若不是跟着贾诩也有一段时间了,刚刚又得贾诩提醒要有耐心,险些笑出声来。

    “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先生醒了没有。”丘兴叫来仆从,让他们给牛盖等人准备点饮食,却不请牛盖进门。严格来说,贾诩是被董越和天子联手排挤出局的,河东更是被董越强夺去的,如今董越被形势所迫,愿意将河东还给贾诩,贾诩却未必肯接受,就算肯也要让牛盖等人等上一会,长点记性。

    丘兴来到后院,进门时,脸上已经抑制不住笑容。他进了门,走到正在看书的贾诩面前,笑嘻嘻地看着贾诩,却不说话。贾诩挑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笑了一声,重新垂下眼皮。

    “不管是谁,不见!”

    丘兴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睛。“先生,若是吴王的使者呢,也不见?”

    贾诩面不改色,翻了一页书。“若是蒋干,他早闯进来了,还需要你通报?”

    丘兴哑然失笑,没敢再开玩笑,把牛盖的来意说了一遍,特意提到了董越要交还河东的事。贾诩还是没什么反应,静静地看着书。丘兴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又问了一句。

    贾诩淡淡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不管是谁,不见。”

    “可是……先生,为什么啊?”

    “时机未到。”

    丘兴松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出去了。贾诩放下书,隔着窗户看了一眼丘兴匆匆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却没有读,坐着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到一旁的书架前,翻捡了一会,从中找出一卷文章来,站在原处看了一遍,眉毛轻扬。

    “以静制动,束水冲沙?”他来回转了两圈,一声轻笑。“吕蒙、蒋钦、庞统,诸葛亮、朱然、陆议,这吴国的人才还真是不少,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又会使出什么样的奇计,真是令人期待啊。”

第2043章 毕业答辩

    丘兴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牛盖,关上了大门。

    牛盖倒是有心理准备,一边派人回报董越,一边找驿馆住下,准备再请,以示诚意。董越利令智昏,惹怒了贾诩,如今再求到贾诩面前,吃点苦头也在意料之中的事。他很客气地向丘兴致谢,表示还会再来,请他在贾诩面前美言几句,通融通融,并暗示丘兴,如果能成功说服贾诩,董越许他一个校尉。

    他相信,就算贾诩沉得住气,年轻气盛的丘兴也沉不住气。

    丘兴回到后院书房,贾诩已经回到案前,却没有读书。他指指对面的坐席,示意丘兴就座。“就现在知道的浚仪战事,说说你的看法。”

    丘兴愣了一下。浚仪战事刚刚结束,没有战纪,只有牛盖转述的简略经过,这怎么说?不过贾诩发问,他也不敢敷衍。董越已经低头,贾诩复出是迟早的事,如果让贾诩失望,不带他去前线,他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

    丘兴仔细想了想,灵机一动,决定先从浚仪的地理说起。初平三年,孙策与袁谭战于浚仪,初平六年,孙策再次与袁绍战于浚仪,尤其是初平六年那一战,许攸就曾筑堰,准备水淹浚仪城,只是后来半途而废,如今却被荀衍用上了。就战事而言其实是一脉相承。此外,陆议城中有三千人,荀衍有步骑五万余,即使吕布、赵云率领的骑兵不能参与攻城,荀衍统领的步卒也有四万多人,双方的兵力也有了,欠缺的信息就是双方排兵布阵。

    而这正是贾诩要考验他的内容。

    丘兴仔细斟酌了一番,便有豁然开朗之感。他先分析了浚仪的地形,又分析了双方的形势,最后说道:“袁谭倾冀州之兵而出,先是受挫于高唐,不得不进兵兖州,虽说进展顺利,却耽误了时间。因此,荀衍急于攻克浚仪,不得不利用许攸之前留下的旧堰,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陆议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事先在旧堰上做了手脚,在荀衍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发动,致使荀衍一溃千里。”

    “所以,荀衍最大的破绽是什么?”

    丘兴本想说是旧堰,转念一想,又改了口。“是……心急。”

    “心急会如何?”

    “心急就会冒险,就会有失误。”丘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荀衍如果不是因为着急,就应该仔细检查旧堰,发现陆议做的手脚,不会中陆议的事。如果不是因为着急,就能将堰体筑得更加坚固厚实,而不是仅仅堪用。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势必要催迫将士,将士有怨气,时间又紧,施工难免会懈怠,监工的也会急于求成,堰体未必能按照荀衍的要求施工。各种细微的失误结合在一起,就算没有陆议做手脚,这堰体也算不上坚固,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也很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心态,贾诩让他分析这件战例的根本目的还是提醒他不要急。急则生乱,急则出错,而战场上犯错的后果很严重,很可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荀衍出自汝颍,是荀的兄长,早在官渡之战时就是袁军大将,这几年也算是积累了不少战功,已经独当一面了,却因为一时心急,败在陆议手下,送了性命。

    贾诩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天子垂询,你将如何应对?”

    丘兴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河东还在董越的手中,天子并没有直接管辖,知不知道他这个人都是问题,怎么可能会向他征询意见?难道说,贾诩认定天子也会派使者前来,而且打算推荐他出仕?

    丘兴顿时觉得心跳加速,一阵热血涌上了头。如果能由贾诩推荐,到天子身边为郎,那就是登了龙门,比在董越军中做个校尉有前途多了。

    贾诩似笑非笑,静静地打量着丘兴。丘兴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认真的思考起来。这等于是预演,能得到贾诩的认可,将来得到天子认可就容易多了。现在说错了,贾诩还可以点拨他,到天子面前说错了可没反悔的余地。

    “袁谭之失,在于犹豫不定。欲有所斩获,便当果决,集中兵力围困一城,稳扎稳打,不决胜负不罢手。敌若有援兵来,则破敌援兵于城下,敌若无援兵来,则围困其城,或是强攻,或是待敌断粮自溃……”

    丘兴说得入神,仿佛面前坐的不是贾诩,而是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天子。贾诩静静地听着,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不时地点点头,却不发表意见。直到丘兴说完,他才收紧折扇,轻轻的敲了敲案缘。

    “伯起,朝廷能战胜吴王吗?”

    刚才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丘兴顿时语塞,半天没说出话来。贾诩笑了笑。“不急,慢慢想。听说讲武堂、郡学堂毕业时都会有答辩,这就算是你的毕业答辩吧。”

    “喏。”丘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他明白贾诩的意思,不管如何,他都要离开贾诩了。选择朝廷还是吴王,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容不得丝毫大意。

    郭嘉一声叹息,放下了手中刚收到的情报。

    荀衍阵亡,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冲淡了浚仪大捷带来的喜悦。张不幸而言中,戏志才的死只是开始,更多的汝颍精英将在这场大战中死去,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像辛毗、钟繇一样重新选择。

    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荀兄弟几个中,荀的天赋最高,被何评为王佐,荀衍次之,却熟读兵书,有统兵之能,荀谌最弱,但如今看来,荀谌的成就却有可能是最高的。他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希望他能继续明智下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犯错。

    郭嘉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情报,起身去偏殿见孙策。这是一个重要消息,陆议的战报还没送到,满宠虽然送来了消息,却没有提及荀衍的生死。一场大战中,敌方主将生死的意义不下于整场战役的胜负,这将对双方士气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进而影响整个战局。

    就目前看来,袁谭继续进攻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了,以战代练,检验豫州新政成果的计划可能要调整。

    郭嘉来到偏殿前,刚跨上台阶,就听到孙策的声音。

    “想什么呢?他曹昂拍拍屁股走了,妻儿扔下也就罢了,丁夫人留下我也能接受,你们父子也托付给我,是不是太过份了?少跟我说废话,抄家!留一部分给丁夫人养老,剩下的给我外甥。再嗦,我砍了你们父子的脑袋送去益州,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郭嘉忍不住想笑,停住了脚步,隐在台阶下面。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抹汗,却怎么也抹不干净,额头还是油光光的。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走路都有些不稳,最后两级台阶走得急了些,一脚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硌得脸上的肥肉都扭曲了。

    郭嘉在一旁看得真切,却没有吭声。他认识此人,实际上,能在孙策面前说上话的人都认识此人。这是曹操的幼弟曹德,因为孙策要抄曹家家产的事来建业求情,也曾求到他的面前,被他婉拒了。曹昂放弃了兖州,带着一些亲信部曲去了益州,却将家人留在了豫州,这摆明了是欺负孙策好说话,换了谁都来火。

    孙策之前就抄过谯县曹氏、夏侯氏的产业,后来因为和曹昂的关系,还了一部分家产给曹昂,算在丁夫人的名下。曹昂任兖州刺史,逃难到徐州的曹嵩也去了兖州,带了大量的财物,这几年在兖州做生意,又积累了不少家产,这次曹昂去益州,带了一些走,还剩下很多,全被曹嵩带回了谯县老家。

    不得不说,这曹嵩赚钱的本事要比做官的本事大得多,而且对长子曹操的不信任也令人咂舌。当初曹操起兵讨董,曹嵩就不肯给钱,如今曹操已经手握益州,曹嵩还是不肯资助,只为曹昂提供了路上的开销。

    现在,这些财物全被孙策派人抄了,新上任的沛相枣祗痛恨宦官,对曹家本来就没好印象,下手特别狠,只给曹嵩父子留了一个院子,两百亩地,其他的全部充公。曹嵩无奈,派曹德来建业找门路,可是谁愿意管他的事,平白惹孙策不爽?

    平心而论,孙策没有砍曹嵩父子的脑袋就已经够仁义了。

    曹德坐在地上,一眼看到了郭嘉,不顾屁股疼,连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拽着郭嘉的袖子。“郭祭酒,郭祭酒,你就可怜可怜我家父子吧。几十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了,我们父子哪会种地啊,那……”

    “打住!”郭嘉举起手中的军报,挣脱了曹德的手。“你们愿意去益州吗?”

    曹德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愿……愿意。”

    “那好,我会建议大王扣押你们父子,传书你兄长曹操,让他拿钱来赎人。”

    “呃……”

    曹德还在犹豫,头顶传来孙策的声音。他费力的仰起头,见孙策正站在殿门口,大声说道:“祭酒好计,就这么办。传书沛相枣祗,把曹嵩父子送到建业来。”

    曹德腿一软,又坐在了地上,一颗颗豆大的油汗汇聚成流,从额头滚落。

第2044章 计划不如变化(☆堕落の天使打赏加更)

    郭嘉绕过曹德,来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

    孙策瞅了一眼瘫坐在地的曹德,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快意。消息传到益州,曹操的反应一定很精彩。他会像刘邦一样要求分一杯羹吗?如果是,一定满足他的愿望,烹了老曹嵩,到时候再把丁夫人改嫁了,看看曹操是什么感觉。历史上,曹昂战死宛城之后,丁夫人与曹操分居,回了娘家,只是曹操势大,没人敢娶,现在曹操蜗居益州,丁家根本不鸟他。

    说起来,丁夫人也刚过四十,说不定嫁了人还能生。

    “荀衍死了?”孙策听完郭嘉的汇报,吃了一惊,眉头紧锁。大战开始之前,他对浚仪能不能守住浚仪都有些担心,毕竟城里的兵力太少了,只有三千,这才安排阎行、陈到西进,配合文丑,随时准备进军策应。陆议大破荀衍,他已经很满意,现在居然连荀衍这个主将都阵亡了,实属意外。

    当然,对陆议来说是大功一件,对整个战局来说却未必是好事。在这一点上,他的看法和郭嘉一致。

    “是啊,荀衍死了。”郭嘉叹息道:“大王,是不是调整一下荀谌的职务?”

    孙策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荀衍的家人都在邺城吧?”

    “是的。”郭嘉顿了顿,又道:“荀衍战死,袁谭可能会寻求议和,至少会想缓一缓,送荀衍回乡安葬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你和荀谌联络一下,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如果他想处理丧事,可以准他几个月假。”

    “喏。”郭嘉等了片刻,见孙策没有进一步的安排,躬身应喏。他也清楚,虽说荀谌是屯田中郎将,手中有几万屯田兵,但他未必指挥得动那些校尉、都尉,想反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以荀谌的聪明,也应该分得清公私,不会将这个仇记在孙策身上,就连记在陆议身上都有些勉强。荀衍的死,只能怨他自己,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又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这次不败,以后也难免。

    还是荀攸有自知之明,知道谋士与将领的区别,坚决不肯跨出那一步。

    孙策回来踱了几圈,颇有些挠头。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荀衍战死,可能引发的变数太多,以前做的计划大半要作废,军师处又要忙上一阵。比如说,如果袁谭不进攻了,决定就在防守,那怎么办?

    攻守势异,需要的兵力相差很多,对将士的要求也不同。本来准备豫州征召的将士先守城,挡住袁谭的进攻,经历了血与火的实战考验后再反攻兖州,如果跳过这个环节,他们还能不能承担起进攻的责任,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在此之前,这样的事已经有苗头了。徐盛在沙洲上设疑城,天子迟迟没有渡河,反而从荀衍手中取走了河内,有隔河对峙的趋势,已经引起了他的担心。现在,这个担心很可能要变成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奉孝,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累。”郭嘉答应着,脸色却也有些凝重。他清楚一个方案背后需要付出多少心血。戏志才活生生被累死了,他有军师处的几十个参军协助,不会步戏志才后尘,却也不见得轻松,尤其是现在这种远离前线,只能凭情报来推演形势,比身临战场更复杂。

    孙策突然说道:“奉孝,如果你为天子谋划,现在会如何运筹?”

    郭嘉思考了良久,摇摇头。“大王,现在还真不好说。”

    “为什么?”

    “因为大王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手。”

    孙策来了兴致。他不觉得郭嘉有奉承他的必要,必然是平时有所考虑,这才会有这样的判断。作为军师,从来不可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换个角度,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猜测对方的心思,这本来就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怎么说?”

    “我不知道天子对我们的情况了解多少。虽说有细作,但细作能看到的东西毕竟有限,道听途说为主,再加上细作本身的学识普遍不高,能看到多少真相,谁也说不准。这些信息到了天子面前,原本就是真伪混杂,甚至不乏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果以常理分析,误判几乎是必然,区别只在于多少。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就是这个道理。”

    郭嘉想了想,又道:“就拿荀谌来说,他之所以这么坚决的留在豫州,与臣当初引他去看巨型抛石机及海船有很大关系。臣相信,这些信息肯定会传到荀衍、荀的耳中,可是他们的感受和荀谌的感觉绝不会相同,否则他们不会执迷至今。臣也相信,如果刘晔了解的情况和臣一样多,他现在只会有一个选择:劝天子投降,但他了解的情况不可能和臣一样多,所以他才会坚持,等待转机。”

    孙策觉得郭嘉说得有理,真实的作战毕竟不是游戏,双方的情况都摆在明处,尤其是对这种交通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时候,细节上的讹误在所难免。天子、刘晔、荀等人再聪明也猜不到他是个有外挂的穿越者,自然不可能准确的评估形势。没有准备的判断,自然也无法做出明智的判断。

    同样道理,无法把握天子了解的情况,要郭嘉去把握天子的心态也就成了强人所难。

    “天子、袁谭也就罢了,只要我们自己不出错,他们都没什么机会。我好奇的倒是贾诩,他现在在想什么,你能猜得到吗?”

    郭嘉笑了起来。“臣不敢说准确,但他现在考虑的几个问题,臣倒是略知一二。他现在应该很矛盾。”

    侍者送来冰镇果汁,孙策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郭嘉,示意郭嘉慢慢说。郭嘉呷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作为凉州不多见的智士,贾长沙的后人,从小学习儒家经典,贾诩的身上不仅担负着他个人和贾家的荣辱,更担负着凉州能否一扫百年厄运的机会。能否公私兼顾,鱼与熊掌兼得,应该是他现在考虑得最多的问题。当然,以他的才智,加上李儒的见闻,他不可能不知道谁是最后的王者,但借此机会为凉州谋一线生机也绝非痴心妄想。毕竟凉州人已经控制了关中、并州和河东,将整个司州都揽在手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努力一下,就不是他贾诩了。”

第2045章 父子问答

    孙策深以为然。

    贾诩本质上不是为了追求富贵没有底线的人,只不过形势所迫,他能保住的只有命,其他的无能为力。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心,至少会尝试一下。

    当然,以他安全第一的品性,他一定会躲在幕后操纵,不太可能跳到前台,他身边那个叫丘兴的年轻人也许就是他准备的傀儡替身。

    “李儒最近怎么样?”

    “很安份。在南阳伏牛山筹建精舍,准备隐居读书,很少与外人来往。”

    “请他来一趟建业吧。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贾诩居然想要什么。如果不离谱,我们可以谈谈。”孙策顿了顿,又道:“凉州的事不解决,太平不可期。韩遂、马腾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

    “大王所言甚是,臣就这安排人与李儒接洽。”

    孙策挠挠眉心。“你们议一议吧,不过也别太急。盛夏将至,一时半会打不起来,怎么也得等凉快些。”

    郭嘉笑道:“没错,就算有使者来往,也不过说些空话,虚应故事,归根到底还要在战场上决胜负。只是一旦对峙,战事有可能会拖得更久,我们要多准备一些钱粮才行。”

    孙策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考虑了。打持久战拼的就是经济,尤其是粮食,五年计划肯定要受影响了,不过不致命。他已经安排路粹写文章,做舆论铺垫,到时候将五年计划未能实现的责任推到朝廷身上。这也是事实,如果不是朝廷煽动曹操、袁谭进攻,五年计划可以完美的实现。

    五年计划本身也有一些缺陷,需要从自身找找原因。毕竟他也好,张、虞翻也罢,都没有类似的经验,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就是估摸着做的,实施过程中难免有些出入。只不过他当初的目标定得保守,这才没有出现重大落差。

    千头万绪,很考虑人的耐性。他时常有种冲动,还是将退休年龄设定到六十吧,太累人了。

    和郭嘉又谈了一些事,张、虞翻联袂而至。夏天到了,建业闷热,他们今天要商量防治疫情和防汛的事。今年入春以来雨水比较多,正在荆南负责水利的水衡都尉袁敏发来消息,说今年的汛期可能会提前,防洪形势比较严峻,要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建业。

    孙策不敢怠慢。长江流域的洪灾一直到二十世纪末都是重大问题,现在的形势更严峻,丹阳、吴郡的地势都比较低,如果发生洪涝,包括建业都有可能受灾,更别说农田了。

    郭嘉听了几句便走了。作战是钱粮消耗大户,军师处俨然是张、虞翻的眼中钉,两相府的掾吏平时没少拿军师处的参军开玩笑,眼看着战事有对峙的可能,他留在这里只会挨呲。两相联手,就连孙策都要给三分薄面,不好明着偏袒他,只能背后安慰他几句。

    果不其然,听说荀衍阵亡,张和虞翻意识到形势将发生变化,顿时急了。虽然没有立刻去找郭嘉的麻烦,却也旁敲击的提醒孙策,不要听军师处的忽悠,他们恨不得天天交战才好呢。孙策答应控制战事规模,不轻启战端,同时也要求虞翻与海商会的成员联络,商议从交州运米的可行性。这件事还要抓紧时间办,利用季风将交州的米直接运到青州,尽可能未雨绸缪,减少运输的消耗。

    说到这些,张又提起了疏浚中渎的事。中渎起源于吴王夫差开挖的邗沟,历史悠久,但当时的船体积有限,和现在的船不能比。如今车船技术投入使用,大船的优势凸显,中渎的宽度和深度就都成了问题。吕岱接到命令后,勘察了相关河段,提出对现有的河道进行拓宽加深,去年冬天对高邮到广陵段进行试点,证明可行,今年希望能对高邮以北的河道进行疏浚。他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将经过射阳湖的那一段取直,并一直延伸到郯县,利用沂水、沐水的水量改善中渎流量不稳定的弊端。不过这个工程量不小,需要征发的民成倍增加,绝非徐州能自行解决,需要首相府进行整体规划,换句话说,要在财政上予以赞助。

    张还没说完,虞翻就打断了他。“现在到处要用钱,哪有闲钱做这么大的工程,往后拖一拖吧。”

    孙策与张哑然失笑。

    三大火炉之一的建业绝非浪得虚名,还没进入五月,天气就热了起来。好在石头城地势高,又临江,还不算闷。

    处理了一天的公务,与张、虞翻一起吃了晚饭,孙策回到后宫。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他莫名的轻松了很多,有一种下班的感觉。他不是惰政的暴君,但也算不上勤政,日落之后,除非发生大事,非由他做主意不可,张等人通常都不会来打扰他。能处理的就处理了,不能处理的也等到明天再说。

    上行下效,张、虞翻也都准点上下班,只有军师处的郭嘉最近比较辛苦,常常要加班到深夜,有时候甚至干脆留宿军师处,随时准备处理急务。

    孙策来到正殿,妹妹孙尚英正和袁衡说话,次子孙胜带着曹昂的儿子曹琬玩,曹琬迈着小短腿,跟着孙胜跑来跑去,奶声奶气的叫着阿兄。他刚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是很清楚,还流口水,孙胜不时的停下来替他擦口水。

    见孙策进来,袁衡、孙尚英都起身行礼,孙胜也牵着曹琬行礼,曹琬躲在孙胜的后面,不敢看孙策。孙策很意外,这个外甥以前可没这么怕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孙尚英上前解释,说今天曹德来求情时,她和曹琬在旁边看到了,曹琬被孙策吓住了,孙胜哄了半天才好些。

    孙策哭笑不得,捏了捏曹琬的脸蛋。“竖子,阿舅只是嘴上狠,你那阿翁才是真狠,拍拍屁股就走了,才不管你的死活呢。”

    “父王,儿臣……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孙胜忽然说道,小脸憋得通红。

    孙策瞅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禁笑道:“什么问题,这么严肃?”

    “嗯,很重要。”孙胜点了点,又偷偷看了袁衡一眼。袁衡投来鼓励的目光,孙胜镇定了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姑父离开兖州,去益州,是对还是不对?”

    孙策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袁衡让出的正席上坐下,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孙胜坐过来,想了想,才反问孙胜道:“你觉得呢?”

    “儿臣觉得……”

    “没头系,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怕错。”孙策揽着孙胜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

    “喏,儿臣觉得……他是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向朝廷俯首不为不忠,奉父命去益州,不为不孝。为兖州百姓而降,不为不仁。不弃旧部,不为不义。忠孝仁义俱全,自然是对的。”

    “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教你的?”

    “是儿臣自己的想法。若是狂悖,请父王降罪。”孙胜一本正经地行了一礼。

    “你说的没错,何罪之有。”孙策拍拍孙胜的小脸,示意他坐下。“那父王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父王请说。”

    孙策拔出风云佩刀,摆在案上,将雪亮的刀身抽出半截。“如果父王命你杀了阿琬,你会照做吗?”

    孙胜一愣,脸色顿时白了。曹琬更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孙尚英连忙过来,将曹琬抱在怀里,嗔道:“王兄,你这都是什么问题啊。”

    袁衡冲着孙尚英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打乱了孙胜的思路。

    孙胜抿着嘴唇,想了半晌,才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因为阿琬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即使父王有诏,儿臣……也不能杀他。”

    “说得好。”孙策收起刀。“杀无辜的孩子是不对的,所以即使是父王的命令,你也不应该照做,如果做了,反倒不对。可见一件事对与不对,与忠孝仁义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是吧?”

    “可是……”孙胜有些糊涂了,苦恼的挠着脑袋。

    “可是忠孝仁义还要不要,是吧?”

    “嗯嗯。”孙胜连连点头。他考虑了好几天,好容易鼓起勇气问孙策这个问题,现在不仅没有得到孙策明确的答案,反而被孙策的问题搞糊涂了,着实有些苦恼。

    “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父王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要杀阿琬,父王让你阻止他,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杀了他,你要不要听父王的话?”

    “当然要听。”孙胜挺起了胸膛。

    “是吗?”孙策笑眯眯地看着孙胜。“你可以想一想,再回答。”

    这次不仅孙胜糊涂了,就连袁衡、孙尚英都糊涂了。她们面面相觑,孙尚英忍不住问道:“王兄,常言道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小虎的回答有什么不对吗?”

    孙策笑而不语,摸摸孙胜的脸。“不要急,慢慢想,想好了再来告诉父王。”

第2046章 陈琳

    “小虎的应对究竟对不对?”

    洗漱之后,袁衡卸了冠,解了发髻,换了一身素色无花的丝衣,斜坐在榻边,摇着蒲扇,一边为孙策扇风一边问道。她面容精致,沐浴之后的皮肤细腻如玉,闪着温润的光洁。

    孙策放下手里的书,瞥了袁衡一眼,笑了。“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噗!”袁衡忍不住笑了,嗔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最近是浮屠经读多了,还是墨家的书读多了?总喜欢以问对问。”

    孙策若有所思,觉得袁衡一针见血。佛教之所以受人追捧,很大程度上和佛经的思想深度有关,佛教其实是很讲逻辑的,这一点上和墨子的学说有一定关系。后世就有学者怀疑墨子是天竺人,至少受到天竺思想的影响,他的外貌和思想特点都有外来文化的痕迹。

    “话不能这么说,夫子也说不愤不启,不俳不发嘛。结论其实并不重要,因为结论因时因事而异,没有一定之规,但思考的方法却有规可循。”

    “行”袁衡举手作求饶状。“大王英明。大王问吧。”

    孙策却收起笑容,坐了起来,盯着袁衡的眼睛。“你希望小虎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刹那间,袁衡的眼睛有些躲闪,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斟酌了片刻。“我希望小虎成为大王的好儿子,储君的肱股之臣。”她抿了抿嘴,又道:“我希望他成为一个知书达礼、明辨是非的士。”

    “这么多希望中,最基本的是哪一个?”

    “士。这是根本。”

    “对啊,生而为人,并非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我的儿子,也并非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储君的肱股之臣,但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个知书达礼、明辨是非的士。同样,忠孝仁义要不要,要先看这忠孝仁义当不当要,能不能要,能要的自然当要,不能要的自然不要。”

    “那以杀止杀,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以杀止杀不对,而是这件事让小虎来做是不是合适,可不可行。一件事不仅要问该不该做,还要问能不能做成。让一个孩子面对执刀的凶徒,合适吗?如果不合适,这就是乱命。面对乱命,就算我是他的父王,他也不应该听从。这不是忠孝,这是愚忠愚孝,就算是夫子也不会赞同的。”

    袁衡翻了一个白眼。“大王,你这是……话术么,声东击西,让人怎么答?”

    孙策嘴角微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既然希望小虎成为储君的肱股之臣,就应该从小培养他虑事周详,而不是拘泥经义,只讲忠孝仁义,不讲是非。党人殷鉴不远,你这么快就忘了?”

    袁衡沉吟良久,站起身,向孙策行了一个大礼。“大王批评得是,是臣妾粗疏了。”

    “起来吧。”孙策伸手将袁衡拉了起来。“教育子女比治国更难,你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要急,慢慢来吧,只要持心端正,循道而行,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正本清源,根深叶茂,你先教他们做一个知书达礼、明辨是非的士,十岁之后,我会让他们旁听朝政,看他们能不能成为肱股之臣。”

    “喏。”袁衡心中警醒,躬身领命。

    五月初,袁谭的使者来到了建业。

    使者姓陈名琳,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与张同郡,又都是文人,以前有过交往。袁谭委任他为使者,自然是希望借助于他和张的交情,说话更方便些。

    陈琳入境,张就收到了消息,随即与孙策商议。孙策知道袁谭的那点小心思,也不急着见陈琳,让路粹陪他到处看看。

    路粹曾在袁谭麾下,与陈琳并不陌生,只不过那时候陈琳是袁绍身边的亲信,路粹却是依附的新臣,陈琳颇有些瞧不上他。如今形势颠倒,路粹是孙策的笔杆子,写了大量的文章,尤其是反思王莽的文章颇有见地,风靡天下,其弟路招又在孙策的中军为将,陈留路氏文武并重,绝非陈琳能望项背。

    两人见面,路粹神采飞扬,拿出特意新作的《吴都赋》请陈琳指教。陈琳很尴尬,就文采而言,他还真看不上路粹,路粹写惯了政论文章,戾气很重,字里行间透着匪气,一副耀武扬威的小人嘴脸,但他又不能直言,如今袁谭作战不利,派他来议和,是有求于人,得罪了路粹,他可能连孙策的面都见不着。

    忍着强烈的不适感,陈琳夸了路粹几句,随即就将话题往正事上引,问起张的日程安排,希望能与张直接对话。路粹既记恨于往日陈琳的轻视,又对陈琳此刻的敷衍不满,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张什么时候能见他。陈琳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进了五月,建业更加闷热,陈琳在驿馆一住就是几天,还被路粹隔三岔五的骚扰,心情焦灼得无以复加。无奈之下,他只得派人打听好了张休沐的时间,强行登门拜访。

    张不是路粹,做不到那么绝情,陈琳既然到了门外,他不能不见。

    首相府在太初宫内,陈琳不能进。张换了一身越布夏衣,带了两个随从,出了宫门。陈琳站在宫门口,看到张出来,如释重负,连忙迎了上去,半开玩笑的说道:“张相如今位高权贵,等闲不得见啊。”

    张也不谦虚,拱手还礼。“吴国新肇,千头万绪,的确有些忙。夏天到了,大王正准备去汝南葛陂避暑,有好多事要安排。怠慢孔璋,还忘恕罪。”

    陈琳心中一紧。“吴王要去汝南?”

    张知道他紧张什么,哈哈一笑。“避暑,避暑,你不要紧张。”

    陈琳怎么可能不紧张,他紧张得衣服都湿透了。袁谭谋求谈判,想缓口气,孙策不见他,却要去汝南,这哪里是避暑,这分明是要用武啊。张越是让他不要紧张,他越是紧张。

    “吴王什么时候起程?”陈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如果方便,袁使君可以和他面谈。”

    “不急,不急。”张拉着陈琳的手臂。“你大概也是第一次来建业,我带你游览游览。这江南与河北风光迥异,建业更是龙蟠虎踞之地,十里秦淮,百丈紫金,景色甚佳,孔璋文兴大发,少不得又有鸿文面世。”

    陈琳哭笑不得,他这时候哪有心情看风景、写文章啊。不过他又不敢拒绝,能和张同游,多点说话的时间总是好的。

    两人下了石头城,来到秦淮水边,立刻有游船上来兜售。船不大,长约三丈,宽不足一丈,中间设了遮阳的花蓬,花蓬下有小案坐几,容三四人闲坐喝茶吃酒。船上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妇人,老妇人摇船,小妇人迎客。一见张,小妇人便笑了起来。

    “今天一早就听得喜鹊喳喳叫,知有贵客赏光,却没想到是张相,真是意外之喜。张相,今儿吃酒不要钱,能赏个船招否?”

    张抚须而笑。“酒钱要付,船招也可以写,只须杜三娘多唱几只好曲。”

    “张相有令,岂敢不从。”被唤作杜三娘的小妇人笑靥如花,热情地引张、陈琳上船。陈琳有心与张说些要紧的话,便让随从与张的侍从另坐一船。两人入座,杜三娘忙活了一阵,拿来一壶酒,两只酒杯,四碟小菜:一碟高邮咸鸭蛋,一碟干果,一碟炸得酥脆的小鱼干,一碟凉拌的芜菁丝,各有特色。尤其是那芜菁丝,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作料,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陈琳也不等张招呼,便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船招、笔墨呢?”张入座,卷起衣袖,问道。

    杜三娘笑盈盈地说道:“张相不急,先吃酒,吃得半酣再动笔,神韵最足。就像煎鱼,火候不到,煎出来的鱼要么不脆,要么不香。又似作战,时机不到,虽能取胜,终究不够痛快。若是像朝廷、袁谭那样,打得不尴不尬,进不得又退不得,岂不急人。”

    陈琳听了,神色窘迫,看看笑容满面的张,又看看谈笑风生的船娘,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口中的芜菁丝咽下去。“怎么,你们吴国的百姓都这么关心天下大事,连一个船娘都知道中原的战事?”

    张还没回答,杜三娘扫了陈琳一眼,随即笑道:“客人是冀州来的吧?”

    陈琳大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冀州来的?”

    乔三娘掩唇而笑,两只眼睛变成了月牙。“客人能与张相同游,想来不是普通人。只是客人身上这件夏衣却非上品,我吴国的士人是万万不肯穿的,兖州人也不太愿意穿着见客,只有冀州人见不着真正的好越布,才会当作稀罕物。说句客人不爱听的话,你这夏衣连我船上的案布都不如呢。”

    陈琳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案上垫的布都比他身上的夏衣更加柔软细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第2047章 江东锐气(刀刀口打赏加更)

    张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江东民风质朴,性情耿直,孔璋别见怪。来,喝酒。杜三娘有三绝,一是手艺好,酿的酒、做的菜,秦淮水上名列三甲,煎的鱼干更是独此一家;二是嗓子好,曲子唱得好,舞跳得好,待会儿让她唱上几句,舞上两回,你就明白了;三是口才好,说话如射箭,得理不饶人。”

    陈琳讪讪地笑道:“不愧是吴楚故地,颇有古风。看来江东不仅有子弟兵,女子也多有豪杰。”

    “客人这话说得好,这建业号称吴头楚尾,兼有吴楚之气,就算女儿家,上了阵也不弱于男儿。刚才张相说我口才好,说话如射箭,我倒是觉得我箭射得更好,就等着三将军的羽林卫征兵,我便去应征呢。”

    陈琳惊讶不已。“当真?”

    “千真万确。”张笑道:“去年羽林卫征兵,杜三娘应征,连过三关,最后一关十二发九中,也是符合要求的,只是名额有限,她才未被选中……”

    杜三娘咯咯笑道:“那可不是我没射中,是吴王来观战,我一时走神,多看了两眼,这才射失了一箭,没能入选优等,否则定能选中。”

    陈琳既惊讶于杜三娘的泼辣,更惊讶于羽林卫的选拔要求之高。十二发八中便是军中射手的选拔标准,一个摇船的船娘居然有这样的射艺?更夸张的是,她有这么好的射艺,居然还没被选中。

    “羽林卫的标准这么高?”

    “江东尚武之风甚浓,善射之人很多。杜三娘常年在水上讨生活,难免遇到几个纨绔,没点武艺防身可不行。”张司空见惯,淡淡地说道:“你别看这些船轻巧,人娇弱,可都带着武器呢。要是谁喝多了乱来,扔到水里醒酒是轻的,吃点苦头也不是不可能。一声船哨,百步之内便有援手,须臾之间的事。”

    陈琳惊骇不已。他想到了豫州兵。中原是衣冠之地,以礼仪见称,行新政数年,已然是全民皆兵,这江南民风剽悍,自然不用多说,张也没必要拿这个来吓唬他。

    “这秦淮水就在王城之下,是不是……”

    “吴王很少出行,私行更是难得。”

    “就算吴王出行时护卫森严,那普通官员呢?他们处理公务,难免会结怨吧?”

    “你还别说,真有这样的事。”张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拈了一颗坚果,用手指捏破,剥去果壳,将果仁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去年就发生了一起这样的案子,有人要建庄园,强拆了民宅,又勾结相关的官吏,不准上告,结果惹怒了那户人家。当家的户主从军在外,家里只有妇人和一对儿女,结果你猜怎么着?妇人取了弩,等在路边,将下值的官员一箭射死了,然后砍下首级,报官自首。”

    “后来呢?”

    “后来嘛,建业尉查明了案情,一直报到吴王面前。吴王下诏,相关的官员按律处治,杀人的妇人处死,但减免一等,发往军中效力,将功赎罪。等等,这妇人好像在浚仪,上次陆议夜袭陈留时,她隶属斥候营,还立了功,我在军功簿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如果这次浚仪的战事也有她,她也许就能回家了。”

    “那被射死的官员呢?”

    “被射死的官员?”张看了陈琳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渎职在先,死有余辜,自然是按律查处,公诸于众,以儆效尤。”

    陈琳倒吸一口凉气,愣了半晌。“若是官员无罪,却因公结仇,被人报复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官员按因公殉职处理,朝廷赡养其家人。杀人者偿命,罪加一等,家人没为官奴婢,户口、里正、族长依律处置。杀人不是不可以,但代价很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百姓还是选择告状,如果官员置之不理,或者官官相护,那就可以杀了。”

    “这……贼曹岂不是要累死?”

    “当然会很累。”张一时出神。“世上没有万全法,只能折中。这个办法一直有争议,但吴王坚持如此,我们只能优选官员,尽量少出事,出了事也要能尽快侦破,贼曹的人选很重要,大多是军中斥候营的退役老兵,要不就是精于办案的老吏。尽管如此,每年还要安排培训,交流案情。”

    张回过神来,又说道:“当然,选拔清廉公正的官员是重中之重,官员处事公正,又有几个百姓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生事。就算有好斗之徒也可以选择从军征战嘛,到战场上杀人不仅没危险,还可以立功,光宗耀祖,何乐而不为。”

    陈琳惊讶地看着张,半晌没说话。张笑道:“孔璋,是不是觉得我杀气太重了?”

    陈琳强笑。“与我印象中的张子纲的确有些不同,让人望而生畏。”

    张哈哈大笑,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这时,杜三娘抱着一件奇怪的乐器,俏生生的站在船头,笑盈盈地说道:“张相,先唱入阵,如何?”

    张点点头。“甚好,让这冀州来的客人先看看我江东的英武之气。”随即又拍拍陈琳的手。“孔璋,说起来,这入阵曲还是冀州女子所创,如今风靡大江南北,几乎人人会唱会跳,各有特色。杜三娘的入阵曲在秦淮水上也是有名的,就连吴王听了都说不错,会演时常常有她。你今天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陈琳连连点头。

    杜三娘轻拨音弦,“叮”的一声脆响,如碎金裂帛,随即一声清啸,“依呀”虽是清脆女声,却自带英气,如鸣镝破风,令人心襟动摇,头皮发麻,宛如置身于千军万马的战场,战鼓齐鸣,箭雨蔽日。

    陈琳屏住了呼吸,看着杜三娘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在狭小的船头纵跃起舞,拨弦而唱,手跟着杜三娘的节奏跳跃时,心头却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百闻不如一见,江东人心如此,锐气逼人,袁谭还有和孙策谈判的资格吗?

第2048章 大开眼界

    桨声乃,溪水潺潺,小船在杜三娘的歌声中逆流而上,两岸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与碧水相映,煞是好看。

    杜三娘的歌舞引起了不少观众,两岸行人驻足而观,有人宁神倾听,有人轻声应和,其他游船上的船娘自觉的停止了表演,让客人安心欣赏杜三娘的绝技,只有一个船娘不甘示弱,待杜三娘一曲终了,随即拨动琴弦,唱了一曲楚歌,虽不如杜三娘精妙,却也堪听。

    有不少人看到了张,纷纷拱手致意,却无人过来打扰。倒是有游船擦肩而过时,有人递上浅碟,请张品尝自家的点心。张也不拒绝,顺手取了,放在案上。不一会儿,案几就摆满了。

    张频频颌首还礼,笑容满面,没顾得上吃,陈琳却吃了个肚儿圆。倒也不是他嘴馋,实在是这些点心各有特色,花样又多,一样尝一口,不知不觉的就撑着了。

    “这秦淮水上每天都这么热闹?”

    张笑道:“这叫什么热闹,晚上才叫热闹呢。孔璋若有兴趣,晚上可以再来游览,保证你乐不思归。”他瞅瞅陈琳的衣服,对摇船的老妇人说道:“麻烦老人家绕点路,在衣市停一下,我为这冀州来的朋友置办两身衣裳,让他看看我们吴国的锦绣。”

    老妇人笑着应了,调转了船头。

    陈琳心中欢喜,却假意推辞。张不动声色的说道:“孔璋远道而来,不想看看建业的民生?”

    “呃……”陈琳被张道破心思,不免窘迫,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听子纲兄这语气,建业百姓不是一般的富庶啊。我怕我买不起,还是穿案布算了。”

    “你这衣服是在冀州买的?”

    “是啊。”

    “多少钱一匹?”

    “贵倒是不太贵,也就是七八百钱,只是难买。”

    “那你可以多买一些带回去。这等布在建业只有三百钱左右,好的也不过五百钱,七八百钱是最好的,反倒不太好买,要预定才行。”

    陈琳惊讶不已。“这么便宜?”

    “不是建业的布便宜,而是冀州的布经过兖州商人转手加价,价格虚高。你如果在兖州买的话,这种布大概也就是四百出头。当然那是以前,现在嘛,我估计他们就算有货也不会轻易出手。”

    陈琳深有同感。他虽然没有具体问布的价格,但他知道兖州世家从转手贸易中赚了不少钱。豫州的商品养肥了他们的胃口,如今曹昂离开了兖州,孙策断绝了对兖州的供应,不仅冀州很难得到豫州的商品,兖州人也失去了财源,为此怨言不少。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这些兖州世家,袁谭连征粮都要小心翼翼。

    陈琳随即问起了这些豫州商品的去向。豫州每年运往兖州、冀州的商品数量不少,现在断绝了来往,必然要有新的去处,总不能囤在手里,或者降价处理。

    张也不瞒他,剩下的这些物资大多走海路转去辽东了,也有一部分去了冀州,以冀北为主,总之不给兖州世家从中抽头的机会。陈琳听懂了张的意思,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等的就是这一天。袁谭进入兖州,全在孙策的计划之中,现在他想退可没那么容易,至于谈判,拖延时间,孙策根本不在乎。

    “这是谁的主意?”陈琳有些气急败坏。

    “记不清了。”张考虑了一会儿,又道:“应该是一个军谋的提议,具体是谁,我忘了。”

    陈琳很无语。一个张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军谋出的主意,却把袁谭坑得进退两难,这要是让沮授、郭图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看起来,袁谭落得今天这一步不冤啊,沮授、郭图等人再聪明,也聪明不过一群人。袁谭也想组建军谋处,但一直没能建起来,冀州人太排外了,偏偏冀州本地的读书人不仅数量少,整体水平也不如中原,胜任军谋的人非常少,真有这个能力,他们又想着去统兵作战了,谁肯屈居军谋。

    沮授的儿子沮鹄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崔琰、崔林兄弟也差不多,不是州郡大吏,就是县令长。

    陈琳越想越沮丧,甚至不想和张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觉得袁绍当初就是太拘泥了,非要固守什么三互法,不肯直接掌握豫州,授人以柄,白白将人才最多的豫州让给了孙策。孙策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他是扬州人,就占着扬州不放,为了方便掌握,连扬州刺史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空缺着。

    不知不觉,游船靠了岸。张叫了陈琳一声,陈琳才回过神来,起身跟着张上了岸。眼前是一个大市,没有常见的市墙,只有林立的市肆,一家接着一家的店铺,挂着争奇斗艳的招牌,进进出出的客人,有说有笑,汗味、脂粉味混在一起,夹杂着酒香、粽香,提醒着陈琳端午将至。

    他们刚在岸上站定,两个小儿就迎了过来,各自塞过来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脆生生的说道:“欢迎光临南海布行,西域精品,天竺白叠,价格公道,质量上乘……”

    “天府布行,上等蜀锦,物美价廉,买四送一……”

    陈琳没见过这种阵仗,看着手中的纸,不知所措。那两个小儿见了,互相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说了一句什么,笑嘻嘻地跑了。

    “他们说什么?”陈琳莫名其妙。

    “他们说你是外乡人。”张笑道:“走吧,在这儿发传单,做广告的都是做外地人生意的,真正的好东西根本不用这些,正常生意都来不及供货呢。今天时间紧,我带你去一家常年给宫里供货的,买两件成衣应急。你有时间自己来逛逛,货比三家,量大的话,商家还可以送货的,你只要给个地址,到时候安排人接货就行了。”

    陈琳跟着张进了布市,各种布料扑面而来,益州的蜀锦,荆襄的冰纨,襄贲的织帛,天竺的白叠布,应有尽有,看得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火浣布。布的品种多,卖布的人也令人大开眼界,不仅有本地人,还有不少蛮夷,有的金发碧眼,有的肤白如雪,有的黑得像一团炭,只看到眼白,偏偏身材绝佳,一身黑肤像丝绸一样闪着光。

    “这……这是人吗?”

    “昆仑奴,来自日南之南的林邑。”张见怪不怪,引着陈琳直往里走。陈琳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那昆仑奴感觉到了陈琳的眼神,转过头,对陈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陈琳吓了一跳,心中便想,也不知道这昆仑奴的牙齿是不是会发光,如果能发光,身边带这么一个昆仑奴,起夜都可以不用点灯了,喊她一声就行。

    甘宁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握住刀环上的铃铛,快步上了殿,来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

    “关内侯、水师都督臣宁,拜见大王。”

    正在看公文的孙策抬起头,看了甘宁一眼,伸手一指旁边的坐席。“坐。”

    “谢大王。”甘宁转身入座,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孙策手中的公文。“大王是在看青州作战的方案吗?”

    “是诸葛亮的报告。”孙策合上公文,双手扶案,手指轻叩了两下,转头看着神情尴尬的甘宁。“兴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记得。”甘宁连连点头,却不分辨。“这件事是臣错了,多亏诸葛亮为臣解惑,这才没有犯下大错。大王,臣已经向李文达、娄子伯他们道过歉了,还请他们喝了酒,他们也都原谅我了。大王,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孙策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他知道诸葛亮会做人,连关羽那样的刺头都能摆平,甘宁就更不用说了。甘宁好杀,但他本身还是识得轻重的,那个冲动的劲儿过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出战青州,截断袁谭后路的战机摆在面前,别说让他认错,让他认罚都没问题,只要不影响他出战。

    不过这货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认错不等于会改,下次脾气上来了,该杀的还是会杀。这种自带疯狗属性的将领以后不能留在家里,只能放出去咬人。

    “说说吧,这仗准备怎么打?你来之前,诸葛亮有没有给你什么建议?”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臣连他的面都没见着。”甘宁有些遗憾。“臣本来是想问问他的,可是他太忙了,直接回零陵去了,说是要为周都督筹备粮草,不能耽误。”

    孙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来诸葛亮是领悟了自己的用意,主动和军中将领保持距离了。他取过一卷文书,递给甘宁,让甘宁先看看。这是步骘等人新整理出来的海图,上面增加了一些细节,还有一部分黄河水系的水文,甘宁此次进入黄河作战,这些水文很重要。官渡之战时,就是因为不熟悉黄河水文,甘宁没能截断袁绍的退路,这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官渡之战后,步骘就在收集相关的信息,现在算是基本完成。

    “兴霸,你觉得步子山如何?”

    甘宁一边看资料,一边说道:“很好啊,有学问,又踏实,还能吃苦,会带兵。”

    “让他做你的参军,如何?”

    甘宁一愣,抬起头。“大王,那麋芳呢,他不随我出战?”

    “他另有任务。”

第2049章 将将

    孙策打算扩充水师。

    车船技术的出现初步解决了大型船只的动力问题,在拓展了海上航线的同时,也对水师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在内河作战和海上作战的差异越来越大,已经不能混为一谈。

    海船要大,越大越稳,但内陆的水系都对船体有限制,太大的战船无法通行,容易搁浅或者干脆无法通过狭窄地段。包括长江、黄河在内,都无法容纳体量越来越大的海船。

    将海上作战的水师单独编队,已经迫在眉睫,尤其是考虑到海疆广大,北至幽州,南到交州,将来还有可能走得更远,建立一支真上的海战水师势在必行,精于水战的甘宁作为目前唯一的水师都督自然是这支海战水师的最佳人选。相比之下,麋芳中规中矩,让他独当一面有些勉强,还是听人指挥比较好。安排步骘做甘宁的副将,锻炼几年,将来就可以独领一军。

    他甚至在想,如果有必要,也许应该将周瑜或者吕蒙抽调出来,担任某一战区的水师都督。

    甘宁没有再问,低下头重新看资料,只是神色间有些勉强。他和麋芳合作得一直很好,孙策突然将他们分开,给他换了一个书生步骘,实在不习惯。他承认步骘整理资料很在行,做个参军也没什么问题,做副将是不是合适,谁也不清楚。

    “有担心?”

    甘宁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在明处。“大王,步骘的学问的确好,但他没领过兵,军中辛苦,将士粗鲁,臣担心他不适应。”

    “如果他真的不适应,那就另选他人。兴霸,你这次出战青冀,不可避免地要与当地人打交道,战刀当然不能少,可是只有刀也不够,还要有笔。步骘就是你的笔,明白吗?”

    甘宁恍然,连连点头。“臣明白了。臣杀人,他骗人。”

    “呃……”孙策无语。这话也没错,话糙理不糙。

    甘宁粗粗的看了一遍文件,又向孙策汇报了一下这次西进的具体情况。主力水师虽然没有进峡,但他也没闲着,联络了不少益州旧交,打听情况。曹操和刘焉不同,他很擅长用人,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他都能因才施用,寒门支持他,世家也不反对,就算不支持,至少也不排斥他。尤其是他与天师道的关系非常好,不仅和卢夫人关系暧昧,还利用卢夫人的关系拉拢天师道的信众,屯田练兵。听说最近有消息出来,他打算将巴郡分为三部分,加强控制。

    甘宁提醒孙策,巴郡有大半深山密林,蛮夷众多,而且骁勇好斗,比如被称为板蛮的人。曹操加强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之后,有了充足的兵源,黄忠肯定会遇到麻烦。

    孙策听得很认真,还记下了几个名字,打算以后派人联络。虽说甘宁提到的情况他大部分都清楚,黄忠已经做了详细的报告,郭嘉安排在益州的细作也不断的送回消息,可是听甘宁讲一讲也没坏处,既能多一个看问题的角度,也能了解甘宁的见识,以便量才施用。

    历史上的甘宁运气不佳,在刘璋、黄祖手下都没得到重用,在孙权手下好一些,却也被派系所累,一直是个偏将、勇将,没能独当一面,所领不过数百人,直到濡须之战百人袭营之后才增兵二千人。如今的他已经统领水师上三四千人,能不能胜任,其实孙策心里也没数。与李通、张羡发生冲突提醒了他,必须要给这匹野马套个笼头,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甘宁和麋芳处得好,就是因为麋芳管不住他,全听他的。让步骘做甘宁的副将有监督、管束甘宁的意思,避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疆域渐广,将士日众,他的注意力渐渐由具体的事转向用人。挑选、培养合适的人去做事,比他自己做事更重要。麾下文武派系之争苗头已经显露,他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党争不可避免,却不能任由发展,如何居中平衡是他最近用力最多的事,甚至超过了对中原战局的关注。

    战局有军师处参谋,用人却没有类似的机构协助,只能自己费心。

    听完甘宁的报告,孙策又问起了甘宁最近读书的情况。他知道甘宁读过一些子书,偏于兵法,但除此之外,涉猎不多,尤其是对儒家经典没什么兴趣。步骘却是个儒生,与甘宁合作,肯定会有理念的分歧,有冲突也是必然的,所以他事先提醒甘宁,遇到不同意见,尤其是内部的不同意见,一定要耐心点,不能动不动就拔刀。

    殷鉴在前,甘宁还算给面子,一一应了。

    两人谈了半天,孙策留了饭,又说了一阵闲话。下午,步骘请见,与甘宁见面,随后领着甘宁去玄武湖看新船。甘宁兴致很高,辞别孙策,兴冲冲的去了。

    傍晚时分,张入宫请见,汇报了与陈琳见面的经过。

    如何反击袁谭,一直有两种意见:一种以张等文臣为代表,建议用经济手段解决。具体而言就是对峙,在幽州、冀州发起攻击,迫使刘备、袁谭退兵、谈判,再通商,利用经济上的优势动摇冀州的民生,迫使冀州世家放弃对袁谭的支持。一种以朱桓、全柔等将领为代表,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具体而言就是中军北上,与袁谭决战,歼灭冀州军主力,然后挥师北上,征服冀州。

    两种意见各有千秋,也各有算计。张等人担心战事规模太大,经济上难以为继,同时希望利用这样的机会来验证他们在经济民生上的新思路。朱桓等人则渴望立功,而不是看着满宠等人建业立业,他们作为最精锐的中军却闲坐江东。

    与陈琳见面,领着陈琳游览秦淮,参观布市,就是试探陈琳的心思。陈琳是广陵人,既不属于冀州系,也和汝颍系有一定的距离,有诱降的可能。他在袁谭身边负责文书,能接触到大量的信息,有助于判断冀州的实际形势。如果能变成耳目,意义更大。

    “冀州还能坚持多久?”

    “不好说。”张眉头微蹙。“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土地,冀州世家不肯放弃土地,只要他们还能坚持,他们就会坚持下去,直到坚持不住为止。人嘛,利令智昏的多,远见卓识的少,冀州人原本就重利,让他们为了华夏衣冠而放弃自己的利益,不太可能。”

    孙策笑道:“张相,你这可有地域歧视的嫌疑。”

    张微微一笑,拱手致歉。作为文化最发达的中原,兖豫青徐四州的百姓一向有很强有的优势感,汝颍系只是最突出的代表。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证明给他们看。”孙策说道:“豫州开了个好头,青徐也要跟上,先征服兖州。”

    张看着孙策,心中欢喜。“大王圣明。”

    “你也不要急着喊圣明。”孙策摇摇手。“军师处的方案还没有出来,但我估计中军还是要动一动。如果袁谭决定对峙,仅凭豫州兵发起进攻,伤亡会很大,没有中军押阵,终究不放心。”

    “大王想以豫州兵为主力,反攻兖州?”

    “张相觉得可行吗?”

    张仔细考虑了一番。“若是大王亲自节制诸军,我觉得问题不大。反攻兖州,豫州就可以恢复生产,减轻粮秣的负担。豫州那么多人口,一直坚壁清野也不太现实。”

    孙策同意张的观点。豫州人口太多了,消耗太大,不可能一直坚壁清野。再坚持下去,就要动用江南的钱粮补充,早点平定中原,也能腾出手中开发江南。江南这几年的发展势头良好,被打断就太可惜了。

    原则上,孙策倾向于张的方案,具体细节却还要商量。朱桓等人虽有私心,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中军是定海神针,如果份量不够,起不到震慑诸军的作用,难免会有人想挑战他的权威。这次征发豫州各郡百姓参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以战代练,从豫州挑选一万精兵,充实到中军。顺利实施之后,青州、徐州、荆州都将如此,最后要将中军扩充到七万左右,保持对任何一个战区的绝对优势,并为反攻做准备。

    扩编水师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要保持中军不分海陆,随时随地可以作战。

    别的都可以商量,兵权不能。

    孙策随即又和张说了甘宁的事。既然决定采纳张的建议,那甘宁的作战任务就基本可以定了,不是进入黄河,截断袁谭退路,逼袁谭死战,而是侵扰冀州、幽州,迫拿袁谭、刘备退兵,白白消耗大量的钱粮,无功而返。

    主动进攻,就需要更多的钱粮,需要张付出更多的心血。张明白其中的要害,答应回去仔细核算一下。他随即提出,既然中军要北上,从交州运米的事就不要拖了,尽快施行。如果耽误了时间,进入台风多发季节,难免误事。粮食不怕多,只怕不够,越多越有底气。

    孙策深表赞同,随即提出了扩编水师的计划。他打算调麋芳担任中军水师将领,并负责这次去交州运米的任务。麋芳作战水平一般,但这次是去运米,不是作战,他应该能胜任。

    张赞同孙策的意见,并推荐顾雍担任麋芳的副手。作为吴郡顾氏的代表,顾雍一直在会稽担任郡丞,如今会稽安定,也该动一动了。

    孙策摇摇头。“顾雍不适合从军,让他到首相府,具体做什么,你安排。调陈矫协助麋芳,他之前做徐琨的长史很称职,职。”

第2050章 隐患(求推荐!)

    张苦笑。在洛阳游学的经历让他深知结党的恶果,他也知道孙策对此很敏感,所以尽可能避免推荐同乡到关键位置上。陈矫与他同郡,之前一直无声无息,突然提擢,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有私心。

    “大王,陈矫是有些能力,但他和麋芳都是徐州人,不合适。”

    孙策清楚张的担心,笑道:“张相毋须担心,我会让徐琨做荐举人,你按照规定审核一下陈矫这些年的履历即可。”他顿了顿,又道:“诸事草创,有赖张相与诸卿相佐,固当有所顾忌,却也不能因噎废食。你催一催黄公,请他尽快拿出官员考功的办法,哪怕是草案也行,择其可行者试行,有不足之处,视施行情况再改就是了。指望一出手就完美无缺是不现实的。”

    张很感激,躬身领命。他受孙策信任,成为首相,主管吴国的政务,但他的实践经验不多,除了之前主政南阳数年,他之前并没有执政经验,有些事处理起来不太好把握尺度。如果有人想找他麻烦,很容易找到把柄,所以他格外谨慎,有时候甚至有些保守。孙策考虑到了这一点,将责任领了过去,要由徐琨出面荐举陈矫,这样就算有人想拿这件事说道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惹得起徐琨。

    孙策对他的信任和爱护让他深有得遇明主之幸,也为当初接受孙策的邀请而庆幸。当初孙策派蒋干去请他,他最担心的就是孙策和项羽一样,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根本没有必要。

    “大王,臣以为,交州运米宜早不宜迟,为了能迟快成军,可以从麋竺麾下调一部分将士为骨干。”

    孙策有些不解,示意张接着说。

    麋竺是麋芳的兄长,他一直负责与海商有关的具体事务,但他的管辖范围是幽州方向,交州方向是蔡瑁的荆襄商人在负责。但荆襄商人的实力太强了,他们不仅控制了交州的生意,巴蜀方向方向的生意也占了很大的份额。蔡瑁支持黄月英试制新船,就是要抢新技术的应用,一旦他大量使用这种新式海船,他在吴国的整个商业系统中所占的比重将超过八成,必然会打破平衡。

    正因为如此,他才考虑再建一支中军水师,分担一部分交州的业务。蔡瑁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中军抢生意。可若是麋竺派部下支援麋芳,性质就不同了。蔡瑁及荆襄系会认为这是麋家兄弟想从他们手中争夺利益。以张的智慧,不会看不出这样的问题,他这么提醒自然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大王,袁谭统二十万大军,滞留兖州不前。天子倾关中精锐而出,驻留河内,不越河南一步。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自知非大王之敌,不敢冒进,欲以守代攻。大王,袁谭或许不足言,可是天子这么想,却非天下幸事。”

    孙策若有所思。张提醒得对,冀州无险可守,袁谭不足畏,可是天子不同。关中易守难攻,又有关中平原,如果天子闭关自守,势必要多费手脚。假如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天子这几年的进步令人刮目相看,年方弱冠,手提三万精锐,故都在望,却能控制住自己的虚荣心,驻留河内不进,这份忍性绝非普通人能有。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他这个穿越者做对比,天子就是少年英主的标准。历史上的他在曹操的淫威下苦苦支撑二十多年,无力回天,只能放弃,如今历史的车轮改变了方向,他就乘势而起了。如果从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天子很快就会超过袁谭,成为他有力的竞争者,甚至可能比占据益州的曹操还要危险。

    他当然可以战胜天子,但时间会比他预期的更长,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多。

    “张相是说……寻求与天子决战?”

    张说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就不能放过。有备无患,大王应该做好决战的准备。江东这些年户口日增,垦田日多,但消耗也大,积储的余粮并不多,对峙或许有余,进攻却难免不足。万一战事迁延不下,或许就是两败俱伤之局。”

    孙策吁了一口气。他理解张的担心。江东这几年发展很快,在其他各州人口都在下降的时候,江东却在上升,而且是迅速上升。因为有好的政策,大量百姓从司州、兖州、青州南迁,最后在江东富集,几年之间,江东的人口几乎翻了一倍,江东的垦田速度跟不上户口的增加。加上重工商,吃饭的人太多,尤其是立都建业之后,文武官员的家属陆续迁来,大量的寄食人口让江东的粮食供应出现了紧张。

    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所有人的问题,他和他的团队都没有足够的施政经验,对发展太快带来的不平衡预见不足。这也是他希望能尽快推广宿麦的原因。宿麦是旱地作物,可以利用大量的山地,能缓解粮食紧张。他最终的目的是实现稻麦轮作,一年两熟,可是现在还有一些麻烦,至少一两年之内还无法解决。

    江东目前的存粮不足以支撑大规模、长时间的战事。如果天子、袁谭不主动进攻,选择对峙、消耗,长时间来看,他有绝对的优势,只要能渡过这两年,解决了稻麦轮作的问题,他就不用担心缺粮,可是这一两年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万一再出现其他重大变故,难免捉襟见肘。

    抓紧时间从交州运米,做好充足的准备,或是与天子决战,或是对峙,都会从容得多。如果有机会决战,他也不用瞻前顾后,担心粮食不足,难以为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让中军水师尽快成军就成了关键,自然也就顾不上蔡瑁等人会怎么想了。

    “张相,你盘底一下家底,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大的缺口,资金够不够。”孙策挠挠发梢。“如果缺口比较大,就分一部分配额给荆襄系。不给点利益,终究是封不住他们口的。”

    张赞同孙策的意见,蔡瑁贪财,如果一点好处也不给他,他肯定有意见,明的不敢说,暗中难免消极,荆州系的商税对吴国的经济平衡很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宁愿多支出一些费用,也不能出现不必要的波动。

    张退下后,孙策叫来了杨仪,让他与张对接,尽快把家底搞清楚,做一个预案出来,又叫来顾徽,让他写文章,调顾雍来建业,又给徐琨写信,让他出面推荐陈矫。

    李儒顺江而下,赶到建业。孙策等了两天,端午节后与李儒见了面。

    李儒状态不太好。舟车劳顿,连续多日的奔波让他很疲惫,江南气候闷热,他又不怎么适应,夜里睡不好,一时贪凉,生了病。孙策派宫里的医生去看病,又安排了两个做事稳重的护士,李儒才好转了些,只是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看到老李儒脸色腊黄,孙策有点不好意思。“辛苦先生了。”

    李儒强撑着坐起,向孙策还礼。“大王千万别这么说。若非大王,儒早已入土矣。”

    孙策笑笑,端起由袁权准备好的药膳,亲手喂了李儒两口,这才交给一旁的护士,看着护士喂李儒吃了。李儒很感激,跪在床上,向孙策大礼参拜,又向太初宫方向遥拜,对袁权表示感谢,然后和着泪水,将一大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大王有问,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坐,先生坐。”孙策按着李儒的肩膀,让他坐好,不要太激动。李儒是个渴求尊重的人,只要给他尊重,他什么事都肯重。在这一点上,他和贾诩既有相似之处,又有很大的不同。“先生智慧,想必知道我想问什么。”

    李儒笑笑。“大王想必是对贾文和这半年的举动有些不解。”

    “是啊,我的确有些搞不明白,还望先生能为我解惑。”

    “不瞒大王,贾文和究竟在想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蠢事,与大王为敌。”

    孙策笑而不语。他可不敢这么肯定,贾诩是什么人,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与他为敌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贾诩不会拒绝的,以前的交情根本不重要。当然,他也没必要揭穿李儒的心思,李儒和贾诩俨然是一体,他为贾诩开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儒冒昧,敢问大王,大王对百年羌乱如何看?”

    孙策抚着膝上的皱褶,没有急着回答李儒的问题。李儒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掩饰不住神情中的紧张。“大王造海船,打通海上商路,减少对凉州的丝帛供应,是战时权宜之计,还是以后都将如此?”

    孙策笑了。“先生是说,贾文和身为凉州人,想为凉州争取一个发展的机会?”

    “儒愚钝,妄自揣测,理当如是。大王也知道,自从光武帝迁都洛阳,以经取士,关东对关西的压制已有百年之久。别说凉州,在关东人眼里,函谷关以西,除了几个世家,都是蛮夷。如今天子迁都关中,又引凉州人入关中,补户口不足,对关中人、凉州人而言,都是百年不遇的机会。”

第2051章 争之以利

    孙策嘴角微挑,脸上在笑,眼神中却没什么笑意。如果李儒所说的就是贾诩的意思,那贾诩就不仅是投机,更有威胁的成份。

    “先生所言,我可以理解,但先生觉得贾文和会有机会吗?”孙策习惯性的捻着手指,不快,却很坚决,仿佛将什么东西置于指间,耐心的研磨,一直到磨为齑粉。

    “贾文和虽习儒术,实则近道,凉州名士阎忠称其有良平之才。”

    “先生的意思是说贾文和有六出奇计,助天子反败为胜?”

    “或者助大王一臂之力。”

    “他能助我什么呢?”

    “比如稳定凉州,重开西域。”李儒缓了缓语气,又诚恳地说道:“韩遂、马腾没有这样的眼界,当年阎忠就看不上他们,大王也不要对他们期望太高。”

    孙策盯着李儒看了半晌,没有再问,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渐渐多了几分讥讽。贾诩有什么办法助天子以败为胜,李儒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轻易地说出来但安定凉州就已经有足够的份量了。

    这也是李儒一开口就提百年羌乱的原因。

    细细想来,凉州对于中原的作用比幽州、并州更重要,因为凉州不仅有骏马,还有通往西域的商路。这条商路不仅是一条商路,更是一条文化交通之路,还是玉石之路。即使仅战马而言,凉州及西域的战马也要比幽州、并州的战马更优越,尤其是甲骑。

    失去了幽并,只要凉州在手,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失去了凉州,幽并也守不住。汉武帝征讨匈奴之前先取凉州,断匈奴右臂。东汉失去了对凉州的控制,凉州成为困扰朝廷百年的溃疡,最后吸干了朝廷的血,加速的政局的崩坏。

    凉州对于中原政局的安危影响之大,并不需要穿越千年的见识,稍有常识都可以看得到。贾诩以此为谈判的条件,份量很重。但是,人都有局限性,贾诩虽有智慧,毕竟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也没看透他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这么辛苦的运筹帷幄,这么耐心的积聚力量,不就是想用文明战胜野蛮么?

    忽然之间,孙策对贾诩的敬畏去了大半。贾诩是有谋略,可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谋略的意义非常有限,充其量也就是垂死挣扎罢了。不让他认清形势,他是不会俯首认命的。

    “即使有机会,还要看他能不能把握住,我等着看他的表现。”孙策拍拍李儒的手,站了起来。“先生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着人通报一声就是。如果你想四处走走,我安排车船。”

    李儒愣住了。“大王……”

    孙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李儒不用再说了。“凉州是肯定要平定的,但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挟凉州自重绝非智者所为。烦请先生转告贾文和,愿他好自为之,切莫入了歧途。”

    孙策说完,拱拱手,起身离去。李儒坐在床上,看着孙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怅然良久,一声长叹。

    孙策回到宫中,派人叫来了郭嘉,将与李儒见面的经过说与郭嘉。

    郭嘉听完,笑了一声。“这么说,我们倒是有些高估贾诩了。”

    “也不尽然。”孙策摇摇头,示意郭嘉不要轻敌。他虽然不再将贾诩当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鬼才,但他知道贾诩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敢谈条件,必然有后手。“传书鲁肃、吕范、陆议,让他们小心贾诩,不要被他钻了空子。事关凉州兴亡,贾诩有可能说动杨阜等人,甚至有可能联合马腾、韩遂,为了达到目的,他没什么底线的。”

    郭嘉点点头。“大王言之以理,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只要我们守得严实,就不用在乎贾诩有什么诡计。再说了,能和贾诩这样的谋士交交手,对我们有好处。”

    孙策笑了一声。他也有这个意思。既然是以战代练,那就不能只练普通将士,更要练大将和谋士。两个战区督再加一个陆议,还有阎行、陈到等人助阵,对付贾诩应该够了,就算不胜,贾诩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太可惜了。只是这样一来,消耗增加,整个汝南都有可能受到影响,交州运米的事要抓紧了。

    家里有粮,心里不慌。作战到最后拼的还是消耗,粮食越充足,底气越足。

    孙策做了决定,迅速行动,召集麋竺、蔡瑁等人来议事,讨论从交州运米的事。不出所料,蔡瑁对孙策组建水师,负责从交州运米有些意见,尤其是麋芳作为主将,认为这是对荆襄系商人利益的侵夺。虽说新建的水师从属中军,麋芳却是妥妥的青徐系。

    涉及到利益问题,一向脾气很好的蔡瑁难得的坚决起来,对中军水师的规模、职能反复询问,甚至是刁难,问得负责海商会的虞翻火大,当场就要翻脸。

    孙策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他们争论。关系到切身利益,任何人都会有反应,蔡瑁真要是任人捏的软泥,他也不可能成为荆襄系商人的代表。况且以往商人是贱民,没什么发言权,纵使家财万贯,在郡守县令面前也是任人宰割,没有申冤的地方,为了自保,只能寻求与权力的联姻,最后形成了世家、豪强,为祸更烈。他现在重工商,要保证工商的健康发展,就要保证工商的基本权利,至少要让他们有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当面说,总比背后说好。

    见孙策不制止,原本还有些惴惴的蔡瑁定了神,与虞翻争得面红耳赤。面对一向强势的虞翻,蔡瑁毫不示弱,问了虞翻几个问题:

    首先,商为四民之一,和你们读书做官的文士和效命沙场的武士一样,都是士,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要拿看贱民的眼光看我;

    其次,商业不是末业,而是国民经济不可或缺的一环。没有商业,工坊制造的产品如何行销天下?没有商业,东海的盐如何能行销八州,成为经济战的利器?作战有兵法,行商有商道,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商人也有发言权,甚至比你有发言权,你应该先听听我们的意见再做决定。

    最后,荆襄系这些年是赚了不少钱,但赚的每一个钱都是正当的,我们也交了大量的商税,没有偷税漏税,赚得再多也合法。况且荆襄系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荆襄人用心血赚来的。我们为什么要资助读书人外出游历,我们为什么要资助木学堂搞技术改进,我们为什么出资赞助修桥铺路,都是为了利,为了长远利益而做的投资。现在投资下去了,你突然要组建一个水师,和我们抢生意,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的投资还给我们?

    蔡瑁随即报出一连串的数字。虞翻身为计相,对这些数字熟悉得很,也知道蔡瑁所言不虚,一时竟无从反驳。麋竺虽然和蔡瑁是竞争对手,但从商人的角度而言,他也不希望官府出尔反尔,侵夺商人的利益。只是他清楚孙策的用意,所以也不好多说。张、郭嘉第一次看到虞翻吃瘪,在大受触动之余,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虞翻无奈,最后使出杀手锏。交州运米可以让你们做,但是我们预算有限,可能无利可图,你做不做?他随即报出一个价格,这是交州米到建业码头的米价,你要是愿意做,这生意就给你做,一百万石起,上不封顶。

    蔡瑁迅速核算了一下。这个价格虽说比建业的米价高出不少,可是从交州千里迢迢的运来就没什么利润可言了。万一途中遇到风暴,再吹翻几艘船,铁定是要亏本。如果要有利润,只有利用已经去了交州的商船,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又无法运载其他货物,实际上还是不合算。

    什么生意都可以做,亏本的生意不做,蔡瑁爽快地摇摇头,不做。但他随即又表示:年终审计的时候,我们会对这次交州运米加强审计,看看付出的成本是不是你说的这些,有没有人在里面中饱私囊。商税是赋税的大头,我们荆襄系交的商税占到商税的四分之三,有权力要求计相府公示这些数据,以免有人假公济私,玩弄手段。

    虞翻气极反笑,不屑一顾。就你会查账?我的会计水平比你强十倍,能让你查出问题来。不过嘴上说得凶,虞翻心里也有些警惕,这事还真是好好运作,真要被蔡瑁查出问题,这脸可就丢大了。

    激烈的争论过后,组建中军水师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孙策传令几个船官,让他们准备船只。因为组建的是中军水师,第一个任务就是交州运米,不仅需要战船,还需要货船,尤其是最新的万石车船,不可避免地要蔡瑁等人的新船交付。为此,孙策拿出了准备的方案,拿出一百万石的份额,以更高的价格委托荆襄系代运,让他们有一定的利润,并允许他们随中军水师而行,享受水师全程保护,停靠军用港口,免遭海盗和风浪。

    蔡瑁有生以来难得硬气了一回,当面怼了号称无人敢惹的虞翻,心情正好,听了孙策的方案,心中残存的怨气荡然无存,欣然同意。

第2052章 阎温问计

    端午过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天气越来越闷热,汛情也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建业城中居民还不算多,又大多在高处建宅,一时倒不至于有被淹的可能,但郊外的屯田却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搜粟都尉鲜于程在方圆百里以内奔波,督促筑堰防灾。水衡都尉袁敏也赶了回来,巡视江堤,以应对重大灾情。

    原本打算移驻豫州的孙策推迟了计划,安排中军原有的战船配合袁敏的行动,做好防灾的准备。中军做了榜样,郡兵也不敢闲着,按照统一部署,奔赴各地,协助施工。新任丹阳太守杜袭干脆申请了一艘楼船,将太守府搬到了楼船上,大部分掾吏也上船办公,以船为马,哪里有情况就奔向哪里。

    在君臣一心,军民共力的形势下,建业的舆情还算稳定,虽然中间传出一些谣言,说什么天降大雨,要浇灭小霸王的凤凰之火,却没引起什么反应,倒是被刺奸都尉顺藤摸瓜,揪出几个细作潜伏点。郭嘉安排人一审,居然又是戏志才的遗作,不免唏嘘。

    五月中,一场连续一昼夜的暴雨后,建业水位大涨,玄武湖里的水一直漫到了石头城下,开启了出门看海模式,风大雨大,一般的小船已经不敢出行,只有体量最大的楼船没受什么影响,穿行在江河之中,算是提前检验了一下综合性能。

    甘宁对此非常满意,拍着胸脯发誓,一定要送黄大匠一份谢礼。有了这样的船,他可以走得更远,甚至可以尝试一下由广陵出发,横跨大海,直奔三韩的航行。根据地图来看,这可能是最快的航线,只是被大海所隔,风高浪急,还没有人尝试过。

    甘宁非常希望成为第一人。

    恶劣天气一直持续到六月初,天终于放晴,汛情也暂时告一段落,甘宁不愿再耽搁,立刻扬帆起程,赶往青州。麋芳、陈矫也准备完毕,带着三百多艘大小战船、货船,赶往交州。

    顾雍赶到了建业,被委任为建业令。毛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被张辟为首相掾。扬州刺史高柔回建业述职时与他见了一面,谈起兖州的情况,非常感慨,当夜喝得大醉。

    李儒本想在江东转一转,奈何天公不作美,他又极不适应江南的闷热气候,天气放晴之后,他就返回南阳。临行之前,他与孙策见了一面,没有谈贾诩,却聊了聊对历史的看法,其中自然少不了凉州对中原王朝的影响。两人的看法大体一致,小有分歧,却也在可以探讨的范围以内。

    孙策对李儒说,纵观三代以来的历史,从来都是文明教化蛮夷,不会由蛮夷教化文明。中原是文明所在,凉州相对落后,自然应该臣服于衣冠华夏。我们既然是士,就应该守护文明,教化蛮夷,如果被蛮夷教化了,还有什么脸色以士自居?如果文明不敌蛮夷,那还算什么文明?

    李儒算是松了半口气,赶回南阳的路上,他给贾诩写了一封信,详述了孙策的观点,派人星夜送往河东。他希望贾诩能够及时做出选择,抓住孙策给他的机会,不要一误再误。孙策的实力越来越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暴雨初歇,屋顶的雨水渐渐停住,原本连成串的水一滴一滴的下往滴,院子里的积水却还没来得及泄走,浅浅的一汪,两只浅灰色的瘌蛤蟆在水中相对而坐,咕咕的叫着,仿佛在谈着什么,甚是清闲。

    贾诩拱着手,站在廊下,看着那两只癞蛤蟆,忽然笑了一声:“伯俭,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两只癞蛤蟆?”

    阎温苦笑一声:“先生,若非形势紧张,我也不愿意做癞蛤蟆,打扰先生的清静。陛下驻跸河内,要上党、太原提供粮食,我四处求告,方知先生的不容易。唉,虽说都是边州,可是并州人还是看不起我们凉州人,如果不是有天子诏书,他们可能连大门都不让我进。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先生,如果不是先生前几年的积储,我根本无法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

    贾诩无声地笑了笑,目光扫过站在前门廊下的少年。“伯俭谦虚了,你这并州刺史做得比我强多了。连阳曲郭氏子弟都做你的侍从,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们哪是看得起我,那是给朝廷面子,给王子师面子。”

    “王子师已经死了,朝廷么……”贾诩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阎温一眼,笑了一声。阎温一听,连忙跟了上去,躬身道:“先生,你就别藏拙了。囊中之锥,岂能不脱颖而出?你想必也明白,若非朝廷有诏,我也不敢擅离职守,赶到河东来见你。这都是朝廷的意思,只等先生一句话,朝廷聘书朝发夕至,就算你想收回并州都可以。”

    “算了吧,我受不起。”贾诩甩甩袖子,回到堂上入座。丘兴端来茶水,侍立在一旁。

    阎温呷了一口茶,浑然不知滋味,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贾诩。董越派人来请贾诩,使者牛盖在安邑住了一个月,贾诩就是不见他。朝廷安排杨阜派人来请,同样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杨阜只得奏请天子,由并州刺史阎温出面,向贾诩传话。阎温和贾诩有旧,如果有人能说动贾诩,阎温首屈一指。

    阎温来到安邑,果然见到了贾诩,但贾诩却再三推辞,不肯发一言,设一计。阎温没办法,只好使出赖皮招数,在驿馆住下,每天来请安,风雨无阻,今天的是第三天,下着暴雨,阎温照旧登门拜访,以示决心。贾诩熬不过,终于肯开口了。阎温自然不能错过,恨不得将贾诩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送到天子面前。

    看着阎温殷切的目光,贾诩忽然笑了。“伯俭,你真觉得我一个赋闲的人能够有什么奇计,助你们反败为胜?孙策是来河东见过我,但那时的他只有一个豫州和南阳,急需战马,不得不和我交易。如今他坐拥五州,还有半个幽州,韩遂、马腾争着给他送马,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别说专程来看我,就算是我专程去见他,他都未必肯拨冗见我。”

    “是啊,孙策如今兵多将广,不会在意先生,可是陛下求贤若渴,我等凉州后生更是视先生为师,渴望听先生一言点拨。”

    “点拨谈不上,我那点学问可怜得很。不过说到读书,我倒是有些心得,或许可以与你探讨探讨。”

    阎温躬身致意。“敢闻先生金玉良言。”

    贾诩招了招手,丘兴转身去书房,取来一大叠书卷,摆在阎温面前。阎温狐疑地打开,发现是孙策治下各郡学堂的文章,还有一些是公文,其中一些残缺不全,背后还有浆糊的硬块,分明是从墙上揭下来的。阎温有些奇怪,却没多说。这些文章他也看过一些,但下的功夫不多,贾诩收集得很全,从日期上看,他在好几年前就开始收集这些东西了。这儿自然不是全部,只是贾诩挑出来给他看的一部分。

    阎温翻了翻,又看向贾诩。

    贾诩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品了品。“伯俭读过?”

    “并州离中原太远,这样的文章比较少,只看过寥寥几篇。至于公文,更是无缘得见。”

    “孙策兴办学堂,各郡都有郡学,不过是安抚读书人,让他们有事可做,免得无事生非,处士横议,那些学术文章不看也罢。只是其中有一些经世济用的文章倒是值得看一看的,这里面往往能透露出一些新政背后的用意。最典型的自然是路粹写的有关王莽新政的文章,我相信你肯定看过。”

    阎温有些尴尬,含糊地应了一声。路粹写的文章他看过一些,但不全面,如果贾诩要和他探讨这些文章,他还真回答不上来。好在贾诩没有问他,只是泛泛而谈。

    “路粹是孙策手里的笔,他写的文章自然都是孙策想说的,为王莽辩解,其实也是为了反驳那些将他比附为王莽的人,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对王莽的得失还是分析得有道理的。伯俭,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的所做所为无不力图避免王莽的覆辙?”

    阎温心中一动,若有所悟,连忙点头。“请先生详言。”

    “王莽的失误很多,其中有两点尤其严重:一是急于求成,二是泥古不化。孙策不通经术,所以他不会有泥古的弊端,倒是处处出新。于他而言,最大的隐患是急。犹如人涉水渡河,眼前一片茫茫,不辨深浅,不知缓急,王莽是拿着古书渡河,自以为古人已经指明了方向,大步急行,却不知道河道已变,古书不可信,是以自投深渊。孙策手中无书,他只能一步步地向前试探,一步踏错,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所以他不怕慢,就怕急,急则生错。”

    阎温连连点头。他听懂了贾诩的意思,孙策不是不想快,他是不能快,不敢快,对峙对他更有利,天子、袁谭拥兵不前,正是孙策期望的结果。

    “伯俭,你可知道孙策治下五州有多少户口?江东又有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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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