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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08章 原创的力量

    董氏兄弟相对无言。

    陆议没有战绩可言,能力如何不得而知,但他的身份不可忽视:孙策侍从。吕蒙、蒋钦在前,朱然在后,再加上去年诸葛亮在汝南推行报纸产生的影响,孙策侍从这个身份已然成了一个传奇,没人敢漠视的传奇。既然吕范敢于将浚仪交给陆议,便足以说明陆议不太可能是例外。

    “兄长……”董访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孙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

    董昭看了董访一眼,淡淡地笑道:“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学而知之。文也好,武也罢,见得越多,经历越广,自然学识日厚。只不过以前这些学问都是私传,或父子,或师生,见识既不广,经历也不多,学问自然有限。”他喝了一口水,又道:“如果父师再留一手,那就更不足与论了。孙策有教无类,精选少年,悉心教导,再辅以大量战例,耳濡目染,自然能出人才。”

    董访点点头。这是实情,也正为如此,家世和师门就非常重要,不仅仅是人脉交游的问题,更是能不能学到真本事的关键。孙策既是一个好老师,也有足够的实践机会,多出人才也不奇怪。

    “不过,这未必是好事。”董昭端着水杯,笑了一声,露出几分讥讽。

    董访不解。“兄长何出此言?”

    “军中辛苦,战场凶险,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所以向来弃武从文的多,投笔从戎的少。孙策父子并为名将,可他的兄弟中便有人不爱武艺,将来他的子嗣中有没有人能子承父业,实在是个问题。到时候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便成了威胁,要么一一除去,如韩信、彭越,要么功臣欺主,如周勃、陈平。”

    董访笑了。“说得也是,我看那袁氏姊妹可比吕后强多了,到时候必然热闹非常。”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我怕是看不到。”董昭一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重重的顿在案上。

    “呃……”董访挠挠头,神情尴尬。“兄长,那我们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董昭叹了一口气。“既然四世三公的袁绍都会一败涂地,焉知孙策不会如霸王一般流星过眼?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有时候未必需要几代人,也可能是及身而止。”他仰起头,看着西边灿烂的晚霞,眼神中透出一些惋惜。“毕竟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兄长,你是说孙策可能会后力不继、土崩瓦解?”

    董昭点点头。“他走得太快,树敌太多,挫折在所难免,会不会土崩瓦解……不好说。王道养德为经,霸道救急从权,这本是治道之常,他反其道而行,是迂腐还是自信,我也不清楚。可是我清楚,一旦他改弦更张,弃王道而就霸道,可能还不如一开始就行霸道,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王莽,结果如何,世人有目共睹。”董昭笑了两声,摇摇头。“女子与小人难养,他可是占全了啊。年轻,太年轻,志向高远固然是好事,好高骛远却难免要吃点苦头。”

    董访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以示赞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能胜则胜,不能胜就守,拖住满宠便是有功,剩下的……自有人操心。”董昭抬起头。“公明,你率骑兵回雍丘,监视浚仪城,别让陆议出城。另外,联络陈留诸家,尽可能多筹集一些粮草,再派游骑进入颍川、陈国,逼迫诸县,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喏。”董访拱手答应。

    次日,董昭没有进攻,只是派斥候、游骑四处打探。满宠也没有主动出击,他甚至连斥候都没怎么派遣,安心在营中训练,只是降低了强度,以免影响将士体力。

    董昭收到消息后,知道满宠是跟他拼耐心。他倒是不在乎拖多久,但他不能什么也不做的干等,必须证明自己已经尽了力才行。于是,他宣布赏格,大飨将士,摆出一副要和满宠决一死战的气势。

    第三天一早,董昭留下五千人守营,亲率两万五千人出营,向滑亭赶去。他走得不快,十里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中午才赶到滑亭,又不紧不慢的列阵,同时观察满宠的反应。

    两万多大军不可能聚集在一处,排兵布阵需要不少时间,董昭在满宠的正面摆下三个大阵,每个大阵五千人,又派三千人到上游,自己手握七千精锐应变。冀州军也有弩车,上面同样装备有十石弩,数量比满宠还要多一些,此刻推到阵前,与满宠的车阵相对,若非上面涂了赤褐色的漆,几乎和豫州军的车阵一横一样,仿佛孪生兄弟。

    豫州兵看得真切,不由得大骂冀州人无耻,又偷师豫州。这些年南阳、汝南领天下风气之先,各种新奇产品大多是由南阳、汝南发明创造,兖州、冀州随即跟风模仿,从张纸到马车,再到军械,几乎抄了一个遍。只不过抄得都不到家,最好的始终还是荆州产、豫州产,行销天下,兖州、冀州尤其是冀州终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者,只能在本地销售。

    满宠看得真切,挑了一些嗓门大的骂阵。十几个士卒举着厚厚的大盾,登上弩车,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从袁绍是庶子骂起,将袁绍引狼入室,火烧皇宫,出逃渤海,自称盟主,矫诏行事,再到侵夺冀州,嫁祸于人,官渡败亡的事一一说来,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偏偏又件件属实,骂得冀州将士暴跳如雷,羞愧难当。

    虽然董昭沉得住气,却不能坐视军心动摇,他一边派人上前回骂,一边派强弩手射手。奈何对方带了重盾,除了弩车上的十石弩,强弩手手中的四石弩、六石弩根本无法射杀他们,而用十石弩来对付几个骂阵的又未免力不从心,很难命中。

    双方一边对骂,一边用弓弩对射。未时三刻,董昭发起了进攻,三个大阵从左中右三个方向逼向满宠的战阵。战鼓声响起,弩车向前推去,镶了铁板的车壁已经事先张开,遮蔽着后面的士卒,缓缓向前推去。

    进入射程,气氛越发紧张,冀州军走得更慢,生怕对面突然发起攻击,推车的人固然汗流浃背,手持强弩亦步亦趋的弩手也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十石弩的射程超过四百步,两百步以内,即使镶了铁板的弩车车壁也未必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一旦不小心走出弩车的保护范围,被射杀更是眨眼之间的事。

    双方间隔一百五十步,冀州军将士不再前进,就地固定弩车,准备战斗。他们是进攻方,需要为进攻的步卒留下前进的空间,两辆弩车之间会有三五步的距离,强弩手就躲在弩车后面发射,为步卒提供掩护。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对面的豫州军一直保持沉默,连箭都没射几支,却透着说不出的威压。

    冀州军的刀盾手、长矛手上前,在弩车后面列阵。一旦弩车固定好,强弩手开始射击,压制住了对面的箭阵,他们就要开始强攻突阵。这时候是最紧张的时候,战斗一触即发,铺天盖地的箭阵随时可能射来,谁也不敢大意,纷纷握起了手中的盾牌,一听到声音就举起来遮挡。

    就在冀州军将士提心吊胆的时候,豫州军阵中响起了战鼓,一枝带着响哨的弩箭由弩车射出,几乎在瞬间就飞跃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射在一辆弩车如翅膀一般张开的车壁上。

    “!”一声巨响,整辆弩车猛地一颤,连接车壁的绞链被巨大的力量扯碎,活动的车壁飞了出去,砸得藏在后面的强弩手跌跌撞撞。强弩手的阵型固然乱了,后面的刀盾手、长矛手也失去了最可靠的掩护,暴露在对方的强弩面前。

    几乎在同时,一阵箭雨射到,倾泻在冀州军步卒的头顶,虽然不少人及时举起了盾牌,但更多的人还是中箭,惨叫着倒地。

    “!”豫州军的弩车连续射击,每一次都射在冀州军的弩车车壁上,虽然无法直接射碎车壁,却能轻易的破坏连结车壁的绞链,将整个车壁从弩车上扯下来,再不济也能将车壁的支撑震断,射得车壁摇摇晃晃,固定得不稳的弩车甚至被直接掀番,一片狼藉。

    失去了弩车保护,强弩手立刻暴露在对面的强弩打击之下,一阵阵箭雨从豫州军阵地中射出,毫不留情的收割着冀州强弩手的性命,虽然刀盾手冲上去掩护,还是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

    冀州军的弩车也开始射击,试图还以颜色,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长矛般的弩箭只能射得对方的弩车晃动,却无法破坏车壁,更别说伤及后面的豫州将士了。

    同是弩车,外观几乎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但豫州的弩车有攻击力和防守性能上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优势。双方对射,只看到冀州军的弩车一辆辆被射坏,弩车后面的士卒被射得伤亡惨重,对面却几乎看不到类似的情况,豫州军将士在弩车的掩护下,有条不紊的连续射击,甚至连欢呼声都没有。

    董昭远远地看见,暗自叹了一口气,叫来亲卫,让他到阵前传令,第二批弩车上前接应,将距离控制在两百五十步。虽然多出这一百步会让进攻的步卒增加很多伤亡,可是双方弩车的质量相距悬殊,他只能先保住弩车。没有弩车的掩护,将士的伤亡会更大。

    模仿品就是模仿品,遇到正品只能认怂。

第2009章 攻守转换(求推荐!)

    看到冀州军车阵被击溃,后退百步,豫州军将士欢声雷动。

    曲军侯、屯长们立刻上前喝止,吩咐所有人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调整阵型,处理伤口,补充箭矢,就算万事俱备,也不要随意说话,一来声音嘈杂,容易错过命令,二来浪费体力。现在才胜了一阵,对方有接近三倍的兵力优势,艰苦的战斗还没开始。

    大胜一场,将士们心情愉快,虽然被骂了,也不生气,一边低声说笑,一边按要求行事,精神百倍的检查武器,处理伤口,或者抓紧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重伤员被送到船上进行处理,那里有医匠和药物,还会有本草堂训练有素的护士照料。有弩车的保护,重伤员的数量非常有限,大多是被流矢击中。冀州军的弩车在第一时间遭到重创,真正射出的弩箭也非常有限,这大大减少了伤亡。

    利用这个机会,老兵们向新兵传授经验,教他们怎么观察对面的阵地,怎么寻找重点,尤其是手持四石、六石弩的强弩手,一定要事先找好目标,尽可能让自己射出的每一枝箭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这些强弩手的数量虽然不如普通弩手多,但他们射杀的目标大多是伍长、什长这样的临阵战斗中坚,影响更大,一旦得手,往往能决定一片区域的战斗力。

    在老兵们的协调下,豫州军阵地迅速恢复了平静。

    董昭远远地看见,不禁一声叹息。这哪是初经战阵的郡兵,除去袁谭亲自统率的三万精锐,冀州兵很难再找出同样水准的将士。如果满宠征发的二十万豫州军都有这样的战力,袁谭就算拿下兖州也无济于事,只会在豫州碰得头破血流。不过也不至于,这应该是满宠从二十万豫州兵中挑选出的精锐。豫州兵如果都是如此,孙策早就推平兖州,进攻冀州了。

    董昭一边想着,一边下令发动第二次攻击。满宠摆出利于防守的圆阵,车阵又坚固,他也没指望一鼓作气的破阵,先搞清楚豫州兵的真正战力再说。第二次攻击还是以建立车阵为主,步步为营,不给满宠反击的机会。

    跟离两百五十步立阵,冀州军的弩车终于能够抵抗住豫州军弩车的猛射,双方你来我往,射了个旗鼓相当。冀州军的攻击力虽然略逊一筹,却凭借着数量优势,勉强打了个平手。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冀州军弩车的攻击力大大减弱,而步卒也不得不冒着豫州军的箭雨向前突击,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再加上弩车射出的巨箭强力贯穿,冀州军的攻击极不顺利,伤亡迅速增加。

    双方鏖战半日,谁也没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董昭决定撤退,明日再战。夜战的风险太大,尤其是对进攻受挫,士气不振的冀州军来说,他不想给满宠偷袭的机会,更不想将这几个辛苦挣来的名声送给满宠做垫脚石。

    收兵回营之后,董昭给袁谭写了一封军报。我已经将满宠困在滑亭,但满宠所领的豫州兵器械精良,战力不俗,当是精锐,难以在短时间内重创,请使君定夺。

    董昭写完军报,仔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固然吃不掉满宠,满宠也无法击破他的阻击,赶到陈留解围,纵使小有胜负也无影响,对峙依然是最可能的结果。

    至于浚仪的陆议,兵力太少,恐怕也难有表现。

    统计完伤亡,满宠叫来几个校尉,向他们咨询能否主动出击。

    他肩负着整个豫州的防守任务,不能与董昭长期对峙。原本希望能以守待攻,以坚阵消耗掉冀州军的锐气,然后再趁胜破之,现在董氏兄弟不肯强攻,牵制的意义甚明,他必须另寻破敌之法。

    主动进攻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这些作战经验不多的郡兵能否承担起这个任务,满宠没有把握,需要这些临阵指挥的将领提供意见。常言道,攻守势异,其力三倍。凭借车阵和军械的优势,一万人挡住三万人的进攻还有机会,主动进攻就明显力有不逮。加上这些郡兵大多初次上阵,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事,阵形转换时难免脱节,配合也会出现问题,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

    几个校尉的想法和满宠差不多,但他们都想立功,不想被董昭拖在这里,浪费时间。经过反复讨论,满宠决定尝试一下。他统领的这一万多人任务艰巨,必须尽快成熟起来,董昭战意不浓,正是练兵的好机会。战斗经验的积累要靠不断的战斗来积累,等是等不来的。

    满宠挑选了几个经验比较丰富的校尉,让他们承担攻坚的任务,并向他们承诺,将来吴王要挑选精锐加入中军时,会综合考虑这次作战的战绩,谁的表现最好,谁就有机会追随吴王作战。

    诸将轰然应诺,个个铆足了劲。中军不仅装备好、待遇好,建功的机会也多。在郡国统兵,他们所能期望的最高成就就是县尉,偶尔有特别优秀的会成为郡尉,这几乎是可以看得见的上限,若能在中军历练几年,突破这个上限就有了可能,甚至走得更远。

    趁热打铁,满宠详细解释了中军考核将领的标准,绝不仅仅是取得几次胜利、斩首多少这么简单。吴王对高级将领的要求更加细致,不仅需要他们勇猛,更需要他们聪明,爱惜部下的性命,尽可能让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必要的,都是有价值的。毕竟每一个青壮背后,可能都是一个家庭。那些只想立功,不顾部下死活,蛮干的人是不可能加入中军的,就算加入,以后的上升空间也有限。

    因此,要想立功,就要发挥聪明才智,整合每一个将士的力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

    诸将心领神会。他们之中有人曾经在孙策麾下战斗,虽然当时军职不高,最多不过曲军侯,对孙策的这一套治兵方法却不陌生。有一些人现在就是依照当年的经验指挥的,只是时间尚短,实战机会又少,还没有看出多少效果。

    现在机会来了。

    各自回营之后,诸将纷纷召集麾下的军侯、屯长传达命令。将来挑选精锐加入中军时,并非以校为单位,而是根据每个人的考核来,所以每个人都会有机会。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不仅是为了打赢这一战,也是为了自己进入中军而努力。

    很快,满宠的要求就传达到了每一个士卒。全军将士摩拳擦掌,士气高涨。

    第二天,满宠拔营,水陆并进,主动发起了进攻。

    董昭并不意外,反倒有些窃喜。满宠求战心切,他才有机会以逸待劳。双方兵力悬殊,他进攻或许没什么胜算,防守却是绰绰有余,足以消耗掉满宠的锐气,大量杀伤。等满宠的伤亡增加到一定程度,他取胜的机会就来了。击溃满宠,他不仅可以立下战功,更能得到这一万人的装备,实力将堪与袁谭率领的精锐比肩。

第2010章 白羊陂

    滑亭西,白洋陂。

    校尉审荣坐在船头,摆弄着手里的钓杆,脸色阴沉。几个亲卫站在身后,嘀嘀咕咕,正在抱怨太守董昭偏心。审家对董昭一向很支持,这次随董昭出征,审家集结了两千多部曲,几乎是全力以赴,但董昭并不领情,连正面的攻坚战斗都没让他参加,只让他领了三千人留守白洋陂,说这里是满宠的必经之路,让他守紧了,别让满宠偷偷的溜过去。

    董昭的话听起来有道理,满宠有船,如果陆路无法进军,从水路前进是很合理的选择。但审荣很清楚,满宠的船只是一些运输船,真正的战船不会多,最多是三五艘护航的战船而已,无法装载所有的士卒,就算能到达雍丘城下,作用也有限。

    董昭就是想让他的弟弟董访立功,故意打压冀州人,不让他有雪耻的机会。

    这些中原人真是忘恩负义。我冀州人为了袁使君父子付出这么多,他们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一心想和冀州人争利。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冀州人拼命,他们能有今天吗?还是叔叔英明,从不假这些人以颜色。可惜叔叔死了,田丰、沮授这些人没骨气,只知道一味迁就汝颍系。现在好,连兖州人都要跳出来了。袁使君刚刚进兵兖州,董昭就想着结党了。

    审荣越想越郁闷,愤愤的将手里的钓杆扔在水中,站起身,喝了一声:“让他们快一点,今天日落之前如果还不能完成任务,我就将他们连人带船都沉了。”

    正在发牢骚的亲卫互相看了一眼,欣然领命,转身去传达命令。他们也积了一肚子怨气,正愁没有发泄的机会。如果审荣真的打断杀掉这些被强征来的百姓,他们举双手赞成,很乐意亲自动手。

    一只小船向远处划去。成百上千的百姓正驾着船,运载着石块、泥土,准备在白洋陂东的睢水出口设障,堵截从东面来的豫州军船队。时间短,任务急,监督的冀州军态度又恶劣,这些陈留百姓非常反感,消极怠工,忙了一天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夜里跑到几十个人,进展更慢。

    听了审荣的命令,得知审荣要凿穿他们的船做耿障碍,这些陈留百姓更加愤怒,一个个眼神如火,只是迫于冀州军的残暴,没人敢轻易说话。夜里有人逃跑,审荣杀了不少人,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就算想跑也跑不过冀州军手中的强弩,只会白白送命。

    这些冀州人怎么不去死?

    百姓们忍气吞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将船摇得飞快,却故意不按指定的地点倾倒。他们不希望挡住援兵,他们更希望满宠赶紧来,杀了这些没人性的冀州人。

    似乎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冀州军突骚动起来,有人指着东面大呼小叫。百姓们乘机停下手里的动作,举目远眺。在睢水之上,一只小船正在拼命划桨,激起雪白的水花,后面有两只船在追赶,双方正在迅速接近,其中一条船斜刺里撞了过去,直接将逃命的小船撞翻,船上的人落了水。

    百姓之中有人低声欢呼起来。不用说,这是派出侦察的冀州军被人抓住了。审荣一共派出五只船,二三十个斥候,豫州来的援军突然靠近,现在这些冀州军都被抓住了,说明援军很快就能到。

    “噤声!噤声!”监工的冀州军将士大喝起来,端起强弩,威胁骚动的百姓,只是神情紧张,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百姓们听了,心中鄙视,虽然又开始划船,却没多少人真出力。冀州军也知道形势紧张,就算再抓紧也来不及了,乱杀人只会激起反抗,浪费箭矢。

    有人迅速通报审荣。审荣将信将疑,不敢怠慢,连忙命令两岸的将士做好战斗准备。他早在睢水出口的两岸设置了阵地,强弩手随时待命,不仅准备了充足的箭矢,还带了不少引火物,一旦豫州船来,就用火烧船。

    听到战鼓声,正在树荫里休息的强弩手纷纷起身,赶到阵地上列阵,上弦,准备箭矢,做好战斗的准备。审荣也乘着船来到白羊陂中,正对着睢水方向。这时,水面上已经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大,正迅速向白羊陂驶来,渐渐露出了庞大的身形。

    审荣倒吸一口凉气,头皮有些发麻。来的不是他以为的中小型战船,而是楼船。怎么会是楼船?审荣想不明白,难道满宠还带了真正的水师来?楼船不是普通的战船,楼船可以携带大型武器,比如人力无法握持的重弩,比如抛石机,重弩和抛石机的射程远在强弩之上,冀州强弩手根本不是对手。

    坏了,大意了。审荣一声哀叹,腿有些发软,犹豫了片刻,他立刻下达撤退的命令。在水面上,他乘坐的这些征集来的民船根本不可能挡住楼船的攻击,会被楼船直接压到水里去。他的水性还可以,但大部分冀州军将士的水性都不怎么行,在水面上战斗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审荣一声令下,乘船监督百姓的冀州军将士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撤退,但是为他们撑船的陈留百姓却不这怎么想,他们看起来很用力,船却不怎么动,看着冀州军挥舞着鞭子或者战刀冲过来,他们干脆跳入水中,更有直接将船弄翻的。

    一时间,白羊陂上惊叫声一片,冀州军将士接二连三的落水,惊慌的拍打着,激起一阵阵的水花。

    审荣急得直跺脚,连声呼喝赶紧划船,看着楼船转向,直向自己追来,审荣魂飞魄散,拼命的叫喊。

    “快!快!”

    亲卫用力摇橹,但他们的摇橹水平实在一般,越是着急,船越是慢,摇晃得也越发剧烈,审荣无法站稳,只能蹲在舱中,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船帮,不时的扭头向后看。

    一艘楼船扑了过来,劈波斩浪,径直撞上了审荣的船。“喀嚓”一声巨响,审荣坐的民船被压断,沉下水事,审荣落水,浑身冰凉。楼船毫不停留,从审荣的头顶碾了过去,冲到码头处停住。船还没停稳,一阵箭雨便冲天而起,扑向岸边的冀州军阵地。

    岸上的冀州军听到审荣的报警,已经结阵备战,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楼船的速度。阵势刚刚结成,楼船已经靠上,抢先发起了攻击,密集的箭雨中夹杂着几枝长矛一般的巨箭,还有呼啸的泥弹。巨箭、泥弹洞穿了冀州军的大盾,砸倒了冀州军的弩车,打得冀州军刚刚成型的阵地七零八落。

    紧接着,又一艘楼船靠岸,与之前那一般成犄角之势,向冀州军发起覆盖式打击。箭雨倾盆,声如霹雳,气势惊人,打得冀州军抬不起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接着,楼船上放下跳板,一辆辆弩车被推了出来,冲上岸,迅速列阵。弓弩手跟在后面,逼到冀州军阵前,全力射击,刀盾手、长矛手咆哮着冲了出去,迅速切入冀州军的阵地,大砍大杀。

    短暂的战斗之后,冀州军崩溃,一部分人溃逃,大部分人被杀或者被俘。

    董昭接到斥候的报告时,惊骇不已。

    他早就知道有两艘楼船向西去了,但他不觉得这两艘楼船能击败审荣。一艘楼船最多五百人,战士只有三百多人,两艘楼船也不过六七百人,而审荣有三千人。

    当斥候汇报说有更多的船只正在向西时,他还以为满宠是进攻不利,要派人增援,正打算派人征援审荣,却听到了审荣部已经溃败,豫州军已经在白洋陂南岸立下阵地。

    他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说审荣没有战船,无法在水面与豫州军争锋,这还可以理解,怎么他在岸上的阵地也被击溃了?审家部曲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审配在新郑战败,审家部曲的数量比以前有所下降,可这三千人依然堪称精锐。他们有过与孙策率领的主力正面交手的经验,怎么会挡不住满宠率领的豫州郡兵?

    董昭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此时此刻来不及多想,满宠绕到了他的身后,抢先立下阵地,他现在不得不攻。否则满宠赶到陈留城下,陈留城中的士气大涨,他再想攻破陈留就更难了。

    董昭率部紧急回撤,一边行军一边部署任务。还没赶到白羊陂,他又收到了董访的军报。董访安排骑兵进入陈国、颍川,企图造成大兵压境的形势,迫使陈国、颍川的郡兵据城自守,不能增援陈留,结果派出去的骑兵连续遭到伏击,伤亡惨重。

    他开始以为是陈国、颍川的郡兵出击,后来才知道是陈国、颍川的百姓个人行为,一些年轻力壮胆子大的百姓三五成群,寻找有利地形,制造陷阵,伏击落单的骑兵。这些人受过训练,还熟悉地形,人数又多,几乎到处都是,积少成多,冀州骑士的损失非常可观,短短两天时间就损失了三百多骑。剩下的骑士不敢深入,纷纷退出。

    董昭一声哀叹:“这是全民皆兵啊。”

第2011章 少年初长成

    浚仪城头,陆议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几个身影,嘴角撇了撇,一抹笑意还没展开就消失了。他转过身,沿着城墙向前走去,沿途的将士目不斜视,站得笔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看到陆议一般。

    濮阳逸加快脚步跟了上来,从侧面仔细打量着陆议,心中充满了好奇。濮阳逸认识陆议,他受高干推荐,在军谋处做了几年军谋,后来吕范移镇浚仪,他就被派到吕范麾下任职。在军谋处的时候,他就知道陆议是孙策器重的人才,还深得三将军孙尚香的信任。去年省亲,陆议随孙策的楼船返回建业时还送了孙尚香一只猫,据说孙尚香宝贝得不得了,谁要都不给。

    其实那种西域来的猫虽然可爱,却并不稀罕,想来还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一般。不少人都在猜,再过几年,等三将军成年,吴王可能就要赐婚了。正因为如此,虽然陆议已经十八,陆家却一直没有为他张罗亲事。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家世、身份,十五六岁就要成亲了,至少会定下婚姻,怎么会如此冷清,连个做媒的都没有。

    这少年前程一片光明,和他处好关系对濮阳家有好处。陆议来到浚仪的第一天,濮阳逸就做出了决定。这段时间,吕范移镇虎牢,将浚仪交给陆议,作为吕范军谋的濮阳逸一点意见也没有,尽心尽职的辅佐。

    “将军,这些冀州骑兵是今天的第三拨了。”

    陆议放慢了脚步。“参军有什么建议?”

    “岂敢。”濮阳逸笑道:“将军足智多谋,又受大王亲炙多年,想必早有了计划,何须我多言。”

    “不然,你是参军,提建议是你的职责所在。况且这是在陈留,是你的家乡,你更熟悉情况,就算是吴王在此,想必也会听听你的建议,何况是我。参军但讲无妨。”

    濮阳逸神情窘迫地点点头。这少年性子比较冷,一直不肯接受他的示好,偏偏又句句在理,让他不好反驳。他想了想,以示慎重,这才缓缓开口,将早就藏在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

    “董昭率三万冀州兵入兖州,董访又临阵投降,引董昭入境,一路势如破竹,睢水以北诸家都依附了他们,集结了两万多人,满将军却只有一万多人,兵力悬殊,恐怕不是对手。董访派骑兵来浚仪,自然是阻止将军出城增援,可若是将军因此闭门不出,将来满将军战事不利,消息传到大王面前,恐怕会有是非。”

    陆议停住脚步,沉吟了片刻,转身看着濮阳逸,示意濮阳逸接着说。濮阳逸盯着陆议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从陆议脸上看出什么,只好硬着头破接着往下说。

    “城中只有三千步卒,虽说精锐,毕竟不足以应对董访所率的两千骑兵。出城之外遭到阻截,被迫退回,想必满将军也能理解。”

    陆议无声地笑了,转身继续向前走。濮阳逸也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只能跟上。他心中忐忑,连气息都有些不稳。听到他呼吸紊乱,陆议放慢了脚步。

    “参军,你平时经常习武吗?”

    “呃……在下武艺一般,时间也不多,不敢和将军相提并论。”

    “现在军师处有规定,参军都要习武,不仅要自练,还要对练。”

    “哦,是吗?”濮阳逸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讪讪地笑道:“那我以后也要多加练习才成。”

    “参军知道为什么吗?”

    “还请将军指教。”

    “不敢当。”陆议淡淡地说道:“参军不用上阵杀敌,但练武可以防身,对练则可以锻炼胆气,这都是参军所需要的基本素质。将是三军之胆,参军则是将的智囊,如果智囊慌了,乱了,这战事就没法打了。”

    濮阳逸面红耳赤,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就算反应再慢,也听得出陆议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以陆议与吴王的关系,也许只要一句话,他要么回军谋处回炉,要么转任他职,总之不可能留在浚仪了。这可有点丢脸,他当初加入军谋处,后来又以参军的身份处放,驻扎在浚仪,那可是家族的荣耀。

    “参军随吕督镇守浚仪,熟悉军旅,应该不是遇敌慌张的人。你说,董昭能否战胜满将军?”

    濮阳逸不敢大意,就像外放前面临大考一样,认真思索起来。他反复权衡了一番,分析了双方将领、兵力、训练和军械等几个方面,最后得出结论。满宠虽然兵力不足,又以郡兵为主,但军械有优势,军中的中下级将领有经验,训练也严格,就算无法战胜董昭,应该也不至于大败。万一形势不对,满宠也增兵再战。豫州集结了二十万人,再精选一两万人很容易。董昭全力对付满宠,剩下的人也很难攻克陈留,其实满宠出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陆议静静地听完,接着说道:“那他需要我们增援吗?”

    濮阳逸惭愧地笑笑。“满将军虽然只有一万兵,但他身后还有二十万豫州兵,随时可以增派援兵,并不需要我们增援。如果我们出城,反倒有抢功的嫌疑。”

    “所以说,参军不必担心满将军在大王面前告我们见死不救,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死,反倒有可能越战越强。豫州郡兵训练很充足,所欠缺的就是实战,能和董昭对阵数日,对他们大有裨益。就算损伤大一些,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陆议顿了顿,又道:“满将军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绝不会做冒险的事。他不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增援上。”

    “是,是。”濮阳逸连连点头。

    陆议转头再次看了一眼城外骑士的身影,又道:“再说了,我们如果出城,这些骑士也拦不住。”

    “是,是。”濮阳逸习惯性的附和了两声,突然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将军打算出城?”

    “是啊。”陆议难得的露出笑容。“我要去解陈留之围。”

    濮阳逸的神情顿时变了,猛地抢上一步,拦在陆议面前,拱手道:“将军,身为参军,我反对将军的决定。出城太危险了,万一损失太大,浚仪城兵力不足,有失守的可能。”

    “你不听听我的理由?”

    “呃,将军请说。”

    “从浚仪到陈留四十多里,水道纵横,大的就有浪荡渠、鲁沟、睢水、涣水,小河更多,在这样的地形作战,骑兵并没有什么优势。”陆议拍了拍城墙,胸有成竹。“董昭在邺城太久了,忘了河南、河北的区别。不过他是个聪明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反应过来。如果不趁着他被满将军缠住的机会出手,我们可能会失去机会,再解陈留之围就难了。”

    “可是陈留城下还有两万人,就算我们甩掉骑兵,也无法击败那两万人。”

    “参军,你是陈留人,你觉得张府君官声如何?”

    “呃……”濮阳逸沉吟不语。他不太好评价张邈。张邈身为八厨之一,名声自然是好的,对百姓也算说得过去,这几年中原大战,陈留却比较安定,也是托了张邈的福。但张邈有长者之名,又出身世家,对世家、豪强一向宽容,与豫州做交易挣来的利润大部分都被世家、豪强拿走了,普通百姓所得有限,还不如工坊带来的好处多。只不过百姓重土安迁,既然日子还过得去,愿意背井离乡的人也就不多,所以迁到豫州的人不算多。

    但张邈并不适合在乱世生存,他对世家、豪强失于宽纵,有恩无威,所以董昭一来,刀锋面前,陈留以北诸县的世家、豪强立刻倒戈,没有为张邈卖命,更是集结了部曲依附董昭,一起包围了陈留。现在陈留城外的那些人马大多是陈留本地世家,很可能在不久前还是张邈的座上客,觥筹交错,欢聚一堂。虽说有董昭势大的原因,但张邈没有什么威严,没人怕他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陈留濮阳氏虽然家道没落,毕竟也算世家,濮阳逸常在圈子里走动,对这些世家的心态把握得很清楚,只是不太方便和陆议说。

    见濮阳逸不说话,陆议又问道:“参军觉得,陈留城外那些人得知董昭战满将军不胜会是什么反应,还会不惜代价,非要攻破陈留,取张府君兄弟性命吗?”

    濮阳逸略作思索,立刻明白了陆议的意思,眉梢轻挑,笑道:“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那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濮阳逸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暗自佩服陆议想得周到。陈留世家、豪强本来就是墙头草,他们和张邈兄弟并没有仇,只是被董昭的兵势所迫,不得不如此而已。如果知道董昭三万人没能击败满宠一万人,随时有可能退走,他们只怕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哪里还会为董昭拼命。这时候只要风吹草动,他们很可能就一哄而散,小败说成大败,趁机放张邈兄弟一条生路。

    陆议语重心长的说道:“参军是陈留人,应该有不少旧相识在陈留城下,不妨写几封信,劝他们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濮阳逸心领神会。

第2012章 陆议定计

    濮阳逸按照陆议的要求写了几封信,派掾史王吉去陈留。王吉就是浚仪人,与不少世家有交情,说话比较容易。

    当然,陆议要出击的消息是不能说的,一点口风也不能露。事实上,除了濮阳逸和陆议本人之外,没人知道陆议有这个计划,王吉也不例外。真让他知道,他也许就不回来了。即使在濮阳逸本人看来,这件事的把握也不大,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不坚定上,原则上来说是违背军谋处的作战准则的。只不过陆议不属军谋处,他是吴王身边的小将,可以不受军谋处的要求做。

    王吉带着濮阳逸的书信出城,沿途也遇到了一些骑兵,甚至遇到了董访本人。但王吉与董访相熟,又能言善辩,几句话反说得董访心里打鼓,觉得袁谭未必能胜,不能把事情做绝,将来不好收场。况且满宠被董昭截住,陆议不敢出城,陈留世家又不愿交出土地,向孙策称臣,想来还是和现在一样保持观望而已,不会轻易翻脸,便放王吉过去了。

    当然,董访也没忘了通知董昭,让他小心陈留世家,别被这些墙头草断了后路。

    董昭接到消息,反复考虑了一番,也派掾吏回陈留,力劝陈留世家坚定立场,不要动摇。孙策虽强,却是天下公敌,尤其是世家公敌。若是孙策得了天下,普通百姓也许会受益,世家却未必,还是袁谭能善待世家,必不会辜负他们云云。

    他也没指望能说服这些人,他只希望能争取几天时间,让他击败满宠。只要能击败满宠,他就能暂时稳住陈留的局势。

    使者离开之后,董昭下令猛攻满宠的阵地。他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连续作战,希望能一鼓作气的击溃满宠,最好能斩杀满宠本人。满宠是豫州刺史,节制豫州军事,杀了他,就能动摇整个豫州形势,为袁谭进攻豫州创造机会。

    双方展开激战,两天时间内,董昭连续发过了超过三十次攻击,数度突破满宠的车阵,满宠不得不命令亲卫上阵,全力拼杀,这才维持住阵地。

    在鲜血的洗礼下,在老兵们的帮助下,这些初登战阵的豫州郡兵伤亡迅速增加,却也迅速成长起来,越战越勇。

    董昭很快就发现,虽然满宠的阵地被压缩到渡口一带,却更加坚实,突破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他原本以为是满宠占据了有利地形,利用战船掩护所致,后来才意识到是阵中将士的变化所致。他曾率魏郡郡兵作战,亲眼见识过郡兵在战斗中成长的过程,眼前的形势非常相似,只是速度更快。短短两天,对面这些豫州郡兵似乎就褪去了青涩,变成了经验丰富的老兵,不比他麾下的这些魏郡郡兵逊色。

    惊讶之余,董昭心中不安,有些犹豫。满宠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反客为主,抓住机会打了两次反击,斩杀数百人,士气大振。

    形势在不知不觉的发生变化。

    不出董访所料,王吉赶到陈留,接连走访了相识的故旧,虽然舌灿莲花,说得头头是道,那些人却只是嘴上感激,没什么实际行动,谁也不肯做出表态,笑谈一番后礼送王吉出营。王吉折腾了两天,也没有得到一句准话。

    王吉本人有些气馁,觉得自己白跑一趟。但陆议却不这么认为。他仔细询问了王吉的行程,让王吉画出了陈留城外各营的位置,将领的脾气,以往有没有战事经验,营中将士的状况。随王吉前面的侍从中有陆议安排的细作,观察得更仔细,配合王吉本人的见闻,陆议很快就得到了一份大营分布图。

    与濮阳逸反复讨论后,陆议拟定了作战计划。

    这个计划分两部分:一是行军,如何避开由董访率领的骑兵的监视,到达陈留城下;一是作战,如何攻击陈留城外的大营,尽可能杀伤对手。

    行军的问题比较容易解决,这四十多里路有很多河流,董访为了能监视所有的道路,在各个路口都安排了骑兵,但他最关注的位置还是浪荡渠。浪荡渠水面宽阔,河道通畅,能走楼船,是浚仪通往豫州腹地的主要水道,扼守浪荡渠,不仅能监视浚仪方向的援兵,还能监视颍川、陈国方向的援兵,一举两得。

    陆议决定避开浪荡渠,反其道而行,出浚仪东门,渡水,然后绕过梁陂,在梁陂东侧渡水,折向南,再渡睢水、涣水,在陈留城的东南方向发起攻击。为了方便渡水,陆议命令出战的将士每人携带皮囊一只,用于泅渡。这些将士大多来自江东,水性都不错,只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泅水之后,衣裤尽湿,极度考验战士的体能。为此,陆议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还有一些酒。为了鼓舞士气,他下令在携带的牛肉饼中加糖。

    糖是稀罕物,即使家境好的人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吃糖。以牛肉饼充当行军干粮已经够好的了,还要加入糖,这让包括濮阳逸在内的人都觉得奢侈。陆议解释说,加入糖不仅仅是为了鼓舞士气,还是为了增强将士的体力,帮他们御寒。病人大病初愈,喝点糖水就会有精神一些,正是这个道理。

    濮阳逸等人虽然牙疼,但陆议是主将,他既然做了决定,就只能听他的。想必取胜之后,吴王会有赏赐,到时候再申请一些糖,补上空缺也未尝不可。

    解决了行军的问题,作战的问题就更复杂了。陆议根据王吉提供的情报,拟定了攻击路线。这次攻击不以杀人为目的,而是制造混乱。这些陈留世家心怀犹豫,互相之间又不信任,其部下也不是久经战场的悍卒,易动难安,一旦营中火起,便易形成溃败之势。届时城里的张邈再出城攻击,内外夹击,取胜的机会很大。

    因此,陆议要求每个将士都携带绑了引火物的箭,人手两只火把,进入敌军大营之后不求杀伤,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深入突击、放火烧营,尤其是辎重。与此同时,陆议又安排了三百精锐,用于冲击对方中军,实施斩首战术。

    濮阳逸看着陆议侃侃而谈,脸皮有些发烫。在陆议面前,他这个参军就是个摆设,什么也不懂。

    准备妥当,陆议带着两千精锐悄悄出了浚仪,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董昭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

    案上摆着一枚纸,上面写着十几个数字。字体端正,纸也轻柔,是正宗的豫州纸,比冀州纸锦软细密,不像冀州纸总有一些处理不掉的粗梗,手感粗硬。可是在董昭的心里,这枚纸却有些沉重。

    这是今天的伤亡报告。激战一天,进攻七次,不仅未能击破满宠的战阵,反倒被满宠打了两个反击,损失两千余人。尤其是军侯、屯长之类的将领损失惨重,有不少人是刚刚提拔上来的,新官上任,还没坐稳就阵亡了。

    因为之前弩车对攻不利,大批弩车被毁,又没有抛石机,己方缺乏有效的攻坚手段,要想攻破对阵的车阵,只能让步卒冒着对方的箭阵强行突击,绝大部分伤亡都发生在这个阶段。

    豫州军的弩手很精练,尤其是那些手持四石、六石弩的强弩手,命中率至少在七成以上,甚至有人达到八成以上,几乎每一次发射都有收获,在最前线作战的曲侯、屯长是他们最钟意的目标。与他们相比,更习惯于覆盖式打击的冀州强弩手和新丁当不多,指定目标的杀伤效果远远不及。

    除了兵力优势,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这一战要败了,再打下去,损失太大,连预定的任务都无法完成,很可能会被赶出陈留。眼下虽然战事不利,三万人没能击退满宠的一万人,毕竟实力犹在,压制陈留世家不成问题。

    只是就这么退了,实在有些不甘心啊。董昭心中感慨不已。哪怕是五天之前,他率部迎战满宠的时候,他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三万久经战阵的冀州兵无法击败一万刚刚征集的豫州兵,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那袁谭取豫州还有希望吗?朝廷三面围攻的计划还有意义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董昭的脑海里翻腾,让他心神不宁。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并不清楚豫州的真实情况。从商人口中得来的消息不准确,商人们只关心生意,对其他的事关心不够,道听途说的多,真凭实据的少,而袁谭虽然能得到相对准确的信息,却没有如实公布。

    这也可以理解,如果如实公布,冀州人还能不能支持他都是一个问题。

    一想到袁谭可能隐瞒了真实情况,董昭心里就更不是滋味。这说明在袁谭心目中,他一直不是嫡系。

    算了,不打了,还是保存实力比较重要。没有实力,将来就算投降都没资本。

    董昭一甩袖子,下了决心。他用力过大,袖子扇灭了案头的油灯,油灯倒了,油洒了出来,引燃了上案上的纸张。侍从连忙上前扑火,帐里一时有些乱。

    董昭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侍从,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丝不祥。

第2013章 侵掠如火(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董昭撩起帐门,转头向外看去。在摇曳的火光下,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从身上的甲胄来看,像是骑士。董昭心中一紧,脚下一动,正准备出帐,随即又控制住了自己。

    骑士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里拿的木牌摔出好久,一直滚到董昭脚前。两个帐前卫士抢步上前,将骑士扶了起来,送到董昭面前,另一个卫士捡起木牌,递给董昭。董昭接在手中,却没有看他。他认识这个骑士,是董访的亲卫。

    不会是董访出事了吧?董昭心跳如鼓,脸色也有些难看。骑士在陈国、颍川境内遇袭的消息一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普通百姓尚且如此,真正的精锐自然更擅长此道,如果董访遭遇夜袭,他一点也不意外。

    “府君,陈留……陈留遇袭,营中起火,全都乱了。”骑士艰难的说道,汗水从额头滑落。

    “陈留?”董昭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哪来的人马?”

    “不知道。”

    董昭的脸沉了下来。陈留遇袭,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敌人,这是董访失职,还是陈留世家内部生乱?看来王吉去游说还是起到了作用,有人后悔了,要解陈留之围,留张邈兄弟一条生路,也为自己留个退路。

    这甚至可能是陈留世家心照不宣的约定,否则仅凭一些来历不明的敌人,能引起多大的骚乱?

    在一刹那间,董昭心头闪过陆议的名字,但他随即又排除了这个想法。如果是陆议从浚仪出兵,且不说他很难悄无声息的通过董访的防线,就以浚仪城中的兵力也很难真正撼动陈留城外的大营。陈留世家就算不是什么名将,守住自己的大营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董昭仔细询问了一番,奈何骑士所知有限。董访发现陈留城下火起就派他来报信,好让董昭有所准备,详细的情况还没搞清楚,估计过一会儿还会人来。

    董昭随即击鼓聚将,做好应变的准备。

    诸将苦战一天,刚刚睡下,又被战鼓声惊醒,一个个紧张万分,以为是敌军袭营。赶到中军时,一个个衣衫不整,神情憔悴,有人甚至连战甲都没来得及穿,提着战刀就匆匆赶来了。看着这些垂头丧气的部下,董昭环顾四周,目光从一张张暗黄发黑的脸上扫过去。曾几何时,这些人是何等的意气发风,不惧强敌,仅仅几天时间,他们就被豫州兵打得士气低落,信心全无,还有几个脸庞甚至永远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会是这样?董昭暗自叹息。

    陈留。

    陆议带着两千精锐在大营里横冲直撞,接连攻破了五个大营,顺利闯入一个辎重营,放了一把火。

    陈留世家本来就无心恋战,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想抵抗又不是对手,匆忙组织的阵地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击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徒劳的努力之后,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对抗的意志,只想逃命。

    得益于前两天王吉的来访,陈留世家互相猜忌,总觉得其他人可能变卦了,暗中答应了王吉什么,这些闯进大营烧杀的人来得突然,一点预警也没有,对地形这么熟悉,与其说是外敌,不如说是内乱更有可能。变生肘腋,他们不敢轻易向其他人求援,生怕引狼入室,为祸更烈,宁可聚集残部,龟缩在一角,负隅顽抗。

    在这种心理下的影响下,陆议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力。这些陈留世家的部曲战斗力太渣,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他带来的两千精锐可以完虐他们,丝毫没有压力,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突击,以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方式突击,击破对方的战阵,击垮敌人的意志。

    两千精锐按照陆议事先拟定的计划,摧营拔寨,所向披靡。他们并非走直线,而是有所选择,有时候直行,有时候横行,有时候会跳过一两个大营。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混乱的溃兵掩护下,他们神出鬼没,出现在全无准备的敌人面前。

    如果濮阳逸在此,从高空俯瞰,他会发现陆议之前拟定的计划得到了完美的实施,这两千精锐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的斩击着陈留世家的神经和肌肉,让他们失去战斗力,让他们对同伴的怀疑加剧,让他们的恐慌像瘟疫一样传播。

    不到一个时辰,陆议就将陈留城东南方向的大营变成了一片火海。

    看到几个辎重营接连起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陈留世家彻底傻了眼。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辎重营被烧,他们手里就只剩下两三天的口粮,就算派人征粮,短时间内也无法征集到足够的粮食,更何况满宠率兵来援,他们已经不可能再从容的向百姓征集粮草。

    几乎在瞬间,陈留世家士气崩溃,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撤退,尤其是那些还没有受到攻击的。他们抓紧时间列阵出营,尽可能减少损失。这些部曲都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没有了部曲,他们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混乱由东南大营向东西两个大营蔓延,愈演愈烈,无数士卒有狂奔,在嘶吼,仿佛身后有巨兽在追赶,但他们却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只是被无形的恐惧追着跑,看到任何人都像是敌人,只想远远的逃离。

    见城外火起,城里的张邈及时的敲响了战鼓,西门大开,张超率领五千精锐杀了出来,怒吼着冲向犹豫着不肯放弃的大营。

    在发起攻击之前,陆议就命人潜到城下通知张邈,一旦看到城外有情况,就派精锐出城攻击西门外的敌人。原本张邈还有些怀疑,总觉得陆议只有三千人,来解围怕是不够,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对手。可是看到城外的战况,他知道陆议不是说空话,他真的做到了。于是,他让弟弟张超带上装备最好的五千精锐冲出了城门,要给这些忘恩负义的陈留世家狠狠一击。

    一直以来,张邈和孙策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陆续购置了五六千套军械,装备最忠于自己的部曲。这些部曲以东平张家部曲为骨干,有的是追随他们兄弟多年的游侠儿,有些是就地招募的百姓,算是他手中最精锐的力量,战力不俗。他们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早就想教训这些陈留世家,此刻出城,宛如猛虎出柙,势不可挡,迅速攻破了对方的营门,杀入营中。

    与此同时,张邈命人在城头击鼓呐喊。近百面大鼓雷鸣,几千人齐声呐喊,声势惊人,就像有千军万马从城中杀出一般,进一步摧毁陈留世家的士气。已经溃逃的逃得更快,还没有逃的开始溃逃,最终汇成一道洪流,从陈留城两侧流过,涌向西北,涌向浪荡渠和睢水。

    黑夜之中,火光之下,这些心慌意乱的溃兵被战鼓声、喊杀声催着逃命,根本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不是生路,而是绝路。等他们发现眼前是空荡荡、黑漆漆的水面时,已经来不及了,被后面涌来的同伴生生挤进了水中。

    董访带着骑兵,站在鲁沟对岸,看着混乱的战场,看着由南向北狂奔的溃兵,心头一片黑暗。

    他置身战场之外,自然知道这些溃兵前面有什么,对手从东南方向发起攻击,自然是要将这些溃兵驱向西北。陈留城的西北是睢水从浪荡渠分流所在,根本没有陆路可走,溃兵逃向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制造混乱,让对手无暇思考,自投死路,这是很高明的战术。

    究竟是谁?董访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这场混乱从何而起。他在陈留与浚仪之间部署了几百名骑士,不管陆议是从陆路还是水路,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陆议出城的消息。在他看来,这些袭击更像是陈留世家的内部行为。兄长久战不胜,动摇了陈留世家的信心,再加上王吉的游说,这些墙头草终究还是上了人的当,开始自相残杀了。

    董访在陈留多年,很清楚这些人的品性,心中充满了鄙视,也没有出手救援的打算。战场上一片混乱,他也无从下手,非要出击的话,也只能越过鲁沟,与从西门出城的守军拼命。可是那样一来,他就是和故主搏命,就算胜了,也将是他此生无法磨灭的羞愧。

    董访很快做出了决定,率部撤往白羊陂,与董昭会合。

    白羊陂离陈留不过二十余里,董昭隐约看到了陈留方向的火光,也听到了战鼓声和呐喊声,他做出了和董访一样的选择,放弃了增援,主动撤出战场,保全自己的实力。满宠就拦在他的面前,他无法向西,又怕满宠截击,只能撤向南侧的高阳亭。

    与董访会合后,疑惑的董昭迫不及待的问董访:敌人究竟是谁,从哪个方向来的?

    董访一无所知。

第2014章 计穷

    满宠也察觉到了陈留方向的异常,但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生怕是董昭的计策,不敢轻举妄动,守紧大营,不给董昭任何机会。即使看到董昭撤退,他也没有下令追击。

    他很清楚,他麾下的将士虽然有较大的进步,却还不能胜任这种夜间的混战。

    第二天清晨,满宠派出斥候,打探消息。斥候还没回来,陆议的使者到了,向满宠解释了相关的情况,以及为什么没有联络满宠。他战前并不清楚能打成什么样,有见机行事的成份,所以不敢劳动满宠的主力。当然,若非满宠拦住董昭,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这一战的首功还是满宠。

    满宠苦笑,心情有些复杂。他倒不至于和陆议争功,但他很清楚,在为将这条路上,他的优势并不明显,很难有突出的成就,最多跻身九都督,而且位置靠后,想和陆议这等少年英才争锋根本没有胜算。

    满宠给陆议回了一封信,话说得很客气,表达了对陆议的钦佩,并表示不会与陆议争功,该谁的就是谁的,他会如实上书吴王。

    满宠进军陈留,与张邈兄弟见面。

    战斗当晚,大局已定之后,陆议就率部撤回浚仪,连张邈兄弟都没见着,更别提满宠了。如果不是城外残留的血迹和灰烬,很难相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更难想象这场大战是两千人击溃了两万人,而统军将领竟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

    这一战对张邈刺激很大。如果说之前愿意向孙策称臣还有迫于无奈的心理,现在他已经认清形势,自己不适合这种乱世,要想过得安逸,还是选择一个强者依附。袁谭也好,朝廷也罢,都不是孙策的对手。一直以来,孙策只是不想强夺陈留,否则他根本守不住。

    张邈心甘情愿的交出了陈留太守的官印。满宠接过官印,随即转达了吴王的命令:陈留暂时由豫州接管,按照豫州的规矩办,太守与郡尉分治,太守治民,由张超接任,郡尉掌兵,暂时由陆议代理。张邈与家属前往建业,另有安排。

    张邈欣然从命。

    张超有点意外,却也没有推辞,很开心的接受了任命,并派人通知陆议。陆议收到消息后,很快就委任都尉卫恂赶到陈留,接管军务。卫恂原本就是陈留太守府的兵曹吏,后来到豫州投军,立了功,又入讲武堂进修,毕业后在吕范麾下任职,驻守睢阳。吕范来浚仪后,他又跟到了浚仪,现在重回陈留任兵曹掾,代理郡尉职责,也算是荣归故里。他和张超原本就熟悉,两人合作,张超也没什么意见。

    落实了职务之后,满宠又做了进一步安排。身为太守,张超要印行报纸,动员陈留百姓起来反击入侵,或是带着粮食进城,或是退入颍川、陈留境内,对依附董昭的世家进行策反,迷途知返的可以将功折罪,执迷不悟的,将来一定会追究,绝不宽恕。

    张超俯首听命,按照满宠的要求写文章,印报纸,传布各县。不过陈留的情况不如豫州各郡国,识字的百姓不多,效果有限,张超请满宠安排一些读书人来陈留,到各县协助宣传动员。满宠早就集结了相关的人员,在陈国待命,随时可以进入陈留展开工作。豫州各郡国这几年推广教育成果喜人,不缺读书人。

    与此同时,卫恂招募百姓守城,加强戒备。董昭入境,就地征集粮秣,不少百姓都遭了殃,向南逃的也不少,听说郡尉募兵守城,踊跃报名。卫恂精挑细选了一万多人,挑选了一些立功将士担任军侯、屯长,立刻展开训练。

    张邈起程赶往建业。在路上,他与豫州来的运粮船相遇,看到一艘艘满载粮食、军械的大船,士气高昂的将士和民,他感慨不已,一声长叹。

    “何伯求说得对,后生可畏,我辈当退隐山林,笑看风云,莫作撼树蚍蜉,挡车螳螂。”

    东阿。

    袁谭站在将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战场。

    数百架抛石机、近万张强弩正在集射,泥弹、箭矢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没有停息的时候,打得城头的兖州军抬不起头来。望楼上,强弩手连续射击,对城头的重要目标进行狙击,破坏兖州军的指挥。

    东阿不是高唐,程昱也不是朱然,冀州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东阿城破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可是袁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程昱的坚持超出了他的想象,完全是与城俱亡的决绝。程昱曾是他的旧部,他也知道程昱的脾气,料到他不会轻易投降,但他还是没想到程昱会拼了命的抵抗,一连打退了他十几次强攻。

    这是为什么?袁谭想不明白。程昱这是对曹昂的忠诚,还是对我的失望?他明明知道,就算曹昂带着所有的兵力赶来增援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兖州如今内乱四起,曹昂疲于奔命,能赶来解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这么做除了增加伤亡,增加仇恨,断绝自己的生路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总不会是在等满宠的增援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肯定要失望了。满宠只想守住豫州,根本没有进入兖州作战的意愿。他手里只有一万机动兵力,眼下又去了陈留,迎战董昭。面对董昭的优势兵力,他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个问题。

    “噔噔噔!”袁谭的思绪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回头一看,一个掾吏快步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袁谭目力很好,一眼看出上面的紧急标志,顿时眉梢轻颤。

    沮授迎了上去,接过军报,检查了一番。“是董昭的。”

    袁谭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董昭击败满宠,拿下陈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形势就比较有利了。只是浚仪城不易攻,董昭要花些心思才行。

    沮授打开军报,看了一眼,神情便有些不对。他抬头看看袁谭,使了个眼色,随即又低头细看。袁谭心里一紧,莫名的有些慌乱。从沮授的神情来看,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董昭被击败了?是虎牢关的吕范回援了,还是豫州方向增援了?

    袁谭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找不到有可能影响战局的力量。总不会是被满宠击败了吧?满宠率领的豫州兵的确不弱,军械、训练都超出董昭的预期,可是双方兵力悬殊,董昭也不是庸将,满宠要取胜绝非易事。

    董昭前两天的军报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截住满宠呢。

    “君侯,董昭战事不利,退守外黄。”

    “他被满宠击败了?”

    “不是,是陈留城下的人马遭受夜袭,以致溃败,损失惨重。”

    “谁干的?”袁谭大吃一惊。“张邈?”

    “不知道。”沮授苦笑道:“张邈的确派兵出城作战了,但最先袭营的人是谁,现在还不清楚。据董访说,浚仪方向没有动静,不太像是陆议所为。溃败的诸家互相指责,也说不清究竟是谁所为。”

    袁谭啼笑皆非。作战不利,却不知道谁是敌人,这些陈留人是喝多了吗?就算喝多了,也不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拿来我看。”

    袁谭从沮授手中接过战报,仔细读了一遍,也没找到答案。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来,董昭也很疑惑。

    袁谭心情很不好,沮授的神情也有些沮丧。董昭受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兵力损失有限,并没有伤筋动骨,还可以再战。但怎么败的都不知道,这让人太煎熬了,尤其是对士气的影响太大。陈留世家已经被打垮了,消息传到济阴、山阳,影响也不会小,兖州的战事将比预期的更艰难。

    即使陈留的战事是意外,是陈留世家自乱阵脚,董昭与满宠交战的经历也不可忽视。满宠以一万新兵与董昭战成平手,足以说明豫州郡兵的战斗力比他们想象的更强。若是考虑到董昭可能会有所避讳这几乎是必然,情况也许会更糟。

    “公与,这……可能吗?豫州郡兵能以一敌三?他们又不是各都督麾下的精锐,不用农作,天天训练。”

    沮授沉吟片刻,点点头。“是有可能的,毕竟……这是精选出来的郡兵,其中还有不少有战事经验的老卒为军侯、屯长,满宠虽然没有经历大的战事,可是这些年一直有两千人在手中,追剿豪强,攻打庄园,也有一定的用兵经验。董昭准备不足,受挫也是可能的。”

    袁谭再次看向远处的东阿城,心头密布阴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奈何?”

    “我们已经尽力了。”沮授幽幽地说道:“眼下只剩下一个机会,河南。”

    “河南?”袁谭若有所思,却不敢肯定。荀衍与刘备共有两万步骑,的确有机会与鲁肃一战,但胜算却未必大。他摇摇头。“刘备就和陈留人一样,示以形势可以,真正上阵搏命,恐怕会有问题。”

    沮授摇摇头。“我说的不是刘备,是朝廷。朝廷有并凉步骑,如果能从河内进入河南,与荀衍、刘备合兵,还是有机会取得突破的。事到如今,已经无法留手了,就看谁多一口气。天子应该比我们更着急。”

第2015章 如琢如磨

    虽然还没到三月,建业却已经闻到了春的气息,紫金山上柳条吐苞,嫩绿如烟,山谷间野花绽放,生机勃勃。鸟儿在树中鸣唱,蝴蝶在花间乱飞,一只只巨大的纸鸢被一根根细不细见的线牵引着,迎风高飞,引起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建业的春天真美。”诸葛亮一声轻叹。今年正好二十岁的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一身白色春衫,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的目光。即使与孙策站在一起,他也毫不逊色。

    “荆南不美?我觉得洞庭湖就不错。”孙策笑道:“还是你的眼中只看到了香草美人?”

    “荆南也美,只是没时间看。”诸葛亮笑了两声,又道:“或许荆南风光毕竟不与琅琊同,我感受没有大王那么深。”

    “巧言佞色,明明是你自己无趣,偏说什么家乡好。”孙策耸耸肩,哈哈一笑,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孔明,你还年轻,路很长,不要急,留点时间看看大好河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重要的不是终点在哪里,而是沿途的风景。”

    “喏,臣受教。”诸葛亮拱手施礼。

    两人向前走去,他们身高腿长,渐渐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虎士们散在四周,隐在树石之后,也不影响他们的谈话。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向前走,渐渐来到山顶。远眺大江,春风拂面,着实惬意。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转身向孙策施了一礼。“大王,臣以为,甘宁不可独任。”

    孙策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诸葛亮接着说。他将诸葛亮从荆州紧急召回,就是要听诸葛亮的解释。他可以改变诸葛亮的人生轨迹,但他无法改变诸葛亮的性格,诸葛亮在荆州处理甘宁事件的手段让他看到了擅权的征兆,不得不多三分谨慎。

    虽然周瑜西进,但他还没有在荆州重新设大将的想法。即使设大将,也会是孙翊,不会是诸葛亮。事实上,最近他一直在酝酿分割荆州。荆州太大了,既有地理形势,又有经济优势,户口百万,很容易造成割据。要想长治久安,不能让荆州控制在某一个人的手中。

    不仅荆州如此,其他几个大州都一样。随着经济发展,重心南移,原本的州划分已经不太适应,需要进行调整,只不过目前还没有那么迫切,所以才没有急着商议,只在有限的几个人之间商量。在他的规划中,荆州至少要分成两个战区,甚至可能更多。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能接受任何人想主掌荆州的想法。

    “甘宁作战骁勇,精通水战,又熟悉益州水情,的确是从水路进攻益州的最佳人选。但甘宁好杀,生性残忍,当年在益州为寇时就多有杀伤,名声极坏。这些年在幽州作战,杀戮无辜不少,甚至已经成了习惯。在荆州都敢轻率杀人,到了益州岂不是要屠城?”

    孙策转头看看诸葛亮,沉吟不语。屠城?这有点夸张了吧。不过诸葛亮的担心也有道理,真要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他的名声影响极坏,很可能激起益州人同仇敌忾,奋死反击。甘宁这些年在东海护航,与海盗作战,下手是出了名的狠,恶名远播。这种做事风格不能带到内地来,影响太坏。

    “李通、娄圭一起上阵,就能制衡甘宁?”

    诸葛亮摇摇头。“甘宁是水师都督,能指挥他的唯有大王。大王独任甘宁,就算派参军协助,恐怕也很难和他相处。若大王亲至,又难免让他疑惑,或有猜忌之嫌。若是应李通、娄圭之请,让他们一同参战,则大王亲至便顺理成章了。”

    孙策轻笑一声:“这阵势是不是太大了?”

    “大王,虚无相生,有示之无,无示之有,正因为大王并无强攻之意,更当示之以形。大王至峡口,则益州震惊,曹操不得不重兵守捍关。若仅是甘宁,曹操未必会全力以赴。”诸葛亮顿了顿,又道:“甘宁虽勇,水师毕竟不过五千余人,欲破益州怕是力有不逮。”

    孙策沉吟良久。诸葛亮的分析有道理,可是这有违他的基本战略,如今能用的机动兵力都上阵了,只剩下他手里的两万多人,他不想为了吓唬曹操一下就再次远赴荆州。实在不能打,不打就是了,本来也没指望一战成功。

    他和诸葛亮的区别就在于可进可退之间,他选择了退,而诸葛亮选择了进。这既是两人的视野不同,也是两人的战略不同。诸葛亮一心想建功,抓住战机,他却一心想夯实基础,建百年大计。

    诸葛亮年轻,有进取心可以理解,但作为他身边成长起来的人,诸葛亮的表现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远处的山路上,杨仪提着衣摆,快步走来。孙策转头看去,见山坡之下停着几匹快马,几个骑士正在休息、饮水,看起来像是速度最快的六百里加急驿骑。孙策眉梢微动,下意识地看了诸葛亮一眼。诸葛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仪,没有注意到孙策的眼神,但孙策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复杂。

    “孔明。”

    “大王。”

    “猜猜这是哪儿来的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诸葛亮很认真的想了想,神情专注,杨仪走到面前,见诸葛亮神色不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向孙策施礼,刚要说话,孙策抬手制止了他,直接从他手中接过军报,却故意避开了诸葛亮的眼神。

    军报是满宠发来的,自然应该和陈留的战事有关。孙策有些好奇,满宠率一万豫州郡兵入陈留,这么快就有消息来,是胜了还是败了?前两天还收到消息,说董昭有三万冀州兵、两万陈留世家的部曲,还有两千骑兵,满宠想取胜绝非易事。

    该不会是败了吧?

    “是豫州的消息。”诸葛亮突然说道,目光炯炯地看着孙策,眼神自信。

    “为什么?”孙策一边说一边打开军报。

    “袁谭围攻高唐不下,改变战术,围攻高唐、历城、临淄三城,进攻兖州,但离进入豫州境内还有相当距离。纵有消息来,也不会急。只有陈留方向的战事有了结果,才有可能动用六百里加急。”

    孙策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再说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正好看到陆议以两千人夜袭陈留,一把火烧得陈留世家大败,解了陈留之围的部分,不免一滞,随即又笑了一声。“这小子……”欣慰地摇了摇头。陆议这一战打得漂亮,胆大心细,用步卒穿过被骑兵监控的区域,夜袭陈留,不是一般人敢干的。

    诸葛亮眼神一闪,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皮,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孙策等了一会儿,见没声音,抬头看看诸葛亮。“怎么不说了?”

    诸葛亮道:“大王已经告诉了臣答案,臣再说,有取巧之嫌。”

    孙策微怔,随即恍然,又有些后悔。诸葛亮和陆议是好友,很谈得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竞争,陆议还好,诸葛亮却比较在意这件事。毕竟陆议比他小两岁,却有着他无法企及的机遇。陆议虽然不争,但处处占优,现在又立下奇功。诸葛亮知道了,只怕心里更急。

    孙策沉吟良久,说道:“孔明,你和伯言交好,可曾分析过你们二人的优劣?”

    诸葛亮躬身施礼。“请大王指迷。”

    “伯言近儒,你近法。”

    诸葛亮眨眨眼睛,面色平静。一旁的杨仪脸色却有些紧张。孙策转身,静静地看着诸葛亮,接着说道:“伯言有慧,你有智。智可及,慧不可及。”

    刹那间,诸葛亮屏住了呼吸,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悄悄地吐了出来,躬身道:“大王所言甚是,臣也自觉天赋不如伯言,故而只能努力。”

    孙策摆摆手,示意诸葛亮不要急。“我还没说完。”

    “臣失礼,死罪,死罪。”

    “正因为慧不可及,所以很难学,能不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全看运气。而他们能不能一展才华,有时候也要看运气。如果能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他们就是夜空最耀眼的明星。如果不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他们就是白天出现的流星。”

    “白……天?”杨仪惊讶不已,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问了一句。“大王,白天还有流星?”

    孙策瞅了他一眼,没理他。诸葛亮也笑了,原本有些紧绷的面容松弛了一些,给杨仪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杨仪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笑,闭上了嘴巴。

    孙策接着说道:“正因为智可及,才可以学,教导得当,不仅可以教出更多的智者,还可以将他们的功业传承下去,一代人一代人的积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

    诸葛亮眉心微蹙,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向后退了一步,深施一礼。“多谢大王指点,臣将铭记终生,须臾不敢忘。”

    孙策伸手扶起诸葛亮。“孔明,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要急,慢慢来。”

第2016章 夫复何言

    孙策将手中的军报递给诸葛亮,拍拍他的肩膀。“看看,待会儿回复,看看你这半年可有进益。”

    “喏。”诸葛亮朗声应道,双手接过军报,手指有些发麻,白的面庞也有些微微泛红。

    “去吧,让威公领着你四处转转,紫金山的风光还是不错的。”

    “喏。”诸葛亮再次躬身施礼,捧着军报退下,与杨仪向一旁去了。杨仪领着诸葛亮向前,一边走一边偷眼看诸葛亮,眼角全是笑意。他在一旁听得清楚,吴王对诸葛亮期待甚高,不在陆议之下。作为诸葛亮的好友,他当然为诸葛亮高兴。

    两人走得远了些,杨仪回头看看,见孙策站在原处,王后袁衡、夫人甄宓从后面赶了上来,有说有笑,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再往前走,才放慢了脚步。他忍不住问道:“孔明兄,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

    诸葛亮正自激动,听得杨仪此言,不禁笑道:“白昼见流星之事?”

    “是啊,这流星也是星,不应该是晚上才能看到的么,怎么会……”

    诸葛亮笑笑。“威公,你见过日食吗?”

    “见过,初平四年、五年都有日食,我当时可吓坏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你应该出来的。”诸葛亮笑得更加开心。日食是灾异,连天子都要罢朝斋戒,不能理政,普通人对日食更是避之不及,就算不躲在屋里,也很少有人敢抬头看天。若非遇到孙策这么一个不信天命的明主,他和杨仪差不多。可是现在不同了,初平五年日食,他们几个军谋都被孙策叫到屋外,亲眼目睹了日食时的天空,虽然不像夜晚一样漆黑,却能清晰的看到星空,星星的位置和夜里的星空没什么区别。

    这足以说明,大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只不过被阳光所掩而已。

    听诸葛亮说完,杨仪目瞪口呆。他在孙策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却没听人说起这件事。想来是孙策身边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这是什么有意思的谈资,只有他这个后来者才会一无所知。

    见杨仪尴尬,诸葛亮问道:“你在大王身边,随大王去听过徐大师开讲吗?”

    “听过一次讲算术的,其他的没什么兴趣。”杨仪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这徐大师有些沽名钓誉,还有那个赵婴,若说研究一些算术还可以理解,居然痴心妄想,要用形术演算日月经行轨迹,实在是……”他忽然想起诸葛亮与徐岳有旧,不好意思再说,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你啊,过于重术,非为学正道。威公,大王重术而不轻道,更以术证道,你可千万别想差了。”他回头看看,又压低声音笑道:“你以为徐公河二千石的俸禄是好拿的?”

    杨仪想起徐岳那一头白发,也忍不住笑了。诸葛亮说得对,吴王不喜欢书生,不养闲人,既然他肯花二千石的俸禄养着徐岳,自然是徐岳有用,只是自己没看出来而已。

    趁着杨仪出神,诸葛亮将手中的军报看了一遍,看到陆议奔袭陈留那一段,心中一动,随即感到一丝温暖。孙策已经估计到他看到这一段会有竞胜之心,所以才会和他说那些话,让他正视双方长短,不争一时之意气。平心而论,陆议此举的确有些匪所思,即使是事后复盘,他还是觉得太过冒险。设身处地,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诸葛亮收起军报,反复思考。孙策说待会儿要考他,自然不会希望他敷衍了事。可孙策又让杨仪领着他看看风景,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想不明白,反复分析,忽然想起孙策那两句似诗非诗的句子,突然眼前一亮,闭塞不通的思路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透出些亮光来。

    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吴王虽然认可陆议此战用兵巧妙,但是从长远来看,其实并非必要。满宠身后有二十万郡兵可用,就算陆议按兵不动,满宠与董昭僵持下去,就算损失大一些也能随时补充,战局不至于恶化,反倒可以借此机会以战代练。时间一长,董昭必败无疑。

    陆议袭击成功,是他的天才,是他一个人的成功。可若是满宠练兵有成,收获的却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经过战场历练的数千精锐,这些人将来都是豫州的中坚力量。两相比较,孙策可能更希望后者。

    诸葛亮随即由豫州想到了荆州。在没有把握必胜的形势下,孙策自然不愿意仓促攻取益州,他更希望通过这次战事看看甘宁能否胜任水师都督,看看他能否妥善的做好荆州战区的后勤补给运筹,这才是孙策对他的考验。将相分离,陆议从军,将来的目标是太尉、大将军。他从政,将来的目标是大司农、司徒,企图在战场上建功反而偏离了正道,舍本求末。

    诸葛亮一声轻叹,既惭且愧。

    孙策虽然离诸葛亮比较远,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他从诸葛亮的身形上感受到了诸葛亮的心境。他也相信诸葛亮足够聪明,能够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只要他不钻牛角尖,不追求完美,他比陆议更适合做大管家。

    “孔明什么时候走?”甄宓笑眯眯地问道。

    “怎么,有事?”孙策反问道:“你姊姊被他兄长欺负了,你要为你姊姊出气?”

    “哪有。”甄宓皱皱鼻子,哼了一声。“我姊姊、姊夫好得很,才不会有这样的事。我是说,刚才你们这一路走过来,被他迷住的少女太多,我们烦不胜烦,希望他快点走,至少下次不要与大王一起出游。”

    孙策莞尔。“那有没有被我迷住的?”

    “有啊,比如……”甄宓拖长了声音,看向袁衡,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袁衡淡淡地笑道:“甄夫人,我有一句话记不清楚了,能否请甄夫人提醒一二。《左传》中‘求名而不得’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唉哟,王后,你这么说,妾如何承受得起。”甄宓掩着嘴笑了起来。

    孙策没心思理会女人间的小心机。甄宓再鬼马精灵也不是袁氏姊妹的对手。袁氏四世三公,见过的世面,对政治的理解,绝非甄宓能够匹敌,袁权、袁衡又都是聪明女子,如今王后之位稳固,自然不惧任何人的挑战,大可从容应付,绵里藏针的回一句就能让甄宓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坚定的立袁衡为后的原因。要想后宫安定,没有比立袁衡为后更稳妥的办法。就算他将黄月英或者其他人立为王后,她们的手段也不足以应付袁氏姊妹,迟早会一团糟。

    孙策向前走去,袁衡跟了上来,甄宓吃了瘪,有些悻悻的停在原处,等后面的人上来。孙策听得身边的脚步声,放慢脚步,等袁衡跟上。“下一句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袁衡抿嘴而笑。“大王觉得臣妾做得过了?”

    “王后何出此言?”

    “别的书大王也许不熟,《左传》却是一直研习的,焉能不知?”

    孙策愣了一下。他是经常读《左传》孙策本尊学问有限,生前读得最好的书就是《左传》不过他只看史事,不记章句,一时还真想不起“求名而不得”后面是什么。

    见孙策茫然,袁衡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说出了答案。“欲盖而名章。”

    孙策哑然失笑,轻轻拍了一下额头。“没错,没错,欲盖而名章,就是这一句,一直在嘴边上,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说着话,正走到一处山坡,眼前开阔,一览无余,远处青山隐隐,绿水逶迤,田野中大片大片的冬麦像是一块块新织就的地毯。山路上人影绰绰,身着春衫的人们三三两两,有扶杖而行的老者,也有轻快如小鹿的少年,有高谈阔论的书生,有健步如飞的武士,生机勃勃,其乐融融,感觉不到一丝战争的气息。

    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一心想和他拼命而不得的天子、袁谭之流,孙策心中快慰之极。唉,想想真是开心啊,你们只知道中原,却不知道未来的关键在江南。如今江南屯田初见成效,宿麦的推广也基本铺开,几年之后,粮食产量就能翻一番,丘陵种茶收获在即,大批大批的茶运出去,换来黄金、战马,你们就算取了中原又能如何?我让你三招,一样能轻松胜你。

    若不是想让你们做磨刀石,锻炼队伍,培养人才,灭你们易如反掌。

    孙策怡然自得,脱口而出。“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好句。”袁衡歪着头,思索片刻。“只是这‘风景旧曾谙’作何解?大王身在江南,又何来‘忆江南’之言?”不待孙策回答,她又若有所思,眨眨眼睛笑道。“哦,臣妾明白了,大王心系疆场,身虽在江南,心却到了河北,是吗?”

    孙策愕然,随即放声大笑。他挽起袁衡的手,轻轻抚了抚。“得妻如此,夫复何言?”

第2017章 新风尚

    即使来到这个时代近十年,很多时候自觉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也能理解这个时代人的所思所想,但孙策还是时不时的还冒出一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言论或词语。解释当然也可以解释,但多少有些麻烦,袁衡主动为他找理由,他自然求之不得。

    以袁衡的聪慧,不可能感觉不到问题,但她不问,便是她的聪明之处。对她来说,孙策出身寒门,又是武夫,经学几乎毫无根基,能有一些神秘之处总是好的。他不信天命,不代表别人不信。如果说霸王重生对军中士气有着难以言喻的鼓舞,那生而知的天生圣人对读书人的吸引同样不可忽视,对新政的推行同样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两人手挽着手,并肩而行,谈笑晏晏,除了身在高位带来的从容气度,和山间春游的夫妻、情侣没什么两样。孙策高大健壮,相貌堂堂,袁衡身材高挑,相貌虽不算国色,却也算得上美人,更兼雍容气度,与众不同,两人站在一起,吸引了不少游人艳羡的目光。

    “看,我们吴国的大王和王后。”有人远远地看见,略带得意的对远道而来的友人说道。

    “好一对少年人。”老者抚着花白的胡须,神情欣慰。

    “孙郎好俊。”少女眨着星星眼,双手握拳,浑然不顾一旁的小情郎。少年堵气的说道:“我觉得王后更有大家气度,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袁氏。”

    “那是,她父亲还拦路抢劫呢,可不就是四世三公的遗风。”少女顶了一句,一扭脖子,向前奔去。

    “唉,等等我,山里有蛇,你小心点。”少年叫着,追了上去。

    “怕什么蛇,胆小鬼,抓了炖汤,去去湿气。”

    “我才不怕呢,等江上潮水来了,我还要去弄潮。”少年赶上少女,抓住她的小手不放,挺着胸脯。“到时候我要拿魁首,入水师,扬帆远行,纵横四海。”

    “我也去!”少女眉眼如春,雀跃不已。“我们做一对雌雄海盗。”

    “真难听。”少年掩饰不住喜悦,却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我们是大王麾下的水师,英武之师,正义之师,不是海盗。”

    “嗯……”少女星眸闪烁,笑语如花。“锦帆贼那样的?可不可以带铃铛?”

    “呃……”

    孙策听不到因他们而引发的争论,却能看到这充满活力的画面。三月上巳节还有几天,建业的春天却已经来了,一对对小情侣们相约出行。说到底,毕竟是江南,是吴楚故地,蛮风未尽,这里的人们少了几分中原人的礼仪,却也更有生机,在这里推行新政的阻力要比中原小得多,效果也更明显。就像推广宿麦(冬小麦),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也许三十年后,江南就能提前成为经济重心,至少可以与中原分庭抗礼,成为稳定的粮仓,更能成为子弟兵的源泉。有了这些江东子弟兵撑腰,他也就有信心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任何时候,核心集团都是必须有的,只是要控制好度,不能一家独大,别寒了其他人的心。沈友、陆议可以独当一面了,虞翻、贺齐也能撑起会稽的门户,现在需要培养起几个丹阳人,祖郎虽然有名,成就却有限,朱然是一个好苗子,但还不够,还要再挑几个备选。

    孙策一边走,一边在他知道的丹阳人挑选。年前去了一趟丹阳,认识了不少丹阳人,选了一些少年充任侍从,但特别突出还不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丹阳的教育水平和吴郡、会稽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需要一些时间来补课。

    当然也没必要太着急,五到十年应该能基本解决问题。

    袁衡静静地陪着孙策,一言不发,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她清楚孙策的抱负,也清楚孙策肩头的压力。他虽然身在建业,却一直关注着前线的战事。远隔千里,不能直接干预,只能坐视着战局的发展,这中间的煎熬比身临战场更考验人。尤其是随着陆议、朱然、诸葛亮等人陆续担任职务,他的布局正一步步的展开,能不能实现预期的目标,能不能处理好新旧之间的关系,都考验着他的智慧。这一步走稳了,吴国的前途一片光明。这一步走不好,内忧外患很可能同时迸发。

    此时此刻,作为王后,她绝不会无端生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生事,增加孙策的负担。

    走了一会儿,孙策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山顶。

    山顶的树荫之中,有一个院落若隐若现,那里住着徐岳等人。徐岳研究算学入了迷,带着赵婴等几个弟子离群索居,住在紫金山上,等闲人不得靠近,就连孙策本人都很少去打扰。

    此时此刻,却有一个身影沿着唯一的一条山路快步走来。来人头上没有戴冠,只用青巾裹发,一身窄袖春衫,一双木屐,看起来像是春游的士子,只是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全无半分看风景的闲情雅志。

    走得近了,袁衡认出这是徐岳的儿子徐数,不免有些奇怪。徐数人如其名,对数字很关注,对仕途以及其他事却很淡漠,一心跟着其父徐岳研究算学,对数字的兴趣最浓,前一段时间还登堂开讲,介绍了一些数字之间的奇妙关系和速算方法,吸引了不少人学习算学的兴趣。他很少下山,今天怕是为孙策而来。

    果然,徐数快步走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说明来意。徐岳请孙策上山一叙,有重要的事要报告。

    见徐数神情凝重,孙策没有多说,转身问袁衡有没有兴趣同去。徐数却有些为难,袁衡看得清楚,主动拒绝了孙策的邀请,自称愚钝,听不懂徐大师的高论,就不去滥竽充数了。孙策笑笑,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徐数上山。

    袁衡停在原处,叫过跟在身后的典韦,让他将警戒扩展到小院周围,亲自保护孙策的安全。典韦领命,转身吩咐了几句,又叫过一个虎士,大步赶上孙策。

    安排妥当,袁衡的眉头才微微蹙起,侧头看了一眼山坡上孙策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2018章 日食和偏心圆

    孙策跟着徐数上山。

    徐数脚下登着一双木屐,木屐有齿。徐数上山前,将木屐脱了下来,换了个方向。孙策看到木齿一高一低,竟是为了登山而特制的,不由得一笑。

    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谢公屐么,现在居然提前发明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的脑洞。不过与徐家父子来往的都是脑洞达人,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年前就有人提出一件小发明,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立刻吩咐那人保密,千万不能外传。

    那是一对马镫。虽然形制和后世的马镫略有区别,功能却已经完全满足。

    江南缺马,骑马对江南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尤其是上马动作难住了不少人。随着骑兵甲胄的日趋完善和马铠的出现,重骑兵渐成风尚,为了保证骑兵能在马背上坐稳,鞍桥越来越高,保证了骑乘稳定的同时,也对上马造成了更大的困难,马镫的发明迫在眉睫。

    实际上,太史慈传来消息,阎柔已经提出了马镫的设想,但考虑到马镫形势简单而效果奇佳,被仿制几乎是必然,所以他一直没有公布,制作了大量的马镫,却只让极小部分的骑兵试用,其他的都藏在武库里,等着关键的时候再作为秘密武器拿出来,一战定乾坤。

    但孙策很怀疑这个秘密能保持多久。毕竟马镫的需求很强烈,发明起来也不复杂,有一个人想到了,就可能会有其他人想到,如今郡郡有木学堂,有些有实力、有眼光的作坊都开始聘请有技术的匠师,组织人员进行技术攻关,脑洞大的比比皆是,发明马镫只需要一个楔机。

    孙策第一次觉得技术推广得太快也不是好事。

    “谁做的?”

    “葛玄的一个从子,叫什么名字我忘了,黄夫人可能知道,葛玄说那孩子刚刚考进了木学堂。”

    “葛玄来过了?”

    “嗯,来和家父研讨一个丹方的配比,家父不好此道,介绍他去找左慈了。”

    “丹方?”孙策来了兴趣,不会是黑火药吧。他虽然一直没做相关的工作,却比较留意这些炼丹的道士。魏腾的兄长魏翱也就是魏伯阳就一直在他的关注之列,只是还没机会见面。他一直想着怎么把这些炼丹的道士往化学方面引,就像俭那样。俭也曾经是个炼丹的道士,现在却是研究染料的行家,为荆豫纺织业有不可或缺的功劳。“什么丹方?”

    徐数却兴趣缺缺。“记不清了,好像和点金术有关。”

    孙策笑了。“下次他再来,你让他来找我,我对此略知一二。”

    “喏。”徐数看了孙策一眼,见怪不怪。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上了山,来到小院门前。徐岳站在门口迎接。他白发苍苍,也没梳理,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精神却不错,眼睛发亮,一见孙策就迎了上来,笑眯眯地拱手施礼。

    “大王,臣摸到门径了。”

    “说来听听。”孙策摸摸鼻子,有些无奈。“希望我能听懂。”

    听徐岳讲算学可能是一场思维盛宴,也可能是一场痛苦的煎熬,全看你能不能听得懂,听懂了就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听不懂就是一桶浆糊,越听越懵。这个时代的算学术语和方法与他学过的数学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并不比别人有优势,算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还是偏后的位置。勉强比喻一下,就和奥数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智商的。你能用方程解开那题,不代表你就能理解那种巧妙的思维方法。

    他在数学方面显然没什么天赋。

    “哦哦。”徐岳也清楚孙策的算学水平,没有展开来讲,直奔主题。“臣反复推演,发现这日月经行的轨迹可能不是正圆,有点偏心。按照这个思路,臣重新推演了现有的日食记录,发现今年九月初一可能有日食,就在……”

    “等等。”孙策打断了徐岳。他对什么时候日食并不太关心,对他来说,日食就是一个天文现象而已,与人间没什么有关系。但徐岳发现日月轨道不是正圆,这个更有价值。

    “大王?”徐岳一脸茫然地看着孙策。

    “有点偏心是什么意思?”

    “有点偏心……就是有点偏心。”见孙策笑得诡异,徐岳挠挠头,多了几分期待。“大王莫非……略知一二?”

    “没有,没有。”孙策有自知之明,他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椭圆公式都记不清了,就不献丑了,还是让徐家父子自己去琢磨吧。论智商,这父子俩绝对碾压他,更何况还有严和赵婴相助,推演出椭圆公式是迟早的事。

    二千石的俸禄是那么好拿的吗?

    “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发现?”孙策继续向里走。

    “当然不是,臣刚才说了,今年九月可能有日食。大王,就五行灾异而言,日为君主,月为臣妾,日食就意味着强臣期主或者后宫干政。大王,你别急啊,臣知道你不信,臣也不信,可是信的人也不少,早点知道,有所预防也是好的,对不对?”

    孙策停住脚步,看着一脸真诚的徐岳,笑了。“徐公你也不信?”

    “呃,臣原本……有点信,现在……基本不信了。”徐岳松开孙策的袖子,挠挠蓬松的白发,像个孩子似的嘿嘿笑道:“既然臣能推算出来,又无法避免,那应该就和人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智者少,愚者众,信的人也不在少数,更难保有人借天象言事,蛊惑人心……”

    孙策心领神会。这是有话传到徐岳耳中了。徐岳深居简出,能传到他耳中的话要么是有意为之,要么是舆论已经沸沸扬扬,只是他还不知道而已。对他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只有前者,有人专程来拜访过徐岳了。

    “比如?”

    “呃,蜀中有同道传书,说他也推算出了九月的日食,主东南有事。具体什么的,他也没说。天象嘛,总是玄渺难明的,怎么解释都可以。”

    “蜀中?”孙策沉吟片刻。“蜀中也有这样的高手?”

    徐岳摇摇手,自信满满。“也算不上高手啦,时间差了好几个时辰,没我的算法精确。”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

    “日食?”郭嘉咂咂嘴,有些遗憾。“这跟我吴国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欺负他,我们是要代替他。”

    孙策“噗”的一声,险些将刚喝到嘴里的汤喷了出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汤咽了下去,责备道:“奉孝,注意你的言辞。”

    “喏,喏。”郭嘉摇摇羽扇,又说道:“大王,我着实很失望。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戏志才一死,曹操麾下就没人了么?你说过的那个法正不至于这么无能吧?”

    孙策没吭声。戏志才死了,法正接替戏志才的职务,成了曹操的谋主。不知道是戏志才力竭而死让曹操担心法正会重蹈覆辙,还是觉得法正的才华不如戏志才全面,法正只负责军谋,正式名称是军谋祭酒,不像戏志才那样统领全局。法正的能力应该还是两军交锋,不是这种舆论造势。以日食造舆论,的确不像是法正的手段。

    “不管是谁的手段,做好应对准备就是了。打笔仗嘛,谁怕谁。”孙策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这种事没什么商量的必要,安排路粹他们几个就行了。“说说最新的消息。”

    郭嘉应了一声,拿来几份军报,放在孙策面前。“两件事比较紧急:一是钜野李氏背叛了曹昂,据甄城,又抢占了定陶,曹昂的防线有崩溃的可能;一是天子加封董越为前将军,主力东进,有可能取道河内,进攻河南。”

    孙策放下汤碗,将那两份军报挑了出来,摊开细看。

    钜野李氏背叛曹昂,这一点倒是有迹可循,当初任城之战,李乾、李整战死,李氏部曲受到重创,钜野李氏就和他结下了仇,一直等待报仇的机会。现在袁谭卷土重来,曹昂选择与袁谭作战,李进、李典觉得报仇无望,趁着曹昂调整防线,兵力不足的机会,举旗支持袁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朝廷发动益州、冀州、幽州围攻中原,形势的确严峻,对他还有信心的人并不多,兖州世家选择袁谭的又不是只有李家,更何况李进、李典有仇在身。

    他不在乎李进、李典的聪明与否,只不过李进占据定陶影响比较大,曹昂因此失据,战线有可能会被推到豫州,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最让他看不懂的还是董越,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董越背后的贾诩。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董越不仅让天子进入河东,还做了天子的前锋,这是铁了心要支持天子,还是另有计划?

    并州交出去了,河东又交出去了,兵权没了,地盘也没了,贾诩还有什么手段可用?

    当然,更严峻的是河南的形势。荀衍、刘备有两万步骑,再加上天子和董越的人马,总兵力超过五万,骑兵数量有两万之巨,鲁肃、吕范只有两万步骑,能挡得住吗?

第2019章 孤寡与家人

    历史上,说起古都,长安与洛阳绝对榜上有名。建都长安还是洛阳,一直有争论,在很多时候甚至并列,以东京、西京对称。但让人无奈的事,任何一方都难以长久,没有一个城市能长时间的作为都城。

    长安为都,帝国往往亡于内耗。洛阳为都,帝国往往亡于外敌。究其原因,自然离不开客观的地理条件。关中四塞,利于防守,但不论是溯黄河而上,还是越秦岭而北,东南的钱粮运到关中都是一个很吃力的事。河南地处中原,漕运倒是方便,却也因此不利防守,易受外敌攻击。所谓八关,险要远远不能和关中的四关相提并论。

    现在孙策也面临这个问题:鲁肃、吕范缺少足够的骑兵,面对天子麾下的并凉骑兵和刘备率领的幽州骑兵,他们正面迎战的机会几乎为零,能做的只有退守诸关。然而如此并不能保证南阳、颍川以及陈留、陈国诸郡的安全,骑兵可以轻易直入豫州腹地。

    天子不是袁绍,不是仅靠舆论就能解决的。胜负最终还是取决于战场,舆论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如果豫州全民皆兵依然不能保证胜利,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就会崩溃,新政也就成了一个笑话。天子引以为戒,很可能会在愚民的霸道上一路走到黑。

    孙策一时无法决断。按理说,他这时候应该义无反顾的上阵,管他什么大厄、小厄,管他什么五年计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决战来得似乎太早了些,情况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与天子决战是大事,必须和众臣商议,不能由他一个人拍脑袋决定。

    “知会张相、虞相及相关人员,明日一起来议议。”孙策手指轻叩案几,笃笃有声。“另外,你们军师处也好好准备一下。”

    “喏。”郭嘉应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去,又道:“孔明应辩,大王不去听听吗?”

    孙策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去了。诸葛亮是他身边的人,骤登要职,虽说他才华出众,毕竟还是有人不服的,这次被召回述职,想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他如果去听,有为诸葛亮撑腰的嫌疑,参军们难免会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让诸葛亮独自去面对,凭自己的能力折服这些参军,对双方有好处。

    “不听了,到时候你将结果告诉我就是。”

    郭嘉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出去了。孙策清楚,有一场恶战等着诸葛亮,不过他并不担心,以诸葛亮的口才和缜密思维,又有他的提醒在先,除非郭嘉亲自出马,否则不太可能考住诸葛亮。

    孙策在前殿坐了一会,将郭嘉递来的军报看了一遍。除了刚才说过的两件,没有太多值得重点关注的大事。袁谭的主力移往兖州之后,青州的战事进入僵持阶段。高览与青州豪强集结的人马正在围攻三城,但力度有限,根本没有破城的希望。任城督纪灵送消息来,他已经做好应变的准备,可力保任城不失,并在必要的情况下出兵昌邑。梁相丁冲汇报,丁夫人与孙尚英等人已经到达睢阳,但曹昂的祖父曹嵩、叔父曹德还在昌邑。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孙策一一看完,让侍从将军报收起,捡重要的抄录备份待查,再将原件送还军师处存档。这些都是秘密文件,短期内不会公布,将来有没有机会解密,他也不敢说,但妥善保存总是必要的。

    看看时辰不早,孙策起身回后宫。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看着已经建成的十余座大殿井然有序的排列在眼前。孙策有些感慨:这座宫殿里没有他父母、兄弟的位置,这是他的吴王宫,只属于他,里面住着他的妻妾和儿女。即使是推崇孝道的汉代,父母也是臣,只能别择居处,不能在皇宫里占据一席之地。

    称孤道寡绝不仅仅是嘴上说说,皇帝、王者就是孤家寡人。

    父亲孙坚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可留在交州也不回来。母亲吴夫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更愿意住在吴县,不想在建业定居。

    孙策的情绪有些低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向后宫走去。

    后宫的布局分为三部分:正中三分之一是王和王后的宫,占据了前面一半的空间,后面一半是一个园林,也就是所谓的御花园,两侧各有六座宫殿,又称十二殿,供十二位夫人居住,目前还有三座空着。在宫殿之间的巷子里,分布着一些官署,住着宫女、卫士和一些掾吏。因为他定的规矩,后宫的规模有限,需要的人员也不多,一些宫殿的角落便足够安排了。

    毕竟是后宫,他再开明也不愿意看到绯闻,所以后宫内部的卫士以皇后所建的羽林内卫为主,总共两百四十人,分作四班。他的宫则有郭武等人轮班,再加上孙尚香的羽林卫,宫外则由武猛、武卫两营负责,一墙之隔,虎士止步于宫门,不得进入任何一座大殿,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从都尉到所有当值虎士的严惩,轻者腐刑,重者族诛,以杜绝任何人的僭越之心。

    虎士待遇丰厚,一个普通虎士也领着两百石的俸禄,都尉统领二百人,秩比二千石,平时的赏赐也比诸军丰厚,娶妻纳妾都有足够的能力,如果还有谁想以身试法,那就怨不得他手狠手辣了。

    唉,孤家寡人也不容易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孙策一边感慨着一边进了后宫。他有单独的宫,但他很少住,大多数时候都流连在各殿之间,倒不是贪色,而是他不喜欢一个人独居的冷清。本质上,他还是不愿意做一个孤家寡人,他更享受家的温暖。

    今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孙策信步来到一座殿门前,守在门前的羽林内卫上前行礼,看到她们肩头徽章上的一串稻穗,孙策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袁权的稻香殿。正疑惑间,袁权带着两个侍女从里面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躬身施礼。

    “大王是闻着香来的么?”

    孙策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殿中有食物的暖香,虽然不是很浓,却更加诱人。他笑了。“是啊,你又创了什么新菜,满殿飘香,我特地赶来尝鲜。”

    “不是新菜,是点心。”袁权引孙策入殿,又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桥英才是真正的功臣,我不过是从旁襄助罢了。”

    “大桥也在?”

    “不仅大桥在,小桥也在,这姊妹俩虽然性格迥异,却是形影不离,将来入了宫怕是也要住在一起的。”袁权笑着,引着孙策来到东厨。稻香殿里有最好的厨房,规模虽然不如尚食监的大,精致却有过之。孙策也不是远庖厨的君子,闲来最喜欢在厨房里看袁权张罗吃食,看着那烟火气,他特别放松。

    大桥、小桥正在门口迎接,手上还有面粉。小桥的鼻尖、额头也有,衬着微红的脸庞,看起来很是可爱。孙策笑笑,伸手在小桥鼻头上刮了一下。

    “是不是偷吃了?”

    “才没有,面粉怎么吃?”小桥皱皱鼻子,不服气的说道:“大王才会偷吃,我们本来准备做好了再去请你,没想到你闻着香就来了。”

    孙策挑挑眉。“我闻的不是菜香。”

    小桥扭捏起来,期期艾艾的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今天可没抹粉,身上只有面粉。”她为了吸引孙策的注意力,一向敢出奇招,上次新得胡粉,迫不有待的用上了,结果用得太多,香气浓得刺鼻,一时传为笑谈,黄月英调侃她是香夫人,天生体香浓郁。

    孙策大笑,心情莫名的轻松了一些,只是不尽释然。袁权在一旁看得清楚,对小桥说道:“你将这点心的妙处说起大王听听,也让大王知道你一片苦心,并非只是口腹之欲。”

    “喏。”小桥应了一声,将孙策拉到案前,指着案上的食材介绍起来。案上有和好的面,有调好的馅料,还有一些已经包好的点心,孙策扫了一眼就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却没说破。大桥、小桥费了这么多心思准备,他如果一口道破,实在太煞风景,也会打击她们的积极性。

    “大王,此物名为馒首,外用面团,纳以菜、肉,上火蒸熟,再晒干,可以长期保存。食时可以水煮,也在放在粥锅里,不方便时也可以干吃。既能裹腹,又能补充油盐,一举多得。如果用作行军干粮,肯定比现在的牛肉饼好。牛肉饼虽然能熬饥,但牛肉易脱落,而且暴露于坏,易被虫鼠咬食,引染疾病……”

    看着小桥眉飞色舞的介绍着新创的馒首,孙策很欣慰。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他在江南推广宿麦,种植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何食用这些宿麦,让江南人也喜欢这种原属北方的食物,却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小桥发明馒首,并且考虑以此来替代面饼,充作行军干粮,不得不说花了心思。

    “这是你们俩发明的?”

    “呃……”小桥眨眨眼睛,看看袁权。袁权笑道:“你们是首创,我只是提了一些建议而已。”

    小桥嘻嘻笑了一声:“其实我们也不是首创,回睢阳省亲时,在家父军中看到有人做类似的食物供当值的将士充饥,我们受了启发,这才有了念头。请教了夫人后,试制了几次,才有现在的馒首。”

第2020章 直觉

    吃着刚出锅的馒头,孙策和大桥、小桥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闲聊。兖州的形势,睢阳的防务,梁相丁冲的人品,他都感兴趣。桥氏姊妹刚从睢阳回来,所见所闻不少,有些可能比斥候收集到的情报还真实。

    大桥话不多,小桥却知无不言,说起来就不停,而且绘声绘色,非常生动,颇有说书的潜质。

    美人、美食,孙策心里的压抑去了些。饱餐一顿后,大桥、小桥告辞出宫,孙策留宿袁权宫中。袁权沏了茶,陪孙策闲坐。

    “大王在担心什么?”

    “嗯?”孙策诧异地看着袁权。袁权提起茶壶,为孙策添了一点热水。“大王虽然吃得高兴,听得也开心,却没像以前一样出言附和,更没和小桥斗嘴,想必是心中有事。小桥费了那么大力气也没能让你开怀,着实有些沮丧呢。”

    “是吗?”孙策回想起来,也觉得今天小桥有些用力过度,原来根子却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自责,辜负了美少女的一片心血。在袁权面前,他无须掩饰,便把自己突然之间的惆怅大略说了一遍,好让袁权心里有数,有机会安抚小桥。袁权很敏感,一听就明白了,脸上也有些怅然。

    “大王有此心,乃万民之幸。”

    孙策笑了两声,觉得无趣。他和袁权说这些可不是为了邀名或者自我标榜。袁权睨了他一眼,又笑道:“大王也许觉得臣妾虚伪奉承,可臣妾却是真心话。儒家重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王对家人有眷念之心,自然不会轻易杀戮,毁门灭户。若能推及万民,便是尧舜之君。”

    孙策道:“你没说我是妇人之仁,我已经很满足了。尧舜之君就不奢望了,我还有些自知之明。”

    袁权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茶,想了片刻,又抬起头。“大王,臣妾……有一些话,可能有些冒昧。”

    孙策扬扬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袁权最近过得很安逸,已经很久没这么正式的和他说话了,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会由袁衡转达,想来是有什么话非说不可,这才明知冒昧也要说。

    “大王是不是觉得国土越来越广,百姓越来越多,又有群丑嚣嚣,动摇天下,担心力不能支?”

    孙策想了想,很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种想法。

    “大王有此担心,也很正常,也是好事。诗云战战兢兢,易云夕惕若厉,都是劝勉人君不可轻忽,可是能做到的却没几个。大王能自醒省,已然难得。可凡事过犹不及,大王若因此而不自信,举手生疑,还怎么治理天下?”

    “话虽如此,可是我的确没有治理天下的经验啊……”

    袁权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谁天生就有治理天下的经验呢?”

    孙策一时语塞。

    袁权停了片刻,又笑道:“依臣妾愚见,大王之所以心中怯怯,恐怕和心中无所敬畏有关。天子也好,儒生也罢,他们或是信奉君权天授,或是信奉圣人经典,以为口含天宪,或者身受圣人教诲,自然天下信从。大王既不信天命,又不信圣人经典,无所依托,有所惶恐再正常不过。”

    孙策蹙着眉,沉吟不语。他不能说袁权说得不对,甚至可以说,袁权切中了要害,但他早就清楚这个问题,不至于心中不安。他现在的问题是感觉有问题有发生,却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臣妾说得不对?”

    “也不能说不对,但……不尽然。治理天下难是明摆着的事,我知道难,所以才要放慢脚步,三思而行。可现在的感觉却是感觉到有危险,不知道危险在哪里。”他顿了顿,又道:“这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错觉,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所说的不自信而导致的疑惧。”

    袁权托着腮,歪着头,打量了孙策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会不会是交州?”

    “交州……能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交州?”

    袁权笑着摇摇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你刚才说到家人,又说不知道危险在哪里,两相结合,我想只有交州了。直觉这种事说起来神秘,其实也并非无迹可循,就和梦一样,看起来杂乱,其实和白日所遇之事有关联,只是一时意识不到罢了。回头再想,方知端的。”

    孙策觉得有理。虽然他想不出交州会有什么危险,以至于他心生警兆,但袁权的这个分析有一定道理。直觉和梦一样,其实都是潜意识的一种反应,是那些平常没有注意到的线索相互作用的结果。有可能是错觉,也有可能是真相。

    况且交州一直不在掌握之中,担心有事发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说起来,张昭有好长时间没有消息来了,这实在不应该。孙坚、孙权会有意识的保持独立,张昭却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就算他担心孙坚、孙权有想法,正常的书信来往也是应该有的。

    孙策决定明天找郭嘉安排一下。常言道,男人靠理性,女人靠直觉,袁权很可能说中了真相。万一错了也没关系,加强对交州的控制势在必行,江南成了重心,交州不能永远是化外之地。

    “好久没和你长谈了,今天就住在这儿,和你好好说说话。”

    “说话可以。”袁权嘴角微挑。“别的却不成。大王若是不怪臣妾侍候不周,留宿稻香殿,臣妾是求之不得。”

    孙策大惑不解。几个妻妾之中,向来侍候最周到的就是袁权,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如果她是月事来了,她根本不会留他。既留了,又不肯侍,这就有点怪了。

    “为何?”

    “有人不准。”袁权掩嘴笑道:“脖子以下都不成。”

    “谁这么大胆?”孙策佯怒,拍案而起。袁权丝毫不惧,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策,素手轻拂平坦的小腹。孙策恍然,顿时气泄,半晌才无可奈何地爆了一句粗口。

    “我日!”

    虽然郁闷,孙策还是在稻香殿留宿一夜,与袁权说了半夜的话。袁权见识广,能从另外的角度给他一些意见,这是张、虞翻等人做不到的。况且有些事也只能和袁权说,再由袁权去安排。

    后宫名义上由袁衡做主,袁权已经退居幕后,实际上袁权的影响力并没有削弱,反倒因为她的不争更让人愿意亲近,有些话不方便和袁衡,却可以和袁权说,再由袁权向袁衡进言。孙策如此,其他几个夫人也是如此。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到稻香殿来吃一顿好的,再和袁权说说话,就算事情不能解决,心情也会好很多。

    而大多数情况下,事情都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

    在稻香殿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孙策精神抖擞的来到前朝。因为时间紧张,资金也紧张,太初宫现在只有一座前殿,五日一朝也在这儿,平时办公也在这儿,前殿有东西两侧都有厢房,东侧是张、虞翻的公廨,西侧是军师处的公廨。

    到目前为止,孙策还没有类似尚书台的内朝机构,将来应该会有,但规模不会很大。以内朝来代替外朝,又不断的建立新的机构来代替内朝,防止内朝坐大,这样的事他不想做。限制臣权有很多种办法,建立内朝无疑是不怎么高明的一种,看起来很方便,其实治标不治本,反而遗祸无穷。

    比限制臣权更迫切的其实是限制皇权。虽说眼下的皇权还没有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但征兆已经出现。现在调整还来得及,等精英阶层的膝盖软了,心甘情愿甚至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再调整就来不及了。限制三公任期,兵、政、监察分离,都是他正在尝试的事。

    有两千年的中外历史为鉴,在这方面,他有着这个时代最高瞻远瞩的境界,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让历史走上正确的轨道。

    刚到前殿,张玄就迎上了来,笑盈盈地施了一礼。“恭贺大王。”

    孙策一边走一边笑道:“为何?”

    张玄跟了上来。“大王又教导出一贤才,点化之功,堪比圣人。”

    孙策转头看了张玄一眼,估计张玄说的是诸葛亮,看来诸葛亮顺利通过了军师处的答辩,而且震慑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参军们。张玄作为张的儿子,一向很少如此夸人的。他和诸葛亮都算是徐州人,诸葛亮出类拔萃,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第一个赶来报喜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啊?”孙策故作不知。

    “孔明。他的答辩太精彩了,待会儿大王看纪要便知,反正臣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孙策笑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仲远是不是也想外出历练一番?”

    张玄连连摇头。“大王,臣愚钝,没有孔明那样的才华,还想在大王身边多积累几年,将来外放,哪怕是做一任县令丞也能应付得来,不至于为大王抹黑。”

    孙策哈哈一笑,也没多说。张是首相,张靖已然外放,在任城督纪灵麾下任军师,张家父子的前程一片光明,作为次子,张玄的确不宜提拔太快,以免招人非议。况且张玄启蒙时,张正游学京师,对他的教导不够,张玄的能力比起其兄张靖来的确有所不足,多积淀一段时间也是必要的。

    “厚积而薄发,你会有一鸣惊人的时候。”

    “谢大王谬赞。”

第2021章 吃货君臣

    孙策来到殿中坐定,张玄已经准备好了答辩的记录,端端正正的摆在案上。

    孙策知道诸葛亮应付得来,但看了记录之后,还是很欣慰。如果不是考虑到张玄就在目前,他几乎要拍案叫好。让他去做这个答辩,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当然,这和他那日在紫金山上的点拨也有关系。若非放下与陆议争雄的心思,诸葛亮也做不到这么从容,从更高的角度来分析荆州战事可能的走向,以及让李通、娄圭参战的必要。

    诸葛亮还是坚持最初的建议,但他的用意和出发点已经悄悄的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想借机参与其中立功,更多的是为个人功业,那现在是则服务于战局,考虑更多的是整体利益。

    他建立将李通、娄圭参战有两个理由:

    一是磨合李通、娄圭与甘宁,为正式进攻益州做准备。仅凭甘宁是无法完成从长江进攻益州的任务的,安排人配合是必然的事,娄圭长期镇守夷陵,又有智谋,李通长期镇守南郡,作战勇猛,无疑是配合甘宁的最佳人选,但他们脾气不合,之前还有作战的经历,如果不加以磨合,很难保证他们会配合默契。

    二是诱敌。示益州以不和,诱益州来攻。若曹操以为甘宁与娄圭、李通不和有机可趁,派水师顺水而下,那就可以以逸待劳,在荆州境内重创曹操,完成预期作战计划。如果曹操不来,也能名正言顺的拖延时间,既不进攻,又让曹操不敢掉以轻心,维持在鱼复的重兵。现在不和,不代表以后不和,这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要孙策出面,甘宁与娄圭、李通的矛盾即使无法解决,也可以强行压制一段时间,保证战事顺利进展,说不定还能激发诸将的斗志,以战功诱使他们全力以赴,奋勇争先。

    如此一来,一矢不发,仅仅是示之以形,预期的作战目标也实现了大半,开销却只有开战的几分之一,可谓是举重若轻,既实现了目标,又省了钱粮,还可以引而不发,让对手明知可能是计也不敢掉以轻心,逼着曹操保持对峙。曹操一旦撤去鱼复的重兵,甘宁随时有可能真的溯水而上,化虚为实。

    能把计划做到这种地步,不亚于朱然守住了高唐、陆议奇袭陈留,难怪参军们无话可说。

    孙策看完记录,翻到最后一页。郭嘉已经签署了评定意见,定为优级甲等,予以通过。优级甲等是最高等,军师处成立以来,这是第一次。孙策摇摇头,提起朱砂笔,批了五个字:减半等,通过。

    张玄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大王,孔明的计划有何不足?”

    孙策看看张玄,明白他的意思。优级甲等极其难得,又是第一个,让诸葛亮得了,不仅对诸葛亮本人很重要,青徐系与有荣焉。减半等,依然是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但毕竟有被人超过的可能。

    “有机会,你问问孔明自己当得几等,或许能有所裨益。”孙策笑笑,合上了记录。

    张玄很迷惑,拿起记录出去了。

    与张、虞翻等人议事之前,孙策先见了新任搜粟都尉鲜于程。

    鲜于程是祖郎的乡党,由祖郎推荐出仕,先在丹阳太守府任田曹,后来又转为专职的屯田都尉、校尉。此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偶尔开口也是又臭又硬,常常噎得人翻白眼,与同僚的关系极差。若不是屯田辛苦,他早就被人顶替了。他也苦于应酬,只有到了田间地头才自在,一年至少有三百天在外面跑,晒得黑黢黢的,与农夫无异。虞翻与他联络比较多,对他的工作态度很欣赏,却也为他的为人处事头疼。以虞翻的口才,有时候也被他噎得难受。

    也正因为此,他这几年一直没有升职,连嘉奖都没份,被人戏称为咸鱼程,他也不在意。去年孙策巡视丹阳,看到屯田成绩斐然,又有心提携丹阳人,这才想到了他,年终考核时特地吩咐首相张留意。张借上计的机会与鲜于程长谈了一番,觉得此人可用,累积功劳,推荐转鲜于程为搜粟都尉。

    在吴国的官制中,搜粟都尉是九卿之一。鲜于程的这次升迁有超擢之嫌,私下里有意见的人不少,有的甚至说是鲜于程贪污了屯田的收益来送礼,不一而足。

    鲜于程上殿,瘦削的身形如竹杆,撑不起新做的官服。他向孙策行了礼,将随身带来的一只木盒交给一旁的侍者,侍者接过木盒时,手明显一沉,险些将木盒摔在地上。他涨红了脸,将木盒拿到一旁,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看了鲜于程一眼,脸色更红,眼神愤怒,就像看白痴似的。看那架势,如果不是在孙策面前,他恨不得将木盒砸到鲜于程脸上。

    孙策很好奇,让侍者将木盒拿过来。木盒里是一块石板,很大,很粗糙,只在中间挖了一个浅坑,磨得很光滑,像个砚台。

    “这是石砚?”

    “回禀大王,这是臣家乡的山石,虽然丑陋,却是做砚石的好材料。”

    孙策忍着笑。鲜于程是歙县人,的确是出好砚的地方。只是这块石板也太大了。“既是砚,何必这么大,找个良工切割,做十块砚台也够了。”

    “大王日理万机,批注文书多,我觉得大一点的更好。”鲜于程顿了一会,抬起头,直视孙策。“且大王若是用得好,以后难免还会再取,臣索性取块大的,大王随时可以割用,免得虚耗人力,骚扰百姓。”

    孙策眉毛一挑,听出了鲜于程的言外之意。看来有人看中了这种砚石,或是谋私利,或是假公济私,逼迫百姓取石制砚。这鲜于程果然是个杠头,升官谢恩,居然还不忘为百姓请愿。

    “我知道了。”孙策抚摸着粗糙的砚石,示意赐座。侍者不敢怠慢,为鲜于程准备了坐席案几。孙策又命人取来桥氏姊妹发明改进的馒首,示意鲜于程尝尝。鲜于程一言不发,拿起就吃。吃了一口,发现里面还有馅心,倒是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两三口将就一只馒首吃完,连水都没喝,噎得直抻脖子。孙策又命人取来汤,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这才舒服些。

    “味道如何?”

    鲜于程愣了一下,咂咂嘴。“……还行。”

    孙策哭笑不得,让他不要急,再尝一只。鲜于程这才意识到孙策并非简单的赐食这么简单,斯文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尤其是仔细品尝了馅心,越尝越满意,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有面有菜,好像还有肉,如果百姓能吃上这个,到地里干活时可就方便多了。”

    孙策也这么想,这时候的面食还没有发酵,都是死面,其实口感并不算好,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尤其是大部分时间不能正常饮食的军人和百姓来说,这种既能当饭充饥,又有菜肉调剂口感的食物还是有优势的。

    “这些都是用宿麦磨的面制成的。”

    鲜于程恍然大悟,咧着嘴笑了。“原来如此。这么说,宿麦的推广就容易多了。大王,有了这宿麦,每年就能多一季收成,可是解决了不少问题。且宿麦用水不多,可以种在山地……”

    一提到种地,鲜于程顿时进入话唠模式,根本无须孙策提醒,滔滔不绝的畅想起来。张、虞翻等人进殿时,他还在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嘴角堆着一串白沫。虞翻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又黑了脸,拿起最后一个馒首,自吃自饮。

    虞翻也是无语,一眼看到了案上的石板,顿时脸色尴尬,又看了鲜于程一眼,嘴角抽了抽。

    孙策看得分明,知道虞翻和这件事大概有关系。歙县就在浙水之畔,采了石,顺水而下,到会稽很容易。会稽为了和吴郡竞争,最近大兴文事,不仅各县有学堂,有条件的乡里都是学校,随处可以听到读书声,对砚台的需要很大。

    孙策没有说破,这件事肯定要处理,却不能当着鲜于程的面,多少要给虞翻留些面子。张也看到了,随即岔开了话题。

    “大王,这是什么新式点心?”

    孙策自有准备,让人又取了一些过来,供张、虞翻等人品尝。张吃了一口,随即说道:“大王,此物虽能充饥,但不易消解,多食容易宿胀。不过臣听说北方有人做酒溲饼,可去此患。若能着人加以改进,宿麦行于江南庶可无忧。”

    虞翻也尝了一口,又道:“臣还听说有另一种做法,更为美味。”

    “什么做法?”

    “西域来的胡商喜欢烤制面食,在面粉中加入鸡蛋、牛奶等物,入炉烘烤,既美味,又耐存储。”

    “你说的是大秦酒坊的面包么?”郭嘉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虞翻的话,立刻接过话头,兴趣盎然。“我也挺喜欢的,不过他们家的劝酒胡女更好,貌美声柔,颇有异域风情。”

    孙策似笑非笑。“大秦酒坊,劝酒胡女,你最近很欢畅啊。”

    郭嘉脸颊抽了抽,连忙躬身施礼,严肃地说道:“大王,职责所在,不得不然。”

第2022章 分歧

    孙策召集大臣议的是中原形势,没想到由馒头引发了话题,一时竟收不住嘴。由馒首说到酒溲饼,再说到西域商人钟爱的面包,又说到葡萄酒和各种西域食物,最后绕了一圈,说到了肉食的供应问题。

    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虞翻很严肃,没有一点说笑的成份。

    他建议改革现有的祭祀礼仪,去除牺牲中的羊。按照礼制,天子祭礼用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备,诸侯祭祀用少牢,牺牲用羊与豕,士祭祀只能用豕,实际施行时大多不依礼,僭越之事屡见不鲜,很多本来只有用豕的祭礼也改用羊,至少是羊豕并用。

    问题是江南水乡,并不适合养羊,养出来的羊也有浓重的膻味,不如北方的羊,所有很多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都会选择从北方购买羊,江南本地盛产的豕反而无人问津。如果只是上层阶级也就罢了,此风下演,普通百姓也有攀比之心,这就赞成了很大的问题。

    孙策提倡四民皆士之说,既然是士,那就要依士礼行事,原本用豕即可,现在改用羊,一年需要多少羊?这已经不是一只羊的问题,而是影响到经济民生的重要事件。如果不及时调整,将来形成风气,再想改就难了。

    虞翻建议,因地制宜,根据江南的实际情况,将羊从祭祀中去除,树立榜样。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吴王率先做出示范,上行下效,再进行祭礼改革就有说服力了。

    孙策深表同意。牛羊在祭礼三牲中占重要位置有浓厚的北方文化基因,并不适合南方的实际情况,改革是势在必行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以后还会有很多。在二十一世纪,猪肉已经成为绝大部分百姓日常饮食中的肉食来源,牛羊反倒是点缀。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重点,孙策让人记下,以后再安排具体的讨论,随即展开了正式的议题。

    今天的议题是如何应对河南的严峻形势。天子与袁谭合兵,共有步骑五万余人,鲁肃、吕范兵力不足,如何应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调动兵马,筹集钱粮都需要时间,越早做出决定,准备的时间越充分。

    一提到这个问题,所有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就连一向跳脱的孙尚香都规规矩矩的坐稳。

    情况很严峻,尤其是豫州。南阳还有险可守,豫州却是一马平川,一旦天子占据虎牢、浚仪,就可以长驱直入豫州腹地。考虑到兖州的形势不稳,这个危险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极大。如此一来,淮河以北都有可能成为战场,而南阳则面临着三面受敌的不利局面。

    郭嘉首先拿出军师处拟定的方案。他倒是比较平静,毕竟这个局面早在他的规划之中,预案也不是准备了一天两天。可以说,从他离开河北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方案多次调整,也是向好的方向调整,至少比他最开始预想的局面要好得多。

    军师处提出了两个方案:孙策率主力增援豫州,进驻许县附近,随时准备进军河南;或,孙策按兵不动,委任将领前往豫州指挥战事。

    郭嘉话音未落,张就提出了疑问:“祭酒的意思是说以守待攻?”

    郭嘉点点头。“虽说豫州没有什么地利可言,但越是向南,对骑兵的限制越多,这已经是几次作战证明的事实。我军骑兵数量不多,但凡有一丝限制骑兵的可能,我们都应该充分利用。且朝廷、冀州孤注一掷,利在速战,我们大可不必遂其心愿,能拖一日是一日,待其自乱。”

    “计是好计,只是如此一来,豫州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受影响。”张抚着胡须沉吟道:“春不耕则秋不收,豫州今年不仅没有钱粮可以提供,还需要大量的钱粮补充,这个数字不会小啊。”

    “张相有何意见?”孙策问道。

    张欠身施礼。“臣以为,或可暂缓汉中攻势,一部留守,黄忠率主力撤回,征发颍川、汝南郡兵,进驻许县,为鲁肃、吕范后援,观形势而动。若能将战线维持在睢水一带,豫州南部的春耕或可不受影响……”

    “张相,何必拘泥豫州的春耕?”虞翻打断了张的发言,不以为然的扬扬手。“豫州无险可守,一旦睢水防线被突破,淮水以北皆是战场,种了又能如何,让朝廷或者袁谭看到希望,继续坚持吗?”

    张眉心微蹙。“依虞相之见,又当如何,看着土地抛荒?”

    “敢问张相,人与地孰重?”

    张一声叹息,欲言又止。虞翻拱拱手。“民以食为天,张相心怀百姓,令人钦佩。只是事有经权,决战之时当以克敌为要。此战若有不利,中原皆为霸道所苦,纵有积粟满仓亦不得食,适可资敌尔。不仅地里的庄稼如此,就连他们家里的存粮也会如此。大王推行新政,减轻赋赋,使百姓家有积储,难道是为行霸道的敌人准备的?”

    虞翻摊开双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耕,一心作战。”他高高的举起手,又用力一挥。“为王道而战!百姓是王道的爱益者,自然应该是王道的保护者,如今王道受到霸道的威胁,他们难道只能等着大王去救?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大王行王道,减免赋税,办学堂,开启民智,练伍卒,使户户有弓弩,习战阵,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如果衣有帛、食有肉,春秋读书,夏冬习武,却不敌耕战之民,行王道又有何用?一起行霸道算了。”

    张沉吟不语,鲜于程目瞪口呆,郭嘉却抚掌而笑,一边笑一边挑起大拇指。“虞相威武!”

    虞翻拱拱手,又向孙策施了一礼。“大王,臣失礼,还请大王恕罪。”

    孙策不置可否。虞翻说出了他的心声,但他却不能夸,要不然这厮更张狂。张是首相,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一顿抢白,虽说有理,未尝没有故意抢风头的意思。不过,始作俑者却是郭嘉,是郭嘉给了诸葛亮一个优级甲等的高评,激起了虞翻对青徐系的敌意。

    “奉孝,你以为如何?军师处的两个方案都是以守代攻,似乎有未尽之意啊。”

    郭嘉收起笑容,躬身施礼。“更详细的方案还在准备,但制定更详细的方案之前,必须确定攻守方略。攻守势异,消耗大有不同。譬如张相所言,若是暂缓对益州的进攻,情况则大不相同。”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有迹可循,只是取舍之间,有些事却只是猜测,消耗更难估算。”

    “比如说?”

    “大王,除了司州、益州、荆州,臣还担心交州。交州一直没有消息来,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他瞅了虞翻一眼。“臣正想请虞相卜一卜,看看是凶是吉。”

    孙策心有同感。这一点,郭嘉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仲翔,要不,你卜一卦?”

    “不用卜。”虞翻一甩袖子。“不管交州发生了什么事,不在大王控制之内就是凶,大王宜按兵待变,中原的战事尽量由中原的兵力来解决。”他搓着手指,胸有成竹。“荆豫两州有户近两百万,胜兵者至少有百万人,百姓手中的积储足支一年,击败朝廷和袁谭并非难事。困难肯定有,伤亡也会有,甚至会很大,可若是虎狼都冲到门前了也不敢反抗,还能指望他们成为一个真正的士?大王当初在南阳讲武堂论士道之三重境,为生存而战、为自己而战就是第一重境。荆州人已经证明了他们自己,现在该豫州人了。”

    郭嘉眉心蹙起。“虞相的意思……是只凭豫州自身的人力、物力取胜?”

    虞翻不解。“祭酒何出此言?大王虽在建业,江东子弟兵奋战在前线的却不下数万,守高唐的朱然、解陈留之围的陆议可都是吴郡人,更别说沈友、徐琨这二位都督了。”

    郭嘉尴尬地摆摆手。“虞相误会了,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大王行精兵,兵与民毕竟不同。豫州百姓每年训练也不假,可他们毕竟……”

    “祭酒,关中、冀州之卒可都是如此,他们还吃不饱饭呢。论装备、训练,未必就比豫州之民强,要说优势,也就是战阵经验罢了。可若是不战,哪来的战阵经验?满宠与董昭交战……”

    郭嘉也有些急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虞翻。“那幽并凉三州的骑兵又怎么说?刘备有一万幽州骑兵,天子麾下也有近万的并凉骑兵,他们如果侵入豫州腹地,仅凭豫州百姓的零星伏击可对付不了。”

    虞翻冷笑一声:“骑兵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还能攻城?祭酒刚才也说了,越是向南,对骑兵越是不利。只要豫州坚壁清野,纵使两万骑兵入境,无可劫掠,也只能不战而溃。正因为如此,我才建议不春耕,示敌以必战之意。”

    郭嘉勃然变色。“虞相,你这是以肉饲虎,恕嘉不能苟同!”他离席而起,向孙策深施一礼。“大王,臣反对虞相之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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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