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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33章 萌芽

    来的是诸葛亮,但司马徽没见过诸葛亮。以司马徽的脾气,也没必要明明认识诸葛亮却装作不认识,故作惊人之语,自抬身价。

    “何以见得?”

    “九征合度,五行平衡,此乃内外双修之相。得乎时运,出将入将不足夸,内圣外王亦可期也。”

    孙策哈哈一笑。“先生,你跟他有仇啊?我的心眼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大王是口中无道,心中有道。”

    孙策含笑不语。道家、佛家都一个德性,不喜欢好好说话,喜欢神秘兮兮地让人自己悟。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司马徽有点门道,诸葛亮的确是个奇才,出将入相是被历史证明的,还是在时运不济的情况下。如果运气好一点,内圣不敢说,外王是信手拈来,只要他想。

    诸葛亮走到面前,躬身施礼。“大王。”又向司马徽致意。“琅琊诸葛亮,见过水镜先生。”

    司马徽颌首致意,站起身,负着手,慢慢的走了。诸葛亮拱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水镜先生走远了,这才不动声色的吁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孙策。

    “你认识他?”孙策将钓钩穿上饵,重新甩入水中。

    “听很多人说过。”诸葛亮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道:“水镜先生这几年在汝颍很有影响力,不亚于许劭当年。我这次经过颍川,几次听人提起他。”

    孙策有些意外。司马徽到襄阳已经有三四年了,怎么在汝颍的影响力更大?“都怎么说他?”

    “淡泊名利,全性养真。以赤子之心,行君子之事。”

    孙策品咂了一番,也说不上好坏。他对人物品鉴这一套一向不怎么感冒,也不怎么在行。诸葛亮说的这几句话的字面意思他都懂,但背后有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他还真看不出来。读书人喜欢春秋笔法,用字很多讲究,一字褒贬,不是对经学研究很深的人不太容易理解。

    “你怎么看?”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如果真能如庄周独善其身,未尝不可。只怕有些人以为这是仕途捷径,沽名钓誉,反而助长了虚伪习气。黄子艾绝非孤例。”

    孙策很意外。诸葛亮最近是不是写政论太累了,脑子里这根弦绷得很紧啊。他说得倒是没错,读书人走终南捷径是常有的事,以前有,现在有,将来也有。先高蹈其行,成就名声,然后再借名入仕,这样的人在汉末很常见,黄子艾就是其中一例。只不过他城府不够,一听说可以和袁家结婚姻,立刻回家休妻,结果又遇到了夏侯氏这样的猛妻,身败名裂。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说来听听。”孙策指指刚才司马徽坐的胡座,示意诸葛亮坐下说话。

    诸葛亮坐了下来,双手摆在膝盖上。他说了一些见闻,主要与汝颍士人有关。最近几个月在汝南主持报刊发行,引导舆论,他与汝颍士子的接触很多。汝颍读书人很多,但汝颍读书人的心态却有些保守,包括那些在郡县任职的人。他们还停留在以经学入仕的思维中,对木学堂、本草堂多有排斥,不愿意从事实务。也因为如此,他们的仕途大多不太顺利,多有怨言,对司马徽这种能顺利接触到孙策的隐士自然有很多美好的想象。在汝颍士子的口中,司马徽已经是孙策倚重的心腹、帝王师。要想作官,按部就班的升迁是不行的,就要像司马徽一样,先养名,引起权贵的注意,然后才有可能平步青云。

    孙策哭笑不得。豫州是他下功夫最多的地域,前后几次清洗,总算把世家制服了,没想到形势还是如此不容乐观。改革制度容易,改革人心难,任重而道远。

    “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尽快落实考功制,在试行中检验得失,再逐步加以改进。”诸葛亮沉默了片刻,又郑重地说道:“尤其是军谋处。臣听到的非议有不少都与军谋处有关。”

    “你自己受到的非议也不少吧?”

    诸葛亮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孙策沉吟了片刻。“最在近汝南,有没有看关于王莽的文章?”

    “看了一些,不全。”

    “有时间看一看吧。”

    “喏。”

    孙策站了起来,背着手,向岸上走去。诸葛亮起身跟上,一言不发。上了岸,郭武牵过来两匹马,孙策接过一匹,翻身上马。诸葛亮也接过一匹,手按着马鞍,纵身一跃,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两人并肩而行,向襄阳城走去。

    “孔明,你今年十九了吧。”

    “前几天在颍川刚过的生日。”

    “有没有想过将来?从文还是从武?”

    “暂时还没想好。”诸葛亮说道。他看起来很平静,应该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对孙策的提问并不意外。“臣想再多历练几年,看看自己究竟适合做什么。”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诸葛亮在汝南主持报刊发行,引导舆论,工作成绩是没话说的,短短几个月做得有声有色,不仅与普通百姓相处甚好,与汝颍世家相处也不错,尤其是刚刚被他批评的汝颍读书人。这是一个擅长与不同人相处的人,但也让人捉摸不透,连孙策本人都搞不清诸葛亮究竟想要什么。

    他有点理解刘备当初的心情了。不过他不需要像刘备那么纠结。刘备没得选,他有得选。不仅有得选,而且选择很多,有足够的耐心等诸葛亮开口,就像当初在平舆等诸葛亮主动来见一样。

    我承认牌技不如你,可是我不仅抓了一副好牌,还知道你的底牌。

    见孙策不说话,诸葛亮反倒有些按捺不住。“大王,家兄有书信来,说他要成亲了。”

    “好事啊,谁家的闺女?”

    “中山甄家。”

    “中山甄家?”孙策笑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怪不得诸葛亮要特地来一趟,原来诸葛瑾要娶甄家的女儿。甄宓姊妹五人,她是最小的,四个姊姊有两个早在她嫁到江东来之前出嫁了,三姊甄道、四姊甄荣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却一直没有出嫁,原来是在挑女婿。但这件事恐怕不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利益结合。

    有些事还真是有惯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怎么认识的?”

    “家兄游历幽州时曾作客甄家,还得到了甄家的资助。最近甄家有生意从辽东走,多有接触,张鸿提及此事,想与家兄结婚姻。涉及至甄夫人,家兄不敢自作主张,来书信问我和家姊的意见。”

    孙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有可能是诸葛兄弟想攀附甄家,也有可能是甄家想攀附诸葛兄弟,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太舒服。婚姻中涉及利益关系在所难免,但凡事都有度。

    新贵之间互相联姻,形成利益集团,短期看是好事,长期看却是隐患,涉及到后妃家族尤其要小心从事。诸葛亮这么慎重其事正是为此。如果甄家不是后妃家族,诸葛亮根本不需要向他通报。

    “你二姊今年也不小了吧?”

    “二十一了。”诸葛亮苦笑道:“她的婚事已经成了麻烦。”

    “为什么?”

    诸葛亮咂咂嘴。“我这二姊性子要强,叔父病逝后,长兄外出游历,长姊出嫁,她主持门户,照顾我和弟弟,一晃就是几年,如今年岁渐长,又不肯将就,长姊说她也没用,我劝她也不理,实在没办法。”

    孙策听出了言外之意。诸葛亮的长姊嫁了庞山民,二姊不肯让大姊占了上风,一心要嫁个比庞山民还强的。原本的历史上,她是嫁给了蒯祺,蒯家的实力要比庞家强太多了,所以她不反对。可是庞山民青云直上,起家为太守,而且是颍川太守,再想找个比庞山民还强的可就不容易了,一不小心就成了剩女。

    她未必没有目标,但这样的目标却未必是她够得上的。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就是老姑娘啦。男子结婚迟一点很正常,女子到了这个年龄还不成亲,那就有点麻烦了。袁权还是再婚,过了二十岁都有自卑感。

    “你也不小了,可有意中人?”

    “还没有。”诸葛亮的脸有点红。

    “我听说孟建的妹妹喜欢你。你去汝南,她没来找你?”

    诸葛亮窘得无地自容,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见此情景,孙策有些不忍。就算有心机,诸葛亮毕竟是个少年,离老奸巨猾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做人不能太苛责,尤其是这种有分寸的近臣。诸葛亮真想弄权,完全可以不事先禀告汝颍世家互相结亲就从来不请示。他主动来请示,说明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利益集团是挡不住的,欺负老实人也没什么意义,为此耽误一个女子的一生幸福也不合理。

    “我记得她比你还大一岁吧?如果喜欢,就娶了吧。如果不喜欢,也别耽误人家。对婚姻呢,我不干预,你们自己满意就行。”

    “喏。”诸葛亮如释重负,躬身施礼。孙策的这句话不仅针对他个人,还包括他的长兄和二姊。他在孙策身边好几年,知道孙策的脾气,刚才看孙策不说话,知道他对这件事不太舒服,此刻能松口,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第1934章 都是人精

    虽然知道风气如此,难以避免,孙策心里还是有点丧。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位手持长矛,冲向风车的傻骑士。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容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难。要和一群天才斗智斗勇,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回到襄阳城,诸葛亮随孙策进了衙城,在前庭等候。孙策回到后院,见袁权正和袁衡坐在窗下闲聊,却看不到甄宓,便问了一句。袁权说甄宓在麋兰的院子里,需要的话,让人去叫一声。孙策应了一声,决定自己去。他也有好几天没看麋兰和那对双胞胎女儿了。下了堂,走了两步,孙策又折了回来。

    “你最近和汝南还有联系吗?”

    见孙策脸色不郁,袁权连忙起身,一边招呼人去找甄宓,一边将孙策拉到案边坐下,询问详情。孙策将诸葛亮提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主要是最近有没有和他麾下文武联姻的事。袁权有些讶然。

    “有自然是有的,你身边的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愿意联姻的多不是很正常吗?”

    “我是说,有没有那种就是为了攀附,不问男女双方是否合适的?”

    袁权抿嘴而笑。“你是说有没有那种十六岁的少女嫁给六十岁的老翁,或者明明可以为妻,偏偏委身为妾,只问利益,不问感情的?”

    孙策点点头。

    “大王,说句可能有些冒犯的话,这样的事在小世家很常见,对中等以上的世家反而少见,有也是极少数。无他,大姓高门的选择很多,不需要勉强子女,除非看走了眼,双方至少是般配的。”

    孙策仔细想想,也觉得有理。就以袁家为例,袁家的男子就不用说了,娶的都是大家闺秀,女子也不愁嫁,完全可以慢慢挑,想嫁什么的人就嫁什么样的人,只不过这个选择权未必全在她们自己手中,而是由长辈作主罢了。

    “再说了,你麾下也没什么老翁啊,倒是少年成群。即使不以家世论,也是极佳的婚配对象。难道你希望你麾下的文武娶不到妻、嫁不了人?”

    “姊姊。”袁衡打断了袁权,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袁权注意孙策的脸色。“大王担心的是汝颍人抱团。汝南世家虽说放弃了土地,经营工商以致富,但人心念旧,记怨的多,感恩的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抱有怨念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刺激,很容易做出不知分寸的事来,结成婚姻,有了共同利益,是有可能动摇豫州形势的。大王未雨绸缪也是应该的。你和钟夫人留心一下,如果有做得过分的,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敲打,真到了那一步,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袁权含笑点头。

    孙策自顾想着心思,一时倒也没留意姊妹俩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甄宓匆匆走了进来,孙策这才回过神来。本想私下里问问的,现在却不能故意避开袁氏姊妹,显得不够坦荡。

    “中山最近可曾有消息来?”

    甄宓不解。“什么样的消息?”

    “婚姻。”

    甄宓仔细想了想。“最近没有,年初倒是有书信来,问起诸葛兄弟。听那意思,好像是我三姊相中了诸葛瑾,我阿母却嫌诸葛瑾脸长,又比三姊大好几岁,想问问诸葛家有没有相貌更佳,年轻一些的子弟。”

    孙策听明白了。这么说,还是甄宓想攀附诸葛兄弟,不是诸葛兄弟想攀附甄家。

    “你怎么说的?”

    甄宓掩着嘴笑了起来。“我当然是帮着三姊啦,说诸葛兄弟脸都长,诸葛瑾算是最好看的一个了。我三姊早就相中诸葛瑾了,说他脾气好,将来不会欺负她。诸葛瑾去我家作客,所得程仪有大半是我三姊的私房钱,还关照我阿舅照顾他,别让他受了委屈。”

    “你阿姊还怕人欺负?”袁衡有些意外。

    甄宓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冀北人性子野,夫妻争吵打架是常有的事。女人嘛,就算有些力气,真打起来也是要吃亏的。”

    袁氏姊妹哑然失笑,像是听到了奇闻。中原世家夫妻不和也很正常,但最多言语交锋,真动手打架的却不多见。孙策也觉得不可思议。甄家虽说算不上一流世家,却不是普通人家,可是听甄宓的语气,似乎这样的事也很常见。这冀北的民风还真不是一般的野,难怪冀南人瞧不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冀州民风开放,甄宓也不可能跳出入阵曲那样热情奔放的舞蹈。

    孙策的心情也轻松了些,把诸葛亮来请示的事说了一遍。甄宓这时也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了,收起笑容,很严肃的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诸葛瑾游历幽州的时候,她已经出嫁,没有亲身经历,但她们姊妹感情很好,经常有书信来往。姊妹之间的私信更是无话不说,每次的书信都是厚厚的一迭。三姊倾慕诸葛瑾的事,她就是从书信里获悉的。不过那时候诸葛瑾行踪不定,能不能从草原上活着回来都不知道,自然也谈不上婚姻。去年年底,张鸿去辽东做生意,拜见太史慈时见到了诸葛瑾,消息传回中山,这才正式考虑婚娶。

    不过,听完诸葛亮与孙策的对话后,甄宓柳眉微蹙。“大王,我怎么觉得诸葛亮的来意主要不是他长兄,而是他二姊呢?不会是他二姊看中了大王身边的什么人,却不好说,这才借着我三姊的事来探路吧?”

    孙策仔细回想了一番,将信将疑。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知道诸葛亮是有城府的人,而且手段高明,玩弄话术,耍点小心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也没把握,谁知道甄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这些都是人精,没有一个是傻白甜。

    孙策忽然想起司马徽对诸葛亮的判词,暗自咂舌。姜还是老的辣,水镜先生这双眼睛是真的毒啊。难道他也是穿越者?

    被一群天才包围,我好累!

    郭嘉和孙策一起听取了诸葛亮的述职。

    袁谭退出河南,睢水防线也可以松口气,准备秋收。秋收之前发生大战的可能性不大,秋收之后却不好说。孙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调整一下防线。

    根据之前的计划,在北线暂时采取守势,以牵制为主,将人力、物力集中到南线,供应周瑜开拓武陵。只不过纯粹的守无法实现预定任务,由太史慈在辽东挑起战事,迫使袁谭不能兼顾,不能全力南下,也是计划中的要点。

    孙策原本打算将诸葛亮调到辽东,协助董袭,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青徐系在辽东的实力已经很强,如果再把诸葛亮调过去,辽东就真的成了青徐系的天下。董袭是江东系,但他勇猛有余,斗心眼不是这些青徐人的对手。要想维持平衡,必须调一个非青徐系的去辅佐董袭,而且最好是江东系。可是江东系能做好参谋工作的人也不多,目前而言就是陆议。陆议去了浚仪,暂时不宜轻动。

    江东人才储备也不够,至少和汝颍、青徐相比没有优势可言。

    从另一方面讲,孙策也不打算让诸葛亮统兵,他更希望诸葛亮能从政,将来做个丞相。他麾下能统兵作战的人很多,擅长政务的却有限,诸葛亮无疑是良相之才。从私心里说,他也不愿意让诸葛亮这样一个有权臣潜质的人染指兵权。

    郭嘉深谙孙策心思,提出一个建议:让诸葛亮去东南协助张勋,负责周瑜大军的后勤调度。周瑜出征武陵,每年需要五十亿的巨额开支,需要调动的人员也以万计,难免有人从中做手脚,张勋的能力和年龄都应付不了这么重的事务,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帮手。诸葛亮心思缜密,年富力强,又擅长宣传鼓动,对征发徭役得心应手,协助张勋几年,将来就能独当一面。

    孙策觉得有理,随即征求诸葛亮的意见。

    诸葛亮欣然从命。

    诸葛亮要去江南,一去就是好几年,自然要安顿好家务。他现在急需解决的除了弟弟诸葛均的生活,就是二姊和他自己的婚事。见孙策关心,诸葛亮也没有再掩饰,他自己的婚事好办,他和孟建的妹妹孟月有感情,孟月已经二十了,一直在等他。这次去汝南,也是孟月一直在里里外外的照应。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也算是情投意合。

    孙策眉心微蹙。甄宓说得没错,诸葛亮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诸葛瑾与甄家的婚姻,而是他的二姊。诸葛亮的二姊很可能是看中了一个人,但这个人是他身边的近臣,身份敏感,就连诸葛亮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你二姊相中了谁?是不是我身边的?”

    “大王,我觉得此事不妥。请大王给我一点时间,我再劝劝二姊。”

    “是陈叔至(陈到)吧?”郭嘉忽然说道。

    诸葛亮苦笑着点点头。

    “陈叔至是大王的亲卫骑督,的确不太合适。”郭嘉说道:“孔明,好好劝劝你二姊,有些事不能勉强,该放手时要放手。”

    “祭酒所言甚是。”诸葛亮躬身道:“亮也是如此想。”

    孙策咳嗽了一声:“奉孝,孔明,你们都别自作主张。这件事能决定的人既不是你们,也不是别人,只能是当事人。能不能成,要看陈叔至是不是对你二姊满意。他们见过面吗?”

    “去年陈督回乡省亲,见过一面。”

第1935章 夺关

    孙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想拦就拦得住的。他身边的人也要结婚,总不能因为有结党的嫌疑就让他们都娶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既然挡不住,不如因利势导,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孙策问清了情况,得知诸葛亮的二姊其实已经主动出击,搞定了陈到的父母,陈到本人也没有明确反对,这件亲事最大的障碍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只是诸葛亮、陈到都有顾忌,这才耽搁了一年。

    孙策随即让人把陈到叫了来。一见诸葛亮在座,陈到就知道是什么事,神情尴尬。

    “给你两个月假,回家结婚。”孙策想了想,又道:“你这几年的假也没休全,索性全补上,在家多住几个月,陪陪家人。如果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

    陈到喜出望外,诸葛亮也如释重负,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完美,超出预期。安顿好了姊姊和弟弟,他可以放心的去江南了。

    送走诸葛亮,回到后堂,孙策说不出的疲惫,四肢张开,摊在凭几上,仰首望天,大脑放空。袁权从内室走了出来,见此模样,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孙策歪头看了她一眼,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被阿宓说中了?”

    孙策点点头。最让他沮丧的就是这一点。“你们个个都知道,只有我云里雾里。”

    “这方面,我们是行家啊。”袁权倒了一杯水,递给孙策。孙策不接,她便将孙权搂过来,像哄孩子似的劝道:“喝口水,消消火气,别上火了。”

    孙策赖在袁权怀里不肯起来,就着袁权的手喝了两口水,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袁权静静地听了,最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回一趟汝南,与陈夫人一起张罗此事,风风光光的操办一下。”

    孙策想了想,觉得不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作为他身边的近臣,陈到的官职虽然不高,只是掌三千骑的亲卫骑督,但他的重要性丝毫不下任何一个方面大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陈到家在汝南还真没什么地位,如果不吆喝一声,婚礼场面弄不好会很冷清。陈夫人是陈蕃的女儿,在汝南的影响力要比陈到大得多,由她和袁权一起出面招呼,一般人都要给个面子,礼物也不能太轻了。

    这么做既给陈到撑了腰,也给诸葛亮的二姊涨了脸,可谓是一举两得。

    孙策想了想,又把司马徽对诸葛亮的评价告诉袁权,最后说道:“你说司马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诸葛亮将来会弄权吗?”

    袁权抱着孙策,轻轻摇晃着身体,很认真的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我觉得水镜先生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出将入相且不提他,就算诸葛亮有这个能力也没机会实现,文武分治,他只能二选一,不可能兼而有之。至于内圣外王,同样是指道德和能力,未必是实指。真到了内圣的境界,就不可能做逆臣,除非是王莽那样的伪圣人。”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

    袁权低下头,打量着孙策。“我说错了?”

    “真圣人比伪圣人更可怕。”孙策坐了起来,盘腿而坐。最近路粹一直在写关于王莽的文章,他几乎每篇都看,而且看得很认真。在后世,就有人为王莽翻案,只不过他留意不多,看了路粹的文章后,他反倒对王莽多了一些认识。按照儒家的标准,王莽就算不是圣人,至少是一个纯粹的儒生,他是真的相信并且想实现传说中的三代盛世的。他的改制几乎都有经学理论支持,都能在儒家经典里找到依据。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失败才让儒生绝望。

    “哪位高人说的?这可有点惊世骇俗啊。”

    孙策愣了一下,见袁权神色凝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超前了,解释起来也麻烦。“呃,一个姓易的先生,也算不上高人,最多七尺多一点。”

    袁权“噗哧”一声笑了,斜睨着孙策。“这位卓尔不群,出语惊人的易先生……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孙策哈哈一笑。

    旋门关。

    张杨一夜醒来,发现自己被鲁肃包围了。

    袁谭撤离洛阳,上疏朝廷,推荐张杨为河南尹,镇守洛阳。洛阳离伊阙关太近,张杨担心有危险,决定撤退到旋门关,等于放弃了洛阳。

    张杨在河内经营了几年,河内世家根本不理他,背后太行山里的黑山军倒是经常来骚扰。好在黑山军战斗力不强,河内又富庶,他虽然没攒下什么实力,却也温饱有余。结果袁谭一来,他连这个吃饭的地方都没了。他不想离开河内,但他不是袁谭的对手,只能捏着鼻子认命,灰溜溜的迁到河南。

    河南已经荒芜,只有一些屯田,也控制在鲁肃和吕岱的手中,张杨根本无法染指,袁谭答应会从河内拨粮给他,将来还会重返河南,张杨这才勉强接受。

    但鲁肃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袁谭刚走没几天,鲁肃就包围了旋门关。

    旋门关即古虎牢关(注1),是洛阳的东大门,建在大山上,北临黄河,南临嵩山,西临洛水,由此渡河可进入河内,向并州、冀州,由此向东可直入兖州、豫州,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张杨清楚,列阵而战,他未必是鲁肃的对手,再说也没必要为袁谭拼命,消耗自己的实力,但轻易退出河南也不行,守住旋门关就成了最明智的选择。

    鲁肃派人给张杨送了一封信。我知道来河南并非你的本意,所以也不想为难你,三天之内,你放弃旋门关,我可以保证你安全渡河,绝不发起攻击。如果你不肯放弃,那我一旦开始攻城,刀剑无眼,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接到信,张杨气极而笑。他承认,他的实力不如鲁肃,但旋门关易守难攻,你鲁肃还能飞上来不成?就算打造攻城器械,你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有这时间,不仅驻扎在河内的荀衍能赶到,就连袁谭都能赶到,到时候你除了撤退,还能怎样?

    张杨不予理会,派人渡河向荀衍求援,同时分部诸将守城,并披甲佩刀,巡城督战,以防鲁肃攻城。他非常小心,连夜里都不敢休息,点起大量火把,将城墙上下照得通明,强弓硬弩,严阵以待,别说攀城,就连靠近都难。

    双方对峙了三天,张杨也紧张了三天,每天夜里连战甲都不敢解。三天下来,张杨瘦了一圈,将士们也精疲力尽。

    第三天下午,见张杨没有弃城的意思,鲁肃下令撤军,一直在城外游荡的江东军士卒撤得干干净净,连个人影都没留。张杨派人出城打探,半夜时分,斥候陆续返回,确认鲁肃已经撤到四十里外的巩义县。这几天,鲁肃的主力一直驻扎在巩义,有大量的粮食、军械陆续运到。

    张杨才松了一口气。他留下一些将士守城,其他人都抓紧时间休息。他相信鲁肃不会这么放弃,撤军只是虚晃一枪,很可能会强攻,甚至有可能会奔袭。他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早点休息。接下来会有几天的苦战,必须让将士们恢复体力,做好准备。

    不出所料,当天夜里,鲁肃率部急行四十里,在黎明时分赶到城下。他来得非常快,留给张杨反应的时间非常短,张杨收到消息,紧急下令将士登城,准备战斗。将士们三天没能好好休息,这一夜睡得特死别,突然被叫醒,顿时晕头转向,乱成一团。

    还没等他们到位,城中突然火起,粮仓、马厩都被点燃了。烈焰升腾,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将士和受惊的战马。

    张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中计了,鲁肃的细作早就进了城,趁着他们最疲惫的时候制造混乱,昨天突然撤走就是一个假相,就是让他放松警惕。他不知道这些细作是什么时候进城的,也不知道这些细作是怎么进城的,但他清楚胜负已定。没有了粮食,他等不到荀衍来援。

    就在张杨考虑是不是要向鲁肃投降,又该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时,离得最近的一具守城弩悄悄的调整了方向,对准了张杨,短矛般的弩箭疾射而出,直扑张杨。张杨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弩箭洞穿了身体,他被弩箭带得翻过城墙,脖子正好扎在城墙下的铁藜棘上,当场气绝。

    紧接着,数十名甲士从不同的方向扑了过来,手起斧落,砍倒了张杨的大纛。与此同时,东西两个城门同时发生了骚乱,一群甲士突然冲出,砍倒了城门口的将士,打开了城门,放下了吊桥。城外的江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护城河,冲进城中,夺向各个战略要点。城中本来就乱,张杨又突然阵亡,他的部下群龙无首,被这些如狼似虎的江东军杀得节节败退,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头的时候,鲁肃登上了城楼,看着张杨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声轻叹。

    “本欲缚虎,奈何得兔!佐治,可惜了你的好计。”

    辛毗微微一笑。“无妨,有得有失,若是荀休若在,未必能这么顺利。”

第1936章 三路并发

    荀衍接到张杨的求援,没有耽搁时间,随即准备粮食,征发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赶到了五社津。

    就在准备渡河的时候,他收到消息,旋门关失守,张杨全军覆没,除了在城外打探消息的斥候之外,所有人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至于鲁肃是怎么攻克旋门关的,谁也不知道。进出旋门关的通道被鲁肃从两端堵死了,城里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具体的战斗经过也就成了迷。

    荀衍大惊失色,随即放弃了渡河的计划。鲁肃既然已经拿下了旋门关,有足够的兵力增援五社津,强渡黄河已经不可能。就算他侥幸成功,他的兵力也不足以重新攻克旋门关。他立刻部署防线,固守五社津、孟津等几个重要津口,又派人通报袁谭。

    但他对袁谭回师不抱任何希望。袁谭刚刚返回邺城休整,秋收后就准备对青州用兵,根本没兴趣来夺洛阳。张杨的败亡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在廓清冀州边境,确保冀州安全之前,进军河南是不现实的事。

    荀衍不打算进军河南,鲁肃却有意进军河内。他不仅自己陈兵五社津,还约徐盛将水师由鸿沟入河,气势汹汹,摆出一副要大举进攻的架势。听到消息,荀衍不敢怠慢。他知道水师没有优势,无法与徐盛在河中争胜,就将重心放在防守上,沿河布阵。

    一时间,河内形势紧张,人心惶惶。就连远在邺城的袁谭都有些不安,随时准备增援。

    两军对峙,徐盛率部游弋于孟津、小平津、五社津之间,荀衍带着人马沿途跟踪,随时准备阻击。虽然徐盛几次试探都没得手,荀衍却有苦说不出。徐盛是攻,他是守,需要的兵力、民更多,消耗更大。更要命的是他的大军沿河布防,对黑山贼的防备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疏漏,张燕等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荀衍只得与司马防等人商量,集结各家部曲,加强太行山南麓的各县城防守,免得被黑山贼趁虚而入,夺了县城。涉及到自家利益,河内世家纷纷响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加强防守。

    不出所料,张燕等人收到消息,得知荀衍率领的主力被牵制在黄河沿线,河内空虚,立刻率部出击。他们没什么固定目标,四处游击,攻不下城池就攻庄园,攻不下庄园就抢普通百姓,或者干脆抢收即将成熟的庄稼,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死守县城、庄园的河内世家看着蝗虫一般的黑山贼,欲哭无泪。守城他们还有把握,出城野战却没什么胜算,眼看着一年的收获被糟蹋了,他们也只能在城头捶胸顿足,破口大骂,却不敢出城。也有气不过的率部出战,结果被黑山军一哄而上,打得鼻青眼肿,一败涂地。

    一连数日,荀衍的耳朵就没清静过,各地遇袭的消息如潮水般涌来,他却无可奈何。明知道这是鲁肃、辛毗在报复,他却不敢撤兵。一旦被鲁肃突入河内,损失会更大,甚至连他本人都有可能遭受重创。早在官渡之战时,他就见识过鲁肃的厉害。连甲骑都无法突破鲁肃的阵地,他更没有取胜的把握。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向袁谭求援,请袁谭派兵增援。袁谭收到消息,随即派骑兵进入河内,沿途驱逐黑山军。

    河内乱成一锅粥,世家、百姓都深受其害,叫苦不迭。

    上庸。

    许攸匆匆登上城头,看着沿着堵水河谷走来的吴军,大吃一惊。

    他看到了黄忠的战旗。

    黄忠是这支人马的主将。他之前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陵,在上庸附近出没的都是徐晃。如今黄忠来到了上庸,自然是房陵失守了。

    坚守了一年的房陵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失守?许攸想不明白。这一年时间,他多次派人到房陵侦察情况,却没有人能突破吴军的警戒圈,没有人能亲眼看到房陵城之后还活着回来。他得到的消息都是间接消息,是从其他渠道听来的,比如向房陵运粮的吴军,或者是捕获的对方斥候。

    许攸非常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第一时间派人通报张鲁、吴懿,让他们做好应变的准备。

    黄忠率部包围了上庸,按部就班的开始抢收城外的庄稼。许攸明知黄忠的用意,却不敢轻易派兵出击。他非常清楚,守城还有一线生机,出城野战就是死路一条。这一年多年,双方大大小小十余战,他们就没有占过一次便宜,而且越打越艰难。开始还有机会不分胜负,兵力有优势时还可以抵挡一阵,后来就算有优势兵力也不行,吴军的装备、战力都远远超过了这些蛮夷兵,配合更是精妙,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干什么,利用地形,即使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也能不慌不忙,或是就地固守待援,或是全身而退。

    许攸能做的就是守城待援,只有吴懿或者张鲁率领主力赶到,他们才有与黄忠一战的机会。

    黄忠从容的收割了城外的庄稼,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做强攻上庸的准备。

    清浪滩。

    贺齐坐在楼船之上,看着远处山坡上的旌旗,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一群蛮子,不自量力,过两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贺齐的实力。

    在这一年时间里,贺齐一直驻扎在此,没有前进一步。他多次发起攻击,都被据险而守的蛮子挡了回来。倒不是他无法攻克这道险关,而是他无法确保伤亡的比例不超出标准。周瑜先后派来了大量的木学堂匠师和本草堂医师。匠师改造战船,设计、打造军械,医师们收集草药,为将士们处理伤口,有时候还为附近的山民治病。

    看起来,贺齐是这只大军当之无愧的主力,可是他自己清楚,这些匠师、医师才是主力,他不过是配合他们,验证他们的工作成果。这让他多少有些郁闷,后悔当初不该争这个任务。但一年下来,效果也是明显的,经过改造的战船速度更快,防护能力也更好,即使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也能通往直前。医师们也收集了足够的草药,对山林中的湿热导致的疾病有了一定的认识,治疗效果显著提升。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荀攸的计划很精妙,各种因素保持相对平衡,绝非臆测。

    总攻的机会已经成熟,就在这两三天。

    一艘小船从下游划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士卒,手里举着一面象征着信使身份的三角小旗,沿途的大小战船纷纷避让,小船驶到楼船下,楼船上的士卒用长长的铁钩勾住小船,拖到楼船边,系上缆绳,将小船固定在楼船旁,信使跳上楼船,快步上了飞庐,来到贺齐面前,双手递上一份用铜筒封好的公文。

    “将军,周都督的命令。”

    贺齐接过公文,查验了上面的漆泥。原本是用封泥,但封泥容易剥落,浸了水容易糊,后来经过试验,在里面加了漆,就不怕水了,也更坚固。贺齐敲落漆泥,取出里面的命令,先看了一眼最后的签名,是周瑜那别具特色的笔迹,不禁笑了笑。

    周瑜的书法越来越精妙了。如果以书法定官爵,他这个九都督之首名至实归,甚至可以和吴王比肩。

    看完公文,贺齐眉头皱了起来,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渐渐恢复了平静,转身提起案上的笔,蘸了墨,签上自己的名字,嘀咕了两声。信使没听懂他的会稽方言,但他身边的亲卫却听得清清楚楚。

    “噫,又让那山贼拔了头筹。”

    襄阳。

    孙策站在屋子中间,四面摆着几个沙盘,墙上挂着巨幅地图,一群参军围在一旁,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带着说不出的兴奋。

    “我觉得这次周都督的战果会大一些。正面吸引,迂回包抄,一举重创五溪蛮主力不成问题。”

    “很难说,五溪蛮不过是一群蛮子,有什么主力不主力的,他们不配做周都督的敌人,曹操才是。周都督会击败他们,却不会杀伤太大,示威的意义更大。就战略意义而言,清浪滩也不能和上庸相提并论。”

    孙策转身,向屋外走去。他出了门,身后的议论声顿时大了几分,更加激烈。周瑜、黄忠、鲁肃不约而同的送来了作战计划,准备在近期内发动攻击,让年轻的参军们非常兴奋,在分析战局之余,纷纷为心仪的都督造势鼓气。

    郭嘉跟了出来,扯开衣襟,摇摇羽扇,用力扇了几下。“接连收到作战计划,连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是啊,没想到这么巧,三路同时出击。”孙策靠在栏杆上,吁了一口气,掩饰不住心中的快乐。对战果如何,杀伤多少,他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从收到的作战计划来看,三位都督和军师都达到了预期,尤其是徐庶,这几年在武关的光阴没浪费,黄忠对他赞不绝口,将他列为攻取房陵的首功,徐晃、邓展也对他很佩服。

    更重要的是,经过一年多的练兵,周瑜、黄忠两部对山地战的掌握又上了一个台阶,同等兵力下轻松碾压对手,收获的季节到了。

第1937章 吓人的聘礼

    “大王,一旦深入,就必须速战速决,拖延不得。”郭嘉说道。

    孙策看着远处的山峦,沉默不语。将领的明决果断,战士的英勇善战,甚至工匠的聪明灵巧都只能在战役的范围内起作用,对长期的战争而言,经济实力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黄忠选择在房陵练兵,周瑜选择在壶头山练兵,都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辎重运输的距离不超过三百里。这个距离既能起到练兵的作用,又不至于使后勤的压力过大。沅水、沔水的中下游水面够宽,流量够大,流速却不算很快,逆流而上对运输船只造成的影响不算太大。再向前,辎重运输将变得更加困难,消耗也成倍增加,终究会达到一个极限。

    有了精兵强将和更好的战船、装备,这个极限要比以前有明显的提升,却并非没有限制。黄忠也就罢了,汉中到襄阳不过两千里,只要突破安康,进入汉中腹地,就可以就地取食。周瑜则不同,即使进入益州南部,依然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从江南千里转运补充。

    一年五十亿的预算,江南四郡全部的财赋加起来都不够,还要从扬州调拨一部分。如果不是这几年江南的屯田初见成效,粮食产量有了保证,周瑜的江南方略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尽管如此,他还是捉襟见肘,不得不在北线保持守势,减少支出,又将诸葛亮调往江南,全面统筹江南四郡的经济生产。

    他也想速战速决,但他更清楚,有些事情真不能急。欲速则不达,越是想速战速决,越有可能打成一团烂泥,甚至有可能变成泥潭。

    “汉升、公瑾都是稳重的人,应该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不要给他们额外的压力。”孙策停了片刻,又说道:“千里遥控,弊大于利,我们做好战略层次的规划,究竟怎么打,由他们自己负责。”

    郭嘉摇摇羽扇,没有再说话。孙策看在眼里,暗自发笑。就大局观而言,郭嘉还是略有欠缺,不如张、荀攸沉得住气。

    “奉孝,你觉得佐治会在旋门关做什么手脚,居然有把握迅速拿下旋门关?”

    提到战术问题,郭嘉顿时来了精神。“这个很简单啊。旋门关一直在我军手中,有几年时间,做点手脚很容易。比如说,修城时留个暗洞,或者将某一段修成假墙,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里面是空的,用重型投石机一砸就倒。考虑到还要长期驻守,这种自残式的手脚一般不会用,从暗道进去的可能性最大。”

    “暗道?”

    “很多城都有暗道,只是形式不同。像旋门关这种建在山上的城,最常见的暗道就是暗河。建城之初就要考虑城中的水井,保证围城之后不会断水。旋门关西就是洛水,下面肯定有暗河。这些暗河都有防护措施,每一个将领接管城池之后,都会尽可能将这些措施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是这需要时间。况且有些暗河并不标在图上,除了主持建城者,没有人能搞清所有的暗道。”

    郭嘉笑了一声。“我觉得佐治的目标很可能是荀休若,而不是张杨。只是没想到袁谭会将张杨留在河南送死。佐治终究还是不如沮公与,他对袁谭的认识也停留在以前,希望这次能吸引点教训。”

    郭嘉忽然话题一转。“大王,夺回洛阳后,要敲打敲打贾诩了。”

    孙策哼了一声,点头同意。贾诩想两面逢源,未免太天真了些。“既然他想演戏,我们就配合他一下,将戏演得真一点,上疏告他依附袁谭,运海盐入河东。”

    “噗!”郭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老乌龟要急眼了。”他摇摇扇子。“这样吧,让蒋子翼迎娶董青,聘礼大方一点,三万石海盐,腌死这老乌龟。”

    函谷关。

    装饰华美的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车门推开,蒋干下了车,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哈哈,我蒋干又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董青迎了下去,抬脚就踢。蒋干闪身躲过,顺手将董青搂在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好重的怨气。是不是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天天以泪洗面?”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开心得很呢。”董青挣扎了两下,却挣不开,顺势搂住了蒋干的腰,将脸贴在蒋干的胸口,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心醉神迷,语气软了三分。“你这几个月没我看着,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我给你带了礼物。”蒋干指指身后的大车,挤挤眼睛。“去看看?”

    董青看看那辆大车,心动不已。这是一辆牛车,拉车的黄牛高大强壮,一看就知道力气不小。用这样的牛拉车自然是因为车上的东西太多,普通的马未必能承受。她瞥了蒋干一眼,再也维持不住矜持,雀跃着去了。董越尴尬地站在一旁。虽说西凉人不太在乎礼节,可是女儿当着他的面和蒋干卿卿我我,他还是有点没面子,一点阿舅的尊严也没有。

    “不知蒋典客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吴王有何钧裁?”董越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和吴王没什么关系。”蒋干摇摇手。“我是来求亲的。我要兑现当初的承诺,迎娶令爱为妻。喏,这是聘礼的礼单,请过目。”

    董越一头雾水。袁谭退出洛阳,鲁肃卷土重来,不到十天,张杨全军覆没。他正担心呢,看到蒋干回来,他还以为一切又回到了正轨,没想到蒋干只是来下聘迎亲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礼单,随即愣住了,抬头看看蒋干,又低头看看礼单。

    “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聘礼啊。是嫌多,还是嫌少?”

    “我……”董越黑红的脸膛涨得发紫,连手都有些哆嗦。他跺跺脚,大声叫道:“青儿,青儿,你快过来看看。”

    董青正钻在大车里查看蒋干带来的礼物,蜀锦、越布、堕林粉,柑橘、蜜饯、南国瓜,吃的穿的,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她根本不认识的东西,看得她眼睛都花了,芳心乱跳,两腿发软,恨不得把蒋干拉过来狠狠的亲一顿。听到董越的叫声,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下了车,奔到董越面前。

    “阿翁,怎么了?”

    “这……这是蒋典客的聘礼,你……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聘礼?”董青忍不住想笑,扭头看了一眼蒋干,眉眼生春。蒋干笑眯眯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董青心跳如鼓,不仅脸热,连身体都开始热了起来。蒋干终于兑现承诺,要娶她为妻了。她虽然和蒋干好了这么久,也一直想成为蒋干的妻子,心里却常常觉得不太可能。蒋干是关东名士,是吴王的心腹,将来吴王得了天下,他位列九卿是毋庸置疑的事。她一个凉州女子,能做蒋干的妾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望做正妻。

    突然之间,幸福就来临了。

    董青避开了蒋干火热的目光,强作镇静,低头看聘礼的礼单。与马车中的琳琅满目不同,聘礼礼单却非常简洁,只有寥寥数条,其中第一条就是海盐三万石。

    董青也愣了一下,重新凝视这几个字,然后和董越一样蒙了。

    海盐三万石?董青有些害怕起来。这不是聘礼,倒像是一柄刀,一刀捅向贾诩心口的刀。这三万石盐进入弘农,河东的盐至少一年内无法进入弘农。当然,董越想吞下这三万石盐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谁都不会相信这仅仅是蒋干娶她的聘礼。

    依理智而言,他们不应该接受这笔聘礼。可是这三万石盐价值三千万,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笔巨款,让董越不心动实在太难了。况且拒绝了这三万石盐,不仅她和蒋干的事成不了,董越也就算彻底和吴王决裂,以后再想修复关系就难了。

    “怎么……这么多?”董青喃喃地说道。

    “多吗?”蒋干笑容满面。“不多的,我蒋干虽然不成器,怎么说也是吴国典客,聘礼少了岂不让你被人笑话。”

    “可是……”董青且喜且忧,拉着蒋干的手臂,低声说道:“文和先生该怎么想?”

    蒋干眨眨眼睛。“他要演戏,我们就配合他演,有什么不好?”他拍拍董青的手。“怎么选,你们自己决定。”

    董青柳眉倒竖。“如果我们不接受呢?”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蒋干嘿嘿一笑,故意露出狰狞的面目。“我就带人来抢亲。”

    董青瞪了蒋干片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行,那我等你来抢亲,这才像我们凉州人。”

    见女儿和蒋干打情骂俏,董越很无奈。他不敢怠慢,将蒋干迎入府内,详细询问。蒋干却什么也不说。他上次配合贾诩的表演,回到襄阳后被郭嘉好一顿嘲讽。仔细一想,也知道中了贾诩的当,贾诩说是演给袁谭看,可是谁相信?他从头到尾也没表现出一点诚意。

    这一次他杀回来,就是要报复贾诩,让贾诩见识一下什么叫实力才是王道。

第1938章 伏击

    安邑,太守府西侧院。

    李儒坐在廊下,靠着凭几打盹,旁边的案上散着一堆书和文卷,还有一叠报纸。两个年青俊俏的侍女并肩坐在远处的走廊上,拢着腿,抱着膝,轻声细语的交谈着,不时看李儒一眼。四周静悄悄的,就连蝉鸣都歇了。

    李儒身体不好,需要静养,除了两个照料他生活的侍女,太守府的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敢轻易靠近这个院子。

    突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侍女一惊,连忙站起,回头一看,李儒也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了起来。贾诩快步走了进来,挥了挥手,侍女敛身行礼,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儒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贾诩,笑道:“文和,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贾诩也不说话,将一份文书递了过来,伸手提起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李儒花白的眉梢挑了挑,打开文书看了起来,刚看了一会儿,便愣住了。

    “三万石海盐?”

    贾诩点点头。他收到董越消息时正在巡视盐池,看到“三万石海盐”五个字,脚下一滑,差点栽到盐沼里去。三万石海盐将对河东、弘农的盐价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不用算也估计得到。盐和铁是他的经济基础,铁关系到兵器,他不能轻易出售,盐就是他手里的钱,所以当初才和孙策说好,海盐不能进弘农。孙策这是对他不满,要敲打他。如果应对不当,接下来就不是三万石了。

    他没有孙策那样雄厚的财力和丰富的产品,盐就是他的生命线,一旦盐价大跌,他必然会陷入困境。

    “先生,这吴王是什么意思?”

    李儒皱着眉,也不吭声,将文书仔细地看完。文书有两份,一份是董越的书信,一份是蒋干准备迎娶董青的聘礼礼单。看完之后,他将文书放在案上,手指轻轻的叩击着,良久未语。

    “文和,吴王三面受敌,汉中、武陵方向都在作战,他还有余力进攻弘农吗?”

    “也许不一定要进攻,董越虽然没蠢到看不出这是诱饵,但是要他不动心,也不太可能。”贾诩又喝了一口水。水是山泉水,很甜,但此刻他却觉得很苦。董越将这份礼单送到河东来,说明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但他已经动心了,只是履行应尽的义务而已。“除非我能给他相应的好处,可是我真的没有。”

    “这么大一笔钱,没人可以不动心。不过,董越不是牛辅,他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轻重。他这是埋怨你有了并州还占着河东不放,想借吴王来刺激你。文和,他们都是武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睛只盯着油水,看不到开支啊。”

    贾诩苦笑。他和董越同事这么久,岂能不知道董越是什么货色。这么多人中,也只有李儒能够体谅他的难处,其他的还不如董青那个丫头懂事呢。

    “我走一趟吧。吴王立国,我们一直没有去祝贺,的确有些失礼。既然不能确定你是盟友,只好将你当作敌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贾诩微微皱眉。“如果吴王要求我们称臣,先生如何应对?”

    “你不想称臣?”

    “我……”贾诩沉吟了片刻,轻轻放下水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李儒。“先生,我很担心吴王走得太快。这野心就像马一样,易放难收。他很年轻,本可以缓缓图之,现在却四面出击,我总觉得不太妥当。我估算了一下,就算中原富庶,这几年发展得也快,汉中、武陵的战事也足以让他入不敷出。一旦黄忠、周瑜深入,不能速战速决,后力不继,很可能会一败涂地。”

    “所以我更应该去看看。黄忠、周瑜究竟是欲进而不能,还是能进而不进,这里面区别很大。”李儒转头看看贾诩。“文和,如果你能亲自去一趟,效果会更好。治民不是论道,不亲眼看一看,仅靠估算终究是不太准的。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就如这盐价,一钱之差,可能就是赢亏之别。”

    “我也想,可惜秋收将至,我根本脱不开身。再说了,我觉得吴王未必愿意让我去看。”贾诩忽然笑了一声:“他挑这个时候,自然是知道我不能离开并州一步的。”

    “你们啊……”李儒微微一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文和,是我们拖累了你。若是你早投吴王,郭嘉、荀攸何足道,当与张相抗。”

    贾诩沉默不语,眼神游移。

    白马塞。

    庞羲勒住坐骑,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吁了一口气。

    盛夏八月,穿着厚厚的战袍、铁甲在这闷热的山林里跋涉,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使。如果不是张鲁再三声明上庸城里有曹操的旧友许攸,他才懒得来呢。谁让他是刘焉的旧党呢。原本在益州就受猜忌,朝不保夕,如果再消极怠战,背上害死许攸的罪名,他就离死不远了。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非常后悔。当初在朝廷做官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益州投奔刘焉?都说益州有天子气,谁知道刘焉命薄,受不住这富贵,居然就死了。

    曹操受得住吗?想起最近“黄龙见谯”的传言,庞羲一时出神。吴懿的妹妹据说有大贵之相,刘焉为儿子刘瑁迎娶,结果承受不住,父子俩先后夭亡,曹操娶了却一点事也没有,还步步高升,不仅做了益州牧,还封了侯。如果他是命中富贵,将来有机会问鼎天下,就算现在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这也是他愿意来上庸解围的原因。许攸身份与众不同,如果能救出许攸,他在曹操面前也算有功之人。

    就在庞羲权衡着利弊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来不对劲。他四处看看,天空湛蓝,浓荫碧绿,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祥,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叫过身边的亲卫。

    “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亲卫抬起看了看,眼神也有些不安。“太安静了,连一只鸟都看不到。按理说,这时候山里应该有很多鸟的。”

    庞羲也反应过来了。秋收刚过,田地里还散落着不少谷粒,这时候鸟儿会不断往返于山林和河谷之间,啄食谷粒。可是他这一路走来,根本没看到几只鸟。

    有情况!庞羲暗叫不好,正准备派人去两边的山坡上打探,头顶忽然想起激烈的战鼓声,紧接着,一团乌云从两侧的山坡上跃起,天空为之一暗。

    “将军小心!”亲卫厉声大叫,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直接将庞羲撞下马。庞羲被撞得摔倒在地,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正准备大骂,却发现自己的坐骑已经被三枝五六尺长的巨箭射穿,将他推下马背的亲卫也被两只巨箭一前一后的射中,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已经断了气。

    “嗖嗖嗖!”箭矢破空声连绵不绝,带着死亡的厉啸落下。庞羲虽然坐在地上,也未能幸免,大腿被一枝羽箭射穿,痛彻心肺,根本无暇他顾。匆匆一瞥之间,他就发现他是对方伏击的重点,箭矢要比其他人密集得多,还有不少粗大的巨箭。这种箭不是普通的弓弩能够射出的,只能是六石以上的强弩。他身边的亲卫已经被射倒大半,伤亡惨重,大多是被巨箭洞穿,有的干脆是连人带马被串在了一起。

    对方这是处心积虑,就等他进入伏击圈啊。

    庞羲汗如浆出,偷眼向两侧的山坡上看去。有几队士卒正从两侧的山坡上往下跑,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根本不是一步步地向下走,而是向下跑,甚至是贴着山石向下滑,比山里的猿猴还要灵活。庞羲在汉中驻扎了两三年,也见过不少擅走山路的蛮兵,偶尔也能看到这种行走如飞、身手过人的勇士,但几十人都是如此灵活,他绝对是第一次看到。

    庞羲有一种感觉,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大腿却钻心的痛,根本无法站稳,更别说逃跑了。他大声呼唤亲卫,幸存的亲卫们举着盾牌,冒着箭雨奔了过来,将庞羲团团围住。有两个亲卫架起庞羲,转身向来路撤退。

    从山坡上滑下的士卒看破了庞羲等人的意图,立刻抬起手弩,射出数十枝弩箭。庞羲身边的亲卫有人中箭倒地,盾阵变得稀疏了不少,其他人失去了掩护,又被箭雨射倒几个。紧接着,那种恐怖的巨箭再次射到,强劲的力道射破了盾牌,射破了铁甲,也射破了卫士们的身体。

    庞羲看得目瞪口呆,再次被巨箭射中,从后背入,从小腹中,又射穿了大腿。

    庞羲痛不可挡,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箭雨停下,那些士卒也将将冲到庞羲面前。一个面皮黝黑的年轻士卒笑眯眯地看了庞羲一眼,手中的战刀一挥,割下了庞羲的首级,高高举起。

    最后那一刻,庞羲看到了全面溃败的部下。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下,这支万人大军还没看到上庸城,还没看清敌人的影子,就损失过半,溃不成军。

第1939章 恶人做到底

    庞羲知道吴军有最好的战船,又擅长水战,顺沔水而下虽然方便,却容易成为吴军的目标,所以他放弃了常用的水路,由西陵东南行,穿过重重山岭,沿着秦古水赶往上庸。这条路不如水路方便,但是更近,不到水路的四分之一,不利于吴军的战船行驶。他也担心伏击,派出大量斥候到前面打探,没想到还是中了埋伏,自己更是成了十余具强弩的目标,在第一波打击下就送了性命。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没有发出预警,为什么吴军在山地跑得比山里的蛮子还快。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围房陵一年才得手的吴军竟如此善战。难道真如许攸所说,吴军攻城不行,野战无敌?

    那些躺在山谷中的斥候也不明白,那些吴军斥候之前是躲在哪儿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而且一出手就是最猛烈的攻击,数息之间就将他们全部杀死,让他们连报警都来不及。这些人是山鬼吗?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出现?

    只有徐晃知道答案。这一年来,他有一大半时间在山里,已经将上庸附近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徐庶负责统筹规划,他负责具体执行,麾下的将士整天在山里侦察与反侦察,伏击和反伏击,练习各种战术,百炼成钢,对付这些敌人就像戏耍小儿一般轻松。

    胜之不武啊,这庞羲也算是统兵的将领吗?反应这么迟钝。徐晃一边感慨着,一边指挥部下进入山谷,进行最后的收尾。在连续三个波次的箭阵攻击下,山谷中的敌人已经溃不成军,至少有一半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各自寻找藏身之处,已经无法统一行动。对付这些被吓怕了胆的对手,需要的只是时间,一个点一个点的清扫过去,所有的战术都是平时演练过无数次的,不需要再另行吩咐。

    山坡上的吴军将士潮水般的涌了下来,分散包围。即使是在大获全胜的形势下,他们也没有草率行动,一切都按照规范的战术,弓弩手抢占制高点,居高临下,既用弓弩进行压制,又为同伴指引方向。刀盾手在弓弩手的指引下,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去,以优势兵力先围住对手,然后喊话劝降,先用官话喊,再用土话喊,如果还没动静,再用蛮话喊一遍。这些土话、蛮话虽然不算标准,却足以让对手听懂。如果对手识相,主动放下武器投降,那就万事皆休,如果负隅顽抗,那就只好来硬的,格杀勿论。

    俘虏也是有用的,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打造攻城器械也需要人伐木,攻城时也需要苦力,这些都需要人手。让俘虏去做苦力,将士们才能一心一意的作战。术业有专攻,农夫耕士,工匠打造军械,医匠治病,将士就应该战斗。

    在吴军的迅猛而精准的打击面前,藏到大石后、树丛中的汉中将士迅速被一一击溃,陆陆续续的走出藏身地,放下武器,自缚双手,用一条长绳前后相连,垂头丧气的做了俘虏,在山谷中形成一条长龙。

    几乎在同时,徐庶也完成了对辎重队伍的攻击,庞羲千辛万苦从西城带来的辎重、粮草全成了他的战利品。他的任务比徐晃还要轻松。庞羲用征来的船运辎重,在沿途保护的士卒被杀得鬼哭狼嚎时,被征发来撑船的民们面带笑容,安安静静地蹲在船上,一边看戏一边等候处置,战斗结束之后,徐庶一宣布政策,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做了吴军的力。

    他们早就听说吴王优待百姓,为吴军运送粮草的不仅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每天有一二十钱。虽然不多,做上十天半月,也能攒下一点钱。如果有机会去襄阳,为家人扯上几匹布,做上两件新衣,或者买点生活用品回去,那就完美了。实在不行,也可以和吴军淘换一些旧的。听说荆州的布又好又便宜,比汉中的布厚实多了。

    回到大营,徐庶不仅没闲着,反而更忙了。将俘虏分类,安排医匠为受了伤的俘虏处理伤口,安抚他们的情绪,交待政策,审讯重要的俘虏,收集情报,了解西城的形势,一项项的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好在这些事都已经形成制度,他手下有大量熟悉业务的掾吏协助,处理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忙到深夜,徐庶综合了整理出来的情报,来到中军大帐。

    黄忠也没睡,正在听取掾吏的汇报。看到徐庶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徐庶稍候。徐庶会意,走到一旁的案上,装了一碗肉粥,又夹了两块芥菜,填填肚子。从前天收到消息,准备伏击庞羲开始,他们就没真正睡过一个好觉,作为主将的黄忠更是如此,大帐里随时准备着粥、点心,以便来汇报工作的将校文吏可以趁着等待的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徐庶喝完第二碗粥的时候,黄忠走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呷了一口。徐庶看了一下黄忠的嘴角。黄忠最近太忙,睡眠不足,有些上火,嘴角溃烂,一直没好。

    “都督在担心什么?”

    黄忠也不掩饰。“拿下上庸之后,我们就要西进,一路进攻到成固。近千里路、十余座要塞,过了安阳之后还要留意子午谷方向。元直,我们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徐庶抹抹嘴角。“没错,我们不能出错,如果要大王派兵增援,那也太丢脸了。所以围上庸的时间非常关键,太短了,吴懿的主力来不及增援,太长了,诸塞守卫太严,我们攻城的难度增加。如果没把握,不如不出手,在上庸多住一段时间,将诸县好好整顿一下。我估算了一下,上庸周边的耕地比房陵多,如果利用俘虏耕种,再招募一些百姓,基本能满足我们的日常需要,只要从襄阳运一些应急的粮食就行。”

    徐庶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呈递给黄忠,详细解说。黄忠静静地听着。这一年合作下来,他非常信任徐庶的能力,也对孙策的安排钦佩之极。用精兵,对粮食的需要大大减小,后勤压力得以降低。两次抢在秋收之前围城,收获的秋粮足以解决大军几个月的开销。围而不攻,伏击援兵,减少己方伤亡的同时又练了兵,维持战斗力,用一年时间将部下一万多人训练成真正的山地战精锐,这一切之前是由军师处的参军们提供规划,现在则由徐庶具体负责。

    将一切因素都算到极致,尤其是人的智慧,这就是吴王用兵、理政的精髓,他和徐晃都不陌生,但掌握得最准确,执行最到位的人却是一直在武关的徐庶。

    徐庶解释完,停顿了片刻,突然说道:“都督,我就听秦夫人最近很忙,究竟在忙什么?”

    黄忠讶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离家这么久了,她书信里从来不提公事。我出征之前,她奉黄大匠之约去了洞庭,听说有一个项目要合作。”

    徐庶笑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我们很快就有新的利器可用了。”

    黄忠不解。“此话怎讲?”

    “黄大匠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海船,海船要稳、要大,但是海船大到一定程度,如何推动就成了问题,黄大匠在洞庭试船,试的就是新的推动方式。可是在洞庭试船,自然不仅仅是为海船服务,更应该兼及江河。我们进攻汉中,周都督进攻益南,都是沿水道进兵,我推测,她们最近在研制的技术也可以用于沔水、沅水的战船。如果这种船的推动力更强,那汝南木学堂研究的巨型抛石机也许就可以装上船了。”

    黄忠仔细一琢磨,随即恍然大悟。他知道汝南木学堂研制了巨型抛石机,使用一百多斤的铁弹,射程高达三百步以上,据说可以直接攻破城门,只是体型过于巨大,移动起来很麻烦,制作要求也高,不适合现场制造,一直没有机会实战。如果能直接装在船上,解决了移动问题,这种巨型抛石机走上战场,大展神威的时刻就不会远了。

    徐庶又拈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都督,有机会问一下夫人吧,如果能成,我们抢过来先用。”

    黄忠瞅瞅徐庶,转了转眼珠,微微一笑。“徐元直,你好大的胆子,连周都督的机会都敢抢?洞庭在江南,你我知道的事情,周都督、荀军师能不知道?”

    徐庶挑挑眉。“正因为他们也知道,所以我们才要先下手为强,抢先向大王提出申请。”徐庶转身走到地图前,微微眯着眼睛,心驰神往。“有了这种利器,战船才是真正的战船。”他又转身看着黄忠。“都督,温良恭俭让的君子有周都督就够了,你不用学,学也学不像。”他歪歪嘴,又笑道:“既然汉中的任务都抢了,索性多抢一些,恶人做到底。”

    黄忠心领神会,抚着颌下短须,放声大笑。“说得有理。”

第1940章 雾里看花

    西城方向来的援军全军覆没,被缴获的旌旗、战鼓,数以千计的俘虏被推到城下,城里的守军面色如土,士气大落,谁也不敢出城邀战。许攸眼睁睁地看着黄忠收割城外的庄稼,用的还是庞羲带的将士和民,郁闷得要吐血。如果不是庞羲已经战死,首级就挂在城外,他甚至怀疑庞羲是不是为黄忠送劳力来的。

    好在还有城。吴军再善战,能在山坡上侵步如飞,也不能直接飞上城头。许攸鼓舞士气,全力防备。他相信吴懿一定会再派援军来。上庸不是房陵,一旦黄忠占据上庸,就有可能翻越巴山,绕过三峡,对关造成威胁。如此一来,益州就危险了,吴懿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他一定会全力来夺上庸。

    许攸是河南名士、老牌的党人,申仪很崇拜他,言听计从。

    出乎许攸意料的是数日之后,黄忠将城外的庄稼收割完毕,走了。

    看到城外的大军渐渐远去,许攸一头雾水,不知道黄忠又在耍什么诡计。他派人出城打探情况。在一年多的交战中,吴军斥候的赫赫威名已经无人不知,出城打探消息和送死无异,许攸威逼利诱,甚至不惜亲自带队,用了几天时间,总算搞清楚了大致情况。

    黄忠留下徐晃守白马塞,自己率主力沿堵水而下,看样子可能是去取县了。

    许攸疑惑不已。他知道县虽然没有上庸的地理位置这么重要,却关系到汉中的财政。楚地有两处重要的产金地:一个是汝水,一个是汉水,汉水产金地就在县至郧阳的这一段河滩。因为流速变缓,含金的河沙积累在河滩地,淘金是本地的重要产业。可问题是就算黄忠占了这片产金地又有何用?汉中又不会立刻崩溃,受影响也是几年之后的事。

    黄忠难道又想重施故技,攻不下上庸就长期围困?又或者他想控制这片产金地,然后逼当地的豪强做出选择,依附孙策?本地豪强的产业大多与淘金有关,黄忠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只是未免迂缓。除非他明抢,否则淘金的收益并不能抵销大军出征的开支,反而可能影响粮价。

    黄金再多,也不能充饥。

    许攸虽然觉得黄忠不会是捞一把就走,但他也想不通黄忠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通报吴懿、张鲁,让他们做好应变的准备。庞羲全军覆没,辎重、粮草都被黄忠劫了,上庸城内缺粮,吴懿必须尽快再派援军送粮来,否则他只能弃城,将上庸这个战略要地拱手送给黄忠。

    无粮不守,这是用兵常识。

    考虑到徐晃守在白马塞,卡住了经秦古水通往西城的路,黄忠的大军又堵住了水路,许攸派出十几批使者,分作两路,一路走沧浪山,去木兰塞,一路翻越巴山,去巫县。他怀疑吴懿和张鲁的能力,觉得有必要将汉中的情况直接通报曹操,让他及早准备。

    八月末,鱼复。

    这一年多来,曹操本人一直驻扎在鱼复,除了去年夏秋之际去过一次涪陵。原因无他,孙策本人就在襄阳,汉中方向无疑更重要。周瑜虽然来势汹汹,可是贺齐被阻清浪滩一年未能前进,和当年马援如出一辙,虽说有所斩获,终究还是无法克服地理环境的不利。可以想象,周瑜就算能击破五溪蛮,通过清浪滩,想通过武陵进入益州南部也绝非一日之功,危胁有限。

    汉中则不同。一旦孙策控制了汉中,再与马腾勾结,控制了凉州,益州就被从三个方向封锁,只能坐以待毙。威胁仅次于正面突破三峡,直入益州腹地。

    接到许攸的消息,得知房陵被困一年后失守,庞羲又全军覆没,上庸形势危急,曹操非常焦灼。不仅为汉中形势着急,更增添了几分对武陵的担忧。

    “江东军善战如斯,奈何?”曹操将军报扔给法正,连声叹息。

    法正看完,也有些不安。江东军在山地作战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应该是这一年强化训练的成果。黄忠能练兵,周瑜当然也可以,如此一来,周瑜在益州南部突进的速度将会大大超出预期,整个战略要重新规划,至少当初以为能一直如此对峙下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南北夹击,似缓而急,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汉中虽然危急,一时还不至于影响到益州腹地,君侯毋须担忧。”法正沉吟良久。“依我看,武陵更危急。一旦周瑜突破清浪滩,曹洪、张任未必能守住涪陵(今彭水县)、县(今遵义市)。”

    曹操转身看着法正,浓眉紧蹙。问题他都知道,他要的是解决方法。

    “通报朝廷,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冀州方向不能发起进攻,牵制孙策的兵力,益州支撑不了太久。”

    法正捻着手指,有些为难,欲言又止。曹操看得真切,眼神闪了闪。“你担心我儿子修?”

    法正点点头,轻声叹道:“孙策狡黠,与令郎结婚姻,兖州就成了缓冲,袁谭只能从两侧进军,兵力分散。袁谭必然以此为由,消极怠战。若令郎能与孙策决裂,与袁谭联手,形势则大不同。”

    曹操眼神闪烁,沉吟不语。

    法正接着又说道:“中路难以突破,必从侧翼用力。刘繇、高干都听袁谭命令。袁谭不肯用力,他们当然也不肯用力,孙策两翼无忧,才能全力西进。原本益州凭借地利坚守,也能勉强支撑,现在黄忠、周瑜练兵有成,形势于我不利,如果不及时调整,一旦孙策攻入益州,天下谁还能是他的对手?君侯,这不是益州之得失,而是天下之得失,不可不察。且父子为敌,对君侯名声很不利。”

    曹操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神情有些犹豫。“孝直,你说的我也想过,长此以往,的确不是办法。可是,我有两个担心。”

    “哪两个?”

    “一是孙策究竟能走多远,一是如果子修放弃兖州,山东的形势会如何变化,是对孙策更有利,还是对袁谭更有利。袁谭有世家支持,从豫州返回后,也的确有脱身换骨之变,但他最后能不能战胜孙策?如果孙策不急于进取,与朝廷妥协,缓缓图之,袁谭还是对手吗?”

    曹操抬起手,挠了挠鬓角。他今年四十五,正当壮年,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天子、孙策、袁谭,这三个年轻人各有优势,胜负取决于他们,而不取决于自己。益州自守有余,进攻不足。相比之下,曹昂的取舍也比他的生死胜负更重要。

    对曹家来说,如果大汉亡了,袁谭和孙策谁能得天下没什么区别,只看曹家能从中得多少利益。曹昂与孙策有婚姻关系,又拥有兖州,如果他一直支持孙策,将来富贵当不在九都督之下。袁谭却未必能给他这么高的待遇。曹家没什么经学背景,在世家排不上号,征战之际,曹家还有些用处,一旦天下太平,肯定会受世家排挤。

    让曹昂放弃孙策,转而支持袁谭,对曹家来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至于朝廷,有他就够了,何必再拖上曹昂。孙策有激进之嫌,天子又何尝不是,引凉州人入朝,天子俨然已经成了蛮夷之君,对他们关东人并不友好。只不过这样的话不能对法正说,法正也是关中人,他对朝廷迁都长安,甚至引凉州人入朝并不反感。从地理上,关中属关西。从心理上,关中人当初没少受关东人排挤,也和凉州人更接近一些。

    法正说道:“君侯以为,孙策还有和朝廷妥协的可能?”

    曹操点点头。“孙策虽然悍勇,却并非无谋,他只是还没遇到对手而已。一旦受挫,知道不可强取,未必不会改弦更张,以柔道取之。孝直,易重阴阳,孙策虽然读书少,却深谙易道,否则他也不会创出太极这样的拳法、矛法。”

    法正不以为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孙策用兵一向以强攻硬取、短兵相接为主,没看出在谋略上有什么高明之处。不过他也看出曹操不愿意用曹昂做赌注,只能另想办法。

    “既然如此,请朝廷出兵协助吧。贾诩是凉州人,如果他能从弘农方向发起攻击,汉中的压力会少得多。至于周瑜,主公还是去信催催刘繇、高干,冬天将至,他们可以用兵了。”

    曹操表示同意。他的压力太大了,必须找人分担一下。刘繇、高干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但贾诩还是可以考虑的。凉州人大量入朝,这是凉州人崛起的好机会,贾诩不可能无动于衷。孙策封王,他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几个月前更是将蒋干赶出了弘农,即是明证。

    曹操与法正商量妥当,拟成方案,又派人送往成都,请在成都养病的戏志才斟酌修正,然后送往长安。与此同时,他传书许攸,将亲自带兵增援上庸,请许攸务必坚守。

第1941章 鞠躬尽瘁(求推荐!)

    成都。

    戏志才靠在榻上,敞着怀,瘦削的胸膛起伏着,亮津津的汗水不停的渗出,一旁的侍女手里的布巾已经半湿。一个须发花白的道人坐在榻前,手指搭在戏志才皮包骨头的手腕上,眉头紧蹙。

    卢夫人坐在远处,一言不发,眼神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祭酒,你需要静养。”道人收回手,用布巾擦擦指尖。戏志才的手腕上也是汗。“在成都,祭酒无法真正安静,伤神太过,已经气血两虚。再这样下去,祭酒怕是尝不到重阳的菊花酒。”

    戏志才收回手腕,拉上衣襟,淡淡地说道:“就算去青城山,我也无法静养。”他闭上眼睛,喘了两口气。“卢夫人,天师道在汉中的信众多吗?”

    卢夫人欠身答道:“我儿入汉中数年,大部分精力都在军政,传道不多。”她顿了顿,又道:“巴山以南倒是好些。”

    戏志才微微颌道:“那夫人还是亲自走一趟吧。黄忠善战,仅以兵法论,令郎未必是他对手。若能让巴郡诸蛮助阵,守住西城,将有大功于主公。“他喘息了片刻。“主公有意以令郎为巴郡太守,夫人切莫错过。”

    卢夫人眼神微闪,与老道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如祭酒言,我这就传令各治,让他们纠集信众,助吴太守一臂之力。”

    “有劳夫人了。”

    卢夫人起身,与老道一起告辞。书佐彭从一旁闪了出来,看了一眼卢夫人的背影,又看看闲目喘息的戏志才,眉头紧皱。“祭酒,这样……好吗?天师道在益州影响已经很大了,再让张鲁做巴郡太守,怕是尾大难掉……”

    “事急从权。孙策两路进击益州,势在必得,我们不得不全力以赴。”戏志才睁开眼睛,看了彭两眼。“永年,你有才,但是你太年轻了,还是收敛些锋芒为好。天师道在益州信徒甚众,天师夫人又得主公信任,你不宜与他们为敌,当善用其利,因势利导。”

    彭撇撇嘴,怏怏地应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刚刚收到的消息,却没有递给戏志才。“辛长史刚刚收到主公传来的消息,黄忠抢收了上庸城外的庄稼,又伏击了庞羲率领的援兵。庞羲阵亡,全军覆没……”

    戏志才听着彭口述上庸的战事,眉头越皱越紧。他一言未发,直到彭复述完,他又沉叭了好久,这才说道:“永年,你怎么看这件事?”

    彭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几分兴奋。戏志才是曹操的心腹,实际掌控着整个益州的情报,同时还是曹操的首席谋士,曹操在外征战,戏志才就是益州的主心骨。他作为戏志才的书佐,有听戏志才分析战局的机会,这是令很多人羡慕甚至嫉妒的事。现在戏志才居然要问他的主意,这是对他的信任和器重,甚至是培养。

    “祭酒,黄忠在房陵围城一年,水泄不通,应该是在掩饰什么。许义可不是什么性情坚忍之人,就算城中粮食足够,黄忠也没有攻城,援兵迟迟不至,他也未必能坚持得住。许子远说江东军擅长山地战,斥候精悍,无法与房陵联络,可见江东军的重心在城外,而不是城内。所以我想,黄忠很可能是在练兵。”

    “练兵?”

    “是的,黄忠之前曾经在颍川、河南作战,但那里的山地不如汉中险要,他有必要加强演练,熟悉地形。在房陵练兵,离襄阳不算太远,运粮也方便,总比深入汉中时好一些,磨刀不误砍柴功么。”

    戏志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彭不敢再说了,讷讷的闭上了嘴巴。戏志才沉思了良久。“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两路出击,不求速战速决,还能安心练兵一年,孙策的底气也未免太足了些,他的储备至少比我们估计的要丰厚很多。”

    “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彭忍不住说道:“孙策好用精兵,精兵需要的装备更好,训练更精,但他们的饭量却未必比普通士卒多,南阳黄牛天下闻名,如果能配给一些牛肉,粮食的需要还可以再降低一些。总的来说,需要的钱也许很多,需要的粮食却不算很多。”

    戏志才睁开眼皮,看看彭,微微颌首。“这是你自己的分析?”

    彭迟疑了片刻。“听了秦子一些意见。他有几个朋友曾到襄阳求学,对南阳的情况比较熟悉。”

    “你说的是尹默、李吗?”

    “是的。”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儿?”

    “年前回来的,开春后又去襄阳了。”

    戏志才咂了咂嘴,有些遗憾。他知道尹默、李,这两个都是涪县人,离成都不算太远,一直在襄阳求学,师从荆州大儒宋忠。他之前就想招揽这两人进牧府,可是他们太年轻了,出身又比较寒微,曹操担心益州的世家会有意见,到时候刁难他们,反而会让他们的仕途更加艰难。

    “等他们下次回来,请他们务必来见我。”

    “喏。”彭兴奋地连连点头。

    戏志才坐了起来,翻身下床。虽然他动作缓慢,体力还是有些不支。彭要过来扶他,戏志才却挥了挥手,只是让他去请辛评来,说是有事要商量。彭不敢怠慢,端来一碗参汤,匆匆去了。戏志才将参汤喝了,在榻边坐了一会,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室,在堂上坐好。

    时间不长,辛评快步走了进来,见戏志才正襟危坐,吃了一惊,几步赶了过来,躬身行礼。“祭酒,你身体有恙,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起身,浪费力气。”

    戏志才摆摆手,示意辛评入座。辛评赶紧坐下,神情严肃地看着戏志才。

    “仲治,你最近辛苦了。”

    辛评苦笑。孙策两路进击,益州形势危急,曹操亲自率部阻击,益州的事就交给了戏志才和他,戏志才累病之后,重任就落在他的肩上。短短几个月,他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会像戏志才一样累得病倒。

    “你可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累?”

    辛评眼神微闪。戏志才话中有话,并非只是为了勉励他。“还请祭酒指教。”

    “最近和佐治有书信来往吗?他做了鲁肃的军师,身边应该有不少年轻人做参军吧?”

    辛评听懂了戏志才的意思,却没有说话。辛毗的确比他轻松得多,一来辛毗只负责河南一郡,事务本来就没他多,二来辛毗在鲁肃身边任军师,招揽了一些年轻人做参军,协助他处理一些事务,很多日常事务都不需要他亲自处理,有什么想法,他也只需要安排一声就行,不像他们很多事都只能亲力亲为,忙得昏天黑地。

    但他们却学不来。他们在益州没什么根基,从荆州、豫州来的人不多,而且要么是世家子弟,成名的名士,比如来敏,不可能为他们做掾吏,二来益州大族在看着,要招也是先招他们的子弟,一旦这样的人多了,益州就有可能失控,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所以明知很累,也只能咬牙硬撑。等曹操击退孙策,再次加官进爵,在益州真正站稳脚跟,再慢慢辟除一些寒门子弟为吏。

    这些道理戏志才都清楚,甚至就是他本人的主意,他现在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辛评虽然没说话,却想到了一旁的彭,不免有些不以为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只有戏志才这样的狂士才会将彭这样的少年当作人才,这么郑重其事的栽培他。州牧府里早就有人对此不忿,说什么的都有,只不过知道戏志才在曹操面前影响极大,没人敢把这样的话传到他的耳中。

    “汉中危急,我刚才答应了卢夫人,请她发动巴郡诸蛮助战。若能击退黄忠,则任张鲁为巴郡太守。”

    辛评一愣,随即抬起头,面色变幻,话涌到了嘴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咽回去。“祭酒,事关重大,我要向主公请示。”

    “这是自然。”戏志才又道:“巴郡太大,地形又复杂,一个太守怕是管不过来,所以,我想建议主公分割巴郡。你看,益州世家会答应吗?”

    辛评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当然会答应,祭酒,你这个办法好,你这个办法好。”

    “既然仲治也觉得好,这件事就由你去张罗吧。不仅是巴郡,其他诸郡也可以酌情考虑。”

    辛评大喜过望。这可是一个施恩的好机会啊,多割一个郡,就多一个太守,多几十个掾吏,益州世家当然求之不得。至于卢夫人,她不过是个女巫,听她话的都是一些愚夫愚妇,官职再多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得罪便得罪了。利害相较,这当然是一个好事。安抚住了益州世家,就可以辟除一些寒门子弟为吏,为曹操控制益州提供更坚实的基础。这件事做成了,上可得曹操赏识,下可得益州大族支持,足以代替戏志才成为州牧府的顶梁柱。

    戏志才孤身一人,鞠躬尽瘁,时日无多,所以只能将这个机会让给他。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个资格,他是戏志才唯一的选择。

    “多谢祭酒。”辛评躬身施礼。

    戏志才看着难掩得意的辛评,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彭,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彭见状,撇了撇嘴,勉强收起不屑之色,低下了头。

第1942章 箭在弦上

    戏志才强撑着安排了一些事,体力不支,冷汗涔涔,只得让彭扶他去休息。辛评走之前,戏志才特地关照了一件事,让他抽时间去拜访一下来敏。

    辛评心领神会,一口答应。来敏是南阳世家,开国元勋,与刘焉有旧,在曹操收复益州的过程中有劝谏刘焉之功,本该重赏,只是来敏自恃身份,目无余子,不太看得起曹操这个阉宦之后,一直没有主动来见曹操。戏志才有才,但他的经学水平一般,也不喜欢来敏这样的儒生,乐得耳边清静,这几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但来敏弃家来益,坐吃山空,这两年日子过得并不好。他的学问虽然好,脾气却不好,与益州世家相处也不愉快。辛评是颍川名士,还算和来敏谈得来,在戏志才面前为来敏说了几句话,提醒戏志才,来敏的姊夫是黄琬,他的姊姊不久前已经去了太湖与黄琬团聚,如果他在益州待不下去,回了南阳或者干脆也去依附黄琬,对曹操的名声不利。

    戏志才一直没理会,现在却让他去拜访来敏,自然是松口了。

    辛评回到自己的官廨,考虑了一番,带上侍者,出了州牧府,径直来驿馆寻来敏。来敏初来益州时,因为刘焉的关系,借住在州牧府里。后来绵竹失火,刘焉搬到成都,随即败亡,曹操成了益州之主,来敏不能再住州牧府,就买了一座宅子。来敏出身富贵,手脚大惯了,这座宅子花了不少钱,在成都也算是有些名声。来敏又好客,从中原来的名士、儒生一时没有住处的,他都请到家里来做客,一住就是几个月、大半年,甚至有住下就不走的。

    辛评赶到的时候,来敏正和河南人孟光谈论学问,旁边坐了几个儒生。见辛评进来,来敏放下了手里的书。“别驾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却有些事要请教。”辛评知道来敏的脾气,倒也不见气,笑眯眯地入了座,挥了挥手,侍者上前,将一大卷纸摆在来敏面前。来敏瞥了一眼,没有动,只是狐疑地看着辛评。

    “敬达,这是孔文举最近论述王莽的一些文章,你可曾看过?”

    来敏笑笑,对辛评的亲近不予回应。“略知一二。”

    “敬达以为,谁更有优势?”

    来敏抚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似笑非笑。这个问题不太好答。孔融的学问、文章都比路粹强,但讨论王莽对所有的儒生来说都是一个棘手的事,不太好说。从忠君的角度来说,王莽自然是逆臣,是篡位的巨奸,尤其是当前为朝廷张目的形势下,王莽更是要讨伐的对象。可是从儒生的角度来说,王莽却是践行儒家圣王政治的先行者,虽然他失败了,但儒生当年曾为之摇旗呐喊,现在也不可能全盘否定。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孔融未免自缚手脚,反不如路粹放得开,攻势凌厉。

    “这是最新的文章?”

    “是的,不过成都离长安太远,最近的一份也是半个月前的。”

    “那我可得看看,我看的还是两个月前的文章。”

    辛评没有逼得太紧。他知道来敏不太好回答,作为开国勋贵之后,他不可能支持孙策效仿王莽,作为世家子弟,他也不可能认同孙策有效仿王莽的资格,否则也不会滞留益州。就连当初刘焉有谋逆之意,他都是强烈反对的。

    “文章要看,但不能仅仅是看,不平则鸣,敬达就不打算发声?”

    来敏一边翻看着报纸,一边淡淡地笑道:“怎么,曹牧也打算在益州开印坊,办报纸?”

    “敬达有意赐稿吗?”

    辛评笑盈盈地看着来敏。曹操效仿孙策,在各郡县建学堂,兴教育,但郡学、县学的教师大多被益州本地人占据,来敏也不肯屈尊纡贵,去竞争一个郡学祭酒,就连州劝学从事都没兴趣,结果一犹豫,所有的位置都有了人,他就算肯也没机会了。辛评想帮他,却也不敢轻易动益州人的利益,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请来敏主持报纸比较妥。这个职务不是官职,没有定员,谁的文章好就用谁的,不存在排挤谁的问题。

    对曹操来说,来敏如果愿意发声,对内可以打压益州人,对外可以抬高声望,一举两得。对他辛评来说,既为来敏争取到了谋生的机会,也为曹操解决了实际问题,同样是一举两得。

    来敏考虑了片刻就答应了。写文章不存在丢人的事,更何况是为朝廷辩护。他人在成都,却对南阳的事并不陌生,知道南阳郡学这几年学风大变,学者公开发表自己的学术观点,甚至在报纸上打笔战是常有的事,不仅不俗,反而很雅,邯郸淳、胡昭与辽东祭酒管宁的隔空争论已经是读书人最喜欢谈论的逸事,他早就想投身其身,而不是作壁上观。

    况且他也需要有经济收入,再这么下去,他这座宅子就保不住了。发行报纸,不仅他个人有了生活来源,与他交往的儒生人也有了谋生的机会。

    辛评一点也不意外。他随即说到当前的困境。面对孙策的两路进攻,益州的形势非常紧张。他希望来敏能为曹操执笔,写一封奏疏,请朝廷调集更多的兵力围攻孙策,减轻曹操的压力。来敏的家世、名声出类拔萃,他为曹操发声,朝廷不会掉以轻心。这不仅是为了曹操,也是为了益州。

    来敏知道这个好处不会没有条件,考虑到欠辛评一个人情,不能不给点面子,再加上辛评说得也有道理,益州如果被孙策攻破,倒霉的不仅是曹操,对朝廷也非常不利,便答应了。

    辛评满意而归,将来敏所拟的奏疏给戏志才看后,稍微改动了一下,派人送往长安。

    长安的气氛很紧张。

    黄忠攻占房陵,全歼庞羲率领的一万援兵,上庸城已成孤城的消息传到长安,朝廷为之震动,就连荀、刘晔都有些慌了神。

    黄忠、周瑜两路进军益州,一受阻于房陵,一受阻于清浪滩,双方对峙一年,未能前进一步,对朝廷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机会。劳师远征却受阻坚城之下,消耗甚大却一无所获,这无疑是好战必亡的最好注脚,同时也证明孙策并非不可战胜。既然房陵、清浪滩都能凭地利守住,关中更毋须担心。强弩之极,势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只要朝廷能沉住气,中兴的机会也许就在眼前。

    这一切美好的幻想在突如其来的战报面前碎了一地。虽然上庸的得失还没有确定,但房陵被攻破,上庸也未必能独全。无援不守,无粮不守,如果吴懿不能及时增援,上庸的陷落不过是迟早的事。

    针对这种情形,朝廷是否是派兵入汉中助阵就成了很多人讨论的重点。汉中如果失守,朝廷失去了益州,形势将进一步恶化。也有人担心,本来曹操进攻荆州,牵制孙策是他个人的事至少表面上如此,朝廷从关中出兵,那就和孙策撕破了脸皮,正式与孙策决裂,孙策会不会放弃益州,集中兵力来攻关中?

    大臣们争论不休,天子也莫衷一事。最近的事情变化太快,他有些应变不及。除了汉中的战事,河南的战事也让他脸上无光。袁谭攻入河南,收复洛阳,朝廷为袁谭加官进爵,结果转眼之间,袁谭退兵,鲁肃重夺旋门关,洛阳的形势又恢复了原状,得利的只有袁谭,朝廷却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天子很丢脸他觉得自己被袁谭耍了,更绝望孙策的实力超出了他们的估计,形势比他们预期的还要严峻。黄忠能在汉中战场取得这样的进展,周瑜也可能在武陵战场取得突破。如果其他方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牵制孙策的兵力,益州很可能被孙策拿下。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失去了益州这个粮仓,孙策天下三分有其二,中兴就彻底无望了。

    是立刻与孙策决裂,奋力一击,还是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听天由命,成了天子必须面对的抉择。

    来敏的奏疏来得正是时候,天子反复考虑,决定主动出击。别人是靠不住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正面击败孙策,才有可能扭转形势,证明大汉火德不衰,朝廷还有中兴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不仅益州有可能落入孙策手中,人心也将背弃朝廷。

    新野来家不是普通的世家,来敏也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是勋贵的代表,一旦这样的世家子弟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朝廷将全面失去关东。就算能守住关中,他也只是一个蛮夷之君。

    太傅皇甫嵩、太尉士孙瑞当即表示反对。朝廷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只能防守,不宜主动出击。一旦战败,关中必须崩溃,再无收拾的可能。还是再等等,让袁谭、刘繇等人从两翼发起攻击,牵制孙策的兵力为佳,朝廷不宜亲自出面。

    荀也表示反对,只有刘晔、杨阜等人支持天子。尤其是杨阜。他对天子说,朝廷可以信任凉州人,不仅是关中的凉州人,还有并州、河东、弘农的凉州人。当年段煨等人随徐荣入南阳,屠南乡、顺阳,又被孙策全歼近两万精锐,与南阳人的仇恨无解,与孙策的仇恨也无解,他们绝不会愿意看到孙策问鼎天下。孙策封王以来,贾诩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不久前还赶走了蒋干,与孙策划清界清的心意甚明,只是贾诩等人不相信袁谭,所以不敢出兵罢了。如果朝廷出兵,以凉州人为主力,必能对孙策造成极大压力。一旦孙策不支,不用朝廷号召,袁谭、刘繇也会一哄而上,分食孙策。

第1944章 知天命(桃园散人打赏加更)

    天子反复权衡,最后接受了刘晔、杨阜的建议。中兴是他的责任,不能只指望别人出力,他等着捡便宜。事实证明,袁谭等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靠不住。

    考虑到大将军长史杨修就在长安,兴师动众的调兵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天子与刘晔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以大阅的名义集结人马,齐聚长安,同时派使者与贾诩、袁谭等人联络,约定出击的方案。北方冬天时间长,秋收之后,他们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准备。

    为了防止杨修生疑,天子请荀亲自向杨修解释。冬季校阅是旧例,只不过光武中兴之后就减省了,如今天子尚武,趁着冬闲检阅人马也是可以理解了。实际上这几年一直在做,只是规模不大,仅仅校阅驻扎在长安的南北军而已,集结三辅甚至凉州诸郡的精锐是第一次。

    听完荀的解释,杨修双手拢在袖子里,打量了荀半天,似笑非笑。荀心虚,但他城府很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将上面的丝络撕干净,掰下一瓣塞进嘴里。

    “橘子虽然甜,却容易上火。那些丝络才是降火的,扔了可惜。”杨修突然说道。

    荀瞥了杨修一眼,淡淡地笑道:“放心吧,我不上火。”

    “你上不上火,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上火。”杨修笑了一声,又道:“而且有人要玩火。”

    “谁?”

    “你我都知道是谁,何必如此虚伪?”杨修笑容更盛。“告诉你一个消息,你那从子公达立功了,在他的妙计安排下,周公瑾在清浪滩大破五溪蛮,俘虏数万精壮,五溪之地几乎被他扫空了。”

    荀心中一紧,随即叹了一口气。他本来还想劝天子等一等,看来是无望了。这个消息传到长安,天子更不可能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孙策的攻势太猛,如果不从其他方向出兵,牵制孙策的兵力,益州支撑不了太久。“作战将领谎报战绩是常有的事,吴王不要被骗了。”荀收摄心神,一边嚼着橘子一边淡淡地说道。

    杨修哈哈大笑。“荀文若,你不就是想知道详情么?我偏不告诉你,让你慢慢猜。刘子扬在汉中安排了大量斥候,总不会在武陵也有那么多吧?说起来,徐元直和公达虽然都做过刺客,才具还是略逊一筹,这情报收集的能力还是不够。不过也没关系,他进步很快,吴王也愿意给他机会,再有两三年,未必不如公达。”

    见杨修说得从容,荀心里更加不安。他不清楚徐庶的能力,但他清楚荀攸的能力,用一年时间慢慢经营,将五溪蛮吸引到清浪滩,一网打尽,的确很像荀攸的手法。当然,这离不开周瑜的支持,更离不开孙策的支持。如果不是有雄厚的财力、物力,谁敢这么做?

    近五万大军出征,用一年时间练兵、布局,这得花多少钱啊。没有关东财赋的支持,没有这几年屯田的积累,没有精兵策略下的精打细算,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天子的担心很有道理,孙策大势已成,再不出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荀沉吟了良久。“德祖,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话?”

    “弘农杨家四世三公,就这么放弃朝廷了?”

    杨修收起笑容,略作思索,淡淡地说道:“我们尽力了,问心无愧。”他抬起头,盯着荀,嘴角微挑,轻轻哼了一声。“你呢?”

    荀沉默不语。

    李儒下了船,用手撑着腰,站了一会儿。

    虽然中途在洛阳、宛城都作了时间不短的停留,可是一个多月的旅程还是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年岁渐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死。人一旦没有了目标,这日子就活得没滋没味的了。张仲景隐晦的劝他找点事做,他自然听得懂,只是不知道自己何能做什么事。

    曾经的董卓心腹这个标签将跟着他一辈子,让他成为所有人唾弃的对象,也许死后都无法安宁。

    “吴王在忙?”

    奉命前来迎接的杨仪矜持地笑笑。“吴王很忙。”

    李儒没说什么。他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指望孙策来亲自迎接他。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在孙策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李儒心中涌过一阵悲哀,更为贾诩担心。人生总有那么几个重要的岔路口,一旦踏错,再想重新来过就难了。他已经错了,贾诩也错了,只是没他错得那么严重。他不想看到贾诩做出错误的选择,葬送最后的机会。

    李儒打起精神,挺起腰,跟着杨仪向衙城走去。城门口站着身姿挺拔的甲士,身上穿着精致的战甲,手中拿着著名的千军破。个个高大强壮,眼神凌厉,一看就知道是真正的精锐,与他们相比,号称天下精锐的凉州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孙策率领这样的精锐进攻弘农,贾诩毫无疑问地将步徐荣后尘。

    徐荣运气好,有张辽相救,贾诩指望谁救他,张绣吗?张绣武艺很好,也许不亚于张辽,脑子却差得太远。这就是个匹夫之勇,只能冲锋陷阵,当不得大用。跟着蒋干几个月就被蒋干使得团团转,遇到孙策这种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怕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凉州勇士很多,谋士太少,像贾诩这样的智者更是凤毛麟角。

    李儒一边想着心思,一边跟着杨仪沿着马道上了城。孙策站在城上,正与几个年轻人说些什么,那几人躬身领命,转身去了。孙策转身,看了李儒一眼,迎了过来。

    “文优先生一路辛苦。”

    “多谢大王关心,不辛苦。”李儒躬身施礼,笑道:“南阳安乐,比两年前更甚一筹。大王不仅用兵如神,理政也是出类拔萃,令人叹服。”

    孙策笑道:“先生喜欢南阳?”

    “喜欢,的确喜欢。”

    “那就在南阳住下吧。”孙策挽着李儒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在哪儿定居,喜欢热闹点是清静点,依山还是傍水,我来给你安排。”

    李儒心中一紧。孙策一见面就这么亲热,大出他的意料。他可不敢认为孙策是真的礼敬他,连客气都算不上,最多只是试探他与贾诩的交情。

    “多谢大王美意,老朽感激不尽。只是老朽生于河边,喝惯了河水,又年老体衰,余日无多,落叶归根,不敢远游了。”

    “我记得你是冯翊人吧?”

    “冯诩阳。”

    “思乡念故,也是人之常情。那贾文和呢,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武威?”

    李儒暗自苦笑。他就知道孙策对贾诩有怨气。“大王说笑了,文和刚知天命,正是辅佐明君,建功立业的时候,岂能归老。”

    “明君?不知在他贾文和的眼里,谁堪称明君?”

    “大王说笑了,当年一见,文和便与大王相知,先致霸王之刀,再呈白玉美人,诚意可鉴啊。”李儒退后一步,看向孙策腰间的项羽刀。“霸王之刀犹在,莫非白玉美人已经失落?”

    孙策微微一笑。“我孙策何德何能,敢为贾文和之君?我一直拿他当朋友。朋友嘛,礼尚往来。他送我项羽刀、白玉美人,我这两年也没亏待他。可是我当初亲自赶到黾池与他相见,这么多年了,他可没主动来看过我,是不是有些不给面子?”

    李儒心中明白,孙策这句话看似谦虚,实则上已经将贾诩置于君臣之外。贾诩明哲保身,待价而沽,孙策称王也没派使者祝贺,更别说亲自面见孙策了。换了任何人,对贾诩都会抱有怀疑,孙策这么说情有可原,只是杀气腾腾了些。

    这意思很明白,如果贾诩不来见,这朋友也就做不成了。

    “大王天姿英特,当世英雄。文和虽不幸,生在凉州,年轻时不逢明主,蹉跎半生,年逾不惑而与大王为友,虽不及张相,亦足以慰平生。难怪他与大王一在西北,一在江南,却能一见如故,恨不得朝朝暮暮。只可惜天下未定,并州又是王允故里,俗务缠身,不能如愿。”

    孙策心中微动。李儒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既不低声下气,又为贾诩开脱。贾诩如果不是凉州人,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生而为凉州人,他既不得不依附董卓,就不得不勉强维持董越、牛辅等人,同样不得不与杨阜、赵昂等人相呼应。这是凉州人的机会,作为一个饱受歧视的凉州智者,面对这样的机会,他有所犹豫甚至选择都是情有可原的。即使他知道贾诩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老乌龟,听了李儒这几句话,也不得不承认贾诩有苦衷,逼他来见有些强人所难。况且天下未定,并州是王允的故乡,贾诩在并州总比别人控制并州更有利。

    与李儒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领教李儒的厉害,这几句话绵里藏针,分寸拿捏得也恰到好处,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

    “先生言重了。能面聆先生指教,是我的荣幸,想他贾文和与先生朝夕相见,我真是羡慕得很啊。”孙策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考虑在南阳住一段时间?你身体不佳,南阳本草堂名医甚多,最适合休养身体了。对了,最近战事繁忙,我身边的几个人都派了出去,人手不足,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一二。”

第1945章 黑锅

    李儒出发之前,和贾诩商量过两个问题:要不要确立和孙策的盟友关系?如果要,可以答应什么条件,如何结盟?

    之所以会有前一个问题,是因为贾诩一直对孙策的战略持怀疑态度。三面受敌的形势实在太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孙策还分兵,两路出击,实在有违用兵之道,与有孙策之前的稳健大相径庭。周瑜、黄忠进兵受阻,迟迟不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本身也证实了贾诩的担心。他不得不考虑孙策有崩盘的可能。

    世事无常,战场上的事更是如此,一路顺风突然翻船的事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当然是真正的霸王项羽,都已经灭秦、分封天下了,就因为战略上出现了重大失误,最后兵败垓下,命丧乌江。骄兵必败,谁能保证孙策不会一时得意,重蹈项羽覆辙?

    相比之下,李儒在南阳、汝南都住过一段时间,和孙策接触比较多,对孙策的新政有切身体会,也对孙策更有信心,所以在他的力主之下,有了第二个问题:如果要确立和孙策的盟友关系,可以答应什么样的条件,以什么样的方式结盟?

    纳质是一种选择,婚姻也是一种选择。董越已经决定将女儿董青嫁给蒋干,贾诩拦不住,只能顺水推舟。贾诩有儿女,而且都已经成年,也可以联姻,但贾诩不想与孙策联姻,他只同意纳质,将次子贾访送到孙策身边为质。除此之外,贾诩还愿意推荐一批凉州少年到孙策麾下任职,比如张绣。

    相比于婚姻,纳质当然逊色不少,但贾诩坚持如此,为自己留点后路,李儒也只能照办。

    对贾诩的态度,孙策早有准备。李儒从河东赶到襄阳用了一个多月,半路上走走停停,自然不仅仅因为年老体衰,精力有限,而是想亲眼看看他的实力,看他有没有取胜的机会。既然李儒走到了这里,自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剩下的就是讨价还价。

    贾诩的第一个条件就是那三万石海盐。他希望孙策能将这三万石海盐直接交给他,由他处理,或者干脆换成其他物资,比如粮食、军械。三万石海盐进入弘农、河东对他的影响太大,哪怕这三万石海盐是控制在董越手中也不行。董越有脑子,但脑子有限,要求他看着这么多盐保持理性是一件比较难的事。

    孙策没有立即答应李儒,表示要与董越商量一下,取得董越的认可。这礼单已经给出去了,再出尔反尔,未免不厚道。交给贾诩更不可能,这可是近三千万的巨款,凭什么给你,就因为你把儿子送来做人质?孙策对此不以为然。人质通常来说都靠不住,以贾诩的性格,真要形势出现了重大逆转,他才不会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呢。至于其他人,比如张绣之流,他就更不在乎了。历史上,张绣被曹丕逼得自杀,贾诩可没什么反应,最后还是帮曹丕嗣位,并因此得到了太尉之位的酬赏。

    讨价还价的事慢慢谈,孙策也不着急。他从来没指望贾诩能够主动帮忙,他只要贾诩不能捣鬼,别在他最紧张的时候捅他一刀。贾诩的人品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能釜底抽薪,拆散他的团队。贾诩精通兵法,但他毕竟不是董卓,能够亲自上阵杀敌,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亲自指挥战斗并取胜的经历,董越等人只是把他当谋士看,要将他们分离出来并非难事。

    在三万石的海盐面前,董越的表现已经充分暴露出贾诩控制力的虚弱。如果不是凉州人,他对董越等人的影响力或许还不如李儒。李儒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学问很好,曾被朝廷征为博士,董卓及其部下诸将粗鲁凶残,认得的字有限,却对读书人迷之崇拜,所以董卓入京时,跟了董卓很多年的贾诩只做了个太尉掾,刚刚投靠董卓的李儒却一下子成了郎中令,位列九卿。

    孙策不急,李儒就有点急,尤其是在他了解到黄忠、周瑜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之后。孙策如果顺利拿下益州,天下形势就明朗了,考虑到凉州人在南阳的恶名,贾诩的下场可以想象。不过李儒搞不清虚实,他旁敲侧击的问过孙策相关的战况,孙策却含糊其辞,不肯说具体的情况。李儒担心孙策虚张声势,迫贾诩就范,也有些犹豫不定,不敢轻易决定。

    谈判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便是十月末,眼看着一年又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关中传来了天子要大阅的消息。

    天子主动出击,进攻南阳,一直在军师处的规划以内,却属于可能性不大的选项。包括孙策本人在内,都觉得除非两翼战事胶着,兵力分散,中路出现了破绽,天子才有可能冒险,以求一击必杀。在交州几乎没有动静,袁谭一击即走,曹操又被黄忠、周瑜逼得左右支绌,他的中军根本不需要离开襄阳的情况下,天子大阅究竟是虚张声势,为曹操、袁谭鼓气,还是想孤注一掷,成了孙策也无法确定的问题。

    军师处紧急做出反应,分析天子的意图,推演形势。郭嘉亲自主持,不敢有丝毫大意。

    孙策很从容。这个结果虽然有些意外,却并非全无预兆。天子并非听天由命的软弱之辈,在曹操独揽大权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二十年,愣是熬死了曹操,如今有关中在手,又怎么可能束手就缚。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天子有这样的反应反而是最正常的。

    对他来说,击败天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击败天子,在击败天子后还不给其他人机会。他不在乎弑君,但如果有可能找到背锅的人,他也不拒绝,尤其是那种一心想偷奸耍滑的老乌龟。李儒杀哥哥,贾诩杀弟弟,这对老cp太般配了。

    一想到贾诩的反应,孙策心里就有一种邪恶的快感,忍不住想笑。

    贾文和,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孙策随即找来了郭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郭嘉摸着下巴沉吟了很久,微微颌首。“大王,这个想法有意思,我喜欢。”

    “能做到吗?”

    “能,就是可能不太好看。”

    “什么意思?”

    “贾诩智计百出,做人又最是滑溜不过,如果想智取,难免有顾忌,多费很多手脚,说不定反被他占了便宜去。对付这种人就应该反其道而行,牛不喝水强按头,不管他用什么花招,我以力胜之。”

    孙策忍俊不禁。“耍无赖?”

    “不,一力降十会。”郭嘉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狡黠。

    贾诩忽然打了个寒战,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出了门,扶着栏杆,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中一阵阵的不安。

    计算时日,李儒应该已经到了襄阳,也不知道他见到孙策没有。拖了这么久,孙策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见李儒,能不能答应他的条件,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实力不济,手里的筹码太少,仅有的几个筹码之一盐还面临着孙策的威胁,他对谈判实在没什么信心。

    目光一转之间,他仿佛看到前院走廊上有两个人影,不由得留了些神,凝神细看,认出那两人中的一个是太守府入职不久的贼曹吏丘兴,一个是他身边的羌奴胡车儿。胡车儿力气很大,随张绣一起来到并州,贾诩觉得他可用,就将他留在身边做卫士。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贾诩很是好奇。他不动声色的下了楼,来到堂上,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胡车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纸。见贾诩坐在堂上,胡车儿有些诧异,停住脚步,看看楼上,又看看贾诩,悄悄的将手里的纸塞到了袖子里。

    “君侯,你什么时候下楼的,我怎么不知道?”胡车儿咧着大嘴,一脸憨笑。

    “下来一会儿了。”贾诩淡淡地看着胡车儿。“丘兴找你干什么?”

    听到“丘兴”三字,胡车儿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子。贾诩看得真切,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他是不是又给了你钱,让你来取往期的报纸给他看?”

    胡车儿睁大了眼睛,舔了舔嘴唇。“君……君侯,你……都知道啦?”

    贾诩哼了一声。羌人穷苦,生计困难,常以劫掠为生,偷东西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而是与生俱来的生活习惯。胡车儿跟了他之后,虽然依食无忧,这贪财和小偷小摸的习惯却是改不掉。好在他知道轻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偷,什么东西不能偷,贾诩也不苛责他。最近他有两次发现看过的报纸少了几份,过两天又找到了,此刻再看到胡车儿这神情,估计就是他偷偷拿去卖人情了。

    这些报纸都是荆州、豫州来的,上面有不少商品的消息,河东商人比较关注,常有来打听的。只是不知道丘兴怎么会对此感兴趣,也许是替别人打听的。

    “你们说了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想找与汉中战事有关的消息,我不知道是哪一份报纸,随便找了一份给他,他说我拿错了,要我再找找。”

    贾诩沉吟片刻,起身上楼,过了一会儿下来,将一卷纸交给胡车儿。“你找错了,他想要的是这个。”

第1946章 塞翁失马

    胡车儿兴冲冲的去了不久,丘兴就来了,略显尴尬地站在贾诩面前。

    胡车儿不识字,不知道贾诩给他的是什么。丘兴却一眼看出这不是什么通报消息的报纸,而是一份战纪。虽然不是汉中战纪,而是两年前的辽东战纪,价值还是比报纸要高出许多。

    南阳有讲武堂,讲武堂的学习教材除了各种兵法之外还有不同战事的战事纪要。与兵法的教材不同,战纪原则上不外传,除了讲武堂的学生,外界不太容易得到战纪。从讲武堂学生那儿辗转得到的抄本也弥足珍贵。河东离南阳比较远,看到战纪抄本的机会更少。

    贾诩打量着丘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个宝藏。

    由这次董越的事件,贾诩意识到自己的根基实在太弱,一旦董越被孙策拉拢,他连和孙策讲条件的筹码都不多。要想在并州、河东站稳脚跟,他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并州、河东世家不愿意搭理他,但丘兴这样的人不会拒绝他,尤其是并州人。并州面临匈奴人的威胁,尚武之风比较浓烈,但兵法与儒学不同,求学途径相对狭窄,除了上阵搏杀,在实战中积累经验,就只能看运气了。孙策建讲武堂的意义正在于此,他的部下之所以能成为精锐,除了他舍得花钱,擅长练兵之外,讲武堂无疑是关键的一招。

    贾诩也一直想建讲武堂,但他没有那样的经济实力,也没有精力,凉州军中识字的人也有限,这几年培养出来的人不足百数,大部分都跟着牛辅回了凉州。看到丘兴,贾诩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忽略了一个就在身边的宝藏,浪费了不少时间。

    丘兴二十出头,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神情却有些怯怯。他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能在太守府为吏,还有钱贿赂胡车儿,想来家境还不错,但仕途不会太顺利,辛苦一辈子,大概也就是千石之官,运气好,有贵人相助,也许可以官居二千石,到一个偏僻之地做太守、都尉。

    “喜欢武事?”

    “回君侯,天下大乱,保家卫国,非武事不可。”丘兴恭恭敬敬的答道。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机会,如果能得到贾诩的赏识,他的收获绝不仅仅是一份战纪。

    “学过兵法?”

    “略知一二。”

    “你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南阳讲武堂的战纪。”

    “以前见过?”

    丘兴点点头。“见过一次,是任城战纪的抄本,不太全。”

    “任城之战啊,那场战事很有意思。”贾诩指指一旁的坐榻,示意丘兴坐下说话。

    丘兴受宠若惊,再拜入座,说起了任城之战。他得到的抄本不全,只知道那一战大致是什么经过,具体的地形、兵力并不太清楚,可是仅从他了解的信息而言,这任城之战也不仅仅是贾诩说的有意思这么简单。任城之战就很复杂,既有袁谭、孙策,还有曹昂、泰山诸盗,当时的徐州牧陶谦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孙策一方参战的将领更多,关系错综复杂,激烈的战事之外还有大量的连横合纵。

    丘兴尽可能的将战事经过梳理了一遍,贾诩听了,微微颌首。丘兴了解的情况不全,有一些臆测的地方,但不算离谱,可见还是有常识的,并非空谈之辈。

    “依你之见,任城之战最妙之处为何?”

    丘兴有些兴奋。“自然是吴王亲率骑兵驰援其父,又烧毁了袁冀州的辎重。这一战不仅解决了其父孙骠骑的危机,还迫使袁冀州决战,反客为主。”

    “那他最大的失策又是什么?”

    “未杀袁冀州。”

    “哦?”

    “如果当时吴王杀死袁冀州,何至于有今日?除恶务尽,否则必是后患。”

    贾诩笑了。“此语当告知吴王,令知河东有人。”

    丘兴讪讪地笑了两声,又有些不服气。“河东本是晋国故地,楚虽有才,问鼎于中原,却无奈晋何,退避三舍,亦能破之。”

    贾诩大笑。“河东有豪气,不愧是卫霍故里。河东像你一样的俊杰一定不少,你可有志同道合之人?”

    丘兴想了想。“绛邑令,襄陵贾逵贾梁道。”

    “你是闻喜人,与裴氏子弟相熟否?”

    “泛泛之交。”

    贾诩没有再问。闻喜裴氏是大姓,丘兴与裴氏子弟不相往来,自然是门户太低,高攀不上。襄陵贾氏也是世族,但三代前就败落了,如今也算是寒门。从丘兴的交游足以判断丘兴的处境,属于他可以掌握的对象。丘兴如果和裴家交往过密,仕途坦荡,也就不会把他当回事了。他亲自上楼,取来任城战纪,交给丘兴。

    “这份任城战纪可能完整些,你回去仔细研读,有机会我们再探讨。”

    “多谢君侯。”丘兴大喜,离席拜谢。他听得懂贾诩的言外之意,他的回答并不能让贾诩满意,贾诩还要再考察他,看他有没有足够的资质。可想而知,贾诩不仅通晓兵法,而且见识不凡,就连吴王孙策的战绩在他眼中也算不上尽善尽美,大有商榷余地。如果能听贾诩点拨教导,对他大有助益。

    丘兴收起战纪,兴忡忡地去了。贾诩坐在堂上,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浅笑。丘兴还是太年轻,略施小计就入彀了。笑容一闪即没,他又沉吟起来。刚刚读书时心惊肉跳,本以为丘兴与胡车儿有什么密谋,现在看来是误会了,丘兴这点事谈不上什么危害,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呢?

    贾诩沉吟着,外面忽然响起爽朗的笑声,贾诩一听,顿时眉头微颤。这个笑声不陌生,是曾经来过的赵衢。他忽然出现在河东,自然是长安又有事了。

    唉,也不知道这些人又在折腾什么。

    贾诩一边叹了一口气,一边起身相迎。赵衢刚进院门,他就笑道:“我说今天为什么会心动,原来是佳音西来。伯行兄,一路辛苦。”

    赵衢又惊又喜,大步赶到贾诩面前。“君侯知道我要来?”

    贾诩指指天。“贤士东行,天象岂能无征?”

    赵衢大笑,连连摇手。“君侯说笑了,衢不过一匹夫,岂敢和天象相应。不过君侯说对了,我这次来可是有好消息,或许可以上应天象。”

    贾诩不动声色,引赵上堂,却没有就座,领着赵衢登楼,又让胡车儿去引赵衢的侍从休息。赵衢一身便装,不是以朝廷使者身份来的,却又如此兴奋,言及天象,自然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消息,而且关系重大。这样的事只适合私聊,不能在大堂上。万一有掾吏进来汇报公务,难免会有泄露之虞。

    见贾诩如此客气,赵衢很满意,随贾诩来到楼上的书房,两人入座,贾诩让侍者上了酒,喧寒问暖,却只字不提赵衢的来意。赵衢本打算卖个关子,等贾诩主动问,结果连喝了几杯酒,闲话都说完了,贾诩还是不提正事,只好主动开口。

    “君侯可知益州的战况?”

    “益州?伯行兄是指周瑜、黄忠受阻,空耗钱粮的事?略知一二。吴王战无不胜,这次用兵益州却有些不顺利。可见天时不如地利,孟子所言不虚。”

    赵衢有些尴尬。“看来君侯还不知道,黄忠、周瑜都刚刚有所斩获。”

    “哦?”贾诩一脸惊讶,向前凑了凑。“伯行说,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贾诩的客气,赵衢颇为受用,抚着胡须,将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贾诩。就在一个多月前,黄忠在上庸城外的白马塞伏击增援上庸的汉中援兵,大获全胜,主将庞羲战死,一万多人全军覆灭,大量的辎重、粮草也全成了黄忠的战利品,汉中震动。不过比起周瑜来,黄忠的战绩逊色不少。周瑜在武陵清浪滩当年马援征讨五溪蛮时受阻的地方与五溪蛮对峙一年,吸引得五溪蛮各部落的数万精壮聚集,然后派大将祖郎等人翻越武陵山,赶到五溪蛮的背后,前后夹击,将五溪蛮的精锐一网打尽。

    贾诩惊骇不已。这可不是为了配合赵衢,而是真的吃惊。他只收到了黄忠在汉中取得突破的消息,对周瑜大破五溪蛮一无所知。清浪滩是进入五溪的著名险要,拿下清浪滩,周瑜就可以深入五溪。五溪蛮的精锐被一网打尽,剩下的老弱妇自然不是周瑜的对手,在周瑜的威逼利诱之下,只有俯首称臣。

    换句话说,周瑜一年未战,然后雷霆一击,一战而定五溪。实力固然让人眼红,谋略和胆识更让人胆寒。相比之下,黄忠、鲁肃虽然善战,境界终究稍逊一筹,周瑜用一场胜利就证明了他这个九都督之首名至实归。

    这场大胜同样证明了孙策的眼光和手段,不管是世家子弟如周瑜,还是寒门俊杰如太史慈,都能在他的麾下得到用武之地。有了这些锋利的爪牙,他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了。

    贾诩瞅了一眼神情亢奋的赵衢,心中不安。形势如此恶劣,赵衢怎么笑得出来?难道凉州人变了主意,要改换门庭了?

    “伯行兄,周瑜、黄忠先后大胜,益州危急,朝廷将如何应对?”

    赵衢故作神秘。“君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因为益州危急,我们凉州人才有机会啊。我这次来就要告诉你,天子下诏大阅,准备出兵征讨,希望君侯为天下表率,配合朝廷出兵,共襄盛举。”

第1947章 趁火打劫

    贾诩半天没说话。

    他很失望。赵衢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书生,杨阜、阎温等人怎么会出这样的昏招。袁谭敷衍应付,曹操倒是不敷衍,却被周瑜、黄忠打得节节败退,孙策的主力精锐驻扎在襄阳未动,天子这时候不紧守关隘,据险自保,居然还主动出击,和伸长了脖子让人砍有什么区别?

    见贾诩不说话,赵衢却不着急,喝了杯酒,有滋有味的品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道:“君侯有顾虑?”

    贾诩微微欠身。“恕诩愚昧,不知其中深意,还请伯行兄不吝指教。”

    赵衢笑道:“指教不敢当,君侯可是阎先生赞许的智士。不过,君侯远在河东,对关中的情况不太熟悉,也是自然。君侯是担心关中有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这场战事吧?”

    “诚如伯行兄所言。关中刚刚实行士家制一年,积储未丰,士伍未练,此时出征是不是太仓促了?就算周瑜、黄忠有所斩获,两路进击,孙策攻取益州亦非易事,何不观望,以待其变?”

    赵衢点点头。“君侯谨慎,所言甚是。不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孙策兵势强盛,占据中原诸州,论土地、户口,二分天下有其一,论财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余诸州,除了冀益二州之外,不是户口少,就是财力空乏,不能与中原相提并论。利令智昏,为了财货与孙策暗中勾结的人不在少数,真正能为朝廷作战的除了我们凉州人控制的司隶和并州、凉州,也就是曹操控制的益州了。一旦益州易手,朝廷如何中兴?所以,益州危急,朝廷不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

    贾诩佯作听不懂赵衢的提醒。“这么说,朝廷大阅只是为了声援益州,并非真的出兵?”

    “如果孙策知进退,退出益州,这就是声援益州,趁机校阅兵马。如果孙策不知进退,朝廷自然要略施惩戒,让益州有喘息之机。君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并州受到孙策攻击,你难道不希望朝廷施以援手吗?”

    贾诩心中厌恶,脸上却不露分毫,连连点头,以示附和。“伯行兄所言甚是。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如果孙策不退,以关中现有的兵力和钱粮积储,有几分胜算?”

    赵衢面色得意。“君侯忘了吗,关中推行士家制,居时为民,战时为兵,自备粮食,毋须军饷,所有的开支只是来自凉州的骑兵而已。且关中四塞,纵使不胜,也可据关自守。”他瞥了贾诩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当然,若能夺取武关,与函谷关一般,控制在我们凉州人手中,就更好了。”

    贾诩心中微动,抚着胡须,良久未语。

    朝廷此举虽然鲁莽,却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坐视孙策攻取益州,后果更加不堪设想。虚张形势,举兵向南阳,为曹操张声势,只要拿捏得当,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若天子攻取武关,南阳形势紧张,孙策就算不调兵增援,也不敢轻离襄阳。况且天子即使不能得手,也和孙策撕破了脸,敌我分明,以后只能依赖凉州人,包括他在内。在这种时候,孙策就不可能有余力攻取弘农,说不定还要笼络他,以期稳住右翼。

    问题在于孙策能不能反攻关中?从形势上看,孙策进攻关中的难度不小,从关中进攻南阳却相对容易。可是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与孙策有关时,周瑜、黄忠就是近在眼前的例子。

    孙策的财力能支持两路进攻,那三路、四路呢?如果袁谭也借机发起攻击呢?只是不傻,谁都知道这是围攻孙策的好机会。袁谭与孙策有杀父之仇,势不两立,又被冀州世家裹胁,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形势未明,时机未至,不宜仓促决断,还是再看看的好。

    “伯行兄,若朝廷出兵,谁当为将?”

    见贾诩沉思,赵衢心情很紧张,此刻听到贾诩这句话,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天子自将,太尉士孙瑞掌步,温侯吕布掌骑,我凉州诸将随征。”

    “谁是谋主,秘书令刘晔?”

    “还有杨阜、阎温。”赵衢看看贾诩。“其实我们都觉得君侯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朝中关东势力尚强,太傅皇甫嵩还在,对董公旧部多有非议,所以只能作为偏师。君侯,这是一个好机会啊。若能成功,谁还敢说我凉州无人?”

    “我可以配合朝廷行动,但我有一个要求。”贾诩捻着手指,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皇甫嵩的首级。”

    赵衢一愣。“什么?”

    “王允设谋,吕布背义,他们都是杀死董公的罪魁祸首,本来都该死,但朝堂争斗,生死难免,如今朝廷又是用人之际,我暂时就不追究吕布了。皇甫嵩则不然,他公报私仇,屠了董公满门,我不能让他和王允一样善终。要我出兵可以,先给我皇甫嵩的首级。”

    赵衢急了。“君侯,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要挟朝廷,怕是不合适吧?大胜之后,朝政尽在我凉州人之手,怎么报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贾诩皮笑肉不笑。“伯行兄,你口口声声凉州人,却忘了一件事,皇甫嵩也是凉州人,董公当年正因为念及旧情,这才没有杀他,可他是怎么做的?杀了董氏满门,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入朝主政,和他天天相见,就不害怕吗?还是说你们和他一样,觉得董公死有余辜?若是这样的话,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凉州人是不是包括我们这些董公旧部?”

    赵衢哑口无言,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贾诩的眼睛。贾诩说得没错,虽然大家都是凉州人,但凉州人与凉州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贾诩、董越、牛辅这些背负着恶名的董卓旧部,他们并不愿意太接近,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拉上他们,以助声势。

    可是贾诩要为董卓报仇,要皇甫嵩的首级,这就难办了。在他们与皇甫嵩之间,他们当然选择皇甫嵩。何况皇甫嵩是太傅,是天子的兵法老师,天子怎么可能杀皇甫嵩。

    “君侯……”

    “伯行兄,我就这个要求。”贾诩抬起手,打断了赵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别人未必赞同。你可以去弘农看看,也许董越会有不同意见。”

    赵衢欲哭无泪。董越是董卓族人,他和董卓的关系要比贾诩和董卓的关系更亲密,追究皇甫嵩的心情更迫切。就算他可以放皇甫嵩一马,在贾诩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董越也不可能松口,否则他如何服众?

    功败垂成,赵衢心急如焚,一边起程去弘农,一边派人紧急赶回长安,向杨阜通报贾诩的要求。他们虽然看不起贾诩等人,但他们很清楚,董卓旧部的战力远在关中新卒之上,没有贾诩等人助阵,天子击败孙策的可能性大减。不仅如此,在取得贾诩的支持之前,确保关中安全之前,天子根本不敢离开关中。

    赵衢要等杨阜的回复,并不急着去弘农,贾诩却一点不迟疑,立刻派人通报董越,并让他向蒋干致歉。虽然他知道朝廷不太可能答应他的条件,可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不能错过,必须试一试,请蒋干体谅,给他一点时间。

    接到贾诩的消息,董越进退两难。他不愿意与孙策兵戎相见。董卓已经死了,凉州人是不是崛起也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的日子就挺好,何必横生波折?

    但他无法拒绝贾诩的提议,放弃为董卓报仇的机会。他的部下以西凉人为主,大多是跟着董卓一路从凉州走出来的,还有不少沾亲带故。董卓被杀,临洮董氏被灭门,他们都记恨在心,如果有机会杀皇甫嵩,为董卓讨还一点公道,他们不会拒绝。如果反对贾诩的提议,他的部下说不定会立刻哗变。

    更何况他也是临洮董氏,也有家人死在皇甫嵩的手上,有仇不报,谁还看得起他?

    董越左思右想,束手无策,只好来找蒋干。

    蒋干看完贾诩的书信,一眼识破了贾诩的用意,忍不住冷笑一声。什么为董卓报仇,这根本就是个幌子,贾诩就是趁火打劫。一方面,这是迫使董越表明立场,主动切断与孙策的关系;另一方面,他这是挟朝廷以自重,提高要价,在形势未明之前作壁上观。

    可是他无可奈何。不管是从道义还是从实际利益,他都不可能要求董越拒绝贾诩的提议。严格来说,孙策也是西凉人的仇人,阻止西凉人复仇只会激起他们的愤怒,引火烧身。不仅如此,他还要力劝董越争当主导者,确保对凉州军的控制权。董越的能力远远不如贾诩,他唯一的倚仗就是他是董卓的族人和旧部,控制着近万凉州军。一旦失去部下的拥护,他也就没什么价值可言了。

    蒋干决定以退为进。他将贾诩的用意详细解释给董越听,最后对董越说,春秋重复仇,你们要为董卓复仇,要为家人复仇,没有人可以拦着你们,就算你们要进攻南阳,报两万大军被歼之仇,我们也可以理解。我会回报吴王,在南阳等你们。不过,你也要保持警惕,别被人当刀使,为人做嫁衣。

    然后,蒋干离开了弘农,返回襄阳。

    期盼已久的婚礼取消,唾手可得的三万石海盐没了,董越父女很郁闷。

第1948章 互相理解

    李儒裹紧了皮裘,出了门,上了车,驶离镜湖。

    这些天他一直住在镜湖。襄阳城是军事要塞,每天都要操练,天不亮就击鼓,夜里还要鸣角,虽是一座城,其实和军营没什么两样。李儒身体不好,受不得惊扰,就借住在庞家的镜湖,等孙策来镜湖时见面细谈。但孙策最近一直没来,李儒等得心焦,却又不好主动去找孙策,只好耐着性子等。今天庞林奉命来请,他多少有些意外,却不敢怠慢,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过了白马陂,沿着襄阳水北行,不过数百步,前面就热闹起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边走一边闲聊,带着几分义愤。李儒听了几句,惊讶的发现这些人谈论的竟是孙策要出征的事,不免有些惊讶。

    “吴王要出征?”

    庞林默默地点点头,却不多说。李儒也知道这个少年为人稳重,不爱说话,对他还有一些成见,自觉地没有再问。反正见了孙策就会知道。

    过了岘山,在鸭湖南岸,马车折向东,赶往南门。李儒从车窗里远远看了一眼,见远处的襄阳西门外人头攒动,就连路边的树上都有不少人影,想必是看热闹的百姓太多,路边站不下,只好上树。凝神细听,隐约还能听到大军行进时的战鼓声。

    从南门进了城,街道上比较安静,看不出太多的异样,但城西方向的战鼓声却越来越清晰,进衙城时,一队骑士正从门前经过,李儒只得停了一会,等他们过去才入城。从战旗可以认出这些骑士是孙策的义从营,准确地说是由典韦统领的武猛营。他们一直跟着孙策,很少单独行动。他们出征,进一步证明孙策将离开襄阳,有所行动。

    李儒心中不安。他在镜湖住得安逸,却漏过了重要的情报,发生了大事而不知情,实是失职。

    进了衙城,来到官府,下了车,走进中庭,李儒一眼看到了孙策。孙策站在廊下,正与孙翊说话,见李儒进来,孙策点头致意,拍了拍孙翊的肩膀,又交待了两句。孙翊躬身领命,转身离开,经过李儒面前时他停下来行了个礼。李儒欠身还礼。他很喜欢这个刚刚成亲的十六岁少年,相貌、举止都肖似孙策,却不像孙策心机深沉,让人捉摸不透。

    孙策身披战甲,笑容满面地看着李儒,身后站着抱着头盔的郭武,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李儒上前行礼。孙策还礼,伸手虚扶李儒上堂。“先生在镜湖坐得可好?这些天军务繁忙,未能面聆教诲,还请先生见谅。”

    “大王客气了,老朽岂敢。”李儒强笑道:“大王这是要出征吗?”

    “是啊,边境不宁,我要出去走一圈。临行之前,请先生来,有些事要交待一下,免得先生担心。”

    李儒顿时精神起来。他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一点成果也没有,正在愁贾诩若来信问起,不好交待。如今孙策主动提及,他自然求之得。

    “贾文和最近没书信来吧?”

    “没有。”李儒也觉得挺奇怪的。以前每隔几天就能收到贾诩的消息,最近大半个月却什么消息也没有,实在有些诡异。

    孙策招招手,杨仪取来一份公文,递给孙策,孙策在手里拈了拈,探身放在李儒面前。李儒不解,打开看了看,脸颊顿时抽了两下。这是一份朝廷诏书。朝廷将大阅兵马,不仅要校阅三辅,还要召集凉州的骑兵参与。联想到孙策说的边境不宁,李儒再笨也知道他在干什么,何况他一点也不笨。

    孙策担心的敌人不是朝廷的大军。武关在孙策的手中,朝廷想经由武关入南阳绝非易事。相反倒是弘农的西凉军更有可能威胁南阳或者洛阳。孙策北上,是为了防备西凉军,他担心贾诩有变。

    “大王是担心文和收到诏书,会变卦?大王多虑了,文和……”

    孙策笑着摆摆手,打断了李儒。他神情从容,眼神却有些淡淡的戏谑。“如今的朝廷是凉州人的天下,贾文和身为凉州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他选择支持朝廷,我是可以理解的。先生也不必介怀,人生事,十有**不如意。”

    孙策越是说得淡然,李儒越是不安。贾诩很聪明,但他却对孙策不够了解,至少不如孙策对他的了解。如果是君臣,这未必是坏事,可是作为对手,贾诩就很吃亏。他不仅无法准确把握孙策的思路,也无法做准确评估孙策的实力,误判在所难免。

    当初还是应该坚持让贾诩本人来一趟,让他亲眼看看南阳的形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眼看一看,有些事的确很难相信。这一路走来,让他意外的事太多了。

    李儒略作思索,当机立断。“我能否与大王同行?”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当然可以,只要先生不觉得辛苦就行。”

    孙策离开襄阳,溯沔水北上,刚到山都就接到了蒋干的消息。得知贾诩要胁迫朝廷,取皇甫嵩首级,为董卓报仇,孙策哑然失笑。

    不出所料,贾诩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什么为董卓报仇,他这是拖延时间,以观时变,并对他拉拢董越的举止做出反应,迫使董越与他分割。董越不能拒绝这个提议,只能与贾诩共进退,以后听由贾诩摆布。他也不能指责贾诩善变,为故主报仇是义行,没有人可以指责,反倒要大加赞赏,即使他不觉得贾诩心里有什么义气可言。

    一举两得,进退裕如,贾诩的确很聪明。只不过聪明人也会做蠢事,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事从来不罕见。

    孙策随即请来了李儒,通报情况。李儒心急如焚,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脱口而出。

    “大王打算如何应对?”

    孙策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着窗外,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着,忽快忽慢,仿佛要做一个决定,却又有些迟疑。楼船正在前行,岸边的树木缓缓后退,远处起伏的山峦却不见变化。气氛有些压抑,李儒的心情不知不觉的跟着压抑起来,他能感觉到孙策的犹豫和不安。

    朝廷是在冒险,却绝非毫无把握的冒险。如果朝廷接受了贾诩的要求,而贾诩又真的出兵进击攻南阳,孙策面临的压力的确不轻。贾诩在投机,却并非全无理由,他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天下形势的走向,也就拥有了和孙策讨价还价的资格。

    孙策是选择妥协,还是选择等待?对孙策来说,妥协的代价太大,不太可能,选择等待,以守代攻的可能性最大,风险也最小。不管是朝廷拒绝了贾诩的要求,还是贾诩收到皇甫嵩的首级之后却不发兵,敷衍朝廷,都可以大大减轻孙策的压力。

    “交友贵相知。”良久,孙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李儒,眼神宁静中带着几分决绝。“我理解贾文和,也希望贾文和能理解我。”

    李儒愣了片刻,心里升起一阵不安。“大王,依老朽之见,文和并非有意与大王为敌,只是……只是机会难得,欲报董公赏识之恩罢了。且不说朝廷会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文和也未必会真的出兵南阳。”

    “我不敢说先生所言不实,但我不能将希望寄于贾文和出尔反尔、食言自肥。”孙策态度很诚恳,也很坚决。“况且英雄有用武之地,有几个能心如止水?我愿意成全他,与他堂堂正正的战一场。”

    “大王……”

    孙策抬起手,打断李儒。“初平二年,我与徐荣一战,全歼西凉军两万。现在我愿意给贾文和一个报仇的机会,看看他是不是比徐荣高明一些。先生,我就不留你了,麻烦你回报贾文和,请他做好准备,我将进兵弘农,与他一决高下。”

    李儒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孙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连一刻都不肯等,直接宣战。

    贾诩做好准备了吗?

    孙策没有给李儒解释的机会,礼貌的请李儒离开南阳。既然宣战,双方就是敌人,没有道理再让李儒在南阳境内自由行动,打探情报。他派人护送李儒离境,一路上禁止与外人接触。

    李儒很狼狈,却只能认倒霉。孙策对他一直很客气,是贾诩的选择让他陷入窘境,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被驱逐出境。他向孙策告别,感谢一直以来的照应,带上行李和侍从,弃船登岸,坐马车赶往弘农。楼船虽然安稳,但逆流而上,速度不如马车,他想在开战之前赶回去与贾诩商议,避免一场祸事。要想说服贾诩,书信是不够的,只能面谈。

    看着李儒的马车消失在官道上,孙策笑了起来。“奉孝,你说贾文和收到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很好奇。”郭嘉摇着羽扇。“不见黄河心不死,他不是能被吓住的人,这一战估计不可避免,多少要见点血。”

    “辛佐治能行吗?”

    郭嘉咂咂嘴。“就个人而言,感觉有点悬。不过两军交战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不犯大错,贾文和很难占着便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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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