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8章 风云变
杨修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将路粹的文章付印,大量派发。
数日之间,长安轰动。
祢衡写文章向杨修挑战,杨修避而不战,一点回应也没有,祢衡以为占了上风,又连发数篇,来势汹汹,杨修也没反应,甚至连原本写的文章都停了。见此情景,不仅祢衡得意,就连观战的看客都觉得杨修外强中干,不过如此,遇到真正的对手根本不敢应战。
路粹的文章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杨修不是不敢应战,而是不屑应战。祢衡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啊,是个人都不愿意搭理他。别的都可以原谅,自比圣贤这一点触及了绝大多数人的底线。就孔融本人而言,这已经不是狂妄,而是不敬。
大家可以原谅他口无遮拦,可以原谅他作威作福,可以原谅他在北海相任上政绩一塌糊涂,但是不能原谅他以孔子自居。孔子不仅是儒门圣人,更是孔融的祖先。连自己祖先都不尊敬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尊敬?依附他的祢衡,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人而无耻,不死何俟!
孔融、祢衡收到文章时,一看到作者署名就有些不安。路粹原本是袁谭的部下,他们在邺城的那些事,路粹知道的还真不少。再看内容,果然不出所料,直接将老底揭了,一点面子也没给他们留。祢衡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路粹欺人太甚,当时就要收拾行李,去襄阳找路粹决斗。
孔融有经验得多。他拦住了祢衡,对祢衡说,贬低对方人品不过是论战的前奏,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你跑到襄阳有什么用?路粹躲在襄阳城里,你可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说不定惹怒了孙策,直接让人把你砍了,扔进汉水。你稍安勿躁,看他们有什么后续的招数,再逐条批驳就是了。
祢衡觉得有理,勉强忍住了。
孔融劝住了祢衡,自己心里却有些不安。他觉得这次可能惹了麻烦,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麻烦。路粹不可怕,可怕是路粹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学问渊博的当世通儒蔡邕,一个是武力强横的大将军孙策。有这一文一武撑腰,路粹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即使他和祢衡联手也未必有胜算,更何况长安还有一个打遍朝堂无敌手的杨修。
孔融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向袁谭求援。他在邺城做过几天客,与袁谭有点交情,也知道大儒郑玄就在邺城,朝廷一直希望袁谭能够和曹操一样出兵,牵制孙策,袁谭却一直没动静,长此以往,对朝廷,对袁谭都不是好消息。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促使袁谭和孙策对立,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就算袁谭不出兵,拉上郑玄参与论战也是好的。
孔融写了一封信,又收集了相关的文章,派人送往邺城。
不出孔融所料,没过两天,路粹又一篇文章面世。这篇文章却不是针对祢衡的回应,而是一篇王莽的传记,以年为纲,很简略,从王莽出生到王莽被杀,一年一年的列出来,后面列出一些简要的事件。这篇文章看起来有些无趣,至少普通百姓没什么兴趣,但是长安城里不乏读书人,他们立刻闻出了这篇看似寡淡的文章背后的意旨。
按照《汉书》的既有体例,以年为纲是帝王本纪的写法,这是要为新莽作史?
这可是一件大事。承认王莽是皇帝,也就是承认汉祚当时就结束了,如今的汉室虽然也是高皇帝的后裔,却并非一脉相承,中间有十五年的新莽。承认新朝,承认王莽是真正的皇帝,就涉及禅让的合法性王莽不是用武力夺取的江山,而是禅让如果联系到当前的形势,这简直就是为再一次禅让造势。
有人很激愤,认为替王莽翻案是借题发挥,狼子野心,是为孙策篡位张目。更多的人却保持沉默。新莽覆灭一百六十年,对个人来说已经是过去,可是对很多家族来说,新莽朝的影响还远远没有消散,有不少家族还活在新莽的阴影之下,难以翻身。
即使没有利害关系,作为读书人,对王莽的覆灭也很难完全漠视。抛除谶纬、天命等玄远难知的神秘元素,王莽代汉的过程简直是儒门的理想,他后来做的那些事也是按照儒门的经典来的,为什么最后却失败了?是王莽做错了,还是儒门经典错了?如果说是王莽做错了,那他又错在什么地方?
这一百多年来,这个问题其实一直没有解决,官方的解释很权威,却无法令人信服。如果说是天命,那现在朝廷偏居关中,孙策独霸五州,是不是天命?如果是,朝廷是不是应该禅让?如果不是,那朝廷是不是可以坐等孙策自取灭亡?
一时间,长安的舆论风云突变。
消息传到宫中,天子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最后的危险,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商议来商议去,他们却找不到好的应对办法。以王莽说事,是祢衡首先挑起的,路粹应战是天经地义,而且从文章内容来看,并没有影射朝政的证据,只是纯学术讨论而已,形式疑似帝王本纪,但文章并没有标以本纪的名目,对王莽也是直呼其名,并没有冠以新朝太祖之类的称呼。如果强行打压,不仅没什么用,反倒让人觉得朝廷心虚。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孔融、祢衡写文章应对,将影响局限在学术范围内。
天子想到长公主送来的画,再看看看着束手无策的群臣,心中一片凄凉。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大臣是真的没办法,还是不肯想办法。在普通庶民的民心倒向孙策之后,官员、士子也动摇了,本朝养士百余年,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孙策蚕食人心,无可奈何。
时不我待,不能再拖了。时间拖得越久,对朝廷越不利。
退朝之后,天子留下荀、刘晔等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催促袁谭、刘备、贾诩出兵,夹击孙策。
谢看着杨修走进来作坊,立刻低下了头,静悄悄的站在一旁,校对手里的文稿。
他就见过杨修,但杨修却不认识他。朝廷赦免他们之后,他不敢回江东,就改了名字,留在长安。原本在市中帮人记账。他通晓吴语,又能写会算,和关东的商人打交道比较容易,还能顺便打听家里的事。后来长安开印坊,需要识文断字的人抄写、校对书稿,他便又到了印坊。对他来说,这毕竟是与书有关的事,总比为商人记账好一些。
杨修与这个印坊合作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他校对的。杨修对他印象不错,不过他清楚杨修的身份,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在杨修面前晃悠。
可是今天杨修冲着他来了。
听到杨修的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谢僵住了,一动不动,脸色苍白,脑子里嗡嗡作响。该来的总会来,终究还是躲不过。
“谢君,借一步说话?”
谢抬起头,木然的打量着杨修,想笑两声以示无畏,脸皮却有些不听使唤。他为掩人耳目,放弃了谢姓,将字拆开,自称巨炅,印坊里的人都称他巨先生。杨修称他为谢君,自然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不知长史有何见教?”
“江东有佳音,谢君也许愿意听听。”
谢没有拒绝。事到如今,他无处可逃,倒不如坦然些。他跟着杨修出了印坊,来到印坊主人为杨修特地安排的小院。小院很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服侍杨修的侍女都退了出去。站在院中,杨修从怀里掏出一封家书,递给谢。
谢接在手中,看了一眼,顿时心情激动。这上面的字迹太熟悉了,是儿子谢承的笔迹。
“我儿在何处?”
“令郎在襄阳书院,如今在吴王身边侍候笔墨。”杨修拱拱手。“谢君,我们要做同僚了,将来可能还要做亲戚。以前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谢一头雾水。杨修便把孙策的安排说了一遍。谢一听就明白了。虽说孙策并没有确定让袁耀迎娶女儿谢宪英,但谢家没有讨价还价的实力,袁耀同样不会有拒绝的可能。世家子弟的婚姻本来就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更多的是家族利益。只要这件事对袁家有好处,袁耀不喜欢也得接受。
虽然袁耀不如孙权,毕竟比普通世家要好一些。谢家因为自己耽误了这么久,这个机会不能再放过。
谢心里一百个愿意,却不肯太急迫,让杨修轻视。他期期艾艾的犹豫了一会儿,很勉强地向杨修行了一礼。“以后……还要请长史多多关照。”
看着欲拒还迎的谢,杨修哈哈一笑,亲自给谢上茶。看到谢,他更加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不是选择了孙策,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就连父亲杨彪都不会留在太湖。汝南袁家算是半残,弘农杨家的好时光却能延续下去,五世三公可期。
第1919章 箭在弦上
腊月二十五,邺城,州牧府。
崔烈下了车,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车门,定了定神。岁月不饶人,连坐了十几天的车,他腰酸背痛,头晕脑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在门前等候的田丰连忙上前行礼。“崔公辛苦。”
“好说,好说。”崔烈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他瞥了一眼大门,大门里静悄悄的,只有扫戟卫士像木桩一样站着。他哼了一声:“袁使君很忙啊,这大过年的也不在城里?”
田丰笑道:“崔公来得不巧,黑山贼闹事,使君率部征讨,还没回来。”
崔烈一声轻叹。“田元皓,我知道,朝廷西迁,仅能自保,你们占着百万之州,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可是你们别忘了,朝廷多少还有些名份,孙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缓图之。你们却没什么名份,一旦朝廷顶不住了,冀州存亡只在谈笑之间。黑山贼?黑山贼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迟一天早一天有什么关系?”
田丰笑而不语,迎崔烈进门。他和崔烈早就熟悉,虽说崔烈官至太尉,他只是冀州的处士,可是如今朝廷落魄,崔烈这样的老臣也不受天子待见,他却是袁谭的心腹重臣,双方完全可以平起平坐。得知崔烈来传诏,袁谭知道朝廷要干什么,躲到黑山去剿匪,他现在就是袁谭的全权代表。崔烈若是摆谱,他就晾崔烈几天,让他看清形势。
两人上了堂,分宾主落座。袁谭不在,传诏的事无从谈起,他们只能以老友的身份说话。崔烈精疲力尽,本不想和田丰废话,可是他也清楚,如果不能说动田丰,他在冀州住到过年也没用。
“许攸到了汉中,你知道吧?”
田丰点点头。许攸虽然离开了袁谭,却一直没有断绝联络,经常给袁谭消息,他们不仅知道许攸去汉中,还知道许攸现在就在上庸,与黄忠对峙,只是他没必要把这些情况告诉崔烈。
“你觉得他这次能击退黄忠吗?”
“不清楚。崔公觉得呢?”
“逆流而攻,的确不容易,可是沔水毕竟不是长江,只要给孙策时间,突破汉中并非不可能。”
田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孙策坐镇襄阳,对益州虎视眈眈,除了安排黄忠取汉中,还派周瑜在江南展开攻击。今冬明春,周瑜就会发起进攻,曹操两线作战,你们觉得他能撑多久?”
田丰眼神微闪,有些色动。许攸在汉中,不时有消息来,所以他们了解汉中的情况。可是江南的事就难了。曹操基本不和袁谭联络,荆州控制得也很严,他们的细作很难通过荆州和豫州,将消息传回邺城。即使郭图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江南的消息还是很少,而且滞后严重。
他们只知道周瑜驻扎在江陵,却不知道周瑜已经移驻江南。
“周瑜去了江南,谁在江陵?”
“目前还没有消息,但夷陵有娄圭,江陵有李通,曹操也没胆量攻入荆州腹地,他只能去江南和周瑜交战。在山里作战,他可不是周瑜的对手,江东军优势最大的战法不是骑兵,而是山地战和水师。协助周瑜的贺齐、祖郎都是精通山地战的大将。”
田丰没吭声。他知道贺齐和祖郎擅长山地战,他也清楚江东军有优势,可是有优势和取得胜利是两回事。攻守势异,攻方要克服的困难要比守方更多,除非优势大到一定程度,否则必然是一个僵持的局面。当初吴懿进攻襄阳,被徐晃一个人击退。如今黄忠攻汉中,不仅有徐晃、文聘为副手,孙策还调武关都尉徐庶助阵,就是因为进攻的困难。即使如此,黄忠不还是被挡在房陵,久攻不克?
但是,崔烈提到了周瑜的动向让他心生疑惑。周瑜与曹操在三峡对峙,逆流而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这种情况下,孙策转战襄阳,派黄忠进攻汉中,要争回一些优势。在黄忠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情况下,孙策又派周瑜从江南进兵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汉中难取,再在江南试探一下?还是仗着实力强横,两路进击?如果是前者,那这个试探不会长久,周瑜一旦受挫,孙策就会放弃对益州的攻。如果是后者,那孙策有可能夺取益州,比他们估计的还要快一些。一旦孙策拿下益州,形势会发生重大影响。
这个情况不能忽视,必须提高警惕。
田丰心里盘算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孙策穷兵黩武,虚耗钱粮,对朝廷来说不是好事吗?”
“如果孙策不能攻取益州,虚耗钱粮,对朝廷当然是好事。可是如果孙策取了益州呢?”崔烈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们缴的那点税赋和关中的屯田,朝廷能挡住孙策?届时孙策由汉中西行,经武都、陇西,与韩遂、马腾联手,东西夹击,朝廷不低头也得低头,除了禅让,只有投降了。”
“禅让?”田丰笑得有些勉强。从崔烈嘴里说出这两个字,说明朝廷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崔烈也不多嘴,示意随从取来一大卷报纸,扔在田丰面前。田丰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禁心惊肉跳。这些报纸上连篇累牍,虽然没有提禅让一个字,却在讨论王莽,颇有为王莽正名的意思。他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些舆论手段,说王莽就是说禅让,就是说孙策,这显然是为孙策鼎立新朝张目。
大战未起,舆论先行,既然孙策已经授意人造舆论,自然是做好了武力夺取的准备。如此看来,他派周瑜从江南进攻益州就不是试探了,而且有相当把握的战略。正如崔烈所说,一旦孙策夺取益州,朝廷没有了财赋来源,不低头也得低头。
朝廷低了头,冀州根本挡不住孙策。与益州相比,冀州一马平川,连抵挡一下的地利都没有,黄河根本挡不住孙策。孙策一直没有攻冀州,并不是他没有这个实力,只是因为益州在他身后,曹操随时可能顺江而下,直捣他的腹地。
“好文章。”田丰曲指一弹,强作镇静。“路粹的文章越写越有气势了。”
崔烈冷笑一声:“你放心,等孙策挥兵北上的时候,你会从檄文中感受路粹的气势。”
田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思索片刻,又道:“崔公,就算冀州出兵,要面对的也是兖州,无法直接威胁豫州啊。朝廷是怎么安排兖州的?”
崔烈抚着胡须,傲然道:“等你们兵临黄河,自然明白。”
黑山。
袁谭勒住坐骑,打量着远处的战场。高览的战旗在前面的山头上迎风招展,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不时有欢呼杀声传来。零星的黑山军士卒拖着战旗逃向大山深处,坡前的山谷中横七竖八的躲着几百具尸体,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土坡,流入荡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经过三年多的实战和训练,尤其是前年与刘备的对峙,冀州军已经基本恢复了实力,不仅高览、荀衍等人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良将,他们麾下的士卒也成了真正的精锐。除了兵力不如袁绍当年雄厚,战斗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们的面前,于毒率领的黑山军不堪一击。接连数战,他们都轻易取得了胜利,连山寨都夺了过来,于毒只能逃窜到大山深处。
可惜没几天就是元旦,他不能让将士们在元旦作战。即使不退回邺城,也要回荡阴过年。
也不知道田丰那边如何,是不是应付了崔烈。一想到崔烈,袁谭就觉得好笑。朝廷居然还希望他出兵夹击孙策,简直是可笑。孙策进攻益州,三峡一路自知无望,只能取道汉中,结果黄忠等人入山数月,毫无战果,连房陵都没能拿下,如今提得上嘴的战果也就是徐庶在野战中斩杀了申耽百余部曲。
江东军的训练是好,装备也好,比起吴懿等人优势明显,可城池依然是无法克服的困难。山地行军,大型船只不便通行,军械运输也难,除了围城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善战如黄忠也无计可施。
汉中就是个泥潭,孙策这次可能要吃亏。等他在汉中拖得精疲力尽,机会就来了。
在此之前,一定要搞定太史慈和刘备,解除后顾之忧。
如果能让刘备和太史慈反目,互相攻击,那就好了。鹬蚌相争,他才有机会做个渔翁。
袁谭正在考虑着,沮授快步走了过来。袁谭收回心神,转身沮授,却见沮授不仅步履匆匆,神色也有些紧张。他看看沮授手里的文书,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公与,什么事?”
“田治中的消息。崔烈说,周瑜移兵江南,可能会从武陵方向对益州发起进攻。”
袁谭大吃一惊。“分兵进击?孙策这么有信心吗?”他一边说一边从沮授手中接过公文,迅速读了一遍,脸色也跟着阴了下来。他的想法和田丰一样,如果崔烈所言属实,这真是一个夹击孙策的机会,而且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出兵牵制,一旦孙策拿下益州,挥兵渡河,冀州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公与有什么想法?”
“有备无患,一旦确定周瑜出兵江南,深入武陵,我们当随时出兵,与曹操夹击孙策。”
第1920章 暗流
袁谭心中涌过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知道孙策的实力很强,不能力敌,更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对付的,可孙策主动两路进攻益州还是让他意外。如果情况属实,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孙策的发展速度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快,除了三面围攻,没有人能单独面对他。
在田丰、沮授、郭图等人的计划中,形势是分明的,机会也是有的。曹操主动进攻荆州,吸引孙策的注意力,将孙策的注意力引到易守难攻的益州、交州方向。一旦孙策的主力深入丛林,久战不克,师老兵疲,袁谭就会在冀州发动攻势,逼孙策在数千里的战线上疲于奔命,以群狼搏虎之势消耗他的实力,延滞他的发展速度,甚至拖垮他的经济,然后再一哄而上,瓜分他的尸体,相互之间再决胜负。
如今形势是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趋势却有些不对头。孙策对益州势在必得,咄咄逼人,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益州,所有的计划都有可能落空。一旦益州落入孙策手中,天下形势就难以逆转,对所有人都不利。
袁谭不愿意相信,但他却不能不早做准备。集结人马、调运粮草都需要时间,他必须抢在曹操支持不住之前出兵,牵制孙策,等孙策拿下益州,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幽州还没有平定,与刘备的联盟也不稳固。如果他进攻中原的时候刘备挡不住太史慈,甚至再次反复,与太史慈结盟,冀州的形势堪忧。还有并州。贾诩的态度如何?他如果倒向孙策,从并州东进,可以直接进犯冀州腹地,威胁同样不可小觑。
袁谭心中忐忑,沮授也很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谁,在情报得到确定之前,他无法做出判断。可是荆州南部离冀州太远了,滞后延重,有可能贻误战机。从常理来说,就算孙策实力很强,由汉中或者武陵方向进攻益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半年以上,消息滞后几天并无影响。可是孙策这几年的战绩实在太惊人了,与他有关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测,总要多加几分警惕。
袁谭随即撤后。腊月二十八,他返回邺城,与田丰沟通之后,正式与崔烈见面,接了诏书。
诏书说什么并不重要,大家心里有数。袁谭最关心的是周瑜从武陵进兵的消息真伪。崔烈一口咬定情报可靠,周瑜正在从江陵移屯武陵,将溯沅水而上,进入柯,争夺益州南部。袁谭等人却是将信将疑。周瑜移屯武陵也许是真的,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疑兵?黄忠率部进攻汉中已经数月,连一个房陵都没拿下,周瑜穿过武陵进入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即使不懂军事,看一眼地图也能看出两个战线的难易。
武陵不是那么好打的,几千里的山区、丛林,人烟稀少,大军所需的粮草完全依赖运输,山里的蛮夷又剽悍好斗,不服管束,秦汉以来,但凡涉及到江南的战事都是兴师动众,损耗惊人。孙策谨慎,不可能不了解这些战例。
听起来更像是进行为了让他们出兵而编造的谎言。
崔烈是前辈,袁谭不能当面说他说谎,只能旁敲侧击,又找了一些借口,一是拖延时间,等待确认,二是讨价还价,再要一些好处。袁谭提出的问题很多,其中一个便是进行对贾诩、刘备和曹昂的安排。这三个人都与他接壤,又与孙策关系密切,他们是什么态度,对冀州影响很大。
崔烈说,进行对曹昂早有安排,专门安排了使者去兖州传诏,只不过曹昂与孙策有姻亲关系,所以是密使,消息没有公布。刘备那边也好说,他马上就要去幽州传诏。张则已经回到长安,向天子汇报了刘备的情况,朝廷将笼络刘备,至少可以保证他为袁谭挡住太史慈,护住冀州后翼,甚至有可能让他派兵协助袁谭。
至于贾诩,那就更不用袁谭担心了。凉州人入朝,他们早就和贾诩联络,取得了默契。若非如此,贾诩能做并州牧,还兼管着河东、弘农?人都是自私的,凉州人尤其如此,贾诩也不例外。这是凉州人有史以来最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说到凉州人,崔烈的言语变得有些刻薄。他是当年力主弃凉的中坚,如今看着凉州人遍布朝野,戾气难免有些重。在长安不能放言,如今回到了冀州,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顾忌。
尽管崔烈说得慷慨激昂,袁谭还是将信将疑,最终也没给崔烈一句准话,倒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河内。考虑到曹昂在兖州,他希望朝廷能将河内划归他节制,将来有机会,他想从河内进兵,威胁洛阳。
崔烈早有准备,一口答应。河内目前是模糊地带,没有明确的归属,基本上由当地世家自治。名义上,河内是京畿,当由朝廷管理,但朝廷迁都长安之后,潼关以东都失去了控制,贾诩等人一度进入河内,却被袁绍打得鼻青眼肿,灰溜溜的退了回来。袁绍官渡兵败,袁谭退守邺城,也放弃了对河内南部的控制,只保留了北部数县。鲁肃奉孙策之命镇守洛阳,但他只能控制河南,对河内的影响非常有限。至于张燕等黄巾余孽,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能偶尔流窜到河内打劫,根本无法立足。
将河内交给袁谭管理,对朝廷来说没什么损失。河内为三河之一,有史以来就是京畿重地,世家、豪强的根基深厚,别人都控制不住,只有袁谭有可能。袁谭控制河内,与鲁肃夹河对峙,本身也符合朝廷的要求。必要时与河东世家联合,还能逼贾诩就范。
崔烈特别提醒袁谭,河内世家众多,温县司马便是其中之一。温县司马也算是名门之后,原本是武职,最近几代人由武转文,服膺儒学,数世二千石,去年逝世的家主司马官至颍川太守,当世家主司马防本人官至洛阳令、京兆尹,曾简拔过曹操,算是曹操的故主,如今赋闲在家,生了好几个儿子,其中不乏人才,袁谭要想在河内站稳脚跟,应该礼敬司马防,辟除他的儿子为吏,拉拢河内世家。
袁谭很感激。他敷衍崔烈,崔烈却是真心诚意地为他着想,出谋划策。
送走崔烈后,袁谭与田丰等人商量,决定委任荀衍为河内太守。与世家打交道,自然是荀衍这样的世家子弟更合适。与此同时,袁谭派主簿耿苞去温县,拜会司马防,辟其子为吏。
除夕,昌邑,州牧府。
曹昂靠在凭几上,托着腮,看着摇晃的火苗出神。
丁夫人坐在一旁,正和丁如意闲聊,夏侯衡、夏侯霸围在一起玩游艺,曹英则挤在孙尚英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嘀嘀咕咕的,小脸通红,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害羞的。
应该是说出嫁的事。她和孙翊有婚约,如果不是年龄太小,早就成亲了。前两天,孙策派人送了礼物来,其中就有孙翊给曹英的几匹上等衣料,让曹英很是开心,在小姊妹们面前很有面子。
过了年,就让她去襄阳吧。曹昂心中做了决定。他招了招手,曹英看见,立刻凑了过来,伏在曹昂肩上,搂着曹昂的脖子,亲昵的问道:“阿兄,有什么吩咐?要发厌胜金钱吗?”
“你阿兄穷,发不起金钱。你想要金钱,明年去襄阳吧。”
“哼!吝啬。”曹英手一扬,一枚金灿灿的厌胜金钱出现在曹昂面前。“我不用去襄阳也有。”
“哪来的?”
“嫂嫂给的。”曹英做了个鬼脸,冲着孙尚英笑了笑。听到她的话,一旁的夏侯衡三兄弟都转过头来,看到金灿灿的厌胜钱,都瞪大了眼睛,夏侯衡、夏侯霸年纪大些,不好意思开口,八岁的夏侯称却没这个顾虑,转了过来,央求道:“英姊姊,英姊姊,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看一下可以,可不准抢。”曹英故作大方的递给夏侯称,眼睛却不肯挪开片刻,也不松开系绳,生怕夏侯称抢了厌胜钱就跑。夏侯称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父亲,丁夫人最怜惜他,别人不敢和她抢东西,唯有夏侯称敢。真要被他抢了去,她未必能讨得回来。
“二将军没送你两枚?”
曹英羞恼,抢白道:“他又不是我兄长,为什么要给我厌胜钱?你怎么没给嫂嫂厌胜钱?”
曹昂大笑,拍拍曹英的手。“阿英,明年就让你出嫁吧,反正你现在也是孙家人了,连说话都帮着你嫂嫂。”
“你是说嫂嫂还是孙家人,不是我们曹家人?”
“呃……”曹昂自知失言,有些窘迫。他偷偷看了一眼孙尚英,莫名的有些心虚。孙尚英究竟是曹家人还是孙家人,他还真不敢断定。他们的确有感情,可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身不由己。这些事曹英不懂,但孙尚英肯定懂。
丁夫人见状,皱了皱眉。“子修,郗虑突然来访不是返乡省亲这么简单吧?是不是带来了什么消息?你可得有定性,不要被人迷惑了,做了别人手里的刀,亲者痛,仇者快。”
第1921章 左右为难
在丁夫人面前,曹昂不敢放肆,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正要向阿母禀报。”
丁夫人哼了一声,示意曹昂快说。前几天,高平人郗虑来访,行踪诡秘,与曹昂、陈宫见了面。接连几天,一向早晚请安的曹昂都没露面,她派人去问,只说曹昂与陈宫、毛商量事情,却不说具体是什么事。她便怀疑郗虑来得不正常,只是不好问。曹昂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养大的,今天见曹昂神情不定,便猜与郗虑有关,忍不住便问了一声,果不其然。
丁夫人看了丁如意一眼。“如意,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到我房里去,把给孩子们的礼物都拿来。还有些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们分了,开开心心地过年。”
丁如意会意,起身招呼。听说发压岁钱了,还有好吃的、好玩的,一群孩子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起身,跟着丁如意去后院。曹英也想去,却被丁夫人叫住。
“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一起听听,以后到了夫家也好有点分寸,不要乱了章程。”
曹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丁夫人,见她这么说,只好坐了回来,还故意不以为然。“阿母说得是,我才不跟他们争东西呢。”乖巧地坐在孙尚英身后,抓着孙尚英的手。孙尚英嘴角带笑,神情平静,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堂上只剩下母子、夫妻四人,曹昂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郗虑以省亲为名,实际上是带着朝廷的密诏来的。朝廷要求曹昂出兵配合朝廷的行动,协助袁谭进攻豫州,牵制孙策。事成之后,曹家可以封王。
曹昂很为难,原因有两个:一是曹操正在与孙策交战,他如果拒绝朝廷的要求,父子就成了敌人;一是兖州户口有限,实力不足,既不是孙策的对手,也不是袁谭的对手。不管他是协助袁谭攻击孙策,还是协助孙策阻击袁谭,都会丧失独立性。
而兖州人现在还不想站队,他们更想保持当前的超然地位。他夹在中间很为难。
丁夫人听了,伸手摸着曹昂的脸,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一个人扛得不累吗?”
曹昂苦笑。“我本打算过了年再对阿母和夫人说的,反正这件事也没那么快。况且……”他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丁夫人一眼看破,撇嘴笑道:“又打算弃官而走,归隐谯县?”
曹昂很无奈。“阿母,我实在是想不出解决之道,只能走为上计。”
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清楚,虽说曹昂是州牧,可这件事能做决定的不是他,而是陈宫、毛等人。没有了兖州世家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他既不能与孙策作对,又不能父子为敌,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归隐田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连这样的选择都没权力。他让出兖州,孙策和袁谭必然要争,这一战还是要打,说不定还会打得更激烈,届时兖州生灵涂炭,这几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丁夫人转向孙尚英。“尚英,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孙尚英淡淡地笑笑。“我不懂这些,也说不上来。阿母出身高门,阅历多,又待夫君如己出,不管你和夫君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能理解。”她看向襁褓中的儿子果果,神色从容。“我对兄长有信心,没有人可以击败他。阿母和夫君如果愿意,不妨派使者去襄阳,问问他的的意见,也许能有解决之道。”
丁夫人点点头。“子修,我觉得尚英说得有理,你应该派使者去一趟襄阳,问问吴王的意见,让他知道你的难处。只要他相信你,支持你,没人能为难你。”
曹昂看了一眼曹英,低声说道:“我也正有此意。阿英过了年就十五了,我想派人去襄阳,与吴王商量一下婚事,顺便向吴王请教应对之计。”
“甚好。”丁夫人又有些遗憾,轻声叹道:“只是阿英这一去,以后再想相见就难了。唉,当年她就像果果一样小,一转眼,她也要出嫁了。不过这样也好,虽说铄儿早夭,我总算将你们俩兄妹抚养成人,将来见到你们的生母,也问心无愧了。阿英啊,过了年,你回一趟谯县,拜祭一下你的生母,告诉她你要出嫁了。”
见丁夫人伤感,曹英也红了眼睛,膝行到丁夫人身边,抱着丁夫人,低低应了一声。
曹昂低头不语。孙尚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悄悄的取出手帕,塞到曹昂手中。曹昂接过,拭了拭眼角,又看了看孙尚英。
“多谢夫人。”
襄阳。
孙策坐在火塘边,看着热舞的桥氏姊妹,笑容灿烂,打着节拍助兴。
这对姊妹花是越长越好看了,而且这舞跳得越好看,这小腰扭得多欢,这眼神多灵动。既有冯宛、甄宓的美貌,又有刘和的舞技,还有着几分神似袁权的风韵。这对姊妹花这段时间一直在袁权身边学习厨艺,大桥学到了手艺,小桥却将袁权的眉眼身态学了个七八分,一颦一笑都有几分神似。
见孙策笑得开心,甄宓有些拈酸,凑到孙策身边,眉梢轻挑。“夫君,待会儿我跳个胡旋舞,好不好?”
“你还会胡旋舞?”孙策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脸,吸了吸鼻子,用鼻尖在甄宓的小脸上蹭了蹭。“好香。你什么时候学的胡旋舞?阿和教的?”
甄宓小脸发烫,却不肯退缩,贴在孙策耳边说道:“是西域舞,我向蔡夫人学来的。”
孙策恍然。最近甄宓是和蔡琰走得比较近,原来是学胡舞去了。蔡邕、蔡琰父女不仅学问好,艺术造诣也是一流,不论是绘艺还是音乐、歌舞都是行家。老蔡邕别看一把年纪,跳起舞来也是活力四射,堪称一绝。当年从五原赦归,五原太守王智想看他跳舞,主动起舞相属,结果老蔡邕就是不给他面子,后来酒醒了,又怕王智报复,这才浪迹江湖十年。
“好,好。”孙策连连点头。除夕守岁,还有什么比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跳舞唱歌开心。人生得意须尽兴,辛苦了一年,今天就是享受劳动成果的时候,不看战报,不看公文,不看书生打笔仗,只看美人跳舞。
“那我去准备一下。”
“还要准备?”
“当然,跳胡舞,当然要穿胡服。”甄宓挤挤眼睛,起身去了。
孙策看着甄宓雀跃的背影,很是惊讶。至于么,这么开心?看来这胡旋舞一定很惊艳。若非有把握一鸣惊人,她不会这么兴奋。
“待会儿好好看,阿宓为了练就这胡旋舞,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袁权含笑说道:“我看着都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一直端坐着没怎么说话的袁衡也说道:“阿宓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有燕赵烈士风气。她将来的成就可不仅仅是能歌善舞。大王可有安排?”
看着袁衡一本正经的说话,孙策忍不住想笑,坐直了身子,哑着嗓子,以深厚的男中音一本正经地说道:“敢问王后有什么建议?”
他本来斜倚着,神情放松,忽然正经起来,不仅袁衡不习惯,所有的人都有些不习惯,就连正在跳舞的大桥、小桥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齐唰唰地看着袁衡。袁衡窘得俏脸通红。袁权了孙策一眼,又轻推了袁衡一下。“一家人守岁,又没有外人,别像个老夫子似的。你看,大桥、小桥的舞跳了一半就停了,罚你鼓琴一曲,为她们伴奏,也让夫君听听你这半年的成果。”
袁衡求饶地看着孙策,孙策眨眨眼睛,佯作怯怯。“你要鼓什么琴?文王操还是阳春白雪,我可只听得懂下里巴人。”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袁权忍着笑,命人取为琴几,摆在袁衡面前,又对刘和说道:“阿和,你也帮衬一下,与阿衡合奏一曲。几个姊妹之中,也就是你的瑟艺最好了。”
刘和领命,命人取了瑟来。瑟与琴相似,只是弦更多,声音也偏低沉,常与琴合奏,衬托琴音。诸妾之中,刘和的艺术细胞最好,琴瑟皆能。
袁衡坐在琴前,神色顿时从容了几分,眉眼也变得生动起来。她微微侧身,向孙策致意,又对桥氏姊妹笑道:“有劳二位妹妹再跳一曲。”
小桥曲身行礼,笑嘻嘻地说道:“能为王后伴舞,是我们的荣幸。不知王后要弹什么曲子?”
袁衡难得的俏皮。“你且听听。”说着,冲着刘和使了个眼色,手指轻捻,拨动琴弦,“叮”的一声轻响,随即一串滑音,如泉水叮咚,又如美人叹息,弦音未落,刘和也了一下弦,低沉的弦音正好接住,如同情人初见。
小桥眉头一挑,鼓掌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姊姊,我来跳男曲,你跳女曲。”说着,身形一变,昂首挺胸,左手虚扶,仿佛按着腰间长剑,昂首正步,一派轩昂气势。
孙策一看,顿时绝倒。他知道袁衡、刘和要弹什么了,蔡琰那首风靡荆襄的《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一经发布,立刻引来拥趸无数,有好事者为此编了舞,模仿周瑜、蔡琰夫妇共舞,小桥此刻扮演的正是万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周瑜。
第1922章 入阵曲
袁衡抚琴,刘和鼓瑟,大桥、小桥对舞,孙策等人打着节拍助兴,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只是换了衣服,兴冲冲赶来的甄宓裹着貂裘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不太自然。
孙策转头看见,连连招手。“阿宓,快来,快来。”
甄宓挤出一丝笑容,怯怯地凑到孙策身边坐下。“大王。”
见甄宓头上戴着一种没见过的头饰,身上裹着厚厚貂裘,貂裘下摆离地一尺,秀足趿着一双绣履,露出雪白的足踝,似乎没有穿足衣,竟是裸着的。不免有些奇怪,寒冬腊月,虽说屋里生着火,终究还是冷,甄宓这是要跳什么舞?
“你跳的是什么舞?”孙策一抬头,却见甄宓神情不太自然,不解其意,也没多想,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掀起衣角,将甄宓的脚盖了起来,又拈起甄宓的貂裘看了看,里面果然只有一件单薄的舞衣,不免心疼。“冷不冷?”
甄宓的小脚动了动,脸上泛起微红。“不冷。只是……”
“有什么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刚才疏忽,忘了向大王和王后禀报,待会儿要用鼓吹伴奏,要不……还是算了吧。”
听到鼓吹二字,孙策一下子明白了甄宓的小心思,也意识到袁衡抚琴不仅仅是因为冷场,而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鼓吹是军乐,是大将军的专用仪仗,动用鼓吹伴奏是需要他首肯的,从礼仪上说,也需要袁衡这个正妻同意。甄宓刚才不说,现在才说,有擅宠的嫌疑。以她的聪明,疏忽这种失误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他一向对这些礼仪不太在乎,也不会拦着她,只有袁衡会反感,可是在这个情形下,袁衡反对会让人觉得古板,有冷场的嫌疑。袁衡刚才提醒他,就被不明所以的他对怼了,袁权退了一步,让袁衡抚琴陪罪,又拉着刘和鼓瑟、桥氏姊妹跳舞,实际上是在抢甄宓的风头。甄宓看出了形势不对,不敢正面迎战,只能放弃。
“这个疏忽实在不该。”孙策点点甄宓的鼻尖,挤挤眼睛。“还不赶紧向王后请罪。”
甄宓会意。孙策这是同意了,还要为她撑腰,要她补个形式,给袁衡一个面子。她抬头看向袁衡,袁衡专心抚琴,目不斜视,轻笑道:“既然大王答应了,你赶紧准备吧。”
“谢王后。”甄宓又道:“也不用全副鼓吹,有胡鼓和横笛就行了。”
袁衡没说话,算是默许了。孙策看出其中的尴尬,悄悄挠了挠甄宓的脚心。甄宓怕痒,想笑又不敢笑,勾起脚趾躲闪着,也不看孙策,转头欣赏大桥、小桥的对舞。
这变了种的《胡笳十八拍》欢快、缠绵,原本就是标准的靡靡之音,甜得发腻,如今被编成舞蹈,多了视觉效果,更加直观,看着小桥一副直男模样,让人想到文武双全的周郎,少女心爆棚,孙策却有些犯酸。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他这个孙郎虽然武功盖世,奈何略输文采,终究不如风流倜傥的周郎有人缘,连自家妻妾、弟妹都觉得周郎更帅,简直是打脸。
浅薄的年代,浅薄的人啊。
一曲舞罢,堂上气氛热烈,不仅桥氏姊妹跳得俏脸泛红,观舞的人也用力的拍手鼓掌,孙尚香更是冲了过去,抱着小桥用力亲了一下,大笑道:“你真是太帅了。”
孙策看看甄宓,眉毛微挑。“看你的了。”
甄宓下巴微扬,眼神自信。“定不负大王、王后所托。”扶着孙策的肩膀挺身站起,双手一撩,貂裘沿着身体滑下,露出一身闪闪发光的紧身舞衣,将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孙策一看就知道,这件舞衣绝不是借来的,而是量体裁衣,精心制作的。
看得出,甄宓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难道她那么有信心。
甄宓高抬脚,轻落足,脱去了丝履的雪白玉足划过一道弧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孙策,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脚转动着脑袋。甄宓走到舞场中央,踮着脚尖,绕着火塘走了一圈,双手虚扶,身体挺直,随着步伐的迈出,头上的银饰丁当作响,节奏分明,偏偏又摄人心魂,自有一番神奇的韵律。
孙策一下子被吸住了。他有种感觉,甄宓这支舞绝对能胜过刚才桥氏姊妹花跳的对舞。
“这是……”孙尚香举起手,不停的虚点着,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具体的名目。孙策也有这种感觉,这种节奏很熟悉,但他一直想不起来是哪支舞。他对歌舞不太熟悉,平时看得不少,却没用心记过。
“咚,咚咚,咚咚……”胡鼓响了起来,两个赵女拍打着腰间的胡鼓,扭着腰,摆着胯,雀跃入场。另两个赵女吹起横笛,悠长高亢的笛声一下子多了几分激昂之气,仿佛置身于大战之前的战场,两军对垒,鼓角齐鸣,有勇士策马而出,在两军阵前炫技挑战。
孙策明白了,这支舞果然是要用鼓吹来伴奏的,琴瑟太优雅,体现不出属于战场的激情豪迈。
随着胡鼓与横笛的节奏,甄宓翩翩起舞。她的动作不复杂,一看就能明白,却刚劲有力,节奏感极强,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起舞。没过一会儿,孙尚香就拉着徐节入场,随着甄宓舞动,孙翊、孙朗虽然没有入场,却也坐不稳,随着节奏摇头晃肩,兴奋异常,就连一向文静的孙匡都跟着晃身体。
孙策也有跳舞的冲动,但他却没有动。他伸手拉过袁衡的手,轻轻打着拍子。
甄宓的舞姿仿佛有一种魔力,诱惑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没有加入的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扭动身体,打着节拍。尤其是当她双手虚扶,双腿弹动如策马奔腾的时候,自有一番飒爽。孙尚香最带感,虽然舞姿不如甄宓标准,气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率领着千军万马横冲直撞,当者辟易。不知不觉的,甄宓就将她推到了前面,自己与徐节并肩做了孙尚香的护卫,三人的动作神奇的同步,让人怀疑她们是不是早就演练过的。
看着一群少女围着火塘扭动,齐声呼喝,演绎着属于战场的激越和雄壮,孙策心中豪情万丈。
这才是属于我的舞蹈,周瑜、蔡琰那你侬我侬的靡靡之音不值一提。
“哟,这是什么舞,真好看。”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扫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叹起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节奏。汉人性情开朗,情感充沛,不论男女都能歌善舞,郭嘉也是此道高手,天天和赵国来的歌舞伎厮混在一起,对这种节奏的音乐一点也不陌生,瞟了一眼就明白了要害,一路舞到孙策面前。
“到时辰了?”孙策一边看着舞蹈,一边大声问道。新年之夜,子时来临的时候,他要登城接受将士们的恭贺,同时派发新年红包,与民同欢。
“还早着呢。”郭嘉凑到孙策身边,一边舞动,一边说道:“昌邑有消息来,侍中郗虑返乡之际,拜会曹昂,兖州世家最近频繁出入州牧,可能有异动。”
孙策转头看了郭嘉一眼,冷笑一声:“你猜曹昂会怎么选?”
郭嘉微微一笑。“曹昂不顶用,陈宫、毛才是关键。不过朝廷这么做怕是拿住了曹昂什么软肋。”
“无妨,不管他们玩出什么花样,我以实力破之。”
郭嘉大笑。“正当如此。”他将目光转向场中的舞者,啧啧称赞。“三将军越来越有气魄了,不愧是大王的妹妹,也不知道哪个小子有福气娶她。”
“你家那小子行不行?”
“算了,算了。”郭嘉一脸遗憾地连连摇手。“我家那小子人前是虎,到了三将军面前就成了鼠。这不,今年都没敢露面,死活不肯来,连厌胜金钱都宁可不要。”
孙策大笑。一物降一物,郭嘉放荡不羁,在他面前都照样开玩笑,他儿子郭奕也遗传了他的家风,一向浪荡,唯独在孙尚香面前怂得一逼,连大气都不敢出。
“行了,我出去喝酒了。”郭嘉不舍的看了一会,转身离开。今天是除夕,是一年之中难得可以敞开喝酒的日子,他可不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
“去吧,去吧,注意点节制,要是喝多了,明天就彻底禁酒。”
“唉唉唉。”郭嘉连声答应着,匆匆溜走了。
孙策很快就忘了曹昂的事。朝廷的反应早在计划之中,曹昂会有什么反应,他大致心里也有数。不管曹昂怎么选,他都有应对方案,不会影响大局,唯一受影响的大概就是妹妹孙尚英。不过孙尚英也不是小孩子,她决定嫁给曹昂的那一刻就应该有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看这群垂死挣扎的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希望他们能有点真本事,好让我将这九把刀磨得更锋利一些。
孙策心情大好,看着甄宓从面前舞过,大声问道:“阿宓,这是什么舞?”
“高加米拉。”
“什么?”
“希腊之王,亚历山大,征服波斯之战的入阵曲。”
第1923章 见微知著
在建安四年的钟声中,孙策与王后袁衡、弟弟孙翊、妹妹孙尚香一起,登上城楼,接受将士们的欢呼,派发新年红包。
这些将士随他出征,不能回家过年,他自然要优待他们。义从营、亲卫营是嫡系中的嫡系,是真正的子弟兵,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能落。自从定下了哪些人在新年期间当值,相当工作安排就已经展开,不能回家的将士们不仅可以接家属来同住,享受额外的津贴,还有与孙策一起过年的机会。
仅此一项,孙策就要支出近亿钱。如果加上正在房陵作战的黄忠部、在武陵集结的周瑜部,费用还要再翻一番。所以说行军作战,没有家底是真的玩不起。没钱寸步难行,有钱才可以为所欲为。黄忠部进入汉中的预算是一年三十亿,周瑜率部入武陵的预算是一年五十亿,以孙策的财力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些,其他方向只能防守,无力进攻,否则他就有资金短缺的危险,一旦发生意外就只能杀鸡取卵。
他眼前的这一万多精锐就是他的杀手锏,当然要用心养护,以备不时之需。
城里城外一圈走下来,已经丑时将尽,就连孙策都觉得疲惫,更别提袁衡了。好在袁衡去年已经经历过一次,有所准备,全程滴水不漏,尽显王后风范,得到了将士们的一致拥戴。
如果袁术真的成了鬼,看到这一幕也应该瞑目了。
回到府中,甄宓等人都已经休息,只有袁权还带着侍女等着。孙策一进门,热腾腾的粥、爽脆的芥菜丝就在案上摆着。喝一口粥,夹两根芥菜丝,满嘴生香,整个人都像活了一般。
“好吃,好吃。”孙尚香很快就喝完一碗。“嫂嫂,再来一碗。”
“不能喝得太多,压床胖。”袁权伸手刮了一下孙尚香的鼻子,笑道:“热水准备好了,赶紧去洗个澡,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吃好的。”
“就一口,就一口。”孙尚香央求道:“今天跳那什么入阵曲太开心了,早就饿了。”
“你说你,跳个舞而已,比真的上阵还用力气。”袁权无奈,又给孙尚香添了一勺。孙尚香笑嘻嘻地一口喝尽,抹抹嘴,冲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孙翊也喝完了,向袁权贺了新年,匆匆回自己的房间。
孙策慢慢的喝着粥,等到袁衡也喝完,才放下碗。“姊姊也早点休息吧,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起早。”
“我没什么事,刚才已经小睡了一会,你们抓紧时间擦擦身子,明天早要见客。”
孙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最多两个时辰过后,文武官员、襄阳的士绅就要赶来贺新年,他们至少还要忙一天。王冠不是那么好戴的,越是这种时候越是累人,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能逼得人发疯,整个正月都不会有清闲的时候。
守岁半夜,又巡视军营,他和袁衡都出了一身汗。军营里的卫生搞得再好,多少也会有些异味,不抓紧时间擦洗一下,明天见客时会有异味,就连香囊都掩盖不住,难免让人笑话。这样的事,孙策基本不懂,张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理论足够,实践经验却不足只有袁权能搞得定,四世三公的积累和年龄带来的积验优势在此时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孙策不喜欢用侍女,只要袁权在身边,这些事都由袁权侍候。热水准备好了,孙策泡在热水桶里,浑身舒泰,疲惫也去了大半。袁权卷起衣袖,用瓜络为他搓背,忙前忙后,一言不发。孙策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想着心思,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等差不多洗完的时候,孙策说道:“阿衡表现得非常好,将士们都很喜欢她。”
“我听说了。”袁权低着头,用巾衣擦去孙策身上的水。
孙策从袁权手中取过布巾。“你去洗漱吧,今天就睡在这儿。”不等袁权拒绝,他又说道:“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袁权抬起眼皮,看看孙策,应了一声,转身去洗漱。孙策擦净了水,上了床,倚靠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袁权洗漱完毕,和袁衡一起走了进来,低着头,一起上了床,袁衡睡在里侧,袁权睡在外侧。孙策张开双臂,一左一右,将她们搂在怀中。袁衡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孙策的臂弯里。
孙策轻拍袁衡的背。“今天的《胡笳十八拍》弹得不错,你和阿和合奏很好听。”
“是长公主衬得好。”袁衡低低地说道。虽然孙策要求所有人都将刘和当普通人看待,但袁衡一直称刘和为长公主,不肯失了礼节。
“阿和衬得再好,你如果弹得不好,她也补不回来。”孙策顿了顿,又道:“后半阙弹得比前半阙好。”
“我……”袁衡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丧。她今天与刘和合奏本有压制甄宓的意思,前半阙很自信,可是甄宓换了舞衣出来,赖在孙策怀中,又借着孙策的名义迫使她同意用鼓吹伴奏,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后来便有些乱,争胜之心更强,不知不觉的倒是更投入些。孙策不太懂音乐,都能看出她的情绪,别人自然看得更清楚。
“知道为什么吗?”
“请夫君……”袁衡准备起身坐起来,却被孙策按住。“我……”
“争强好胜,本来就是你这个年龄最自然的情绪,自然的最美。你有你自己的美,不要学别人,也不要学姊姊,更不必急。等你到了姊姊这个年龄,该有的都会有,只会更好。”
袁衡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看孙策,又不敢问,只好求助的看向袁权。袁权思索片刻,轻叹道:“夫君,是我急了,用意太过。阿衡,你听夫君的,以后随性些,不要太勉强。”
袁衡应了一声,乖巧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她的确太累了,不仅身体累,心更累。做一个合格的王后实在太累,有太多的事需要留意,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一点也不敢大意。孙策身边的女子太多,出类拔萃的不少,她压力很大。
见袁衡睡得这么快,袁权怜惜不已,伸手轻抚袁衡的脸。“让夫君费心,是我的错。”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这担子挑得太久,一时卸不下来。阿衡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王后,伯阳明年成了亲,你也该放心了。你要是再把他们当孩子一样,什么都管,恐怕会适得其反。”
袁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明明比我还小两岁,为什么我感觉在这些事情上你比我更有经验?你那几个弟弟妹妹都亲你,就连伯阳、阿衡都愿意和你亲近,看到我反而有些拘谨,是不是因为我管得太多了?”
孙策笑笑。“因为我相信他们,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巧舌如簧,我看看你这脸皮是不是又厚了些。”袁权抻手捏捏孙策的脸。“不过我爱听。等伯阳成了亲,我就什么都不管了,一心做你的女人。”
正月十三,宛城。
进了城门,马车就慢了下来,车旁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毛拉开车帘,看着衣着光鲜,神情悠闲的行人,有些诧异。“没想到宛城还这么热闹,我还以为要戒严呢。”
坐在对面的卫臻也很意外。“是啊,看起来比洛阳还要太平些。”
毛深有同感。他和卫臻从昌邑一路西行,先经过陈留,后来又去了洛阳。洛阳不仅不如宛城热闹,气氛也很紧张。据辛毗说,新年前后,荀衍突然率部进驻温县,鲁肃不敢大意,增加了孟津、五社津等津口的驻兵,还亲自率骑兵临河巡视,加强了对河内的情报刺探,这个年都没过安稳。
黄忠率部进攻汉中,南阳也是战区范围,宛城却这么平静,让人有些想不通。
“卖报!卖报!”一个少年从车旁经过,一边举着手里的纸卷,一边大声吆喝。“周都督移兵江南,曹阿瞒望风而逃”
毛一惊,连忙拉开车窗,大声叫道:“卖报的……”
少年闻声停住,回到车前,一边将手里的纸卷递了过来,一边打量了毛一眼。“最新报纸一份,零售一钱,谢谢惠顾。先生,你是外地人吧?论战合集要不要?十个钱,从第一期论战到最新的,所有文章一篇不落,一共十二份,绝对超值。”
毛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啊,来一份。”
少年将新报纸收了回去,从后面的布袋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合集,递给毛,又说道:“先生相貌儒雅,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南阳学报来一份?上面有辽东郡学郡学祭酒,青州隐士管幼安的最新文章,字字如刀,犀利得很哪。”
毛也知道这件事,管宁任辽东郡学祭酒,写文章和南阳、吴郡两个郡的郡学隔空吵架,文章沿着驿站来往,热闹得很,他也看过几篇,兴趣颇浓,听说有最新的文章,自然不肯放过,便又买了一份。
见毛出手大方,立刻有小贩凑了过来,有的卖点心,有的卖水果,有的卖各种小物件,琳琅满目,好在价格都不贵,毛来者不拒,买了一大堆东西,不仅案几上堆满了,连座位上都摆了不少。
好容易等小贩们散去,卫臻拿起一枚橘子,一分剥皮一边打趣道:“孝先兄,你不会是想拿这些做见面礼吧?”
毛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笑容。“公振,你没有注意到吗?汉中正在作战,周瑜又准备进入武陵,南阳的物价却比兖州低。吴王两线作战,犹有余力啊。”
卫臻眼角抽了抽,沉默了半晌。“还是孝先兄见微知著。”
第1924章 投名状
“南阳的物价已经涨了不少,尤其是粮食,涨了有三成之多。”南阳太守阎象皱着眉,忧色忡忡。“好在百姓家里还有点余粮。”
毛虚握拳头,挡在嘴角,用了好大力气才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去,没有喷出来。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茶水涌进了鼻腔,刺痛难忍。
百姓家里有余粮,也就意味着上涨的粮价暂时还没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他们还可以出售余粮牟利。只要他们没有贪婪到卖光余粮,等不到秋收,理论上,他们就可以一直不受战争的影响。
怪不得南阳这么平静。比起南阳,兖州还没开战,物价已经有波动了,曹仁在年前忙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有百姓担心开战,趁着过年的机会拖家带口的往豫州跑。豫州每年开春都会招工,包吃包住还有钱拿,对兖州百姓的吸引力很大。兖州、豫州的边境又长,跑起来很方便,根本拦不住。
解决这个问题也是毛此行的目的之一。
卫臻也哭笑不得。他觉得阎象炫耀的嘴脸很令人讨厌,更令人……羡慕。这南阳太守做得真舒心啊,本来以为只有陈留太守张邈自在,没想到阎象也这么自在。
“府君理政有方,令人钦佩。”毛忍着泪水,强笑道:“听说南阳的布商现在都不去关中做生意了,可有此事?”
阎象笑眯眯地看着毛。“久闻功曹为人廉洁,崇尚节俭,怎么关系起这些财货之事来了?”
毛笑道:“府君见笑了。也是饮食男女,又不能餐风饮露,虽不好财货,却不能不关心兖州民生。幸得曹牧器重,出使南阳,自然要向府君请教一二。”
阎象微微颌首。“关中行布榷,与民争利,商人无利可图,自然不愿去。”
“那多出来布都销往何处了?就兖州的情况来看,似乎没什么变化啊。”
阎象抚着胡须,笑意盈盈。他知道毛来访就有谈生意的目的。兖州夹在豫州和冀州之间,销往冀州的商品都要被兖州抽利,这原本就是孙策为了照顾曹昂的决定。南阳销往冀州的商品中,布匹的数量不少,兖州人从中获利丰厚,当然想更多一些。
“功曹由陈留来,有没有问过张府君?”
毛说道:“当然要向他请教。陈留的商税有所增加,但增加得不多。”陈留虽属兖州,却不在曹昂的控制之中,张邈兄弟是独立的。陈留在染料产地、纺织中心,染坊很多,织机以万数,有很多布匹在陈留织,在陈留染,然后直接销往四方,大部分利润都进了张邈兄弟的荷包,曹昂是分不到肥的。他经过陈留时,问了张邈相关情况,张邈当然不会坦白,但从市场上打听来的情况看,基本情况还是属实的,南阳原本运往关中的布匹并没有改道去冀州,至少大部分没有。
“可能是交通问题吧。”阎象也没有兴趣为毛解疑,找了个显而易见的理由。“一船当十车,顺水而下,不过三五日便可到扬州,比经兖州去冀州更方便。”
毛无奈,只得岔开话题,聊起了眼下最热闹的论战。阎象显然对曹昂没什么好感,没兴趣帮他解决经济问题,这件事还得去找孙策。在见孙策之前,他与南阳的官员士绅多接触,多打听一些信息,到时候也好和孙策讨价还价。
“最近讨论新莽井田制的那篇文章,不知府君看了没有?朝廷在关中屯田,行士家制,吴王在关东屯田,行授田制,孰优孰劣,众说纷纭。南阳是吴王新政初始之处,府君想必对此最有体会,不知能让否为我等解说一二?”
提到这件事,阎象来了兴趣,打开了话匣子。“功曹说得有理,这件事还真有些关系。依我看,井田制、士家制、授田制都是为了解决兼并问题。从这个角度看,还是吴王最有先见之明。何也?百姓若非穷困,岂能卖田?所以,不解决百姓生存问题,什么制都没用……”
毛的行程紧张而充实。
他在宛城停留了两天,不仅与阎象见了面,还参观了郡学、本草堂等相关机构。曹昂是孙策的妹夫,华佗还是南阳本草堂的挂名医师,相互之间联络密切,毛也受到了格外优待,得以看到更多的情况,除了一些涉及到技术机密的地方,几乎能看的都看了。
离开南阳之后,毛一路向南,沿途参观了阳、新野等县,还特地拐到湖阳去看了看。大战在即,黄金、珠宝都是虚的,只有粮食才是硬通货。虽然阎象叫苦叫得很凶,南阳的粮价涨了三成,可是对毛来说,南阳的粮价简直便宜得不像话,百钱一石还算贵?兖州还没开战都已经涨到两百多了好么。
兖州夹在孙策和袁谭之间,身不由己,不打也得打,如何解决粮食的问题就成了关键。相比之下,手握五州的孙策显然更有底气,黄忠、周瑜两路大军出击,南阳的粮价还能保持基本稳定,想必提供一部分粮食给曹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月末,毛终于赶到了襄阳。他的时间掐得很准,孙策刚刚接见完荆州世家,谈妥了一年的合作,心情正好,得知毛来了,他第一时间在镜湖接见了毛。
镜湖就是原来的习家池。襄阳书院进驻鱼梁洲后,鱼梁洲已经成了热闹所在,不再合适隐居,庞德公就买下了习家故宅,稍做修整,做了新居。从颍川迁来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借住在他家,最喜欢在池边垂钓读书,久而久之,襄阳人就将这片鱼池叫做水镜湖,简称镜湖、鉴湖。
孙策与司马徽见过面,算是君子之交,既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离,见了面就聊聊天,不见面也没什么想念的。司马徽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乐不思归,最近准备在旁边买地,建自己的精舍。
早春二月,吹面不寒,孙策在镜湖与毛、卫臻相见。
听了毛的一路见闻,面对毛的恭维,孙策很淡然。“我也是在尝试,本质上和王莽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读书少,胆子又不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说不清楚。毛君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直言。”
毛也知道孙策不喜欢拐弯抹脚,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他到襄阳来,名义上有两件事:一是向孙策恭贺新年,二是商量孙翊与曹英的婚事,但最重要的任务却是与孙策商量即将到来的战事。
毛解释了曹昂面临的困境。一是父子为敌,会有不孝之嫌,曹昂目前还不能和朝廷开战;二是兖州世家不愿意交出土地,他们不肯就此向孙策俯首。两个原因结合在一起,曹昂愿意支持孙策,却不能亮出旗帜,还需要一定程度的掩饰,这时候商量孙翊与曹英的婚事就是表明诚意,希望孙策能够体谅他的难处。
得知毛将至,孙策已经和张、郭嘉等人商量过,面对毛的请求,孙策也很直接。“强扭的瓜不甜,兖州想超然独立,我没意见,只要你们不进攻豫州就行。”
“多谢大王宽容。”毛一点也不意外。他相信孙策不会主动挑起与兖州的战事,维持战线的稳定最符合他的利益。“可是兖州势孤,怕是难以独力对抗冀州,还请大王明鉴。”
毛早有准备,将兖州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孙策击败袁绍之后,兖州基本恢复了平静,这几年也没发生严重的灾难,又有豫州的援助,恢复得还算可以。但兖州的人口损失比较严重,不仅短时间内地无法恢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原因很简单:有豫州在侧,兖州百姓一有风吹草动就向豫州跑。经过孙策的几轮清洗之后,原本林立的豫州世家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剩下的世家也接受了孙策的新政,吐出了侵占的土地,一心一意的经营工商。豫州现在有大量的土地可以耕种,屯田的规模越来越大,世家开设的工坊也需要更多的工人,对兖州百姓的吸引力非常大,尤其是那些没有家族撑腰的普通百姓。如此一来,曹昂能够直接控制的户口就非常有限,不得不依赖兖州世家。兖州世家的话语权不减反增,比以前更大,这也使得曹昂不能漠视兖州世家的态度,旗帜鲜明的支持孙策。
孙策听明白了毛的意思:人心苦不足。兖州世家也想和豫州世家一样兴建工商发财,但他们不肯放弃手中的土地,他们要鱼与熊掌兼得。儒家的经典学得再好也没用,利益面前,没人愿意做圣人。
“功曹希望我援助曹子修?”孙策似笑非笑,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但是为了礼貌,又不能笑出声来。
毛从容应道:“曹牧守卫兖州,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大王分忧。如果袁谭攻占兖州,必然要挥师南下,豫州难免其害,淮水以北都难以幸免。这不仅是曹牧着想,也是为大王谋利。大王英明,其中利害无须赘言,想必是早就考虑周全的,否则也不必亲自见我。”
孙策点点头,并不否认毛的分析。“可是你们能不能守住兖州,我心里没底。钱粮、军械的确很重要,但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人,我怎么知道这些钱粮、军械会不会成为袁谭的战利品?”他捻着手指,收起笑容,多了几分严肃。“我与功曹相会,并不是因为兖州形势,而是因为功曹。兖州形势很清楚,无须多说,我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曹子修的身上。功曹是兖州真君子,又是难得的明白人,这一路走来,想必有不少想法,旁观者清,我很想听听功曹的意见。”
毛很意外。他没想到孙策这么给他面子,随即心生警惕,连忙说道:“大王谬赞,不敢当,更请大王对曹牧多些信心。曹牧为人忠厚,深得兖州士庶拥戴,绝不会让大王失望。”
“我当然愿意相信曹子修,但功曹刚才也说了,兖州世家与他的利益并不一致,能不能众志成城,戮力同心,想必你也不敢保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功曹这样忠贞不二。”孙策笑道:“我可以支持曹子修,但我需要一点保证,保证兖州人不能吃我的、用我的,反过来还坑我一把。”
这个要求很合理,毛无法拒绝。“大王希望有什么样的保证?”
“很简单,我需要两个保证。”孙策竖起两根手指。“一,我要取质,确保兖州不会与我为敌;二,我要投名状,确保兖州不会有人与袁谭结盟。”
毛很不安。“大王能否说得具体一些?”
孙策招了招手,诸葛亮上前,向毛做了一番解释。
取质比较容易理解,就是人质,你违反约定,我就杀人质。不过这个人质不仅仅是指曹昂,曹昂的亲人不多,除了孙尚英就是丁夫人和曹英,曹英马上就要嫁过来,剩下的就是丁夫人,还不是亲生的,远远不够,况且曹昂对兖州世家的影响有限,只有曹昂送人质远远不够。孙策要求扩大取质范围,只要能影响曹昂做决定的人都要送人质,比如眼前的毛本人,比如曹昂的谋主陈宫,比如曹昂的统兵大将曹仁、朱灵、程昱等,概不例外。
投名状就复杂了。曹昂和兖州世家必须有所作为,让孙策相信他们和袁谭在短期内不可能合作。至于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让我相信就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对兖州世家进行甄别,控制甚至诛杀一批和袁谭联系的世家。这么做既能避免兖州世家和袁谭里应外合,又能取得物资、人口,一举两得,对曹昂守住兖州有利。
答应这两个要求,一切好商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只要在合理范围以内都没问题。不答应这两个要求,我无法相信你们的诚意,一切免谈。
第1925章 苟且之徒
毛眉心紧蹙,良久未语。
他能理解孙策的担忧,但他更清楚这两个条件都不可能实现,尤其是后者。兖州原本就是从属于袁绍的地盘,从开始的刘岱到现在的曹昂,几任兖州刺史都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袁谭本人不久前还亲任兖州刺史,如果不是冀州世家的强势,容不下其他势力,兖州世家早就选择袁谭了。
让曹昂控制甚至诛杀与袁谭有联系的世家,兖州世家会直接翻脸,甚至起兵反抗。即使是那些与袁谭没有联系的世家也不会坐视曹昂这么做。世家支持不同的派系本来就是乱世之中的生存策略,他们怎么可能让曹昂独大。
“大王,恕直言,这么做……只会逼兖州与大王为敌。”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的兖州是指曹兖州还是兖州世家?”
“兖州世家。”
“那就无所谓了。”孙策笑道:“迟早的事。”
毛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他听得懂孙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孙策新政的基础之一就是从世家手中夺取土地,抑制兼并,至于是强夺还是赎买,只是不同的手段而已,目的却是一致的。兖州世家不肯选择孙策的原因就是不肯放弃手中的土地,他们要兼得土地与工商之利。工商之利很丰厚,但土地却是根本。没有粮食,金山银山都没有意义。
自从中平元年之后,兖州就是战场中心之一,兖州人对粮食重要性的认识比谁都深刻。董卓主政那几年,一石米卖到几十万的记忆刻骨铭心。
孙策显然也知道他与兖州世家的分歧很难化解,所以他倾向于用武力解决问题,为此不惜将兖州世家推向袁谭一边,成为敌人,也不肯让步。不得不说,孙策这么做很阴险,也很冒险,却也是一个很理智的选择。既然不可能谈判,那就找个理由消灭,一旦被击败,兖州世家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毛忍着不安,提醒道:“大王,恕愚昧,大王虽深谋远虑,为抑制兼并不遗余力,可是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将兖州世家变成敌人对大王来说并不明智。”
“那你说说,如果兖州世家支持袁谭,形势将如何演变?”
“这个……”毛沉吟片刻。他知道,如果不能说服孙策,让孙策意识到这么做的危险,他这次出使的任务就失败了。“大王面前,不敢言兵,只是睢水、泗水虽险,不如大河,睢阳、任城虽固,不比濮阳。五州虽富,三路出击,恐难持久。一旦蹉跎,大王数年心血付之东流,岂不可惜?”
孙策无声地笑了。“功曹谦虚了。我刚才说过,你是难得的明白人,不愧为兖州俊杰。你说得没错,如果兖州选择支持袁谭,豫州成为前线,对我来说的确压力不小。不过我也想过了,且不说袁谭未必能攻入豫州,就算能,我也承受得起,大不了放弃豫州,退守江东。我倒是想再问问功曹,袁谭重新占据豫州之后,他是接受豫州现状,还是恢复原状,将土地、户口重新分给世家?”
毛吃了一惊,盯着孙策看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显然,他考虑的问题,孙策都已经考虑到了,而且考虑得比他更周全,更深远。袁谭夺取豫州之后,中原形势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可能很多人都没有考虑过,但孙策考虑过了。
豫州的世家已经被孙策清洗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土地都分给了普通百姓。袁谭接管豫州,是维持现状,还是将这些土地重新分配给世家?如果是前者,那跟随他的世家不会答应。如果是后者,那些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不会答应,他们要么随孙策渡江,要么奋起反击。不管是哪种结果,袁谭都会遇到麻烦。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当袁谭兵临城下,豫州百姓意识到眼前的稳定生活即将不复存在,响应孙策的号召,全民皆兵,和袁谭决一死战,拒敌于境外。让他们主动进攻兖州或者冀州或许不情愿,为了保护既有利益,他们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此一来,睢水一线就是战场,兖州就是前线。
一想到那些迁徙到豫州的兖州百姓拿起武器,为孙策而战,毛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兖州世家造的孽,这是他们这些人造的孽。他们无法让兖州百姓安居乐业,只能让他们到豫州谋生已经是失职,还逼着这些背井离乡的兖州百姓拿起武器,与袁谭战斗,岂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毛心中苦涩,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耻。“大王,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恐非明主当为。”
孙策轻笑两声。“功曹,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他欠了欠身,淡淡地说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虽说不是县县有讲武堂,可是尚武之风,我从来不敢忘,也不会忘。我也希望我治下的百姓不会忘,否则富而不强,他们迟早会成为别人眼里的两脚羊。”
毛忽然想起那篇著名的《士论》,顿时恍然。一想到豫州百万户突然变成百万兵,不由得头皮发麻,一阵阵凉气沿着脊梁往上窜。
毛留下卫臻与孙策商讨孙翊、曹英的婚事,自己昼夜兼程,赶回昌邑。
听完毛的一路见闻,尤其是他与孙策会面的经过,曹昂的脸色很难看,陈宫更是不安。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孙策做了最坏的打算,兖州人能不能承受同样的代价?一旦与袁谭结盟,那就是和孙策撕破了脸,曹昂损失有限,投降袁谭也好,放弃兖州也罢,他还有很多选择,可是兖州世家就要面临着孤注一掷的结果。如果袁谭再次败在孙策手下,兖州世家的下场会比豫州世家还要惨。
可是让他们答应孙策的要求又不太现实,即使他们愿意将家人送到孙策手中为质,兖州世家也不肯断绝与袁谭的联系,更不可能坐视他们诛杀那些直接与袁谭联络的人,尤其是知道孙策的决绝之后。
与袁谭合作,至少还有一线机会。与孙策合作,他们无利可图。
陈宫闭门谢客,冥思苦想了两天,最后拿出一个方案:既不向孙策求援,也不向袁谭投降,尽可能保持兖州的中立。如果袁谭来攻,那就凭兖州自己的力量反击。孙策不会主动与兖州开战,袁谭想必也不会将兖州逼到孙策那一边。况且袁谭出兵并非自愿,他也只是为了敷衍朝廷,未必肯全力以赴。
毛、王等人都同意陈宫的建议,这虽然是权宜之计,总比束手无策好。天下形势未定,保持观望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曹昂也不反对。对他来说,保持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取得统一意见之后,曹昂按照陈宫的计划,派王去邺城拜见袁谭,说明兖州的态度,希望与袁谭达成默契。兖州不会主动攻击袁谭,但袁谭如果想染指兖州,兖州也不会束手就擒,一定会力战到底,甚至不惜投降孙策。陈宫、毛等人则与兖州世家联络,让他们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与曹昂步调一致,尽可能保持兖州的中立。
兖州世家想要争取更多的利益,总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证明他们有这么做的资格。
为了表示决心,曹昂调整了诸将的防区,由曹仁统兵镇守东武阳,并亲自统兵进驻濮阳,严阵以待,以防袁谭进兵兖州。
二月下,王到达邺城。
正如陈宫所料,袁谭并无与孙策一决高下的兴趣。他在兖州做过几年刺史,很清楚兖州世家的心思,也不想将兖州世家逼到孙策一方。不过场面上的事该做的还得做,他随即针锋相对的做了部署,派兵进驻黎阳,又派魏郡太守董昭进驻馆陶,拱卫邺城。
双方隔河而望,看似剑拔弩张,一触即将,其实都没有主动进攻的心思。
袁谭的主攻方向是黑山。他精锐尽出,加紧了对黑山军的围剿,连续数战,先后击败于毒、苦酋、五鹿等人,张燕见势不妙,率主力来战,双方在隆虑山一带激战,互有伤亡。在袁谭的攻击面前,张燕支撑不住,迫不得已,只得向孙策和白波军求援。
孙策对张燕没什么好感。贼就是贼,得过且过,胸无大志,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袁谭击败,简直是丢脸。
孙策敷衍了张燕的使者几句,答应安排鲁肃出兵河内,接应张燕。张燕接到回复,暗自叫苦,他被袁谭打得节节败退,哪里还敢进兵河内。出山容易进山难,万一被袁谭截住了,他想退回山中都难,弄不好主不是全军覆没。无奈之下,他只得退往太行山深处,向邯郸、真定方向转移,避袁谭锋锐。
廓清了黑山,解决了肘腋之患,四月初,袁谭进驻朝歌,摆出一副即将渡河攻击的模样,向朝廷报捷请功。
第1926章 炫富的意义
武陵,沅水。
装饰华美的楼船静静的停在沅水中,微风轻拂,大纛低垂,只有装饰的丝带轻轻摇摆。鲜艳的锦盖下,贺齐正襟危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一副巨大的浮雕木板地图在他的脚下,上面插着形形色色的小旗,标志着他敌我的位置。两条黑线正从沅水的两岸蜿蜒而来,不断逼近楼船所在的位置。
数百贺家部曲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沿着船舷而立,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他们不仅穿着锦衣,就连手里的武器都画着精美的花纹,与雕梁画栋的楼船相衬。锦衣、精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向两岸的青山彰显自己的存在。
楼船之后,数十艘大船正在前进。这些船吃水很深,显示着货物的丰富,竹毡之下全是装满了粮食,鼓鼓囊囊的草袋。穿着牛鼻的船夫赤着脚,双手撑着竹篙,弓着腰,沿着船梆用力向前,超长的竹篙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巨弓,充满力量。
精美的楼船,华丽的衣甲,负重的辎重船,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有钱。
岸边的树林里,几个椎发的蛮子蹲在草丛中,看着江中缓缓行驶的船队,咽了一口口水。他们见过楼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楼船,见过衣甲,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衣甲。当然,最让他们眼红的还是那些辎重船。那些船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沉,一看就知道上面装满了粮食。
只要能抢一艘船,寨子里的老少就能过一个欢乐富足的夏天,到了年龄该成亲的小伙子就有钱去邻近的部落提亲。
“头领来了没有?”面目黝黑的单夫抹抹嘴角,低声问道。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这些船虽然走得慢,总会离开他们的视野。离开了这段相对狭窄的水面,他们手里的竹弩很难射到船上,袭击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他们只能看着这些粮船进入其他部落的地界。
“应该来了吧。”精瘦的相虎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山林,心里也有些犯疑。他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天一夜,消息也早就送出去了,按理说,头领应该带着族人们赶到了。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被别的部落伏击了?
相虎正自不安,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簌簌的声音,一个脸上纹着墨纹的年轻汉子钻了出来,老远就举手打招呼。相虎心中一松,站了身体,挥了挥手。他认识这个年轻人,是和他们一起打探消息的同伴黑头,也是回去报信的。他回来了,说明头领们已经赶到了。
“来了?”
“来了,来了。”黑头走到相虎身边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只要能拿刀的都来了。头领说,不仅要粮食,还要那艘大船,这么漂亮的楼,落到别的寨子里太可惜了。”
单夫和相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么漂亮的大船不能给别人,五溪蛮以水为生,船不少,却从来没有一艘这么漂亮的船。以后迎亲用这样的船,多有面子。
“还有多远?”
“应该到那个山头……”黑头回身指了一下,突然语塞。他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一眼,突然跳了起来。单夫、相虎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他。“你发什么疯?”单夫低声骂道,同时看了一眼江中的楼船,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这些猎物。
“那……那……”黑头伸手指着远处,面色惶急。
单夫和相虎不约而同的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头人影晃动,亮光点点,隐约还能看到一面战旗。战旗火旗,在树林中非常显眼。单夫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他在这里蹲了半天,对那面战旗非常熟悉,最大最漂亮的楼船上悬挂的就是类似的战旗。
只是他们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后面去了?
“不好!”单夫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快走,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厉啸响起,单夫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藤牌,遮住面门。相虎和黑头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作为寨子里最机敏的猎手,他们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连续几声闷响,藤牌被弩箭射中。弩箭强劲有力,远超他们的想象,锋利的箭头射穿了藤牌,射进了他们的手臂,鲜血汩汩而出,痛彻心肺。黑头动作慢一点,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胸口。他身上的竹甲没能保护他,箭头深入,黑头挣扎了两下,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阵箭射罢,单夫和相虎都受了伤,虽然没死,却也基本失去了战斗力。他们看着从四周树林、草丛中缓缓站起,端着弩,一步步逼过来的敌人,面色煞白。原本自己早就被人包围了,对方之所以一直没有发起攻击,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在等头领。
远处传来了战鼓声,传来了熟悉的呼喝声,但是那些呼喝声中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
毫无疑问,头领和部落里的人被包围了。他们从那道山谷经过,知道那里的地形多么便于伏击,只要将两头的狭道守住,谷里的人根本逃不掉。
战斗结束得很快。一轮急射过后,兴冲冲赶来打劫的几百蛮子就倒下了大半,剩下的举着盾牌,龟缩在石头、树木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一些士卒在山坡上露出身形,他们举着盾牌,提着雪亮的战刀,三五成群,互相掩护着走下山坡,进入山谷,即使地形逼仄,他们也没有放弃阵型。更多的士卒依然伏在山坡上,端着弩,严阵以待。
见敌人走到身边,两个蛮子从藏身处跃出,大叫着扑了过去。
一声厉啸,三枝弩箭同时飞到,一个蛮子被应声射倒,发出痛苦的哀嚎,另一个冲到了敌人的面前,与他正对面的江东军士卒稳稳地停住,身体微侧,瞅准来势,抡起盾牌,狠狠的砸在蛮子的侧面。蛮子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回过神,一只穿着战靴的脚凌空而落,狠狠的踹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一声,蛮子脖颈折断,当场气绝。
江东军士卒却没有放松警惕,战刀贴着蛮子的脖子用力一划,干净利落的割断了蛮子的颈动脉。即使蛮子没被踩断脚颈,几息之间,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紧接着,他们又割断了已经中弩倒地的蛮子的脖子。
丛林中地形复杂,危险往往就在咫尺之间,确保敌人死亡是基本作战准则。
江东军士分工明确,弩手负责掩护,前面的盾手身强力壮,确保挡住敌人的第一击,后面的反应敏捷,擅长近身格斗,以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不留后患。在他们默契的配合面前,幸存的蛮子虽然很勇猛,甚至奋不顾身,却什么便宜也占不到。一旦从藏身处跳出来,立刻遭到弩手的狙击,侥幸逃过弩箭,也会面临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一两个回合之内就送了性命。
包围圈越缩越小,江东军士卒步步为营,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贺齐坐在楼船之上,看着远处的山坡,嘴角微挑。
地图上显示,那片山坡就是伏波将军马援征讨五溪蛮时驻军的地方。有史以来,五溪蛮就是让中原王朝头疼的存在。不管多么善战的将领,多么精锐的人马,一旦进入这片大山、丛林,少有不受挫的。即使一时取胜,也无法久居,用不多久,这片山林依然是蛮子的山林,想叛就叛。
不是蛮子善战蛮子的确悍勇,但他们的武器和战术都不见得比郡兵强而是他们熟悉地形,郡兵很难真正重创他们。以前的战术都是攻其必救,抢他们的粮食,烧他们的寨子,逼得他们不得不战,或者请降。这只能一时打击蛮子,无法真正征服蛮子。一旦蛮子恢复元气,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这次出征,主要目的不是蛮子,而是进入益州。只是山路曲折,大军需要的辎重时刻面临着被劫的危险,所以周瑜要先立威,用最狠厉的手段震慑这些蛮子。贺齐身为武陵尉,当仁不让的做了先锋。他利用蛮子的贪婪,诱他们主动前来打劫,然后在合适的地形埋伏精兵,以逸待劳,将来犯的蛮子一网打尽。
他暂时不会主动攻击这些蛮夷部落,但是敢来打劫他的,一个也不放过。
迟早有一天,他要建立让马援也望尘莫及的功勋,彻底征服这片大山。对此,他非常确定。
一颗颗首级挂了起来,就悬在岸边的树上,血水滴下来,流入沅水中。部落首领的首级也被砍了下来,用石灰腌好,派人送往各部落巡视,以儆效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贺齐却非常享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想象着周瑜接到战报时的表情,心情非常愉快。
都说我太奢侈,喜欢炫富,现在你们知道炫富也是有用的了吧。我根本不用去钻山沟,这些蛮子就主动送上门来了。祖郎那个山贼餐风露宿,在山林里走了上千里,斩获的首级未必有我这一战多。
第1927章 持久战
沅南,西征军大营。
周瑜看完贺齐的捷报,嘴角微挑。他闻得出贺齐字里行间的示威和挑衅。不服他这个九都督之首的人很多,贺齐已经算是比较含蓄的了。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不会将面皮撕破。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要给吴王孙策留几分面子。
“看样子,贺公苗是铁了心要效马伏波故事了。”周瑜说道。
“但有所欲,便是破绽。贺公苗能用兵,是将才,但他太好名,将来怕是要吃些苦头。”荀攸慢悠悠的说道:“清浪滩险急,蛮夷据险而守,这一战是个机会,都督不可错过。”
周瑜看看荀攸,没吭声。相处日久,他清楚荀攸的意思,这个机会既是重创蛮夷,打出威风的机会,也是让贺齐受点挫折的机会。清浪滩是沅水流域有名的险要所在。当年马援征五溪蛮就被堵在这里几个月无法前进,直到病死,马革裹尸。贺齐没有趁蛮夷未集之际迅速进军,却一路招摇,吸引蛮夷们来战,刻意复制马援的故事,要一战取胜,正如荀攸所说,有斗气的成份。
马援病死有其客观原因:一是马援的确年纪大了,六十多岁,又有伤病,本不该再深入丛林作战,实在是朝廷连战连败,无人可用,他这才主动请缨。二是当时经新莽之乱不久,武陵有几十年时间不受朝廷控制,实力已经坐大,又连年与汉军作战,接连取胜,熟悉了汉军的战术,士气也旺盛,这才能相持不下。这两个条件少一个,结果都会是另外一个模样。实际上马援死后,监军宋均就招降了同样精疲力尽的蛮夷,如果马援的身体能再坚持几个月,熬到冬天,胜利还是他的。
在丛林中作战,最好的机会是冬天,而不是酷热雨多的夏季。
贺齐很年轻,不存在突然病死的可能。他所领的江东军在豫章作战多年,秉承孙策精益求精的习惯,对山地丛林作战的认识已经算得上当世高手,绝非那些蛮夷所能匹敌。他麾下的将士也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精锐,不是屡败屡战的汉军。
他与马援的情况看是相似,其实相去甚远。相同的只是地理形势而已。
“只是会耽误时间。”周瑜来回踱了几步,剑眉微蹙。“夏天到了,丛林湿热,将士容易生病。”
“无妨,正好让本草堂的医师有熟悉的机会。黄汉升围房陵围了几个月,吴王都不急,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荀攸难得地笑了一声:“今年冬天能赶辰阳就行。”
周瑜忍俊不禁,笑着点点头。孙策没有给他时限,他也清楚这是一项旷日持久的战事,早几个月、迟几个月其实没什么区别。现在还是积累阶段,不仅将士们要熟悉丛林作战的战术,辎重营的工匠也要熟悉丛林特殊地形下如何打造军械、搭建工事,随军的本草堂医匠也要熟悉丛林中的湿热环境对人的影响,搜集草药,炼制药剂。在这些都准备好之前,仓促深入并不明智。
他们要改变以往打完就撤的思维,长期维持对这片区域的控制,迫使那些蛮夷放弃官军来了就投降,走了再造反的想法,实现长治久安。
“都督,军师。”桓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这是五溪首领的资料。”
周瑜放下捷报,接过名单看了一眼,很是满意。“伯绪辛苦了。”
“这是职责所在。”桓阶眉间有些担忧。“这些蛮夷野惯了,突然要求他们奉守朝廷教化,怕是有些难。这等于逼他们反啊。”
周瑜有些惊讶地看了桓阶一眼。“你是这么认为的?”
桓阶拱拱手。“都督,不仅是我这么认为,武陵贤达都这么认为。先楚以来,蛮夷与华夏即不同治,勉强为之,只会徒增困扰。”
周瑜放下名单,打量了桓阶片刻,又看了荀攸一眼。“看来还是吴王有远见,这件事还真的急不得。”
荀攸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颌首,以示附和。他比周瑜更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孙策的决定表示支持,劝周瑜放弃速胜的想法,将西征作为一生事业来对待。
桓阶却不明所以。难道吴王孙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周瑜推荐他出任武陵太守,他有责任将这些情况通报给周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周瑜是要建功的,如果不了解武陵人的心思,他怎么可能得到武陵人的支持?
周瑜拱着手,沉默了片刻,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伯绪,你是武陵太守,担负着教化武陵百姓的重任,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该。大军征伐在前,儒生教化在后,相辅相成,才有可能真正解决武陵蛮或服或叛的痼疾。否则武陵蛮未反,我们又何必兴师动众?”
桓阶惊讶不已。“都督进军武陵,不是为了取道武陵,进攻益州吗?”
周瑜哭笑不得。这是对外宣称的理由,但他没想到桓阶也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是桓阶被繁杂的事务困住了,居然没有往深处想一想。以桓阶的精明,本不该如此。
“伯绪,你坐。”周瑜示意桓阶坐下,他要和桓阶好好沟通一下。桓阶是他推荐的武陵太守,责任重大,带着情绪和误解上任肯定是不行的。
见周瑜神色严肃,桓阶不敢大意,在荀攸对面坐下,向周瑜行了一礼。他经周瑜推荐,由长沙郡功曹一跃而为武陵郡太守,周瑜就是他的故主,恩重如山。即使他比周瑜还有年长几岁,他却必须对周瑜保持足够的礼敬。当然,这也是在周瑜各方面都能让他敬服的情况,换一个人,就算对他再器重,他也未必看得上。
“请都督指教。”
襄阳。
孙策背着手,绕着沙盘来回踱着步。郭嘉站在一旁,摇着羽扇,诸葛亮、陆议散在四角,一个个神情严肃。就连孙尚香都抿紧了嘴唇,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孙策。
孙策刚刚收鲁肃送来的战报,袁谭率部渡河,进军荥阳。
荥阳在洛阳与浚仪之间,是洛阳的东大门,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言。鲁肃在成皋部署了两千人,可是这点人马根本挡不住袁谭。袁谭一旦占据荥阳、成皋,就切断了鲁肃和吕岱之间的联络,可进可退。
孙策并不担心袁谭。他不觉得袁谭有反攻中原的实力,也不相信袁谭会为了朝廷和他拼命,但袁谭想揩油的意图非常明显。年前派荀衍进军河内,年初又击退张燕,控制了黑山,现在又进兵荥阳,他在一步步的试探底线。
这是进攻方的优势,他可以选择合适的地点进行突破,也可以决定是继续进攻还是等待战机。
考验鲁肃和吕岱的机会来了,尤其是鲁肃。袁谭占据了荥阳之后,可以向西攻击浚仪,也可以向西攻击洛阳。但是浚仪在陈留境界,难免会和张邈发生冲突,进攻洛阳则没有这样的担心。
这也只是可能而已。袁谭敢不敢远离冀州还是个问题,如果攻洛阳不克,他连到手的荥阳都要吐出来。
河内是个变数,是推演过程中最不理想的结果之一,却偏偏成了现实。由此可见,田丰、沮授也一直在等机会。机会一出现,他们就出手了。
鲁肃一直没能控制河内。张杨能力一般,不受河内人待见,鲁肃同样得不到河内人的支持。河内人还是选择了袁谭,荀衍几乎兵不血刃的接管了河内。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就是世家的号召力。作为京畿重地,三河之一,河内郡一直就是世家豪强的势力范围。虽然日后建立晋朝的司马氏还是一个二流世家,影响局限于河内,但河内郡几百年的积累却不可小视,只是等待一个跃迁的机会罢了。
修武张氏曾经有这样的机会。张歆、张延父子先后为三公。孙策听袁权说过,袁隗在世时,就曾打算与修武张氏结婚姻,但是被拒绝了。能拒绝袁氏的联姻,可见修武张氏还是有些实力的,离一流世家已经不远。只不过张氏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传经学,在重视经学的东汉多少有些吃亏。
孙策停住脚步,扶着沙盘的案缘,做了一个决定。
“调吕蒙、蒋钦西进,归鲁肃节制。”他曲指轻叩,笃笃几声轻响。“看鲁肃、辛毗能打成什么样。”
郭嘉轻咳一声。“大王,既然要看看鲁肃、辛毗的战力,不妨看得清楚一点,吕蒙、蒋钦移动到附近待命就是了,不必赶到洛阳。如果形势不妙,再增援也不迟。”
孙策转头看看郭嘉,眉梢轻挑。郭嘉接着说道:“袁谭只是试探,我们以静制动就够了。动作太大,反而落了下风。”
孙策权衡了片刻。“也好,那就让蒋钦移驻鲁阳,徐盛到新郑,吕蒙暂时按兵不动,看看形势再说。”
第1928章 取舍之间
孙策从谏如流。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更懂得尊重制度。
以他的人生经历和阅读经验主要是后者不尊重制度是集权的最大隐患。大到天子,小到作坊主,都有一种潜意识:建立制度是为了管人,不是为了管自己,所以一切制度都是可以破坏的,都是可以选择性执行的。
这么做很爽,但后果也很严重。因为大家都知道制度是虚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来请示大权在握的感觉是爽,却也真的很累所以想做明君的都累死了,剩下的都是昏君,身边的人上下其手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任人唯亲自然也就代替了任人唯贤。
可问题是如果有大臣不用,那花钱养着他岂不是亏了?三公九卿可都是真正的高薪。高薪养廉已经够荒唐的了,高薪养闲岂不是傻?
孙策不想这么累,也不想养闲人,所以他接受了郭嘉的建议,按照军谋处之前的方案走。虽然目前这个方案看起来也不是非常靠谱,但他宁愿让军谋处再去推演,也不想自己拍拍脑袋决定。
有一点他有把握:不管袁谭有多少长进,也不管田丰、沮授等人有多聪明,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他们休想逆袭。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九都督够不够格,有多少潜力可挖,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那些不甘心的世家跳出来兴风作浪,然后顺理成章收拾他们,比打一两场胜仗更有意思。甚至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败上一两阵也是值得的。
将任务交给郭嘉,让他安排军谋处继续推演,孙策离开了会议室。
天气渐渐热了,即使开着窗户通风,会议室里还是有点闷,汗味、墨水味混在一起,再加上个别人的口气,会议室绝不是一个舒服的地方。
来到露台上,扶着栏杆,清风拂面,孙策心情顿时大好。
孙翊跟了过来,伏在一旁,下巴搁在手臂上。“大兄,我的亲事是不是要缓一缓?”
“你着急了?”孙策摸摸孙翊的脑袋。
“嗯……不是,我想着……如果暂时没什么事,我想去洛阳看看。”
孙策斜睨了孙翊一眼,知道这个弟弟静极思动了。也真是难为他,如今南北都在开战,襄阳作为漩涡中心反而是最安静的,在可预期的时间内还会继续安静下去。孙翊是个好动的性子,他能熬到现在才说也算是有长进。
“洛阳就别去了,鲁子敬怕是没精力来照顾你,去了也是添乱。你去迎亲吧,沿着睢水走一趟,实地考察一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孙策搂着孙翊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不过有一个要求。”
“你说。”
“只许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记,不准说,不准做任何干扰当地官员的事。”
“没问题。”孙翊拍着胸脯,眉开眼笑。
“去准备吧,带上朱然,找庞德要五十骑随行。”
“耶!”孙翊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飞奔着去了。“义封,义封”
朱然从一旁闪了出来,眼神兴奋,脸上却不肯失态,躬身答道:“二将军。”
“快走,快走。”孙翊迫不及待,拉着朱然就要去义从营找庞德要骑士。朱然却稳重得多,转身去草拟军令,又来到孙策面前,请孙策签字。孙策很满意,朱然今年十八,在他身边见习了几年,也该放出去试飞了。
“义封,你在任城住几天,看看情况,然后再去济南转转。”
“喏。”朱然躬身领命。
朱然拿着命令,陪着孙翊去了。郭嘉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下两个少年雀跃的背影,笑了一声。“大王,他们沿着睢水走一圈,有人要紧张了。”
孙策哈哈一笑。孙翊是他的弟弟,朱然是他的侍从,这两个人出行自然不可能是春游,怎么得也有负有使命。从襄阳出发,经颍川,沿睢水走一圈,最后出现在济南,整个北部的防线都会震动,曹昂、袁谭会有什么反应,他非常好奇。
“你们有什么新方案?”
“有。”郭嘉摇摇羽扇。“军谋处建议在汝南设立印坊,印行报纸,进行战争动员。”
孙策眼神微闪。“有这个必要?”
“借这机会试探一下百姓的反应,同时让朝廷以为得逞,看看他们下一步能有什么动作,何乐而不为?”
孙策一声轻叹。郭嘉太阴险了,这是要挖一个大坑啊。“谁去负责比较好?”
“孔明。”郭嘉笑道:“义封都上阵了,孔明也不能闲着。”
孙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久前,他刚刚委任了王朗接任汝南太守,现在又让诸葛亮去汝南负责舆论宣传,会不会误伤王朗?
“既然如此,那伯言也别闲着,让他去浚仪见见世面。”
郭嘉莞尔。“大王真是看得起沮授啊。”
孙策笑而不语。他派陆议去浚仪协助吕岱可不仅仅是为了沮授。既然袁谭已经到了河内,想来那位冢虎也该出山了。只是比历史上要早了七八年,这位冢虎是虎是猫,能不能打真是个问题。
荥阳。
袁谭登上城头,极目远眺,心情有些郁闷。
渡过大河,进军荥阳,他原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艰苦的攻城战,却没想到鲁肃根本无没有交战之意,直接撤走了人马,将荥阳拱手相让。他连一枝箭都没来得及发,荥阳就得手了。
虽然这不影响战报在写给朝廷的战报中,荥阳之战可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战,足以表现他对朝廷的忠诚可是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个不祥的信号,更是一个尴尬的境地。
轻取荥阳是不错,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向东是浚仪,向西是洛阳,向南是嵩山,不论向哪个方向,他都有要面对坚城。在没有攻克浚仪之前,向南是不太现实的,向西也不太合适。离冀州越远,他心里越没底。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袁谭转身,看到沮授走了上来。
“公与?”
“主公还在犹豫?”
袁谭笑了笑,有些苦涩。轻取荥阳,不少将领很兴奋,一心想再接再厉,进攻洛阳。洛阳是旧都,意义重大。洛阳向南可以威胁南阳,有迅速与孙策决战的可能。可是袁谭根本不想与孙策决战,也不觉得洛阳也能像荥阳一样轻易得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
他想取浚仪。浚仪是关东枢纽,又是陈留郡界的重镇,拿下浚仪,直接可以威胁陈留。陈留户口多,这两个三面逢源,民众殷富,也能解决一些财政问题。再加上父亲袁绍就是浚仪不下才兵败官渡,攻打浚仪对他个人而言有复仇的意义。
“公与有什么妙计?”
“主公,我也建议西取洛阳。”
“哦?”
“浚仪是关东咽喉,一旦浚仪易守,不仅豫州会受到威胁,兖州也会受影响。曹子修不会坐视不理,张孟卓兄弟为了自保,很可能举郡投降吴王,届时我们除非放弃浚仪,否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袁谭点点头。他也考虑到了这个后果,这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洛阳则不然。洛阳是旧京,于吴王而言,他占据洛阳不合道义。且洛阳位置前突,与河东、河内接壤,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攻击,放弃洛阳,于他而言并非坏事,反倒可能是一种解脱。”
“对他来说是解脱,对我们呢?”
“我们可以请朝廷还于旧都。就算朝廷不愿意回都,至少也会安排大将驻守。”沮授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收复旧京的功劳可以封王。吴王想必也会愿意看到多一个异姓王分谤。”
袁谭心中一动。“公与是说,吴王有可能顺水推舟,主动放弃洛阳?”
“只是有可能而已。如果鲁肃不肯轻易放弃,我们还可以借此机会要求朝廷增派援兵,征发弘农、河东的钱粮和兵力。”
袁谭真的心动了。如果能轻举洛阳,的确很诱人。即使鲁肃不配合,那也没关系,以洛阳城难攻为由,向朝廷索要更多的权利,甚至可以将河东、弘农收入囊中。董越一直和孙策关系密切,他的女儿还嫁给了蒋干做妾,朝廷对此一清二楚,贾诩心里大概也有意见。借此机会施压,或许可以有意外收获。
弘农、河东与河内一样属于京畿,世家林立,这是鲁肃、贾诩等人无能真正掌控的所在,对他却易如反掌。贾诩身为并州牧,一直控制着河东、弘农不放,朝廷也是无可奈何。围攻洛阳,这是一个削弱贾诩的好机会,朝廷一定会命令贾诩出兵。如果贾诩出兵,那就是和孙策反目。如果贾诩不出兵,那朝廷就有理由降罪,削减他的辖区。
如果能将河东抢过来,再夺取上党,他的地盘至少可以扩大一倍,还可以招揽大批人才。不管哪一项,对他来说都是利好。尤其是后者。汝颍人斗不过冀州人是因为汝颍人是客居,没有经济实力,只会侵占冀州人的利益,冀州人当然不愿意。弘农和三河则不同,他们都是本地世家,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与冀州人分庭抗礼,也不会引起冀州人的强烈反击。
“公与,还是你看得远。”袁谭很感激。
这时,参军司马懿快步走了上来,躬身施礼。“主公,别驾,兖州有消息来。”
第1929章 要骗一辈子
看完消息,袁谭与沮授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消息很简单。数日前,吴王孙策的弟弟孙翊出现在陈留,听说是去迎亲的,但这只是托词,真正的意义绝没有这么简单。孙翊的随从中除了五十名骑士,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朱然,一个叫陆议,都是孙策的近侍,其中陆议留在了浚仪城,协助吕岱守城。
近侍是孙策重点培养的将才,现成的例子有吕蒙、蒋钦。义、荀衍入颍川,最先的挫折就来自于这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出现在兖州,自然不会是陪着孙翊去迎亲这么简单。孙策在加强睢水防线,甚至有可能准备在东线发起攻击,迫使袁谭回援。在这个前提下,迎亲也有了迫使曹昂做出选择的用意。
这个消息印证了沮授的分析,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给他们提了个醒:他们想到的,孙策都会想到,而且反应更加迅速。和这样的对手交战,战略上投机取巧的可能性不大,拼的只能是实力。在等待战机出现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出错。
袁谭的浚仪攻略还没做出决定就夭折了。很显然,孙策不会放弃浚仪,在陆议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援兵赶往浚仪,确保浚仪不会易手。识时务者为俊杰。袁谭放弃了不切实力的幻想,一心一意直扑洛阳,同时传书田丰,要求他加强戒备,尤其是加强平原郡的防守,以防徐琨、沈友发起进攻。
袁谭进兵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击,长驱直入,兵临洛阳。
鲁肃不在洛阳。自从董卓焚毁洛阳之后,洛阳就成了一座空城。虽然朱俊、孙坚先兵对洛阳城的废墟进行了清理,也只是把一部分街道清理一下而已,洛阳城还是没办法住人,更不能驻军。鲁肃依孙坚旧例,驻扎在城南的寰丘。得知袁谭将至,他干脆连寰丘都放弃了,退守伊阙关。
袁谭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洛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洛阳荒废,除了一些屯田之外,几乎没有百姓居住,大军食用的每一粒粮食都要从河内运来。从过了黄河开始,他每前进一步,补给线就增加一步,消耗也就增加一分。
现在是五月,秋收至少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内,三万步骑需要消耗多少粮食,又需要征发多少民转运?对河内而言,这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足以让河内世家肉疼,消耗河内世家的热情。
更麻烦的是轻取洛阳让麾下将士产生了严重的轻敌情绪。不少人认为鲁肃徒有虚名,不堪一击,强烈要求继续进兵,攻击伊阙关,向南阳逼近。可是只要稍微冷静地想一想,就知道攻击伊阙关有多不现实。伊阙关易守难攻还是小事,函谷关的董越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麻烦。
一旦被董越率领西凉骑兵突袭,这三万步骑还有多少能活着退回去,袁谭一点把握也没有。
面对这种情况,沮授也无计可施,只得建议袁谭暂时驻扎在寰丘,向长安报捷,要求朝廷调贾诩、董越助阵,并由弘农郡提供粮草,减轻后勤负担。
崤山。
夜色之中,一匹马车奔驰在官道上,十几名骑士护在马车两侧,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风吹草动。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随时准备下马战斗。
山影重重,月色皎洁,他们的脸色明灭不定。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衣领,也浸湿了战袍。正当夏季,光着膀子都嫌热,可是他们却还穿着铁甲和战袍,浑身早已湿透,却没有人敢解甲。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路边射出一支箭,要了他们的性命。
带着袁谭的报捷文书,从洛阳赶到长安,九百五十里,最危险的就是崤山这一段。他们特地选了半夜赶路,就是希望伏兵困了,找个地方打盹,让他们有机会溜过去。
“吁”前面探路的骑士发出警告,官道中央发现障碍物。骑士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勒住坐骑,拔出武器,护在马车旁。两名骑士上前查看,准备搬开拦在大路中间的树干。
“嗖!嗖!”十来枝羽箭从黑暗中射出,刚刚搬起树干的骑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中箭倒地。紧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护卫在马车旁的骑士被射得拦不起头来,战马更是悲惨,被射成了刺猬,悲嘶着倒地。
等箭雨停下的时候,马车旁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
一只手颤抖着拉开了车门,一个儒生从车里钻了出来,双手高举。
马蹄声响,一匹雄骏的高头大马从黑暗中走出,马背上一人,顶盔贯甲,一手挽缰,一手提着长矛,缓缓来到马车前。他来到马车前,盯着儒生看了一会儿。
“报上名来。”
“修武张文。”
“去哪儿?”
“长安。”
“干什么?”
“报捷。”
马背上的骑士哼了一声:“报捷文书在哪儿?拿来我看。”
儒生不敢怠慢,抖抖簌簌的取出一只锦盒,小心翼翼的递给骑士。骑士接过来,借着马车旁的火把看了一眼,笑了笑,手中长矛一抖,如毒舌吐信,一下子将儒生扎了个透心凉。
“你……”两名受伤倒在马车旁的骑士大怒,挺身跃起,还没等他们站直身子,骑士单手握矛,连续两次刺击,将他们一一杀死。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骑士轻蔑地哼了一声,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将所有的骑士都杀了,这才拨马而回。百步之外,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骑士来到车前,翻身下马,将锦盒递了过去。
“先生,这个应该是了。”
“辛苦了。”蒋干的脸露了出来,冲着骑士笑了笑,伸手接过锦盒。“子文,是不是觉得截杀使者没什么意思?”
骑士咂了咂嘴,没说话。蒋干又道:“我也觉得可惜。如果让你统率一支骑兵,直扑洛阳,取袁谭首级易如反掌。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贾牧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到了,你应该就可以出征了。”
骑士展颜而笑,轻踢战马,向前面去了。马车启动,向黾池县城驶去。蒋干关上车窗,咳嗽一声,坐在一旁的董青拨亮了挂在车壁上的油灯,照亮了蒋干有些疲倦的脸庞。蒋干检查了一下锦盒上的封泥,用力一击,拉开丝绳,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报捷文书看了一遍,不屑的哼了一声,扔在案上。
“这个应该差不多了。”蒋干闭上眼睛,如释重负。
董青拿起报捷文书看了一遍,柳眉轻扬。“有了这封文书,文和先生就会答应出兵吗?”
蒋干没吭声。袁谭出兵,河内世家几乎是箪食壶浆,望风而归。如今袁谭得陇望蜀,又想染指河东、弘农,贾诩应该坐不住了,这才从太原赶来。
不过也很难说。贾诩怎么想,他其实也猜不透。他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罢了。
蒋干张开手臂,将董青搂在怀中,另一只手端起一杯冰镇的葡萄酒,品了一口。“青儿,你说张绣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监视我的?”
董青斜睨了蒋干一眼。“你都把他骗得找不着北了,还管他是来干什么的?就算是来监视你的,现在也成了保护你的。我觉得文和先生这么急着赶来,很可能就是担心他被你骗走了。”
“我骗他作甚?”蒋干笑嘻嘻地说道:“他又不是你。”
董青顿时竖起了眉毛,嗔道:“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果然一直在骗我。”
“你不懂,女人就是要骗的,这是我们吴王说的。”蒋干一点也不着急,又呷了一口酒,将嘴凑到董青面前,将酒渡到董青口中,顺势亲了她一口,这才意犹未尽的说道:“不仅要骗,而且要骗一辈子。”
清凉的美酒入腹,董青脸上泛起红云。“真是什么人骑什么马,什么君有什么臣。”随即又道:“你们吴王娶了那么多夫人,你也要娶那么多吗?”
“我可没那本事。”蒋干连连摇头。“我有你一个就行了。”
“骗子。”董青哼了一声,故作不屑。“你们吴王有什么本事,居然连你都自认不如?”
“吴王乃天纵之才,能九交不泄的,我哪有那本事。我最多两交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蒋干的手不规矩起来。天色炎热,又是在车里,董青穿得极为清凉,蒋干直奔要害,上下其手,董青却有些紧张。如果车旁都是自己的侍从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张绣率领的骑兵,这要是被听见了,着实有些丢人。她用力抓住蒋干的手,不让他乱来,又能些好奇。
“还真有能九次的人?”
“你想不想试一下?”蒋干松开手,靠在锦垫上,笑嘻嘻地说道。
董青狠狠地瞪了蒋干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扭过头,不肯再理蒋干。蒋干却不以为然,伸手搂着董青的纤腰。“你看你,我都说了会娶你为妻,你怎么就不信呢?”
“有把妻子送人的吗?你就是不肯娶我。”
“我没有说将你送给吴王啊,我只是说你如果想亲身体验一下吴王的神力,我不介意。青儿,你怎么和那些俗人一样,拘泥起这些俗礼来了?这可不是你啊。人生百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男女平等,我将来会纳妾,你也可以偶尔有个情人嘛。”
董青忍不住笑了,啐了一口:“无耻之徒,斯文败类!怪不得你能干得出截杀使者这种事。唉……唉……不要!不要!停!不要……停!”
第1930章 术业有专攻(求推荐!)
贾诩勒住坐骑,战马刚刚停稳,站在前口的张绣就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拽住马缰。
“先生来得好快。”
贾诩翻身跳下马,快步向大门走去。“董府君和蒋典客呢?”
“董府君去了函谷关,蒋典客……”张绣有些犹豫。贾诩看了过来,张绣顿时有些慌,脱口而出。“还没起呢。”
“还没起?”贾诩停住脚步,看了看天色,摇摇头。“他住哪个院?引我去。”
“先生远来辛苦,还是先到堂上就坐,我去请他来见。”
“带路!”
见贾诩坚决,张绣不敢再说什么,领着贾诩进了西院。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一座小院前,还没见门,就听到嬉笑声和水声。贾诩皱了皱眉,却不理会一脸苦笑的张绣,推门而入。
一方不大的青石水池中,蒋干与董青正面对面搂在一起,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肌肤清晰可辨。蒋干凑在董青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董青正笑得花枝乱颤,峰峦迭起。听到脚步,转头看见贾诩,董青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连忙从蒋干身上下来,蹲在水中,双手环抱身体。
“先……先生。”
“先什么生啊。”蒋干靠在池边,双臂张开,衣服也不整理,昂扬的尘柄大喇喇的呈现在贾诩面前,放肆张扬。“喂,贾文和,我也就罢了,青儿可是你的晚辈,你就这么闯进来,不合适吧?”
贾诩从一旁提起一件外衣,扔给董青,挥了挥手。董青尴尬不已,披上衣服,匆匆出去。贾诩在池边坐下,上下打量了蒋干两眼,笑了一声:“看你风流成性,还以为你本钱雄厚,原来不过如此。也就董青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才被你骗了。”
蒋干哈哈大笑,勾勾手指。“不要吹牛,脱衣下水,让我看看你贾文和的本钱有多雄厚。”
贾诩的脸抽了抽。“你就不怕丢了吴王脸面?”
“吴王敢和董卓余孽做朋友,多一个风流浪子做臣子又算得了什么?”蒋干从容自若,嘴角多了几分嘲讽。“你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装什么非视勿视?你以为做了并州牧,并州人就把你当正人君子了?”
贾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站起身,背对着蒋干。“我在堂上等你。”低着头,快步出门。蒋干撩起水,撇了撇嘴,叫道:“青儿,青儿……”
董青从一旁的侧门探出头看了一圈,见贾诩走了,这才踮着脚尖走了过来,拖蒋干出池。蒋干却不肯罢休,将董青拦腰抱住,不由分说地放倒在池边,董青又羞又急,连声叫骂,蒋干却越发有兴致,大肆冲刺,逼得董青喘气一片,也骂不出来了。
贾诩站在中庭,听到西院传来的笑声,脸色阴沉。他来回踱着步,一言不发。张绣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贾诩心情很糟,他也知道蒋干在故意气贾诩,但这两人究竟在斗什么,他不太清楚。
读书人的心思,他一向猜不准。叔叔让他回来跟着贾诩,他就跟着贾诩。贾诩让他来跟着蒋干,他就跟着蒋干。蒋干让他去杀人,他就杀人。其他的,他不想问,也弄不懂。
“子文,去准备些茶水,我赶了一天路,渴了。”贾诩说道:“再让人准备些清水,我要洗个脸。”
张绣如释重负,连忙去了。贾诩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来到堂上,顾自入座,说不出的疲惫。不仅是连续赶了两天路的劳累,更是无人可用的累。
蒋干眼睛很毒,一针见血。他这个并州牧就是孤家寡人,除了李儒可以商量事情之外,没有一个真正能用的部属。并州人不理他,凉州人上阵冲锋没问题,这些动脑子、斗心眼的事不在行。董越父子被蒋干玩弄于股掌之上,张绣也被蒋干指使得团团转,根本不是蒋干的对手。
如果不是董越对他还有几分敬畏之心,还知道凉州人要抱团,只怕已经被蒋干忽悠得出兵洛阳了。
过了一会儿,张绣带着几个奴婢,端着清水、布巾等物进来,服侍贾诩洗漱,又奉上茶。贾诩洗漱干净,呷了一口茶,示意张绣过来,问了几句他的近况。张绣不敢隐瞒,将到弘农之后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给贾诩听。
得知蒋干带着张绣截杀袁谭的使者,截获了报捷文书,贾诩眉头微皱,仔细问了几句,张绣却说不上太多。他当时只管杀人,截获文书之后主就给蒋干,开始几次都没截到真正的文书,后来审讯俘虏,才知道真正的使者什么样。至于文书里究竟写了什么,只有蒋干知道。
贾诩没有再问。他静静地等着。蒋干迟迟未来,张绣要去请,他也不让,一个人在堂上坐着。
一个时辰过后,蒋干才敞着怀,甩着两只大袖进来,他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皂角的味道。上了堂,他扫了贾诩一眼,在贾诩对面坐下。
“这么急着来,有什么事吗?”
贾诩抬起眼皮。“洛阳的战事如何?”
蒋干无声地一笑。“洛阳丢了,鲁子敬已经退守伊阙关,这是两天前的消息,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伊阙关,退守梁县也说不定。”
“还需要我们出兵吗?”
“无所谓啦。”蒋干摊摊手。“你自己决定好了,我不能越俎代庖。”
贾诩咧了咧嘴。“这才像你蒋典客。”
蒋干本不想接他的话头,可是看贾诩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又忍不住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故弄玄虚。我有什么失职之处,还请你贾牧不吝指教。”
“既然是典客,就好好做个典客。”贾诩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蒋子翼,你不是军师,就不要勉强自己。吴王安排你驻河东、弘农,就是维持联盟,而不是由你来决定我们该什么时候出击,或者是否出击。恕我直言,我相信吴王宁愿将这个决定权留在我的手里,而不是交给你。”
蒋干眉心微蹙,斜睨了贾诩片刻,有点明白了贾诩的意思。杨修到长安之后,他就专门负责与贾诩等人的联络,常驻弘农、河东。得知荀衍进兵河内,他就预计到袁谭有可能从河南进攻河南,一直希望贾诩能够出兵助阵,但贾诩一直没有给他准信,一拖就是半年,直到现在。不仅如此,贾诩还让从凉州赶来的张绣赶到弘农,说是保护他的安全,实际上监视他行动。
他当然不会在乎张绣,用了几个小手段就将张绣真的变成了他的亲卫,还说动董越屯兵函谷关,从侧面威胁袁谭。但董越很听贾诩的话,贾诩没有命令,董越坚决不肯踏入洛阳战场一步,一直演变到目前的局面。鲁肃放弃了洛阳,退守伊阙关。
可是贾诩的意思却说这正是他希望的结果,坚持当初没有按他的要求出兵是正确的。他当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隐隐的意识到,贾诩说的可能是对的,不出兵比出兵更好。袁谭的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现在进退两难,既不能进攻伊阙关,又不能放弃洛阳,只能僵持着。
但是他怎么知道这不是贾诩在调侃他?
见蒋干神色狐疑,贾诩放下茶杯,又问了一句:“你觉得袁谭能攻取伊阙关,甚至进入南阳吗?”
蒋干冷笑一声,不屑一顾。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是希望袁谭留在洛阳,还是退回河内?”
“他会退吗?”
“如果我们出兵,他焉能不退?”
蒋干沉默不语。
贾诩接着说道:“对我们来说,袁谭留在洛阳,我毋须担心,就算他进攻弘农,我们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可是他如果退回河内,那我就不能不防,他向西可以越中条入河东,向北可以经天井入上党。不管是哪个方向,我都不得不迎战。你觉得河东和上党的世家会支持他还是支持我?”
蒋干明白了。嘴上不肯认,心里却一清二楚。袁谭不怕贾诩、董越出兵,他正等着他们出兵,好找理由退出河南,进入弘农或者河东、上党。占据河内之后,他可以四面出击,对贾诩等人形成了全面压力。他在给朝廷的报捷文书中要求贾诩、董越出兵助阵,就有拖他们入局的决图。贾诩早就看破了这一点,坚持不给袁谭这个机会。对贾诩而言,袁谭滞留洛阳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多留一天都是好的。
“你早就知道鲁子敬会放弃洛阳,退守伊阙?”
贾诩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洛阳是旧京,而且是已经荒残的旧京,四面受敌的旧京,所有的意义只在于天下之中,可以四面出击。吴王的实力尚不足以平定天下,占据这个兵家之地意义不大,据之亦可,弃之亦可。对吴王而言,如果袁谭占据洛阳,因此封王,天下又多一个异姓王分谤,远远比占据洛阳有意义。这一点,鲁子敬明白,辛佐治也明白,只有你蒋子翼不明白,上窜下跳,仿佛我不出兵,吴王就会被袁谭击败似的。你也不想想,吴王退出洛阳,我还能独存吗?”
蒋干盯着贾诩瞅了半天,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贾文和,没想到你这属乌龟的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啊,真是不容易啊。”
贾诩愣了片刻,一声叹息。“交友不慎,奈何!”
第1931章 一出好戏
蒋干将截获的报捷文书甩给贾诩。贾诩看完之后,有些无奈。这是蒋干惹的麻烦,他却不能不管。
“尸体在哪儿?”
“埋了。”
“挖出来,扔黄河里去。”
蒋干很快明白了贾诩的意思。袁谭的使者死了,这件事瞒不了太久,袁谭收不到朝廷的回复,迟早会查,一旦发现人死在弘农境内,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董越都会有麻烦。把尸体扔到黄河里,顺水而下,有可能会被袁谭发现,到时候推到河盗的身上,袁谭也拿他们没办法。
“弘农郡有袁谭的人?”
“不可不防。”贾诩眉头紧锁。“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有几个人在弘农做官太正常了。袁绍本人就做过司隶校尉,其后继任的黄琬、宣、赵谦都是袁绍一党,前任太守王宏就是王允的党羽,你或许还有点印象。”
蒋干点点头。他对王宏的确有印象。王宏和宋翼都是王允的乡党,曾经分别任左冯翊、右扶风,在杀董卓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不仅是王宏,贾诩说的其他几个人他都略知一二,只是处境不同,感受没有贾诩这么深。看来袁绍一党盘根错节,对司隶的控制很严密啊。难怪贾诩用了这么多年也没能真正控制河东、弘农。要把这些有嫌疑的人全部换掉,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有足够的人才储备。
这两点,贾诩都没有。李儒倒是学孙策在并州设立学堂,招收贫困子弟入学,但那些孩子还没毕业,暂时还派不上用场,离全面控制并州和河东、弘农更有相当大的距离。
“行,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吧。”
“你放心了?”
蒋干哈哈一笑,不理会贾诩的嘲讽。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贾诩如此失态,他很有成就感,也就不计较贾诩的态度了。
“子翼,你辛苦一趟,回襄阳吧,代我向吴王致意。”贾诩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连你都在怀疑我,吴王身边想必也不乏其人。你回襄阳,为我转达吴王,顺便也让袁谭安心,争取再拖一段时间。”
蒋干嘴角撇了撇,瞅着贾诩半晌,微微颌首。他并不完全相信贾诩的话,但他记得孙策的交待:与贾诩打交道不能急,不能将他当作普通诸侯,期望值不要太高。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也不要勉强,不要计较一时得失,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欲速则不达,逼得紧了,反而可能将他变成敌人。
“你是不是还要演一出逐客?”
贾诩拱拱手。“事急从权,还请子翼见谅。”
弘农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吴王使者蒋干因纳妾与董越女董青发生冲突,连续数次大闹后,两人决裂。又因蒋干多次催促董越出兵攻击袁谭,引起董越反感,贾诩从并州赶来调解不成,不得不礼请蒋干出境。
礼请当然只是客套说法,其实就是驱逐。蒋干大怒,当天就离开了陕县,向南去了南阳。
消息传得波澜不惊,而且被人刻意掩饰了,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几天之后,消息送到了袁谭的案头。与这个消息同时到的还有使者未能如期到达的消息。袁谭派出的几批使者都失踪了,没能到达华阴。他们最后出现的位置是黾池。黾池到华阴之间还有三个县,但这些地方一直是董越控制得最严密的地段,县令、县丞都被撤换成西凉人,消息打探远不如其他方便。
郭图接到消息后,对照这些使者的行程,估计他们是黾池与陕县之间遇害,再对照蒋干离开弘农的时间,这两件事明显有关联,他分析使者的尸体可能会被扔进黄河,顺水而下,随即派人沿河搜寻。不出所料,两天后,他们就陆续发现了使者的尸体。这些尸体虽然被泡得肿胀发白,却不是溺水而死,而是被人杀死后抛尸河中。
正当袁谭考虑是不是要借机发难的时候,贾诩赶到函谷关,派人向袁谭致意。我已经收到朝廷的诏书,集结了三万步骑赶来助阵,就驻扎在天井关,董越也集结了两万步骑,在函谷关待命,但并州户口不足,钱粮无法支撑大军作战,愿意用河东的盐铁和你换一些钱粮。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就能在十天以内赶到洛阳,参与作战。
贾诩的态度很诚恳,却只字未提使者失踪的事,也没有提蒋干的事。袁谭哭笑不得。这个贾诩简直太阴险了,一点也不像凉州人。他这五万步骑如果数量属实的话是来助阵的吗?天井关是由河内进入上党的要塞,函谷是由河南进入弘农的要塞,他分明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用钱粮不足的理由来掩饰,还假惺惺的要用河东的盐铁来交易。
可是抛除双方的敌对,即使是沮授也不得不承认贾诩的应对滴水不漏,软硬兼施,既让他们找不到借口,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没有孙策在侧,即使贾诩做好了准备,他们也有把握强攻取胜。可是现在形势错综复杂,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明知贾诩说谎也只能当是真的,撕破了脸对他们没好处。
袁谭随即派使者去函谷关,与贾诩面谈。袁谭还写了一封亲笔信,一方面向贾诩表示感谢,一方向询问使者的下落,并与贾诩商量以盐铁交换钱粮的相关事务。他婉谢了贾诩出兵助阵的美意,表示自己已经攻克洛阳,鲁肃退走,暂时没有交锋的可能。如果有需要,再向贾诩求助不迟。
贾诩接到消息,随即大张旗鼓的派人查案,过了几天,给出一个答案:使者可能在陕县渡河时遇到了河盗,附近发现了疑似作案现场,正在派人追查,相信会还使者们一个公道,给袁谭一个满意的答复。不过他还是对在弘农境内发生这样的事表示内疚,不仅送还了找的几具遗体,还送了几匹战马,以表歉意,并保证会派人加强剿匪,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袁谭接到回复后,再次向贾诩表示感谢,并赠送回礼。对贾诩想要交易的钱粮却绝口不提。
双方你来我往,一本正经地谈得热火朝天。袁谭很快又派出一批使者,带着捷报赶往长安。这一次,这些使者在张绣率领的骑兵保护下安然无恙的通过了弘农郡,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长安。
袁谭击退鲁肃,收复旧京洛阳,在长安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1932章 水镜先生
大将军长史杨修率先发难,在朝会上痛心疾首,指责朝廷反应太慢,姑息养奸。当初曹操入侵荆州,侵占巫县,朝廷没有及时制止,只是不痛不痒的发布了几道诏书。如今袁谭效仿,变本加厉,居然入侵司隶,蓄意挑起战争。
如果朝廷再不及时严斥袁谭,大将军一怒开战,山东危矣,朝廷危矣,大汉危矣。
话音刚落,便有人反驳。曹操入侵荆州,大将军为什么不在三峡反击,反而派兵围攻上庸。三峡仰攻不易,难道上庸就容易了?结果证明,黄忠出兵快一年了,不仅没能拿下上庸,连房陵都没解决,是大将军决策失误还是黄忠无能?再说到洛阳,袁谭侵司隶,鲁肃节节败退,这样的人也能做洛阳督?
朝廷上响起一片讥笑之声。大家心里都有些数,朝堂上吵架都是虚的,战场上的胜负才是重点。曹操占了巫县,孙策无力夺回,在汉中的攻势又迟迟无法取得进展,周瑜年初出兵武陵,半年过去了,还滞留在武陵境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进入益州。如果说丛林作战的确不易,那现在鲁肃放弃了洛阳就足以说明问题:孙策战线太长,兵力分散,在任何一个方向都进攻不足,防守也堪忧。
换句话说,这一年多的战事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想:孙策并非不可战胜。既然如此,大将军长史杨修喊得越凶,说明孙策越心虚,越着急,朝廷也就越发毋需理会。
杨修嗤之以鼻,痛斥那位官员是非不分,为虎作伥。他辞锋犀利,在朝堂上无人能及,却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大家心里都有数,战场上解决不了的问题,想在朝廷上靠唇舌翻盘的可能性微乎其乎,说得再好听也无济于事。
争论的焦点最后涉及到一个问题:朝廷是否应该迁回洛阳?
这一次,杨修和凉州派成了盟友。杨修反对朝廷迁回洛阳,理由是洛阳已成废墟,又被袁谭占据。袁谭是谁?他是逆臣袁绍的儿子。朝廷大度,罪止袁绍一人,没有追究袁谭的责任,但袁谭毕竟是袁绍的儿子,他身边还围着一群党人,朝廷迁回被他控制的洛阳岂不是羊入虎口,主动去做傀儡?袁绍在世的时候矫诏,天子如果回了洛阳,袁谭肯定会挟持直天子,代行诏书?
凉州派也反对天子迁回洛阳,原因更加伟光大。长安本是大汉故都,谶书上说大汉天命已终,当年遭受赤眉之祸,光武帝才迫不得已迁都洛阳,为此还改洛阳为雒阳。事实证明,改名了解决不了洛阳的问题,所以大汉才会遭受此劫。现在既然已经迁回关中,又屯田有成,朝廷中兴有望,为什么还要迁回洛阳?
也许是杨修等人说得有道理,也许是为了照顾杨修的面子,天子当廷否决了迁都回洛阳的提议。
随即有人提出,尽管洛阳已经废了,毕竟是旧京,还是要加强监管的。孙策节制八州,却没有节制司隶,鲁肃以吴王麾下都督的身份据洛阳本身就不合情理。袁谭是冀州牧,也不适合节制河内、河南,不如让袁谭领司隶校尉,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杨修强烈反对,但反对无效。朝廷本来就有扶持袁谭与孙策对抗之意,只是鲁肃退得太轻松,袁谭虽然占据了洛阳,却没什么实际的战功,暗地里答应的封王也没办法出口,只能先加个司隶校尉以示鼓励,等袁谭取得更大的战功再封王不迟。
辩论越演越烈,却影响不了朝政,朝廷很快发出诏书,拜袁谭为左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
诏书发出,最先着急的是贾诩。
河东、弘农都属司隶,袁谭为司隶校尉,就有权过问河东、弘农的军政,调整官员,安插亲信。朝廷这么做,显然是在敲打贾诩等人,让他们不要消极怠工,否则下次可能就直接让袁谭节制二郡了。
河东是盐铁产地,是贾诩手中经济实力最强的郡,贾诩当然不肯放手。他随即传书袁谭,一来表示庆贺,二来询问袁谭下一步行动,表示愿意策应袁谭作战。
接到朝廷的诏书,袁谭前退两难。他看得懂朝廷的意思,要想封王,拿下洛阳一个空城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切切实实的战功,证明自己有充当朝廷鹰犬的实力。他的选择不多,继续进攻,将鲁肃彻底赶出河南最符合朝廷的预期,可是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一是伊阙关易守难攻,二是战线太长,后勤补给困难,三是贾诩、董越在侧,他不可能放心。
沮授为袁谭出了一个主意:暂时稳住洛阳战线,在平原方向发动进攻。相比于河南,在平原作战有几个好处:一是本土作战,后勤压力小;二是青州远离襄阳,孙策增援不便;三是曹昂总比贾诩靠谱些,不太可能突然捅他一刀。
袁谭觉得有理,随即上书朝廷,举荐故河内太守张杨为镇东将军,行河南尹,移镇洛阳。自己则退回冀州,准备粮草,进攻青州。
张杨是云中人,和吕布关系很好。河南尹当然比河内太守尊贵,袁谭举荐张杨任河南尹,不仅升了张杨的官,又卖了一个面子给吕布,还顺理成章的将张杨赶出河内郡,可谓是一举三得。
朝廷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答应了袁谭的要求。
袁谭随即撤出洛阳,顺河而下,赶回冀州。秋收将至,他要确保冀州安全无虞,准备钱粮,攻击青州。河南的得失对他意义不大,他没兴趣为朝廷卖命,平原却是嘴边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是真心想取胜。
七月,襄阳,镜湖。
孙策坐在湖中的凉亭上,手持钓杆,和水镜先生司马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在几方角力之中,建安四年的夏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随着天气转凉,秋收将至,一个肃杀严酷的冬天越来越近。
黄忠、周瑜先后传来消息,经过几个月的适应,他们已经做好进攻的准备,只等天气稍微凉快一些。汉中的情况还好,黄忠逼降房陵之后,一直留在房陵休整,连消息都没有外露,以至于上庸的许攸到现在都不知道房陵已经失守,还在试图派人打探房陵的消息。武陵的情况却有些复杂,贺齐在壶头山扎营,诱使数万夷人从四面八方聚到清浪滩,打算据险阻击贺齐,再现当年挫败马援的故事,孰不知正落入周瑜的计划之中。周瑜调集了人马,就等着秋收之后屯田兵到位,一举击败这些夷人精锐。
这两场战事之后,黄忠、周瑜都会迅速向前挺进,能打到什么程度,孙策也没数,军谋处也推演不出来。模型太粗糙,乐观的结果和悲观的结果差距大到让人不敢相信。
在批复他们的作战方案前,孙策到镜湖来钓鱼,静静心。
司马徽比庞德公年轻十来岁,正当壮年,但他却完全没有入仕的兴趣,甚至不愿意进襄阳书院,安心做一个闲人。他在镜湖借住,除了主人庞德公等有限的几个人之外,一般人来了都不肯接待,经常托病谢客,一个人自在的读书。
孙策通过庞德公知道司马徽的兴趣不是作官,在礼貌性的邀请了一回之后,再也不提请司马徽出山的事。他来镜湖也不刻意拜访司马徽,遇到了就聊两天,遇不到就算,有时候两人隔湖相望,孙策也只是举手示意,打个招呼,不主动去司马徽的小院打扰。
他因此成了司马徽的小友,非常谈得来。
两人天南海北的闲扯,也没什么目的和范围。既能说眼前的风景,也能说长安的政局,有时候还评鉴一般刘和、孙匡的新作,尤其是刘和。刘和没什么正经任务,她喜欢画画,向蔡邕、蔡琰学习后绘艺大增,去年画了一卷襄阳百姓的生活图卷,不仅得到了天子的夸奖,还得到了不少书坊的青睐,有书坊出钱买下了她的画,还请她为新书画插图。刘和的绘艺不如蔡琰,但她长公主的身份太诱人了,而且空闲时间多,作品数量远非蔡琰可比,也算挣了不少的名气。
司马徽看了几幅刘和画的插图后,对这位出身高贵,却没有一点富贵气的长公主非常感兴趣,和孙策聊得很开心。他给刘和下了一个评语:返朴归真,有道家之妙,尤其是庄子。
孙策知道司马徽出入儒道之间,对道家思想很是推崇。只不过他对道家印象一般,总觉得道家只适合于个人心性,对政治、经济的积极影响有限,尤其是庄子。曳尾涂中真那么爽么,不向人借米才是王道。刘和的画是不是合乎道家之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能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
“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养活自己,我很开心。是不是合乎道家之妙,我并不关心,顺其自然吧。”孙策提起钓杆,鱼钩上却空空如也,不仅没有钓到鱼,连鱼饵都不见了。孙策咂了咂嘴。“这镜湖的鱼越来越狡猾了。”
司马徽笑道:“顺其自然,就是道家之妙。大王是口中无道,心中有道。”
孙策哈哈一笑。“先生这评句可有歧义,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我岂不成了无道昏君?”
“大王在乎吗?”司马徽反问道。
孙策想了想。“说一点也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说有多在乎,恐怕也有限。生死存亡面前,有道无道其实没那么重要。我觉得吧,千方百计的活下去就是道,个人也好,家国也好,概莫如是。不承认这一点,都是胡说八道。”
司马徽哈哈一笑,正准备说话,一个年轻人沿着曲廊走来。他看了一眼,不由得赞了一声:“此少年有龙凤之姿,将来必是人杰。”
孙策转头看了一眼,又有些诧异地看了司马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