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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03章 知人善任(求推荐!)

    关羽面红耳赤,明知太史慈并无恶意,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太史慈在九都督中排名第二,掌管半个幽州,论实力只有刘备与他相当,他一个涿郡太守自然不够资格。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论实力,他并不比太史慈弱,他当年为孙策夺取九江的时候太史慈还没过江呢。若不是他千里迢迢的赶来幽州,太史慈只怕要向后挪一挪,给他腾个位置。

    见关羽反应强烈,阴着脸一言不发,太史慈心知有异,却也不直接询问,主动转换了话题。他与关羽相处朝夕相处数月,知道关羽的脾气。他不想说的事,直接问是问不出来的。

    “秋后出战,你们有什么目标?”

    “你呢?”关羽反问道。被太史慈调侃了一句,他对联手出征草原的计划兴趣缺缺,不想再提。

    “我没什么明确目标,就是例行清扫。公孙度在扶余一带作战,效果不错,可能会有扶余人西迁,我顺便送他们一程。”太史慈很清轻松,还有些促狭。“你与我一起作战,恐怕捞不到什么功劳。倒不如直捣弹汗山。你回去问问刘玄德,看他有没有兴趣,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关羽蚕眉微蹙,心情更加纠结。

    太史慈前年一战重创东部鲜卑四部,去年又出塞扫荡,东部鲜卑已经被他打残了,稍有实力的部落不是投降了就是西迁了,只剩下一些小部落苟延残喘。公孙度去年率部征服了高句丽,今年又在扶余作战,那些扶余人哪是公孙度的对手,不是躲就是逃。

    太史慈已经基本解决了边境的问题,可以养精蓄锐,出塞如同校阅,刘备身后却是鲜卑人的王庭,眼下因为袁谭的缘故还算太平,却终究是个隐患。刘备若与太史慈交战,必然受制于袁谭。一想到刘备引袁谭为盟友,还打算将他从涿郡调换到渔阳,他更不以为然。

    这根本就是儿戏,自取覆灭之道。

    关羽很焦灼,有些走神。太史慈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着诸葛瑾使了个眼色。诸葛瑾会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太史慈命人将马牵了出来,催关羽试马。关羽想到将来很可能要骑着孙策送的马,提着孙策送的刀与太史慈作战,心里更不是滋味,本想推辞,却又实在喜欢那马,想着刘备也说过孙策只是有可能与朝廷为敌,目前还没走到那一步,便半推半就的应了,翻身上马。太史慈也牵过坐骑,两人各带数名亲卫,出了城,奔驰起来。

    正如太史慈所说,这几匹凉州马不以速度见称,对关羽来说却正合适,关羽过人的体重几乎没什么影响,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速度不见慢,反倒越跑越轻松,比起其他的战马跑上几里就力竭,这些凉州马优势明显。

    关羽更舍不得放手了。他暗自做了个决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得不与太史慈对阵,他坚决不骑着这些战马上阵,也不用青龙刀。

    回城之后,太史慈宴请关羽,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席间,作陪的诸葛瑾说起了弹汗山。他前几年在草原上游历,曾去过代郡、上谷,去过护乌桓校尉治所宁县,看过边塞和胡市,和鲜卑人、乌桓人都有过接触。

    “鲜卑人与乌桓人、匈奴人都不同,他们没有见过大汉的盛世,也没有被大汉的军队正面击败过,对大汉殊少敬畏。弹汗山就在塞外,离长城不到两百里,鲜卑人聚会时,游骑常常入塞,桑干河以北已非大汉所有。乌桓人与鲜卑人同种,多有来往。前两年牛辅击破美稷,匈奴人溃败,有一些人也投靠了鲜卑。有乌桓人、匈奴人做引导,鲜卑人对我边郡地形了如指掌,迟早必为大患……”

    关羽见过诸葛瑾,对这位长脸的读书人印象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现在听诸葛瑾说起鲜卑人,对边郡形势了如指掌,言之有物,颇感意外。张飞是代郡太守,田豫是上谷太守,他们一起议事时,看法还不如诸葛瑾透彻。这让关羽更加担心,张飞、田豫会不会太大意了,忽略了鲜卑人的威胁?

    太史慈的建议值得考虑,趁着幽州暂时没有大的战事,先重创鲜卑人,至少拔掉弹汗山。鲜卑人将王庭立在这里,简直就是对大汉的蔑视,刘备既然以大汉宗亲自居,岂能容忍这样的污辱?孙策还没有表示出对朝廷的不敬,他们就疑神疑鬼,鲜卑人将王庭建在眼皮子底下,他们倒熟视无睹,简直是是非不分。

    回去一定要和玄德好好说说。

    关羽有了主意,随即问起了弹汗山的形势、山川河流。诸葛瑾一一解答。

    太史慈将关羽送到十里之外,拱手作别。

    看着关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依依垂柳之中,太史慈拨转马头回城,脸上笑容散去,眉心微微蹙起。诸葛瑾跟着他,神情却很轻松,摇着马鞭,吟起了诗。

    太史慈静静地听完着,眉心渐渐放松。听诸葛瑾吟完诗,他赞了两句。“子瑜好心情。”

    “都督担心什么?”

    “刘备。”

    “刘备志大才疏,反覆难养,不是都督对手。都督又何必担心他?”

    “我倒不担心他,只是觉得关羽可惜,如此……”

    “关羽桀骜不驯,有什么好可惜的?”诸葛瑾打断了太史慈,不紧不慢地说道:“都督觉得吴王当初没有留下关羽是一个失误?”

    太史慈微怔,回头看了诸葛瑾一眼。诸葛瑾不是那种尖锐的人,他一向和气,今天却有些咄咄逼人。他当然不认为诸葛瑾有什么企图,但诸葛瑾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请子瑜指教。”

    诸葛瑾循循善诱。“都督,吴王当初如果留下刘备,关羽绝不会来幽州。可是那样就好吗?吴王该如何用刘备,又该如何用关羽?”

    太史慈若有所思。他有点明白诸葛瑾的意思了。孙策不是不能留下关羽,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留下关羽。刘备反覆,不安于现状,不能放手使用。关羽又桀骜不驯,也很难付以重任。这两人留在中原既不能不用,又不能重用,反倒不如现在刘备回到幽州,与袁谭互相牵制。关羽在刘备身边,既是刘备的得手助手,又是刘备身边一个不稳定因素。

    “还是吴王高明。”太史慈如梦初醒,感慨不已。孙策在几年前就做好的安排,他到现在才明白,还是经由诸葛瑾的提醒。

    “都督是将兵,吴王是将将。”诸葛瑾淡淡地说道。“对于君主而言,知人善任,择能而用,比冲锋陷阵更重要。吴王知都督,都督却不知吴王。”

    太史慈哈哈大笑,拱手向诸葛瑾致意。“惭愧,惭愧。”他吁了一口气,浑身轻松,思索片刻又道:“这么说,吴王对袁谭、刘备联手的可能也早有准备?”

    “袁谭、刘备各怀鬼胎,是不可能真心合作的,勉强结盟也不过是徒具形式,没什么威胁。可是有他们领头,那些对吴王心怀满的守旧之徒就有了聚集的机会,敌我之势一目了然,何乐而不为?吴王行的是正道,依的是大势,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此乃大道自然。有些人不是都督想救就能救的,要看他能不能自救。”

    太史慈一声轻叹。他明白了孙策的用意,却还是为关羽感到可惜。以关羽那性格,让他痛改前非何其难也。除非刘备倒行逆施,让他失望,又或者刘备穷途末路,不得不再次向孙策俯首称臣,关羽或许还有为孙策效力的机会。

    可是这又能怨谁呢?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关羽回到蓟城,向刘备提议改变计划,袭击弹汗山。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弹汗山是鲜卑人的王庭,对幽州来说是个隐患,如果不及时拔除,不管刘备将来与谁开战,都很难免除后顾之忧。刘备想立功封王,攻击鲜卑人,夺取鲜卑人的王庭,正是一个好机会。

    刘备哭笑不得,想不到关羽去了一趟昌黎会生出这么大的变化。他很担心,以关羽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太史慈说不定有所警觉,不肯与关羽联手,这才鼓动关羽攻击弹汗山。

    攻击弹汗山,夺取鲜卑人的王庭,听起来很美,可是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鲜卑人不是中原人,他们逐水草而居,王庭充其量只是一个象征,丢了就丢了,最多损失一些脸面,实力影响不大。正因为如此,攻击弹汗山不仅没什么实际意义,反倒可能引来鲜卑人的报复,从此他就别想有安宁之日了。

    对刘备的犹豫,关羽很不高兴。打异族你推三阻四,与对你我有恩的吴王为敌,你倒是积极得很。阳猛为什么不肯回来?太史慈一万骑大破东部鲜卑四部,你手握更多的兵力却不敢对中部鲜卑动手,瞻前顾后,如此怯懦,谁愿意追随你?

    刘备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关羽仰天长叹。

第1904章 深谋远虑

    襄阳。

    孙策围着沙盘来回踱着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滑过沙盘的边缘。

    从襄阳到汉中的山山水水都在沙盘上,起伏的群山间,沔水蜿蜒流淌,千转百回。象征着兵力的小旗几乎还在原位。大军大山地行走速度极慢,一天也就十来里,在沙盘上根本显示不出来。黄忠、徐晃已经出了大半个月,刚刚进入山区,离接敌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十天以内不会有进一步的消息。

    虽然有详细的规划,充足的准备,黄忠、徐晃等人又是难得的将才,都有过真正的战场经验和不错的战绩,孙策还是有些不安。远离战场,信息传递不便,他已经无法控制战役的进程,只能被动的等待结果。

    山地战与平原战不同,这里面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谁也不敢说百战百胜,万无一失。

    郭嘉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见孙策独自沉吟,不禁笑了一声:“大王又在担心战事?”

    孙策停住脚步,笑了一声:“第一次坐镇后方,有些不太习惯。”

    “那大王可要尽快习惯,以后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郭嘉走到沙盘旁,扫了一眼,啧啧赞了两声:“徐公明这几年没虚度,汉中的地形已经烙在他的心里了,大王大可不必担心。”

    孙策点点头。好汤都是熬出来的,徐晃被他搁在襄阳熬了几年,徐庶被他搁在武关熬了几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取道三峡进攻益州不太实际,从汉中突破相对容易一些,只是当时他打算将这个机会留给周瑜。历史上的周瑜就曾有这样的计划,可惜未能施行。没曾想转来转去,周瑜又成了牵制力量,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黄忠。

    历史上黄忠的成名战在定军山,也许这就是宿命。

    “有什么事?”

    “太史慈的军报来了。”郭嘉将手里的公文递了过来。“刘备蠢蠢欲动了,大概是想封王。”

    孙策冷笑一声,接过公文浏览了一遍,颇有些得意。蛊惑刘备回幽州,又放袁谭回去,让他们互相牵制,这一招还是挺有效的。更有趣的是关羽,刘备现在肯定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位义薄云天的关二爷。他们最后会不会反目成仇?刘备会不会再像阴谋论者说的那样看着关羽送死?真是有点期待啊。

    “诸葛子瑜不错,居然能看出这一点,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郭嘉笑笑,没说话。他没见过诸葛瑾,可是从诸葛亮的天赋来看,诸葛瑾应该不会差。一介书生,能不辞劳苦的在幽州游历数年,这人品性还是踏实的,辅佐太史慈绰绰有余。在幽州再历练几年,将来也是一方牧守的人才。

    青徐系的实力越来越强,已经足以和汝颍系、江东系鼎足而立。

    见郭嘉出神,孙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郭嘉敲敲脑门,自责不已,连忙收回心神。“徐荣没死,他去了长安。”

    “徐荣?”孙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郭嘉说的是谁,不免有些意外。安众之战后,他没有找到徐荣的尸首,一直以为徐荣和张辽一样趁乱跑了,后来张辽在长安重新出现,徐荣却消声灭迹,一直杳无音讯,他都快想不起这人了,没想到他居然又出现了,还去了长安。

    郭嘉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发现徐荣纯属意外,杨修找荀闲聊,几次都扑了空,还以为荀有什么秘密任务,跟踪荀到尚冠里,却发现是一个老年汉子。

    “他这几年一直在洛阳白马寺,据说出家奉道了,只不过奉的是浮屠道。”

    “奉道?”孙策笑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成没成佛不清楚,但荀文若显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形势至此,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孙策没再说什么。徐荣又怎么样,他当年已经击败他一次,现在实力更强,只要徐荣敢来,他一样能再击败他。朝廷已经是苟延残喘,如果不是关中地形易守难攻,早该跪了。只要徐荣不会撒豆成兵,或者化身千万,都没什么好怕的。

    “提醒汉升他们注意,不要轻敌。”孙策随即想到了汉中的战事,倒不敢太大意。

    “明白,臣立刻传消息,肯定来得及。徐荣身体不太好,到前线指挥的可能性不大,最多在天子身边做参谋。皇甫嵩身体不佳,可能会致仕返乡,如今是士孙瑞主持关中军务。”

    孙策轻笑了两声。士孙瑞回到关中后,不出预料的迁太尉,接管了军事,司空赵温接任司徒,与司徒掾刘巴多有冲突,闹得不愉快,请辞回乡,大司农周忠接任司空没两天,又迁司徒,他倒是个看得开的,什么也不管,全部扔给刘巴处理,自己担个虚名。估计也是看开了,反正庐江周家的希望都在周瑜身上,他们再努力也没用,混个三公之位,做个汉室忠臣,落个好名声,也算是人生圆满。

    长安朝廷中这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奉孝,我最近在想,也许可以把天子请到南阳来战一场。”

    郭嘉眨眨眼睛,看着孙策。

    “关中易守难攻,如果天子谨慎,闭关自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既然不能主动进攻,索性将天子请到南阳来,我们以逸待劳,顺带着打一场舆论战,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

    郭嘉忍俊不禁,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鼻尖,沉吟了片刻。“臣以为可行。只是天子虽然年少,却并非冲动之徒,而且他身边还有荀文若那样的人,必须要设一个局,让他觉得机会难得,有取胜的机会,他才有可能跳进来,只是这个局不容易设,尺度不太好把握,说不定还要付出一点代价。”

    “你们推演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行性,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有什么样的风险。”

    “喏。”郭嘉躬身领命,顿了顿,又道:“大王,是不是先和张相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孙策点头。“你们先商量,我找机会和他讲。”

    郭嘉集结军师处的军师、参军,很快拿出了一个方案。

    正如郭嘉之前所说,这个方案要想成功,多少有点冒点险,还要付出一点代价。方案的思路也很清晰,将计就计,按照朝廷的预期发展,让他们以为机会是他们努力所得。

    朝廷的策略是以益州、冀州两翼夹击,迫使孙策多线作战,消耗孙策的实力。虽说朝廷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案对孙策的影响不可忽视,至少会影响孙策的实力发展。战争的消耗巨大,即使孙策推行新政,江南的屯田也顺利,两线作战也会让孙策财政吃紧。

    既然如此,那孙策就依照朝廷的期望演一场戏,全线出击,不断向益州、冀州战场增兵,摆出一副竭泽而渔,要一决胜负的姿态,直到南阳、洛阳空虚,让天子以为有机可趁,主动出击。必要的时候,可能还要退一退,或者打几场败仗,演得真一些。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两翼既要攻得猛,让天子觉得不出击,孙策就有可能取得突破,彻底断绝朝廷中兴的希望,又要让天子觉得孙策骑虎难下,有一击必杀的可能。

    看完推演结果后,孙策和张商议。张强烈反对。

第1905章 锋芒初露

    张认为为个方案太冒险,而且完全没必要。

    两军作战,防守一方据城而守,不仅需要的兵力少,而且几乎没有运输消耗,将士们有坚城可倚,一切都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士气稳定。进攻方则不然,首先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进入敌境,辎重、粮草都要运输,需要征发民,消耗大量的粮食。到了城下,还要打造攻城器械,挖工事围城,冒着城头的箭矢擂石进攻,付出重大的伤亡,最后还不未必能攻下城池。

    由守转为攻,需要付出的代价不是成倍,而是四五倍,甚至更多。

    目前的计策是以守代攻,以八都督为核心,依托坚城,三线防守,尽量避免出击,将消耗降到最低,然后将宝贵的机动兵力控制在手中,保留主动权。如果改为两翼全面进攻,孙策首先面对的就是要征兵,至少增加十万人,因此增加的消耗将非常惊人,一年就能将这几年积累的成果消耗一空。

    而且付出了代价,却未必能得到期望的结果。

    南阳和关中太近,消息传递很快,朝廷的细作也不少,大队人马调动很难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说是设局,很可能会弄假成真。朝廷了解到具体情况后,如果不出击,孙策将骑虎难下,如果出击,则孙策可调动的兵力有限,只能独自面对天子。

    实际上,在面对天子之前,孙策还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九都督中真正有指挥数万大军作战经验的人也就是周瑜、太名慈、黄忠,其他人都没有类似的经历,他们能不能完成任务,谁也不敢说,万一出现一两个失手这几乎是必然孙策就不得不去主持大局,无法在南阳面对天子。

    与其如此,不如稳扎稳打。三线作战虽然压力不小,可是只要不主动出击,不盲目扩大战事规模,还承受得起,孙策又年轻,耗得起,不差这几年时间。在这几年时间内,各都督可以轮番上阵,向外拓展,有孙策在背后撑腰,就算他们遇到一点麻烦也不至于全面崩溃。

    孙策志在天下,目标不仅仅是大汉现有的疆域,将来还要征伐四夷,不能什么事都亲自亲为,利用这个机会让各都督实战,培养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为以后铺路,无疑比让他们仓促上阵更有价值。

    双方形势如此,吴国初建,正处于实力迅速上升的阶段,只要孙策自己不犯错,朝廷才是应该着急的一方。何必为了几年时间,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凡事过犹不及,改变既有战略,看起来只是向前跨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有可能是生与死、胜与负的区别。全面崩溃的可能性也许不大,可是弄巧成拙,离目标更远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孙策觉得张的分析有道理,决定谨慎一些,暂时搁置这个计划,先看看汉中的战事进展再说。如果汉中战事进展顺利,甚至超过预期,那就让周瑜先投入战场,发起主动进攻,夺取益州,再依实际情况评估风险。他和袁谭、刘备多次交手,对他们的实力比较清楚,对曹操的实力却没什么把握,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如果黄忠、周瑜打得顺利,也许不需要他全面出击,天子就不得不出兵牵制了。

    两天后,一场大雨骤然而至,汉水猛涨,襄阳、樊城之间的浮桥被冲垮,洪水一直漫过襄阳城门。好在襄阳城内早有准备,各种草包、土袋一应俱全,看到雨势凶猛的那一刻,奉徐晃之命留守的都尉徐商就请示孙策,做好了防洪的准备,及时塞住了几个城门,避免了一场意外之灾。

    孙策对徐商刮目相看,一问才知道这是襄阳的秋汛,徐晃早就安排好了,每年都会安排演习。

    房陵,堵水河畔。

    黄忠站在河畔的一块黄色巨石上,低着头,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徐晃说,最多三天,水势一定就退,至少会退到这块巨石以下。三天过去了,一切正如徐晃所言,曾经汹涌的河水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块巨石如约露出了水面,只有上面的枯枝落叶能证明不久前被洪水淹没的经历。

    黄忠驻扎宛数年,也曾一度统兵驻扎在顺阳一带,只是没进过山,也没想到山中的洪水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凶猛。如果不是徐晃安排妥当,这次出兵还没接战就要吃一个大亏。水火无情,如果辎重、粮草被水冲走,甚至将士有重大伤亡,他就只能到吴王面前自免谢罪了。

    这次任务原本是周瑜的,调整防区后才落到他的手中,私下里有人在说这是吴王照顾他,让他有机会抢了周瑜的功劳。他无法分辩,只能尽力完成任务,不负吴王所托。

    吴王为他配备了三员大将,如今徐晃已经初步展示了自己的价值,黄忠很好奇徐庶会有什么让他觉得惊艳的地方。那个汝颍士子与吴王见了一面,随后就在武关驻扎了六年,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执行任务,表现如何,黄忠心里很没底。

    如果不是吴王安排的,他一定会拒绝。徐晃至少有拒击吴懿的经历,徐庶除了协助桥蕤守武关之外没有任何野战经验。这样的人能行吗?

    “都督,徐都尉来了。”李严骑着马,淌着水奔了过来,马蹄踢起河水,溅起雪白的水花。

    黄忠收回心神,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远处。几匹骏马沿着河岸奔来,当头一人中等身材,身形精干,留着短须,脸色沉静,看不到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隐隐有火焰升腾。身后跟着几个膀阔腰圆的卫士,个个神情警惕,看似随意,却保持着互相掩护,随时应变的小阵。黄忠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声,此人练兵颇有章法,至少这些卫士训练有素。

    时间不长,徐庶来到巨石前,翻身下马,落地生根。

    “武关都尉,长社徐庶,见过都督。”

    黄忠拱手还礼。“元直辛苦,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好,一些不自量力的蟊贼而已,被我击退了。”

    “申家兄弟?”

    “申耽。”

    “伤亡如何?”

    “轻伤了三人,斩首一百七十一人。”

    黄忠打量了徐庶一眼。徐庶面色平静,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愤怒。黄忠虽然好奇,却也没多问。他听过徐晃看于上庸、房陵一带的形势报告,知道这里虽然没什么世家大姓,却有不少地方豪强。因为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朝廷派遣的太守、县令长统治能力有限,大多只局限县城周边,其余的地区实际都在地方豪强的控制之中。吴懿任汉中太守后,对这些地方豪强非常客气,又是给官又是给钱,就是指望他们能发挥熟悉地形的优势,挡住襄阳方向的进攻。

    申家兄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是上庸人,自称申国后裔,与当地土人通婚后,一直是本地势力的代表。徐庶从武关过来,势必要经过他们的领地,发生冲突势在难免。从双方的伤亡人数来看,规模应该不大,但徐庶以轻伤三人的代价斩首对方一百七十一人,打得很漂亮,完全有资格得意一下。

    看来徐庶志向很大,不是容易满足的人。

    “元直对此次出征,有何高见?”

    徐庶谦虚了几句,见黄忠态度诚恳,也不推辞,简洁明的说道:“庶斗胆,观吴王之意,当是以战代练,锤炼将士,以取汉中为名,开启西南战局。这战乃是数十年征战之发端,宜稳扎稳打,不宜躁进。”

    黄忠愣了一下,一时没搞懂徐庶的意思。西南战局是指益州吗?不直接说益州而说西南,难道是读书人的标新立异,特意不与人同?

    一旁的李严也有些好奇,见黄忠不说话,主动问道:“徐都尉所言之西南战局,莫非是指整个益州?”

    徐庶瞥了李严一眼,抬手抚了一下短须,淡淡的说道:“不知足下是?”

    李严自知失礼,连忙拱手,自报家门。徐庶听完,倒是有些意外。“原来是李军师,久仰,久仰。就当前而言,说是益州也无大错。”

    李严眼神微闪,心里有些不快。他被黄忠推荐到孙策麾下,孙策将他纳入军师处,又将他派回黄忠身边做司马,他其实是身兼两职,正式的身份是黄忠的司马,又在军师处有挂名,徐庶只提他的军师身份,不提他的司马身份,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他,如果不是他有军师身份,徐庶根本不愿意和他说话。

    “请都尉指教。”

    徐庶看向黄忠。黄忠面带客套地微笑,却不言语。徐庶会意,略作沉吟。“天下地形无非平原、草原、山地,兵种无非步骑、水师,不同兵种,适应不同地形,北方多草原,适合骑兵纵横,南方多山地丛林,适合步兵征战。都督统领步卒,习山地之战,将来总不会再转战漠北或者出海,只能向多山之地而去。汉中如此,益州亦如此,所以说足下以为西南便是益州并无大错,只是志向略小了一些。”

    徐庶微微一笑,语带调侃。“都督尚未耳顺,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内一定能平定益州,难道都督想在花甲以前就功成身退,解甲归田?”

第1906章 用心良苦

    黄忠多少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现在考虑的就是怎么拿下汉中,完成孙策交待的任务,如果有可能,能在益州战事中分一杯羹,那就更好了,根本没想到后续如何安排。十年之后的事,谁会想到那么远,况且十年之后,他真的可以解甲归田了。

    可是他的部下不能,比如李严,十年之后,他正当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能有多大的成就取决于现在有多少积累。他如果只考虑战事,却疏忽了培养人才,岂不是辜负了他们,辜负了孙策?孙策交给他的几个人除了邓展稍微年长一些,几乎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十年之后,这些人将是吴国的骨干。

    即使是他自己,五十多岁也未必一定要退休,花甲之年依然征战四方的将领太多了,他怎么能安心养老。作为孙策最早的将领之一,他还不如徐庶看得远,有担当。

    “元直虽在武关,对襄阳的学术却了如指掌,蔡大家的文章一定看得不少,以后还要请元直多多指点。”

    徐庶大笑。他知道黄忠反应过来了。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正是出自蔡琰的研究。他相信蔡琰突然转变研究内容绝不是一时兴趣。作为孙策倚重的笔杆子、位列九都督之首周瑜的妻子,蔡琰的研究有很明显的指向。黄忠等人是武将,缺少学术背景,很可能熟视无睹,不明其中真意。他既然被孙策安排来协助黄忠,当然要提醒他这一点。

    这关系到汉中之战究竟怎么打。

    李严很郁闷。他虽然只是挂名军师,出谋划策并不是他的主要职责范围,但一见面就被徐庶将了一军,着实有些丢脸。

    黄忠与徐庶谈了好一会儿。既然汉中之战不仅仅是为了夺取汉中,更是为了以后进攻益州甚至征讨天竺作准备,那就不能局限于求胜了,培养人才,锤炼出一支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精锐才是重点,参加这场战事的将士中要产生一大批精通山地战的将领才行。

    徐庶侃侃而谈。

    孙策之前就对山地战有一些总结,确立了一些原则,打下了基础。但这些还不够,一是那些原则并不全面,也未必完全适用于汉中;二是军中将士真正重视这些原则的人并不多,包括讲武堂毕业的将领在内,真正能将那些理论运用到实践中的还是少数,更别说推陈出新,对既有理论进行扩充、修正了。

    当务之急,一是加强学习,让每个人将领都有相对明确的目标,并为此目标付出努力;二是对既有原则进行分析,与实际进行对照,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予以重视,将山地战作为一门学问来研究,将汉中之战当成实践和检验的课堂,而不仅仅是一次任务。

    听了徐庶的分析,黄忠豁然开朗,以前有些不太清楚的问题现在变得一目了然。他明白了孙策为他组建这个班子的良苦用心。徐庶足智多谋,有见识,堪当副将。徐晃为人谨慎细致,是个侦察的好手。邓展为人稳重,又通晓屯田,熟悉后勤。这三个人各有所长,不可替代。

    黄忠随即请邓展、徐晃来议事,为徐庶接风。四个人一边小酌,一边讨论,邓展、徐晃和黄忠差不多,都赞成徐庶的建议,建议调整作战方式,改变任务重心。

    邓展随即提出包围房陵,抢收庄稼的建议。他在湖阳多年,一直负责屯田,深知粮食的重要性。不管多么精锐的将士,一旦断粮,不战自溃。房陵、上庸等地之所以能成为县治,就是因此这些地方有可耕种的土地,正是这些土地产出的粮食供应县中的百姓和官员。

    控制了这些粮食,城池不攻自破。周瑜、荀攸当初制定计划时安排在七月出兵,应该就是考虑到了这个时间点的特殊意义。

    黄忠很满意。他本来还在为如何攻城犯愁。山地行军,无法携带大型攻城器器械,就地制作也有不小的麻烦,如果能不用攻城就能解决问题,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黄忠随即安排任务,徐晃率部赶往上庸,将上庸的守军堵在城里,不让他们出城收割,如果挡不住就一把火烧了。总而言之,不能让城中的守军得到粮食补给,让他们面临断粮的困境。邓展、徐庶则留在房陵,集中精力,准备抢收房陵城外的庄稼。

    安排妥当,黄忠随即写了一封军报,派人送往襄阳,向孙策汇报战术的调整和可能的影响。任务重心调整后,最大的影响就是作战时间增长,他很可能无法在短期内攻克任何一个县城,必须让孙策做好等待的心理准备,必要时可能还要再运一些粮食。

    围城就是拼实力,看谁耗得起。

    见黄忠驻扎在城外,围而不攻,房陵长许义急了。

    秋收将近,如果不能收割,仅凭城里的余粮,他支撑不了太久。房陵原本就不是富庶之县,耕地有限,每年的收成勉强能满足一年的消耗,积储不多。为了能让他坚持更长时间,吴懿从汉中运来了一些粮食,毕竟数量有限,一旦城外的粮食被黄忠收走,他最多再守两三个月。

    可是城外的粮食也足以支撑黄忠再围两个月,两三个月后,要么吴懿派兵解围,要么他举城投降。让他正面突击黄忠的大营是不可能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就算他不懂军事,仅从双方将士的精气神也能看得出来,他手下那些部曲根本不是荆州军的对手。

    汉中是吴懿的,丢了就丢了。部曲却是他许家的,死一个少一个。

    他派人出城,向吴懿求援。

    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从第二天开始,他派出去的信使陆续被黄忠送了回来,有的还活着,有的则身首异处,有的干脆只有一颗首级。活着回来的斥候也像是见了鬼似的惊魂未定。他们一出城就被盯上了,荆州军的斥候像不散的阴魂,追得他们不敢闭眼,那些人不仅装备好,武艺高强,而且熟悉地形,走山路比他们还利落,有的还带着狗,闻着一点味儿就追上来,怎么也甩不掉。

    许义不服,又派出一批信使,人数更多,分头出城。为了确保有人能突出重围,许义还派出三十名部曲,分作三组,每组十人,从不同的方向突围。斥候通常是以伍为单位,五人一组,他派十名部曲同行,就算遇到黄忠派出的斥候也应该有突围的机会。

    但是很遗憾,没到三天时间,这三组部曲就被送了回来。因为目标大,他们被发现的时间更短,很快就被对方围住了。荆州军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而且擅长弓弩,精通伏击,他们莫名其妙就中了埋伏,还没发现对手就被撂倒了一大半。

    许义傻眼了。黄忠的部下是怎么训练的,怎么比山民还山民?

    “读书人,不能惹。”李严摇了摇头,咂了咂嘴。

    黄忠心里欢喜。一向自负的李严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徐庶真的给他带来了压力。徐庶也的确有一套,三部斥候营集中使用,统一调度,将整个房陵围得死死的,有明哨,有暗哨,有固定哨,有游动哨,一方有警,至少有三组人马可以赶往增援,确保既有兵力优势,又能互相配合,让对方插翅难飞。

    不仅如此,徐庶还擅长审问。他只要扫一眼,随便问几句,就知道哪个俘虏更容易突破,哪个俘虏嘴硬,然后快刀斩乱麻,嘴硬的直接砍了,剩下的吓都吓傻了,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交待得清清楚楚。徐庶按照审问结果,在地图上标出其他人的可能路线,重点布防。

    几天下来,许义派出城的斥候无一漏网。

    虽说有徐晃提供的情报做基础,但徐庶从俘虏口中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短短几天时间,他对房陵周边的形势已经了如指掌,只怕徐晃看到了也要赞一声高明。

    “正方,读书还是有用的。你还年轻,不要浪费光阴,有时间还是多读些书。你最近有点骄傲,不像以前那样好学了。徐元直有才,难怪当初大王一眼就相中了他,你要向他多学习。讲武堂传授的都是兵法基础,只能让你不犯大错,中规中矩,你要想成为名将,还要自己下苦功。”

    李严尴尬的挠挠头。“都督,他可是做过刺客的,这打探消息、审问俘虏的手段我可比不上。再说了,这读书人的肠子弯弯绕,我哪学得来。”

    黄忠围着沙盘来回转了两圈,沉吟片刻。“正方,大王从襄阳起家,南阳是他掌握的第一个郡,也是新政开始的地方,他对南阳期望甚厚,对你也有栽培之意。但是你也要看到,大王身边人才济济,前有张相、虞相、郭祭酒这样的英才名士,后有庞士元、诸葛孔明这样的天才少年,你如果裹足不前,遇到超过自己的人不是虚心请教,而是冷言冷语,十年以后,如何与他们竞争。满招损,谦受益,岂是虚言哉?”

    李严面红耳赤,躬身受命。

第1907章 老游侠

    南郑,太守府。

    吴懿坐在堂上,听掾吏汇报公务,有些心不在焉,眼皮不住乱跳。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吏还在唠唠叨叨,他有些不耐烦,却又不能直接打断,正在纠结的时候,许攸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老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许攸挥挥袖子。

    “你下去休息片刻,稍候再来,我与府君有话要说。”

    老吏虽然不悦,却不敢违拗,唯唯喏喏地应了,抱起文书,晃晃悠悠的下去了。许攸看向吴懿。“房陵、上庸有消息来吗?”

    “没有。”

    “看来是出事了。”许攸眉头微皱。“兵临城下,许义、申仪都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怎么会一连半个月没消息。不是我说,当时就应该把他们都撤换了。”

    吴懿装没听见。他对许攸的颐指气使已经麻木了。许攸和他的叔叔吴匡是一辈人,他从小就认识许攸,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摆在脸上,况且他现在还真是需要许攸来出谋划策。

    他也觉得房陵可能出事了,但他不觉得上庸也会有问题。上庸、房陵之间隔着方城山,申仪在那边安排了守卒,黄忠强攻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强攻,也很难悄无声息的通过。如果沿水道,不仅绕很远的,而且会经过申耽的地盘,申耽也会给出消息。

    “先生觉得当如何处置?”

    “派人去接应一下,就算是战败了,也该把残兵收拢起来,了解交战经过,熟悉黄忠的战法……”

    许攸正说着,司马张卫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许攸在堂上,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躬身施礼。许攸皱了皱眉,却没吭声。吴懿趁机问道:“有什么事?”

    张卫上前,递过一份军报。吴懿接在手中,见是张鲁派人送来的,连忙展开。张鲁率部驻扎在安阳,守卫着汉中盆地的东大门,干系重大,算是吴懿信得过的亲信。

    张鲁的消息是关于申耽的。他收到消息,武关都尉徐庶率部进入汉中,经过申耽的防区,申耽却没有汇报。他派人去查了一下,这才知道申耽伏击徐庶不成,反被徐庶打了个落花流水,伤亡三四百人。

    吴懿吃了一惊,徐庶也进入汉中了?他经过申耽的防区,应该是和黄忠会合。孙策对汉中是势在必得了,调集了这么多大将?

    “你怎么了?”许攸见吴懿神色不安,忍不住问了一句。

    吴懿回过神来,连忙把张鲁的军报递给出许攸。许攸看了一遍,有些意外。“徐庶是谁?”

    吴懿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就是徐福,长社的那个游侠儿。他现在叫徐庶,初平三年追随孙策,在武关做了六年都尉,很受孙策器重。”

    许攸愣了一会,恍然大悟。他知道徐福这个人,年纪不大,但性格狠厉,而且剑术很不错,曾经向他挑战后,被他击败了。后来袁绍在河北起事,中原的游侠儿纷纷聚集到邺城,他还特地打听过徐福,徐福却音讯全无,没想到他改名徐庶,而且在武关做都尉。

    许攸也意识到了孙策对汉中战场的重视,不过他并不紧张,反而更加兴奋。孙策对汉中势在必得,那他就有机会和孙策面对面的较量了。击退孙策,一雪辽东之耻,机会就在眼前。

    “我去木兰塞看看。”

    吴懿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答应了。许攸虽然脾气不好,但他的确是个聪明人,又与曹操有旧,有他坐镇木兰塞,等于在张鲁前面又加了一道防线,汉中就更安全了。他对许攸也的确有些烦,许攸主动离开南郑,他求之不得。

    许攸说走就走,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乘船顺水而下,直奔木兰塞。

    他刚走了一天,吴懿就收到了曹操的密令:许攸虽然有才智,但性格偏激自负,不能让他单独行动,否则要么恃才傲物,与自己人发生冲突,要么立功心切,中了孙策的计,坏了大事。

    吴懿后悔莫及,一边派人去追许攸,一边亲笔给曹操回了个消息,说明情况。

    许攸在黄金关的时候被吴懿的使者追上,但他对吴懿请他返回南郑的要求置若罔闻。吴懿的使者急了,一时失言,把曹操的命令说了出来。许攸一听,气得脸色铁青,更不肯回南郑,一定要去木兰塞看看情况。

    他昼夜兼程,先到安阳,与张鲁见面。见许攸亲至,张鲁很是意外,却不知道内情。许攸对张鲁印象不好,总觉得他是歪门邪道,借着母亲卢夫人与曹操的苟且才有今天,也不愿意在安阳久留,径直东下。

    数日后,他赶到木兰塞,木兰塞到了是一片祥和,看不出半点大战之前应有的紧张。许攸问了一圈,也没问出名堂来,只得继续前行,赶到郧县,见到了申耽。

    面对许攸,申耽不敢怠慢,承认徐庶经过了他的防区,但他不承认伤亡有三四百人,总数不超过二百,但徐庶出手极狠辣,出击的一曲士卒几乎全被斩杀在阵前,只有几个有逃了回来。徐庶的部下很精练,军械也非常精良,配备了不少强弓硬弩,还有一队以白羽为旗号的射手,好像是析县谢家的人。

    但是房陵一直没有消息来,上一次的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黄忠早就到了房陵,徐庶应该也到了,但他们还没有收到是否破城的消息,倒是上庸有消息来,说是徐晃突然出现在城外,一把火将快要成熟的庄稼全烧了,然后又撤了。驻守上庸的是申仪,申耽正筹集粮食,准备派人送到上庸去救急。

    许攸问申耽道:“上庸的粮食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申耽想了想。“应该能支持到年底。”

    “那就不要急,先派人去房陵看看。房陵这么久没有消息来,很可能已经破城了。他们烧了上庸城外的粮食,是因为上庸城比房陵坚固,难以攻打,想伏击援兵。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不过你这点人马不够,至少要再增加两万人才行。孙策好用精兵,一万多人的战斗力足以抵得上两三万人。”

    申耽吃了徐庶的亏,也觉得许攸说得有理。但他只有一万人,就算把所有的乡党都集结起来,他也凑不出两万。无奈之下,许攸只得让人回安阳,要求张鲁派兵增援。

    在等待张鲁的时候,申耽派人赶往房陵打探消息。十天后,消息传回来了。他们没能接近房陵,黄忠在房陵周围布下了严密的包围圈,能接近房陵的道路都被控制了,水泄不通。他们估计房陵还没有被攻破,否则黄忠没必要控制得这么严密。

    许攸不相信。房陵是位于一片河谷之中,但房陵附近就有山,黄忠怎么可能将所有的通道都控制住?就算无法接近房陵县城,远远地看一点总是可以做到的。肯定是申耽的部下武艺不精,胆子又小,被徐庶打怕了,不敢靠近。

    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申耽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好由许攸去了。许攸刚走,申耽就接到了吴懿的命令。吴懿要他固守木兰塞,不得轻易出击。一直送到的还有一封给许攸的亲笔信。申耽不敢拆,只好先收着,等许攸回来再给他。

    房陵城北,栗子沟。

    许攸忽然停住脚步,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卫士连忙停住脚步,转过身,摘下随身携带的小盾,拔出腰间的环刀,做好战斗的准备。其他的卫士也各寻藏身之处,拔出武器。

    走在最前面的卫士感觉到不妙,一手拽住向导,一手拔出环刀。向导被他拽了个趔趄,一回头,看到雪亮的刀刃,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刚要说话,卫士低声喝道:“别出声,前面有埋伏。”

    向导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再说,眼神却有些犹豫。他听之前回去的同伴说,荆州军的包围圈在房陵城附近,这里离房陵城至少还有十里,怎么可能会有埋伏。不过特殊时期,还是小心点的好,别没遇上荆州军的埋伏,先被这些游侠儿杀了,听人说这位许君可是个杀人如麻的剑客,不能惹。

    许攸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一边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在手,他立刻多了几分自信,就算此刻遇上徐庶本人,他也有战而胜之的信心。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什么时候也没有。可正是因为没有声音,许攸才觉得不正常。他弱冠起就为袁绍奔走,经历过无数危险,早就练出了过人的直觉。越是安静,越是说明危险就在眼前。

    前面坡上的板栗树上果实累累,如果没有人在周围设伏,怎么可能连一点鸟儿都没有。

    听向导说,这里离房陵城还有十来里,黄忠会将侦察圈安排得这么远?也许只是游哨。游哨一般以伍为单位,五人一组,最多十人一组,自己也有十来人,而且都是武艺精湛的游侠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许攸缓缓退到一棵大树之后,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发出准备战斗的手势。

    秋风吹过树梢,四周安静得令人窒息。

第1908章 后生可畏

    等了漫长的十个呼吸,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许攸心跳如鼓。他眯起眼睛,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轻声喝道:“撤!”

    卫士们互相掩护着,缓缓向后退。刚刚走了三五步远,百步外的一块巨石后一声轻响,一枝利箭离弦而出,直奔许攸。许攸眼神如电,看得清楚,一动不动。身边的一个卫士举起小盾,护住他的面门。“!”一声闷响,箭射中小盾,余劲未衰,震得卫士身形一晃。许攸适时伸出手,扶住了卫士,嘴角微挑,心里却不由得一颤。

    从劲道来看,这是三石弩,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这个距离已经快接近极限,对方还能射得这么准,如果不是自己直觉敏锐,及时停住脚步,又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进入死角,这个射手绝不会发射,等他再往前走几步,这枝弩箭就能让他来不及反应,要了他的命。

    擅长伏击,射艺好,还沉得住气,这样的人在游侠儿中也称得上高手。可对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四个人,甚至更多,但这些人都藏得好好的,一个也不吭声,就等着他们露出破绽。

    一枝箭射完,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就连刚刚射箭的那人都没了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许攸在撤退和进攻之间犹豫了片刻,扬声道:“徐庶,南阳许攸在此,肯赐一战否?”

    “你就是许攸?”头顶响起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

    “正是。”许攸抬起头,心中暗笑。自己的名字还是值钱的,对方明显知道自己,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下意识地暴露了位置。紧接着,周边又有几个地方响起簌簌的声音,隐约露出几个身影。片刻之间,许攸就确定了人数和位置。

    至少有六人,最近的一百一十步左右,形成半个包围圈,但是位置比较分散,利于伏击,不利于交战。

    “攻击!”许攸一声断喝。

    最前面的两个卫士举着盾牌,向刚刚射出弩箭的位置冲去。另有两个卫士一个举盾牌掩护,一个张弓搭箭,向前疾行。片刻之后,对面巨石后一个人闪身而出,举弩射击。持弓的卫士抢先射出了手中的箭,箭偏了尺许,射在伏兵身边的石头上,火星四溅,伏兵虽然没有受伤,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弩箭射偏。

    持弓卫士连续射击,不让那伏兵有喘息的机会,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卫士攀缘而上,一左一右抢了过去。见同伴有危险,其他的伏兵按捺不住,纷纷露出身形,射出手中的弩箭,可是这些卫士速度非常快,又擅长利用地形掩护自己,大部分箭都射空了,射中的几枝箭也没能命中要害。

    许攸在两个卫士的掩护下,眯着眼睛,凝视着弩箭的轨迹,迅速确定对方的位置,指挥卫士进行反击。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交驰,数量虽然不多,却非常紧张。近距离接触,弩的射速成了劣势,很快就变成了弓手之间的较量。许攸身边卫士中有两个射艺不错的游侠儿,成功的压制住了对方。

    一个卫士冲到了巨石后,伏兵放下了弩,拔出战刀,挺身迎战,两人刀盾相迎,丁丁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许攸听得真切,很是惊讶。那个卫士的武艺他是清楚的,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很难走上三五合,这个斥候居然能和他战个不分胜负?

    很快,另一个卫士也赶到巨石后,加入战圈。以二战一,胜负立分,伏兵见形势不妙,怒吼一声,不顾对方刺来的环刀,同样挺刀猛刺,只是在环刀触体的刹那扭了一下身体。“噗噗!”两声闷响,他们的长刀都刺穿了对方的身体,伏兵趁势抱着对手,从巨石上滚了下去。包抄的卫士没来得及抓住同伴,一愣神的功夫,两枝弩箭同时射到,一中胸口,一中腹部,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许攸看得真切,心惊不已,听得远处有哨声起伏,知道对方有援兵将到,再不走有被包围的危险,不敢怠慢,下令撤退。

    “许攸?”徐庶放下手中的纸,捏了捏手指,颇有些意外。

    “是的。”率部伏击的斥候什长低着头,咬牙切齿。“那老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下的卫士配合非常默契,尤其是两个射手,射得又快又准。”

    徐庶没有答他的话。他对许攸并不陌生,这个人不仅剑术好,智计百出,而且在游侠儿中颇有名望,身边有一些追随多年的侍从,不是这些斥候能应付来得的。以一死三伤的代价换取对方两条人命,这个结果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他奇怪的是许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吴懿率领的主力将至?似乎不对。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完全避开斥候的耳目,如果吴懿率领主力赶到,徐晃早该有收到消息了。

    就是许攸这一队人?这倒是有可能。

    “不管他是谁,没有把握就不应该暴露自己,敌明我暗,宁失一子,不失一势,这是基本原则,一定要牢记。”

    “喏。”什长有些惭愧。如果不是那个兄弟沉不住气,生怕许攸跑了,今天不会是这个结果。只是那个兄弟已经英勇战死了,他不愿意再让他蒙受耻辱,只能自己背起责任。

    “下去休息吧,以后要注意。”

    什长再次点了点头,躬身施礼,退了出去。徐庶随即起身,带上几个卫士,直奔黄忠的大营。

    黄忠听了徐庶的转述,也很意外。他和许攸同县,早就认识,虽然没什么交往。他和徐庶一样,立刻想到会不会是援兵到了。斥候营的规模有限,大部分被徐庶安排在房陵周边十里以内,以确保敌方斥候没办法近距离侦察房陵城,发现他们在这儿以战代练的秘密,徐晃能用来布防的力量就有限了,而且有一部分精力在上庸方向,出现疏漏在所难免。

    “可能性不大。”徐庶来的路上已经权衡过,直接否定了黄忠的担心。“就算有援兵到,也应该是去上庸,不会来房陵。许攸有统兵经验,但他做了一辈子游侠,习气不改,又行事偏激,自负其能,未必能听吴懿的命令,也许是私自行动。”

    黄忠同意徐庶的分析。对徐庶的推理能力,他是信服的。徐庶这几年在武关没闲着,他通过阅读战纪,对孙策的几次战役研究得很透彻,有些事连他这个亲身经历者都没有想到那么全面、那么深。

    “要围捕许攸吗?”

    “不,让他来找我。”徐庶很有把握。“许攸武艺好,经验也丰富,想在大山里围捕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对一,我也没把握,除非都督或者邓子翼亲自出手。不过也没必要,我们现在是统兵的将领,不是争强斗胜的游侠儿,挺剑决胜负这样的事没意义。武艺再好,也挡不住一阵乱箭或一什死士。”

    黄忠大笑。这一点,他非常赞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赞成将领亲自上阵砍人。

    徐庶随即命军中画匠画了许攸的像,分发到斥候营,让他们看到许攸不得轻易出击。又命人抄写了一些公开信,让人贴到各个路口,邀许攸一见。

    许攸在房陵周围转了几天,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无法摸到房陵周边,连远远地看一眼房陵城都不可能能在远眺房陵的位置都被徐庶派人占据,就算他想强攻,对方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召集援兵,有几次如果不是他跑得快,险些被困住。

    许攸看到了徐庶的公开信他怀里就揣着一份但他不打算和徐庶见面,反倒更加警惕。他有一种感觉,面前的徐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徐福,不是那个抹白了脸,挺剑一击的游侠儿,他现在是一个老谋深处的将领。

    他去见徐庶容易,想全身而退就难了。就算是公平一战,他也许能击败徐庶,却无法击败黄忠和邓展。都是南阳人,他清楚黄忠、邓展的实力。况且他自己也清楚,岁月不饶人,自己的剑术虽然已经登堂入室,体力却有些跟不上了,黄忠、邓展正当壮年,又是统兵的将领,生活作息规律,状态要比自己强太多。

    他不想将一世英名毁在这儿,他还要留着有用之躯向孙策挑战。

    一想到这些,许攸就觉得沮丧。十年前,他何曾将黄忠、徐庶这样的后生看在眼里,他与何、张邈等人一起,为袁绍奔走,一心想建立党人的天下,谁会想到几年之后会是这般局面,袁绍战死,他成了丧家之犬,黄忠、徐庶等人反成了统兵的重将,自己想见他们一面都成了冒险。

    他决定去上庸看看。不管黄忠、徐庶在房陵干什么,房陵的重要性都不如上庸,守住上庸就是守住了通往汉中的陆路,也守住了巫县的侧翼。只是上庸城外的庄稼都被徐晃烧了,没有足够的存粮。要想守住上庸,必须运粮来,野战不可避免。

    也许这就是黄忠等人的目的所在。后生可畏,许攸虽然不愿意承认,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第1909章 顺水推舟

    孙策收到黄忠的军报时,秋收已经结束。经过军师处的基本评议后,他接受了黄忠的要求,随即命人准备粮草和转运事宜。

    黄忠要稳扎稳打,以战代练,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作战时间的延长、所需物资的增加。不过这些事并不急,一来黄忠会抢收房陵城外的秋粮,吃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二来汉中方略原本就是一个长期战略,他也没指望黄忠能够迅速完成任务,一年的计划变成两年,两年的计划变成三年,并没有原则性的区别。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不怕黄忠放慢节奏,他怕的是黄忠急于证明自己,立功心切。郭嘉说过,有**就会有破绽,吴懿虽然算不上名将,却也不是庸将,又有地利,黄忠着急了也可能阴沟里翻船。

    当然,他也没闲着,在批复黄忠的要求之后,他随即下达命令,在南阳、洛阳、南郡、江夏等郡进行舆论战。他让顾徽等人写文章,重提几年前的那场大战,以及之前吴懿侵扰的事实,将战争的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把自己打扮成被伤害的一方,不得已才发起反击。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将徐荣出现在长安的消息公诸于众。

    不出所料,徐荣这个名字一下子刺激了南阳百姓的神经,尤其是南乡、顺阳的百姓,六年前被徐荣屠城的惨痛经历一下子复苏了,有人痛骂朝廷是非不分,主乱政荒,有人上书朝廷,要求斩杀徐荣以谢罪,一时间舆论汹涌,有人嫌五天一期的报纸容量有限,自费刻印传单,四处散发,还有人到襄阳来请愿,恳请孙策出面与朝廷交涉,务必斩杀徐荣,为南乡、顺阳的百姓报仇。

    形势之发展连孙策本人都有些所料不及。

    孙策与张、郭嘉等人商量了一番后,决定顺应民意,上疏朝廷,要求朝廷斩杀徐荣,给南乡、顺阳的百姓一个交待。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放过另外一个重量级人物:张辽。张辽当年随徐荣一起出征,屠城的事他也脱不清干系,既然要杀,那就一起杀,看朝廷舍不舍得。张辽是吕布的部下,官居执金吾司马,负责维持长安的治安,他的身份和价值已经超过了徐荣。

    孙策写好奏疏,将几份相关的报纸、传单一起发往朝廷,还特地选了几个家破人亡的苦主,让他们去长安朝阙,向天子请命。

    与此同时,孙策公布了几项命令:

    因为益州挑衅,战事爆发,需要更多的钱粮,今年该还的债要向后推,同时还要加税。为了避免百姓负担过重,首先要在境内推行新商税法,对大富巨商征收重税,逃税、漏税的要重罚,直到抄家。对粮食、布匹、盐、铁等战略物资的销售加强控制,出入都要有许可,否则以资敌论。

    为了防备更多的进攻,他需要加强防守,对境内的相关城池、要塞和道路进行修缮,因此要大面积征发徭役,还要加强全民训练,对符合服役年龄的男女进行军事训练,随时准备扩大战事规模。

    加强关禁盘查,严防细作出没,乡里发现可疑人等要立刻汇报,但凡有通敌嫌疑的一个也不放过。

    ……

    ……

    一项项命令发布出去,荆州为之骚动,持续了几年的安定被打破,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影响。在各郡县有意识的控制下,这股怒火最终都烧向了朝廷。普通百姓受的影响比较小,也就是要参加军事训练,粮食不能自由销售,只能卖给官府,隔三岔五的还要接受乡亭的盘询,直接利益损失有限,就算有意见也只是发发牢骚。可是世家富户的影响就大了,他们损失的是真金白银,而这些都是朝廷引起的,再加上之前司徒府扣压南阳布匹,逼得他们只能千里迢迢的去辽东做生意,积怨已久,现在全爆发出来了。

    没过多久,报纸上就出现了质疑大汉天命的文章。

    朝廷迁都关中,这算是再受命,还是立新朝?

    士家制是不是暴秦的耕战?凉州人以残暴著称,朝廷将大量凉州人引入关中,是不是率兽食人?

    吴王行仁政,德泽天下,为什么朝廷不真心诚意的请他入朝主政,又将他的上疏搁置,虚应故事?

    益州还是不是朝廷的益州,曹操、吴懿进攻益州,朝廷为什么不管不问,连降罪的诏书都没有?

    ……

    一时间,关东议论不休,众说纷纭,作为舆论中心的荆州更是激烈。

    大将军府却保持了沉默,坚持不参与任何讨论,只是做该做的事。荆州刺史杜畿亲自会镇南阳,会同首相张、南阳太守阎象等人清查税赋。不久之后,麋竺赶到南阳,专门主持商税的征收。

    麋兰随麋竺一起来到南阳,带来了出生数月的双胞胎女儿。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粉嘟嘟的小人,孙策乐得合不拢嘴,为她们起名大双、小双。他现在也算是子女成群,真正由他起名字的却是这对双胞胎姊妹,其他几个孩子都是父亲孙坚或者母亲吴夫人决定的。

    在麋竺这个巨商的面前,再加上精于计算的麋兰一旁辅助,南阳那些凭家世做生意的人根本不够看,账本经过这对兄妹的眼睛之后,他们做了什么手脚,该缴多少税,又该罚多少款,一清二楚,该追缴的追缴,该罚没的罚没,没有人能够反抗。

    孙策的腰包迅速鼓了起来,但他随即又将这些钱花掉了。征发百姓修城、修路要钱粮,黄忠在前线作战要钱粮,周瑜准备零陵战事要钱粮,蔡邕修书要钱粮,各郡县的学堂增加学生要钱粮,每一个签字都代表着一大笔钱,成千上万的钱粮从他手里流过去,看得他时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在梦中。

    在大量的钱粮过手的时候,孙策理直气壮的给朝廷上疏,因为益州挑起的战事,钱粮亏空又增加了,今年没钱粮给朝廷,如果朝廷有富余,希望能拨一点钱粮给我救救急。

    当然,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恭敬,贡品是不会少的,新年到了,长沙的橘子,汝南的青瓷,丹阳的透光镜,吴郡的琉璃杯,南阳的丹参,南郡的酒,一车车的送往长安。

    在一片喧然中,建安三年结束了。

第1910章 穷天子

    天子站在未央宫北阙下,看着街斜对面的大将军府,一声轻叹。

    一进入腊月,新年的气氛就渐渐浓了起来。普通百姓开始张罗新年的必需品,官员们也不甘落后,对朝廷的事务格外关心起来,不仅常常出现在三公九卿的面前,来拜见天子的也突然多了起来。例行公事的寒喧问对之后,话题总会自然而然的扯到新年上去。

    天子明白,要过年了,朝廷该给赏赐了。

    可是朝廷没钱。不仅没钱,连物资都不足。南阳布商绝迹关中之后,关中布匹紧缺,别说运丝绸去西域赚钱,就连最基本的布匹供应都成了问题。关中的织坊生意火爆,但杯水车薪,无法保证市场的供应,质量也赶不上南阳的产品。普通百姓承受着高昂的价格,苦不堪言,有一定经济实力,不为价格犯愁的官员却对低劣的质量叫苦。

    他们都希望朝廷能出面解决这个问题,至少赏几匹好料子,让家人能做身新衣过年。

    天子焦头烂额。不得已,决定亲自去一趟大将军府,希望杨修能看在杨家四世三公的份上,为朝廷解决一点困难。

    堂堂天子,为了一些布匹求人,朕这皇帝做得真是窝囊啊。

    虽然只隔着一条街,但天子出行,仪仗还是需要的,不仅羽林郎事先封锁了路口,虎贲郎随侍左右,连缇骑都被惊动了,赶来维持秩序。

    天子跨过街,来到大将军府门前。

    大将军长史杨修站在门口,看着街上数以百计的羽林郎、虎贲郎,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缇骑,嘴角动了动。他向天子行了礼,将天子迎入府中,没有去中庭,直接来到库房。

    充当库房的院子里摆得满满的,大大小小的箩筐、箱子堆满了走廊,连院子里都摆了不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天子见状,只好示意随行的郎官在门外等候,免得挤进来碰坏了东西。

    “这是大将军送来的?”天子喜忧参半,心中忐忑。有物资送到是好事,但物资堆在大将军府,没有送到宫里去,自然是有条件的。条件不满足,物资不进宫。

    “大将军冶下诸州的贡品。”杨修笑眯眯地说道:“新年到了,大将军知道陛下要赏赐群臣,特地为陛下准备了一些好东西。”说着,他领着天子穿过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箱子,来到里屋,命人打开两个箱子。箱子里全是琉璃器,一个箱子是天子见过的琉璃杯,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在灯下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天子心里欢喜,脸上却不肯露出一点喜色,故作不屑。“这琉璃杯在关中不多见,关东却不是新奇物件了吧?做贡品是不是有些敷衍?”

    杨修眨眨眼睛。“陛下需要的是百姓家里没有的珍稀之物?”

    “既然是贡品,当然要珍稀一些。”

    “也是。”杨修点点头,表示赞同,将两个箱子都关上,转身看了一圈。“这些东西虽说都是好东西,珍稀却算不上,百姓家里纵使不多,却也是有的。没关系,明天我就让人拿到市场去卖了。对了,这些东西普通百姓家里还没有,完全符合陛下的要求。”

    他快步走到一只箱子面前,侍从打开锁,掀起箱盖,杨修从里面取出一面铜镜,献宝似的递到天子面前。“陛下,这是失传几百年的透光镜,丹阳杜氏镜坊用了几年功夫才复原成功的,这是第一批成品,大将军去年就下了订单,专门为陛下准备的。”

    天子听过透光镜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接过镜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觉得镜子的确精致,镏金描银,却不知道所谓透光做何解。杨修引着他出门,来到院中,让他迎着光看。这一次,天子看得清楚,隔着铜镜,他也能看到背面的铭文,正合典籍中的记载。

    “如何?”

    天子微微颌首,表示满意,心里却暗自叫苦。透光镜是好,可是他总不能每个大臣赏面镜子回家玩吧。“还有些什么?”

    “有了透光镜,岂能没有合浦珠。”杨修勾了勾手指,有侍者取来一只锦盒。杨修将锦盒托在手中,找开盒盖,里面是一整盒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直径在一寸以上。没等天子说话,杨修又取出一盒,里面的珍珠不多,尺寸却更大,接近一寸五分左右。

    “陛下,这些能作为贡品吗?”

    “当然,当然。”天子尴尬地点点头。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不假,可是这些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啊。偏偏刚才话又说得太满,想要一些普通百姓家没有的东西,结果杨修当了真,要将琉璃杯之类的东西拿到市中售卖。这可是件麻烦事,贡品怎么能拿去卖?而且这些东西关中几乎没有,价格肯定不会低,关中本来就钱紧,这些东西一上市,市场岂不乱了套?

    杨修又引着天子看了一些珍奇物价,这才引着天子上堂,派人献上一些色泽鲜艳、汁水饱满的柑橘,天子尝了一瓣,很甜,忍不住又吃了一瓣。“好吃。”

    杨修笑盈盈地说道:“这些柑橘都是长沙特产,本来也是大将军献给陛下的,却算不上稀有,既然陛下不要,我只好留着,请陛下尝尝,算是借花献佛。”

    天子顿时满嘴苦涩。他无滋无味的嚼了嚼。“大将军节制八州,就这些贡品?”

    “兖州牧曹昂说自行处理,估计也快到了。其他七州的就这些。”杨修有些为难。“陛下,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只是如今中原商旅繁忙,转运方便,好东西利润高,更是贩卖的热门商品,稀有是无从谈起了。大将军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天子赶紧顺势而下。“大将军一心为民,朝廷也不能苛刻大臣,朕就放宽一些要求吧,不必珍稀。”

    杨修立刻谢恩,转手呈上贡品清单。天子一项项的看了一遍,林林总总近百项,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玩的,还真是不少,能解决不少问题。但真正的问题还是没解决,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柑橘再甜也不能当饭吃。

    天子不好意思直接问,委婉地问起了中原的秋收。杨修一听,顿时诉起了苦。今年的秋收还算过得去,但曹操攻击荆州,夺取了巫县,战事重启,开支太大,目前周瑜在江陵备战,黄忠在汉中作战,直接参战的人马就有五万多人,准备增援的还有两三万人,开支很大。荆州处于下游,进攻困难,只能被动防守,大将军不得不让人修缮城池。郡治、县城都要修,要塞更要修,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归根到底一句话:该给朝廷的钱粮都花光了,大将军还欠了一笔新债。这都是为朝廷作战,朝廷是不是帮着解决一下?如今荆州民怨沸腾,大将军有些控制不住了。

    杨修说完,献上报纸、传单数十份。

    天子本来还有些暗喜,看完这些报纸、传单,脸色顿时尴尬无比。这些民怨不是冲着孙策,而是冲着朝廷来的。如果只是报怨还好办,反正朝廷听不到,可是百姓请愿杀徐荣、张辽,为南乡、顺阳的百姓报仇,这有点难办了。

    天子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来。

    杨修随即又告诉天子一个消息:南乡、顺阳的百姓代表正在赶来长安的路上,他们打算到北阙上书,请求天子斩杀徐荣、张辽,为枉死的百姓升冤。大将军要求他负责这些百姓的安全,但大将军府没有卫士,他想请陛下安排一些人保护。

    天子越听越不安,不敢再坐,谁知道杨修还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匆匆起身。杨修送他到门口,又拽着天子的袖子追问道:“陛下,朝廷之前下诏要求各州征发卫士,大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三千精兵,随时可以入京,朝廷什么时候下诏?还有,吴王明年是否需要来朝?他有很多话要对陛下说呢。”

    天子挣脱杨修,落荒而逃。

    天子回到宫中,定了定神,越想越头疼。

    孙策的贡品是到了长安,与他只隔一条街,但能不能真到他手里却是一个问题。杨修的意思很明白,朝廷如果不按孙策的要求斩杀徐荣、张辽,那他得到的就不是贡品,而是赴阙喊冤的百姓。

    徐荣成了麻烦。

    天子不敢怠慢,随即让人请来荀。荀哭笑不得,却又不好责备天子。他知道天子急了,也低估了杨修的狡猾。他只知道杨家四世三公,却不想想杨修身上还有一半袁家的血脉。况且他从出仕起就在孙策身边,认同的是孙策的那一套施政理念,在他心里,大汉的天命总就该终结了,剩下的只是如何终结的问题,和他商量不是自找没趣么。

    天子还是太年轻,太天真,高估了朝廷的号召力。

    荀关注的重点不是杨修的态度,他关注的是曹操进攻荆州带来的后果。不管曹操愿不愿意,自从他攻占巫县后,他与孙策之间的战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峡虽然风平浪静,沔水流域却开战了,黄忠率领一万多人进入汉中,包围房陵,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吴懿只向曹操负责,不向朝廷汇报任何消息,荀所得的消息来自于秘书台,刘晔派出不少细作打听汉中的战报,但路途遥远,又因为身份不便暴露,消息的滞后非常明显,到目前为止,他收到的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的,黄忠有没有取得新的进展,朝廷并不清楚。

    从杨修的态度来看,黄忠似乎遇到了麻烦。

    这也可以理解。沔水流域虽然没有三峡那般险峻,毕竟还是山区,顺水而下容易,逆水而上就要难得多。孙策对战船的改造主要集中在海船上,主要是平衡性,抗风浪,这些特点在内河并没有优势,甚至成了劣势。黄忠在汉中的推进缓慢是意料之中的事。这还是在荆州军精练的基础上,兵力少,后勤压力就小,运输的消耗也少,孙策也就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杨修的账目也许有浮夸,但基本事实应该是靠谱的。也就是说,朝廷的目标基本达成,曹操的进攻已经牵制了孙策的精力。但只有曹操远远不够,要想真正拖垮孙策,还需要袁谭、贾诩一起出兵。这时候斩杀徐荣、张辽肯定是不行的,不仅不能杀,还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能力给孙策制造更大的麻烦。

    这当然会激怒孙策,但孙策反心已决,纵使朝廷低头,他也不会罢休,决裂是必然的,只是看如何运作,引导舆论,争夺民心。双方的较量已经不仅仅是在战场上,而是扩展到了各个领域。

    就舆论而言,朝廷显然大大的落后了,案上的这些报纸、传单就是明证,更别说正在赶来长安路上的百姓代表。真要让那些百姓在北阙一跪,或者在东市门口喊冤,朝廷就被动了。就连这些报纸、传单都不能在关中流布,朝廷必须有相应的措施,控制舆论。

    如何控制舆论?是针锋相对,印行报纸,让人写文章辩驳,还是禁止报纸?

    荀一时没有定计。这两种方法各有利敝。按理说,针锋相对的辩驳是正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党人一向提倡士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反对钳制舆论。但他担心朝廷理屈,辩论起来未必是孙策的对手,况且这种辩驳需要人力、物力,朝廷实力有限,未必支撑得起。如果禁止报纸,一是能不能做得到,二是这么做岂不是又向秦法更进一步?

    虽说事急从权,却也不能如此没有底线。

    荀左右为难,刘晔却非常果断。他立刻提议由孔融出面办一份报纸,为朝廷喉舌,批驳南阳的舆论。孔融、祢衡在南山修书,修到现在也没看到成果,不如先让他们来做点实事。

    至于南阳来的百姓代表,等他们进了京,先送到廷尉狱关起来,不打不骂,先查清楚身份再说。这是朝廷惯例,无可指摘。之前朝廷处理郭异等人的矫诏案时就是这么处理的,效果还不错。除了孙策隔三岔五的提一下,谁还记得他们?拖上几年,等形势逆转,孙策自身难保,这件事就没意义了。

    那些都是小事,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朝廷的钱粮缺口。没钱粮,怎么过年?

第1911章 死局

    引入凉州汉羌户口,又实行士家制后,关中的经济情况已经得到缓解,但是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以三公九卿为首的百官,一是宗室。这些人都是寄生阶层,就算给他们土地,他们也不可能自己耕种,还是要雇人,但关中户口不足,百姓自己的土地还种不过来,谁愿意做佃农,被他们剥削。

    无奈何,这些人最终只能依靠税赋,由朝廷供养。偏偏他们还都是享受惯了的人,品味比较高,用惯了南阳的高质量产品之后,很难接受关中本地的产品。他们大多是关东人,原本对关中就有一种优越感,现在关中来了那么多凉州人,他们与蛮夷为伍,更是迫切地需要关东的产品来拉开身份差距。别的不说,关中粗劣的布匹怎么能穿呢,就算不能衣锦披帛,至少也要有一身南阳细布吧。

    但南阳布商被布榷搞怕了,不来了,他们有钱都买不到。本来还可以通过私人渠道从南阳带一些,现在战争时期,孙策加强了控制,凡是往关中售卖违禁物品的都有通敌的嫌疑,谁还敢做这生意。

    刘晔是天子心腹,当然不会和普通人一样非议朝政。不仅如此,他还要为天子鼓气。孙策一向以爱民为标榜,如今也在荆州实行管制,正说明作战的消耗大,他不得不行战时机制。国虽大,好战必亡。眼下还只是黄忠一部进攻,周瑜只是防守,压力已经如此之大,如果曹操再发起攻击,迫使周瑜出战,又将如何?如果袁谭、刘备、贾诩都主动发起进攻呢?可想而知,三面作线,孙策迟早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届时自然露出破绽。

    这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是形势逆转的机会,再困难也要咬牙挺住。

    至于钱粮短缺,刘晔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但他提了一个建议:曹操在作战,益州的消耗也不少,朝廷不能再从益州讨要钱粮,那袁谭控制的冀州呢?刘备控制下的幽州呢?贾诩控制的并州和河东呢?他们还没有行动,总该缴一些钱粮,解朝廷燃眉之急。朝廷其实缺的也不多,有点补充就基本能满足要求了。

    天子都厉行节俭,百官、宗室又怎么能要求太高?

    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将大将军府的那些贡品拿到手。那批物资拿到手,新年赏赐就基本能解决了。徐荣、张辽生死事小,朝廷却不能被孙策勒索,所以这件事必须另想办法。

    这个责任最后还是落在了荀的肩上。

    荀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他最后想出一个办法:请杨奇出面。

    杨奇字公挺,是杨彪的从兄,杨修的族伯。他的祖父杨牧是杨震的长子,是弘农杨氏的长房,只不过那一房仕途不显,声势不如杨彪这一房。但杨奇本人仕途尚可,做过汝南太守、卫尉,随天子西迁,后来因病致仕,如今在弘农立精舍,教授子弟。

    杨奇官位不及杨彪,但他名声极佳,以强项著称。孝灵帝时,杨奇为侍中,孝灵帝曾问杨奇他和孝桓帝相比如何,意思是希望杨奇说他比孝桓帝强,但杨奇却说,陛下与孝桓帝相比就像虞舜和唐尧相比一样,意思是你们不相伯仲,都是昏君,搞得孝灵帝很没面子。

    杨奇出面,杨修多少要给点面子。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一不可再。况且杨奇曾面折过先帝,要请他出面,还需要天子点头。

    天子已经顾不得再不再了,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得到了天子的同意,荀出宫,来到大将军府,向杨修透了个口风。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请杨奇是迫不得己的事,只是要让杨修明白他并非一点办法也没有,并非一定要麻烦杨奇走一趟。

    杨修一点也不奇怪。他笑盈盈地对荀说道:“文若兄,你现在是越来越下流啦。由道而术,而且是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术,你和策士有什么区别?何伯求如果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羞愧得自杀了。”

    荀神色黯然,沉吟良久。“我不敢奢求伯求先生的理解,只求问心无愧。德祖,你我虽各为其主,所求之道其实是一致的,只是手段有别罢了。你真觉得吴王能坚持得住?”

    杨修不置可否。“文若兄有何高见?”

    “陛下是少年聪慧,吴王更是天纵之才,你不觉得他们为敌太可惜了?”

    杨修有些意外,盯着荀看了很久。“你究竟想说什么?”

    “吴王有大志向,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不是汲汲于皇位的那种人。天子对吴王多有钦佩,也有心行吴王之政,只是舍不下祖宗的基业。如果吴王真能入朝主政,不仅中兴有望,重现文景之治都是有可能的,难道不比两军交战,杀得你死我活的好?”

    杨修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天子不肯禅让,却愿意做傀儡?”

    “不是傀儡。”荀纠正道:“是垂拱而治。”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天子的意思?”

    荀沉默了很久。“我的,但是我觉得天子有可能会答应。如果你我共力,未尝……”

    杨修摇了摇头,收起笑容,神情严肃。“文若兄,你自己也清楚这不太可能。就算天子勉强答应了也是权宜之计,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将大权夺回去。他想做孝桓帝,吴王却不想做梁冀。如果吴王只是梁冀之辈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你说的天纵之才,要谋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功业,而是功在千秋的大业,岂能因一时之仁而半途而废?就算他愿意,我也不肯,张相、虞相也不肯。你如果真为陛下着想,我建议你还是劝他禅让比较好,大家安心。”

    他顿了顿,又道:“与其相信天子,我更愿意相信吴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天子愿意禅让,刘氏血食不绝。既然吴王能封袁耀为王,想来不会吝惜陛下一郡。”

    “封袁耀为王?”

    杨修郑重地点点头,却不多做解释。他从袁权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答应了袁权不会外传,自然不会轻易告诉荀消息来源。荀也没有再问。他相信杨修,也知道杨修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的为孙策效力,想策反他是绝无可能。

    但天子也是什么都可能答应,唯独不可能答应禅让。维持祖宗的基业,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这是一个死局。

    杨修将贡品献给了天子,但他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他一边将南阳送来的报纸、传单四处发放,一边写文章为孙策鼓吹。内容很简单,一是孙策的新政内容,一是孙策所受的委屈。

    孙策在关东行新政,天子、荀在关中效仿,但效仿就是效仿,不可避免的会走形,真正了解孙策新政主旨的人并不多,甚至连一些官员都不太清楚,还以为孙策的新政就是夺取世家的土地,重视工商、屯田,一切为谋利为目的。杨修以过来人的身份作文解说孙策的新政,指出孙策不仅仅谋利,或者说,谋利只是基础手段,是解决土地兼并的办法,维持社会稳定的前提,在此基础上,他有着更为高远的目标,他要让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活着,所以他才会不惜重金的开设学堂,让普通百姓也能读书识字。

    吴王为万民谋福利,但他的步伐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拖住了后腿。这些人遍布朝野,互相勾结,一边偷偷的学习吴王的做法,为自己谋利,一边污蔑、歪曲吴王的新政,左右朝廷耳目,为逆臣袁绍饰功讳过,为屠城的罪人提供掩护,指鹿为马,欺骗世人,并不惜挑起战争,攻击吴王,将天下百姓都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有衣不能穿,有米不能食,做牛做马,只为实现他们的个人私利。

    杨修的文笔一流,说的又都是事实,所谓理直则气壮,迅速在长安形成的影响力,两篇文章一出,长安哄动,立刻有印书坊找上门来,要求为杨修提供刻印服务,不仅不收他钱,还给他润笔,一字十钱。

    为了能赶工期,印书坊的工匠发挥了聪明才智,他们将版面变窄,一版只有三五列,一篇文章可以分成十几块版,由十几个工匠同时刻版,然后拼在一起印刷,大大提高了刻版的效率。当日写,当日刻,第二天一早就能售卖。在孔融、祢衡还没想好该怎么写批判文章的时候,杨修的文章已经传遍长安,甚至开始向三辅扩张,与他合作的印书坊名声大噪,立刻有人跟进,报纸这种新生事物一下子在关中推广开来。

    可以说,杨修一个人奠定了关中的报业根基,当之无愧的拓荒者。

    天子深居宫中,不知道外面的情报,等刘晔拿着杨修的文章向他汇报时,再想控制已经迟了,强行禁止只会让人觉得朝廷心虚理亏。

    天子勃然大怒,命令孔融、祢衡加快速度,赶紧写文章反驳,不能让杨修一个人说话。刘晔说,孔融、祢衡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杨修,与其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在纸面上交锋,不如让他们面对面的辩论一次,然后形成文字,印行天下,以正视听。

    天子如梦初醒,立刻同意了刘晔的建议,只是提出一条:务必要请杨奇入京。

第1912章 棋逢对手

    孔融在南山修史,与长安城离得比较远,闲得生蛆,接到天子的诏书才知道长安发生了这么多事,顿时满血复活,精神抖擞,第二天一早就赶回长安,先入宫拜见天子,随即又来到尚书台,与荀共商大计。

    荀将公务交给卫觊,带着孔融、祢衡出了宫。他由未央宫东门出来,马车沿着章台街向北,又转上街,从大将军府前门经过,却未停留,径直向前驶去。孔融本以为荀是带他去见杨修,见他过门而不入,大惑不解。

    “文若,你这是去哪儿?”

    荀摆摆手,示意孔融别急。“来得这么急,还没吃午饭吧?”

    不说还好,荀一提午饭的事,孔融的肚子立刻咕咕的叫了两声,转怒为喜。“请我吃饭?这还差不多,南山冷清,饮食寡淡,我都记不得上次痛饮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去大将军府?如今最有钱的就是大将军,杨德祖就算要与我打笔战,一顿酒总是要管的。”

    “酒肯定有,但你未必有心情喝。”荀拿出一叠报纸,分给孔融和祢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先看看杨德祖的文章,了解一下对手。文举兄,今日之杨德祖可不是昔日少年,他在吴王麾下任职六年有余,深受吴王影响,不可小视。”

    事关笔战,孔融、祢衡不敢大意,接过报纸看了起来。他们都是读书极快的人,手不停翻,一目数行,片刻功夫就将几篇文章读完,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祢衡咂了咂嘴。“杨德祖在江东呆了几年,颇有王仲任(王充)之风啊。”

    荀笑而不语。他知道孔融、祢衡在南山清闲,不会不读相关的书籍,尤其是《论衡》这样的书。说起来,杨修的文风的确近似《论衡》,一是论理严密,二是目无圣贤。

    前者使《论衡》为学者称道,蔡邕逃亡江湖十余年后,回到京师时谈论功力大涨,所向披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秘笈,直到《论衡》印行天下,他们才恍然大悟。后者让士大夫对《论衡》深恶痛绝,蔡邕不敢公布《论衡》,也与此有关。

    杨修的几篇文章也是如此。论理以事实为依据,并附有大量的数据计算。很多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搅缠不清,可是用数据来说话就能一目了然。比如分析大汉这百余年的土地兼并,杨修把人口、土地数量和皇室、宗室、官员、士大夫的比例一一列出,事情就一清二楚了,造成经济崩溃的原因就是皇室、官员、士大夫的庄园占有了大量的耕地,却不用缴税,皇家财政无法支撑。在这其中,阉党固然难辞其咎,可是与大量的士大夫相比,阉党所占的比例非常有限,数量庞大的世家、豪强才是罪魁祸首。

    杨修分析这件事的目的不是为阉党翻案,而是为了说明孙策为什么要夺取世家的土地,又为什么要建木学堂、本草堂,鼓励读书人从工、学医,但客观上却打了士大夫尤其是党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偏偏这些数字不是从宫中秘档里摘出来的,就是从地方数据而来比如党人的大本营豫州,他在孙策身边做主簿时,正是孙策整治豫州世家的时候,大量的数据都经过他的手,件件有据可查,即使是推理也有据可依,让人无从反驳。

    对这样的文章,仅仅讲道理是不够的,没有精确的数字,没有严密的计算和推理,你说得再漂亮也无法说服人。至于圣人,他根本不在乎。学而优则仕就是圣人之言,但杨修明确反对,用几个冷冰冰的数据就瓦解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大汉能提供的官员职位有限,又有一大部分被质子、荫任所占,每年从太学生只能选一百人为郎,连三万太学生都安置不了,读书人越多越麻烦。让读书人去从工、学医,不仅能让他们自食其力,还能让他们有益民生,两全其美,比让他们一心做官强。

    孔融已至不惑之年,与人论战无数,却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在南山为生计犯愁了两三年,深感读书解决不了生存问题,要让他反对这样的观点,他自己都有点张不开口,底气不足。他明白了荀的用意,杨修已经不是当年洛阳那个高门公子,这是一个既精通圣人典籍,又有政务经验的英才,仓促上阵只能是自取其辱。

    “文若,这次论战是谁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并不重要。”荀垂下了眼皮,避开了孔融的逼视。“重要的是如何论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文举兄,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吴王对论战的态度,我觉得这里面或有可以借鉴之处。”

    孔融收回目光,微微颌首。“商人务实,唯利是图。兵家务实,事关生死。吴王以商人子积军功为诸侯,自然是务实的。不过道以虚实相依,俗人务实,圣人务虚。若非如此,圣人就不是尧舜孔孟,而是陶朱猗顿了。”

    荀展颜而笑。“文举兄这些天在南山修史,收获颇丰,可喜可贺。”

    孔融瞪了荀一眼,本打算骂他几句,话到嘴边,也忍不住笑了。他被朝中大臣排挤,送到南山修史,其实就是闲居。修史的第一部就是整理史料,他这两年看完了所有的宫中秘档,倒是过足了看书的瘾,也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再加上年岁渐长,不像之前那么看事理想化。在此之前,他就读过《盐铁论校释》、《论衡》等书,与自己在青州的治绩相对照,考虑了一些实际问题,现在又看到杨修的文章,感悟更深。荀说他有收获,倒也不纯是调侃。

    两人相对沉默,一时怅然。

    祢衡翻看着文章,突然说了一句。“依我看,杨德祖虽然辞锋犀利,却也并非无隙可击。”

    荀目光一闪,嘴角微挑。“正平有话,不妨直言当面。”

    祢衡放下文章,轻哼了一声,眼神轻蔑。“杨德祖鼓吹吴王德政,却始终不提禅让,不是因为他心有朝廷,而是禅让与帝制相违。今日吴王施政优于天子,天子理当禅让于吴王,他日有人施政优于吴王,吴王也会禅让于人吗?与天命相比,施政固然更加务实,却也让更多人有了机会。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知道后果的。既然不能自圆其说,只能避而不提。他不提,我们不妨提一提,以毒攻毒,看他如何应付。”

    孔融愣了片刻,一拍大腿。“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不可言。”

    荀笑而不语,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狡黠,还有一点欣慰。

    杨修快步走出大门,及时扶住刚从牛车上下来的杨奇,惊讶不已。

    “伯父,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让人送个信,我去华阴就是了。”

    杨奇仰起头,打量着曾经富丽奢华,如今却显然有些落魄的门阙,一声轻叹。“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做了土。几年不见,再回长安,念及此言,真是让人感怀啊。吴王虽是武人,却有一颗悲悯之心,难得,难得。”

    杨修眨眨眼睛,陪着笑不说话。杨奇突然从老家华阴赶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发几句感慨,更不会是为了夸孙策几句。他刻意提起孙策的这句诗,自然是另有深意。

    杨修请杨奇入府,在堂上入座。他虽是大将军长史,是这座大将军的的代理主人,毕竟不是真正的主人,更不敢在杨奇面前以主人自居。他将主席空着,两人都坐了宾席,只是自己坐了东首,请杨奇坐西首尊位,既符合双方的官方身份,又不违背两人的私人身份。

    杨奇很满意,抚着胡须,笑道:“数年不见,德祖已经长大成年了,少年得意,犹能不失家风,可喜可贺。”

    杨修笑笑。“能得伯父一言,我亦能心安了。我还以为弘农杨家已经将我父子逐出家门了呢。”

    杨奇不解。“德祖何出此言?”

    “伯父有所不知,我到长安数月,几位叔伯兄弟可都不搭理我。倒是荀令君没忘了伯父,打着你的旗号来了一次,将大将军府都快搬空了。”

    杨奇更是大惑不解,连忙追问。杨修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弘农杨家是大族,在朝廷中做官的很多,杨彪去了太湖,杨奇回家隐居,朝里还有杨奇的从弟杨众、儿子杨亮等十余人,杨众官居御史中丞,杨亮年轻,刚做郎官不久,还有一些其他族人,但他们从来不与杨修接触,也没来过大将军府,那当然更谈不上帮忙,俨然一副各为其主的模样。

    杨奇受天子诏书之邀,赶到长安来见杨修,一路上已经看过杨修的几篇文章,的确有些话想和杨修说。对杨彪、杨修父子的选择,他是有些想法的。杨彪还好说,是为了朝廷,不得已将自己卖了三亿钱。杨修却是主动投靠,自告奋勇的做了孙策的代言人,又写文章为孙策鼓吹,未免与弘农杨氏门风不合。

    可是一见面,他就欠了杨修一个大人情,一时倒不好开口。他沉吟良久,才斟字酌句的说道:“徐荣、张辽该杀,大将军的贡品也该交,这是两码事,不可混而为一。朝廷做事自有法度,扣着大将军的贡品,与朝廷讨价还价,恐非为臣之道。大将军位高权重,谤随誉生,你身为大将军长史,还是谨慎些好。且大将军建国,麾下文武数以百计,难道大将军不答应他们某些条件,他们也可以不听大将军的命令,自行其事?”

第1913章 软钉子

    杨修笑眯眯地看着杨奇,一言不发。有侍女送上茶水和果品。杨修拿起一只橘子,不紧不慢地剥开皮,又捡净橘络,掰成一瓣瓣的,送到杨奇面前。

    “伯父尝尝,长沙的橘子,很甜的。”

    杨奇被杨修看得不安,听得此言,顺势接过橘子,塞了一瓣口中,果然很甜,不禁连连点头。“这是最好的长沙甜橘啊,我以前吃过一次。”

    “伯父如果喜欢,回头带一篓走,顺便也让德明兄(杨亮)尝尝。朝廷那几筐橘子他估计分不到两只。”

    杨奇脸色微沉,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他压制着怒火,强笑了两声。“德祖不愧是大将军长史,朝廷的贡品只有几筐,你倒是随便吃。”

    杨修慢幽幽地说道:“今年雨水少,长沙橘子大丰收,荆州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橘子。原本是打算就近运往关中售卖的,但是关中设关禁,税收奇高,一筐橘子运中关中只剩下半筐了。商人无利可图,干脆装船运往扬州。一来扬州税轻,做小本生意的根本不收税;二来出海的人喜欢这橘子,价格卖得高。伯父,不是大将军不愿意让关中百姓品尝这橘子的甘甜,是朝廷拦着,我们有什么办法?”

    杨奇听出了杨修的言外之意,不禁脸热,只得低头吃橘子,只是原本的甘甜现在却有些酸涩。

    杨修云淡风轻,继续拉家常。“听说伯父立精舍,教导子弟,都教些什么学问?”

    听得杨修先是无留客之意,现在又岔开话题,杨奇心中明白,杨修这是让他不要管这事。他其实也不想管,但诏书送到弘农,他不得不走一趟,如今碰了杨修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着实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是不接这诏书的好。可是人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

    “自然是我杨家家传的学问。德祖可有什么好的建议,也让我长长见识?”

    “不敢,伯父这么说,让我怎么承受得起。不过,我这儿有一部书倒是可以让伯父过过目,或许能有所见教。”杨修拍拍手,命人取来杨彪所著的官制史稿,推到杨奇面前。“这是黄公琰与父亲合著的官制演变史稿,还没有定稿,伯父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写信到太湖,与他们商榷。”

    杨奇本来有质问杨修之意,是想讨论一下杨修的那几篇文章,不料杨修拿出这么一部书稿,还是杨彪与黄琬合著的,倒不敢大意。他在杨修面前是长辈,在杨彪和黄琬面前除了年齿稍长之外,学问、道德都没什么值得骄傲之处,他俩合著的大作,他自然不敢轻视,更不能在未读之前就信口评价。

    只是又被杨修顶了一句,这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黄公和令尊的大作,我自然是要拜读的。不过,我今天来,主要还是想谈谈你的那几篇文章。”

    “伯父登门指教,小子受宠若惊。不过……”杨修微微一笑,眼神中透过几丝狡黠。“伯父在教训我之前,我斗胆问一句,你真的知道我们要讨论什么吗?”

    杨奇有些恼羞成怒。“不就是吴王和他的新政吗?”

    “伯父所言正是,我们要讨论的是吴王和他的新政。那你了解吴王吗?了解吴王的新政吗?你知道朝廷为什么对吴王如此忌惮?为什么他们效仿吴王的新政却画虎不成吗?你知道为什么朝中那么大臣不来与我辩论,偏偏不远千里,劳烦你走一趟吗?”

    杨奇被杨修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但他听懂了杨修的最后一个问题。朝中那么多大臣,天子信任的少壮派中就有荀、刘晔、刘巴这样的年轻俊秀,他们都不与杨修较量,却要请他出山,显然不是因为他的学问比他们都好,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当需要用身份来压杨修低头的时候,说明朝廷已经技穷了。而他的身份优势,荀已经用过一次,杨修给了他面子。如果一而再,再而三,那就是他为老不尊,自取其辱了。杨修父母双全,还轮不到他来教训。他要想战胜杨修,只能实实在在的讲道理,而不是因为他是杨修的长辈。

    在此之前,他至少应该了解他们究竟要讨论什么。这是对对手的尊敬,也是对自己的尊敬。

    杨奇深吸了一口气,按捺着心中焦灼。“德祖,我会在长安住一段时间,可能会常来打扰你。”

    杨修笑容满面。“只要伯父不怕被人误会,我欢迎之至。如果伯父愿意去襄阳,那就更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伯父真应该看看新政治下的百姓是什么样子。”

    杨奇尴尬不已,喏喏答应。

    白沙洲,黄家故宅。

    孙策一身便装,站在沙洲边,看着江水缓缓流过,一时出神。远处就是岘山,虽然已经进了腊月,岘山还是郁郁葱葱,只是颜色更深了一些。

    不远处,一张书案摆在河滩上,长公主刘和铺纸提笔,在纸上描绘着岘山的景色,寥寥几笔,岘山便跃然纸上。经过蔡琰的点拨之后,刘和的绘艺已经渐入佳境,兴趣也越发的深厚,外出游玩也不忘带着笔墨画具,闲暇时间更是大部分都消磨在笔砚之间。

    黄月英背着手站在一旁,啧啧称奇,一个劲儿的蛊惑刘和到木学堂帮忙,为她画图册。刘和笑而不语,抿着嘴,一边挥笔细心描绘,一边与远处的山景对照。孙匡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黄月英,一会儿看看刘和,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几次欲言又止。

    停泊在江边的楼船上突然出现了袁权的身影,向这边看了看,放下跳板。袁权下了船,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孙策走来,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什么?”等袁权走到面前,孙策问道。

    “德祖的书信。”

    孙策有些意外。杨修有事找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写汇报,却要以家书的形势,经袁权转一手?

    “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还是自己看吧。”袁权将信塞到孙策手中,不等孙策开口,转身向刘和走去。孙策无奈,只得打开书信浏览了一遍。看完他就明白了,朝廷让孔融、祢衡出面办了一份报纸,第一篇文章由祢衡执笔,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天命不可知,那民心是不是就一定可靠?王莽代汉,几十万人上书劝进,也算是顺应民意了,为什么新朝十五年而亡?

    孙策撇撇嘴,轻笑了一声,也有些无奈。祢衡说王莽明显是针对他来的,民心,新政,禅让,这些都是王莽玩过的,以古喻今,祢衡顺理成章的提出疑问,倒也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方式。杨修不能直接向他汇报,那要经过很多人的眼和手,给袁权写信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没办法,有些事就是做得说不得。比如非民选政权的合法性。祢衡抓住这个问题做文章,就连他这个穿越者都不太好回答,更何况杨修。

第1914章 大王英明

    孙策将杨修的信看了两遍,重新收好,曲指弹了弹,有些遗憾。

    理想虽好,实现起来太难。时机不成熟悉,勉强为之,于人于己都有害无益。

    王莽就是例子。我不想做王莽。

    孙策走回书案前,探头看刘和画画。袁权正和黄月英聊天,见孙策面色平胸,颇有些惊讶,却没说什么。孙策看了一会儿,说道:“阿和,你画人物如何?”

    “我画人物不行,不如蔡大家。”

    “有没有现成的作品,我看看。”

    见孙策坚持要看,刘和放下笔,亲自从一旁的画囊里挑了两副,铺在案上。孙策看了一眼,觉得还行,虽然没有蔡琰画得那么传神,却也不算太差。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买年货,做新衣,你画一些寄给天子,让他感受一下荆州百姓的生活。”

    刘和眨眨眼睛,点头答应。她明白孙策的意思,也愿意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孙策说了几句闲话,便走到一旁。袁权跟了上去。孙策将杨修的家书还给她。袁权看看孙策。“夫君有没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不急,我再考虑考虑。”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能决定胜负的是战场,不是长安的朝堂。他们愿意争,就让他们争吧,我又不着急的。”他顿了顿,又道:“借这个机会整理一下王莽的故事,引以为鉴,也不错。”

    “夫君说得有理。欲速则不达,儒门就是太理想化,又偏执成性,自以为无坚不摧,其实脆弱得很,不堪一击。”

    孙策转头看看袁权,哈哈一笑。“你这话可有点……招人恨,小心成为儒门之敌。”

    “夫君是儒门之敌,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别瞎说,我可不是儒门之敌。”孙策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要再造儒门,引导儒门走上康庄大道呢。”

    袁权掩着嘴,轻笑两声。“原本夫君不仅能治国,还能治学,我倒是看走眼了。可惜政务缠身,要不然你也可以做一个大学者的。以夫君的境界,博综百家,想必董仲舒也要退避三舍的。”

    “是啊。”孙策笑笑,幽幽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个书生。”

    时值年末,首相张很忙。他不仅要处理荆州的事,还要处理其他诸州的事务,虽然有一部分事务由虞翻分担了,可他的责任还是很重。黄忠正在征战,周瑜又出征在即,各郡县又在征发百姓修缮城池、道路、桥梁,需要调发的物资数量惊人,他必须仔细核对,防止有人从中浑水摸鱼,中饱私囊。

    孙策等了两天,才有机会将杨修所说的事通告张,向张请计。

    张考虑了很长时间,提出一个与孙策很接近的意见:王莽的事很有借鉴价值,有必要深入研究一番。他由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儒生成为权臣,又鼎立新朝,不遗余力的推行包括井田制在内的一系列政策,一心想实现儒家理想,最后却搞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甚至间接的打击了儒门的自信,这里面有太多的教训可以吸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孙策也与王莽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他不是纯粹的儒生,更务实一些罢了。但务实务虚是分不开的,任何人做任何事背后都有一定的务虚,新政最后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务虚的范围。

    新莽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五年,但王莽的改革却没有化为云烟,就和汉承秦制一样,本朝也深受新莽的影响。认真研究一下王莽的成败,对孙策有借鉴作用。正好蔡邕的史书初稿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离修订有一段空闲时间,可以让他领衔主持这件事。

    听了张的意见,孙策心领神会。张其实也担心他和王莽一样急于求成,正好借这个机会进谏,以王莽的覆败为鉴,不要太激进。

    “祢衡挑战,德祖当如何应对?”

    “祢衡一狂生尔,不足为虑,德祖足以应付。”张不以为然,抚着胡须,从容说道:“德祖担心的是将来,正如辕固生与黄生当年所议。大王怎么看这个问题?”

    孙策会意,不由得莞尔一笑,手指轻叩大腿,沉吟片刻。“张相,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张眉梢微挑,有些莫名的紧张。“愿闻大王高见。”

    “人有寿命,朝有气数,其实都是很自然的情况。人老了,就应该怡养天年,不能恋栈。朝的气数终了,也该坦然退出,不是坚持就能坚持得住的。我孙氏若有幸为天下之主,传国数百年,足矣。当然了,数百年之后,我们都看不到了,但是我们可以留下一个制度,一步步的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样的制度?”

    “君臣制衡。”

    “君臣制衡?”

    “是的。”孙策打量着张,从容说道:“天下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繁,人力却有时而穷,君也是人,精力有限,难免犯错,权力过于集中,惰政者固然大权旁落,为近臣左右,勤政者亦难长久,不免倦怠。这君臣之间还是应该有所区别,分清主次。我打算建立一个制度,让君臣各得其所,保持平衡,既不能出现为所欲为的暴君,也不能出现肆意妄为的权臣。”

    张品味了一番,眉宇间露出喜色。“老子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大王能这么想,孙氏传国数百年应该不难。”

    孙策也笑了。让他放弃权力,现在就做个虚君,那是不现实的,也不可能,可是留下一个制度,缓缓的退,以百年为跨度,逐步让出大部分君权,直到最后形成虚君的制度,那还是有可能的。况且以他所知,如果实行君主集权,一个朝代也就两三百年,真正辉煌不过百年,剩下的都是垃圾时间,与其最后被人用武力推翻,还不如做个虚君呢。

    当然,这些现在都是想象,真正要实行至少要等到天下太平以后。他大可以慢慢来,等自己想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七老八十了再立下遗嘱,定个大方向,甚至迈出第一步,带着一世英名含笑离世。

    “知易行难,我现在也只是有个方向,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张相与诸位贤士斟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君为元首,臣为肱股,君臣并力,方能天下大治。此千秋功业,当与诸君共成之。”

    张喜不自胜。“大王所言,臣所愿也,敢不从命。”

    “比如说,眼下就有一个想法,正好与张相商量。”

    “大王请说。”

    “不论贤愚,人都有老的时候,年齿增多,体力难免盛极而衰。张相正当壮年,还可以从容应付,再过二十年恐怕就没这样的精力了。我想着,当有一个年限,过了这个年限就当致仕养老,比如六十,或者六十五,到了这个年龄,不论是否康健都必须致仕。弱者可以休养,康健者也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在仕途外寻一些乐趣。”

    张躬身说道:“大王所谋深远,臣望尘莫及。臣以为此计可行。到时就致仕,免生贪念,也免得同僚心急,两全其美。臣以为六十五太晚了,还是六十比较好。花甲之年,还有些体力,或是读书治学,或是四处游历,都是可以的。大王,臣斗胆,敢请自臣始。”

    孙策大笑。他就知道张会这么说。张今年四十七,已经是首相,六十岁退休,他还可以做十三年。一个人做十三年宰相,这已经是难得的际遇,多五年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虞翻比他小十一岁,他退休之后,虞翻还可以做十年首相。虞翻的接任者就没这样的运气了,除了像他们这样的从龙之臣,普通官员要想步步升迁到首相这个位置,至少要五十以后。

    从朝政的角度来说,能在五十五岁以前升到首相的绝对是才华过人的精英,这样的人足以担得起首相的重任。

    “六十还是六十五,可以以后再定,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孙策抚着张的手臂。“臣如此,君亦如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岁不仅体力不济,头脑怕是也糊涂了,不堪为元首,我想着六十五岁退位,让太子登基,应该不算晚。张相觉得呢?”

    张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孙策看了半晌。“大王,你刚才说什么?”

    “张相,你没听错。”孙策拍拍张的手,微微一笑。“天子六十五,太子当在四十上下,年富力强,再不让他登基,岂不是逼他弑君父?与其父子相忌,倒不如立个规矩,大家心安,你说对吧?”

    张听得清楚,惊讶不已。如果说孙策刚才说大臣要有致仕年限还有旧例可循的话,那他定下天子六十五退位的规矩,那就是前所未有的创见了。自有天子以来,从来没有天子到了年龄就退位的事,即使是传说中的舜帝都没有这么做,只有尧做到了,而且尧是做了九十年天子后才让位于舜的,如果属实,那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

    孙策有这样的气度,岂不是比尧更圣明?张又惊又喜,向后退了一步,敛容肃立,大礼参拜。

    “大王英明,虽尧舜不能过也。”

第1915章 过犹不及

    孙策有些惊讶于张的反应,但稍微想一想,又释然了。

    想想邓公当年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影响就知道了。中华五千年文明,两千年帝制,近百年民主,什么时候有一把手退休的?汉代虽然离他那个时代还有一千八百年之久,往前算的历史却更长,从尧舜算起却有三千多年,从秦始皇统一天下开始算也有四百多年,以帝制而论,已经过了少年期,是成年人了。

    张也说了,有史以来,真正主动退位的天子只有一个:尧。那还是在禅让时代。

    虽然到这个时代已经七八年,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潜意识里,我还是一个穿越者。孙策感慨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王莽就因激进被后世调侃为穿越者,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不会真成王莽第二吧?虽说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可王莽何尝不是?他在万众拥戴中登上帝位的时候,谁会想到后来众叛亲离?

    “张相,祢衡用王莽来影射我,我和王莽是不是有点像?”孙策半真半假,含笑问道,心里却有些忐忑,笑容也不太自然。

    张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的确有点像,但也只是像而已。”

    “说来听听。”

    “王莽是书生,大王不是。”

    孙策扬了扬眉,心中自嘲。其实我也是书生,只不过是二十一世纪的书生。我对政治的了解完全来自书本,实践经验未必比王莽更多。

    见孙策情绪低落,张以为他为被祢衡比作王莽而失落,进一步解释道:“王莽是书生,从小生在权贵之家,接受儒门学问。儒门学说重道轻术,王莽一生都在宫城里打转,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天下是什么样子,也根本不清楚如何治理天下,一心以为掌握了权柄就能实现儒门的理想,凭着一腔热血强行推进各种不切实际的新政,用力越大,危害越重。大王则不然。大王起自寒微,身率士伍,重道而不轻术,步步为营,与王莽形似而神异。祢衡狂生,又有意攻讦,大王不必介怀。”

    孙策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在意祢衡说什么,他只是不想步王莽后尘而已。张说得没错,他和王莽的做法看似相近,其实不同,但有一点张也不清楚,他很可能犯和王莽一样的毛病:激进。王莽的理想是内圣外王,他的理想是民主富强,可是再好的政策,一旦激进了,脱离了现实,那就离乱政不远了。

    以史为鉴,仔细研究一下王莽的历史非常有必要。

    两天后,孙策派人请来了蔡邕。

    蔡邕精神非常好。史书初稿基本完成,正由学生校对,准备印行,他暂时没什么大事,听说孙策想了解王莽的故事,他欣然从命。

    “大王可谓知史者也。”蔡邕抚着花白的胡须,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于大王而言,王莽的借鉴意义绝非董卓可比,虽然将军也是武夫。”

    孙策的脸有些黑。这老头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当年就嫌弃我是武夫,现在还说我是武夫。你以为我真是武夫?其实我也是读书人,我只是不想和你计较而已,真要逼急了我,我侃死你。

    孙策咳嗽了一声:“蔡公,为王莽作传,可不能像你之前的史书那么写。”

    蔡邕讪讪。他知道孙策虽然同意他印行写就的书稿,却并不满意,只是除了孙策本人之外,抱同样观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襄阳书院,他的学生以及来访的学者看到那些史稿后都赞不绝口,他多少有些飘飘然,不知不觉的将孙策的不满抛诸脑后。此刻被孙策当面提醒,立刻从云端落了地。

    “请大王明示。”

    孙策淡淡地说道:“蔡公如何看待王莽的成败得失?”

    蔡邕不敢大意。他听得出孙策的言外之意。如果他看待王莽的观点达不到孙策的要求,孙策不会让他承担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做不做不重要,重要的史书的修订也可能会另选他人。这部史书是他一生的心血,岂能由别人来修订?由他自己修订,那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层。由别人修订,他的史书就成了参照物,是一种失败的象征。

    得失心一起,蔡邕更不敢轻易作答,考虑了很久,才说道:“王莽之失,在乎好高骛远,过犹不及。”

    孙策不置可否,示意蔡邕接着说。蔡邕更加忐忑,说话也更谨慎,认真筹措言辞,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孙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见此情景,孙策也不催他,让人为他准备房间,让他慢慢考虑,慢慢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蔡邕有点蔫。

    蔡邕被孙策扣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有人欢喜有人担心。欢喜的是刘和、孙匡,他们有机会向蔡邕请教绘艺了。担心的是袁衡、袁权,蔡邕名满天下,襄阳书院又聚集了不少读书人,孙策对他不够礼敬很容易被引申为对读书人的怠慢。

    一向不怎么管事的袁衡亲自出面,向孙策了解情况。

    见袁衡盛装出席,袅袅娉娉的拜在面前,孙策有些意外。得知她是来询问蔡邕的事,孙策忍不住笑了。“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姊姊让你来的?”

    袁衡有点窘迫,第一次以正妻的身份进言,她还不太适应。“是姊姊,不过妾也觉得姊姊的担心有道理。大王就算想留下蔡公,商讨学问,也该让人到襄阳书院做个说明,以免误会。人言可畏,襄阳书院有很多读书人,不仅有中原的,还有益州、交州的,新年将近,不少人将返乡过年,如果把这样的消息带回去,难免对大王的名声不利。”

    “看来该反省的不仅是蔡公。”孙策捻着手指,收起笑容,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读书人怎么想?”

    袁衡脸上泛起微红,她抿着嘴唇,长长的眼睫毛闪了闪,躬身施礼。“请大王指教。”

    “王后可知现在的读书人有几种?襄阳书院的读书人又是哪一种为主?”

    袁衡眼神疑惑。“读书人……还有不同?”

    见袁衡一脸茫然,孙策有些遗憾。袁衡和外面接触太少了,根本不了解情况。他招了招手,让袁衡坐到身边来,挽着她的手。“阿衡,如今的读书人有两大类:一类是你们心目中的读书人,一类是我寄予厚望的读书人。你们说的读书人读圣贤书,一辈子在圣人划的圈子里打转,动辄圣人如何如何,一心想治国平天下,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本事。我寄予厚望的读书人是读书识字,却不局限于圣人的圈子,而是以天地万物为宗,能踏踏实实的做事情,哪怕这些事看起来微不足道。”

    袁衡的小手被孙策握在手中,感受着孙策掌心的温热和力量,心跳加快,脸也更热了。她不敢看孙策的眼睛,垂下眼皮,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考虑孙策的问题。

    “大王说的后一种读书人,当是指郡学堂、木学堂、讲武堂毕业的学生吧?”

    孙策点点头。南阳是最早推行新政的地方,幼稚园、木学堂、讲武堂都是先在这里推行的,三年幼稚园、三年郡学堂或者讲武堂、木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已经走入工作岗位。这些人有一半左右出身卑微,以前是不太可能有机会读书识字的,所以不介意做匠师或者从军,大部分人都进了木学堂做匠师,或者进军中做侍从,真正留在郡学堂做学问的是极少数。即使进郡学堂做学问,他们也和旧式的读书人有所不同。

    他们才是孙策的希望。那些一心只在圣人经典,被孙策称为旧式读书人从来不是孙策关注的重点,他不会克制打压他们,但也不会太把他们当回事,愿意合作的不拒绝比如邯郸淳、胡昭等人,他们可以在郡学堂做教师,领取一份俸禄,不愿意合作的也不强求,由他们自生自灭襄阳书院的不少学生就算于这一类。袁衡担心这些人会对孙策名声不利,实在是多虑了。

    几个死读书、不明事理的读书人,能兴多大的风浪?连许劭都被我骂跑了,我还怕他们?

    听了孙策的解释,袁衡有点窘迫。“大王教训得是,妾也该反省,不能抱残守缺。”

    “你历事浅,平时不怎么与外人接触,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正常。姊姊怎么会这么想?”

    袁衡挣脱了孙策的手,拜伏在地。“是妾愚笨,没有领会姊姊的良苦用心,请大王恕罪。”

    孙策狐疑的打量着袁衡。袁衡的言行举止都有王后风范,只是未免太规矩,连握握小手都局促不安,说句话都要有板有眼,一副朝堂问对的样子。正当豆寇年华,却没一点朝气灵动。袁权一心要让妹妹做王后,生嫡子,不肯让她有一丝失误,会不会过犹不及,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泥胎木偶?

    看来应该和她沟通沟通了。

第1916章 借题发挥(求保底月票!)

    袁衡回到后堂。袁权正在等着,一看袁衡的脸色,心里便凉了半截。

    “夫君怎么说?”

    袁衡拉着袁权进了内室,把孙策的意见说了一遍,尤其是两种读书人的事。袁权听完,黛眉轻蹙,沉吟良久。“看来你我是不行的。阿衡,你带上长公主去一趟襄阳书院吧,这个难题只有蔡大家能解。”

    袁衡轻咬嘴唇。“姊姊,你说……德祖兄长是不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袁权缓缓摇头,紧紧拉着袁衡的手。“阿衡,你要记住,这件事比你想象的复杂,宁可保守一些,也不能犯错。言多必失,有些话别人说得,不代表你我也能说。”

    “可是姊姊,夫君说你太保守了。”

    袁权嘴角微挑,一抹笑意一闪即没,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却不说破。她推推袁衡,示意她别耽搁时间,快去换衣服,又安排侍女去找刘和。时间不长,刘和来了,袁衡也换好衣服,两人带上侍卫,一起出了门。襄阳书院在鱼梁洲上,要渡过汉水,袁衡索性去西门坐船,免得中途再换车马。

    襄阳自古便是要塞,与县治分开,基本就是一座军营。孙策住在中间的衙城,亲卫步骑则住在大城中的营房,出了城,才能看到百姓的住宅。岁终将至,很多将士不能回家过年,军营里也要购买年货,附近的百姓就在城外的檀溪边摆个摊位,卖一些自家产的食品、小物件,不乏有妙龄女子出售自己绣的手帕、鞋垫,顺便看看有没有相貌出众的少年郎,为热闹的集市增添了几分青春气息,常常能看到一对妙人眉来眼去,欲拒还迎。

    刘和从小就生活在宫里,除了被迫西迁和出嫁的那段时间,和普通百姓接触非常少,看到这一幕倍感新鲜。孙策曾让她画一些民俗风情的图卷寄给天子,她早就想出来看看,只是不方便,现在有袁衡陪着,身边有士卒保护,安全无虞,正好趁这机会多看看。

    袁衡很体贴,命人放慢速度,让刘和多看一会儿。

    由檀溪入汉水,顺水下行,一路经过几个沙洲,来到鱼梁洲。袁衡、刘和弃舟登岸,在苌奴的陪同下,直奔襄阳书院。蔡琰正在准备过年的诸般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听说袁衡、刘和来访,颇感意外,连忙亲自出迎。

    听了袁衡的解释,又看了祢衡的文章,蔡琰笑了笑。“王后,这可不像是杨长史的作风啊。弘农杨氏家传尚书学,杨长史才捷便给,在朝堂上辩得群臣哑口无言,怎么能容祢衡放肆。”

    袁衡很尴尬。这件事杨修不是不能解决,实在是顾忌太多,只能假手于人。蔡邕算是被连累的,她亲自出面求情,又赶来请蔡琰出马,又特地带上刘和,本身就有赔礼的意思。

    蔡琰也没有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他们父女深受孙策器重,这种事落在他们的肩上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父亲蔡邕被孙策扣住有些出乎意外。孙策虽然对蔡邕所作史书不太满意,但他既然已经同意印行,不太可能因为这件事再为难蔡邕,甚至将他扣留在城里,不让他回书院,肯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蔡琰稍微收拾了一下,随袁衡、刘和一起返回襄阳城。到了城中,她与袁权见了面,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直接来见蔡邕,询问他与孙策见面的经过。老蔡邕莫名其妙的被孙策扣住,失去了自由,愁得揪掉了好几根胡子,原本漂亮整齐的胡须乱糟糟的,看起来很是狼狈。蔡琰看得心疼,再三追问原委,蔡邕却说不上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孙策是因为他那句“武夫”而恼火。

    问不出名堂,蔡琰只好作罢,转身来见孙策。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袁衡出衙城门,他就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蔡夫人来得好快。”

    “老父无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只好赶来向大王请罪。”

    “哈哈哈……”孙策大笑。“蔡夫人恐怕不是来请罪的,而是兴师问罪的,说是为了蔡公,更像是为了周郎。我跟你说,这事可不怨我,我几次让他带上你,是他不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古板。”

    蔡琰含笑道:“拙夫感念大王器重,一心想建功,报效大王,我也不能拦着。军中辛苦,千里转输,劳动百姓,我一个弱女子,上不得马,提不得刀,白白浪费粮食,又何苦呢。留在襄阳陪伴老父,养育幼子,闲暇时还能写几篇文字,为大王鼓吹,为老父分忧,岂不更好?”

    孙策摩挲着颌下短须,笑而不语。蔡琰这是主动揽任务,为蔡邕减压啊。说来也是,蔡邕六十大几了,让他改变学风的确有些困难。不过蔡琰另有任务,而且很繁重,让她来接替蔡邕也不合适。对他来说,研究天竺和西域,打开眼界,可比和祢衡骂战重要多了。

    “蔡公那么多弟子,可有能用之人?”

    蔡琰一听,知道孙策不肯让她做这些事,便说道:“有倒是有几个,只是大多年轻,怕辜负了大王的信任,也有稍微年长的,却曾与大王为敌,也不宜推荐给大王。”

    “与我为敌?”孙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路粹?”

    “大王英明。”

    孙策有些意外,路粹还真是能见风使舵,居然又跑到襄阳来了。他既是蔡邕的弟子,又是路招的兄长,更关键的是这货没什么底线,倒是条咬人的好狗。历史上,孔融就是被他咬死了,这大概也是宿命。

    “还有谁?”

    “山阳王粲。”

    孙策眉梢微动。王粲也来了襄阳?此人倒是有才,据说还是个过目不忘的,只是不知道他在史学上的见识如何。“还有吗?”

    “还有一位江东才俊,天赋上佳,只是太年轻,尚须再读几年书。且此人……与大王家有些瓜葛,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谁啊?”

    “会稽山阴人,故尚书令谢子谢承。”

    孙策心中一动,立刻有了答案。谢承的确在史学上有些天赋,不仅好学,而且记性好,他后来曾著《后汉书》,是八家《后汉书》之一,又是江东人,应该好好培养。不过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又问了几个人,这才说道:“让他们几个都来,我看看再定。”

    “喏。”

    “蔡夫人,虽说有年青才俊可以分担,但令尊这旧习也要改一改了。我在南阳讲武堂说过,士不分文武,不分男女,唯道是从,你也写了文章,天下传诵,他还抱着老眼光,置若罔闻,这可不合适。”

    蔡琰心中恍然,知道蔡邕为什么被孙策扣住了。蔡邕很可能又犯了书生气,不尊重武人,孙策这才借机会找他麻烦,把他扣在这儿。她躬身致歉。“家父年纪大了,又整天埋首典籍,不通人情世故,屡受挫折而不能改。好在大王宽容,不用流窜江湖。”

    孙策嘴角抽了抽。“蔡夫人,你看错我了,我一点也不宽容,不仅不宽容,而且记仇。你刚才这句话,我听得懂,也记住了。明年一开春,我就将公瑾流放到天竺去,让你们夫妻再也见不着。”

    蔡琰哑然失笑,拱手道:“无心之言,还请大王见谅。”

    两人说笑了两句,蔡琰回到正题。她向孙策提议,既然祢衡提到王莽,不如将这件事展开,索性写一部新莽朝的历史。新莽虽然只有短短十五年,但王莽在很多方向做了尝试,有些被证明纯属胡闹,有些则被继承下来了,本朝虽说视王莽为篡逆,但那只是官方的看法,实际上儒生对王莽的私下看法并不太坏,反倒有些感同身受的遗憾。以维护汉朝正统为己任的班固著《汉书》,作王莽传,虽有贬低之词,却也不乏直书,甚至有赞誉之词,对一个曾经篡夺了刘汉江山的人来说,这样的传纪近乎溢美,本不该面世。

    王莽是个纯粹的儒生,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儒门曾经觉得可以做,而且应该做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结果会这么惨。从某个角度来说,王莽的失败就是儒门的失败。好好总结王莽失败的原因,对儒门来说也是反思。从王莽众叛亲离的那一刻起,儒门就在做,只是各自为政,还没有人做全面总结。

    现在正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孙策一下子就听懂了。蔡琰毕竟是年轻人,又一直为他主笔,立场不一样,思维也更加敏锐。为新莽著史,承认新朝是一个真正的朝代,就等于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一截为二,同时也证明了大汉并非不可颠覆。既然王莽当年能成功,为什么现在不能成功?王莽最后失败了,是因为他犯了错误,不代表代汉就不对。反思王莽的失误,从中汲取教训,推陈出新,才是顺应历史发展的趋势,而不是抱残守缺,随大汉一起苟延残喘。

    相应的,为新朝著史,为王莽正名,承认王莽是践行儒门理想的先行者,也是高举儒门旗帜,争取儒门支持的一个姿态。

第1917章 放狗

    汉代学没有经史子集的说法,但经学比史学重要却是确认无疑的。经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等学问,史学则不足与论,司马迁和他的《史记》在后世声名显赫,在汉代则不过尔尔,王允斥之为谤书绝不是个人私愤,而是这个时代大多数读书人的共识。

    中国以历史悠久著称,很早就设立史官,但历史主要是记叙君主的言行,所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即使后来的二十四史也以王侯将相为主,梁启超称之为流水账,虽有苛责之嫌,却也一针见血。历史的目的是为帝王提供借鉴,顺便抹黑对手,证明自己的合法性,真相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歪曲真相,所以胡适才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话是不是他的原意不好说,但如此流行,说明大家都认可这个观点。

    孙策不是史学专业,但他对此深恶痛绝。历史的意义一是记录,二是借鉴。如果从一开始的史料就是假的,自然谈不上记录,更没什么借鉴可言。他希望读书人能面对现实,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做学问,从史料开始就尽可能的剔除那些明显是伪造的记录。

    接见王粲、谢承等人的时候,他着重提出了这一点,并以李儒所著的《己巳之乱亲历记》为例,希望他们写出来的史书经得住考验。当然,后世人写前世史不可能亲历,更需要有严密的逻辑和谨慎的态度,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该存疑的存疑,可以置而不论,却不能随意发挥。

    孙策话音未落,路粹便大赞特赞。“大王所言,实乃圣人之木铎,开一代风气。师法、家法为祸久矣,为求一己之私,篡改典籍的恶习非除不可,不如此不能见真学问。学者循故守旧,非大王不敢为天下先。”

    王粲、谢承等人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连看都不想看路粹一眼。

    孙策打量着路粹那张热情洋溢的脸,暗自奇怪,蔡邕为什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弟子?这人品格低下,朝秦暮楚,唯利是图,永远只能做一条狗,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不过他弟弟路招是亲卫营的将领,现在又正是需要一条好狗的时候,他来得倒是时候。

    “文蔚,什么时候来襄阳的?”

    见孙策笑容满面,路粹心里一块大石头路了地。他离开邺城已经好久了,到襄阳也有半年,却一直没敢来见孙策。“自从前年十月离开邺城后,一直在中原游历,增长见识,今年七月初来襄阳,向蔡师请益。”

    孙策微微点头。前年十月是他拿下辽东,太史慈大破东部鲜卑的时候。“为什么离开邺城?”

    路粹苦笑。“大王有所不知,冀州世家得势,排挤中原人士,连汝颍系都难以自保,我一个陈留人就更无法立足了。欲报袁使君知遇之恩而不能,只好独善其身。闻说蔡师在襄阳开讲,我便来重列门墙受业,想着将来返乡,授几个蒙童,自食其力,也算不枉蔡师教诲。”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他才不相信路粹会独善其身,自食其力呢,只是没必要说破。他又和王粲、谢承说了几句。

    史书说王粲长得难看,孙策却觉得没那么严重,他最多只能算是相貌平庸。汉人重颜色,是标准的颜控,不论男女,有一副好皮囊非常重要。王粲本来还算过得去,站在一群帅哥中间就显得丑了。他自己也很在乎这一点,反应常常过激,性子不免有些急躁。

    但是他真的有才,尤其是记性真好。得知孙策找他们谈王莽的事,他干脆把王莽传背下来了,不仅《汉书》里本传背了,相关的史料也背了,当着孙策的面,他侃侃而谈,将王莽从出生到死亡的史事一一列举,辅以相关的佐证,简直就是一部王莽的编年史。

    孙策有一种感觉,王粲如果不是长得丑,他很可能会是蔡邕相中的女婿。他和蔡邕太像了,尤其是这强悍的记忆力,难怪蔡邕会将自己的藏书送他一半。

    粗略的听完王粲口述的王莽编年史,孙策注意到一个问题。王莽登基前后遇到的反抗非常有限,几乎都是刘氏宗室,而且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真正的麻烦,包括刘、刘秀等南阳豪强,真正给王莽带来麻烦的是赤眉军,而赤眉军的崛起前发生了一件大事:王莽正式登基的第三年,黄河改道。

    不能说王莽没有错,也不能说赤眉军就是唯一的力量,但黄河决口对王莽的打击是致命的,这不仅是经济上的重大损失黄河决口摧毁了冀州和青徐,而在舆论上对王莽非常不利,甚至以王莽本人都是重创黄河决口绝不是天命所归的象征,而王莽又是靠天命上台的。在此之前,山东已经多次发生洪水,王莽就是以此为理由证明汉朝天命已终,当立新朝。结果他的新朝刚刚建立没几年,黄河决口改道,无疑扇了他一个大耳光。

    相比于其他叛乱,因黄河决口引发的饥荒造就了数百万的饥民,而这些饥民组成了赤眉军。赤眉军没什么组织,也没有什么名将指挥,他们只是被饥饿驱使,一路西行,如蝗虫过境,无所不摧。西汉末期,中原地区还是当之无愧的经济重心,黄河决口的影响非同小可。即使是现在,孙策在江南屯田,中原的经济依然是大头,如果同样来一次黄河改道,他也会欲哭无泪,至少有十年时间缓不过气来。

    可是在《汉书》里,这次黄河改道被有意无意的淡化了,黄河改道的原因也不意外的归咎于王莽的倒行逆施,上天降罪。

    孙策越发觉得有必要重写新莽史,尽可能还原当时的真相。

    正如蔡琰所说,谢承还年轻,今年才十四岁,不知道是发育晚还是营养不良,看起来很瘦弱。他没怎么说话,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孙策也没多问。谢家和孙家的瓜葛还真不少,谢是被他送到长安大狱的,谢宪英与孙权的婚事又连起波折,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接见结束之后,孙策把谢承留了下来,问了问谢家的情况。谢承深知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敢怠慢,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尤其提到两点:一是他父亲谢已经放出来了,却不敢回江东;二是他姊姊谢宪英已经十九岁了,还没出嫁。谢家不知道孙权究竟什么意思,别人家也不愿意主动找麻烦,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说实话,孙策已经把谢家忘了。谢家从来不是他的目标。得知谢家的境遇,他也有些惊讶。他随即做出安排,让谢到大将军府报到,协助杨修做事。至于谢宪英的婚事,他也有一个不错的安排,袁耀年纪不小了,和谢宪英倒是合适。他和袁权一说,袁权担心孙权,孙策嗤的一声冷笑。

    “你不用担心他,他早被胡女迷晕了头,哪里还记得谢宪英。你给你姑父、姑父送个信,安排伯阳和谢宪英见一面,如果他们谈得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仲谋要是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当初是他要娶,等人家同意了,他又反悔,现在耽误人家这么久,还有理了?”

    袁权也哭笑不得。孙策、孙权之间的矛盾,她一清二楚,也说不上是谁的责任。不过她也觉得孙权再娶谢宪英的可能不大,袁耀倒是合适。谢家的家世没什么问题,至于谢宪英的相貌,看谢承就知道不会太差,她也听冯宛、黄月英说过,就算不是绝色,也是中上之姿,配袁耀是足够了。

    得知孙策的安排,谢承喜极而泣,感激不尽。谢家头上的阴影总算是消散了。他随即把谢在长安的联络方式给孙策,孙策安排人通知杨修,让他辟谢为吏。长安的大将军府就是一个空壳,只有杨修一个人,多一个谢帮助也好。谢原本是袁绍的追随者,现在被策反,也是一个标志。

    王粲梳理史料,孙策确定编著方针,新莽史的编著就此拉开序幕。新莽虽然只有十五年,但问题却不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写成的。孙策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是按正式的断代史编著方法,以蔡邕为主,王粲、谢承等人为辅,慢慢来,扎实下功夫;一是解眼前的燃眉之急,由路粹针对祢衡的文章写批判文章。

    不得不说,路粹真是条好狗,咬起人来又狠又准。他没有理会祢衡,而是直指祢衡背后的孔融。他说孔融身为圣人之后,当初与党人交往密切儿时登李膺龙门,后来党锢事发,张俭投门望止,孔融曾收留张俭就是一个标准的党人,而他后来的仕途经历同样是党人的模范,为司徒掾时,受命举核贪浊,他偏袒党人,只举宦官子弟,却对党人子弟视而不见。后来任北海相,作威作福,生杀予夺,尽在其一念之间,更无半分朝廷法度。

    最后,他点了一句祢衡。祢衡无官无职,依附孔融,以狂士成名。他与孔融相互称许,称孔融为孔子,孔融则称为他颜回,比拟圣贤,简直是无耻之尤。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写文章批判王莽,简直是掩耳盗铃,贼喊抓贼,根本不值得一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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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