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9章 人心所向(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面对朝廷的示威和贾诩的投机,孙策在战略上选择正面迎战,不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可是在战术上,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迅速进入战时状态,加紧备战。
秋收已经结束,各郡县的上计也都报了上来。今年算不上风调雨顺,夏天的雨水略多了些,收成与往年基本持平,南阳地少人多,余粮有限,湖阳、穰城一带的粮食又要供应黄忠的大军,孙策只能从庐江、丹阳调粮补充。
就像江东子弟兵是他的杀手锏一样,扬州也成了他的稳固后方。在荆豫青徐都是前线的时候,扬州是唯一没有交战任务,可以安心生产的地方,前几年的屯田初见成效,正好为大军提供粮食,虽然紧张一些,难免捉襟见肘,却不太可能断炊。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收到计相虞翻的回复后,孙策心里有了底,从容备战。
一道命令发往南阳太守府。太守阎象、郡尉刘辟立刻行动起来,征发士卒、民。士卒主要负责本县的防务,进驻县城和要塞,民负责各种物资的运输,必要时参加守城。除此之外,太守府还要安排人联络各印坊印刷宣传用的报纸,说明当前的形势,引导百姓情绪,号召百姓做好应战的准备。
初平二年的那场大战和屠城再次被提起,朝廷和西凉人都是罪魁祸首,没有人愿意南阳再遭受这样的灾难,响应号召,都拿起武器,准备痛击来敌,保护自己的幸福生活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时间,南阳舆论汹涌,郡情激愤,随处可见痛骂朝廷昏庸、西凉人残暴的声音,渐渐的,朝廷和西凉人就捆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个问题很快浮出水面:一个以西凉人为主的朝廷还有资格统治天下吗?难道我们辛苦缴纳的赋税钱粮就是用来养肥西凉人,让他们有力气来南阳杀人、屠城?吴王爱民如子,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拥立他为帝,做他的子民,为什么要让吴人独享这样的荣耀和利益?
没过多久,就有报纸发出呼声:大汉已死,吴王当进皇帝位,一统天下。
文章写得很有煽动性,洋洋洒洒千余言,几乎占了整个幅面,只是作者却陌生得很,以前从来听过,虽然在普通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影响力更大的世家、名士却没什么反应,更多的人还在观望。有人从文风上猜测作者是蔡邕弟子路粹,他这段时间撰写文章为王莽翻案,名声大噪,很多人都读过他的文章,对他的文风比较熟悉。
但路粹矢口否定。他不仅不承认,反而写了实名文章严正声明:作为大将军府主记,我撰写与王莽有关的文章只是探讨史事,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绝无其他用意。学术就是学术,请不要随意类比,大将军与王莽不是一类人,他们只是看起来相似,本质上截然不同。大将军根本不相信天命、祥瑞那一套,更不会像王莽一样弄虚作假,伪造祥瑞。
文章一出,议论纷纷,有嗤之以鼻,说路粹欲盖弥彰的,有拍案叫好,说路粹所言甚是的。但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的,他们都承认路粹有一点说得对,孙策与王莽不是一类人,他甚至连儒生都不是,既不像儒生那样唯圣人是从,也不喜欢儒生的繁文缛节、虚伪偏执。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但凡与孙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孙策很随和,随和得近乎轻佻。他可以与普通百姓闲聊,也时常对圣人冷嘲热讽,而且他的经学真的很一般,要说他和王莽一样,连王莽都不同意。
“笃笃笃。”刘和轻轻敲响了舱门,舔了舔嘴唇,握紧了手里的文卷。
“进来!”里面传出孙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疲倦。
刘和拉开门,向里看了一眼。正伏案阅读公文的孙策抬起头,见是刘和,有些诧异。“是你啊,快进来。”拿起一份公文交给站在一旁的庞林。“拿去让郭祭酒看一下,然后发出去。”
庞林应了一声,接过公文,拉开舱门,向刘和行了一礼。刘和让在一旁,看着庞林出去,这才进舱,顺手掩上了舱门。她在孙策面前坐下,将手里的纸卷递了过来。孙策接过看了一眼,是她写给天子的家书,力劝天子不要鲁莽从事,不要听信谗言,攻击南阳。
孙策笑了两声,瞅瞅刘和。“这是你的真心话?”
“嗯。”刘和点点头,过于用力,发簪上的金珠猛烈的摇晃起来,几乎甩落。
孙策哈哈大笑。“行了,行了,男人之间的事,你不懂,也别掺和。来,帮我捏捏肩。”孙策拍拍肩膀。伏案工作一天,他浑身酸痛,正好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刘和挪到孙策背后,搓热双手,在孙策的肩上捏了起来。她的手艺一般,但她很用心,孙策让她捏哪儿她就捏哪儿,一句话也不多说。孙策觉得舒服,干脆趴了下来,让刘和敲敲背,踩踩腰,来个全身服务。刘和尽心尽力,一句怨言也没有。
“最近看报纸没有?”孙策忽然说道。
“看了。”
“看到那篇劝进的文章了?”
“看了。”刘和说道:“我……我本来打算劝他禅让的,可是他肯定不会听,所以……没说。”
“你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禅让,我给他留一个大岛,南边、北边都可以。虽然在海外,但条件不错。以他的能力,经营个几年就能丰衣足食,称王也行,称霸也可以,就算他想称帝也没人拦着他。”
刘和的手明显滞了一下。“称……帝?”
“唉,你别信什么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屁话。天下的太阳数不胜数,地上的皇帝也数不过来。别的不说,西边过了葱岭就有好几个王,据说还有什么王中王。我日,搞得跟火腿肠似的。”
刘和注意力全在孙策前一句话上,没在意孙策的梗。她有些不敢相信。“夫……夫君,你这是……戏弄我……吧?”
孙策转头看了刘和,见她神情激动,两眼放光,不禁笑道:“不是戏弄你,是真的。天下那么大,我肯定管不过来,总要封几个王。他这么有野心,杀了可惜,不如放他出海,让自己折腾,看他能走多远。”
“多谢夫君。”刘和欢喜不禁,扑过来在孙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跳起,到案前寻找纸笔。“笔呢,我这就给他写信。”
“嘿,嘿,你有必要这么兴奋吗?”孙策很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我这儿还没完呢。”
刘和嘻嘻一笑,转头看着孙策,俏皮地眨眨眼睛,忽然若有所思,说道:“夫君,火腿肠是哪一国的王?”
第1950章 你要承认
孙策无言以对。
这真是个笨公主!养不教,父之过,汉灵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啊。一心和朝臣斗法,全部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对大儿子和女儿的关爱远远不够。
孙策招招手,将长公主叫过来,拍拍她因兴奋而有些发烫的脸。“你别兴奋过早,你弟弟可不是你,傻乎乎的。想让他接受,总得先说服他,让他相信这不是骗他吧。”
刘和觉得有理,点头如小鸡啄米。“那你说,怎么才能说服他,让他相信?”
孙策重新趴在榻上,指了指自己的背。刘和心领神会,跨坐在孙策腰上,继续按摩。孙策为她出谋划策,该如何劝天子禅让。他本人并不抱希望,但闲着也是闲着,聊聊也没什么坏处。毕竟是亲兄妹,又是世上仅剩的血亲,刘和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挂念天子的。如果能给天子留一条活路,她肯定乐意。就算不成,他努力过了,也算对得起刘和。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考虑相关的问题。限于目前的技术条件,建立一个全球一统的帝国不太现实,不管他怎么鼓励读书人实事求是,研究技术,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在他的有生之年肯定看不到。按照既有的历史经验来看,从以伽利略、牛顿为代表的近代自然科学史开端,到十八世纪的日不落帝国成形,大概需要三百年。
既然如此,将一些人送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或者散叶开花,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这些人中不乏枭雄比如天子,对付那些还没开化的蛮子应该不成问题。
“你向蔡大家学绘艺之外,可曾读一些关于天竺的文章?”
“呃,读了一点点,看不懂。”
“你知道除了西域以西,除了天竺之外,还有哪些国家吗?”
刘和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想起几个。“西域以西……安息?条支?”她一连说了几个,孙策也不知道真假,有些名字他也不清楚,不过这并不重要。“没错,西域以西,还有万里江山,那还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不知道的还有多少,谁能说得清?天下之大,超出你我的想象,何况局限在中原?”
刘和似懂非懂,她对西域之类的认识有限,但她相信孙策,能感觉到孙策的真诚,知道孙策不是在骗她,而是真心想帮她解决这个烦恼。她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想怎么说服天子弟弟。在孙策身边越久,她越相信天子不是孙策的对手,禅让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肯认命,那就在中原做个富家翁,如果不肯认命,到海外称王也是一个选择,总之都比战死沙场的好。
孙策说着说着,一阵困意上涌,趴在榻上睡着了。听到鼾声,刘和悄悄起身,就在孙策的案前坐下,找出纸笔,开始给天子写信。孙策的案上有很多公文,随手可取,但她却小心翼翼的避开,不看一眼。孙策让她留在这里是对她的信任,她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何况天子弟弟也说了,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孙策进驻析县。
析县在均水东岸。均水而上,沿着伏牛山南麓前行,翻越熊耳山西端,即可进入洛水河谷,直抵弘农郡的卢氏县。由卢氏县向东,沿洛水东行,可直抵洛阳,往北越枯纵山,则可通陕县。虽然不怎么方便,不合适大军行动,却也是由南阳进入弘农的要道,出奇兵的必经之地。
至于向西的武关道就更不用说了,一直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特殊时期,双方都安排了大量的细作、斥候打探消息,孙策还没进入析县,征发的士卒、民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无数身影出没于崇山峻岭之间,传递着真真假假的消息。相互之间的争斗在所难免,不少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随着孙策的到来,形势迅速向江东军倾斜。在装备和训练都优势明显的江东军斥候面前,不论是西凉军的斥候还是朝廷的斥候都不是对手,活动范围受到了挤压,消息的代价也迅速攀升。
董越对此怨声载道。与孙策为敌并非他的本意,现在却要他承受代价。他是客军,而且是名声不佳的西凉军,不受本地人欢迎,培养几个熟悉地形的斥候不容易,现在伤亡惨重,不到半个月就损失了几十人,比他这几年的损失还多,他非常肉疼。一见到匆匆赶回的李儒,他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李儒也很着急,却不好说什么。他也反对贾诩投机,却不能在董越等人面前说贾诩的不是。董越等人都是粗人,没有贾诩居中调度,他们迟早会被孙策各个击破,只有团结起来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安抚董越说,这只是暂时的困难,克服一下,文和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如果只为他自己,他哪儿不能去?就算投靠孙策,他也是堪与郭嘉比肩的谋士,根本不用担心富贵。
董越很信服李儒,见李儒维护贾诩,这才勉强接受。但他还是对李儒说,蒋干本来要娶我女儿,聘礼里有三万石海盐,那可是价值三千万的巨款,现在全没了,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损失也不能让我一个人背吧。你得让贾文和补偿我,要不然我绝不答应。
李儒哭笑不得。这董越真是榆木脑袋。他只看到三万石海盐值钱,却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孙策离间他们的手段。就算没有贾诩这件事,董越要想拿到这三万石海盐也不是容易的事。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他只能答应和贾诩商量,尽量补偿他的损失。
李儒年老体衰,承受不起来回奔波。他在函谷关停了下来,让董越派人通知贾诩。贾诩也早有准备,很快赶到了函谷关。对董越的报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让董越派人加强卢氏县城的防务,卢氏以南就不用管了。你派斥候到析县干什么,真打算和吴王为敌?你女儿还想不想嫁人了?
董越背后对贾诩一肚子意见,当着贾诩面却不敢吭声,只得捏鼻子认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几句话灭了董越,贾诩来到李儒的房间,一看李儒苍白憔悴的面容,一声轻叹。
“辛苦先生了。”
李儒摆摆手,示意贾诩在床边坐下。“文和,你究竟想干什么?”
贾诩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完全没料到孙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直接向他宣战了,甚至还驱逐了李儒。形势可能失控,他不敢掉以轻心,接到李儒的消息后,他就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先生觉得吴王的实力足以应付三面围攻?”
“文和,你该去南阳看一看的。”
话不投机,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压抑,就连守在外面的胡车儿、丘兴都感觉到了,连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李儒主动让步,伸出手,握住贾诩。
“文和,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会轻信道听途说。这自然是一个优点,可凡事有利有弊,有时候这种自信也会变成自负,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贾诩反手握住李儒的手。几个月没见,李儒更加虚弱,几乎是皮包骨头,手心又湿又冷,感觉不到一点热度。千里奔波,对他的健康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先生教训得是。”贾诩强笑道。
“你是不是觉得,吴王纵使重工商,四处屯田,也无法解决大军的粮食供应,难以持久?”
贾诩点点头,沉声道:“我估算了一下吴王治下屯田的数量,核算了人口,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他支撑不了太久。重工商可以迅速增加财税,却无法增加粮食的总量,反倒有可能因为从事末业的人口太多,增加粮食的消耗。三面受敌,大量征发壮丁从军,千里转输,势必会造成劳力不足,良田抛荒。先生,我并不是怀疑吴王的英明,我只是担心他太年轻了,这几年又太走得太顺利,有骄兵之患。”
贾诩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李儒。“这是我这几年收集的数据,虽不够精细,多少能说明一些问题。此外,我通过杨阜等人了解到一些秘书台收集的情报,与我的结论相差无几。”
李儒接过文书,却没有看。他清楚贾诩的为人,也相信他收集的数据是准确的。他本人也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他在南阳的见闻而言也可以佐证贾诩的判断,荆州、豫州都没有太多的余粮可用,唯一的例外是扬州。可是扬州原本基础薄弱,这几年虽然有所发展,并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就常理而言,贾诩的分析是对的。可是他犯了一个错:孙策这几年的成就已经说明,他是一个不能按常理推测的人。也许是自负,也许是习惯,贾诩一直没有面对这个事实。
“文和,你喜欢对弈,可曾遇到过对手?”
贾诩眼神微闪,沉吟片刻。“先生说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冯翊山子道、王九真。”
“没有。”贾诩摇摇头。“先生……与他们手谈过?”
李儒点点头。“文和,你我皆是中人,学而有术,看下愚很容易,看上智却很难。你要承认,有些人不学有术,他们的境界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第1949章 易如反掌
贾诩沉默以对。
他能理解李儒的焦虑和对他的爱护,但他无法接受李儒的判断和选择。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不学有术、生而知之的人,即使圣人也要学习。自称生而知之的要么是妄人,要么是骗子。远的不说,大贤良师张角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他曾经蛊惑了几百万人,就连很多博学之士都对他佩服有加,最后结果如何,世人有目共睹。
李儒应该是见过张角的。张角在起事之前曾在洛阳游历多年,大弟子马元义专门负责洛阳的事务。李儒当时就在洛阳做博士,他当年对张角是什么印象,是不是也觉得张角不学有术,生而知之?
他终究是个儒生,总是寄希望于天降圣人,喜欢从虚无缥缈的谶纬中寻找征兆。
李儒有些后悔。他太急了,不仅没能说服贾诩,反而激起了贾诩的怀疑。贾诩倒不至于怀疑他有什么企图,但他的眼神明显透露出几分怜悯,虽然他掩饰得很好。那是一种强者对弱者、智者对愚者的怜悯。
感觉到李儒的情绪,贾诩垂下了眼皮。“依先生之见,我现在当如何应对?”
李儒叹了一口气。事己至此,再向孙策低头是不行了,至少现在不行。现在低头只会让孙策轻视,任人宰割,贾诩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放弃函谷关,必要时放弃弘农,退守河东。保存实力,避免与吴王决战。另外……”李儒转头看着贾诩,声音沙哑。“督促牛辅守住武威,那是你们最后的退路。”
贾诩紧紧地握住李儒的手。“先生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
李儒无奈地笑笑,闭上眼睛。贾诩没有再说什么,为李儒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间。丘兴和胡车儿跟了上来,贾诩出了侧院,走进主院之前,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丘兴。
“你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圣人吗?”
丘兴一愣。“有啊,君侯不就是这样的圣人?”
“愚不可及!”贾诩哑然失笑,没有再问的兴趣,快步向前走去。丘兴一头雾水,不知道贾诩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愚蠢,还是说他大智若愚,孺子可教?
贾诩来到主院,董越正在堂上等,见贾诩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案上已经摆好了酒食,董越请贾诩入座,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问起眼前形势的应对之法。孙策已经到了析县,洛阳的鲁肃也有调兵遣将的迹象,他非常紧张。
说完,董越死死地盯着贾诩,眼神有些不善。刚才被贾诩抢白了一顿,他心里很不舒服。明明这是贾诩惹出来的麻烦,受损失的也是我,怎么反倒是我的责任了?当我老实好欺负?
贾诩转着酒杯,沉吟道:“孟超,你想为董公复仇吗?”
董越眉心紧皱,更加不快。又是这句话?“当然想。”他很勉强地答道。
“孟超,董公已经死了七年多了,我们却一直没为他复仇。你知道我每次经过祁县是什么感觉吗?”
董越一声不吭,心里有些动摇。他能猜到贾诩想什么,他也一直这么想,但他也知道他们不能这么做。王允不仅是并州名士,他还有很多党羽在朝廷,王允的子侄都在天子身边,如果贾诩掘了王允的坟,不仅无法在并州立足,在朝廷也会树敌无数,后果不堪设想。
贾诩放下酒杯,一声轻叹。“吕布正当壮年,还有机会。可是皇甫嵩没几年了,难道我们也要看着他和王允一样善终?”他摇摇头。“我不愿意。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百年之后,九泉之下,我怎么去见董公,怎么去见董家老少近百口?”
董越垂下了眼皮,面红耳赤。贾诩是董卓的故吏,为董卓报仇是份内的事,却没有为董家老少报仇的义务,那是他的义务,那些被杀的董氏族人中也有他的亲人?
“孟起,吴王是性情中人,他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为袁公路复仇,想必也可以理解我们的选择。一时敌我,不足为虑,可若是被他看轻了,将来总是低人一等。关东人本来就看不起凉州人,如果连复仇的机会都放过了,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你希望青儿被人轻视一辈子?”
董越眉梢挑起,抬起头,看着贾诩,羞愧难当。
贾诩没有再说,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案上。“我知道,吴王善战,让你独自迎战,损失会很大。这样吧,这件事是我作主,所有的损失由我来承担。你不是可惜那三万石盐吗?我赔给你,我不仅给你三万石盐,我把整个河东给你。你去河东,弘农给我,如何?”
董越又惊又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贾诩斜睨着他,嘴角微撇,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董越心中一动,忽然警醒,不禁暗自责备。可不能答应贾诩,这要是传出去,他麾下的将领谁还会看得起他,说不得都要跟着贾诩跑了。再说了,贾诩在河东经营了六七年,又岂是他想接手就能接手的,到时候河东没吃下去,弘农又丢了,可就亏大了,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文和,这……这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迎战吴王呢?”董越拍着胸脯。“还是老规矩,我们并肩迎战,不分彼此,你出主意,我们上阵砍人。我也不要河东,到时候你补偿我的损失就行。”
贾诩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董越没那胆量接手河东,就算董越真的接了,他也能让董越再吐出来。对付这些粗人,他有的是办法。只是得意的同时,他心里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如果李儒说的是真的,在孙策的眼里,我是不是和董越、牛辅一样愚蠢,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下而不自知?
“文和,你说,如果吴王来攻,我们该如何迎战?”见贾诩出神,董越急不可耐地请计。
贾诩回过神来,从容说道:“我刚刚和文优先生商量过了,放弃函谷关。”
“放弃函谷关?”董越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后呢?”
“且战且退,先退到陕县,不行就退到旧关。如果有必要,我们放弃整个弘农,退往河东。孟超,我说把河东给你,绝不是说笑。只要能活下来,别说弘农,就算是河东,甚至整个并州,我们都可以放弃,就看他们敢不敢来拿。”贾诩冷笑一声:“当年跟着董公征战,我们一撤千里的时候多了,你不会忘了吧?”
董越恍然大悟,在心里压了很多天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对他来说,弘农并不是好地方,夹在孙策与朝廷之间,现在又多了一个袁谭,谁都得罪不起。既然贾诩主张撤退,又承诺将河东给他,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退出弘农,让孙策和朝廷拼命去吧。
董越越想越开心,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的杯盘丁当作响。“文和,听你的,就这么干!”
鲁肃一手撑着案,一手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不时瞟一眼辛毗。
辛毗低着头,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是今天刚收到的命令。收到这份命令之后,辛毗就陷入了长考,此刻文书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敲打他,催着他前进。
鉴于贾诩和朝廷眉来眼去,联盟解体,孙策要求他们进兵弘农。孙策没有提具体的要求,他们却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做通盘考虑。李儒经过时,和他们见面,曾谈到贾诩的用意,希望他们能够体谅,不要逼得太紧,免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不这么想,贾诩贪得无厌、不识抬举,应该给他一点教育。
可是辛毗也清楚,弘农不好打。从形势上说,也不能打。
函谷关向西就是潼关道,古称函谷道,三百余里,依山傍河,皆是险要,函谷关、陕县,崤山、砥柱,没有一处是好打的。就算一路顺利,势如破竹地占领弘农,又能如何?兵临潼关,与朝廷面对面?以他们现在的兵力,与河内的荀衍对峙已经有些吃力,再挥师西进,同时面对河东、京兆,实在有些勉强。
辛毗苦思良久,还是无法把握孙策的真正意图。孙策对战区督的要求一向很宽泛,自主权很大,他一直觉得这是好事,现在却有些头疼,他已经有好久没这么为难了。
“都督,大王的意思会不会是配合贾诩,卖个破绽,诱朝廷主动出击?”辛毗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鲁肃。作为军师,他不愿意做出这样的结论,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鲁肃捻着手指。“有这个可能,但绝不仅仅如此。”
“那大王还可能有什么用意?”
“教训贾诩,迫使贾诩俯首称臣,否则就将他逐出弘农。”鲁肃歪着嘴角,眼神冷峻。“贾诩很聪明,但他有些自作聪明,总想着狐假虎威,依违于朝廷与大王之间,两面取利。况且凉州人陆续入朝,他有点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不打破他这个幻想,他就始终是一个隐患。”
辛毗沉吟片刻,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可是怎么打?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啊。”
“尽全力打。”鲁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果能逼朝廷出潼关,在弘农境内决战,总比在南阳有利。”
第1950章 以力破巧
鲁肃做了决定,辛毗负责细化方案。
最大的问题还是兵力不足。鲁肃麾下主力不足万人,还有五万多屯田兵。屯田兵当然可以作战,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屯田,训练有限,战斗力也一般,负责辎重运输,甚至辅助作战都没问题,遇到西凉兵就有不够看了。况且荀衍就在河内虎视眈眈,也要留一些人马戒备。
鲁肃决定请兵,至少要请一万主力。有两万主力,他就有把握拿下弘农。
孙策收到报告后,经军师处审议,很快做出决定,调徐盛、吕蒙、蒋钦率部助阵,并由浚仪督吕岱接管荥阳防务,分担鲁肃的压力。与此同时,孙策移书陈留太守张邈,请他出兵助阵,并提供一些粮食。
驿马奔驰,军报频传,南阳、颍川、陈留迅速行动起来。
河内的荀衍收到消息,不敢大意,再次进入战备状态。秋收前的那次战事让他损失不小,河内的庄稼被他黑山贼连抢带烧,毁掉近一半。如果再来一次,他就支撑不住了,只能向袁谭请援。
十一月下,驻扎在鲁阳的蒋钦率先赶到。紧接着,徐盛率领水师转入洛水,赶到洛阳。鲁肃随即命二人进逼函谷关。本以为会一场攻城恶战,没想到前锋蒋钦还没到函谷关,董越就撤了,放弃了函谷关。
辛毗又惊又喜,还有点懵。胜利来得太突然,他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他没有失去理智,反而更加谨慎。他建议鲁肃派蒋钦进驻函谷关,缓步前进,以防不测,蒋钦则溯洛水而上,取宜阳、卢氏。这两个县城与陕县之间隔着崤山,又有洛水可通,运输方便,可以轻松夺取。拿下卢氏城后,即可从南侧威胁陕县。
鲁肃反复思考之后,拒绝了辛毗的提议。董越连函谷关这么重要的关隘都放弃了,在新安、黾县阻击的可能性也不大,很可能会直接退守陕县。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诱敌深入,让我们后力不继,或者在崤山伏击我们,要么是他根本没有战意。不管是哪种原因,这时候都不应该迟疑,迅速向前挺进,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如果能一口气攻取陕县,兵临黄河,卢氏、宜阳不用打都是我们的。如果董越死守陕县,坚决不退,我们拿下卢氏、宜阳意义也不大,迟早也会放弃,反而分散兵力,影响当下的攻击力。
辛毗虽然觉得鲁肃过于冒险,但他是军师,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既然鲁肃决定了,他就只能按照鲁肃的要求拟定作战计划,最多将计划上报军师处存档。
这时,吕蒙也率部赶到了洛阳,鲁肃随即将洛阳的防务交给吕蒙,亲率主力西进,命令蒋钦追击董越,只是要多派斥候,别被董越打了伏击。徐盛则率领水师转入黄河,溯河而上。
收到命令,蒋钦开始猛追,连新安、黾池都没兴趣接管,只留下一营将士接管函谷关,其余人狂飚突进,追击董越。
董越完全没想到蒋钦会追得这么猛,他安步当车,刚刚进入陕县境内,蒋钦就接踵而至,险些将他截在城外。董越措手不及,连忙向贾诩请计。贾诩也有些意外,他让董越退守陕县,自己渡过黄河,进驻大阳,同时派人赶往大阳东四十里的砥柱。
砥柱是黄河中央的一道石山,将河水分为三股,又称三门,中间为神门,南侧为鬼门,水流湍急,无法行船,只有北侧的人门可以行船。由此以下一百余里就是后世三门峡,山谷夹峙,滩险水急,被称为黄河中的三峡。不过时值隆冬,水量不如汛期,而江东又擅长操舟,怕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贾诩没指望能在水战上击败鲁肃,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想知道鲁肃究竟有多大决心,是到陕县为止,还是打算一股作气,拿下整个弘农。陕县以西就是弘农郡的郡治弘农县城,正面强攻几乎无法攻克,如果鲁肃打算长期围攻弘农,必然要派水师逆流而上。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徐盛率领的水师。
看到满载士卒和辎重的战船逆流而上,贾诩意识到麻烦来了。
鲁肃这是铁了心要取弘农,不打算走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西有朝廷,东有袁谭,中间还有他们西凉人,鲁肃要在千里战线上同时与三个对手对峙,绝不是他一个战区督就能承担的责任。可若是孙策增兵河南,甚至亲自坐镇河南,朝廷将不得不转移重心,阻止孙策突入关中。
如此一来,战场中心将由南阳转移到河南,甚至是弘农。
对孙策来说,这当然增加了负担,随时可能面崩溃。可是有危险的不仅仅是孙策,他的处境更危险。首先他要面对的一点就是他不得不兑现承诺,将河东交给董越。河东虽然只是一郡,人口、财赋却比并州还多,又有盐池、铁官,交出河东,等于交出一大半的人口和财赋。
除了实力的损失,形势也对他非常不利。他除了要面对朝廷与袁谭的夹击,还要面对孙策。以前与孙策是盟友,他不仅不用担心孙策的威胁,还可以得到孙策的支援。现在孙策翻脸了,四方势力角逐,他作为实力最弱的角逐者,随时可能被人一口吞掉。他本想在朝廷和孙策之间保持中立,现在却不得不做出选择。否则等不到孙策崩溃,他就先完了。
明明是一盘精妙的棋局,偏偏遇到一个莽汉,不仅将棋局搅了,连棋枰都砸烂了。
怎么办?贾诩骑虎难下。事到如今,他也不能突然改口,放弃为董卓复仇的口号,转投孙策,只得命令董越放弃陕县,退入河东。一旦迟了,后路被徐盛切断,董越想退都退不了。
收到消息,董越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渡河,总算抢在徐盛赶到之前安全撤到河东境内。
鲁肃进驻陕县,也迎来了他进入弘农郡后的第一个考验,也可以算是贾诩给他出的一道难题。如果不能攻克弘农,他不仅不能渡河进攻河东,还必须派重兵把守陕县,孤军深入,长期对峙对他非常不利。若攻击受挫,损失太大,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弘农县城就是函谷故关,西汉时,应楼船将军杨仆之请,汉武帝将函谷关东移三百里,故关就丧失了作为要塞的意义,成了一个普通的县城,后来一直做为弘农郡治。作为曾经的函谷关,如今的弘农县城虽然不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险要却毋庸置疑,依然是个易守难关的要塞。
董越占据弘农数年,却一直没能进驻弘农,这里是弘农太守的控制范围。现任太守傅允是凉州北地人,三年前由皇甫嵩举荐出任弘农太守。傅允一直没把董越放在眼里,这几年不断加强城防,防止董越强取。面对突如其来的鲁肃大军,傅允同样没有一丝惧意,一面传书朝廷求援,一面动员全城百姓上城,准备死守弘农。
鲁肃命令徐盛、蒋钦溯河而上,攻取弘农西的湖县,阻击从关中方向来的援兵,为进攻弘农做准备。
收到消息,贾诩一声叹息,派人联络还滞留在弘农的赵衢,催促朝廷答复。
赵衢就在弘农,他也气得无话可说。在他看来,鲁肃这么快就兵临城下,自然是贾诩引狼入室,养寇自重,逼着朝廷答应他的条件。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答应贾诩,贾诩和鲁肃联手,别说弘农守不住,关中也有危险。由河东渡河,可以绕过潼关,直接进入冯翊。
天子大发雷霆,将赵衢的书信撕得粉碎。
“糊涂!”天子气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皇甫太傅是朕的师傅,是平定黄巾、拯救大汉的功臣,能用来交易的吗?贾诩提出这样荒唐的条件,你们不鸣鼓而攻之,还想和他讨价还价?”
杨阜、赵昂跪倒在天子面前,汗如雨下,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当然没打算答应贾诩在他们眼中,十个贾诩也比不上一个皇甫嵩,安定皇甫世家岂是贾诩这些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但他们没想到贾诩会出这样的损招,直接放弃了函谷关、陕县,引鲁肃长驱直入。
如果不是傅允守在弘农,鲁肃就直接叩关了。
现在问题严峻了,朝廷不仅要面对鲁肃,还可能遭受贾诩的攻击。如果贾诩与鲁肃联手,弘农失守是迟早的事。一旦弘农失守,仅凭潼关是拦不住鲁肃的,更拦不住贾诩。
天子一声长叹,挥了挥衣袖,示意杨阜、赵昂退下。他知道这两人没有歹意,只是太年轻了,低估了贾诩的狠毒,以为都是凉州人就能同心同德。他们也不想想,贾诩等人是董卓的旧部,这些年之所以安份守己,并不是洗心革面,而是实力有限,不能为恶。
说起来,这还是孙策当初一战全歼两万西凉精锐的功劳。
“亏得王公筑了潼关,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天子站在地图前,看着与弘农相距不远的潼关,感慨不已。弘农虽然险要,毕竟不是当年的函谷关了,如果没有援军,坚守不了太久。好在当年西迁入关之后,王允让当时的弘农太守王宏修筑了潼关。潼关位置更西,更利于防守,以免在诛杀董卓后,当时驻守在弘农、河东的牛辅等人反攻关中。当时没用上,还有人说是浪费人力、物力,现在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子扬,奈何?”
第1951章 鲁肃有杀气
在天子斥责杨阜等人时,刘晔静静地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如木偶一般。此刻见天子发问,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杨阜、赵昂并非打算用太傅的首级做交易,只是想离间贾诩与吴王而已。就目前看来,这一计虽未竟全功,却也不能说失败。”
天子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刘晔。刘晔并不急着解释。天子聪慧,能想通里面的关节,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提醒,让他自己去分析才是最佳选择,既然让他从中得到经验,又避免留下权臣的印象。
天子反复思索了很久,微微颌首。“子扬所言甚是,贾诩这是弄巧成拙了,董越丢了弘农,退守河东,绝非他乐见之事。子扬,你与鲁肃相识,依你之见,鲁肃能拿下弘农,直入关中吗?”
“这不在于鲁肃,在于贾诩。”
天子眉头微皱。赵衢之前就送了消息来,杨阜一直没有汇报,并无拿皇甫嵩的首级与贾诩交易之意,贾诩漫天要价,他们就地还钱,双方还在协商。只是谁也没想到孙策突然翻了脸,命鲁肃强攻弘农,贾诩生怕腹背受敌,这才不得不放弃弘农,命董越退守河东,形成三方对峙。
形势演变到这一步,贾诩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他现在只不过狐假虎威,要挟朝廷,朝廷根本没必要理会他,派兵进入冯翊,加强戒备就是。刘晔这么说,是没看透贾诩的色厉内荏,还是想趁机在凉州人内部造成隔阂?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杨阜等人入朝,关东、关西,新臣、旧勋之间争斗就一直没有平息过。他不仅不反对,有时候还故意挑事。可刘晔是他的心腹,知道他对皇甫嵩的感情,且皇甫嵩在朝廷内根基深厚,影响力不亚于杨阜等少壮派,杀皇甫嵩安抚贾诩绝对是下策。刘晔如果私心作祟,落井下石,不顾大局,那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你是担心贾诩向孙策称臣,为虎作伥,由河东进冯翊?”
“陛下英明。自从董卓驱洛阳之民入长安,沿途杀戮甚众,这些年一直未能恢复,弘农、潼关虽险,若无援兵,怕是支撑不了几时。贾诩、董越所领乃董卓旧部,随董卓征战多年,堪称精锐。董越之女董青与蒋干通好,已有婚约,只是为贾诩阻挠,这才半途而废。而贾诩所持大义就是为董卓复仇。若因朝廷不纳贾诩之言,再与孙策结盟,进攻冯翊,为祸不小。当此之时,不宜断然拒绝贾诩,当顺势而为,离间其心,使其犹豫。然后陛下率大兵,亲征潼关,击退鲁肃,挽狂澜于既拿下马来,扶大厦于将倾。”
天子点头赞同。“可是朕绝不能拿太傅做交易。”
“势成骑虎,自身难保,贾诩哪里还敢奢望朝廷杀太傅。”刘晔笑着摇摇头。“只要陛下依段例,忘过记功,为董卓平反,承认董卓有微功于朝廷,他也就满足了。不过,即使是这个条件也不能轻易答应,要他立功自效才行。拖上几个月,形势不同,其生死自然操于陛下之手。”
天子哑然失笑,连连点头。“子扬妙计。如此,贾诩入我彀中矣。”他想了想。“这件事就由秘书台主持吧,那几个河东人用得上。”
“唯!”刘晔笑着躬身领旨。杨阜等人把事情办砸了,天子将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就是让杨阜等人领他的情。他转身正准备走,天子又叫住了他,迟疑了片刻才开了口。
“长公主前些日子有家书来,说……天下甚大,如大汉者不知凡几,子扬可曾听说?”
刘晔停住脚步,想了想。“略有耳闻。听说葱岭以西有贵霜,虽不及大汉广阔,亦有人口数百万。又有安息、大秦,西域都护班超曾命甘英出使,直到大海之滨。”
“若中兴不谐,我欲乘槎浮于海,子扬可愿相伴?”
刘晔眼神微闪,笑道:“臣愿陛下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出海征伐的事交给吴王。操舟弄潮,还是吴会人比较擅长。”
天子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刘晔找到杨阜等人,说明来意。
刚刚被天子斥责,杨阜等人都有些沮丧,正谋划如何收拾残局,见刘晔主动帮忙,自然求之不得。刘晔让杨阜联络贾诩,当年南阳一战,孙策全歼两万西凉人,如今鲁肃又悍然夺取弘农,已经证明他们根本没把西凉人当盟友。朝廷不会杀皇甫嵩,但是可以考虑忘功记功,为董卓平反,前提是他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将功赎罪。天子将亲征弘农,凉州人是主力,是互相残杀,还是一致对外,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杨阜欣然从命。考虑到赵衢有些书生气,与贾诩的交锋一直比较被动,杨阜决定派阎温去河东。不仅要和贾诩联络,还要和董越及其部下商议,尽可能争取一些人。他们虽然不太看得上贾诩、董越等人,却也知道这些人跟着董卓多年,战力不弱,如果真打起来,凉州人互相残杀,天子中兴的机会固然没了,凉州人的机会也将化为乌有。
阎温接受了诏书,起程赶往河东,与贾诩会晤。
与此同时,刘晔找来一些河东籍的官员,如侍御史裴茂、尚书仆射卫觊,让他们或是亲自赶回家乡,或是联络乡党、亲属,游说贾诩,组建部曲。如果贾诩支持朝廷,他们就协助贾诩,如果贾诩想对冯翊用兵,就起兵与朝廷里应外合,攻击贾诩。
随后,天子下诏亲征。太尉士孙瑞掌步,执金吾吕布掌骑,共步骑四万,增援弘农,秘书令刘晔随驾参赞军事。尚书令荀留守。
天子下诏大阅,步骑都在长安待命,此刻出征倒也不费什么周折,诏书下达三日后,四万步骑就出发了,太傅皇甫嵩子皇甫坚寿为前锋大将,张辽为辅,步骑一万驰援弘农。
几乎就在天子诏书下达的同一天,大将军长史杨修派人分别赶往南阳、弘农,通知孙策、鲁肃,天子亲自,形势有重大转折,请务必慎重对待。
弘农西,函谷山上,衡岭。鲁肃负手而立,俯瞰弘农城,一声轻叹。
“真雄关也。”
辛毗点头附和。作为曾经的函谷关,地势之险要绝非浪得虚名。城建在谷中,西侧是二三十丈高的山岭,岭上的树木都被伐光了,只剩下几尺高的树桩,乱石嶙峋,别说排兵布阵,就连落脚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一上岭,城上望的士卒就一直盯着,几具守城弩也转了过来,一旦进入射程,随时可能遭受狙击。城的东侧是门水,宽十余丈,深亦有数丈。斥候已经探明,水里栽了铁桩,战船无法驶入。城南、城北地形受限,兵力摆布不开,强攻的伤亡必定不小。
“那人会是傅允吗?”鲁肃抬了抬下巴。
辛毗向城楼看去,见数名甲士簇拥之下,一个中年官员正负手仰望。“应该是吧。当年老子西来,关尹喜看到紫气。如今都督西至,不知道他会看到什么气。”
“杀气。”
“哈哈哈……”辛毗抚须大笑。“可惜这里太远,就算都督开得三石强弓,也射不到城下,否则一箭射死他,也就罢了。”
鲁肃斜睨了辛毗一眼。“军师,我不仅有三石弓,还有果毅营和果毅士。”
辛毗微怔,随即脸色微变。
他当然知道果毅营和果毅士,果毅营是鲁肃的亲卫营,果毅士则是鲁肃的义从部曲。
任城之战,鲁肃立功,得赐果毅之名,所率两千将士从此称为果毅营。鲁肃升任都督后,果毅营就成了他的亲卫营。果毅营中又以三百果毅士战斗力最强。鲁肃原本是江淮豪强,富有资财,追随孙策之前家里有上千的部曲,大多是纵横淮泗的游侠儿,武艺高强,通晓战阵。追随孙策之后,根据规矩,他只能带三百部曲,便精中选精,只带了三百人,号称果毅士,平时不管闲事,一心练武,战时随鲁肃转战中原,屡立战功,有损即补,时刻保持满员。
辛毗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都督,我坚持反对。身为大将,冲锋陷阵绝不是你的本份。”
“放心吧,我不会亲自上阵,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鲁肃摆摆手,示意辛毗稍安勿躁。“不过兵贵神速,我们孤军深入,两面受敌,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弘农城,震慑敌胆,一旦朝廷的援兵赶到,贾诩、董越反复,我们就只能撤退了。拿下弘农,兵临潼关,水师或入渭水,剑指关中,或进蒲坂,夹击河东,我们才能进退自如。”
“可是果毅营只有两千人,攻城是不是太少了?”
“如果是函谷关,两千果毅营的确不够。现在不是函谷关,只是弘农县,两千果毅营足以突破城防,一击得手。”鲁肃很自信,冷笑一声:“对付这些乌合之众,果毅营一当五,果毅士一当十。砍傅允头,破贾诩胆,让他知道什么人可以为敌,什么人不可以为敌,不要再耍小心机。”
他顿了顿,又笑道:“与刘子扬多年未见,久别重逢,不能让他失望。”
第1952章 一无所有
看到山坡上傲然而立的身影,傅允冷笑一声:“看不出这鲁肃这么擅长攀援,我倒是要小心些,别被他偷偷摸摸爬上城来。”
赵衢抚着稀疏的胡须,欲言又止。他有些担心。弘农城易守难攻,但鲁肃也绝非浪得虚名。秘书令刘晔多次提及这个故交,对他没能为朝廷效力,却成了孙策麾下的九都督之一倍感惋惜。鲁肃不仅自己善战,他身边还一个军师辛毗。尚书令荀也曾说过,辛毗是颍川的年轻才俊,不可小视,当年在袁谭能与孙策战得旗鼓相当,辛毗出力不少。
仅这两人配合,就容不得大意,更何况他们还有两万精锐。孙策以擅长练兵著称,甲杖精练,多次以寡敌众,击破强敌,这才搏得了小霸王的威名。南阳军械更是天下闻名,天子西征,能够以少胜多,杨彪那三亿钱购置的甲胄、兵器是关键。正因为如此,杨修才能在长安横行,天子严禁任何人对杨修下手。
不过他也清楚,和傅允说这些没用。北地傅氏是傅介子之后,出了名的硬脾气,傅允少年成名,由黄门侍郎一跃而为弘农太守,年轻气盛,正是想立功名的时候。说他不如鲁肃,只会刺激他。况且因为贾诩要他的举主皇甫嵩的首级,他非常不高兴,对贾诩、董越敌意甚浓,绝不肯示弱。
要想说服他,必须要多加斟酌言辞。赵衢反复权衡,这才说道:“季恭,孙策擅用兵,当年南阳一战,全歼徐荣率领的两万西凉步骑……”
傅允回头看了赵衢一眼。赵衢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不是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兵凶战危,弘农又关系到关中的安危,不能大意。”
傅允缓了颜色,微微颌首。“伯行先生,我岂敢轻敌。天子迁都长安,倚重我凉州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家兄不久前还有家书来,再三提醒我要警惕董越,只是没想到董越、贾诩如此丧心病狂,居然不战而走,将函谷关那样的重镇拱手相送。唉,他们这么做就不怕遗臭万年吗?你也说了,当年孙策击败徐荣,全歼两万凉州精锐,他们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居然和孙策勾结?”
赵衢无言以对。他也不赞同贾诩、董越的做法,就算是为了要挟朝廷,为董卓报仇,也不应该这么不识大体。这不仅会让朝中的关东人找到攻讦凉州人把柄,也让凉州人内部形成了事实上的裂痕,对凉州人进一步把握朝政不利。天子不可能杀皇甫嵩,如果贾诩不肯让步,再次与孙策结盟,与朝廷为敌,凉州人可就是自相残杀了。
贾诩这么做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不过话又说回来,凉州人的确不够团结,杀来杀去,相互之间的仇恨一点也不比外人少。现在想来,皇甫嵩当年杀董卓满门也的确有些过火,这才留下了后患。
“季恭,这里面的新仇旧恨太多,一时也说不清。阎伯俭已经赶去大阳,他是阎先生的族子,想必能说动贾文和,待天子大军赶到,击退鲁肃,也是大功一件。”
傅允点点头,胸有成竹。阎温带来消息,天子决定御驾亲征,主力就是西凉兵,按照路程估算,最多还有两三天就能赶到潼关。如果贾诩识时务,配合天子作战,将功赎罪,击破鲁肃是必然的事。有了这个战功,凉州人就在朝廷站稳脚跟了。如果贾诩不识时务,那也影响不了大局,他已经将弘农拱手送给鲁肃,就等着再被逐出河东甚至并州吧。
弘农是我这个弘农太守的。“伯行先生放心,别说两三天,就算是两三个月,我也能让鲁肃寸步不前。”
津,贾诩拱着手,看着河对面的战船,忧心忡忡。
阎温赶到河东,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阎温是阎忠的族子,阎忠对他有赏识之德,他不能不念旧情。阎温在州刺史府为吏,与董越等人都认识,关系也不错。他不是赵衢那么迂腐,年轻气盛,颇有侠气,和董越很说得来,一见面就聊得火热。
杨阜这是对我不满啊,要将董越拉过去,将我变成孤家寡人。
这一手很高明。用为董卓平反的名义、高官厚禄的实力拉拢董越,从内部瓦解董卓旧部,再发动河东人、并州人从外面钳制,如果贾诩还不肯俯首听命,天子一道罢免诏书,就能将贾诩所有的实力剥夺干净。
要名义没名义,要实力没实力,我连逐鹿的资格都没有。贾诩很伤感。是束手就缚,还是奋力一搏?
“文和兄。”阎温赶了过来,拱手施礼。
“伯俭贤弟。”贾诩拱拱手,笑容温和。
“陛下已经离开长安,按照行程,最多还有两天就能赶到潼关了。”
“哦,那可太好了。”
阎温笑眯眯地说道:“文和兄觉得鲁肃能拿下弘农吗?”
贾诩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听得懂阎温的意思。天子率领的四万步骑还有两天就能赶到潼关,皇甫坚寿和张辽率领的前锋只怕已经到了潼关,随时可能出现在弘农城下。这时候再坚持要皇甫嵩的首级就是自取其辱,皇甫坚寿除了增援弘农,击退鲁肃之外,可能还肩负着杀他的使命。
潼关到弘农只有一百余里,骑兵两个时辰就能赶到,鲁肃还能拿下弘农吗?鲁肃只有两万人,骑兵更小,最多千骑,要想阻击皇甫坚寿、张辽的同时攻击弘农,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弘农如此这么易攻,董越早就拿下弘农了。
除非他能说服董越,为鲁肃挡住皇甫坚寿以及即将赶到的天子大军。由蒲坂渡河,再由江东水师配合,渡过渭水,威胁潼关后翼,就能让天子不敢轻举妄动,为鲁肃争取攻城的时间。
可是鲁肃会相信我吗?董越会听我的吗?想想也不可能。贾诩伥然若失,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苦涩。世道就是这么残酷,不久前,他还是兼管河东的并州牧、姑臧侯,只因为一步踏错,马上就一无所有。
真是愧对阎先生。
第1953章 帮我带句话
皇甫坚寿率部赶到潼关,见关城依旧,算是松了半口气。
潼关未失,关中的东大门就算守住了,至少鲁肃不能长驱直入。但他还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不能保住弘农,关中都不算真正的安全。江东的水师优势明显,绕过潼关,进入关中并不是问题。
可是皇甫坚寿并不着急。他不认为鲁肃能强攻弘农。弘农易守难攻,关前狭窄,兵力无法展开,也无法安置大型攻城器械,仅凭云梯蚁附是不太可能的。对付这种要塞,通常的办法就是围困,等城中粮绝,而不是强攻。傅允准备充分,城中积粮足以让他守两三个月。
张辽委婉的表示了不同意见。在吴国的九都督之中,鲁肃位列第五,不算突出,但孙策将他安排在形势错综复杂的洛阳,说服他有一定的能力,可以应付复杂的局面,绝非颟顸之辈。深入弘农,三方对峙,以少击多,还将身后暴露给荀衍,这么危险的局面他不可能没有准备。按照常理论,就算他不肯放弃到手的战果,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也不会贪图弘农,造成无谓的伤亡。既然他兵临城下,说明他有强攻弘农的可能,不能不防。万一弘农失守,傅允阵亡,而我们到了潼关却按兵不动,恐怕无法向陛下交待。
皇甫坚寿觉得张辽所言有道理。虽然张辽是并州人,他是凉州人,但他对张辽印象不错,刚到而立之年的张辽不仅骁勇,而且稳重,与其他并州人完全不同。这几年做执金吾司马负责长安治安的成绩有目共睹,在百姓中口碑也不错,朝中不少大臣对他赞不绝口,荀就对他很看重。他随即委托张辽负责侦察。张辽掌骑,行动迅速,武力又高,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
张辽接受了任务,随即率部出城,将麾下骑士以伍为单位,接力传递消息。一旦有情况,能够迅速传回潼关,通知皇甫坚寿。
张辽带着数十骑走在最前面,在柏谷亭被徐盛、蒋钦截住了。
徐盛、蒋钦奉命攻取湖县,截击潼关方向来的援军,掩护鲁肃攻击弘农。湖县不算要塞,却也不易攻打,建在两谷之间,一座高塬之上。徐盛刚刚做好攻击的准备,就收到了朝廷的援军赶到潼关的消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攻城的计划,退守城东的柏谷水。湖县的得失影响不了大局,他们的任务就是阻击援兵。
见徐盛拦路,张辽心中不安。如果鲁肃没有强攻弘农的打算,就没必要在这里安排人阻击。他不知道鲁肃哪来的信心,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自从南阳战败,这些年他一直关注孙策的每一场战事,见识了太多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命人回报皇甫坚寿,又在几个本地向导的帮助下,弃马登山,到弘农城附近打探情况。
张辽赶到衡岭的时候,天刚麻麻亮,朝阳还没升起,弘农城的南门、北门都被围住了,东门的烛水上也有木筏,近万将士已经列好了阵,城南、城北各有三千余人。在点点火光的映衬下,大量的木制射台推到城下,两侧的山坡上也有望的士卒,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身影,应该是进行压制狙击的强弩手。
张辽仔细看了一遍,心中更加不安。仅从阵势而言,城内外的差距就不小。江东军没有地利,阵法安排却非常精密,几乎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相比之下,城上的防守就有些散乱了,虽然城墙上站满了人,弓弩手、刀盾手也在位置上,但他们未免过于放松,让人觉得徒有其形,并没有真正做好恶战的准备。也许在他们看来,己方优势明显,对方根本不会真的攻城,就算攻城也是自找没趣。
城楼之上,张辽看到了两张大案,那里是大将坐镇指挥位置,现在却没有人。
轻敌是兵家大忌。张辽不熟悉傅允,但他知道傅允的兄长傅巽,那是一个博学名士,尤其擅长识人辨才,却不擅长军事,如果傅允也是如此,弘农可能有危险。
张辽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派人回去通知皇甫坚寿。消息传回潼关至少需要一天,也许需要两天,希望傅允能坚持到皇甫坚寿赶到,也希望皇甫坚寿不要迟疑,能迅速击破阻击,赶到弘农城下。
当第一楼晨曦照在弘农城的城头时,城外的江东军阵地上响起了战鼓声,江东军开始攻城。
射台上的射手开始射击,山坡上的强弩手也开始射击,虽然数量有限,箭矢看起来很稀疏,杀伤力却不小,几枝箭射出之后,城墙上就倒下了几个身影,引起了一阵骚乱。城上的士卒一边喊叫着,举起盾牌掩护,一边组织弓弩手进行还击。
双方对射,城墙上的弓弩手有明显的数量优势,效果却不怎么理想。江东军的射台和狙击阵地设置得比较远,都在百步以外,有的甚至离城墙一百五六十步,远远超出了普通弓的射程,即使是四石、六石强弩,到了这个距离也会威力大减,命中率有限,十中二一,勉强射中也没什么杀伤力。相比之下,江东军的射手技高一筹,十中五六,而且他们用的箭破甲能力更强,能轻易射穿盾牌和普通的札甲,接连好几个军侯、什长被他们狙杀,失去了指挥的士卒大呼小叫,气氛有些紧张。
张辽扫视着城上下的攻守双方,头皮有些发麻,心头升起一丝不祥。他怀疑傅允能不能坚持两天,江东军射手展现出来的实力太强了,这些人几乎以一当十,稳稳的压制住了城头,有条不紊的清除目标。如果一两个有这样的实力还可以理解,可是放眼看去,几乎每一个射手都堪称高手,这就太惊人了。张辽的射艺不如吕布高明,却也称得上善射,可是他这一圈看下来,江东军射手中超过他的人比比皆是,有几个甚至连吕布见了也要赞一声好。
听刘晔说,鲁肃善射,开得三石强弓,难道这些射手都是鲁肃亲自培训出来的?想想的确有这个可能,射艺是武艺之首,武功高强的人大多善射,孙策麾下就有黄忠、太史慈这样的神射手,还有一个射手营,集中了军中最好的射手,屡立战功,鲁肃不如黄忠、太史慈那么优秀,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培养一些射手,组建自己的射手营也很正常。
几轮箭过后,江东军射手就取得了明显的优势,射杀了城上数十名都伯、军侯之类的下级军官,这些军官虽然地位低下,却是亲临战线的指挥者,他们的阵亡让很多士卒失去了指挥和控制,人还在,却失去了灵魂,一团散沙。
紧接着,城下发起了强攻,强弓手在刀盾手的掩护下,逼到城下,密集射击,将一阵阵箭雨送上城头。他们看不到城上的形势,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射击,将尽可能多的箭射到城下。射台上的射手一边寻找有价值的目标,一边大声发出指令,充当强弓手们的眼睛,指挥他们调整射角,扩大杀伤效果。
射手定点清除,强弓手覆盖打击,配合默契,杀伤效果明显。与他们相比,城上的守军乱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虽然也有不少人射出了箭,却没什么效果可言,被对方牢牢的压制住,混乱和紧张进一步扩散,伤亡迅速攀升。
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当冬日的朝阳照亮了整个弘农城的时候,弘农城头已经一片狼藉,尸体横七竖八,血污满地,幸存的将士们三五成群的躲在城垛后面,还能鼓起勇气反击的寥寥可数。
张辽目瞪口呆。他自认对江东军的训练有素早有准备,可是看到这一幕,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方的差距已经不能用悬殊来概括,与江东军相比,城下的守军根本不配称对手,他们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只能被屠杀。
胜负已定,剩下的只是鲁肃什么时候下令攀城而已。最多半天时间,弘农城必然失守,不管皇甫坚寿怎么赶也赶不上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弘农,而是能不能守住潼关。
阳光普照,张辽的心头却是一片黯然。
鲁肃坐在将台之上,看着混乱的弘农城头,面沉如水。他不像辛毗,他一点也不惊讶,这一幕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连续观察了弘农城几天,他可不仅仅是观察城头的设施,更是观察人,观察傅允,观察他手下的将士。城是死的,人是活人的,再坚固的城没有合适的人把控,和空城无异。
在他看来,弘农城里的将士几乎没什么训练,就是一群壮丁而已。如果没有城池的保护,洛阳的屯田兵都能轻松战胜他们。看来义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弱,他那八百义从还是算能打的,至少在凉州算得上精锐。和傅允相比,义是当之无愧的名将,至少练兵可圈可点。
时辰不早了,该吃早饭了。鲁肃站了起来,走到将台边,拔出腰间长刀,向弘农城的方向一指。
“进攻,灭此朝食!”
“喏!”在将台下立阵的果毅营将士轰然应喏,戴上头盔。
传令兵挥动令旗,鼓手用力敲响战鼓,鼓声炸响,城下射击的强弓手听到鼓声,纷纷变换阵型,让出通道。果毅营将士抬着云梯,穿过强弓手之间的空隙,向城墙进发。
听到城下的战鼓声,城头守军心慌意乱,傅允连声嘶吼,下令击鼓,要求将士们上前反击。短短半个时辰,他平时的从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头困兽在城墙上来回奔走,绝望的大喊大叫,甚至命令亲卫拔刀砍杀怯战的将士。他成功的吸引了江东军射手的注意力,不断有箭矢射来,只是他位于城中央,距离太远,身边的亲卫又尽力保护,这才没被射杀。
但他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江东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发起攻击,云梯架了起来,士卒开始攀城,城头的将士却不敢上前反击,眼睁睁地看到着江东军飞快的攀上城头,跳上城墙。
看着那些身披重甲却依然动作敏捷的江东军将士,傅允终于认识到一个问题:他不幸而言中,鲁肃真的就这么爬上城来了,区别只在于鲁肃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的。他仅仅用了一个清晨就攻破了弘农,占领了这位曾经被称为函谷关的要塞。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这些江东人都是猴子变的吗?
江东军攻上城头,击垮了城上守军的最后一丝侥幸,守军的士气崩溃,有人转身逃跑,有人跪地投降。江东军潮水般的涌上城,有条不紊的控制了城墙,打开城门,又沿着城墙向两侧延伸。
城门轰然洞开。鲁肃在果毅士的簇拥下走进弘农城,登上城楼,看着两侧的山岭,一声轻叹。
“真雄关也。可惜不得其人。”
被推到面前的傅允听得真切,面红耳赤,狼狈不堪。他涨红了脸,咬牙大骂。
“逆贼……”
“啪!”鲁肃甩手一个大耳光,抽得傅允头转了半圈,脖子差点扭断。鲜血从傅允嘴里流了出来,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鲁肃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边掏出一方丝帕擦手,一边淡淡的说道:“砍下他的首级,送去潼关。”
“喏!”两个卫士应了一声,将傅允拖到一旁,一个在他腿窝里中最一脚,将他按得跪倒在地,一个挥起战刀,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鲜血从腔子里喷出,傅允的首级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在赵衢的脚前停住,一双愤怒而惊恐的眼睛瞪着赵衢。赵衢打了个哆嗦,腿有些软。他没想到鲁肃这么凶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傅允,直接砍了。
鲁肃将丝帕扔在傅允的脸上,淡淡地说道:“你就是赵衢赵伯行?”
赵衢两腿发软,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
“劳烦你给贾文和带句话。”
见鲁肃没有杀他的意思,赵衢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站稳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瞎:“敢……敢问都督,带……什么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1954章 世态炎凉
贾诩拈着棋子,沉吟着,迟迟没有落子。
李儒拥被而坐,眼睛却盯着贾诩。他们之间的棋艺本来相差无几,只是今天贾诩心事重重,连下两个昏招,被他抓住机会,屠了一条大龙,胜负已定。
“文和,别想了。”李儒咳嗽一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再来一局。”
贾诩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地浅笑,将棋子扔在棋枰上。“不了,先生大病初愈,胜之不武。”
李儒盯着贾诩看了一会,也笑了。“行,胜而不骄,败而不怨,这才是你贾文和,知天命矣。”
贾诩笑而不语,取来棋盒,将棋枰的棋子一一捡起,放进棋盒中。他将棋子收好,双手抱膝,若有所思。“先生,你是回冯翊,还是去南阳?”
李儒淡淡地说道:“你觉得我是回冯翊好,还是去南阳好?”
“去南阳吧,冯翊暂时还太平不了。”
李儒眼神微动,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贾诩改了主意,打算让他去南阳见孙策,代为缓颊,可是听贾诩话音,他并无此意,反倒觉得冯翊、弘农将会长期对峙,一时难分胜负。
“文和……”
贾诩笑笑,摆摆手。“先生,你不要误会,我并非固执己见,只是不想太惶急而已。”
李儒点点头。他知道贾诩的脾气,就算要投孙策,他也不能空着手去,总要带点见面礼。“也好,我先去南阳,建好草庐等你。”他向后靠在凭几上。“我不喜欢镜湖,镜湖名士太多,看着心烦。隆中比较安静。”
贾诩笑而不语。两人一时沉默,屋里安静下来,前院隐隐传来笑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董越正在宴请阎温,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河东的主人,丝毫不顾及贾诩的感受,想不起他女儿董青的婚事,更感觉不到部下对朝廷决定的激愤。朝廷派皇甫坚寿统兵,分明是在打他们这些董卓旧部的脸,董越却连一点表达愤怒的想法都没有,哪怕是表面上的抗争都放弃了。
朽木不可雕,看他能得意几天。就算朝廷能击败鲁肃,又能如何,重用他董越?
“先生,时辰不早了,休息吧,世事非棋,胜负没这么快。”
李儒也觉得无趣,闷闷地应了一声。贾诩落到这一步,固然有他自己的失策,但董越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上智与下愚不移,董越就是下愚的代表。贾诩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还没出门,前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贾诩皱了皱眉。听声音,这似乎是阎温。阎温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和董越一样失态,大呼小叫,就算是为了与董越拉近关系,也不能这么没体统。
贾诩带上门,走了几步,来到院中站定,抬起头,看看天空清冷的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君侯!”张绣突然闯了进来,急声道:“君侯,出大事了。”
贾诩转头看着张绣。张绣满脸通红,酒气薰人,脸色惶急。他被贾诩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贾诩缓了颜色,淡淡地说道:“什么事?是胡车儿打人了,还是丘兴与人口角?”
“都不是。”张绣喃喃说道:“是赵伯行回来了。”
贾诩心中一动,有些说不出的厌烦。赵衢又回来了,不用说,肯定是鲁肃见形势不利,主动撤退,赵衢回来争功了。他为了劝降他们,奔波了这么久,当然不愿意将功劳拱手让给阎温。
“他倒是来得及时,正好赶上庆功酒啊。”
“不,不是。弘农城破了,傅允被鲁都督杀了,首级送往潼关去了。”
贾诩愣住了,慢慢转过身,双眼死死的盯着张绣,一股怒意蓬勃而出。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连张绣都敢开我的玩笑了。鲁肃攻破弘农,杀死傅允,这怎么可能?他今天早上才开始攻城,赵衢现在已经过了河,按照正常情况,他离开弘农的时候,鲁肃还没开始攻城呢。就算是开玩笑,也要有点常识吧,破绽这么明显。
张绣被贾诩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连忙解释道:“真……真的,赵衢还在前面呢,他吓坏了,身上还有血。哦,对了,他到处找你,说鲁都督让他给你带了话。”
贾诩强忍不快,淡淡地说道:“江东水师游弋,他是怎么渡河的?”
“自然是江东水师送他过河的。”
贾诩微怔,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张绣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让他临时编出这样的借口,实在有些为难他。看样子赵衢很可能真是江东水师送到黄河的。如果这样算的话,他离开弘农的时候应该是中午,而不是早上。鲁肃那时候已经围了城,他是怎么出城的?
“让他过来吧。”贾诩强按心中疑惑,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张绣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董越从外面抢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贾诩面前,一把抓住贾诩的手,嘴一咧,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文和,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贾诩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孟超,什么事,如此慌张?”
“鲁肃攻破了弘农城,傅允死了。”
“谁说的?”
“赵衢,他刚回来,在前面呢。”
贾诩眉梢轻挑,惊讶不已。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虽然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不过在此之前,李儒的态度一直很坚定,他多少已经有些动摇。他与李儒相识数年,知道李儒不是那种人云亦去的人,要让他相信一件事并不容易。
难道孙策真是生而知之,不学有术?即使如此,鲁肃在半天时间内拿下弘农还是有些匪夷所思。那可是弘农,曾经的函谷关,即使城荒废了,地势却不会变。更何况傅允经营了几年,弘农城即使赶不上当年雄伟,依然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
贾诩心中巨浪滔天,脸上却看不出太多的动静,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董越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偷眼看着贾诩,见贾诩面不改色,反倒有些不安起来,后背嗖嗖地直冒凉气。这消息是如此惊人,贾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难道是他和鲁肃商量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的麻烦就有点大了。和阎温打得火热,以河东之主自居,这都是从贾诩嘴里夺食啊。
坏了,这次可真把贾诩得罪了。
第1955章 巧舌如簧
“我知道了。”贾诩挥挥手,示意董越可以走了。
董越眨着眼睛,不明白贾诩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可以回去喝酒了,还是说他可以滚蛋了?他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只得弱弱地应了一声,和张绣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贾诩静静站在院子里,带着说不出的神秘。
贾诩没有回头,等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堂上,推开李儒的房门。李儒已经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贾诩有些尴尬,拱拱手。
“正如先生所言,鲁都督胜了。”
“文和,这不是我能想到的结果。”李儒缓缓摇头。“我也没想到他会胜得这么轻松,这么快。我和你一样,伯仲之间。”
贾诩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可是……这怎么可能?傅允不是无能之辈,弘农城的防务还是可圈可点的,就算坚持不了太久,十天半个月总是没问题的。半天,这也太离奇了。”
“文和,你知道傅允,可是你不知道鲁肃。”李儒摆摆手。“消息就是消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眼见识一下,你是无法想象得到的。”他顿了片刻,又道:“你觉得马超、阎行的武艺如何?”
“自然很强,堪称少年一辈中的最强者。”
“马超在虞翻面前走不了一合,而虞翻的太极矛法正是由吴王所创。”
贾诩无语。
“高手过招,胜负生死,都是一两合的事。看似只差一点点,却可能是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大山。”
贾诩一声轻叹,苦笑着摇摇头。“先生休息吧,我出去应付一下。”
李儒欣慰地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贾诩出了门,却没有去前院,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胡车儿、丘兴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等着他,神情兴奋。看到他们,贾诩什么也没说,让他们守好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胡车儿、丘兴搞不清状况,却也不敢违逆贾诩的命令,乖乖地站在院外。丘兴又招来几个卫士,将院子牢牢守住,不让任何人出入。
阎温看着赵衢,一言不发。
赵衢坐在席上,不时的看一眼门口。他在等贾诩。鲁肃让他带了一句话给贾诩,具体什么话,他不肯说,非要当面对贾诩说。阎温觉得他已经被吓晕了,搞不清状况。
究竟谁才是你的盟友?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阎温相信赵衢带来的消息是真的。如果不是过于惊人,赵衢不会被吓成这样。就算是读书人,那也是凉州的读书人,谁还没见过几个恶人?
可是这鲁肃未免也太恶了些,半日破城也就罢了,居然直接杀了傅允?
门口静悄悄的,贾诩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董越和张绣也不见了,不知道是在和贾诩商量还是怎么回事。这个消息太突然,形势陡然逆转,没有人有哪怕一点准备,都需要冷静一下,考虑接下来的应变措施。
鲁肃在短短半天时间内拿下弘农,形势对朝廷非常不利。如此一来,朝廷不得不在潼关驻扎重兵,还要在冯翊严防死守,阻止鲁肃突入关中。四万步骑够不够?按常理是够了,可问题是现在不能按常理来评估形势。按常理,鲁肃怎么可能在半天时间内攻破弘农?
鲁肃击破的不仅是弘农城,还有朝廷的信心。天子收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有和鲁肃对阵的勇气吗?
要想守住潼关,贾诩和董越至关重要。他们如果倒向鲁肃,突入冯翊,朝廷必败。他们如果还支持朝廷,守住河东,那朝廷的侧翼就不会有危险,只要一心一意守住潼关就行了。
董越是个蠢人,好办。贾诩却不怎么好说服。原本打算看看他的反应,估计一下他的决定,他不露面,这个计划自然落空了。
阎温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更何况他和贾诩还有那么一层关系。贾诩没有理由杀他,也没必要。他关心的是贾诩的选择。既然无法与贾诩面谈,他就只能自己分析。
过了一会儿,董越进来了。他附在阎温耳边,将贾诩的反应说了一遍。阎温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了计较。贾诩不表态就是最好的结果,他这是待价而沽啊。只要他还想讨价还价,就还有机会挽回,最怕的就是他立刻翻脸,像鲁肃杀傅允一样,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
“将军是不是有些紧张了?”阎温笑眯眯地看着董越。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他喝了不少酒,脸原本就很红,一时半会地倒看不出来。
“我……我紧张什么?我女婿蒋干是吴国的典客,鲁肃看到我也得客客气气的。”董越虽然六神无主,却不肯示弱。“该紧张的是你才对,弘农丢了,关中不保,你们都会和傅允一样被鲁肃斩首。”
“那我把首级送给你好不好?”阎温笑得更加开心。“你拿我的首级去向鲁肃请罪,让他把弘农郡还给你,就说你这么做都是被人蛊惑,并非本意。”
董越瞅瞅阎温,没吭声。他再蠢也不会听不出阎温的反话。鲁肃怎么可能将弘农郡还给他,阎温的首级也不值钱。再说了,阎温是阎忠的族子,是贾诩的客人,他杀阎温就是和贾诩翻脸。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还敢得罪贾诩。
“伯俭,别开玩笑了,我杀你干什么?”董越咽了口唾沫,强笑道:“我们都是凉州人,我怎么能用你的首级去换富贵呢。”
阎温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怕贾诩杀他,贾诩是个聪明人,不会办浑事,董越却说不准。不让董越认识到杀了他也无济于事,董越说不定真会这么干。他死不足惜,董越选择投降鲁肃,河东落入鲁肃之手,却对朝廷非常不利。
“看来将军是明白人。”阎温端起酒杯,向董越示意。“容我借将军之酒,祝贺将军。”
“贺我?”董越一头雾水。“我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鲁肃攻取弘农,与朝廷对峙,将军助鲁肃,则朝廷必败。助朝廷,则鲁肃必败。天下尽在将军之手,难道还不应该庆贺一下?”
董越愣了片刻,觉得阎温说得有理,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他很清楚,朝廷本来没把他们当回事,为董卓平反什么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最多和之前祭拜段一样,承认董卓曾有功于朝廷。可是董卓和段的情况不太一样,段只是依附阉竖,抓了一些太学生,没有像董卓那样杀戮官员,甚至火烧洛阳。之所以愿意给他们这个承诺,还是因为孙策太强,朝廷不得不倚重凉州人,这才既往不咎。
可是朝廷还能击败鲁肃吗?如果朝廷最后必败,那我现在支持朝廷,岂不是自寻死路?
董越笑了起来,也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伯俭,朝廷还能击败鲁肃吗?”
“这也正是我要祝贺将军的第二个理由。”阎温不紧不慢地说道:“仅仅半天时间,弘农就失守,说明一个问题,凉州虽然出精兵,但不是每个凉州人都能做将军。凉州人虽已立足于朝廷,却还不够,还需要一些大将,久经沙场,能克敌制胜的大将。”
阎温笑道:“我相信,如果将军守弘农,鲁肃绝不可能半天时间就得手。”
董越深以为然。他也觉得傅允太无能了。弘农城啊,半天就丢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废物?早知如此,我何必等到现在,早就拿下弘农了,哪里会把机会留给鲁肃。如果是我守弘农,就算最后还是守不住,也不可能半天时间就丢了,白送鲁肃一个大功。
天下的读书人都一样,卖卖嘴皮子还行,行军作战一窍不通。想当年袁绍自为盟主,召集几十万大军攻洛阳,不是一样被太师打得落花流水。傅允虽然是凉州人,毕竟也是读书人。杨阜和眼前的阎温也是。凉州人要想真正掌握朝政,还需要他们这些能够冲锋陷阵的武人。
见董越面露得意之色,阎温暗自鄙夷,脸上却越发诚恳。“鲁肃虽勇,孤身深入,弘农荒残,户口不足,钱粮有限,他难以持久。要想长期作战,他只有进攻河东,取河东盐铁、钱粮自给。以将军之勇,文和兄之谋,纵使不能夺回弘农,守住河东也是绰绰有余。如此一来,鲁肃除了撤退,还能有何选择?所以说,将军助鲁肃,则朝廷必败。将军助朝廷,则鲁肃必败。天下形势操于将军之手,正是将军建功立业之时,当浮一大白。”
阎温端起酒杯,高高举起,笑眯眯地看着董越。
董越的眼角抽了抽,一声不吭。他不太相信阎温的话,但他相信一点,比起朝廷,鲁肃更看不起他。如果鲁肃得胜,不仅弘农没了,刚刚到手的河东也没了。可若是朝廷胜了,不仅河东还是他的,还有机会收回弘农。哪怕是为了自己着想,现在也不能轻易投降鲁肃,至少应该等一等,看看形势再说。实在不行,将女儿董青献给蒋干就是了,保住命总是没问题的。
董越主意打定,举起酒杯,豪气干云。“干!”
贾诩推开门,眯起了眼睛。
夜里下了雪,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天地间亮得有些刺眼。
阎温拱着手,站在阶下,缁冠的顶部变成了白色,肩上堆着厚厚的雪,脚下的雪更厚,已经漫过了脚踝。阎温闭着眼睛,脸色发青,一动不动。
贾诩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胡车儿。胡车儿很委屈地吧哒着嘴。贾诩没有再说什么。论力气,一个胡车儿能打十个阎温。论口才,十个胡车儿也敌不过一个阎温。
“伯俭,这是为何?”贾诩一声轻叹。“快进屋,快进屋。”又对胡车儿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温些酒来,再取些吃食。”
胡车儿应了一声,匆匆去了。阎温却晃了一下,险些栽倒。他扶着廊柱,哆嗦着发紫的嘴唇,强笑道:“文和兄,温有一事不明,夜不能眠,想向文和兄请教,希望没有打扰文和兄休息。”
贾诩连连摆手,扶起阎温,将他拉到屋里。阎温浑身冰凉,两条腿也冻得像木棍一样,只能靠在贾诩身上,慢慢挪进屋里。贾诩脱下他的外衣和鞋,将他推到还有热气的床上,用被子裹好。阎温打着寒战,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胡车儿取来了酒和粥,贾诩亲自喂阎温吃了一些。热食下肚,阎温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他看着贾诩,露出苦笑。“以文和兄之智,想必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
贾诩拱着手,浅笑道:“伯俭谬赞,我愧不敢当。若是有智,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阎温知道贾诩话中有话,说他离间董越,争夺河东。这些事逃不过贾诩的眼睛,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就有请罪的意思。见贾诩不肯接话,他只好主动开口。事关重大,个人的荣辱只能先放一边了。
“文和兄,我实在不明白,当初董太师主政,为何对关东士人曲意笼络,却对我凉州士人不予理会?”
贾诩垂着眉,一时出神。看到阎温站在庭中,他就知道阎温为何而来。不过阎温这个问题还是触动了他的内心。当初董卓延揽关东士人,可谓诚意拳拳,蔡邕、荀爽、何、郑泰,韩融、陈纪,哪个不是尊崇备至,可是后来袁绍一举兵,几乎所有的关东人都反了,和袁绍里应外合,明的暗的,战场上,朝堂上,甚至不惜行刺客之事,只想把董卓除掉。
董卓是干了不少坏事,可关东人何尝清白,那些事里又有多少是关东人栽赃的?袁绍授意王允杀袁隗、袁基等人,这个罪名最后也落在了董卓头上。
关东、关西隔阂太深,就连关西人自己都不自信。如果当初董卓不是过于尊崇礼敬关东人,而是扶植关西士人,结果也许是另外一个局面。如今凉州士人入朝主政,机会难得,毁了太可惜。
贾诩沉默良久。“伯俭,我今年五十有三,弱冠举孝廉,入朝为郎,迄今三十年,身心疲惫,一事无成,乃夫子所言之无闻而不足畏者,担负不起重任。后生可畏,你们当努力。”
阎温看了贾诩半晌,起身下床,恭恭敬敬地向贾诩行了一礼。
第1956章 幸与不幸(求推荐!)
潼亭,杨震墓。
天子率三万步骑东征,经过潼亭时特地停了下来,以牛酒祭奠杨震,亲作哀辞。
杨修与同名杨家子弟陪在一旁,心情复杂。他清楚天子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对高祖的敬重,还有希望弘农杨氏继续为朝廷效力的意思。如果他的父亲杨彪在此,少不得要痛哭流涕,誓死效忠。可他不是父亲杨彪,他非常确信大汉已经寿终正,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现实,禅让帝位,刘氏犹不失血食。孙策已经透露过这个意思,天子也清楚,却不肯认命。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他是天子,他也不肯认命。所以他能理解天子,却绝不支持天子。就像他对荀说的,杨家已经尽力了,至少他们父子如此。父亲杨彪将三十年光阴卖给了孙策,而他没有受过大汉的恩荫,不欠大汉什么情义,大可不必惭愧。
但杨家的其他人并不这么想。从兄杨亮站在不远处,看着杨修,神情有些诡异。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和杨修保持着距离,眼神透着几分疏远。
杨奇、杨众在陪着天子说话,几个郎官、尚书、秘书站在一旁,不能大声说话,只能低声交流。天子来祭奠杨震,杨家子弟自然成了中心,只有杨修除外。他被有意无意的排斥了。杨修也乐得清静,他享受这种一个人的自在。
凤凰本来就不应该与凡鸟同群。
尚书郎傅巽走了过来,向杨修拱拱手。“北地傅巽,见过杨长史。”
杨修淡淡的拱手还礼。“尚书安好。”
“舍弟有幸,为弘农太守。”
杨修瞥了傅巽一眼,嘴角微挑。“令弟不幸,这时候做弘农太守。”
傅巽微微一笑,倒也不见气。他虽然和杨修政见不同,却没有私仇。他读过杨修的很多文章,对杨修的才气和见识非常佩服。
“舍弟虽然德薄才浅,不可能是鲁肃的对手,但弘农毕竟是曾经的雄关,保住性命,等待救援还是有把握的。就算有些损失,还不至于不幸。”
杨修没再说什么。既然傅巽姿态这么低,没有叫阵之意,他咄咄逼人也没意思。
“长史,陛下亲征,鲁肃应该会退兵吧?”傅巽咂咂嘴。“新年之前,能回师长安吗?”
杨修沉吟片刻。“那要看你们凉州人是不是能众志成城了,仅凭天子所率的四万新兵恐怕是不行。”他斜睨了傅巽一眼,似笑非笑。“我一直以为凉州武人善变,没想到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身段也这么灵活,倒是涨见识了。”
傅巽哈哈一笑。他弟弟傅允和董越关系一向不睦,现在却要指望董越策应,的确有些丢脸,被杨修调侃两句也是正常。“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连屠狗辈都知道的道理,杨长史怎么拘泥起来了。”
杨修笑而不语。傅巽略一思索,便知道此言不当,有把董越当敌人,一时利用之嫌。虽说的确有这个意思,却不能说出口,尤其是不能落入杨修之耳,否则落人口实,将来多少有些麻烦。他随即笑道:“天子忘过记功,就算是对吴王,陛下也能取其大节,不拘细过,我们又何必盯着董越的过错不放。”
杨修没吭声。这句话不太好回答,里面有陷阱。见杨修不说话,傅巽多少有些得意,正准备趁胜追击,远处有秘书郎快步走来,左手里拿着一份军报,右手提着一只木盒。军报上粘着羽毛,还用朱砂划了三道横线,是紧急军报。经过傅巽面前的时候,秘书郎看了傅巽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开,大步流星地向天子身边的刘晔走去。傅巽心中有些不安。尚书台、秘书台靠在一起,这个秘书郎是认识的,也知道他关心弟弟傅允,既然是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就算不能透露具体内容,至少也要给他一个暗示才对。
现在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战事不利,弘农告急?
傅巽很想追过去看一看,作为尚书台的代表,他是有资格参与御前议事的,但杨修在侧,他还是忍住了。如果是与傅允有关的重要消息,尚书仆射卫觊自然会转告他。傅允是守城,又不是好斗之人,不会亲自搏杀,就算弘农战事紧急,傅允本人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也许是鲁肃知道援兵将至,正在全力进攻吧。
傅巽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放下心来。“长史,听说你擅长射覆,不如猜猜这消息是吉是凶?”
杨修笑笑。“对我来说自然是大吉,对你来说,最多是小利。”
傅巽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难得杨修也会认怂,承认形势对鲁肃不利。“小利也不错,积小利为大利嘛。锱铢必较,虽说有些卑鄙,只要有利朝廷,也无妨的。孟子云,舍身取义,连身都舍得,区区薄名又算得了什么。”
杨修嘿嘿一笑。“久闻公悌唇吻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论说甲乙,各得其妙。”
“能得长史一句赞,我也深感荣幸。”见杨修辞拙,傅巽谈兴更浓,意犹未尽,正想再与杨修讨教两句,远处有尚书郎向他招手,让他过去。他只好向杨修拱拱手,快步离开。
一旁的杨亮凑了过来。“德祖,这傅公悌号称北地郭林宗,你觉得如何?”
杨修瞅瞅杨亮,故作惊讶。“怎么,他也说过‘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这样的话?”
杨亮面色微变,悻悻地看了杨修一眼,走了开去。杨修没理他,他盯着远处的傅巽。傅巽与一个秘书郎面对面站着,但身形僵直,秘书郎扶着他,正焦急的说着什么。杨修觉得奇怪,心里也关注弘农的战事,便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了过去,想旁敲侧击的打听一点消息。
看到杨修走过,秘书郎神情怪异,松开傅巽,走了开去。杨修与傅巽并肩则立,看着正凑在一起说话的秘书郎,轻笑道:“怎么,利太大了,有惊喜?”
傅巽慢慢转过身,两眼通红,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欲择人而噬的猛兽。杨修没看他,自顾自的说道:“都说小人发财如受罪,你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不至于承受不起吧?公悌,利再大,也不能见利忘义……”
“杨德祖!”傅巽一字一句的吼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杨修这才发现傅巽语气不对,转头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傅公悌,你这是干什么?想吃人么?”
傅巽握紧拳头,向前逼近一步。这时,马超赶了过来,横身拦在傅巽面前,一手搭在傅巽肩上,一手握住了腰间的刀环,沉声道:“傅尚书,冷静!”
见是马超,傅巽没有再向前。马超和杨修关系极好,长安人人皆知,而且马超的武艺也不是他能对付的,真要动粗也占不着便宜。马超拉着杨修出了人群,走到一旁,看看已经乱成一团的郎官们,低声说道:“德祖,鲁子敬攻破弘农,杀了傅允。”
杨修一愣,随即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马超苦笑道:“我刚才就在陛下身边,听得千真万确,亲眼看到了傅允的首级。”
杨修想起了那只木盒,顿时心中狂喜。他太清楚鲁肃的这个胜利的意义了。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鲁肃还没有开始攻城,从双方的兵力来看,所有人都认为鲁肃不可能攻克弘农,最多固守陕县,形成三方对峙。凉州系打算拉拢贾诩、董越,对鲁肃形成夹击之势。如果能够成功,不仅双方兵力悬殊,地形对鲁肃也非常不利。如果鲁肃不主动撤退,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就连杨修本人也觉得鲁肃这次孤军深入有点冒险,不够谨慎,可是奇迹出现了,鲁肃居然在援军已经到达的情况下夺取了弘农,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不仅是一场改变形势的胜利,更是一场足以影响人心的胜利。
杨修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一时间只知道笑,狂笑!
一旁的杨家子弟侧目而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远处的傅巽咬牙切齿,仰天长叹!
一旁的马超一脸郁闷,欲言又止。杨修心中快意,笑道:“怎么,怕我树敌太多,你挡不住?”
“呃……”马超挠挠头。“德祖,你说……鲁子敬这么厉害,是运气还是吴王慧眼识人?”
“这还用说?九都督之中,只有鲁子敬是吴王亲自登门请的。”
马超一声轻叹,怅然若失。
“”
第1957章 穷则变
杨奇快步走了过来,沉着脸。“德祖,伯起公墓前,不得放肆。”
杨修连忙收起笑容,躬身应道:“喏!”
杨奇就在天子身边,看到了皇甫坚寿传来的消息,也看到了傅允的首级,知道形势紧急,现在不是和杨修计较的时候。各为其主,杨彪、杨修父子对朝廷已经尽了力,不能苛求全责备,只是杨修在先祖墓前大笑实在失礼,有悖杨家礼书传家的名声,这才出言喝止。他正准备转身回去,杨亮一步赶了上来。
“父亲,出了什么事?”
看看杨修,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杨奇莫名的有些不快。他刚才已经看到傅巽和杨修的较量,也看到杨亮凑到杨修身边,没说两句话又灰溜溜的走开了。虽然没听到内容,看神情却明显是吃了瘪,多少有些失落。他没有回答杨亮的话,反问道:“身为郎官,侍卫天子,又在先祖墓前,你不谨守礼法,心存敬畏,说些什么闲话!”
杨亮刚才被杨修一句话噎得差点翻白眼,现在又被父亲斥责,很是委屈,解释道:“父亲,是傅尚书和德祖论辩,我旁听而已,并未多嘴。”
杨奇瞥了一眼傅巽,也觉得有些奇怪。傅巽虽是凉州人,却颇有名士气度,并不是普通的凉州士人,即使伤心其弟傅允战殁,也不至于在天子面前如此失态。且身为弘农太守,守土有责,舍身取义也是份内之事。且傅允不仅失守弘农,还在败得如此草率,让天子陷入困境,严格来说,他是要请罪的,岂能如此义愤填膺,一副不甘的样子。
难道是杨修和他说了什么,激得他心神大乱?
杨奇示意杨亮说说情况。杨亮心中暗喜,连忙将傅巽和杨修斗嘴的事说了一遍。他只知道出了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自然向着傅巽,说杨修强辞夺理,出言不逊。杨奇却一听就明白了,傅巽、杨修都没料到这个结果,但一悲一喜,自然大相径庭。见杨亮说得眉飞色舞,杨奇心中更加不悦。
严格来说,杨亮的资质不算差,可是和杨修站在一起,那就完全不是一类人了。看来弘农杨家四世三公的英名只能由杨彪那一支往下传来了,自家父子都不值一提,三公可望不可及。
“弘农失守,傅允阵亡了,首级就在陛下面前。”杨奇狠狠瞪了杨亮一眼,转身就走。
“啊?”杨亮大惊失色,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杨奇已经走远了。杨亮看看失魂落魄的傅巽,再看看虽然不再狂笑,但神情依然得意,顾雄自盼的杨修,不禁有些讪讪。如果不是父亲杨奇亲口说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华阴人,自然知道弘农城的形势。他无法想象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弘农失守是什么情形,这傅允是猪吗?这凉州人还真是不行,哪怕是傅家兄弟也不过如此。
见杨亮看过去,杨修忍不住笑了笑,招招手。杨亮本不打算理他,腿却不听使唤地走了过来,拱手施礼,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德祖,有何指教?”
“德明兄,我的确有个问题想请教。”
“不敢,不敢。”
“都说先祖当年停棺潼亭,有凤鸟至,下葬后才飞走。”
“是啊,确有此事,我也听父亲说过。有什么问题吗?”
“那从伯有没有说过,凤鸟飞哪儿去了?”
“这……”杨亮顿时语塞。都说有凤鸟,后来飞走了,可是谁听说过凤鸟飞到哪儿去了?他有些恼羞成怒。杨修这是小人得志啊,怎么着,非要把为先祖而来的凤鸟和孙策联系起来?“你说凤鸟飞哪儿去了?东南?”杨亮斜睨着杨修,语带讥讽。
杨修挑起大拇指。“德明兄果然聪明。诗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冥冥之中,一切皆是注定啊。”
杨亮哭笑不得,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杨修说得有些道理。梧桐虽南北都有,却以江南最多。朝阳自然是指东方,太湖便有震旦之名。凤凰为火德,更和南方相合。孙策更以凤鸟为号,如今杨修父子辅佐孙策。各方面都解释得通,难道这真是天意?
杨亮若有所思,不敢轻忽,换了恭敬的语气。“德祖,听起来……有些道理啊。”
杨修笑笑,拍拍杨亮的手臂。“德明兄,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努力!”
杨亮感激不尽,还有些惭愧。毕竟是自家兄弟,这个提醒很及时。
马超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一会儿说凤鸟,一会儿又扯到诗,听起来似乎和吴王有些关系,却又不太敢肯定。他心痒难忍,想等着杨亮走了再问,偏偏杨亮又感激杨修的既往不咎,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一阵才走,急得他抓耳挠腮。
杨亮刚走,马超就问道:“德祖,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杨修暗自发笑。他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杨亮,没想到杨亮却转了性子,有依附之意。这也好,他现在真的缺帮手,贺一个人忙不过来,杨亮毕竟是自家兄弟,如果能帮上忙也是不错的。两人说了半天,不免冷落了马超。他们说的话,马超基本是听不太懂的。
“读书人的事,你不懂。”
马超脸颊抽了抽,很郁闷。
杨修想了想,突然又说道:“孟起,听说你离开南阳之前,对吴王有个承诺?”
“是的。”马超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我向吴王承诺过,绝不与吴王对阵。”
“聪明。”杨修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超。“不过,这只能保命,不足以富贵。你懂的。”
马超眨眨眼睛,心领神会,用力的点点头。“我懂。”
鲁肃攻克弘农,形势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一下子将朝廷推入窘境。
弘农失守,意味着鲁肃在地利上与朝廷取得了均势。鲁肃要进关中,必须攻克潼关。朝廷要想守住关中,就必须坚守潼关,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夺回弘农。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鲁肃迅速攻克弘农,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朝廷能不能守住潼关都是问题,夺回弘农的希望非常渺茫,还是不提为好,免得尴尬。
如此一来,河东的选择就非常关键。贾诩、董越如果选择支持孙策,由河东进入冯翊,朝廷就两面受敌,处境将非常困难。贾诩、董越如果支持朝廷,那鲁肃就不得不分兵守陕县、孟津,以他目前的兵力,西进的可能即使不能说没有,也是微乎其微,朝廷的压力会小很多。
就在天子与众臣紧张的时候,阎温送来了消息。他暂时稳住了董越,与朝廷联盟,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要尽快想出妥善的解释办法,稳住河东。
至于贾诩,阎温给朝廷的奏报里没有细说,含糊地说他病了,现在不管事,河东也交给了董越。私信里,他对杨阜说了实情,贾诩只是承诺不插手,但他也不支持,将来会怎么变,谁也说不准。就他本人的印象而言,贾诩的计划被鲁肃打乱,又被鲁肃攻克弘农的战力震慑,让他与鲁肃为敌也不太可能。
天子与众臣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讨论新的问题:如何安抚河东?
争取董越的支持不存在问题,问题是怎么争取。
最简单的办法是加官晋爵,笼络董越,但麻烦也不小。董卓名声很坏,说是罄竹难书一点也不夸张。滥杀无辜,废立天子,火烧洛阳,每一个事都堪称天人怨,就连凉州人都不太愿意提他。前一段时间为了笼络贾诩、董越,勉强愿意为董卓平反,承认他有功有过,结果贾诩提出一个非份要求,直接被天子否决了。如今形势不利,难道要答应贾诩的要求?贾诩虽然不管事了,若董越坚持要皇甫嵩的首级怎么办?
杨阜提出了一个建议:征贾诩入朝。
贾诩是武威人,他和董卓就是旧主与故吏的关系,没有牛辅、董越那么近,本人也没有明显的恶迹,征他入朝的阻力要比为董卓平反容易得多。先给他一个清闲之职,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愿意为朝廷效力,那就让他辅佐天子。如果不愿意,就让他赋闲。他新失河东,对并州的控制又一直薄弱,据并州为乱的可能性非常小,只要处理得当,他应该不会铤而走险。他年过五十,在朝中做过郎官,随董卓征战多年,有丰富的军政经验。如果朝廷能够得其心,又得一个人才。
为了说服天子,杨阜还特意提到了当年孙策亲自赶到河东与贾诩见面的事。即使孙策如此重视贾诩,贾诩也没有向孙策称臣。前段时间贾诩将蒋干赶出弘农,现在鲁肃强取弘农,他们之间有矛盾是有目共睹的,应该加以利用。
董越有勇无谋,没有贾诩出谋划策,并不难控制。征贾诩入朝,再派其他人去协助董越,朝廷也许能更好的控制河东。
天子觉得杨阜所言有理,征询刘晔。刘晔沉吟了良久,觉得可以试试,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贾诩没有和孙策结盟,未必就是忠于朝廷,更可能是待价而沽。如今朝廷罢了他的并州牧,他能愿意吗?
天子觉得刘晔的担心也有道理,但不妨试试。毕竟杨阜的分析更有道理,如果贾诩愿意入朝,河东的问题就好解决得多了。
第1958章 高顺
收到杨阜传来的消息,阎温有些为难。杨阜的想法很好,如果贾诩能入朝,不仅能分开贾诩和董越,凉州系又增一干将,但他不了解贾诩,更忘了贾诩身边还有一个李儒。
如果说贾诩还有待价而沽的可能,背负着鸩杀弘农王罪名的李儒无路可退,也不想退。义不再辱,李儒亲眼见识过孙策的实力,早就死心塌地,绝不可能再为朝廷效力。
但阎温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贾诩。不管结果如何,他尽力而为。
不出所料,贾诩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朝廷的征辟,并顺水推舟地交出了并州牧和镇北将军的印绶。拿着印绶,阎温觉得非常烫手。他知道朝廷征贾诩入朝有顺势收回并州的想法,但他更清楚董越也想要并州。人都是贪婪的,董越更是如此。他不会有贾诩的理智,也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否则也不会被他说动。在朝廷有求于他的时候,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敢要。
阎温左思右想,无可奈何。他越过贾诩,力劝董越与朝廷结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阎温找到了董越,董越果然露出要接管并州之意。阎温将并州牧、镇北将军的印绶放在董越的面前。
“将军想要,我可以给你。不过,我劝你不要接。”
“为什么?”董越眼神不善。并州虽然人口有限,财赋也不足,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这原本是贾诩控制的地盘,怎么能让给朝廷?我帮朝廷这么大忙,朝廷应该给我好处才对。
“将军用兵河东,并且派什么人去管并州?”
董越有些不耐烦。“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手下还是有几个人的。”
“有比文和先生更高明的人吗?”
“呃……”董越顿时语塞,很不高兴的瞪着阎温。
“那有没有和牛辅差不多的?”
董越不想搭理阎温了。这不是抬杠么?我自己和牛辅也就差不多,手下有和牛辅差不多的,我还怎么带兵?阎温耐着性子,解释道:“牛辅、文和先生经营并州多年,都没能真正控制并州,你安排手下去并州,就能控制并州人?到时候并州生乱,你是镇压还是不镇压?并州多山,他们往山里一躲,你找得到?找不到,你就只能守城,还有精力分管河东,和鲁肃对峙吗?”
董越揪着胡子,犹豫不决。阎温说得有理,连贾诩都无法真正控制并州,他哪有那本事。到时候并州世家生乱,他不仅无法从并州得到人力、物力,反而要分兵去守并州,这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那依你说,并州让给谁?”
“让给与你无关的人。”
“为什么?”
“与你无关,出了事,你才可以不理。万一翻了脸,也可以兵戎相见。”
董越眉头紧皱,考虑了好一会儿,很勉强地答应了。他看着眼前的并州牧印绶,暗自后悔。不该和贾诩生隙,换谁来并州也不会比贾诩更好啊。
阎温说服了董越,迅速将消息传回潼关大营。他没有说贾诩有观望之心,只说贾诩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天子接到消息后,倒也没想太多。他本来也没太指望贾诩入朝,贾诩还有些情绪,不能着急,等一段时间也许就好了。不过贾诩交出并州,目的也达到了大半。
天子和刘晔、杨阜等人商量并州人选,结果又发生了分歧。
杨阜希望由阎温出任并州刺史,理由有两个:一是阎温与贾诩有旧,和董越相处也不错,由他担任并州刺史,可以安抚董越,至于引起董越猜忌;二是阎温在凉州刺史府做过别驾,有行政经验,现在又说服董越支持朝廷,有功当赏,出任并州刺史合情合理。
刘晔则提醒杨阜,阎温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朝政需要平衡。并州人与凉州人有分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凉州人有功当赏,并州人的情绪也要照顾,要不然矛盾激化,对朝廷不利,对凉州人也不利。
天子这次听取了刘晔的建议,任命偏将军王服领并州刺史,即刻赴任。
为了抚尉贾诩和董越,天子随即又下诏,贾诩增邑二百,合前共五百户。又拜董越为临洮侯,食邑五百户,迁镇北将军,领河东太守。
搞定了河东,关中暂时解除了两面受敌的危险,天子松了一口气,随即与众臣商量如何反击。
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弘农与潼关原本是一体的,都是古桃林塞的一部分,弘农(古函谷关)是东端出口,潼关则是西端门户,两关之间就是桃林塞,不是高塬就是山地,兵力很难展开。况且江东军擅长山地战也是出了名的,在这样的地形和鲁肃争雄,谁都没信心。一旦不慎,被鲁肃打个伏击,只怕所剩无几的士气会全部崩溃。
经过反复商量,刘晔拟定了一个计划:天子率主力与鲁肃对峙,迫使鲁肃滞留弘农,然后要求袁谭出兵河内。鲁肃的主力在弘农、陕县一带,河南空虚,如果袁谭出兵,很容易攻入河南,切断鲁肃的退路,形成包围之势。如果孙策引兵来援,南阳的兵力就会减少,黄忠没有了后应,进攻的势头也会放缓。
河南是天下之中,又是旧京。袁谭一度攻进河南,收复洛阳,但旋即又被鲁肃夺了回去。此次进兵,如果天子能够亲自收复洛阳,对人心士气也是一个鼓舞。况且河南比南阳更适合骑兵作战,在河南决战更有利于拥有并凉精骑的朝廷。
天子派人送出诏书,随即向湖县进兵,摆出主动进攻的架势。他还没赶到湖县,斥候送来消息,鲁肃本人回陕县去了,留守弘农的叫蒋钦,兵力也不多,只有两千余人。
天子且喜且怒。喜的是安抚河东的策略起了作用,鲁肃将防御的重点放在了陕县。怒的是鲁肃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只派一个偏将镇定弘农,区区两千人而已。
刘晔随即提醒天子,蒋钦不是普通偏将,他是孙策身边的侍从之一,可以算是孙策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当初在颍川,就是他和另一个叫吕蒙的年青将领挫败了义和荀衍所领的先锋。
天子理解刘晔的慎重,但是这更提醒了他一点:朝廷的士气太低落了,急需一场胜利来提振一下,而眼前正是一个好机会。蒋钦再有天赋,毕竟不是鲁肃,兵力也少得多,击败他总比击败鲁肃的难度要小一些,这正是一个最好的试手机会。
如果连蒋钦都不敢面对,还有勇气面对鲁肃,面对孙策吗?
天子随即下令皇甫坚寿统领前锋一万精兵,向弘农进发。考虑到地形不利于骑兵作战,他将统领骑兵的副将张辽换成了统领步卒的高顺。高顺也是吕布的部将,满足兼用并凉人的原则,而且高顺率领的步卒战力极强,号称陷阵营,很适合这种不便兵力展开的地形。
皇甫坚寿、高顺领命,带着一万人赶往弘农。
天子随即又派人渡河,与董越联络,希望他能出兵攻击陕县,吸引鲁肃的注意力。如果有必要,最好能安排一部分骑兵奔袭河南,寻机切断鲁肃的退路。如果董越抽不出兵力,朝廷可以分出一部分骑兵执行这个任务。
斥候来往,轻骑飞驰,一道道诏书来往,弘农、陕县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柏谷。
高顺登上一侧的小土坡,极目远眺。
对面是南北向的衡岭,过了衡岭就是弘农城的西门。这是一道山口,两侧是十余丈高的山坡,中间是大约不到一丈宽的通道,江东军用树干扎成的拒马塞住了通道,手持刀盾、长矛的将士站在拒马的后面,两侧的山坡上站着几十名弓弩手,位置看起来并不严整,但仔细一看,却能看到这些弓弩手的覆盖面非常广,弓和弩的配置也非常合理,基本上进攻的士卒都在他们的打击范围以内。还有一些刀盾手、长矛手散在四周。
士卒数量不多,但甲胄齐全,比陷阵营的装备还要好一些。高顺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这次要遇到真正的对手了。他随吕布征战十余年,也遇到过不少对手,但真正能让他重视的对手非常有限。并州人口少,也不够富裕,很多将领都舍不得购买装备,包括吕布在内。吕布麾下十余偏将、校尉,所领士卒全部装备铁甲的只有他一个。
因为他不喜欢享受,所有的钱都投到了士卒身上,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和部下泡在一起练兵。所以他的部下装备最全,训练也最刻苦,大小数百战,赢得了陷阵营的赫赫威名,成为吕布麾下最强的步卒。
陷阵营本身就是一个荣誉,陷阵士很多,可大多是临时招募,成建制的存在非常少。因为高顺在无数次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证明了陷阵营的价值,吕布才同意陷阵营的长期存在,尽可能的优先供应陷阵营的要求。天子赏赐诸军南阳军械,吕布身份特殊,得到了两百套,有三十套给了陷阵营。
但是今天,面对对面江东军,高顺没有装备上的优势,只有劣势。陷阵营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赢得胜利,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第1959章 热身
高顺仔细观察了地形后,将都尉薛兰、冯成叫了过来,指着对面的地形安排任务。
这种地形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只要对方有足够的箭矢和粮食,再多的人上去也是送死。胜负的关键不是山道中间的阵地,而是两侧山坡上的弓弩阵地。拿下弓弩阵地,居高临下,山道中央的阵地不攻自破。
山坡上的阵地当然也不易攻取,只能一点点的啃,伤亡在所难免。不过这一点高顺倒是有信心。这种狭窄地形最适合精锐作战,只要安排得当,往往能起到奇效。
高顺麾下共有三千步卒,除了号称陷阵营的七百精锐外,还有两千五百步卒。吕布在关中驻扎多年,招募了不少并州人,总兵力有一万五千余人,骑兵三千余,剩下的一万两千多步卒以高顺所领的这三千人最为精练。这次出征,吕布让高顺上阵,就是要争功,不能让凉州人独大。
高顺让薛兰在正对山道的地方立阵,做好冲击的准备,冯成率部进入北侧山坡,他则率领包括陷阵营在内的中军把控全局,随时准备策应。
冯成麾下有四曲,八百余人,包括弩两百人。高顺要求他让弩手全部抽出来,以什为作战单位,一个点一个点的争夺。地形不利,弓的射程不够,只有强弩才能发挥作用。弩的射速慢,以什为单位,可以用数量弥补射速的不足,在局部形成优势。
这么做很稳妥,唯一的缺陷就是耗时间。在这种地形设阵的目的也就是了提供预警,争取时间,只要能完成任务,对方不会据阵死守。所以高顺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要急,慢慢来。
冯成躬身领命,转身准备离开,又被高顺叫阵了。
“两件事。”高顺伸出两根手指。“一,不准亲自博杀;二,不要进入对方射程,保证百步内没有危险,亲卫的盾牌不准离手。”
冯成点点头。他知道高顺担心什么。江东军射手精练,最擅长远距离狙杀。这一点已经被赵衢送出的消息证实。鲁肃能顺利攻克弘农城,精准的射手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城上守军中的队率、都伯在第一轮对射中损失惨重,直接造成了指挥不灵,士气崩溃。
在对方居高临下,又有地形掩护的情况下,用强弩远距离狙杀是最容易得手的。高顺提醒的不仅是他,还有他手下的曲军侯、都伯等负责一线作战的低级将领,那些人将是对方射手的首选目标。
冯成回到自己的阵地,向所属的四个曲军侯交待任务。为了将损失减到最低,他绕了一个大圈,最远的地方几乎到了河边,远远超出对方的射程,选了一个相对容易攀登的地形,先派刀盾手上山,建立阵地,再派弓弩手立阵,形成远程攻击,掩护其他步卒依次进入阵地。
看到高顺部的部署,奉命阻击的江东军军侯田成知道遇到了对手。对方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又有足够的耐心,突破阵地只是时间问题。他一面调整部署,层层阻击,一面派人通报蒋钦。
双方在山坡上展开激战,一个点一个点的争夺。
蒋钦对着田成画出的示意图,仔细询问了斥候相关的细节,不禁笑了一声。
他已经猜到这个姓高的并州军将领是谁。吴王曾经提过这个高顺,说他是吕布麾下堪与张辽比肩的大将,张辽掌骑,他掌步,擅长练兵,与江东军的作战风格很接近。
看来天子真的急于拿下弘农,不仅派出了凉州系中的少壮派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为前锋主将,还派出了并州系中的精锐。这几乎是天子能拿得出的最强步卒。
蒋钦将这个消息写进了每天的报告中,通报鲁肃。有几个名字很关键,需要重点关注,一旦出现必须立即汇报,参军们在考虑整个战局时会对这些关键人物的位置进行追踪,借以判断对方的战术意图。
函谷关沿着山坡、河谷而建,南北长,有一千二三千百步,东西窄,最窄的地方不到百步,宽的也不过一百五六十步。蒋钦兵力有限,放弃了南部的半城,将兵力收缩到北部的衙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函谷关的假想敌都来自北侧,衙城建在北侧,有利于将领观察形势,临阵指挥。衙城的城墙很厚,城楼也很高,里面有粮仓、军械库和取水的水井,利于防守。
蒋钦有两千人,分成十曲。除了一直跟着他的四曲之外,还有六曲颍川郡兵刚接受他的指挥不到半年,是袁谭发动河南攻势之后,他调任颍川时才归入他部下的。这半年时间里,他对这些人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却还没有用实战检验过。
现在机会来了。蒋钦觉得高顺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让这些新兵与高顺对阵应该能起到理想的效果。他从中挑出三曲,命他们在西侧的衡岭上立阵,根据不同的地形,每阵相隔一二里不等,既让他们能看到前面的形势,能及时做好接战的准备,又毋须直接介入战斗。
为了避免这些新兵崩溃,蒋钦从亲卫中挑出一曲押阵,即是督战队,又是辅导员。
蒋钦的安排给高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也有足够的耐心,也被江东军的节节抵抗折磨得不轻。每一道阵地都要耗费他一到两天时间不等,勘察地形,安排任务,再一步步的攀爬,才有机会与江东军对阵。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进入阵地,准备战斗,真正战斗的时间并不多,江东军利用地形阻击,用冷箭射杀,一旦发现众寡悬殊,形势不利,江东军就会主动撤出阵地。
几天下来,虽然顺利夺取了三道阵地,但损失也不小,伤亡累积起来有两百多人,消耗的箭矢更是惊人,收获却非常有限,除了将战线推进到山岭中段之外,连一个首级都没得到。据临阵的将士说,他们用强弩射伤了几个人,仅此而已。对方非常警觉,百步之内很难得手,只有在百步之外有机会射中,但对方的甲胄齐全,就算是用六石强弩,百步之外也只能射伤,很难射杀。
高顺有点着急,好在皇甫坚寿能理解他的难处,不仅没有催他,反而安慰他,江东军本来就擅长山地战,装备好也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皇甫坚寿又拿出酒肉犒赏上阵的将士,激励士气。在安抚高顺之余,皇甫坚寿奏报天子。江东军精练,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要将阵地推进到弘农城下,至少还需要十天,希望天子保持理智,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收到皇甫坚寿的消息,天子知道不能急,但他还是急了。
半个月才能看到弘农城,那需要多久才能攻克弘农城?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者半年?他知道弘农城不好攻取,但他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如果被只有两千人把守的弘农城消耗几个月,牵制孙策兵力的目的就落空了。等他一步步拿下弘农,也许黄忠已经夺取汉中,孙策的主力说不定直接攻入关中了。
他和士孙瑞、刘晔、杨阜等人商量,仅向弘农进兵是不够的,需要开辟新的战场。
第1962章 当家难
“高顺。”孙策将军报轻轻地放在案上,一声叹息。“朝廷精锐尽出啊。”
郭嘉站在沙盘前,目光来回扫视着,眼神凝重。“树欲静而风不止。大王,天子有可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不能不防。”
孙策没吭声。他也有些头疼。面对天子,他就像面对一个使蛮耍横的孩子,不打不行,打重了也不行。这孩子不是普通孩子,是天子,打死了多少会影响名声。况且天子不计后果的进攻也牵制了他太多精力,如果损失太大,难免会让别人捡了便宜。
袁谭正在清河集结人马,蠢蠢欲动,据说刘备也打算挥师南下,来凑个热闹。徐琨、沈友都在备战,青州钱粮不足,徐州今天的赋税全部填进去才勉强够用。豫州的钱粮不能轻动,如果辽东再起风波,就必须从江东调粮。冬天刮西北风,海运有难度,弄不好还要从陆地走。只是这样一来,无形中又要增加很多消耗,时间也有些紧张,不可避免地要征发更多的民,数州扰动。
这个中二,真是欠揍啊。
熊孩子不省心,老毒物也让人看不懂。鲁肃送消息来说,贾诩病了,不仅将河东让给了董越,还让出了并州,连镇北将军都不做了,只保留了姑臧侯的爵位和食邑。是真是假,谁也不说清。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可是以贾诩的性格,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借着生病避避风头也正常。
没有什么是准确的,所有的都靠猜。也没有什么是及时的,最快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慢的延滞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也很正常。战术安排是不可能的,就连战略部署都要看运气。就拿弘农的战事来说,鲁肃夺取弘农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军师处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天子进据弘农,鲁肃退守陕县,甚至一路退回函谷关为基础的。当鲁肃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攻克弘农的消息传来,军师处的参军们一片痛并快乐的狼嚎。
孙策很欣慰。不管最后的胜负如何,他已经证明了人的智慧可以发挥巨大的潜力,文明可以战胜野蛮。鲁肃夺取弘农的战斗看似神奇,却并非神迹,而是综合了双方装备、训练等因素后得出的理性结果,在鲁肃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胜负已定,只是没几个人意识到而已。
包括辛毗。他虽然做了鲁肃的军师,但他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对麾下将士的战斗力把握浮于表面。出奇计可以,正面硬撼时会有偏差。如果双方差距太悬殊,他不会有问题,当双方很接近的时候,他就有可能做出误判。
就战术而言,与荀攸相比,辛毗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大王,张相来了。”杨仪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
孙策回过神来,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奉孝,你也来听听。我估计张相可能有意见了。”
郭嘉笑道:“这是自然。虽说决定是大王所作,计划却大半是军师处所定,要挨张相的批评,我这个军师祭酒自然不能躲。”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出了门。来到外面的晒台上,居高临下,孙策一眼看到张正和谢祥说话。谢祥拱着手,脸上带着有些勉强的笑容,张却很严厉,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两人说了几句,谢祥再次拱手,转身离开,张站在一会儿,一抬头,见孙策正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提起衣摆,匆匆登楼,来到孙策面前,拱手施礼。
“让大王久等了,死罪死罪。”
“什么事啊?谢家又惹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淡淡地说道:“这谢祥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说他年终考评得了个甲等,急急忙忙地赶来疏通,还让谢广隆出面。”
孙策哼了一声。谢广隆是他身边的侍从,虽然没什么官职,影响力却不小,谢祥请谢广隆出面疏通关系,一般人还真不敢不给面子,就算是南阳太守阎象也不能不斟酌一二。
“都是甲等了还疏通,他想做什么?”
“宛令。”
孙策心中微动,有些不悦。他认识谢祥有七八年了,也时常听到他的消息。这谢祥才能一般,不算差,也算不上优秀,估计这甲等的考核都是沾了谢广隆、谢宽的光,居然还贪心不足,费心思来跑官。他现在是朝阳令。朝阳富庶,百姓安乐,是比较容易治理的县,按考核规定,这样的县考核甲等只是合格,不太可能升迁,只有优等才有可能进一步,调到宛这样的大县去做县令。
宛县是南阳郡治,与普通县高大半级,普通县令的俸禄是六百石,宛令是千石,如果能在宛令任上坐稳了,不出差错,就算熬资历,将来也可以升到二千石,妥妥的高级官员,谢家能因此提升一个层次。谢广隆明明与这个叔叔关系不睦,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帮他疏通,应该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
“降他的职。”孙策没好气的说道:“让他去稚县。”
“不可。”张毫不迟疑,一句话就否决了。
孙策惊讶地看着张。张拱拱手。“大王,官员考核自有法度,跑官固然不对,因为跑官就任意处罚也不对。县令长的升迁自有太守、国相负责,除非重大问题,不应该由大王亲自处理。况且稚县近山多事,需要得力之人,谢祥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谢祥有过,稚县百姓无过,不当受无妄之灾。”
孙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就由张相按制度处置。”
“喏。”张再次拱手,随即又转身郭嘉。“郭祭酒,今年的上计结果出来了,你可有心理准备?”
郭嘉摸摸鼻子,笑道:“我昨天刚收到夫人的家书,清点了家产。”
张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的开了口。“今年截止到八月,五州共增加十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一户,六十一万九千三百零五口,增加垦田八十一万五千三百四十一顷八十二亩,共计三百七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二户,一千七百一十九万四千六百二十一口,田租共收获米……”
郭嘉摇摇手。“张相,你就不用报得这么具体了,我可以看报告,你直接告诉我超支多少。”
张哼了一声:“截止到八月上计结束,基本和预算持平。”
郭嘉拍拍胸口,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今年还能过个安稳年。”
孙策听得懂张的言外之意。八月上计结束之前收支平衡,九月开始肯定超支,而且是大幅度超支。鲁肃进军弘农不在计划之内,仅这项战事就动用两万人,多消耗军粮十余万石,其他费用加起来将近两个亿。如果这项战事不能迅速结束,他就需要征兵来补缺,每年增加的费用至少二十亿。这是一个大窟窿,别说郭嘉赔不起,他也赔不起。以目前的经济形势,每年超支两三个亿不会有什么问题,超出二三十亿肯定会有问题。
虽然致死的可能性目前还不存在,被人围殴还是很不爽。老子要造福全人类,却被这几个渣渣拖后腿。
“张相,贾诩、董越反复,若不予以惩戒,损失会更大。”
“大王,臣并非抱一味绥靖之意,只是不赞成轻率的进攻。常言道,攻守之势异,其力三倍,劳师远征的消耗更是惊人。辽东有马,又能牵制幽州,征之可也。河东虽有盐铁,非我急需之物,得不偿失,不如守边待敌。即使是对贾诩、董越施以惩戒,取函谷关,开其门户即可,何必长驱直入,直到陕县、弘农?由砥柱至壶丘,乃黄河中险绝之处,冬季水浅,水师尚能上下,春夏水盛,即使是战船也难通行,届时只能以陆运,消耗更大。”
孙策觉得张说得有理。鲁肃攻取陕县甚至弘农的确取得了不错的威慑效果,但代价也是巨大的,潜在的风险也不小。从战略意义来讲,占据函谷关就可以了,成本最低。
当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这种事本来就无法强求一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让鲁肃放弃弘农、陕县退回来。张也没这样的计划,他只是提醒孙策,不能轻率的改变预定计划,扩大战事的规模,尤其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的代价就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一是攻守之势带来的成本,一是长途运输的成本。船运的成本最低,但黄河适合通河的时间很短,砥柱到壶丘这一段只能在冬季通航,汛期水流太急,逆流而上太困难,尤其是砥柱那一段,适合通航的人门在北侧,非常容易受到河东的威胁。
“张相可有什么建议?”郭嘉主动问道
“取宜阳,卢氏,直抵商洛河谷,威胁关中,迫使朝廷分兵。再派人联络贾诩、董越,行离间之计。”张看着郭嘉,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最关键的是妥善处理对鲁肃部的赏罚,不能引发其他人效仿。如果都这么不计后果,下次来的就不是我,而是虞翻了。”
郭嘉摸摸额头,露出苦笑。
第1963章 老而弥辣
英雄所见略同。张提出的建议和军师处的最优方案不谋而合。收到鲁肃攻取弘农的消息后,军师处就紧急调整了方案,制定了全取弘农的方案。
在司隶所属的七郡中,弘农郡的实力很弱。弘农以丘陵为主,耕地极少,最盛时也不过四万余户,二十万口,不足河南的四分之一,而且分布极不均衡,九县中有六个县、八成以上的户口分布在北部,剩下的三个县中,卢氏、宜阳在雒水沿岸,陆浑在山中,户口极少,可谓是又偏又穷。
可是对孙策来说,雒水的意义绝不是户口多少能代表的。溯洛水而上,到卢氏,只要翻越枯纵山,就能进入流经弘农城东的烛水,继续向前,则可以进入与武关道平行的商洛河谷,与长安腹地只隔一座冢领山。在这里驻兵屯田,向东可以绕过武关,向北可以绕过潼关,极具威慑力。
这里的地形也对吴军非常友好,是发挥山地战优势的最佳战场。以并凉兵为主力的关中军只能被动防守,很难主动进攻。一旦这里出现了吴军,朝廷就很难全力向东了。
绊住了朝廷,就有机会下手处理河东了。张刚来,还不知道最新的情报,所以才有离间贾诩、董越的想法,孙策已经收到鲁肃的消息,知道贾诩和董越之间不需要离间,早就貌合神离,只是不知道贾诩最后会怎么处置董越罢了。
张的重点不在战术上,他真正想说的是控制住战事的规模,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果徐琨、沈友等人受到鼓舞,也主动出击,钱粮肯定供应不上。虞翻翻脸是小事,大量动用江东钱粮就是动及根本,这种情况只应该发生在决胜负的时候,不应该发生在僵持对峙的时候。
所以,如何处理鲁肃的战功就成了关键。孙策与张反复商量,最后决定赏赐参战将士,不赏赐鲁肃、辛毗,只进行口头嘉奖,并且慎重选择嘉奖辞令,既不能伤了他们士气,又要让他们引以为戒。在这方面,孙策相信张。不论见识还是文采,张都是一等一的,绝非郭嘉、顾徽等人能比。
张亲自拟了嘉奖令,由顾徽抄录一遍,然后用印,发往陕县。
张最近一直在各郡巡视,接受上计,考核官员,和孙策见面的机会不多。年关将近,上计也基本结束,河南的战事又出现了意外情况,张心里多少有些着急,担心孙策再做出轻率的决定,决定在析县住一段时间,早晚与孙策沟通交流,随时进谏。
经过这件事,孙策也意识到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容易冲动。鲁肃敢打能打,可是立功心切,不够稳重,至少不像周瑜沉得住气。说起来也怪,历史上的周瑜似乎没这么稳,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娶了蔡琰有关。年方弱冠就功成名就,娇妻相伴,他的人生接近完美,心态自然从容。
该为鲁肃物色一个镇得住他的妻子了。鲁肃也是个晚婚典范,历史上的他去世时儿子还没出生,险些连爵位都没人继承,现在也是整天泡在军营里,一心想建功立业,没心思娶妻生子,浑然不顾他那老祖母急成什么样。
均水,兴吴津。
蒋干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停车。他拉开车窗,看向道路对面。冷冽的风吹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激零。可他却不觉得冷,反倒有些兴奋。
宽敞平整的官道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牵引,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赶了很远的路,刚刚到达。
蒋干略一思索,下了车,大步走到对面,伸手敲了敲车窗。车窗开了,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和一双发红的眼睛。可是一看到蒋干,这双眼睛顿时亮了,脸上也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蒋子翼?”
“嘿嘿嘿……”蒋干趴在车窗上,看着车里的钟繇。“我说我今天怎么突然心动,要跑到这儿来玩,原来是有故人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钟繇有点尴尬。“我是私行,没有用本名。”
蒋干眉梢微挑。“出逃?”
“没那么严重,就是……”钟繇欲言又止。“不想连累他人。”
蒋干会心而笑。钟繇是左冯翊太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阳,自然不可能是公务。“我车里有好酒,过来喝两杯?”
钟繇正中下怀。他化名逃出关中,来到南阳,就是想投孙策,找蒋干引见虽然不是最优计划,既然碰上了,当然也不必拒绝,至少进城的时候会方便很多。他下了车,与蒋干一起越过官道。年关将近,兴吴津又是重要津口,官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横穿大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钟繇也不急,打量着行色匆匆的商旅,羡慕不已。
“一关之隔,天地之别。子翼,你可知道关中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到。”
“你可以猜得到,可是我进入武关之前怎么也猜不到南阳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看到了。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很惊讶。”
“惊讶什么?”
钟繇含笑不语,过了片刻,说道:“久闻吴王以民为本,我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算是见识了。两军交战,南阳百姓还能如此安乐平静,除了传说中的王道,我实在不想出什么样的字眼。”
蒋干瞅瞅钟繇,哈哈大笑。“这就对了,王道乐土,正是我吴国君臣孜孜以求的境界。”他拉着钟繇上了车,吩咐马车向析城方向驶去。
钟繇喝了两口酒,把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他由尚书令转左冯翊,一待就是几年,朝廷就像是把他忘了似的。这次天子亲征,诏书下达左冯翊,要求左冯翊为大军提供粮草,数量不少,左冯翊根本支撑不起,就算将百姓家里的粮食搜刮一空也无法完成任务。他上书申辩,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很失望,就挂印弃官,化名元常,经由武关道,来了南阳。
蒋干静静地听着,没说什么。他知道钟繇没说实话,也清楚钟繇有更好的进身之阶,并不需要他帮忙,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自然没必要将所有的实情都告诉他。有郭嘉引荐,吴王肯定会用钟繇,但能用到什么程度,不太好说。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太热情。
蒋干问了几句荀的近况,钟繇也不太清楚。他最近和荀的联系非常少,只知道荀留守长安,具体情况不清楚,提得上的事也就是唐夫人为荀生了一个儿子,最近好像又怀上了。
两人叙着旧,心照不宣的避开了正事。有蒋干陪同,钟繇顺利地进了城,来到郭嘉的宅第。看门的是钟夫人出嫁时从钟家带来的老仆,一眼认出钟繇,连忙奔进去报告。郭嘉还在当值,钟夫人闻讯出迎,又派人去通知郭嘉。兄妹见妹,欣喜自不用说。蒋干说了几句话,主动告辞。钟夫人再三谢过,将钟繇迎了进去,在堂上坐定,吩咐人取水来,请钟繇洗漱。前后张罗,殷勤备至。
“兄长怎么来的?嫂嫂呢?”钟夫人笑眯眯地问道。她虽与钟繇平辈,年龄却差二十多岁,在钟繇面前一直更像女儿。
钟繇一声长叹,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刚才面对蒋干时,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此刻面对从妹,他同样无地自空。五十岁了,还要求仕进,又是以这种方式,他觉得很丢脸。若非不得已,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一直想带兵作战,之前还想过去凉州,甚至准备了金丝锦甲,却一直未能成行,在左冯翊任上苦熬。这次天子西征,他本来以为机会来了,至少可以率领左冯翊的郡兵参战,没曾想朝廷根本没这意思,只是让他为大军筹备粮草。他的心彻底凉了,这才决定来南阳。
“小妹,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大吗?”
钟夫人目光微闪,神态自若,笑道:“知道,前两天我还和奉孝商量这件事呢。”
“商量什么?”
“劝你回来啊。”钟夫人亲手将一杯热茶放在钟繇面前的案上。“以前你一心为朝廷效力,想劝你也不敢,如今耳顺之年将至,就算我们说得不妥,想必你也不会责怪。兄长出入朝廷,经验丰富,既从武关来,想必也看了不少,看得比我们透彻。如今形势渐明,江山易姓已是必然,你为朝廷效命了那么多年,也该为钟家考虑考虑了。当初颍川四长名扬天下,谁不钦佩,可是如今呢?颍川年轻一辈人虽然不少,却只有奉孝因缘际会,跻身中朝,实在与我汝颍的名声不般配。”
钟繇呷了一口茶,若有所思。“我也一直觉得奇怪,只是想不明白,本以为是吴王帝王心术,有意压制我汝颍人,现在看来,恐怕是我想得差了,这问题还是出在我汝颍人自己的身上。”
钟夫人很是诧异。钟繇夸赞孙策,她可以理解,但没有外人在场,钟繇的评价又是如此之高,未免不合常理。“兄长,此话怎讲?”
“汝颍人才虽多,习气也重,难免自以为是,没有意识到这世道已经变了,吴王欲行之道并非党人、名士信奉的儒门之道,甚至不是兼采儒墨道法、综合百家之道,而是另一种道。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总在似与不似之间。”
“啪啪啪……”门外响起一阵掌声,孙策和郭嘉一先一后走了进来。孙策一边鼓掌一边笑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今日得见钟君,方知古人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