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5章 男女平等(若相惜丶惜月盟主加更)
确定了纪灵接任战区督,孙策随即将与兖州接壤的战线做了全面调整,吕范被调往浚仪,与鲁肃相呼应,据守西线,睢阳由则桥蕤接任。桥蕤算不上什么名将,但他是睢阳人,又有一定的带兵经验,这些年在砀山、下邑一带屯田也算稳妥,由他率领一部分精壮的屯田兵驻守睢阳绰绰有余。
为了弥补徐琨、吕范两员大将调离后的战力不足,孙策又将吕蒙、蒋钦和仓慈三人增补进来。仓慈转彭城相,吕蒙驻陈国,蒋钦则接替了桥蕤在砀山的屯田事务。
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自然还是因为军费开支实在太大,在与曹昂结盟的情况下,适当减少边境驻军,不仅可以让曹昂安心,将注意力转向北面的袁谭,也能节省一部分费用。抽调出的兵力也不是解甲归田,一部分加强西线,尤其是洛阳,一部分抽调到东线,为渡海作战做准备。
战争就是烧钱,尤其是对中原的农耕民族来说,受制于粮食产量等一系列的因素,兵力不可能无限制扩张,否则难以持续,一场大败就有可能伤筋动骨,大伤元气。经过几年屯田,孙策现在的确可以增加不少兵力,但这势必会影响快速发展的良好势头,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兴师动众。
况且跨海作战也不是且耕且战的义务兵所能承担的,这种任务只能交给脱产的职业兵来完成。
卫臻奉曹昂之命前来祝贺,看到孙策的调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孙策来到青徐,曹昂心里很紧张,担心孙策是打算对兖州下手,特地派卫臻带着礼物来贺喜,实际上是想摸清孙策的心思。现在确认了孙策对兖州并无威胁,自然开心,与孙策约定了迎娶孙尚英的时间,满意而归。
四月下,孙策安排妥当,离开了彭城,顺水而下,经海路去青州。虽然有水路可以北上青州,但楼船体量太大,吃水又深,有搁浅的危险,还是走海路比较快捷。
直到此刻,孙策总算从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有机会和长公主刘和说说话。除了成亲的那天晚上,他短暂地到刘和的舱室中去了一次之外,他和刘和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就算一起吃早饭也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郭嘉几乎是常客,孙尚香、徐节也经常出现,有时候还会有其他客人。
楼船起帆,孙策在飞庐甲板上设席,派人请刘和来。
时间不长,刘和来了,却不是一个人,除了越舞等陪嫁宫女,还有马云禄伴在她左右。刘和看起来有些紧张,眼睛扫了孙策一眼就低下了头,曲膝施礼。
“妾和见过夫君。”
孙策点了点头,站起身,却是对马云禄拱手致意。“马夫人也在啊,失礼失礼,来人,为马夫人设席。”
马云禄笑着还礼。“是我冒昧,不请自来,还请将军恕罪才对。将军虎威,长公主怕是抵挡不住,我勉强也算是出身将门,来为长公主壮壮胆气,还望将军不要责怪。”
“岂敢,岂敢。”孙策哈哈大笑。侍从取来坐榻,马云禄与刘和一起入座,两个宫女上前,为他们倒上茶水,又退在一旁。孙策举起茶杯,向马云禄致意。“军中疏简,不尽人意,委屈马夫人了。好在你也是将门出身,熟悉军中情况,应该还过得惯吧?”
马云禄点点头。“多谢将军关心,我自是无妨的。关东富庶,将军又待外子亲近,多有关照,我夫妻感激不尽。外子嘴拙,不善言辞,就由我代他向将军致谢。”说着,举起杯,向孙策示意。她似乎不太习惯喝茶,脸上的神情些有勉强。
孙策笑道:“义封,取些酒来。马夫人豪爽,烈酒才配她,茶怕是太淡了。”
马云禄有些不好意思,拈下沾在唇上的茶沫。“惭愧,让将军见笑了。”却不推辞。她的确喝不惯茶,对酒更感兴趣。
朱然取来了酒,交给宫女,宫女为马云禄斟上酒,孙策也斟了一杯,举杯道:“公务在身,不能多饮,只能陪马夫人一杯。如果喝得顺口,马夫人不必介意,大可自饮。”他顿了顿,又道:“韩夫人也是如此。”
听说韩少英也是如此,马云禄也不客气了,和孙策喝了一杯,尽了礼仪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孙策转头看向刘和。“夫人也不必拘泥,喝酒喝茶,各随其便。”
刘和点点头。“我还是喝茶吧。”她瞟了马云禄一眼,浅笑道:“我可没姊姊那么好的酒量,喝多了会出丑。”
马云禄笑而不语。孙策倒是不清楚,他这是第二次见马云禄喝酒,马云禄结婚的那天也喝了酒,但模样斯文,浅尝辄止,倒是没看出来她能喝,看来那天是为了给庞德留面子,控制着量。
“这酒还喝得顺口吗?”
“甚好。”
“那回头让人送一石去,夫人自饮也可,与令明对饮也可。”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马云禄举起酒杯,含笑看着孙策。“家兄尚在将军麾下的时候,家书中就常说将军磊落不同凡人,胸中自有大丈夫气,尤其是秉承阴阳合德,不似一般浅薄之人看轻女子,蔡大家、黄大匠都因将军而展露锋芒,堪称楷模。这几日看下来,的确是名至实归,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想请将军解惑。”
孙策哑然失笑。“看来一石酒还不够,惭愧,惭愧,是我小家子气了,再加一石如何?”
马云禄“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将军就算再加十石,我也来者不拒,只是这问题还是要问的。”刘和明白了马云禄的意思,连忙给她使眼色,连连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马云禄却不理他,眼睛逼视着孙策,毫无放弃之意。
孙策心中明镜也似。“行啊,那你问吧,我洗耳恭听。”
“将军尊重女子,为何不能一视同仁?”
“比如说?”
“比如说,将军待甘夫人、甄夫人就比待长公主更亲近。长公主辞宫别亲,不远万里来为将军奉帚,难道将军就不应该多一些关心吗?”
“姊姊……”刘和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出声阻止。孙策抬起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刘和不要紧张。这些天他虽然没怎么与刘和接触,但他对刘和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清楚,知道马云禄与刘和关系不一般,而且早有打抱不平的心思。今天既然抓住了机会,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她是不肯罢休的。
“我这些天很忙,的确抽不出时间来关心她,有马夫人与她相伴,我非常感激,所以才请你喝酒。”孙策微微一笑。“你虽然没说,但是我也猜得到,令兄孟起恐怕没少说我吝啬吧?你以为我请你喝酒没有原因?这就是谢礼啊。”
马云禄语噎,哭笑不得。马超的确抱怨过孙策很吝啬,军械价格要得那么高,一点面子都不给。只是这些话,她再虎也不能承认,一时倒不好接话。她犹豫了片刻,只好重回主题。“听将军这意思,如果不忙,就不会冷落了?”
“这是自然。”孙策淡淡地说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既然进了我孙家的门,又没有犯错,我就不会对她另眼相看,自然要一碗水端平。绝对的公平不会有,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特别针对她。这个答案,马夫人还满意吗?”
马云禄沉吟不语。孙策看似客气,可这句话的态度却非常鲜明,不会刻意针对刘和,但她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长公主这个身份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偏爱。这不是马云禄想要的答案,她憋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而来。
见马云禄眉心微蹙,眼珠转来转去,舌尖不时的舔一下嘴唇,孙策知道她并不满意,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想法,不禁暗自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关西人和关东人就是不一样,换作甘梅、甄宓,她们早就明白了。就算还有不满之处,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硬杠。
“你刚才提到蔡大家、黄大匠,我不妨多说几句。”孙策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提倡男女平等,只是给女子和男子一样的机会,并不代表就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女子高男子一头。蔡大家、黄大匠能展露锋芒,那是因为她们有这个能力,而不是因为我偏袒她们。蔡大家的学识、黄大匠的木学即使和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她们得到别人的尊敬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们有这样的实力,我只不过给她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
孙策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云淡风轻,但字字清晰。“马夫人,人们尊敬的是蔡大家,而不是周公瑾的夫人,人们尊敬的是黄大家,而不是我孙策的夫人。你……明白这里面的区别吗?”
马云禄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多谢将军指教,受益匪浅。”
孙策点点头,同样抱以微笑。“我希望数年之后,马夫人也能成为其中一员,为女子楷模,而不是妇随夫贵,一辈子只是令明身后的影子。令尊与韩征西、令明与阎彦明都是比肩的俊杰,我想你也不会输给韩夫人吧?”
马云禄嘴角微挑,轻哼了一声。“将军不用激我,我已经与外子商量妥当,此间事了,我就去羽林卫做一骑士,必不让韩少英一个人威风。”
孙策大笑。
第1726章 童年阴影
在造梦的文艺作品中,穷书生遇到富家小姐、灰姑娘遇到王子是古典桥段,吊丝男迎娶白富美、龙套女遇到霸道总裁是现代套路,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孙策前世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现在纳长公主为妾,却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些同情。
倒不是说公主不漂亮刘和算不上国色,但也不丑,至少是中上水平而是刘和身上看不出一点长公主的气质。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搅着手指,气场还没有马云禄强大,活脱脱一个刚入职场的小萌新,还是三流大学毕业,一点自信也没有的那一种。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一点都不错。没有实力,血统什么的就是一个屁。
孙策对刘和谈不上尊敬,但也没什么鄙视的意思。人的命运就是如此无常,做不做公主不是她能决定的,就像嫁不嫁给他一样。她只是天子手中的一个筹码,价值就在于维持朝廷最后的体面以及那一千多万的赋税,还有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她如果可以选择,大概不会愿意做什么长公主。
孙策问了一些刘和这些天的起居。刘和开始有些紧张,后来见孙策语气平和,慢慢放松了些,加上马云禄在侧,不时帮腔,还算回答得体。孙策又问她是想跟着他去青州,还是愿意安定下来,在哪个地方住几天,她倒是没犹豫,表示愿意跟着孙策去青州,一路服侍,尽一个妾应尽的责任。
孙策倒也没疑心什么,刘和不像是能玩手段的人既没那能力,也没那野心跟着就跟着吧。
三人在飞庐上闲聊了一阵,眼看快到中午,孙策命人准备了一些酒菜,把甄宓、甘梅叫了过来,又命人把庞德也请来,坐在一起吃个饭。宴席还没开始,孙尚香闻风而动,带着徐节赶了过来。知得马云禄有意加入羽林卫,孙尚香正中下怀,当场许了马云禄一个左督。
马云禄也不推辞,但她表示会按照孙策军中的规矩,届时要与韩少英比武,接受考核。她谈笑自若,庞德却有些窘迫,不过看孙策并无不快,也只好由着马云禄去了。他原本是马家的部曲,在马云禄面前没什么地位可言,如今娶马云禄为妻也算是高攀了。他不是孙策,心里没有什么平等的观念,尊卑有序,忠义在心,马家永远是他的故主,不敢有一丝僭越。
宴会结束,孙尚香拉着马云禄走了,庞德也自行告退,甘梅、甄宓也识趣的退下了,只剩下刘和留在舱中。刘和主动端茶倒水,不让越舞等人侍候,虽然神情有些窘迫,手脚倒也麻利,看样子是之前演练过的。孙策临窗而坐,看着刘和脸色微红,额头出了一阵细汗,便让她在对面坐下。
“你怎么会做这些?”
刘和习惯的低了头,双手拢在袖中,下意识的搅在一起。“既知为妾,自然要做些准备。”
“她们教的?”
“不是,是嫂嫂教的。”
孙策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唐夫人。唐夫人是弘农王妃,后来嫁给了荀为妾,这也算是长公主下嫁为妾的铺垫吧。孙策随口一问,刘和倒也不隐瞒,说这是天子的主意,当然唐夫人本人也不反对。唐夫人与荀是表兄妹,从小就仰慕这位表兄。如今心愿得偿,倒也过得自在。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嫂嫂已有身孕,再过些日子也许就要生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他们的孩子长什么样。令君温润如玉,才智过人,嫂嫂也是聪慧之人,他们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俊俏……”
说起家事,刘和低垂的眉眼生动起来,脸上也露出自然的笑容,直到她发现不妥,讪讪地闭上嘴巴。孙策笑道:“无妨,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刘和尴尬地笑笑,低声说道:“都是一些家事,不敢有劳夫君费心。”
“不管怎么说,你们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啊。”孙策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握在身前,一声轻叹。其实岂止刘和,他身边的女人有几个是普通人家?又能几个是真正的两情相悦?都是带着一定的目的而来,刘和只不过更特殊一些罢了。
刘和身不由己,他又何尝能率性而为。
刘和强笑着,一言不发,气氛又有些尴尬起来。孙策见状,估计让她主动开口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自己找话题。他说起了刘和送给桥氏姊妹的那对玉镯。小桥非常喜欢玉镯,恨不得天天戴着,不过桥蕤觉得她太小,而玉镯又太贵重,怕她弄丢了,收了起来,只让小桥每天睡觉时戴着。
“这玉是新进宫的吗?”
刘和惊讶地看着孙策。“夫君,你……怎么知道?”
“宫里先被袁氏兄弟洗劫,又被董卓掳掠,再经过几百里跋涉到长安,还能剩下什么好东西?就算这对玉镯是漏网之鱼,那也是珍贵之物,你总不会轻易拿出来赏给两个孩子。想来想去,只有新进宫的可能性更大。我听说天子与凉州世家、羌胡部落首领联姻,他们送点西域的美玉做聘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刘和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孙策看得真切,问道:“怎么了?冷?”
“不……不是。”刘和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神中掩饰不住恐惧。“袁氏兄弟和董……董卓入宫的事……好像就在昨天,妾惊魂未定,一时失态,还请夫君恕罪。”
孙策皱了皱眉,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刘和今年十七,光和六年才十一岁,正和如今的大桥、小桥一般大,眼界也许还没有大桥、小桥大,突然看到一群人冲进自己家里杀人放火,短短的几个月之后又来了一群更野蛮的,这是一种什么体验?袁氏兄弟闯宫时,当时的天子和现在的天子结伴外逃,刚刚十一岁的公主在哪里,又有谁陪着她?
孙策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刘和,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尽量温和的说道:“你不用害怕,袁氏兄弟都死了,董卓也死了,他们不能再伤害你了。既来之,则安之,朝堂上、战场上的事你不用过问,安心过日子就行,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再遇到那样的事。”
刘和怯怯地抬起眼皮,看了孙策一眼,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刘和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脸色虽然还有些白,身体却慢慢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坐在孙策面前,低着头,玩弄着衣带,就像一棵被霜打过的茄子。见她没有再说话的心情,孙策也没有再问,干坐了一会,便让人送她回去休息。
荀拈起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袅袅。
天子看了一会儿,松开手,将棋子放在棋枰上,表示认输。“令君高瞻远瞩,老谋深算,非我能及。”
荀直起腰,打量着天子。天子虽然面露苦笑,但神情并不沮丧。“还来吗?”
天子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要先把这一局的失误分析清楚,再下才有意义,要不然还会输。”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你这儿真好,没人打扰,清静自在,我都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唐夫人从一旁走了出来,端着茶水,笑盈盈地说道:“我准备了晚餐,你们吃完再一起走吧。”
“那令君这个休沐岂不是又没了?”天子站起身,笑嘻嘻地说道:“晚餐我就不用了,宫里如果找不到我,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来。令君不用急着回去,明早去也行,万一起得迟了,中午到也可以。宫里有事,我让人来请你便是。”他起身走到门口,吸了吸鼻子,又道:“是什么点心?熟了没有?若是熟了,先取两个来让我尝尝再走。”
唐夫人忍着笑,转身安排人去取点心来。天子又折了回来,重新入座,一副食指大动的馋样。荀也觉得有趣,将茶杯推到天子面前。天子喝了一口茶,突然说道:“对了,我听赵温说,孙策也喜欢喝茶,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喜欢,他身边的人都喜欢喝,郭嘉还向他请教种茶的方法了。”
“种茶?”荀愣了一下。
“怎么了?”
“陛下,你赶紧说说,郭嘉都问了些什么。”
“有问题?”
“郭嘉为人狡黠,一言一行都不能等闲待之。他以前嗜酒如命,现在就算戒了酒,也不会对茶有太多的兴趣,向赵温打听种茶更不像他的性格,这很可能是别有用心,只是赵温忠厚,没有察觉。”
天子将信将疑。种茶能有多大的事?茶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饮品,喝的人并不算多,至少不如酒,就算收税也没什么利,况且孙策不缺钱,连酒和盐都没有收重税,更不会把主意打到利润极其有限的茶上去。不过见荀认真,他也不好说什么,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致说了一遍。赵温是无意一提,本无细节,天子也说不出太多的内容,荀听完,也想不出郭嘉有什么用意。
这时,唐夫人端着新出锅的点心来了,天子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点心,告辞而去。荀却坐在窗前,看着杯中的茶,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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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7章 大战之前
唐夫人送走天子,准备好了饭菜,来叫荀吃饭,见荀坐着出神,伸出素手在荀面前摇了摇。荀一惊,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子已经走了。
唐夫人嗔道:“想什么呢?”
荀把刚才天子说的复述了一遍,唐夫人想了好久,也没想出茶会有什么名堂。“你会不会是多心了?”
“也许吧。”荀苦笑道:“但以我这几年的经验,孙策做的很多事一开始看起来都没什么意义,等到我们明白的时候,再想追赶就有些迟了,所以我不能不多想一些,要不然……”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过了一会儿,他又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长公主现在如何。”
“你不用担心她。”唐夫人低了头,淡淡地说道:“孙策就算冷落她,还能比袁绍、董卓更过分吗?你放心吧,这孩子从小就受苦,忍性比一般人强,况且她有自知之明,不会主动惹事的。”
荀没吭声。他知道唐夫人有怨气,责备他不该屈服于那些老臣,坚持要以丹阳郡为长公主食邑,平白招惹孙策。实际上他们动摇不了孙策,只会给自己人找麻烦。天子听到这个建议后,大发雷霆,险些下诏杀人,是他强行谏阻。
得到了五州的赋税节余,南阳的军械、粮食也已经到位,如果不出意外,曹操应该也召集人马和粮草,准备出发,快则六月末、七月初,迟不过八月,天子就要西征,好容易取得各方面意见统一,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天子如果能得胜归来,凉州世家立了功,这些老臣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如果天子败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想到秋后的战事,荀就更加不安。没有了幽州的牵制,袁谭会不会低头,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倒不担心袁谭会对朝廷不利,只是担心冀州不给钱粮,天子能支撑的时间会更短。十万之师,一日千金,朝廷现在就这么点家底,能胜不能败,一旦战败,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大汉能否中兴,成败在此一举。在这件事面前,长公主会不会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相比于那些嫁给羌胡部落首领,以后要在冰天雪地中度过余生的宗室女子,受点委屈又有何妨?如果能助天子一臂之力,就算牺牲她也是值得的。
为了大汉,这些年牺牲的人太多了。
荀这么想着,鼻子却有着酸,眼中也多了几分雾气。他端起冷茶,遮住了脸。唐夫人看得真切,知道荀心疼长公主,却不说破,端起案上的点心,转身说道:“陛下既然允了,你就明早再去吧,在家住一宿,我们说说话。”
“不了,可以迟一点,还是要去的。陛下出征在即,宫里事情多。”
荀起身,跟着唐夫人出了门,来到堂上。碗筷已经摆好了,荀入座,唐夫人也坐了下来。她有孕在身,动作比较迟缓。荀看着她坐下,忽然说道:“伏贵人也有身孕了,你过两天去看看她。这可能是陛下的……长子,大意不得。”
“知道了。”唐夫人应了一声。“说起来也怪,吕贵人怎么一直没动静?要说身体,她可是最好的。”
荀一声叹息,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声。唐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啊,就是心思太多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最近宫里进了那么多女子,总有几个会怀上的,天子还小,没必要这么着急。”
“夫人说得有理。”荀强笑了两声低头吃饭。唐夫人却握着筷子,欲言又止,荀埋头吃饭,也没留神。
四月末,孙策到达朐县。
麋家庄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刚从幽州赶回来的糜竺亲自坐镇指挥,刚从南阳调回的麋芳前后张罗,提前赶回家的麋兰安坐后院,什么也不用管,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散生活,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持开心。
大年夜进了孙家祠堂,正月里就有了身孕,冥冥中似乎早就注定。麋兰私下里窃喜。这次孙策北巡,她跟着回家省亲,而且提前回到了老家,看着家乡的山山水水,吃着从小吃惯的饮食,由从小服侍的奴婢伺候,她简直就像喝着蜜一般甜。糜竺、麋芳也收到消息,赶回老家,一家人团聚,心情也好,连睡觉都会笑出声来。
甘宁也接到了命令,赶回护航,提前数日到达,与孙策见了面。这两年在渤海,他很忙,但是战功却不多,去年接到孙策命令,让他入河助阵,却被袁熙拦住,错失截杀袁绍的大好机会,他一直懊恼不已。见了面,他立刻请罪。
孙策哈哈大笑。“兴霸,不要急,立功的机会很多。怎么样,这两年有什么收获,这段海路熟悉了吗?我还指望你护航呢。”
甘宁胸脯拍的咚咚响。“将军你就放心吧,从这里到幽州,所有的海岸、海岛,我闭着眼睛都不会错。有了海图,我敢说那些打了一辈子鱼的渔民都没我熟悉。”
“读书还是有用的吧?”
甘宁连连点头,乐得合不拢嘴,眼神却有着躲闪。“好是好,就是管得太宽啊。”
“不就是不让你杀人嘛,怎么宽了?”孙策似笑非笑。“这是我关照的。兴霸,你现在是水师都督,不是海贼,你要保护百姓,不能滥杀无辜。”
“我明白,我明白。”甘宁连声说道:“所以我没杀啊,我忍着,我到辽东去杀。”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孙策,生怕孙策摇头。他不久前收到消息,下邳尉林雨因指挥不当,造成下邳陈氏灭门,被罚了一年的俸禄,全军通报批评。一年的俸禄是小事,全军通报也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因此丧失出征幽州的机会,那就亏大了。
“找你来,就是为了辽东的事。你在渤海这么多年,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如果要取幽州,如何着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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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8章 辽东攻略
甘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欲取幽州,先取辽东。欲取辽东,先取沓氏。”
“详细说说。”
见孙策并无意外之色,甘宁不敢怠慢。他知道孙策虽以勇武著称,却非匹夫之勇,极其注重战前谋划,每次大战之前,军谋处都会做大量的资料收拾、整理工作,推演战局,分析利弊。孙策既然有意幽州,自然对如何攻取幽州有所谋划,说不定方案都拟好了。问他不是请教,而是考核,看他有没有见识,然后决定用不用他。这可不能大意,等了这么久,总不能最后便宜了别人。
甘宁打起精神,分析他计划中的辽东方略。
沓氏县是辽东一个县,就在海对面,由青州渡海到辽东就在沓氏登陆。沓氏有两个优点:一是与中原最近,农耕发达,有不少耕地,可以屯田驻兵;二是有良港,可以停泊巨舰。有了这两个优势,沓氏县就具有了水师驻扎的条件。
除了本身的优势,沓氏还有一个好处,离襄平很远,中间还隔着深山茂林,只要把几个关口一堵,公孙度就很寸步难进,想夺回沓氏基本上就是做梦。我军有战船,可以从水路进攻,避开山岭,可谓是扬长避短,一举两得。
最后,以沓氏为水师基地,北上可以取襄平,西进可以威胁渔阳、广阳,如果暂时条件不具备,还可以东进取乐浪,左右逢源,可攻可守。
听完甘宁的计划,孙策放声大笑,指指甘宁。“兴霸,吃独食不是好习惯,你要习惯与他人合作作战,而不是只着眼于水师。水师有水师的长处,也有明显的不足,要想真正控制辽东,只有水师是远远不足的。”
甘宁嘿嘿笑道:“将军,水师也不是只有水战,上了岸,我们不弱于步卒。”
“可是你能把战船拖上岸吗?若对手固守不出,以骑兵游弋,待你上岸便用骑兵突击,你待如何?”
甘宁嘴角带笑,却不说话,既不附和孙策的意见,也不否定。孙策心中明白。甘宁有相当的战略眼光,并非不知道步骑结合,水陆并进的道理,他只是着重点明水师的重要性,一切从发挥水师的优势出发。俗话说得好,屁股决定脑袋,他身为水师将领,自然不会将自己排除在外,看着别人吃肉,他连汤都没得喝。
孙策话锋一转。“你觉得麋芳能力如何?”
甘宁想了想。“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弱。”过了一会儿,又道:“最近跟着将军在中原历练,应该会大有长进吧?”
“让他配合你,如何?”
“当然好。”甘宁大喜,一拍大腿。“这再好不过了。”
孙策十指交叉,向后靠在舱壁上。如何攻取幽州,军谋处已经讨论了很多,提出了几个方案,争论很大,但是有一点大家都没什么异议:暂时不宜介入刘备与袁谭的战局,应该趁着他们互相牵制,腾不出手的时候先取幽州东部,也就是辽东、乐浪诸郡。即使如此,也不宜直接攻击辽东郡治襄平,应该做好攻守两手准备。攻,就是在条件适合的时候主动攻击襄平。守,就是在攻击襄平的把握不大时可以坚守,或者攻其薄弱环节,比如乐浪。
这次出征是一场大战,孙策亲临战场,江东子弟必然是主力之一。从长江以南来到黄河以北,而且是冰天雪地的辽东,江东子弟兵能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仓促作战很可能造成严重的非战斗减员。
大海对面的乐浪郡就是以后的朝鲜,新中国成立之后,曾在那里与美军战斗了三年。战争初期因为准备不足,刚从东南沿海调来的军队没有足够的保暖衣物,被冻死的将士数以千计。那可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在残酷的气候面前损失惨重。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在真正的大战之前,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江东子弟兵适应这里的气候。适应也不是让他们在这里住着,必要的战斗还是要进行的,在挑战真正的对手之前,先找一些软柿子捏捏非常有必要,以战养战也是减少消耗的一个办法。
甘宁提到了向东攻击乐浪郡,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乐浪郡的户口和辽东相近,又远离襄平,公孙度鞭长莫及,经营得当,也是一个不错的基地,将来还可以做东进的跳板,天下太平之后,如果甘宁还没尽兴,可让他继续向东去,让他杀个痛快,免得他无事生非。麋芳之前就和甘宁合作过,脾气还算相契,安排他与甘宁搭班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甘宁胆子再大,想必也不敢拿麋芳试刀。有了麋芳率骑兵协助,甘宁只要自己不作死,能挡得住他刀锋的人应该不多。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眼前孙策最关心还是幽州本身。别人不清楚,他却知道,在辽东、玄以北的密林深处,有一个被称作游牧民族摇篮的地方,一个叫鲜卑的游牧民族正在茁壮成长,不久之前,他们中的强人檀石槐已经让汉人见识了他们的战斗力,只不过檀石槐命短,让大汉逃过了一劫,将这场活劫延后了几十年。
如今他来到辽东,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远征之前总要将后院打扫干净。
“兴霸,远征是将来的事,眼下还要着眼于辽东,我们要杀的不仅有公孙度、刘备,他们都是疥癣之患,我真正担心的是乌桓人、鲜卑人。这些胡人就像草原上的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加以控制,等他们吃肥了,养壮了,就会觊觎我中原的土地。之前有匈奴人,卫霍横行漠北,打垮了匈奴人,现在鲜卑人又壮大了。你在幽州这么久,一定听说过檀石槐这个人,如果他不是死得早,就是又一个冒顿。他虽然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一个强人?趁他病,要他命,我听着檀石槐的儿子争权,鲜卑人内讧,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拿下辽东之后,我们先到鲜卑人的老家走一趟,来个斩草除根,保北疆三十年太平。要和这些胡人较量,骑兵必不可少。”
甘宁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他搓着手,连声称谢。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这一辈子都不愁没事做了。一想到刀头舔血的快意,他就兴奋得发抖。
入住麋家的庄园,孙策受到了麋家兄妹的热情接待。麋兰已经过了妊娠反应期,如今能吃能睡,几乎胖了一圈,面如圆盘,体态丰满,皮肤也变得更加细腻。看到孙策,她有些担心地说,家里的老人说,她怀的可能是个女儿。
孙策安慰她说,女儿有什么不好?阴阳平衡,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有个女儿也不错。再说了,你还年轻,又不是生一胎就结束了,保养好身体,将来还可以再生,不用纠结于生男生女。
麋兰欢喜不禁,立刻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她原本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在孙策身边那么久,她知道孙策并不讨厌女儿。只是回家之后,麋竺总觉得有些遗憾,对他来说,麋兰只有生儿子才有意义,才能为麋家带来保障,天天在麋兰面前嘀咕,麋兰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响。
见孙策不以为然,麋竺虽然不赞同,也只好保留意见。麋兰拉着甄宓、甘梅等人去说私房话,孙策和麋竺、麋芳谈正事。麋竺先向孙策介绍了幽州的情况,年前公孙瓒与刘和同归于尽后,刘备、袁谭的使者就先后找到了他,希望能和孙策结盟,但条件一直没谈拢,这件事就拖延了下来。直到二月初,刘备坚持不住了,才派简雍直接去见孙策。
孙策把与简雍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备玩了个花招,想私下里和诸葛亮拉上关系,却被诸葛亮一眼识破。孙策随即禁了简雍的足,到现在也没有解除。简雍倒也沉得住气,虽然几次请见,却不积极,一副要死耗到底的模样。
麋竺听完,忍俊不禁。“看来刘备是真的急了。”
“他急什么?”
“人才。”麋竺抚着短须,笑着摇摇头。“刘备看似渔翁得利,实际上却得罪了刺史张则和幽州世家。他接管了公孙瓒的实力,又拒绝了张则的建议,自然也成了张则和幽州世家的敌人,那么多人死在公孙瓒的手下,这些人岂能和刘备合作?我听说张则又召集了不少人,实力有所恢复,只是袁谭抢占了涿郡,他不想让袁谭坐收其利,这才没有立刻发起攻击。世家不依附,刘备能用的人只有关羽、张飞等人,连几个能做令长的心腹都挑不出来。”
“张则提了什么建议?”
“我也是最近刚了解到的,所以没写进之前的报告里。公孙瓒战死之后,张则向刘备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他能赶走刘备,夺回涿郡,张则愿意将幽州托付给他,但是刘备拒绝了,随即就和袁谭达成了默契,退回安次,看着袁谭接管了涿郡。”
孙策沉吟良久,有点明白袁谭的使者为什么现在还没到了。很显然,袁谭不像刘备那么着急,涿郡到手,张则和刘备又不和,他的压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自然可以从容一些。只是不知道他接到朝廷的诏书之后还能不能这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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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9章 登山记
孙策与麋竺谈了很久,幽州战略同样是重中之重。
与甘宁着眼于水师不同,麋竺更看重利益。在商言商,相互于中原或者江南来说,幽州太冷,耕地有限,不如中原能养活更多的人,除了战马,真正能吸引他的只有各种山珍、皮货,抢占重要的贸易通道才是重点。
麋竺建议在沓氏建立基地后先取辽东属国。辽东属国以乌桓人为主。乌桓人与汉人接触多,经常做生意,别人有的他们基本都有,如果需要,还可以雇佣他们征战。且乌桓人势力较大,整个幽州边境都有他们的部落,大部分牧场都在他们的手里,要在幽州做生意,撇开乌桓人是不现实的。
孙策很认真的倾听麋竺的建议,虽然他未必赞同。在做出决定之前倾听不同的声音是他最近这段时间的重点,不仅要听,而且要让诸葛亮、杨仪等人记录,回头再仔细推敲,必要的时候还要再谈,询问更准确的信息。在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就要安排细作营列入计划,让细作们有目的的去收集信息。
孙策与麋竺商量,调整他的职务。
麋家两兄弟,麋芳是统兵将领,肯定要四处征战。征战有风险,有一个就行了,既然麋芳出征,麋竺就应该收回来,守住家业。孙策打算将沓氏建成一个兼有军事和商贸双重功能的重镇,希望麋竺能够坐镇沓氏,负责辽东、乐浪地区的商贸,幽州西部的事务交给别人。
麋竺与张鸿接触过,知道中山商人的实力,对孙策的安排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一口答应。麋芳也很满意,有了麋竺坐镇沓氏,他与甘宁出征就更安心了,麋竺不仅可以为他们筹集辎重,补充战马,还可以为他们处理战利品,麋家从中得到的利益将非常可观。
既有利益又能立功,麋家兄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们对孙策的安排非常满意,热情也更加真挚。
刘和托着腮,坐在窗前,看着斜对面的正房。那里亮着灯光,三个人影照映在窗户上,孙策和麋家兄弟已经谈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笃笃笃。”有人敲门。刘和一惊,连忙坐直身子,示意婢女去开门。
门开了,麋兰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含笑屈膝施礼。“长公主屈尊枉驾,光临寒舍,麋家上下百余口荣幸之至。边鄙之地,没什么好东西,还请长公主见谅。”
刘和有些惊惶,连忙上前扶起麋兰。“姊姊有孕在身,不必如此。我如今与姊姊一般,都是夫君身边人,这长公主三字切莫再提。”
麋兰含笑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妹妹。”
“如此最好。”刘和扶着麋兰到案前坐下,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姊姊家的屋子好精致,住着真舒服。不像宫里那些房子,虽然很大,却一点也不像家。”
麋兰掩着嘴,笑出声来。“既然妹妹喜欢,那就多住些日子,留在这里也行,不必跟着夫君北行。军中辛苦,海上浪高,你一时半会的未必能适应。”
刘和笑着称谢,却没有允诺。她跟着孙策走了半个月,已经知道行军辛苦,即使有楼船代步,还是远不如平地舒服。两脚落地的感觉太好了,以前没有感觉,现在她却无比珍惜。麋家豪富,屋子宽敞,摆设精致,更难得的是充满了烟火气,诸物皆为人所设,不像宫里那些陈设看起来富丽堂皇,却处处透着尊严,让人不敢生一丝亵玩之心。如果可能,她当然希望住在这里。可是她初来乍到,身份又与别人不同,哪里敢再生事端,让孙策以为她难脱长公主的旧习。
麋兰从甘梅、甄宓那么知道了长公主的事,此刻又见刘和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看不出一丝长公主的气息,原本对皇家的一点敬畏也不翼而飞,只剩下对刘和身世的同情。她也是父母早亡,由兄长抚养长大。麋家虽巨富,生活安逸,但随着渐渐长大,接管家中的生意,对麋家富而不贵带来的屈辱感受真切。刘和与麋家相反,徒有皇室空名,却无皇室尊严,堂堂长公主为人侍妾,这种失落比她最初听说要嫁给孙策为妾时的不甘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妹妹之前听说过夫君吗?他是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刘和转头看着远处窗户上的那个身影。即使隔着窗户,只能看到影子,她也能分辨出哪个是孙策。那种随意靠在什么地方的放松姿势谁也学不来。“听说过,不过可不是什么好话。宫里的人说他是杀人如麻,大……”刘和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丝庆幸的浅笑。“不循常理,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一个凶恶野蛮的人,没想到他是一个如此英俊的丈夫。”
麋兰也笑了。她最初听到孙策的消息时,也以为孙策是个粗猛野蛮的汉子,后来见了面,才知道孙策不仅长得一表人才,心思更是细腻。她虽说做妾,孙策却没有把她当侍妾看待,宠爱有加,尤其是让她有发挥自己所长的机会,与男子比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麋兰浅笑道:“妹妹安心生活,你以后会发现他更多的好。”
刘和微微颌首。其实现在她已经知足了,孙策虽然对她不算特别亲近,却也没有特别排斥,除了接触不多之外,并无一句恶言恶语,也没有任何特别针对她的举动。接触少也不是因为孙策讨厌她,而是孙策最近实在太忙了,每天要见很多人,处理很多事,有点时间还要练武,就连甘梅、甄宓也没多少时间见他,更多的是几个人一起吃饭。
“夫君一直这么忙吗?”
麋兰说道:“身处其位,责无旁贷。有些事我们可以帮他,有些事只能由他自己面对,我们尽可能不给他找麻烦就是了。夫君是个体贴的人,能做的,他自然会去做,以后你就明白了。”
刘和眼神微闪,明白了麋兰的意思。
次日,孙策登朐山。
春暖花开,朐山正是最美的时候,一路拾级而上,移步换景,绿树成荫,鲜花朵朵,山谷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心情不知不觉地就雀跃起来。
常年生活在深宫里的刘和大开眼界,东看看,西看看,怎么也看不够,满眼都是新鲜的事物,迈上几步,或是转身,眼前的景色便大有不同,另一番风趣。
“这山好高啊。”仰头看着面前如翠色屏风一般的山体,刘和大发感慨。
“你以前没看到山吗?”孙策在前面停住,笑眯眯地看着刘和,眼神温暖如春风,笑容灿烂如朝阳。刘和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连忙收起笑容,却又忍不住说道:“看过,但是远远地看,没有这般感觉。”说着,眼神突然一黯,一丝不安从脸上一闪而过。
孙策看得分明,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倒不担心安全,知道今天要来登山,麋芳几天前就将附近检查了一遍,许褚昨天又亲自走了一高,关键处都有人把守,刺客伏击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怎么了?”孙策停住脚步,等刘和走到身边,轻声问道:“怕高?”
刘和摇摇头。“我想起……那年经过函谷时的经历。”刘和抬起头,看着壁立的山峰,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难掩恐惧。“那时候,我……我总觉得那些灰扑扑的山会像宫里被烧毁的大殿一样,随时可能倒下来,将我埋在里面。”
刘和声音越说越低,但孙策耳力甚好,听得分明,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光武帝刘秀认定汉为火德,为了防止克制火德,还特意将洛阳改成雒阳,他一定没想到洛阳城最后会被大火焚毁,就和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推崇谶纬,却让谶纬成了苍天已死的预方主,崇尚气节,却造成了儒生激进一样。
凡事都不可过,过犹不及。制定政策更忌讳只图眼前,不顾身后,尤其是为了某种目的编造谎言。历史不断的证明:谎言终究是谎言,不依照客观规律办事最后一定会自食其果。
“把手给我。”孙策伸出手。
刘和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孙策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向山上走去。孙策的手很有力,虎口、指腹有不少老茧,那是常年练习武艺留下的。刘和很吃惊,她没想到孙策的手会这么粗砺,不过随即又恍然。若没有高强的武艺,孙策怎么可能屡次击破强敌,建立赫赫功业。
“是不是我的手太粗了?不舒服?”孙策仿佛感应到了刘和的心情,轻声笑道。
“不,不是。”刘和连忙说道,手上多用了一些力,握紧孙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说道:“我弟弟的手也这样,他以夫君为榜样,天天习武,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较高下。”
出乎刘和的意料,孙策一点也不意外。“我听说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刘和惊讶地抬起头。
孙策笑道:“要不然,我为什么支持他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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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0章 诗言志
刘和不明白孙策在说什么,也不敢再问,嫁给孙策这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和孙策如此亲近。握着孙策的手,她莫名的觉得安心,想多握一会儿,不愿因为什么愚蠢的问题而惹怒了孙策。
虽然眼前的孙策笑容温暖,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翻脸?都说孙策残暴好杀,就连凶残的西凉兵都全军覆没,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是他的对手。况且离京之前,天子弟弟就多次关照,千万不要多事,过好自己的就行,朝堂上的事,战场上的事,都不是她能够干预的。如果说有任务,她唯一的任务就是看清孙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天子想通过她的眼睛去了解孙策,看看这样一个数年间被横扫中原的少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即使连这个任务都不是必须的,必须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的活下去。
见刘和又不说话了,甚至比刚才还要沉默些,孙策也很无奈。这个公主显然和通常意义上的公主相去甚远,完美的体现了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孙策牵着刘和的手走了一段,待到平坦处,便很自然的松开了刘和的手,双手负在身后,向远处眺望。
西北方向有座郁山,与朐山之间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在后世,那里将成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乡,现在孙悟空还没落户,所以那座山还没那么有名。但这座山自有神奇之处,听麋兰说,那座山上有很多本地罕见的树种,故老传说这座山是仙人直接从南方提起,安置在这里,那些树种都是南方嘉木。
孙策不熟悉植物学,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南方嘉木,但他知道这里可以作为水师驻地,因为两千年后,这里有另一个诗意的名字:连云港,江苏境内最大的海港。如果还没有那么大的规模,驻扎数万水师却绰绰有余。经过几年的建设,驻地已经初具规模。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转移到那里,再过几天,他会从那里,绕过山东半岛,进入渤海。回程的时候,他也许不会再进入内河,而是直接沿海岸线南下,完成一次全程海路的航行。
这只是开始,将来他会离开海岸,深入大海深处,甚至可能横跨大洋,周游世界。
孙策的心跳有些加快,眼神也变得热烈起来。
“夫君,想什么呢?”甄宓和甘梅并肩走了过来,见孙策挺立遥望大海,身姿挺拔,笑道:“是要吟诗,还是要作赋?”
孙策回头瞅瞅她,笑了起来。“你看我吟过诗,做过赋吗?”
“没见过,可是听过。”甄宓一点也不怯场,笑盈盈地说道:“你那曲《兴亡百姓苦》可是有名得很,燕赵歌女都会唱,要不然会被人笑话技艺不精的。”
刘和很意外。“《兴亡百姓苦》是夫君的大作?”
“你以为是谁的?”
“呃……有人说是蔡伯喈先生的大作,也有人说是他女儿蔡昭姬的,却没听人说过是夫君的。”刘和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就像粉丝看到了偶像。“夫君,这曲子真是你做的?”
孙策很尴尬。“我胡编了几句,曲子是周公瑾谱的,后来可能又由蔡大家润色过,说是他们的作品也不算离谱。”
甄宓拉着孙策的手摇了摇,央求道:“胡编几句就能这么好,那你今天再胡编几句呗,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孙策想挣脱甄宓,甄宓却抓着他不放,小脸微红,眼神发亮,透着狡黠的光。孙策忽然有些明白了。小姑娘这是吃醋了啊,打着吟诗作赋的幌子来占便宜。他反手握着甄宓的小手晃了晃。“听说你从小就不好女红,唯喜读书写字,这诗赋想必不在话下。不如你来作一首吧,也让我们看看你的学问。”
甄宓抿嘴而笑。“夫君是要我献丑吗?也好,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今天就做一回木瓜,等着夫君的琼瑶,好不好?”说着,双手拽着孙策的手,身体来回晃了两下,眼神如丝,羞涩地看着孙策。
甘梅“噗嗤”一声轻笑起来,甄宓白了她一眼,却不肯松开孙策,眼神反倒更加热烈。
孙策无可奈何,只好含糊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头疼。吟诗作赋可不是他的强项,肚子里的存货太少,而且要应景,不是随便吟一首就行的,一时半会的到哪儿找去?勉强编一首,又难免音律不合,被人笑话。
所以说做人要低调,装逼要谨慎啊。早知会有这么多后遗症,当初就不应该逞能。
甄宓眨了眨眼睛。“我作一首新体诗吧,万一音韵欠妥,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夫君,你说是不是?”
孙策根本不懂,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甄宓思索片刻,轻声吟诵起来。“将军负胆气,好勇复知机。南阳破羌胡,官渡走逆臣。铁骑镇中原,楼船下幽州。杀人辽水上,走马归渔阳……”
甄宓不紧不慢,徐徐吟来,朗朗上口,虽是女子,又有夸赞孙策战功之意,却不失豪气。孙策虽然不懂诗,也觉得很提神,甘梅含笑不语,刘和却有些尴尬。甄宓的诗夸赞孙策的战功,期望他横行天下,让她不好评价,附和不好,反对也不好。且甄宓一直拉着孙策的手不放,明显是针对孙策刚才牵她手借题发挥,展露才华,有意无意的压她一头。
她没有甄宓的容貌,也没有甄宓的才华,没有出口成章的本领,更没底气在这种场合和甄宓争高下,只好闭上嘴巴不吭声。
孙策不经意间目光一扫,看到刘和的窘迫,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甄宓的用意,不禁苦笑。都是人精啊,什么吟诗作赋,分明是争风吃醋。甄宓身负大贵之命,从小就心气儿高,在普通女子面前也许不在意,在长公主这个真正的贵人面前却忍不住要小小表现一下。
毕竟是少女啊。
“好,真好。”待甄宓吟完诗,孙策赞了两声,又抱怨道:“我认输了。你说好是木瓜,现在投过来一琼瑶,让我怎么接?就算勉强作了也不如你,不如不作。”
甄宓皱皱鼻子,撅起樱红的小嘴,嗔道:“哼,堂堂将军,居然耍赖。”
孙策哈哈大笑。“将军的本事是作战,你若是与我比武,我一定奉陪到底。吟诗嘛,我认输。”
“不成,不成,我不依呢,哪怕你胡乱吼两句也行,总不能这么赖了。”
“行啦,你就别为难我啦。要不,我让他们来做?”孙策冲着刚刚走到山顶的顾徽招招手,打算让他写一首交差。顾徽文学素养不错,虽然算不上拔尖,但这种应酬之作还是没问题的。不料顾徽还没答应,站在一旁的陆议却开了口。“将军,这种诗作不能由别人代作,只能由将军自作。”
“为什么?”孙策有些上火。
陆议虚握拳头,咳嗽一声,神情有些尴尬。“刚才甄夫人提及木瓜之诗,这是男女互送定情之物的诗作,不方便由别人代作。”
孙策一愣,目光转向甄宓,老脸通红。“是……这样的?”
甄宓斜睨着孙策,轻咬嘴唇,神色微嗔。孙策有些挠头。“这可……怎么办?我的确不会啊。”
陆议说道:“诗赋本无定论,直抒胸臆,有感而发最为动人。既可长篇大论,也可三言两语,譬如汉高祖的《大风歌》,又如西楚霸王的《垓下曲》,虽然只有三五句,却都是名篇。将军能做出《兴亡百姓苦》,想必是有些天赋的,只是将军不自知罢了。”
孙策哭笑不得。他知道陆议是在为他解围,却不料这是帮倒忙,那首《兴亡百姓苦》本身就是抄来的,他哪有那本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承认也没人信啊,没办法,只好再抄一首了。可是抄哪一首呢,哪一首能应眼前之景呢?急切之间,他还真找不出。
作为穿越客,被自己挖的坑埋了,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咦,有了。孙策灵机一动,一拍手掌。“说好了,我只是胡乱说的,说得不好,你可别怨我。”
甄宓笑逐颜开,连声说道:“无妨,无妨,只要是夫君所作,我都是喜欢的。”
孙策暗自苦笑,我哪会作,我只会抄啊。他一声轻叹,转身看着大海,正准备吟诵陈子昂那篇千古绝望,忽然心头一动,又想起一首更好的。曹操有首《观沧海》倒是和眼前情景相应,只要稍改几字即可,装逼效果绝对一流。他正想吟诵,转念一想,不禁发笑。
要那么好干什么?眼前这麻烦不就是装逼惹的祸么,真要把《观沧海》抖出来,以后这样的破事怕是会接踵而来,还是用陈子昂那首好,虽不应景,却比较符合自己当下的心境。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孙策缓缓吟来,伸手点点甄宓的鼻尖,一声苦笑。“阿宓,你太过份了,居然逼我作诗,我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泪下啊。”
甄宓掩着嘴笑了起来,吟诵了两遍,收起笑容,慨然道:“看来夫君不是不能作诗,而是要逼。这首诗多好啊,登高望远,俯仰古今,苍凉而豪放,虽无儿女情长,却自有圣贤寂寞之意,依我看,不亚于《大风歌》和《垓下曲》,将来必能传唱天下,青史留声。”
孙策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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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1章 心有所畏
事实证明孙策低估了古人的鉴赏能力,这首《登幽州台歌》虽然提前了几百年,而且与这个时代的文风也不怎么投契,但随行的人们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苍凉之美,一时感慨不已,甚至有唏嘘落泪的。就连甘宁这种粗货都连声叹息,一时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有歌便有和,顾徽等人便开始酝酿腹稿,准备一抒胸臆,赞附一番,还有人撺掇着也要出一部诗集,效张、杨修故事。他们俩同游数日,得诗赋十余篇,后来便出了一部《鄱阳集》,印行千余部,颇受欢迎。印书工艺公开后,大量印书坊开业,对文稿有着极大需求。经学和《盐铁论考释》这样的学问毕竟只有少部人研究,普通读者更喜欢诗文、小说、传奇故事,一印就是上千份,根本不愁销路。
看着幕僚们吟诗作赋,兴致勃勃,孙策不敢再造次,借口看风景逃离了人群。山地有山地的好处,转过一个弯,热闹就被隔在身后,眼前只有满山的碧树红花,耳畔只有轻风鸟语,天地之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虽然知道暗中还有几十双眼睛在关注自己,孙策还是轻松了很多。
身后有脚步声响,孙策侧了一下头,见刘和带着一个侍女,静静地站在转弯处,见他看过去,她停住了脚步,怯怯地笑了笑。孙策虽然遗憾清静难得,却还是招了招手,又打了个手势,示意郭武等人守住四周,不要让更多的人过来打扰。
刘和走到孙策身后,默默地站着,偷偷看了孙策两眼,欲言又止。孙策苦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这么生份。”
刘和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觉得意外,原来夫君也有害怕的事。”
孙策想了想,也笑了。“这当然,我也是人。”
刘和仰起头,身体微微前倾,好奇的打量着孙策。“君子有三畏,夫君除了害怕做诗,还怕什么?”
孙策没有回答,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不仅有三畏。除了害怕吟诗作赋,还怕与人讨论政治,他没有经学底子,对政治理论也一无所知,尤其是儒家的政治观点,他其实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涵,也不清楚背后的逻辑。他可以把儒生喷得哑口无言,但他却未必能提出更好的理论。
与一群天才为伍,这种压力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这是一个功利的世界,没有人会因为他有什么王霸之气俯首便拜,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都有着自己希望实现的目标,他们或直接或婉转,或明索或暗求,明里暗里的较劲,而他就是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个人。被带得偏离方向事小,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被不同的势力撕得四分五裂。
立都阳羡还是秣陵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接下来的幽州之战怎么打又是一个例子。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不同派系之间的斗争也会越来越激烈,甚至会影响到大政方针的实行。这让他时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由一个普通人一跃而为一方霸主,这步子迈得有点大啊。孙策时常觉得这是一场梦,也许一梦醒来,他又回到从前,发现自己只是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个午觉,哈喇子流了一桌。
“我害怕的事情很多,一时都说不清楚。”孙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大海。“过些天,我们就要乘船入海。楼船看起来很大,可是到了海中和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一旦遇到风浪,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万无一失。这几年楼船出事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出事,损失都非常大,落水的人身不由己,生死全由天定。”
孙策转头看着刘和。“跨海作战的风险不见得就比你弟弟西征来得小。”
“这么说,夫君也畏天命?”
“这和天命有什么关系?”孙策皱皱眉,摇头道:“我不信天命。”
“那你信什么?”
孙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信量子理论,一切都是概率?每个人都是薛家那只猫,或生或死,不生不死?我信虫洞,所以才会穿越时空,来到这里?
“我信道,道法自然的道。”
“太平道?”
孙策彻底无语。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放弃这个话题。他理解刘和为什么会这么想,于吉等人在豫州传道,最近与严佛调等一些佛教徒吵得利害,佛道之争已经提前上演。不过佛也好,道也罢,现在都没成气候,所以影响还有限。只是他征召了大量的黄巾军屯田,朝廷认为他信奉太平道也在情理之中。
“你信什么?”
刘和被孙策看得有些窘迫,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我原本信浮屠的。”
“浮屠?”
“是啊,人生皆苦,唯冀来生。”刘和轻声叹息:“我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为那些死难者报仇,只好每日祈祷,希望那些杀人者堕入地狱,接受惩罚。”
孙策哭笑不得,想想却又释然,刘和除了请菩萨保佑,她的确也做不了什么。佛教之所以在魏晋南北朝期间大盛,有一个原因就是王朝更换,生死无常,即使是家大业大的门阀也未必能在乱世中自保,此生不可掌控,只好寄希望于来世。信佛的有两种人:一是绝顶聪明的,一是愚昧无知的,但归根到底都是一种人:对未知充满恐惧的。
只可惜恐惧并不能因信仰而消减,只会被人利用。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哪怕前面是汪洋大海,浩渺星辰,此生都不可能到达目标,但迈出一步就是一步,总比在原地哭泣好。
“浮屠的精髓不是苦,而是空。”孙策笑了起来。“我有一部浮屠经,还是洛阳白马寺的浮屠道人送的,回头给你吧,反正我也没时间看。”
“没时间看,你怎么知道浮屠的精髓是空不是苦?”
“呃……”
见孙策无语,神情尴尬,刘和下意识的缩回了脖子,又低下了头。“多谢夫君赐经。”
孙策没有再说什么,回头看看远处的越舞等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来了这些天,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你那几个侍女年纪都不小了,如果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别耽误了她们。我身边不缺人,不需要太多的侍女侍候。”
刘和点了点头。甘梅、甄宓身边的侍女都不多,少的一两个,多的如麋兰也不过三人,她身边有陪嫁宫女二十人,的确太多了。她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只靠孙策给的月钱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她自己带的嫁妆虽然不少,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留两个,其他的都遣散了吧。她们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是在宫里也该遣散了。”
“也不用太急,趁着这段时间和义从营接触多,看到有合适的就嫁,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保持联络。义从营的小子都不错的,武艺好,人品佳,忠心耿耿,将来放出去至少是个都尉,出几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也不算辱没了她们。”
“这样……好吗?”刘和又惊又喜。能做宫女的都不是普通出身,就算不是世家,也是官员,天子知道她这次出嫁情况特殊,生怕孙策起疑心,挑选的都是与孙策没有冲突的清白人家,容貌都是中上之姿,识文断字,如果能嫁给孙策身边的将士,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人脉资源,不再是孤立无援。她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事来得太容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什么不好的?”孙策笑笑。他清楚刘和在想什么。他倒不是想给刘和结党营私的机会,但他清楚这根本拦不住。他身边的女子哪一个背后不站着一群人?袁氏姊妹有袁家旧部,尹有讲武堂毕业生,多刘和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刘和身后没什么依靠,让她的侍女嫁出去,既能解决一些经济负担,也能解决一些将士的婚配问题。这些侍女出身不错,整体文化素养较高,嫁给这些义从营将士,相夫教子,对他的嫡系力量整体素质会有明显的提升作用,至少要比娶一字不识的女子强。至于忠心,他一点也不担心,义从营的将士跟着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要是被几句枕头风就吹晕了,那也太失败了,这种人也成不了事。
这些天他也看出来了,刘和虽然是公主,但她既没有玩弄权术的能力,也没有拉帮结派的野心,只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小施恩惠,让这些侍女嫁给义从营的将士,各取所需,两全齐美。
见孙策不像说笑,刘和连声称谢。她陪着孙策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地又握上了孙策的手,两人并肩而行,山路狭窄时不免手臂相摩,有时候甚至挤在一起。春衫单薄,刘和能感受到孙策粗壮的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心口怦怦乱跳,说不出的欢喜,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裙裾飘动,宛如穿花蝴蝶。她不时地看一眼孙策,越看越欢喜,忍不住说道:“夫君,我为你唱一只胡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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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2章 新港(求推荐票,求月票!)
孙策忍不住笑了。我可能娶了一个假公主,皇家风范没看到一点,倒会唱胡曲。
“你还会唱胡曲?”
刘和吐了吐舌头,神情有些尴尬,说话也有些不太利落了。“我……先帝……先父……”
“行了,别纠结了,先帝也好,先父也行。”孙策很淡然。“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随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刘和放松了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宫里……我家里也没什么好说的。十岁之前,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偏殿里生活,身边只有保姆和宦官,我没见过阿母,也很少见到先帝,平时也见不着他,每年只有几天可以看到他,而且看到他的时候也没什么话可说,最吸引我的也是那些唱歌跳舞的胡女,我觉得她们可好看了,长得也和我们不一样,尤其是眼珠非常好看,就像猫一样……”
说着说着,刘和忽然打了个寒颤,闭上了嘴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握在孙策手心里的小手也有些凉。孙策知道又勾起了她的惨痛回忆,连忙说道:“那你都会什么胡曲,唱一个听听?”
“好吧,我给你唱一个《摩诃兜勒曲》吧,听说是胡人求雨时唱的,可惜没有乐师伴奏,要不然也挺热闹的。”刘和松开孙策的手,快步走到前面一个略宽敞些的地方,一手提裙角,一边掐指如凤头,嫣然一笑,轻声吟唱起来,一边唱一边跳,虽然是在山坡上,一边便是山谷,孙策非常担心她会一不小心摔下去,她却舞得很投入,身姿轻盈,有板有眼,还能做出一些高难度动作,脚向后一勾,轻松地踢到了后脑,倒是让孙策很是惊讶,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像个闷瓜的刘和跳起舞来居然如此活力四射。
刘和唱的是大概是胡语,反正孙策一句也听不懂,但舞姿中却隐约可见天竺之风,尤其是一些双手合什、扭腰摆胯的动作很有几分印度歌舞的味道,只可惜刘和穿的是汉式春衫,不是那种露出肚脐的舞衣,否则一定很性感。另外还有些遗憾就是刘和身体单薄,没什么曲线,青春活力足够,娇艳却有不足,不像三哥歌舞片里的女星那么肉感。
刘和一曲舞罢,孙策拍手叫好。
“好看吗?”
“好看,非常好看。”孙策赞道:“你跳起舞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先帝也这么说。”刘和取出手巾,擦着额头的细汗,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放光。“有一次,他对我说,弟弟继承了他的聪明,我继承了他的灵气。可惜他太忙,没时间教我,我只能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跳,一跳就是半天,常常忘了吃饭,为此没少被保姆责骂。”
“保姆还敢责骂你?”
刘和苦笑道:“当然,后宫都是何皇后做主,宫里保姆都是她的人。宫里的人说她是我大汉的灾星,专门来绝大汉后的,好几个怀了孕的女子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偷偷生下来,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迟早要想办法弄死。我如果不是女子,也未必能长大成人。”
孙策知道皇宫凶险,也知道何皇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是此刻听刘和说来还是觉得后脊梁直冒凉气。在利益面前,人究竟可以变得多凶残?我身边这么多女子,将来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继承人制度必须要尽快制定,袁衡要尽快迎娶进门。那个位置空得太久,难免有人会生非份之想。
一想到这些事,孙策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麋家是东海大商,走的又是海路,郁山港经营了几代人,俨然是麋家的私人港口,基础设施已经比较完善。孙策决定在此建水师大营,麋家看到了机会,不惜工本,倾力协助,几年时间就将郁山港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又建了水师大营,军营,码头,将领住的别墅,一应俱全,既方便又安静,下了山就是帆影如织的码头,上了山就是鸟语花香的独门小院。
孙策站在山顶,俯瞰水师大营,巨大的楼船安静地停靠在海边,整装待发。越过东侧的云台山,无边无际的大海就在眼前,相比于水师专用码头,东侧的民用码头更加热闹,不时有船只入港、出港,既有大型海船,也有普通渔船。
“那些渔民都是本地人吗?”
“是的。”麋竺点点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朐县海浸严重,能耕种的土地非常少,很多百姓要靠出海打渔为生。不过他们的船不大,不敢走得太远,只能在近海打渔。”
“水师也在近海打渔吗?”
麋竺看向甘宁。甘宁说道:“水师有粮饷,不需要跟这些苦哈哈的百姓抢饭吃,除非有海贼出现,我们一般都离他们远远的。”见孙策眼神怀疑,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将军若是不信,你可以派人去问,我真没杀过他们。”说着,他嘿嘿一笑,眼神狡黠。“这些人不是麋家的奴婢,就是麋家的乡党,我在麋家做客,多少要给点面子。”
孙策并不意外。麋家是商人出身,怎么会做亏本买卖。朐县是偏僻之地,山高皇帝远,麋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家大业大,不知多少人要靠他家生活呢。就算不是他的奴婢,也可能是他们家的雇工。水师驻扎于此,麋家受益最大,至少海贼不敢靠近了,小海贼遇到甘宁这锦帆贼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至于贿赂甘宁的那些费用,两船货就赚回来了。
麋竺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却不说话。孙策也没说什么,诸事草创,麋家下了血本,自然要丰厚的回报。眼下准备攻击幽州,还需要麋家兄弟的支持,不宜与他算得太清楚。等幽州平定,再慢慢收紧不迟。
“对面山上也有一些院子,也是你家的?”
“是我家建的,现在卖出不少了。有些财力雄厚的客商见此地风景好,想在此置业,以便经过时住上一段时间,会会朋友。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个交换信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郭祭酒,我在那里留了几个院子,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好。”郭嘉也不推辞,一口答应。
孙策也点了点头。商人走遍天下,就是天生的情报人员,消息不灵通是发不了大财的,麋竺能成为巨商和他长袖善舞,广交朋友分不开。在这里建产业,既能赚一笔,又能和各地大商攀上交情,的确是公私两不误。
“都是哪儿的商人?”
“各地的都有,兖豫青徐,荆交扬益,冀州的也有不少。印书坊的工艺公开之后,有不少冀州人赶到荆州去买纸,冀州本地纸质量不佳,不是太厚就是太硬,硬出来的书手感不好,不好卖。前些天还有人来谈,想做荆州纸的专营呢。本来他们打算从东莱采购,试用了荆州纸之后,发现还是荆州纸更好。”
孙策笑了,有些得意。东莱的左伯纸可是名牌,但一直是私家作坊,改进的动力不如荆州纸坊,能力也不如南阳木学堂,在荆州纸的进攻下节节败退。至于冀州纸就更不堪一击了,原本就靠袁绍的强制命令生存,如今袁绍死了,袁谭没有这么强的控制能力,冀州世家才不愿意买这种又贵又不好用的纸呢。
“什么人想做专营?”孙策向山坡下走去。他准备乘上楼船,到民用码头去看看。麋竺跟了上来。“将军可能认识,巨鹿耿家。”
孙策想了一下,有点印象,当初袁谭就是耿苞出面谈叛赎回去的。耿苞当时是袁绍的主簿,也算是心腹,现在居然来私下里谈生意,还想要专卖权,看来袁谭的日子不好过,满足不了冀州世家的胃口。这是一个用间的好机会,如果能在袁谭身边布下耳目,消息就更及时了。
“可以谈谈看,摸摸冀州的家底,如果可能的话,把冀州纸坊全干掉。奉孝,你去谈吧。”
郭嘉爽快地答应了。这种活他最擅长了,也是他的份内工作。
孙策等人来到码头,乘上楼船,出了水寨,来到开阔的海面上,风力增强,海浪顿时大了不少,楼船晃动的幅度也变大一些。对水师将士来说无所谓,没有出海经历的刘和却有些紧张,来自凉州的马云禄也有些不安,紧紧地抓住栏杆,不敢松手,两条腿也像是骑马一样分开。看到这副情景,孙策便想到马超当初晕船的模样,不禁暗自发笑,看来这是遗传,不是马超一个人怂。
绕过云台山,民用码头渐渐展现在面前,这个码头和水师专用的码头差不多大,但是更热闹,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往穿梭,码头上摆着很多摊位,远处停着不少牛车,谈生意的人三五成群,每次有大生意谈成便有人高声宣布,激起一阵阵叫好声,热闹的场景让刘和兴奋得忘了害怕,和侍女们叽叽喳喳。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市场啊。你看,你看,那是什么鱼?好长啊,像腰带一样。”
“那就叫带鱼。”甄宓走了过来,笑道:“姊姊要不要尝尝新鲜海味?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鱼,还带着海腥味呢。”
第1733章 生意
耿苞站在小院二楼的走廊上,慢慢摇着手中的尾,眼神不时瞟一眼远处的楼船。
他之前没见过那艘楼船,高大如山,气势雄壮,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巨大体量带来的压力。桅杆高大,看起来比普通的楼船至少要高一半,如果挂上帆,在海中乘风破浪,速度一定很快。
耿苞叹了一口气,心情郁闷。他从冀州赶来,不惜重金买下这幢小院,除了要和麋家拉上关系,招待袁谭交给他的任务之外,还有为自家求财的打量。他乘坐的是一艘商船,在冀州也算是大的,本来还有些担心太显眼,到了这里看到一艘又一艘的海船,他不仅放了心,还有些失落。他的商船毫不起眼,停靠在码头,根本没人注意得到,就连他自己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确认自己的船还在。
这么大的船能装多少匹战马?两百匹,还是三百匹?这么大的船通装多少货,一船能赚多少金的利润?
他旁敲侧击的问过麋竺,但麋竺只是高深莫测的笑。
这艘楼船应该是孙策的座舰。两天前,山后的水师大营就戒严了,别说靠近,连翻过山头看一眼都不行。麋竺在此建屋的时候显然就考虑到了保密的需要,几座小院在关键的路口一拦,云台山的西坡就成了秘密,除了猿猴,没人能爬上那些陡峭的山崖。
孙策来到东海,他究竟想干什么?是攻击刘备,还是攻击袁谭?公孙瓒和孙策有联盟,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很早就去了孙策身边为质,如今公孙瓒死了,孙策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是袁谭最担心的。如果不是沮授强烈坚持,使者早就来了,而不是现在才来,还是以经商的名义。
孙策的楼船在码头附近停下,有几只渔船靠了过去,隔得太远,耿苞看不清楚,只能等留在码头的耳目回报消息。楼船停了片刻,绕着码头转了一圈,又扬帆向大海深处去了,渐渐消失在云水之间。
耿苞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转身回屋,凭窗而坐。小院不大,算不上奢华,但造得很考究,仅这窗户就让人大开眼界,清一色的琉璃镶嵌,不用点灯,仅凭透进来的阳光,屋里就亮得可以读书写字。听麋竺说,这是豫州工坊的产品,如今孙策治下的郡学、幼稚园都使用这种窗户,有钱人家也喜欢这种窗户,至少要在书房装上两扇以便读书。
这东西的确是好,如果能买一些回冀州,应该能赚一笔。这些琉璃虽然价格不菲,但冀州世家有钱,三五金还是拿得出的,遇到财力雄厚的,就算将整个院子的窗户都换成琉璃的都不成问题。
船太小啊,钱也带得不够多,尤其是买了这幢院子后。二百金,麋竺真敢开口,这么一幢小院子即使在邺城也不过十金,麋竺居然开价二百金,还说是优惠价。不过他也没办法,明知麋竺是抢钱也只能给,一迟疑说不定就被别人买走了。如今朐县是海商聚集地,有一幢自己的宅子便是财力雄厚的象征,谈生意都方便得多。麋竺在云台山东侧建了十几幢小院,据说开建之前就有一半被人订了,抢手得很。
耿苞在窗前坐下,拿出纸笔,仔细的写下自己要和孙策谈的事,有公事,有私事,有结盟的,有做生意的,林林总总,写了满满两页纸。但是他却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见到孙策。他花了钱,买了院子,麋竺应该会在孙策面前提起他,可是孙策会不会见他,他心里没数。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个少年模样的青衣仆从快步走了过来,推开房门。他的衣摆湿了,还在滴水。
“主簿,是孙策的座船。”
耿苞哦了一声,并不惊讶。在他看来,那么大的船不会是别人的,只能是孙策自己的。“还有什么?”
“我看到甄家的人了,还有……长公主。”
耿苞抬起头,目光闪了闪,放下了手里的笔。“长公主……长什么样?”
“太远了,看不清,但是看起来很开心,和甄家的人在一起,买新鲜的海鱼,看样子是要现烤。”
耿苞点了点头,示意仆从先出去。孙策尚公主的事早就传开了,东海百姓传为美谈,大概是为麋家的女儿高兴,但孙策和长公主的关系如何,外界打探不到。在耿苞看来,除非孙策脑子坏了,或者长公主是绝色,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好。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与其说是联姻,不如说是一次较量。孙策纳长公主为妾让朝廷丢尽了脸色,朝廷迟早要报复的,孙策和长公主的关系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长公主看起来很开心,还要在孙策的座舰上现烤海鱼?孙策这么宠她吗?一想到威武雄壮的坐舰甲板上摆上几只烤架,香气四溢,孙策和长公主围在一起狼吞虎咽,耿苞就觉得很可笑。这种场合摆上几只鼎煮食还说得过去,摆上烤架烤鱼,怎么听都觉得不合礼仪。
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孙策寒门出身,不通礼仪,能娶长公主为妾,难免有些小人得志。跟这样的人谈判该怎么谈?耿苞看着刚刚写好的两张纸,有些不安。他想起上次去汝南赎回袁谭的经历,他信心满满地去谈判,结果一句也没用上,三千金就是三千金,一金都没减下来,还被孙策威胁,不得不弄假成真,逼得袁绍掏出三千金赎回袁谭,以至于袁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理他。如果不是袁绍战死,袁谭继位,他的前程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不能按照固有的习惯来,要改一改。耿苞又取出两枚纸,重新拟定提纲。他琢磨了大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方法,傍晚时分,两枚纸上还没有一个字,静静地躺在桌上,直到郭嘉走进来。
郭嘉摇着羽扇,身上带着浓烈的味道,有海腥味,更有烤鱼的香气,看来仆从所言不虚,孙策真在座舰上烤鱼了。一念及此,耿苞就忍不住笑了,开了个玩笑。
“祭酒满身香气,想来刚刚大快朵颐了一番,我是不是就不用准备酒宴了?”
“不用。”郭嘉摆摆手,哈哈一笑。“煮点茶就行。”
耿苞点头,吩咐人煮茶。他本人不喜欢喝茶,总觉得茶不如酒爽冽。他邀请郭嘉入座,他很想打开窗户,吹吹郭嘉身上的味道,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郭嘉在邺城的时候,他和郭嘉见过面,知道郭嘉放浪,只是没想到郭嘉后来会成为孙策的心腹,要不然当初肯定会花点心思结交。现在有求于人,不能不忍一忍。
郭嘉寒喧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听麋竺说你想做生意?”
“是啊,祭酒能不能指条明路?”
郭嘉嘿嘿一笑。“路很多啊,就看你想走哪一条,又能走哪一条。”
“比如说?”
“比如说,你有钱的话,买几艘海船,我给你办理手续,到交州、幽州做生意。一艘船造价五千金,快则三五年,慢不过七八年,就能把本钱全收回来,以后你就躺在家里收钱。”
耿苞吃了一惊,却不怎么心动。这生意是好,但他做不了,本钱都拿不出。巨鹿耿家的财力拿不出五千金,他也没能力独占这么大的生意,到时候被人攀咬一句勾结孙策,他很可能血本无归。但郭嘉这句话里透出的信息非常重要,一艘海船造价五千金,三五年就有赚回来,一年的利润近千金,这的确是个大生意。他无法一个人独吞,但是他可以鼓动袁谭做,由他出面就行。
“真的假的?”
“我骗你有意思吗?”郭嘉笑道。“你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天,应该看得出麋家的实力增长有多快。”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就是本钱太大了些,有没有小一点,我耿家能吃得下的?”
“小一点的?这个。”郭嘉敲了敲窗户。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利润有几成。”
“看你本钱大小了,你订的货越多,价钱越便宜。”郭嘉摇摇羽扇,笑眯眯地看着耿苞。“不过我说句实话,做这个生意有得赚,但你拿不到最优惠的价格。琉璃暂时只有平舆工坊做,袁夫人把平舆工坊卖了,如今接手是汝颍世家,他们不会把这好处让给你一个冀州人的。”
耿苞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他盯着郭嘉看了好一会儿,确认郭嘉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觉得事态严重。袁绍死后,袁谭继位,冀南人借着冀北世家元气大伤的机会,迫使袁谭冷落郭图等人,这才重新掌握主动权,如果汝颍系借着做生意又死灰复燃,那冀南世家的计划又将被打乱,内讧必然卷土重来,说不定会闹得更加惨烈。
不过这问题也不是无解,汝颍人做生意,赚的还是冀州人的钱啊。只要冀州世家团结起来,不和他们做买卖,他们就算独占了平舆工坊的琉璃也赚不到钱。这种东西普通百姓可是用不起的。
“做生意赚不赚钱,不仅要看进价,还要看售价,进价再低,卖不出去,又有何用?”耿苞笑眯眯地说道:“祭酒,你说是吧?”
郭嘉哈哈大笑,用手中的羽扇指指耿苞。“你们这些河北伧夫,太阴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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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4章 尔虞我诈(无名英雄打赏加更)
耿苞有些后悔。他这句话无疑暴露了太多问题,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也不作辩解,强作镇静地反唇相讥。“论阴险,汝颍人才是魁首,冀州人甘拜下风。”
郭嘉大笑。仆者送上加好木炭的茶炉,放上水。郭嘉看他手法生疏,摆了摆手,换了自己的侍者来。看着郭嘉的侍者熟练的摆弄茶炉、茶壶,耿苞既不以为然,又有些好奇。
“如今中原都时兴喝茶了?”
“酒能助兴,茶能清神,各得其所。我和你谈生意,一言得失便是数千万的利润,岂能喝醉?自然是喝茶,让自己清醒点好。等生意谈成了,再喝酒庆贺不迟。”
耿苞心中一动。数千万的利润,这生意可着实不小啊,看来郭嘉是带着诚意来的。他笑着点点头。“祭酒说得太对了,我也附庸风雅一回,尝尝这茶的味道。”
郭嘉却没有急着说话,盯着侍者将茶具准备好,又检查了一下水,得知是准备用的饮用水,不禁皱眉,让侍者去取点好水来。侍者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耿苞不解,却也不问,只是看着郭嘉折腾。他心里清楚,郭嘉这是在吊他的胃口,他如果急了,就被郭嘉牵着鼻子走了。
郭嘉忙碌了一阵,回头对耿苞说道:“要说赚钱最多,自然是买船出海,其次便是这琉璃。除此二者,还有一项,不过怕是不太好做。”
“祭酒不妨说来听听。”
“军械。”
“军械?”耿苞眉梢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前倾了倾身体,试探地问道:“军械也能卖?”
“能卖,但是控制得很严,价格高,数量少,没点实力的人买不起。”
“有多高?”
“最新式的甲胄这个数。”郭嘉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头。“而且数量极少,能不能买到要看运气。”
“五十金?”
“五百。”
耿苞的脸皮抽动了两下,强忍着没骂人。五百金一套甲胄?你怎么不去抢?南阳甲胄质量是好,但也没好到价值百倍的地步吧?市面上一套将军甲也不过五金左右。就算全用黄金打造,一套甲胄也不至于值五百金啊。“那我确实买不起。这么贵的甲胄,你们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吧?”
郭嘉笑而不答。“听说我叔父出使草原,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是死在草原上了吧?”
耿苞无语。这郭家都出什么人啊,有这么说话的吗?就算他和郭图不和,他都说不出这样的恶言。“要走的部落多,耽误一些时间也是很正常的,也许现在就在回来的路上吧。”
“走了那么多部落,袁显思还有钱作战吗?那些蛮胡可是贪婪得很。以前朝廷每个要赏赐一亿九千万,现在朝廷不给钱了,袁显思要拿出这么多钱可不容易,就算袁家从宫里抢了不少好东西也禁不住这么花。唉,对了,听说袁家和那些蛮胡和亲,嫁了不少女儿去草原上,可是真的?”
“汉家和亲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长公主不是刚刚嫁给了你们吴侯?”耿苞特地加重了“吴侯”二字。
“封侯的事你也知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吴侯奉诏都督八州的事。我说啊,你如果能劝袁谭俯首称臣,天下太平,这可是大功一件,吴侯肯定不会亏待你,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你巨鹿耿家成为冀州第一世家。”
“不敢。”耿苞不为所动。“冀州第一世家恐怕已经有主了,我不敢痴心妄想。”
郭嘉摇摇羽扇,笑着摇摇头。“元茂兄,无利不起早,你这清心寡欲的还做什么生意?不如去修道算了。这里的风景虽好,可是利来利往,铜臭与海腥相杂,可不是修道的好去处。”
耿苞笑而不语,心中暗自得意。郭嘉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他的确很动心,可若是迫不及待的吞下去,那他就上当了。甄家已经和孙策结盟,这冀州第一世家岂是他能争的。他有意无意地和郭嘉扯着不相干的闲话,耐心的周旋。等侍者取来了水,煮好了茶,茶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他又陪着郭嘉装模作样的品了一阵茶,才重新开口。
“第一世家我不敢求,军械牵涉太广,也非我能染指,我只想赚点小钱。”耿苞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祭酒有没有好的建议?”
“我说的你都不肯做,不如你说说想做什么吧。”
“我想做的东西很多,比如纸。我和麋子仲曾经提过,不知道他有没有向吴侯提及。”
“提了。不过纸的利润不高,数量也有限,恐怕赚不到什么钱。”
“为何?南阳那么多纸坊,产量很高啊。”
郭嘉大致解释了一下。中原最近新开了很多印书坊,对纸张的需求猛增,各地纸坊一时都忙不过来。纸坊和印书坊不同,某种程度上是对支持者的回报,在建设之初就有合约,每个县按人口数量比例只建一到两家,不是什么人想建就能建的。公布印书工艺本身就有保证纸坊利润的目的在里面,当然不可能随便增建纸坊,否则现有纸坊肯定要有意见。
耿苞听完,心中焦虑。郭嘉的解释合情合理,和他们收到的情报很吻合,但这样一来,他这一趟就要白跑了,其他生意就算能做,也赚不到几个钱,连买这个院子的两百金都未必能赚回来。难道要将这个院子再卖掉?耿苞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郭嘉又说道:“你买纸是为了印书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书?”
耿苞瞅瞅郭嘉,迟疑道:“我们……想为郑康成印书。”
“就这事?”
“就这事。”
郭嘉沉了脸。“那能用多少纸?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生意呢,白高兴一场。”他挺身而起,甩了甩袖子。“你别想什么专卖了,南阳随便一个纸坊都能满足你的要求,提前几个月下单就是了。若是报上郑康成的名字,你还可以拿到优惠价。你要是愿意,把书稿拿来,我们也可以帮你印,比你们印的好,成本更低。”
见郭嘉扫兴,准备告辞,耿苞连忙上前拦住。“祭酒莫急,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郭嘉很不耐烦。“几十金、几百金的小生意可没兴趣。”
第1735章 失误
孙策提着笔,看着刚刚写好的字,颇有些自得。虽然好久没有刻意练字了,手上功夫却未放下,甚至更加精熟。这大概和他天天提笔写字,已经适应了毛笔有关。
案上摆着一幅刚刚写好的字,上面有三个大字:连云港,墨迹未干,墨香怡人。麋家有钱而不张扬,细节之处却非常用心,这墨不仅乌黑发亮,而且加了香料,让人心旷神怡,连书写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如何?”孙策放下笔,问一旁的麋竺、陆议等人。
“好。”麋竺背着手,歪着头,打量着案上的题字,微微颌首,语气不重,却极真诚。“早就知道君侯书道精妙,也看过君侯不少批示,还是没想到君侯的书道有这样的境界。”
陆议、诸葛亮等人也纷纷点头赞同。他们是孙策的近侍,经常看到孙策批示公文,可是看到这幅题字,他们也很意外。三个字既非篆书,也是非隶书,而是亦行亦正,一挥而就,浑若天成,遒劲而舒展,尤其是那个云字,矫若游龙,颇有腾云驾雾,俯视苍生之感。港字的三点水如惊涛拍浪,充满动感,仿佛下一刻就能发出轰鸣,溅观者一身水花。
“有气势。”顾徽说道:“君侯,你再为我们的诗集题个名吧。”
孙策兴致正浓。“好吧,你们的诗集准备叫什么名字?”
“我们商量过了,就叫连云诗集。上次子纲先生和杨豫章联诗为《鄱阳集》,既有好诗,又有子纲先生的亲笔题签,一时被人称作双璧,我们的诗不能和他们相比,有了君侯的题字,也算有可以称道之处。”
孙策哈哈大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别看顾徽说得客气,他们可是铆足了劲要出一部精品诗集呢,这些天一个个咬文嚼字,恨不得把胡须都捻断了,就连甄宓都在改诗,力求完美。反倒是“他”那首不用改,公认字字珠玑,实在让他汗颜。
孙策酝酿一番,一挥而就,自己打量了一番,觉得还不错。“能用吗?”
顾徽刚要说话,诸葛亮突然说道:“的确不错,只是珠玉在前,尚有不足,君侯再试试。”
孙策有些头疼。刚才那副题字是神来之笔,再让他写也未必写得出来,用那幅字为参照物,这要求实在有些高。见孙策为难,众人纷纷怂恿,孙策无奈,只得收摄心神,宁神静气,又写了几幅。他放下笔,正准备询问意见,却发现诸葛亮等人一个个笑得很诡异,不免诧异。
“你们……”
“君侯,这边说话。”顾徽和诸葛亮一左一右,将孙策请到一旁。孙策不明其意,刚刚离开书案,就听到身后陆议一声喊。“都不准乱动,按顺序来,抓阄,抓到哪幅取哪幅。”
“伯言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张承大声响应。
麋竺的声音随即响起。“你们抢你们的啊,这连云港三字是我的,谁也别想动。”
孙策回头一看,见陆议、张承等人围着书案,笑得开心,这才知道中计,不禁笑骂道:“你们这帮竖子,真是可恶,居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孔明,你是主谋。”
诸葛亮笑着连连请罪。“君侯,这可不能怨我们,实在是君侯平时里太忙,难得今天这么有兴致,所书气韵通达,妙手天成,可遇不可求。我们见猎心喜,只得出此下策。”
“什么下策?”郭嘉走了进来,见舱中热闹,不禁问了一句。还没等到回答,一眼看到了案上的书法,顿时眼前一亮,一个箭步抢了上去,伸手将张承拨开,抢占了最好的位置。“好书法!如龙腾四海,凤舞九天,有君临天下的气势。这必是君侯所书,我……”
“祭酒辛苦,一旁歇着。”麋竺眼疾手快,将题字收起,又道:“诸位,祭酒回来,必有要事商量,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都散了吧。”
“喏。”陆议等人轰然应喏,将案上写好的几幅字卷起,作鸟兽散。
郭嘉惊讶莫名,回头看看孙策。孙策也很无语,摊摊手,苦笑道:“你不在,我被他们联手算计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郭嘉跺足道,眼睛一瞟,看到案上的笔墨,又换了一副笑脸,挤挤眼睛。“君侯,今天怎么有如此兴致?要不……”
“等我歇会儿。”孙策摆摆手,示意郭嘉入座。“麋竺刚刚来报税,猜猜他这几年赚了多少?”
“纯利还是毛利?”
“纯利。”
郭嘉想了想。“我估计在三千万到五千万之间。”
孙策歪了歪嘴。“你少算了一点。”
“六七千万?”
“不,是一亿三千万。”
郭嘉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麋家赚了这么多钱?”
“我也没想到。我们之前只估算了他卖往中原和江东的货物,没算他卖往益州、并州和冀州的。”
孙策咂了咂嘴。别说郭嘉惊讶,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天下大乱,战事不断,经济崩溃,生意不好做,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益州、冀州的交易比他想象的要火爆得多,就连并州、兖州的交易额都比他估计的要好。后来麋竺一解释,他才算明白了。麋竺做的大多是奢侈品生意,比如从幽州购进的人参、鹿茸、貂皮,从交州购进的是宝石、珍珠、象牙,从益州进的是高档漆器、蜀锦,这些东西只有富贵之家才用得起,普通百姓是没机会买的。他治下的民生最好,但普通百姓只是温饱有余,还没富到购买这些奢侈品的地步,所以生意反而不如其他几个州。
郭嘉很快冷静下来。“看来麋竺比蔡瑁聪明。”
“的确如此。”孙策点点头。麋竺向他交待了最近几年麋家的生意,巨细靡遗,数量惊人,然后又主动要求交重税,愿为天下商家做榜样。他还提出了一个分不同档次收不同比例税收的建议,最高的收五成,按照这个制度,他要交五千多万的商税。收到钱,孙策当然很开心,麋竺识趣,他更开心,但让他最开心的却是麋竺收提出的建议,这已经和后世的分级税收制度很接近,的确是防止商人坐大的一个好办法。
听麋竺说出这个建议的那一刻,孙策这些天来一直比较沉重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比以后的人笨,只要条件适合,他们完全可能创造历史。他做一个引路人就可以了,不必事必躬亲。
听完孙策的叙述,郭嘉也非常满意。“难怪君侯兴致这么高,的确是个好消息。”他顿了顿,又道:“麋竺固然胜过蔡瑁一成,麋夫人也有功。君侯,姻亲的作用正在于此,如果当初你纳蔡家女子为妾,蔡瑁也未必会颟顸若是,这个税制也许早就可以推行了,你也不至于这般囊中羞涩。”
孙策知道郭嘉的意思。他是指蔡珂。对郭嘉来说,同时纳蔡珂和黄月英为妾并不是什么问题。蔡珂虽然不如蔡珏,却比蔡讽、蔡瑁聪明多了。如果蔡家能像麋家这么知趣,主动提出交重税,这个税制至少可以提前两年面世,他也能多收不少税,欠债也不会欠这么多,更不会出现与蔡家翻脸的事。
严格来说,这是他的失误,如果当时郭嘉已经入幕,一定会提醒他,而且会强烈建议,绝不会让蔡珂嫁给孙辅。
“耿苞怎么说?”孙策岔开了话题。
“嘿嘿,冀州暗流涌动,袁谭日子不好过。”郭嘉收起玩笑的心思。“不过田丰主内,沮授主外,汝颍系全面溃败,形势倒是比袁绍在世时要好一些。”
“慢慢说。”孙策招呼道。
郭嘉把他从耿苞那儿探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虽说耿苞很警惕,说的话真真假假,可是在他面前,耿苞没什么秘密能藏得住。
“冀州实力雄厚,户口殷实,只要冀州世家支持袁谭,袁谭就有足够的力量击败刘备,刘备虽勇悍,但无远虑,又不得幽州世家支持,纵使一时得胜也难以维持,一旦大败就会前功尽弃。如果考虑到关羽这个不稳定因素,这几乎是必然结局。以沮授的心机,绝不会放过这个破绽。”
孙策点点头,示意郭嘉继续。
“冀州系虽然得势,但汝颍系衰而不亡,他们并不放心,又担心袁谭控制了幽州之后会引幽州世家入局,尤其担心幽州世家与汝颍系联手。眼下派出去联络的使者有大半是汝颍人,以我从叔和许攸为主,但袁谭手里没什么钱,谈得不顺利。冀州人也要争取这个机会,听耿苞那口气,似乎正在接洽,只是幽州世家胃口很大,冀州世家之前损失也大,暂时拿不出那么多利益分给他们,所以还没最后确定。耿苞来买纸是为了印书,他说是为郑玄印书,但我估计不止于此,还有拉拢卢植后人的意思。卢植曾为袁绍军师,又曾隐居军都山,建精舍,收弟子,他的弟子大多是幽州世家子弟,如果袁谭为卢植印行遗著,幽州人自然会领情。冀州人想把这个机会抓在手里,向幽州人示好,拉拢幽州世家,占据主动权。”
孙策琢磨了片刻。“你可有应对之策?”
郭嘉不假思索。“扶植汝颍系,让他们继续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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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6章 术业有专攻
孙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郭嘉面前。“继续。”
郭嘉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姜片,喝了一大口。茶水有些烫,他咂了咂嘴,接着说道:“世家为生存多方下注,自然有牺牲的准备,但血脉相连,终究不能无动于衷,如果有机会,自然要倾力相救。纵使君侯不允,私下里的接触也在所难免,君侯就算派人去查也很难查得清楚,只会虚耗大量人力物力,得不偿失。且法不责众,疏不间亲,处罚得轻了无异于纵容,处罚得重了会伤人心。与其如此,不如派人主持监管,置于掌控之中。此其一也。”
孙策不置可否,十指交叉,静静地看着郭嘉。
“随袁绍到冀州的汝颍人所剩无几,荀去了长安,辛评去了益州,荀谌、辛毗已经是君侯之臣,其他陆续返乡者不下二三十人,如今还留在冀州的就是我从叔和荀衍数人。他们没有产业,之前依靠袁绍,开设纸坊,还能勉强生存,如今袁绍已死,袁谭初掌冀州,依赖冀州世家,汝颍人势弱,连纸坊之类的产业都守不住了。袁谭坐吃山空,也无力贴补,汝颍人的生活必然陷入困顿。这时候君侯施以援手,他们自然感激,或有思归之心。袁谭不能坐视他们归乡,必然要施恩惠,不让君侯专美。如此,君侯施一钱之惠,袁谭必施十钱以补之,孰能长久,一目了然。此其二也。”
“冀州是大州,户口堪与豫州相当,且钱粮部曲大多在世家之手,若无汝颍系掣肘,冀州世家全力支撑袁谭,袁谭兵力不少于十万。贾诩待价而沽,一心守并州,不会轻易出兵。张燕自守奴耳,怀观望之意,若田丰派人联络,张燕很可能按兵不动,如果条件合适,臣服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袁谭夺取幽州易如反掌,将军未必有机会分一杯羹。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君侯是以轻驭重,以小博大,还是坐视袁谭吞并幽州,岂不一目了然?”
孙策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郭嘉或许有私心,但理由是成立的。如果能花小钱扶植汝颍系,给袁谭找点麻烦,让他不能顺利夺取幽州,自己的确可以更从容些。
“你估计要花多少钱?”
“不需要花钱,只是会少赚一些钱。”郭嘉说道:“君侯治下诸工坊的产品在冀州都有明显的优势,如果能让汝颍系的人经销,或者在进货时给一些优惠,让汝颍人能够压制住冀州人就行。琉璃之类有可能因为冀州人的抵制卖不动,但纸却无法抵制,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让冀州纸坊全部停产,经销我们的纸。其他诸如车马、农具之类,都可以按照这种方式处理。麋竺最清楚这些事,君侯不妨征询于他。”
孙策点点头。郭嘉很识相,只提建议,不参与操作。这件事是不是由麋竺来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由汝颍系直接操作,否则就谈不上控制了。
孙策随即派人请来了麋竺。麋竺也觉得可行,这其实也是倾销产品的一种方式,挤垮冀州本地产业就是摧毁冀州世家,就是动摇袁谭的根基。汝颍人没钱没田,有用的只是才智,袁绍能掌握冀州时,他们的才智才有发挥的机会,现在袁谭控制不住冀州人,反被冀州人控制,他们就是无根浮萍,不足为患。冀州人拥有钱粮,又有户口,这才是袁谭真正的倚仗。如果他们垮了,袁谭不败而败。
至于由谁来主持,麋竺反复思考了一番,建议孙策与曹昂联络,由兖州过一道手。豫州与冀州的贸易往来大多都要经过兖州,如果兖州不能从中得利,曹昂没有动力去监管。如果让曹昂从中分一杯羹,曹昂就会主动监视豫州商人,不让他们私自贩运,否则就是损害他的利益。至于曹昂得到的那些利润,最后落在冀州人头上就是了。
孙策哑然失笑。果然术业有专攻,揣摩人心,郭嘉是专业的,做生意,麋竺是专业的。他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懂得分利与人。肯把利益分给别人,他才能朋友遍天下,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在这一点上,他超越蔡瑁至少一个身位。
“行,就这么办。”孙策拍板决定,让郭嘉安排军谋处研究细节,方案确定之后,派人与曹昂联络。军谋处有不少人是汝颍系,恐怕早就等着这个决定,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不少人都悄悄的吐了一口气,立刻投入工作。
第二天一早,孙策收到了一份详细的草案。按照军谋处的惯例,一部分人拟方案,一部分人负责挑毛病,互相辩难,以免出现盲点,造成重大失误。方案是汝颍人拟定的,挑毛病的任务就落在了诸葛亮、杨仪等人的肩上。军谋处的人都知道这两人的手段,不敢有丝毫大意,准备得非常充分。
即使如此,辩难的过程也充满了争吵和口水,看得来观摩的刘和、马云禄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方案确定以后,孙策命孟建去兖州与曹昂进行磋商,自己扬帆起程,赶往青州。
昌邑,刺史府。
陈宫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养神,一个相貌清秀的婢女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诗集正在诵读,声音抑扬顿挫,轻脆悦耳,宛若玉磬。另一个侍女手执纨扇轻轻的扇着,将一阵阵带着体香的微风扇向陈宫。走廊尽处,一个小童正在准备酒菜,以供陈宫享受。他轻手轻脚,竟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影响了陈宫听人吟诗。
陈宫很惬意,嘴角不时微挑,对诗句做一些点评。
春末夏初,正是最好的时光,陈宫对此很满意。至少当下如此。
楼梯一阵轻响,一个少年出现在楼梯口,见此情景,连忙停住脚步。读诗的婢女看见,停顿了一下。陈宫眉头轻挑,睁开了眼睛,见是丁仪,便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丁仪是丁冲之子,丁夫人的族人,今年刚到曹昂身边做事,为人聪颖,很得曹昂欢喜。
“先生。”丁仪未语先笑,恭敬地向陈宫行礼。
“什么事?”陈宫微微颌首。“又有什么礼仪上的事?”曹昂正准备迎娶孙尚英,情况特殊,曹操不在身边,他有很多事都不懂,一有问题就要来请教陈宫。
“不是,是吴侯的使者来了,使君请先生过去议事。”
听说是孙策的使者,陈宫不敢大意,连忙起身,随着丁仪下楼。他一边走一边问,丁仪说使者是一个年轻人,叫孟建,字公威,汝南人,据他自己说是军谋处的,奉孙策之命从东海赶来,有要事和曹昂商量,还特地声明要陈宫在场,说这是孙策交待的。
陈宫颇有几分自得,看来孙策也知道他对曹昂的影响力。他脚下快了三分,随着丁仪来到正堂。曹昂正与孟建说话,见陈宫进来,两人同时起身相迎。陈宫很客气,和孟建寒喧了几句。曹昂递过来一封信,陈宫接过,一边入座一边展开阅读,只看了不到一页,他就惊讶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孟建。
“此事当真?”
孟建含笑欠身。“千真万确。”
陈宫喜形于色,却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他知道自己的短处,也清楚孙策有多精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他们好处,如果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对名声不利。他刚刚将书信看完,曹昂又递过来一卷更厚的,陈宫接过一看,原本是实施方案细节,不禁赞了一声。
“早就听说君侯有军谋处襄助,做事细致入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份方案中想必也有公威的心血吧,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二?”
“敢不从命。”孟建很客气地行了一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孙策巡行到东海,袁谭的主簿耿苞以经商的身份求见,想要代理荆州的纸,用于印书,郭嘉与他见面之后,了解到冀州的情况,决定将计就计,救助汝颍系,并将这个机会让给曹昂,以便曹昂能从这些生意中获取一定的利益。
孟建就是汝南人,虽然没有直系亲属在冀州,却有故旧。他说的话天然就有说服力,况且他也没有掩饰之意,如实道来,合情合理,只有智力正常的人都清楚这是一件对曹昂有利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孙策给曹昂这个准妹夫的好处,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孟建说完,卫臻、鲍勋等人就喜笑颜开。
兖州荒残,曹昂养兵的费用都捉襟见肘,正在为钱发愁。卫臻不久前去见孙策,得知孙策裁减州境驻军,曹昂已经松了一口气,现在又给曹昂一个挣钱的机会,真是没话说。这件事如果真谈成了,不仅曹昂得利,兖州世家也能得利,他们这些官员也能多发一点奖金,可谓是人人受益。
陈宫毕竟老成些,他没有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建议曹昂请毛、王等人来商量。他们负责具体事务,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事是好事,但能不能做好却很难说,涉及到利益的事最容易出问题,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人太多了。汝颍人根基深厚,就算是孙策也没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曹昂就更没这把握了。
时间不长,毛、王等人先后来到,认真研究了方案之后,认为这个计划很周密,虽然执行起来的确有一些难度,利益却是很明显的,没有道理不接受。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陈宫也有足够的时间琢磨,没发现什么问题,建议曹昂接受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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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7章 两座高山(☆堕落の天使打赏加更)
曹昂欣然同意。
他主政兖州这么久,议事时意见如此统一的机会不多。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孙策的这个提议有利可图之外,孟建的解释也有很大的作用。孟建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在陈宫、毛等人面前都是后生,但他不卑不亢,既不因为是后生而怯懦,也不因为是吴侯使者而傲慢,说话又极有条理,应对如流,解释清晰而真诚,让人天然有一种信任感。
曹昂很羡慕孙策麾下有这样的人才,也对孙策的军谋处非常好奇。他也招集了一些年轻才俊,由陈宫负责,但他们议事时就是提不出如此周密的方案,还是自说自话的多,看起来很热闹,却很难有一个便于招待的方案,即使能够执行,效果也不甚理想,最后还是陈宫一个人拿主意。
曹昂宴请孟建,向孟建请教,内容很广,包括孙策行军作战、治理民政的方方面面,求知之心甚诚。如果孟建不是孙策麾下的谋士,他说不定就要出口挽留了。
孟建倒也不藏拙,以这个方案的形成过程为例,大致讲解了一下军谋处的工作流程,只是隐去了细节。毕竟曹昂只是孙策的盟友,不是孙策的部下,这个方案的出发点还是自利,兖州是被利用的对象,所谓的利益也只是诱饵罢了。如果不是豫州直接控制的难度太大,这个机会绝不会落到曹昂的手中。
曹昂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感慨。孙策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优秀。不得不说,这是天赋,别人学不来,就像他纳的几个妾一样,要么聪明,要么绝色,要么贤惠,任何一个都是可以做正妻的,却都成了他的妾。袁谭就曾经说过,孙策看人的眼光很准,胜过许劭百倍。如果早生三十年,凭此天赋,他足以和李膺、郭泰等人齐名。
与这样的人共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孟建除了传达使命,他还有其他的任务,比如查看曹昂婚礼的准备情况。孙策已经北上,孙坚也在筹备南下交州的事,婚礼必须在这几个月内完成,时间比较紧,又不能将就,孙策担心曹昂准备不足,派孟建来看一看,尤其是看看曹昂有没有什么姬妾,倒不是不能有,只是不能有恃宠而娇,想压正妻孙尚英一头的痴心妄想之辈。孙策没有说如果有应该怎么办,孟建听那意思是想办法摆平,摆不平赶走,赶不走就弄死,总之孙尚英不能受委屈。
孟建对此多少有些腹诽,但好在这个事并不难,曹昂没有姬妾,一个也没有。
从这一点来看,曹昂一点不像是曹操的儿子。孟建在军谋处供职,太清楚曹操在益州干的那些破事了。不过孟建不是多嘴的人,他一个字也没对曹昂提,丁夫人是知情的,曹昂自己也不傻,他和曹操之间有联络,不可能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用不着他孟建来拨弄是非,自辱清誉。
孟建在昌邑住了两天,起程赶往青州。
成山角,孙策与沈友并肩坐在飞庐上,凭栏而望。
楼船破浪而行,左边是青州海岸,右边是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青山隐隐若丝,白云朵朵如帛,不时有海鸟从头顶飞过,有时候还能看到北飞的雁群。海风轻拂,初夏的阳光照在雪白的浪花上,银光闪闪。
沈友放下手中的海图,感慨的叹息道:“百川归海,臣虽生长于吴郡,又在青州驻守一年有余,却是第一次见识到海之辽阔,真是惭愧。”
孙策没有在不其登陆,他只在不其停靠了一下,视察了不其港口,然后邀来迎接的沈友上船,继续沿着海岸线东行,打算绕过成山角,将这条海路走一遍。沈友驻守青州一年多也没有走过这条路,对海路的利弊并无直观的感受,知道孙策此举是委婉的表示不满,多少有些尴尬,便加倍努力来弥补。这些天,他几乎翻烂了海图,白天看地形,熟悉气象,晚上看星星,跟着甘宁学习观星导航,有时间就和水师将士聊天,了解他们海上生活的苦与乐。
孙策敞着怀,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神情轻松,就像前世在海边晒日光浴。“你太急于把事情做好了,所以一心扑在公务上,没有余暇抬头看看天地。子正,我最近有些心得,愿与你分享。”
“求之不得。”沈友拱拱手,笑道:“久不与主公相见,颇有自得之心,自以为一日千里,今非昔比,一见主公,方知卑鄙,正当向主公请教,以有进益。”
孙策笑道:“子正也不必自谦,年未弱冠而能治理一州,率两万之师争胜于疆场,你就算不是江东第一人,也可以立足于士林,便是与周公瑾并坐也可毫无愧色。”
沈友大笑,眼中神采熠熠。他自负天资,以三妙而名闻吴郡,得孙策赏识,十八岁统兵镇丹徒、曲阿,十九岁率师出征,半年而取青州大半,这样的成绩不论什么时候都足以自傲,偏偏在他面前有两座高山,将他压得死死的。一是孙策,十七岁便统兵征战,一战全歼两万西凉精锐,这样的战绩他望尘莫及,大概只有霍去病能够相提并论;一是周瑜,同样是十七岁掌兵,先掌南阳,后取江夏、南郡,又势如破竹,兵不血刃而取江南四郡,如今主政荆州,堪称孙策之下一人。
他不敢和孙策相提并论,但他希望自己能与周瑜比肩,所以这一年多他非常努力,军事、政务一把抓,忙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青州情况大有好转,却还是无法和荆州相提并论,这让他多少有些焦虑。青州不如荆州当然有很多客观理由,但他却不肯放松,不给自己原谅自己的借口,如今听到孙策这句评语,他觉得这一年多的辛苦都是值了,又多少有些惭愧。
不管有多少理由,青州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而他也无法像周瑜一样能让孙策放心的将幽州战事托付给他。若非如此,孙策也不必千里迢迢的赶到青州来。周瑜要攻益州,孙策可是放心得很。
“子正,人力有时而穷。人人都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但完美从来就不存在,所以圣人只在传说之中,越是久远越是完美无瑕,眼前却只有营营苟苟的普通人。你如果用圣人为目标来勉励自己上进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你真要按照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那你只会有一个下场:你累,别人更累。”
沈友皱皱眉。“主公,难道我该效仿那些名士不理政务,坐而论道吗?”
“不,我只是希望你适可而止,不要急于求成。有些事需要时间,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第1738章 青盖
孙策这么说既是劝沈友,也是劝自己。
劝沈友,是因为沈友的确有点急,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有压力是好事,但压力太多却不妥,就算他年轻身体好,能熬夜,上了战场怎么办?贪功冒进最容易出事,尤其是正当谋取幽州之际。如果沈友摔个大跟头,江东系必然受到重创,派系平衡被打破,对他的整体布局非常不利。
沈友一定要稳住,绝不能出纰漏。
至于自己,他最近也想开了。他的优势在战略层面的长远规划,不是具体事务的处理这种事,他不见得比军谋处的一个军谋强到哪儿去,与其自己累成狗,不如放手让别人去做,只要大方向不出问题,就算有点波折也影响不了最终结果。事实证明,这个时代的精英并不顽固,他们有相当强的自我纠偏能力,就连张那样的中年名士都在不知不觉的改变,这些年轻人还有什么不能调整的?
因此,事情让他们去做,我安心做个舵手就可以了。有时间修修道,练练拳,陪着娇妻美妾晒晒太阳,多开心。
刚想到阳光,孙策忽然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坐起来一看,原来楼船正在转向,原本被帆挡住的阳光直射了下来,正落在他脸上。他咂了咂嘴,有机会得搞个太阳镜戴戴,要不然找不到感觉啊。阳光海水沙滩,美女比基尼太阳伞,再戴个大墨镜,这可都是标配啊。
正想着,越舞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另一个叫杜文倩的陪嫁宫女,杜文倩手里抱着一副青盖,来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君侯,夫人说阳光眩目,不利安神,遣我等为君侯张盖。”说着,目光扫过孙策敞开的衣襟,在孙策强实的胸膛上停留了片刻,又恋恋不舍的挪开了。
孙策回头看了一眼,见刘和坐在飞庐之中,正与甄宓、甘梅下棋消闲,见他看过去,举手示意了一下。孙策也不推辞,命杜文倩把青盖张开。杜文倩虽然在女子中体格算是健壮的,但青盖也不小,海上风大,她举得有些吃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沈友见状,伸手接过。杜文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站在一旁。
孙策说道:“换个人吧,你堂堂青州刺史,怎么能做撑盖力士。”
“无妨,青盖可是王者专用,我若不为撑盖力士,如何能沾主公的王者之气。”
孙策瞥了沈友一眼,哑然失笑,也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越舞二人自便。沈友为他撑盖可不仅是为了什么王者气,他们说的话不宜宣扬,这两个宫女在一旁不太合适,同时这也是一个向其他人表示他们亲近的方式,能为他撑盖的人可不多。虽说如此,他还是让朱然去取绳子,将青盖固定好,总不能一直让沈友拿着。
“海图看完了?”
“基本看完了。”沈友说道:“这步骘有点本事,这卷海图比之前麋家提供的似乎精准一些。”
“他为了这些海图可没少吃苦。要取幽州,也需要幽州的地图,包括海图,准备得越充分越好。”
“喏。”沈友应了一声,有点惭愧。收到孙策准备出师幽州的命令后,他就开始准备,却远远无法达到孙策的要求。渤海南有青州,北有幽州,还有冀州的渤海郡,海岸线有数千里之长,适合登陆作战的地点就有几十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如步骘绘制的海图这么精确。
“不要急……”孙策拉长了声音,再次提醒。
“喏。”沈友尴尬地挠挠头。
成山角是青州最东端,像一只探向大海的龙头,海边的小山上有一座破败的祠,据说是秦始皇东巡时所建,是不是真的,谁也说不清。
海港在成山角的北侧,有一道形如龙角的防护堤挡住了不少风浪,港内风平浪静,浅水白沙,宁静而优美。这里地广人稀,除了走海路的商人几乎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原始风情,山坡上有一些院子,之前是麋家在这里建的临时住宅,后来水师在这里建了军营,留有一曲士卒负责日常维护,还有些将士将家属安置在这里,开垦了一些土地,种些粮食自用,倒也安闲自在。
孙策等人下了船,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沙子很细,很干净,翡翠般的海水轻轻拍打着岸边,浸过脚丫,又缓缓退去。羽林卫看到这么好的沙滩,早就按捺不住,一声呼哨,纷纷换上泳衣,冲进了海中,无数条手臂长腿打得水花四溅,浪花朵朵。只有马云禄和几个侍女留在了岸边。她既不会游泳,也不敢像韩少英等人一样在这么多人面前穿那种根本遮不住身体的泳衣,只能站在岸边玩玩水,看着韩少英等人劈波斩浪,尽情嬉戏。
孙策背着手,站在浅水中,看着在海水中时出没的羽林卫,嘴角带笑。顾盼之际,他看到简雍站在远处,衣冠整齐,正扶着一个侍从的肩膀,让另一个侍从帮他倒鞋里的沙子。
孙策心中一动,叫过朱然,让他请简雍过来。朱然去了,对简雍说了几句,简雍抬头向这边看了看,推开侍从,套上丝履,提着衣摆,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跌跌撞撞,孙策非常担心他会摔个大马趴。好在简雍身体不错,很快适应了松软的沙滩,总算没有摔倒,只是衣摆和鞋袜、裤腿都被水浸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来到孙策面前,他刻意低着头,不去看孙策头顶当太阳伞用的青盖。
“宪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过了成山角,你该起程回幽州了吧?”
简雍苦笑。“君侯,我该如何回复刘府君?”
“你对玄德说,我很快就会去拜访他,让他准备好接待就是了。数年不见,我很想看看他最近有什么样的长进。”
简雍的脸颊抽搐了两下,终于抬起头,看着孙策头顶的青盖。“承蒙君侯指点,刘府君稍有进益,可是比起君侯来,他望尘莫及,绝不敢与君侯为敌。还望君侯明察。公孙伯之死的确与他无关,这一点关靖等人都可以做证。公孙伯出城之前,府君还派人苦谏,请他慎重,奈何……”
简雍叹了一口气,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跟孙策一路,孙策一直不肯见他,如今好容易见他了,却还是这么杀气腾腾。他如果带着这样的消息回去,刘备就没安生日子过了。“刘府君是幽州人,他不会希望幽州开战,他志向也有限,只想守护家园,绝无挑战君侯之意。”
孙策看着眼前的美景,云淡风轻。“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上书朝廷请罪,然后退回渔阳,不准踏足广阳一步。公孙伯是他的同门师兄,他占了公孙伯的地盘,接收了公孙伯的人马,却不为公孙伯讨还公道,这算怎么回事?他不敢,我来。”
简雍无言以对。他明知孙策是借题发挥,打着为公孙瓒报仇的名义图谋幽州,但他却没办法阻止。孙策有强横的实力,朝廷都无可奈何,只得赋予他节制八州的权力,食邑一郡,虽然没有封王,实际上已经是王,连王者专用的青盖都让他用了,封王也是迟早的事。
刘备能怎么办?如果按照简雍的建议,当然是臣服。既然孙策平定天下是迟早的事,那晚服不如早服,早服至少可以保住现有的地盘,将来不失州郡。但他同样清楚,刘备不会甘心。好容易立稳脚跟,现在又吞下了公孙瓒的人马,还有望拿下半个幽州,他如何肯在这个时候服软?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几年前就这么干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简雍沉默良久,拱手再拜。“既然君侯之意已决,雍便如此回复刘府君。临行之际,有一逆耳忠言,还请君侯留意一二。”
“宪和直言无妨。”
“君侯英明,数年间崛起山东,掩有五州,如今又兵临鄙州,巨舰雄师,良臣猛将,非鄙州所能敌。不过鄙州乃大汉北疆门户,自召公分封于此便为中原守边,至今千年矣。民风质朴,服于德而不服力,虽知不敌,亦号呼而斗。君侯持天子诏,巡视鄙州,抚育万民,鄙州自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君侯恃力而征,不罪而诛,则鄙州百姓必不敢苟从,只能背水一战,效田横故事。”
简雍躬身再拜。“还请君侯三思。”
孙策回头瞅了简雍一眼,哈哈大笑。他转过身来,拍拍简雍的肩膀。“宪和,你的确有一副好唇吻,可惜说错了一点,刘玄德代表不了幽州人。相反,他是幽州人鄙视的寒门。背水一战,效田横故事?你先凑足五百人给我看看。萧县一战,他狼狈而逃的时候有五百人吗?还是说现在出息了,终于凑够五百了?”
简雍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上次他把妻儿丢在沼泽里,自己逃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曾重新娶妻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十大几的人了,连儿子都没有,折腾个什么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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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9章 欺人太甚
简雍无言以对,只得拱手告辞,搭乘路过的商船赶往幽州。好在商船上的人听说他是刘备的使者,倒是挺客气,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干净宽敞的船舱,就在船长的隔壁,不仅可以享受款待,还可以一路看风景。
但简雍的心情还是非常不好,上了船,坐在船舱里,他半天没说一句话。刘修与他同舱,有些紧张。这次出使失败,他也有很大责任,正是他被诸葛亮诈出了实情导致被禁足,连公孙续的面都没见着。据说是公孙续不肯见,至于真假,只有天知道。
两人枯坐了半晌,简雍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和刘修统一一下口径,免得在刘备面前说错话。他先把和孙策交流的经过简要的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德然,以你对府君的了解,他听到孙策的回复后,会作如何想?”
刘修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孙策一点面子也不给刘备留,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这明显是挑事啊。他就是要激怒刘备,然后开战。
“宪和,你说呢?”
“如果开战,你觉得府君有几分胜算?”
刘修摇摇头。“一分也无,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
简雍摇摇头。“这倒不至于。与孙策交战,府君固然没有胜算,但也至于一败涂地。孙策胜在水师、步卒,他的骑兵太少,无法上岸追击,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可能要放弃雍奴以南,泉州仓是保不住了。”
刘修欲言又止。渔阳地形南北长,东西窄,大致以郡治渔阳为界,南部是平原,北部是山地,耕地几乎都在南部,尤其是雍奴以南,关羽就在泉州屯田。如果放弃雍奴以南,渔阳郡的耕地就少了一半,必然捉襟见肘,刘备再想发展就难了。
简雍接着说道:“现在是五月,如果孙策抢在秋收之前到,哪怕不发起攻击,只要屯兵于边境,秋收就会大受影响,我们这个冬天就会挨饿。如果孙策派人抢收或者干脆放火烧了庄稼,后果更不堪设想。”
刘修连连点头。“宪和,你就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最好能劝府君与孙策结盟,合力攻击袁谭,说不定还能夺回涿郡。如果不成,那就放弃安次城,将公孙伯的人马、地盘还给公孙续或者公孙范,让他们面对袁谭。总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和孙策开战,让袁谭和张则得利。”
刘修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可行。”他挠了挠头。“如果能结盟,那当然是最好了,就怕玄德现在不肯低头。就算他肯答应,关羽也不肯答应,孙策的态度太恶劣了。”
简雍苦笑一声。“你说得没错,我也担心这件事,所以,我们不能告诉他们孙策的态度,尤其不能告诉关羽,使命未达,我们难辞其咎,眼下只有寄希望于事态不要失控。德然,你说呢?”
刘修同意简雍的观点,决定只告诉刘备孙策的要求,不提孙策的恶劣态度,就连他们被禁足的事都不能说,只说诸葛亮没有接受他们的要求就是了。他们商量已定,又将其他人叫了过来,说明利害,统一说辞,尤其是不能让关羽听到一点风声。
时值仲夏,东南风正劲,不到三日,简雍就到达泉州。他们生怕关羽看出破绽,没敢歇脚,穿境而过。他们手里有刘备亲自签署的文书,倒没人敢阻拦。等关羽知道他们过境的消息时,简雍已经出境。关羽本来就对简雍没什么好感,见简雍如此失礼,更加不高兴,懒得去理。
简雍一行昼夜兼程,赶到安次。
虽说与袁谭有默契,但双方都清楚和平是暂时的,只是为了准备更充分一些,冲突迟早会到来。刘备不敢大意,这段时间一直驻守在安次城,既防备袁谭,也加强对安次的控制。
看到简雍回来,刘备非常高兴,立刻询问简雍出使的经过。简雍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叙述了一遍,最后说,孙策已经亲率大军赶到青州,杀气腾腾,打着为公孙瓒讨回公道的理由,准备入侵幽州。他与朝廷达成了协议,朝廷除了没有封王,几乎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封吴侯,以吴郡为食邑,拜车骑将军,使持节,都督八州军事,连长公主都做了妾。还有小道消息说,天子说了,如果孙策能够平定幽州,并将幽州交给朝廷,那朝廷就封他为王。也正因为如此,孙策夺取幽州的**非常强烈。
简雍讲述的过程中,刘备一直没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却不知不觉的红了。简雍说完了,他也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坐着,脖子似乎不胜头颅之重,只得用手撑住额头,靠在案上。不知什么时候,他轻声抽噎起来。
“大丈夫立世,焉有如我刘备之难乎?数年前在中原,为孙策所欺,如今回到幽州,本以来避得远一些,没曾想……没曾想他居然又欺上门来了。”刘备哭出了声,泪如泉涌。“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我刘备的立足之地吗?宪和,你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上苍为何如此不公?”
简雍和刘修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备。
刘备似乎也没希望简雍回答,他一边抹着眼泪和鼻涕,一边自语自语,有时清晰有时含糊,中间偶尔夹杂着几句咒骂。“寒门,寒门怎么了,他不是寒门么?当初在中原,我为他对付豫州世家,出力不少,他有今天,我也是有功的,为何一日得势,便来欺我?什么朝廷诏令,他若心中真有朝廷,焉能如此跋扈……”
简雍一声轻叹,拱手道:“府君,是我等无能,愧对府君信任。”
刘备摇摇手,用手巾擤了一下鼻子,又揉揉泛红的眼睛,强笑道:“一时失态,宪和莫怪。宪和,孙策有多少人马,哪些将领,你再细说说,知道多少说多少。”
简雍无奈,只得简单地再说了一遍。他们一直被软禁,只是零星地听到一些消息,知道孙策亲至,麾下是江东子弟组成的精锐步骑,兵力多少不明。水师由甘宁指挥,这是一直在渤海附近出现的,刘备并不陌生。孙策到了青州,青州刺史沈友应该会参战。沈友麾下有两万江东子弟兵,还有数量不明的青州兵。此外还有在平原、济南一带作战的太史慈,不过他有防备袁熙的任务,会不会参战,现在不敢断定。
刘备仔细听完,思索良久,又道:“你可曾听说袁谭的使者与孙策见面?”
简雍摇摇头。这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刘备难以决定,派人去请关靖。关靖听完孙策的条件,眉头紧锁,沉吟良久。“将军欲战,欲和?”
刘备苦笑道:“若是欲战,能胜否?”
关靖说道:“若是欲战,胜固然难,大败亦不至于。孙策、沈友所领主力是江东人,未必适应幽州的天气。且他们缺少骑兵,上岸追击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掳掠泉州、雍奴,损失肯定会有一些,但不至于一败涂地,存粮还可支撑一年半载。问题在于……”关靖顿了顿,抬头看了刘备一眼。“若有人趁势而起,与孙策联盟,南北夹击,内外交攻,那就有些麻烦了。”
刘备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他正是担心这些,才不敢轻易言战。孙策以水师、步卒为主,缺乏骑兵,不太可能上岸深入,可他势单力孤,之所以能在幽州立足,凭借的正是从孙策那里常来的屯田练兵之法,张则也好,袁谭也罢,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击败他,这才一直隐忍至今。如果他被孙策击败这几乎是必然的,结阵而斗,他没有胜算别人就会趁机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袁谭、张则,甚至表面顺从的公孙范,都在等着这个机会。
刘备眼神闪烁,犹豫道:“若是……欲和,孙策会同意吗?”
“孙策千里而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与府君为敌,夺泉州之粮。他是为染指幽州。既然如此,他的对手就不仅仅是府君,还有张使君、袁谭,不得不从长计议,以免为人所趁。依愚之见,与府君相比,他更需要考虑袁谭。”
刘备点点头,眼珠转来转去。“你是说,他虚张声势,想迫我俯首?”
“也未必。毕竟府君占了安次,而公孙续就在孙策身边,他要入幽州,打着为公孙伯复仇的旗号是最自然不过的。”
刘备眉头一挑,额头的青筋鼓起,像一条蚯蚓爬过。他接收了公孙瓒的人马和地盘,又用各种借口杀了少人,但时间太短,公孙范还在蓟县,公孙续又在孙策身边,公孙瓒的旧部并不完全服从于他,只是在等机会。就连关靖都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关靖建议他放弃安次,退守渔阳,他是绝不能答应的。
好容易把这块肉吃到嘴里,怎么能轻易吐出来。
关靖看得分明,暗自叹息。刘备对他终究是不信任的。他佯作未见,接着说道:“袁谭据涿郡,安次已成是非之地,以公孙伯之威名尚且战殁,公孙续又如何能安然无恙?他就算回来,也不该在安次。府君,你何不顺水推舟,表公孙续为一郡太守?”
刘备茅塞顿开,破涕为笑。他拍拍大腿。“长史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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