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0章 旧事重提
马超提着刀,出了大殿,摸着刀环,想着只剩下一尺余的残刃该怎么处理,懊丧不已,犹豫着要不要找妹妹马云禄再讨一口。不过一想马云禄当初就提醒他不要佩着这口刀在天子面前晃悠,免得天子不悦,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相求。一念及此,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当初为什么没和孙策联姻,偏偏一时口滑,嫁给了庞德?
马超正想着,前面走来两个虎贲郎,一边走一边说话,见马超身着羽林中郎将的官服,两人停下,让在一旁,拱手施礼。马超也没在意,匆匆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大步向前走。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两人轻笑,一人说道:“且,看他还能得意几时。”马超心中一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人只顾着向前走,也没往身后看,只当马超走远了,继续说笑,一个说道:“仲举,你可别这么说,他如今圣眷正隆,可得罪不起。”
“你是说取公主么?如今凉州娶公主的又不是他一个,我郭家也有公主,放眼整个凉州,迎娶公主的比比皆是,马家又算什么?一个被招安的叛将罢了……”
马超听得恼火,喝了一声:“嘿!”
那两个郎官闻声回头,见马超正看着他们,顿时有些紧张,互相看了一眼。“将军……叫我们?”
马超招了招手。“过来!”
两人很是不安,却不敢不来,急步小趋,来到马超面前,拱手道:“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听你们口音,是凉州人?”
两人不敢怠慢,拱手施礼,报上姓名,他们都是金城郡人,高些的叫颜俊,矮些的叫郭立,不久前刚刚入宫为郎。马超一听就知道了。金城郭氏是大姓,自然在天子笼络的世家之列,嫁一个公主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个郭立大概就是因此入朝为郎的。如果能够支持天子中兴,郭家自然青云直上,根本不会将他们这个托名扶风马家的寒门看在眼里。
“既然是金城人,可知义?”
郭立眨眨眼睛。“家可是金城赫赫有名的右姓,义虽然离家多年,但乡里还是知道他的。”
马超笑笑。“知道他怎么死的么?”
郭立尴尬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义怎么死的,可是当着马超的面,他没法说。
“孙将军击杀他的时候,我也在。”马超笑容更加灿烂,眼中却看不出一丝暖意,如刀锋一般的目光在郭立脖子上扫来扫去,左手摩挲着刀环,杀意蓬勃而出。郭立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在宫里当差,知道马超有一手绝技叫出手剑,看他这气势,随时可能拔刀出鞘,岂能不惊。
马超哈哈大笑,散去杀意,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这是在宫里,连说话都要小心,没人敢轻易杀人。二位,好自为之。”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郭立半晌松开握得紧紧的刀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看着马超远去的背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听得懂马超的言外之意。他们说的话,马超都听到了,在宫里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出了宫就不好说了。他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羌奴,竟敢威胁我,将来定要他好看。”
颜俊扯了扯他,低声说道:“仲举慎言,这马超武艺高强,心胸又狭隘,睚眦必报,你何必惹他,走吧,走吧,有人来了。”
郭立正欲再说几句狠话挽回一点面子,见卫觊捧着一摞文书迎面走来,只好闭上了嘴巴,露出一脸的笑容,向卫觊拱手行礼。卫觊放慢脚步,含笑点头致意,又快步离开。
郭立心情好了很多。“你看,还是读书人知礼仪,不似那莽夫自以为是。”
颜俊点头赞同,拉着郭立离开。
卫觊回到尚书台,来到荀的房间,将文书摆在荀面前,却没有转身离开。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仲儒,有事?”
卫觊把刚才马超与郭立发生冲突的事说了一遍。“令君,凉州人习染羌俗,为人好斗,在宫里都有言语冲突,若是在宫外,岂不是要拔刀相斫?我听说有人倚仗着圣恩,辱骂、欺压关东籍的官员,不少人都有怨言呢。”
荀放下了手中的笔,搓了搓脸,有些头疼。天子要平定凉州,仅凭武力是不够的,所以他们提出了恩威并施的办法,先用联姻笼络大族、部落首领,争取他们的支持,然后将一部分人迁到关中定居、屯田,既能解决关中人口不足的问题,又能组建一支精兵,然后天子御驾亲征,再用武力清除一些冥顽不灵的世家、部落,控制凉州。
凉州乱了近百年,围绕着要不要放弃凉州,朝中大臣意见不同,大的廷争就有五次之多,小的争论则一直没有停过。主要来说,关东籍的官员认为凉州已成溃痈,朝廷就是被凉州战事拖垮的,不如放弃凉州,以陇关为界。关西籍的官员则认为这是关东籍的官员贪图眼前的安逸,罔顾朝廷大计,是乱政。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真正有见识的官员都知道凉州不可弃,最典型的就是虞诩。荀也反对弃凉,所以这次天子坚持要平定凉州,他便顺手推舟,支持天子的建议,既延续了安定凉州的策略,又消除了天子西征的阻力。有了凉州世家的支持,西征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但凉州边毕竟是边鄙之地,民风粗野,即使是世家子弟也大多沾染羌人习气,好勇斗狠,与崇尚文化的关东人格格不入,屡有冲突。不仅如此,凉州人内部也不怎么和平,郭立与马超的冲突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凉州人无法抱团,朝廷才有可能从中制衡。坏处是治安因此大坏,执金吾王斌焦头烂额,已经来找过他好几次了。
“仲儒,你有什么好办法?”
“令君还记得之前有一个比武大会吗?”
荀眼睛一亮。他当然记得比武大会,比武大会是孙策提出来的,马超、阎行去南阳找孙策比武,结果孙策提出一个比武大会,后来不了了之,朝廷也打算办,借以选拔名将,但当时的重心是关东人,关东人对此没什么兴趣,应者寥寥,也就一直没办成。卫觊此刻提出这个建议,荀觉得可行,与其让那些凉州人私斗,不如举办一个比武大会,让他们公开比武,既能控制伤亡,也能从中选拔一些勇士、良将,充实到禁军之中。
孙策有讲武堂,关中一直没有学习,将领的素养终究是个薄弱环节,如果能以比武大会选择作为弥补,也不失为一救急之法。关西尚武之风浓烈,习武之人数不胜数,就连女子都有不少人通晓武艺,从中选拔一些可用之人,封以官职,让他们统领作战,为天子爪牙,亦是一良策。
荀示意卫觊入座,商谈比武大会的流程和科目,武人比武可不是书生论道,弄不好会出人命的。除此之外,比武的目的是选拔将领,这涉及到兵权,不能掉以轻心,如何将这次比武大会办成一个对朝廷有利,对增强天子实力有利,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卫觊提了几点意见:一是要保证安全,可以利用比武大会分化凉州,但不能出人命,矛盾激化对朝廷局面不利;二是不仅要考武艺,还要考兵法,分作两途,武艺好而兵法差的可以加入虎贲军,作为天子近卫,兵法好的可以加入南军,统领人马,如果能发现武艺与兵法兼得的,那就视家世与对朝廷的忠诚与否提拔;三是选拔一部分少年为郎官,随天子一起习武练兵,由皇甫嵩授以兵法,将来长成,再安排到诸军统兵。如此一来,三五年内,天子就能拥有一批忠诚之士,不必再倚重韩遂、马腾。
荀听完,笑了笑。“伯儒,你还少说了一个。”
“还请令君指教。”
“为女子单列一组,从中挑选一些才貌与武艺兼得的女子,组成女军。其中德容俱佳者可选入宫掖,为天子妃,以广皇室血脉。天子已经十六岁了,只有吕贵人、伏贵人是不够的。孙策有妾数人,天子总不能比孙策还少。”
卫觊笑着点点头。“令君说得有理。”
两人反复商量,拟了一个草案,荀带着草案去见天子。天子正准备派人找荀,见荀来了,连忙将他迎到殿上。听完荀的建议,天子连声夸赞。荀不愿掠人之美,告诉天子这是卫觊的建议,天子记得卫觊,哈哈大笑。
“此人是可用之材。”他想了想,又道:“出将才的不仅是凉州,并州也出将才,如今凉州人陆续入朝,是不是该征辟一些并州人以平衡之?”
“征辟并州人倒也不是可以,只是怕时间来不及。”
“无妨,现在有时间。”天子把赵温与孙策谈判不顺利,刘晔建议以封王为诱饵,引孙策击幽州的计划说了一遍。他担心荀不高兴,再三表示这只是计划,还没有确定,正准备与荀商量呢。
荀静静地听完,点点头。“也好。”
第1711章 凉州风
天子歪着头,打量了荀一会,无声地笑了起来。“令君有何异议,不妨直言。”
荀拱了拱手。“陛下言重了。计是好计,只是未免被动。兵法云:以我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若孙策轻敌自骄,两路出击,自取灭亡,朝廷自然可坐收其利。可若是孙策不轻敌,而是先稳住青徐,再图时取呢?”
“令君是说,即使袁谭有攻取幽州的可能,孙策也未必会争于抢占幽州?”
“陛下,袁谭本是孙策的俘虏,他为何放袁谭回去,只是为了那三千金吗?孙策是欠了不少债,但他并非没有钱,否则他不会一下子答应杨彪三万金了。之所以欠债是因为他不肯横征暴敛,竭泽而鱼,他要放水养鱼,牟取远利。他虽然年轻,却是一个目光长远,不贪图眼前小利的沉稳之人。”
天子有点明白过来了。“令君说得有理,孙策若想牵制袁谭,并不一定需要跨海攻击幽州,他只要在青州发起攻击,就可以让袁谭难以兼顾了。”他顿了顿,随即又道:“难道孙策要防的是刘备?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幽州这场变故是他……”
荀向天子投去赞许的目光,又摇了摇头。“陛下,千里之外遥制幽州,孙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个结果未必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刘备为人狡猾,数易其主还能全身而退,生存能力非等闲可比。这样的人在乱世中更容易生存,如果幽州大乱,他活下来的机会的确会大一些。孙策善识人,常常能于草莽中识俊才,他与刘备相处数月,不会看不出这一点。”
天子一声轻叹,欲言又止。他重新考量了一番刘晔的计划,也觉得有点被动了。就像荀所说,有五州为家底,即使遭受一些挫折,孙策最多也是伤元气,却不至于一蹶不振。将成功寄希望于孙策的犯错并不稳妥,如果孙策不犯错,或者他万一赌赢了呢?到时候再谈判,孙策真未必理他。
“令君,难道放弃这样的机会,立刻答应孙策封王吗?”
“那倒不至于。陛下可以一步步来,捡那些不甚紧要的先做,封王还是封公则可以稍后再说。比如孙坚的交州牧,袁绍的罪名,这些事都可以先办了。长公主的婚约,也可以先答应下来,慢慢操作,如此,孙策知道陛下的诚意,也能理解封王的难处。若他被封王诱惑,跨海攻击,则陛下可坐观其变,胜则封王,兑现承诺,若是战败,谅他自己也无颜再提。”
天子琢磨了一番,赞道:“果然还是令君老谋,全无遗漏。凡事若能兼听二位令君所言,可无大过。”
荀随即又建议天子召开一次朝会,聚集众臣讨论相关的题目。正月即将结束,召开一次朝会,也是宣布朝廷正式开始办事。凉州不断传来消息,接受联姻的世家、部落越来越多,很快就会有人进入关中。凉州人还好说,毕竟都是汉人,羌胡部落容易引起非议,事先要统一意见,以免发生不愉快的事。凉州世家大量入朝,关东籍的老臣受到威胁,他们的态度也许会有所松动,这时候宣布袁绍的罪状比较合适。
天子一一听取,又召刘晔来商议。考虑到这件事关系重大,荀又提议调皇甫嵩回长安,主持关中军务,并主持比武大会。司空赵温滞留南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荀举荐凉州从事杨阜为司空掾,代理司空府的日常事务。
二月初一,百官朝会,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在新入朝的凉州籍官员支持下,天子顺利通过了决议,确定袁绍的矫诏罪成立,剥夺爵位,赦免了袁谭,但罢免冀州牧之职,改为冀州刺史。郭异、贺纯等人也一一发落,郭异被斩首,贺纯等人被贬谪禁锢,终身不得出仕。
这些当然都是做做样子,袁绍已经死了,朝廷也不可能派人去冀州剥棺戮尸。王允以太傅之位身故,朝廷也只是口头是上申斥了几句,并没有夺去其死后哀荣。他的儿子王盖等人象征性的罢了官,用不了多久又能起复。
但关东籍老臣的境遇变得尴尬起来。他们大多与袁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形势窘迫,自然没有底气阻拦天子的改革,就算想回乡也不太可能。一来孙策对世家苛刻,二来孙策不喜欢用老臣,三来他们与袁绍有关,与孙策对立,回家也只能闭门读书,说不定还要影响子孙出仕。想来想去,除了几个人致仕之外,大部分都留在长安,无可奈何的做个忠臣,寄希望于天子成功,还可以做个中兴之臣。
天子也没有完全放弃他们,相应了调整了职务,让他们做一些清闲的官,等着年老致仕。
与此同时,一大批凉州籍的官员进入朝廷,带来了一股清冷劲冽的风气,其中以新任司空掾杨阜最为突出,他在朝议中与一群老臣激烈辩论,反驳他们对凉州人的歧视,并力证引凉州世家入关中是天子圣明的举措,是大汉中兴的希望所在。
他很愤怒的指出,凉州羌乱的起源就是关东籍官员不体恤凉州汉羌百姓的艰苦,横征暴敛,官逼民反,也正是关东人对关西人的歧视让凉州羌乱越演越烈,如果大厦将倾,这些人不能力挽狂澜,只会引经据典,说些空话,应该让他们都赶出朝廷,选派熟悉凉州风土人情的官员治理凉州。
杨阜的咄咄逼人让那些老臣无法对敌,一战成名。就连对他有些排斥的韩遂、马腾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才,不愧凉州俊杰。
杨阜等人的入朝为天子迁凉州汉羌百姓移居关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司空府又负责水土之事,赵温不在,杨阜就是实际上的司空。朝会过后,他立刻奔赴各地,丈量土地,规划屯田,准备春耕。
与中原相比,关中荒芜已久,可是和苦寒的凉州相比,关中简直是一片乐土,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看到这么多土地抛荒,那些抢先一步与朝廷联姻的凉州世家简直开心疯了。以前限于朝廷法令,凉州人无法内迁,就连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将张奂想把家从敦煌迁到弘农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只要支持天子就可以迁到关中定居,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福祉。
消息传回凉州,整个凉州都骚动起来。
与此同时,天子命人找到袁隗、袁基等人的埋骨处,重新收敛,派太常祭祀,然后装进五十多口棺材,命人送往汝南安葬。
紧接着,天子下诏改元,年号建安。
第1712章 半老韩遂
“天子的手段越发高明了。”蒋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将杯子顿在案上,挑起大拇指。“二位将军,你们什么时候举家搬到关中来啊?”
马腾憨厚的笑着,一言不发。韩遂嘴角的笑意一闪即没,近乎于无。他起身走到蒋干面前,提起案上的酒壶,为蒋干斟满,含笑道:“子翼,你说我是搬啊,还是不搬啊?”
蒋干挑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道:“韩将军,你这可有点为难我了。你搬不搬家,我提什么建议?这可有点越俎代庖了,不敢当。”
“你不敢当?”韩遂直起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这么说,这件事严重了,我要直接问孙将军才行。说实话呢,我的确想搬,关中好啊,这么多空闲的土地,就算将整个凉州都搬来都无妨。凉州户口最多时也不过十余万户,四十万口,关中这么大,绰绰有余嘛。我与寿成就算占一千顷土地,陛下也是肯的。只是这样一来,孙将军要的马我可就没办法提供了,还要请子翼在孙将军面前多多解释,免生误会。”
“无妨。”蒋干也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冲着韩遂举了举,笑容满面。“总有不愿意搬的,凉州人可以搬,凉州的牧场又不会搬,有牧场就会有马,只是换了牧马人而已。再说了,二位将军自己也不牧马,本来也是买卖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蒋干说着,眼神一转,有意无意地看了马超一眼。马超微微一笑,举杯示意。蒋干又道:“二位将军,我刚从并州回来,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什么消息?”
“正月十三,牛辅请一群匈奴人喝酒,喝到一半,突然翻了脸,把那些匈奴人的首级全砍了下来,随即率领一万骑兵突入美稷王庭,将正在聚会的诸部大人杀得尸横遍野,几乎灭族。”
韩遂眼神微缩,随即又刻意淡淡的说道:“这么狠辣的手段,是贾诩的手笔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闻讯赶到太原,只看到满山满谷的牛羊,战马倒是不太多,只有一万多匹,补充损失之后,大概还有三千多匹。这牛辅杀上瘾了,连并州刺史都不想做了,要与孙将军夹击幽州。且,这不是说笑话嘛,孙将军虽然以浴火凤凰为旗号,却没有真的生翅膀,哪能飞到幽州。”
蒋干一边说一边摇头,笑声朗声。“不过呢,这三千多匹马倒是解了孙将军燃眉之急,所以你们不用急,一时半会的,孙将军不缺马。再说了,公孙瓒、刘和都死了,刘备独自面对袁谭,力不从心,也需要孙将军策应。这不,孙将军亲自赶到青州去了。”
韩遂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他盯着蒋干看了一会儿,举起酒杯遮脸,慢慢地走回座位。成公英站了起来,向蒋干敬酒。“子翼先生,听说交州生变,车骑将军将转任交州牧,率部赶往交州平叛,这南北同时开战,孙将军的钱粮支撑得住吗?”
“不瞒元杰,钱不是问题,粮食有点问题。你也知道的,江南屯田刚刚展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今刚刚能收支平衡。我们现在负担的确不轻,防线太长,每年消耗的粮食是个不小的数字。你们如果搬到关中定居,那我们又省一笔,哈哈。”
蒋干说着,挤了挤眼睛。“二位将军,凭良心说,凉州马是好,可这价格……”他咂了咂嘴,掐起指头。“的确有那么点小贵。做生意嘛,货比三家不吃亏,对吧?我想二位将军会理解的。”
韩遂和马腾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苦笑。他们本想联手与蒋干讲价,结果蒋干根本不吃这一套。有了并州和幽州,蒋干更有底气了,不仅没有涨价的意思,反而要降。不过,他们心里也有数,蒋干不会放弃凉州,不仅是因为凉州马的质量最好,还因为孙策不会轻易与他们绝交。凉州虽然人口不多,但凉州出劲卒,大量凉州人迁入关中,天子不仅有了户口,更有了兵源,至少能增加两万步骑。一旦缓过这口气,率部出关,孙策就有可能三线作战,就算有实力也支撑不住。
当然,他们同样不能放弃孙策。这么多凉州人迁入关中,他们已经无法掌控关中形势,天子随时都有可能削减他们的兵权。没有孙策的支持,他们会死得很难看。相比于孙策对他们的依赖,他们更依赖孙策。孙策还有其他选择,他们却没有。
转投天子?他们可没这信心。他们原本是董卓之邀来关中的,结果董卓被王允杀了,他们又不愿意退回凉州,这才投降了天子。投降是投降了,但一直保持独立,手里的兵权是坚决不放,为此还和孙策联合,如今他们和孙策的关系太深,已经无法脱身了。就算他们想脱身,天子也不会信。尤其是韩遂,儿子韩银死在官渡,他现在和孙策决裂,韩银就白死了。
谁想到荀、刘晔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居然降尊纡贵,与西凉世家、羌胡部落首领联姻。这转变太快太大,超出他们的想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行啦,你就别拿韩叔开心了。”马超站了起来,举杯和蒋干碰了一下。“天气暖和了,我妹妹很快就要起程,你们可不能变卦,我还等着那些军械用呢。快则六七月,最迟八月,天子肯定会出征。”
“放心吧,孙将军什么时候食言过?一口刀都不会少你的。”蒋干挤挤眼睛,笑了一声:“听说你的佩刀换了?是南阳刀好,还是天子所赐的刀好?”
“当然是南阳刀好。”一想起那口被折断的战刀,马超就心疼。他听说那半截断刀被尚方的工匠反复研究后,改成了一柄短刀,天子爱不释手,随身携带,吕小环讨了几次,天子都没舍得给。
“识货。”蒋干拍拍马超的肩膀。“回头再送你一口。”
“唉哟,真的?”马超喜出望外,紧紧地抓住马超的手腕,用力摇了摇头。“子翼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就等着了。当然,如果能请黄大匠为我定制一口刀,那就更好了。”
“人不要太贪心。”蒋干笑眯眯地拍拍马超的肩膀。“你这要求我可不敢答应,将来有机会,你亲自向孙将军讨吧。”
“好,好。”马超虽然有些遗憾,却不敢强求,生怕蒋干一翻脸,连答应的刀都不给了。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快意,本来要请妹妹带话给庞德,让庞德想想办法的,现在好了,蒋干答应送一口刀,这个遗憾总算是补是了。
韩遂看在眼里,暗自不屑。马超就是一匹夫之勇,一口佩刀就把他收买了。战场上的胜负又怎么可能决定于一口刀?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孙策对马超另眼相看,他们之间可能有其他的交易,只是马超没和他说而已。天子应该闻出了一点味道,所以他将马超转为羽林中郎将,不让他外放,使得马超去武都做太守的希望落了空。
儿子不争气啊。韩银如果没死,自己何至于这么被动?
韩遂压力很大,没有底气与蒋干周旋、试探,只好先让步,将不久前的朝会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尤其是新入朝的凉州俊杰。韩遂是名士,原本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年轻人,但这几年下来,他意识时代不同了,名士并不适应这个时代,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是天子青睐的人才。荀三十多出头,在天子面前已经算是老臣,他这年过半百的人就更别提了。杨阜由凉州从事一跃而为司空掾,实际上主持司空府的事务,主管整个关中的屯田、移民安置,这样的升迁速度简直惊人,几乎可以和当初董卓辟荀爽等关东名士一样,只不过方向完全相反,天子征辟的是凉州青年才俊,都是能做事的人。
“子翼,你觉得天子求贤孰与孙将军?”韩遂诚恳地问道,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担心。
蒋干笑笑。处理完并州的事,他日夜兼程地赶回关中,就是担心韩遂、马腾会有动摇。面对凉州青年才俊的纷纷入朝,韩遂这样的老人会有一种本能上的恐慌。尤其是天子要召开比武大会,选拔将才,更是对他们的直接威胁。他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似笑非笑地等了片刻,一直等到韩遂快绷不住,脸皮控制不住的抽搐,才缓缓开了口。
“韩将军,你这个问题,我无法作答。我如果说孙将军胜天子一筹,你也未必相信。就算我拿南阳之战做例子,你也会觉得那一战是因为徐荣并非凉州人,与诸将不谐,故而落败,我若拿义做例子,你又会说义兵力有限,统兵能力不如皇甫嵩,对吧?”
韩遂眼神微缩,沉吟了片刻。“的确如此。”
蒋干点点头。“所以说,信心不是我能给你的,而是要你自己去看。你少年成名,征战半生,对战事并不陌生,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方寸乱已。恕我直言,对于一个方寸已乱的人而言,任何一个对手都有可能是跨不过去的坎。韩将军,你的对手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蒋干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我有一个建议:你退出关中,返回金城,静观其变,坐看孙将军如何逐鹿中原,横扫天下。”
第1713章 打赌
韩遂背着手,勾着头,在帐中来回踱步,不时的轻叹一声。
成公英扶着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韩遂,心中莫名的酸楚。中年丧子摧垮了韩遂,短短几个月,韩遂就像老了十岁,已经不再是那个名闻西州、雄心勃勃的韩文约,面对咄咄逼人的西凉后辈,他根本没有迎战的勇气。
也许蒋干的建议是对的,韩遂应该回到金城老家去,暗流涌动的关中不适合他。可是在关中住了几年,再让他退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中虽然不如中原,却比凉州要强上无数倍,就算韩遂本人愿意,他的部下也未必愿意。以前愿意回去,是因为大部分将士的家人都在老家,无法迁入关中,现在朝廷下诏,放开迁徙禁令,将士们都希望能将家人接到关中来定居,有几个还愿意回去受苦?
更重要的是韩遂退回金城,他与孙策的联系就弱了,韩银就白死了,阎行、韩少英也回不来,身边只有两个未成年的幼子,能不能在羌人的围攻下生存下来,实在是不好说的事。凉州汉羌百姓迁入关中,凉州半空,山上的羌胡肯定会趁虚而入,冲突在所难免。
韩遂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油灯前,脸被油灯照亮,一半明,一半暗。额头的三道皱纹清晰可辨,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如寒风中的枯草。
“元杰,你说我是该回,还是该留?”
“回。”成公英毫不犹豫。
韩遂扭头看了成公英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为何?”
“关中大乱在即,与其抱薪救火,不如隔水观火。”
韩遂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静听成公英解释。成公英接着说道:“关中连逢旱灾、雪灾,人口流失,不足以供养朝廷和大军,只能引凉州汉羌百姓入关中屯田,这本是好计,但有两点不利:一是凉州空虚,羌胡必然趁虚而入,最多三五年,必然叩关;二是朝廷引凉州人入关,本非善意,只是想利用关中人屯田、作战。将军以为,这些乌合之众能战胜孙将军吗?”
韩遂苦笑,轻声叹息。“可是凉州苦啊。”
“凉州虽苦,却能生存。关中虽安,不能长久。”成公英放缓了语气,和声道:“将军,湟中可牧马,可种麦,如今大半人口迁往关中,那些土地、牧场闲置,与其留给羌人,何不自取?且祖宗坟茔俱在金城,奈何使羌胡肆虐?”
韩遂沉吟了良久,点了点头。“好,你再和蒋干见一面,看看他能不能维持战马原价,如果能预支一些军械作为货款就更好了。家乡虽好,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能立足。”
“喏。”成公英概然应诺。
成公英与蒋干一番详谈,最终达成协议。韩遂退出关中,返回金城,作为支持,孙策将调拨一部分替换下来的军械供韩遂装备部下,增强实力,同时支援一批布匹,而韩遂也将留下一部分战马作为交换。为了保证能顺利的返回金城,韩遂安排成公英率领一部分精锐骑士先回金城,自己则上书天子,表示凉州空虚,他身为征西将军,理应为朝廷守护国门,愿回金城驻守。
天子苦留不果,只得应允,封韩遂为金城侯,食邑三千户,转为征西大将军,持节,都督河西军事。
蒋干立刻将消息发往南阳,请张调拨相关物资,同时写了一封急信,通报孙策。
二月下,武关。
马超勒住坐骑,冲着城上扬了扬手,骂了一句。“这徐元直真是不近人情,我都来过好几次了,他还疑神疑鬼的,连个城门都不肯事先打开。”
一旁的马云禄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若非如此,孙将军能让他镇守武关这么多年?”
马超翻了个白眼,欲言又止。他将马云禄送到这里,接收了军械就返回关中,以后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妹妹,谁也不好说。离别在即,他不想和妹妹再吵一架。
一个都伯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向马超兄妹行礼,检查了文书,又检查了送嫁的队伍,确认与约定的一致,这才向城上打出旗号。城上的徐庶下令,城门大开,吊桥放下,都伯带着部下在城门外列队,以示欢迎。马超踢马上了吊桥,穿过城门,徐庶一身戎装,站在城门里等着,拱手施礼。
马超翻身下马,虚握拳头,捶了徐庶一下。“元直,你还信不过我,把我当敌人啊?”
徐庶笑笑。“将军见谅,职责所在,不敢有失。”他招了招手,一个卫士赶了过来,递过一口刀。徐庶接过来,抚了抚刀鞘,塞到马超。马超接过一看,喜出望外,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战刀,只是没想到现在就能拿到。他本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的。
“蒋子翼的消息送到南阳,张长史立刻派人送了来。”
“孙将军不知道?”马超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荆州的事由张长史作主。”
徐庶笑道,又向马云禄拱手致意。他守武关,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关中人、西凉人,上次韩银护送韩少英入关时,韩少英还是乘车,现在马云禄直接骑马,比韩少英还要爽快。马云禄不敢托大,早早地下了马,见徐庶行礼,立刻躬身还礼。徐庶看在眼里,暗自点头。马云禄可比马超识大体多了。
马超将刀抽出半截,刀光闪亮,马超眯起了眼睛,又献宝似的拿起马云禄看。马云禄白了他一眼。“既然喜欢,还不向徐都尉致谢?”
有了刀,马超心情非常好,从谏如流,向徐庶行礼致谢。徐庶还礼,引马超兄妹入营地休息,又将准备好的军械移交给马超。这些军械都是马超早就封存好的,上面的封条完好无损,马超抚着那些木箱,爱不释手。有了这些军械,马家军的实力在关中首屈一指,即使是天子的羽林骑都要稍逊一筹。
看完军械,马超和徐庶闲聊,交换一些情况。马云禄去拜见了徐庶的母亲和夫人。徐庶的家安在宛城,他的母亲每年来武关两个月,陪徐庶过年,二月底,她也要返回宛城了。其实孙策原本是让他们一家人都住在武关的,但徐庶不肯特殊化,还是按照军中十二分休的规矩,只让母亲在武关呆两个月,多一天都不行。不过他的夫人一直留在武关,照料他的生活,最近刚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过得很安逸。
徐庶打听了一些关中的情况,尤其是韩遂的动态。他知道韩遂要留开关中,返回凉州,但他不清楚具体进度如何,得知成公英已经先行起程,天子也封了韩遂为征西大将军,他笑了两声。
“天子如果东出武关,攻城的就是将军你了吧?”
马超连连摇手。“绝对不会,我答应过孙将军,绝不与他为敌,万不得已,我也会躲在后面。”马超拍着城墙,看着城下正在操练的士卒,咂了咂嘴。“我可不想和你们对阵。”
“那有些可惜了,我还想领教一下将军的出手剑呢。”
马超斜睨了徐庶一眼,嘴角微挑。他知道徐庶做过刺客,杀过人,但他不认为徐庶有和他动手的实力。即使眼前的徐庶虽然穿着戎装,身形矫健,看起来还是像个儒生。
“你想看我的出手剑还不简单,现在就可以。”
“那好啊。”徐庶笑了。“我等将军这句话很久了。只是将军远来辛苦,要不要休息一下?”
马超晃了晃胳膊,扭扭脖子,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休息倒是不用,可是只比武未免无趣,要不要来点彩头?”
“将军想要什么样的彩头?我只是一个都尉,太大了我赌不起。”
“好说。”马超哈哈大笑。“我骑来的那匹西凉马,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是一匹良驹。”
“我要输了,那匹马归你。这可是一匹三岁马,至少还能骑二十年。即使在凉州,这马也能值十万钱。”
徐庶抚着颌下短须,皱了皱眉。“那我可拿不出同等价值的赌注啊。”
“无妨,我要你一副这样的甲胄。”马超敲了敲徐庶身上的战甲。他看到徐庶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尤其是头盔。常见的头盔和铠甲差不多,都是用长条状的甲叶拼接而成,徐庶这顶盔却是整体铸成,防钝器击打的能力更好。徐庶身上的明光铠应该是南阳铁官最新款式,他离开南阳时还没看到。“你应该有备用的吧?”
徐庶苦笑着摇头。“将军好眼力,这大概是我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哈哈,敢不敢赌?”马超笑得很得意。他相信徐庶会赌,一来徐庶想看他的出手剑,二来这身铠甲对徐庶来说并非难得之物,肯定有备用的,大不了再申请一套就了,好马则不然,他那匹西凉名驹就算徐庶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徐庶沉吟片刻,点点头。“我勉强试一下吧。”
“那就别等了,就现在。”马超兴奋地说道,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架势。
徐庶忍俊不禁,也走到城墙中间,却没有去拔剑,而是从一旁的卫士手中接过一杆长矛,双足不丁不八的站定,双臂一振,矛头颤动,嗡嗡作响,抖出一个个圆圈。
马超愣住了,眼神微缩。“你不用剑?”
“我说了要用剑吗?我只是说想看看你的出手剑,可没说我要用剑。”
“你……”马超破口大骂。“徐元直,你也太坑了吧?”
徐庶笑容更加灿烂,只是多了几分狡黠。“不瞒你说,我也一眼就相中了你那匹马。”
第1714章 群贤毕至(墨香、、、打赏加更)
一寸长,一寸强,这是常识。
剑长四尺,矛长一丈二尺,即使以前手论也有六尺余,长度优势很明显。如果对手是普通士卒,马超即使持剑也有信心取胜,但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擅长用剑的刺客,对剑法的优劣知之甚悉,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更重要的是刚才徐庶一出手,他就看出了端倪,这是孙策所创的矛法,内蕴太极之意,并非简单的战阵之矛,他用剑取胜的机会非常渺茫。
很明显,徐庶挖了一个坑,而他欢天喜地的跳进去了。
“行,你狠。”马超松开刀柄,摊摊手。与其战而后败,不如主动认输。“那匹马送你了,朋友一场,何必呢,对吧?”
徐庶收起长矛,拱手施礼。“承让,承让。来人,将马将军的坐骑牵到马厩去,好生喂养。”
一个卫士应了一声,飞奔下城,从马超卫士的手中接过马缰,头也不回地走了。马超趴在城墙上,眼巴巴地看着马被人牵走了,脸上还要挂着笑,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徐庶,等着徐庶投桃报李。没想到徐庶就像忘了这事,热情地招呼道:“马将军,待会儿请你喝酒。”
马超连忙赶了上去,拦住徐庶。“徐元直,你这就不对了吧?”
徐庶一脸茫然。“我哪儿不对了?”
“我把马送你了,你难道……”马超有点急了。“你们儒门不是常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吗?你总得回点礼吧?”
“可那是我赢来的,不是你送的。”徐庶伸手推开马超。“你如果一见面就送我,那我当然要还礼。可是现在是比武之后你才给我,我是赢来的,为什么要还礼?你不服,那我们再比一次就是了。”
马超很无语,双手晃了又晃,气急反笑。“行,行,徐元直,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孙将军这么信任你,让你在武关一呆就是四年。你就是一扇铁大门啊,谁都别想从你这儿占点便宜。”
徐庶很谦虚地拱拱手。“过奖,过奖,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要不然真是对不起孙将军的信任啊。”
“噗!”马超彻底无语。遇到这种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对手,除了认栽,别无他法。让他和徐庶翻脸,他既丢不起这脸,也没这胆量。这个哑巴亏只能认了,就当买个教训。
两人沿着城墙一边走一边闲聊。城墙上是全副武装,精神抖擞的士卒,城下是正在训练的将士,今天是自由练习,大多数人正在练习攻防,也有人绕着校场跑圈,校场的西北角,有一百多年轻人正在一个老兵的指导下练习弩射。教的严格,学的认真,没有一个人打闹说笑,一副临战的紧张气势。
马超被徐庶平白坑了一匹好马去,心中不爽,忍不住调侃道:“元直,你这是准备打不过就抢,还是故意示威?”
徐庶微微一笑。“首先,我不会输。其次,你马将军是友非敌,也不是吓就能吓得住的人,示威大可不必,这些都是日常训练,你来不来,他们都会这么做。”
马超倒也不奇怪。他在孙策麾下那么久,知道孙策的部下训练极严,除了有任务或者轮休,每天都要习武讲兵,不是个人练习技能,就是演练阵法。只有如此,到了战场上才能以少胜多,减少伤亡。孙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联想到关中的形势,马超有点明白了。徐庶虽然不是向他示威,却是在防备关中的攻击。凉州人迁入关中,天子发兵攻击武关是完全有可能的,徐庶加紧练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马超抬头看看远处山峦上的烽火台,见上面挺立的人影,暗自咂舌。孙策安排徐庶守武关还真是用对了人。这徐庶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一个谨慎的人,想占他的便宜的确不是易事。
明白了这一点,马超收起了玩笑之心,认真观察,发现城墙不仅修缮一新,很多地方都进行了加固,将士们练习的项目也大多与城池攻防有关,弩射、长矛、以什伍为单位的搏杀,都是适应城墙上空间有限的针对性练习。
如果发生战事,我可不来,来了也坚决不上阵。马超暗自嘀咕。
宛城,宗氏印书坊。
宗承快走出门,向张施礼,笑容却不太自然。“长史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拱手还礼,又介绍身边的赵温。一听说这是当朝司徒,宗承喜出望外,连忙请赵温入内,同时不忘向张致谢。宗氏印书坊开业居然能请到当朝司徒大人到贺,这是个好兆头,看来宗氏要复兴。
宗承将张、赵温引到中庭,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客人,一个个站得笔直,神情肃穆,见张走来,一一拱手致意,如临大宾,只是掩饰不住眉宇间的不安和尴尬。他们都是来庆贺的,只是没想到张会来,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们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宗承曾率部与孙策作战,又与曹操关系匪浅,后来南阳世家背叛袁绍,宗承也有无法推脱的嫌疑,孙策控制南阳之后,宗资就被抓了起来,关了大半年,后来经亲友营救才重获自由,但家产却没了,就连这座院子都是亲友帮忙赎回来的。
仅仅三四年时间,曾经显赫一时的南阳宗家就成了破落户。不过宗资毕竟是南阳名士,没有了产业还有亲戚、朋友,年前孙策公开印书工艺,宗资迅速抓住了机会,借了钱,筹建印书坊。以他在南阳的人脉,这件事办得非常顺利,还没开张,就有人送来了订金,订单足够他忙一年的。
此刻院子里的客人都是南阳名流,不是世交,就是南阳名士,郡学祭酒邯郸淳等人一个不落。娄圭、黄忠没有来,只是派人送来了贺礼,被宗资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不过客人们在意的不多,他们都清楚,这是官面上的事,迫不得已,私下里真把娄圭、黄忠当回事的人不多。如果张也不来,就算知道他们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现在照了面,以后就不太好说了。
张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笑容满面。“宗君不愧是南阳名士,群贤毕至,甚是热闹。”
众人心里有点打鼓。别看张笑得很和蔼,心里打什么主意,谁能说得清?究竟是群贤还是群闲,大家心里有数。在座的几乎没有担任重要官职的,可不都是闲人。
第1715章 百家争鸣
见气氛尴尬,众人忐忑,宗承拍了拍手,隆重向众人引荐赵温。他不太清楚赵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是朝廷司空,自然要比张这个长史更尊贵。也许是因为赵温的要求,张才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是司空赵温,众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不安,他们还是一一上前拜见,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家世。宗氏印书坊开业,当朝司空大驾光临,这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可是张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整件事就完全变了味。这等于自投罗网,一个个在张面前亮相,连躲一躲的机会都没有。张笑得越和善,他们就越后悔。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打死也不来。
赵温为官多年,一眼看破了这些人笑容背后的无奈,知道自己可能被张利用了,却无可奈何。
身为主人,宗承的压力最大。他不敢多说,等众人与赵温见完礼,便引赵温去参观作坊。作坊规模不小,有近百名工匠,仅是刻版的就有三十余人。开业之前,宗承已经试运行了一段时间,流程都已经正常运转,各个工序的工人忙碌而有序,看着印书工人手中的棕帚在纸上来回滚动两次,一页书就印好了,赵温惊奇不已。
“这么快?”
“的确挺快的。”张也表示很满意。“这都是请来的熟练工匠?”
宗承有点紧张,点头称是。
张对一个正在操作的少年说道:“小子,你做这一行多久了?”
少年起身行礼。“回长史,今年是第三年。”
“以前在蔡家印书坊的吗?”
“以前是在颍川印书坊的,庞太守印行《盐铁论考释》时,我便在那里学艺了,有幸参与其中。”
“颍川人?”
“不是,我是河南新郑县人。河南有战事,逃难到颍川的。”
张笑着点点头。“颍川印书坊经营得不错啊,你怎么又到南阳来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这里……佣钱高。”
赵温忍不住问宗承。“他一个月多少佣钱?”
宗承干咳了两声。“司空有所不知,他虽然年轻,却有经验,可以做工头,每个月五千。”
赵温吃了一惊。每个月五千的佣钱不低,正常一个壮劳力每个月佣钱也就是三千左右,每个月五千佣钱足以养活一家五口,还能有所剩余。“这么高?”
宗承用眼角余光看到张嘴角带笑,额头流下了汗珠。“司空有所不知,经长史治理数年,南阳如今工坊遍地,百姓生活安定,佣钱也在稳步上升,要不然留不住人。只要肯吃苦,哪怕是女子,每个月也能挣两三千,如果手再巧些,四五千也不足为奇。即使是老弱之人在家放几头牛,一年也能挣一万多。”
赵温感慨不已。这一点他倒是深有体会。南阳黄牛负重致远,肉质鲜美,不仅南阳境内随处可见,周边几个郡也深受其益,牛车到处都是,只要肯花钱就能吃上牛肉。牛肉畅销的背后自然有大量以牧牛为生的百姓。南阳多山地,放牛又没太多的成本,只要肯花力气,一人放牧三五头牛,一年收入一万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子纲治理南阳有功。”
“司空所言甚是,张子史卧治南阳,不劳烦而大治,如今南阳百姓都深受其恩,他们都可以做证。”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大夸张政绩。这固然有捧场的意思,却也不完全是客气话。张镇守南阳这些年看起来没什么大刀阔斧的举措,但他恩威并施,南阳的民生蒸蒸日上却是有目共睹的。
张谦虚了几句,坦然受之。赵温却好奇得很,再三追问,宗承等人不能不答,一一为赵温介绍,还举一些例子。赵温听得惊奇自是意料之中的事,就连宗承等人也惊讶的发现他们平时的抱怨有些矫情,孙策虽然夺走了世家的土地,但真正因此而败落的世家并不多,大多数家族的财富都有所增长,成倍增长的也不乏其人,像最初与孙策合作开办纸坊的世家都发了大财。
宗承忽然有点明白了张的来意,态度不知不觉的发生了改变,少了几分掩饰,多了几分真诚,又有几分尴尬。他看了张一眼,继续介绍流程,最后来到装订间,拿起两本切好边的新书,送到赵温和张面前。
“司空,长史,这是我宗氏印书坊印的第一部书,是一部文章合集,还请二位指正。如果有什么不妥处,请二位直言当面,我立刻命人拆下来修改。”
赵温接过来,先赞了一声,这书摆在手里的感觉就非常好,份量适中,手感绵柔,墨香诱人,封面题签“争鸣集”三字,书法精妙,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想了想,说道:“这是安定梁孟皇的书迹?”
宗承赞了一声:“司空慧眼如电。”
赵温笑笑。梁鹄书法精妙,扬名洛阳,后来不知所踪,原来到了南阳。他翻开封面,看了序文,序文是南阳郡学祭酒邯郸淳所作,除了一些客套话之外,就是介绍这部文集的内容,其中特别提到了“百家争鸣”四字,指出这部文集有一大半是针对当今学界观点的批判,有针对学术的,也有针对政治的,也有针对民生风气的。他不禁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翻到了目录。
目录只有一页,共列有文章五篇,第一篇赫然就是《驳王充论衡非圣误》,作者是竟陵人宋忠。
赵温眨眨眼睛,想了想。刚才与他见礼的人中没有宋忠,应该不在这里,倒是逃过一劫。王充是会稽人,《论衡》是会稽人花大力气整理印行的一部书,本身就有证明吴会学术实力的用意,这部书还没有正式印行,但是有一部分章节已经流传来开来,就连长安都有人谈论。宋忠写文章驳斥《论衡》,虽说是百家争鸣,却也有向孙策叫板的意思。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一眼。
张看书很快,赵温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看到第二篇文章了,那是一篇讨论经学的,作者是颍川阳翟人司马徽。赵温对这人没什么印象,此刻也没兴趣关心经学的问题。
“子纲?”
“嗯?”张转过头,眼神疑惑。
“宋忠这篇文章如何?”
张眨眨眼睛,笑道:“不足一辩。”
赵温笑而不语。宗承立刻说道:“那我立刻将这篇文章撤下……”
张摇摇手,示意宗承不必。“这倒不必,各抒己见嘛,没什么需要顾忌的。这篇文章虽然言不成理,空洞无物,看看却也无妨,可作贤愚之辨。”
“能否请长史赐大作一篇,与宋忠商榷,为学者指迷?”
张哈哈大笑。“宗君莫急,等这篇文章印行之后,自会有人作文辨析。我就不必了,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写这样的文章。且身为长史,也难免有以势压人之嫌。”他看看宗承,笑容戏谑。“不瞒你说,年前孙将军读《论衡》文稿时就说过,这部书印行之后,必然会有争论。有争论不可怕,只要言之成理就行,理不辩不明嘛。”
宗承打量着张,见张眼神平静,看不出一点怒意,反倒有些欣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将文章拿给张看就是想试探一下张的态度,如果张不高兴,那这些文章就不能公开,只能撤掉,哪怕是已经付了润笔也只能认倒霉,他可不想因为文章被禁而影响印书坊的生存。
“孙将军……这么说?”宗承还有些不放心,要张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当着赵温的面确认。
“我亲耳所闻。”张郑重的点点头。
宗承拱手一拜。“孙将军的胸怀,承佩服之至。”
赵温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他向宗承讨了几部刚印好的书,准备带回去慢慢看。宗承正中下怀,命人准备好,送到赵温的车上,供赵温带回长安送人,也算是帮忙推广。参观完印书坊,赵温没有多留,和张一起告辞。上了车,他重新拿起那部书,将那篇文章细细地看了一遍。
“子纲,孙将军真能容忍人这样非议《论衡》?”
张不以为然。“孙将军对夫子都有非议,更何况王充?难道就因为王充是江东人?”
“那……将来如果有人针对他呢?”
张无声地笑了起来。“不怕有,就怕没有。”
“你的意思是说静观其变,让心情不满的人自己跳出来?”
张想了想。“你这么说也不能说不对,但你可能误会了孙将军的意思。孙将军是希望读书人论学议政,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以言罪人,而是希望能在争论中明晰事理,求学问道。”
“可是三人成虎……”
“别说三人,就算是三万人也成不了虎。虎就是虎,鼠就是鼠。”张看向窗外,路边不时闪过一张张路人的脸,大多都面带笑容。“子柔知道南阳有多少人百姓吗?南阳现在有近三百万口,至少有九成的人对孙将军心情感激,就算有人想诋毁孙将军也动摇不了人心,只会自取其辱。”
“百姓又不能读书,他们哪知道……”
张微微一笑。“很快就能了。孙将军公开印书坊的工艺,就是希望更多的百姓读书识字。我们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中有一条就是建全乡校,五年之内争取每一户都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
赵温倒吸一口冷气。“子纲好大的魄力。”
第1716章 纠结的赵温
张笑而不语。
他最初听到孙策提出这个要求时比现在的赵温还要吃惊,不过后来想想也就淡定了。这个目标虽然很高,可是随着印书坊的增多,只要肯花钱,肯花心思去推进,这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目标。
宗氏印书坊只是无数新开的印书坊之一,这么多印书坊要生存下去,仅靠几个做学问的读书人是不够的,只有读书成为一项普通百姓都能参与的事,家家户户都有买书、读书的能力,印书坊才有存在的必要,才有生存的可能。
当每一户都有识字的人,能看得懂张贴到里门上的公告,被下级官吏蒙蔽的可能性才会慢慢减小。只有读书人越来越多,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骄傲才会被打破,不会因为会读几句书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就应该不劳而获,衣食无忧,才能沉下心来做一些有益于人、有益于己的实事。
到了那时候,区区几个书生名士的牢骚之语岂能撼动孙策的根基。他们现在说的这些话,印的这些书,将来都会成为笑柄,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白纸黑字,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子柔兄,你知道这一篇文章的润笔是多少吗?”
赵温摇摇头。张举起一只手摇了摇。赵温说道:“五金?”
张笑了。“五金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那是蔡伯喈这样的大家才有的润格,宋忠的润格是一字一钱。诗赋会更贵一些,根据各人的名声、水平有所参差。总的来说,最终和书的销售情况有关。”
“你的文笔上佳,应该和蔡伯喈相去不远吧?”
张哈哈大笑。“的确如此,反正我如果卸任,靠卖文为生,温饱是没什么问题的。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露一手?”
赵温连连摇头。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学问、文笔都不算出众,写出来的文章不会比宋忠出色。况且蜀郡赵家颇有家资,也不需要他卖文谋生。但他却意识到这背后的危机。如果这个计划实现,那南阳五年以后能认字的人将达到六十万人,几乎和关中总人口持平,各行各业都不缺识字之人,匠师供不应求,各工坊再也不会有缺乏匠师之忧,新产品将层出不穷的涌现。
到了那时候,天子拿什么来和孙策对阵,残忍野蛮的凉州兵?一念及此,赵温的脸忽然火辣辣的,无颜面对张。他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窗外。
几张笑脸从窗外掠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发现了张,举起手摇了摇,脆声喊道:“长史大人,新年好。”张挥手致意,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你认识?”
“南阳幼稚园的孩子。他们每天从我门口经过,都认识我。”张收回目光,感慨的叹息道:“这些孩子很聪明,分得清好坏,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只是嘴上说说。”
赵温翻了个白眼,没有接张的话题,心情却越发复杂。这些孩子长大了,心里大概不会有什么朝廷,他们眼里的明君只会是孙策,不会是时刻可能率兵攻入南阳的天子。不管朝廷是否同意孙策立国,孙策已经在这些普通百姓的心里立了国。如果天子下诏讨伐南阳,他们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投笔从戎,迎战天子。
我是该劝天子迅速抢攻南阳,还是劝天子禅让,让太平盛世早点到来?
马车来到内城门口,赵温被一队骑士吸引住了目光。这些骑士服饰与众不同,是宫里的虎贲郎。赵温连忙让张停车,推开车门走了出来。为首的是赵温认识的光禄大夫赵融,看到马车停下,他就迎了上来,正好看到赵温,连忙施礼。
“子柔兄,我奉旨来送诏书。”
赵温心跳有些加速。他不知道天子的诏书究竟是什么内容,是坚持原来的计划继续与孙策谈判,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改弦更张,要强硬对待?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开口相询。他回头看看张,张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子柔兄,到城里再说吧。”
赵温应了,示意赵融等人跟着进城,自己返回车中,做了两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张静静地看着他。“此人是谁?听口音像是凉州人,看身形步态像是带过兵的。”
赵温点了点头。“汉阳人赵融,字稚长,曾任西园军的助军左校尉,与冯方是旧相识,现任光禄大夫。”
“原来是他啊。”张恍然,他在洛阳游学的时候听过赵融的名字,但是没见过面,当时还没有西园军,赵融还是一个刚入仕不久的郎官,以擅长接人待物、广交朋友著名。“果然是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很有神。”
赵温干笑了两声。赵融是凉州大姓,又通晓军事,正当壮年,对天子来说是可以大用的臣子,天子派赵融来送诏书,恐怕还有顺便窥探虚实的用意。张眼睛很毒,一眼看出了赵融的与众不同。
进了内城,张等人下了车,带着赵温、赵融入府,寒喧了几句。赵融知道张就是孙策在南阳的代言人,也不隐瞒,将来意一一说明。天子原则上同意了孙策提出的三个条件,袁诏矫诏的罪名确立,很快就会公布天下,孙坚以官渡之战功,增邑五百户,升任骠骑将军,领交州牧,即日统兵赴交州平叛。只是立国的事有些困难,朝廷召开朝会讨论,很多老臣表示反对,群情汹汹,一时难以施行,天子费了好多口舌,最终决定改封孙策为吴侯,以吴郡为食邑,使持节,都督幽冀兖青徐豫荆扬八州,并赐嫁长公主,以朝廷所藏秘书为嫁妆。
以郡为食邑是封王的标准,也就说,天子除了没有给孙策正式的名份,实际上已经答应了孙策的所有条件,还希望孙策能够体谅朝廷的难处。眼下袁谭据冀州,又侵入幽州,如果孙策能够出兵讨伐袁谭,为朝廷平定幽州,天子就有足够的理由封他为王。
张看完诏书,又查验了印绶,点点头。“行,我代孙将军答应了。”
赵温暗自松了一口气,没吭声。赵融却有些惊讶,接连向赵温使眼色。赵温知道赵融的意思,却装作看不见。赵融无奈,只得主动问道:“长史,这么重要的事,不需要孙将军自己决定吗?再者,这诏书总要孙将军亲自接吧?”
张笑笑。“我是为赵君着想,怕你像士孙君荣一样有去无回。你放心吧,我已经得到孙将军的授权,该办的我自会去办,一千两百万赋税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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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7章 灭门
赵融还待再说,赵温向他递了一个眼色,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赵融不明其意,却还是忍住了。赵温是正使,他只是配合赵温的副使,不能僭越。
赵温随即和张商讨一千两百万赋税的使用问题,包括之前杨彪的三万金。在他出使之前,天子就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最重要的三项是粮食、布匹、军械。三亿一千两百万钱看起来很多,能买的东西却非常有限,尤其是对正在筹备西征的朝廷来说。
南阳的军械质量好,价钱也高,即使是朝廷要,张也只肯按照标价出售,绝不肯让价。赵温反复权衡,最后决定买两千套。天子不仅有三百多羽林骑,北军五校还有两千多骑士,再加上赏赐其他将领,两千套甲胄根本不够用,只能满足天子的基础要求。
可这是他能接受的上限,需要的物资太多了,三个多亿根本不够,他必须精打细算。除了骑兵装备,步卒也需要装备,射声营需要强弓硬弩,配备足够的箭矢,这都需要钱,而且是一大笔钱。仅以箭矢而言,一枝箭十钱,一名弓弩手至少要配备五十枝箭,精税射手更多。汉军重弓弩,弓弩手在军中比例高达三成以上,一万人的部队至少有三千名弓弩手,随身携带的箭矢就要十五万支,加上储备,没有两百万枝箭矢储备根本不能出征。仅此一项就要耗费两千万。
孙策说愿意助天子一臂之力,就是指按照标价出售军械,而且数量限制适当放宽。可是赵温清楚,军械的利润很高,就算孙策敞开供应,他也买不了多少,只能忍忍,均衡配置,尽可能满足各方面的要求。优良的军械的确很重要,但只有军械也无法作战。比如粮食。一万人出征,为期半年,又是以骑兵为主,人吃马嚼,再加上转运消帮忙,至少需要百万石粮石,以每石粮食百钱计就需要一个亿。关中加上益州的赋税不足以支撑这场战事,必须从荆州购买。
天子出征肯定不止一万人,但赵温只有这么多钱,只能先满足天子直属主力的需求。这些人未必能决定战争的胜负,但他们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天子的安全。
赵温年近花甲,官至司空,这辈子都没这么费心费力的算过账,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让天子满意。让他聊以安慰的就是张作主,以两套精工制作的新式甲胄作为贡品,献与天子,再送两套金丝锦甲。不过这种定制的甲胄和锦甲需要穿用者的尺寸,否则不合身。张要求赵温向朝廷请示,尽快把天子的身高、腰围之类的尺寸送过来,如果打算赏赐给别人,还需要受赐者的尺寸。
赵温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吃完饭,赵融随赵温回到驿舍,刚进房门就忍不住问道:“子柔兄,你为什么答应张代接圣旨?这不合礼制。”
赵温示意赵融稍安勿躁,先入座,吩咐人上了茶,两人对面而坐,赵温喝了两口茶,才抬起眼皮,神情严肃地看着赵融。“稚长,你实话对我说,这次出使是你主动请缨,还是天子的意思?”
赵融不答反问。“子柔兄这么说,是因为我是凉州人吗?”
赵温垂下眼皮,看着袅袅茶雾出了一会儿神。“稚长以为,你和士孙君荣相较,如何?”
赵融恼怒不已。“我一介武夫,如何能与士孙君荣那样的名士相提并论。子柔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言,何必拐变抹角?”
“我在吴郡时,见过士孙君荣。”赵温斟字酌句。“他被孙策软禁,说是因为与袁氏灭门有关,但到目前为止,孙策也没有杀他。”赵温抬起眼皮,看了赵融一眼。“据我所知,你和袁绍的关系匪浅,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你,孙策却未必这么客气。”
赵融神色微凛,却犹自嘴硬。“我与袁绍有什么关系?”
赵温一声轻叹。“当年的西园八校尉还在世的只有三人,曹操与孙策交过手,冯方在吴郡屯田,你觉得孙策会不知道你?稚长,孙策对关中情况的了解超过我们对他的了解,你不该来,张第一眼就看出你与众不同了。”
赵融的眼角抽了抽,没再说话。他是凉州人,原本在朝中并不受重视,后来攀上了袁绍,才在西园八校尉中占据一席之位。如今袁绍死了,他惴惴不安了很久,恰好天子有意用兵凉州,着意笼络凉州世家,他作为天水赵家的代表,意外的得到了重用。这次天子派使者到南阳传诏,他主动请缨,就是想了解一下孙策治下五州的兵力部署,以便回朝后向天子汇报。可是他忘了一点,天子不想对袁绍余党赶尽杀绝,孙策却没这个顾虑,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他很难脱身。如果被孙策软禁,他就无法参与西征了。
这可是天水赵家难得的机会,他不想因小失大。
“趁着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买一些军械吧。”赵温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融一眼。“虽然贵,但质量的确好,战场上能保命。”
赵融也正有此意。“张那边能够通融吗?”
“你可以试试,但是不要报太大希望。”赵温咂了咂嘴,有些牙疼。有些话,他不能直接对赵融说。他怀疑南阳的黑市也在张的控制之中,就是为了牟取暴利。一套骑兵军械的黑市价是五十万,是普通甲胄的百倍,批量装备是根本不可能的,将领自用却非常合适。为了能在战场上多一分生存机会,将领们不会介意这几十金,但据他所知,这些甲胄在孙策军中是制式装备,如果都是这么贵,即使富如孙策也装备不起。
张愿意提供军械给朝廷就是要把一大半的钱再收回去。即使官价五万也非常贵,利润必然丰厚。如果不是为了天子的安全,他才不肯花这冤枉钱呢,宁可去买淘汰下来的旧军械。
赵融正在此意,向赵温打听了一番。他在来南阳的路上遇到了马超,知道马超从南阳买了不少军械,加上之前在韩遂军营里也看到,早就眼馋了。这次来南阳也有意买一些,但他不清楚行情。问过赵温,这才知道南阳军械这么贵,不禁咋舌,很是抱怨了几句。
赵温也很无奈。南阳铁官守备森严,没有张的手令,任何人都无法入内,原本主持南阳铁官的黄承彦更是被孙策调到了吴郡,严加保护。黄承彦父女抵得上十万大军,可是在孙策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价值。
每次想到这件事,赵温就非常失落。
下邳,淮浦县,陈家庄园。
新任下邳相刘成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坞堡上的人影。在他身后,站着一千郡兵和两千从附近乡亭征发来的壮丁。有退役老兵郎充当军侯、都伯,又经过几个月的剿匪,这些人俨然已经是一支训练有数的精锐,人数虽然不多,却井然有序,杀气腾腾,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陈站在角楼上,看着庄园外的郡兵,后背一阵阵的发凉。陈应全身戎装,站在陈身边,咬牙切齿。“这贼子简直无耻,要拿我陈家百余口的人头向孙策献媚。父亲,让我杀出去,砍了他的首级,然后再杀孙策,为兄长报仇。”
陈没吭声。他不是陈应,没有那么天真。打败刘成也许还有几分可能,打败孙策却一点可能性也没有。孙策就在徐州,一旦发怒,率主力前来,陈家就不是死几个人的问题,而是要灭族了。
“仲龙,放下吊桥,打开大门,我出去见见这位刘国相。”
“父亲。”
陈伸手按在陈应肩膀上,一声长叹。“仲龙,凡事可再不可三,我们已经尽力了,与其玉石俱焚,不如隐忍一时,且看天道如何轮回。”
陈应咬咬牙,恨恨地点点头,转身向轱辘走去。他亲自扳动轱辘,放下吊桥。陈已经下了角楼,让人打开城门,部曲、乡党静静地看着陈,眼神复杂,有悲哀,有恐惧,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陈看得清楚,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自从知道袁绍兵败官渡,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如果不是陶应能力有限,只怕他连新年都没机会过。
下邳、广陵被孙策封锁了一年多,人心、士气早就崩溃了,豫州世家不是战死,就是被捕,首级被巡示各县,噩耗陆续传来,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接到两三起。这些人大多是豫州、徐州的精英,都是能影响一州一郡的名士、豪强,现在却像丧家之犬,一个接一个的被砍下了首级。
既然连袁绍都不是孙策的对手,他们又怎么可能幸免?学问再好,道德再高,也抵不过孙策手中锋利的战刀。好在与董卓相比,孙策不那么嗜杀,只诛首恶,不及其余,只要不反抗,一般不会杀人满门。
庄园大门打开,陈登走出庄园,走过吊桥,来到刘成的面前,拱拱手,淡淡地说道:“明府履郡,尚未恭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刘成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你既然一箭不发便开门,想必知道我为何来此,又何必多此一问?”
陈暗自叹息。“自取祸殃,不敢苟活,只愿明府能暂歇雷霆之怒,不要殃及无辜。”
“无辜?这庄园里有无辜的人吗?”
陈面色一寒,眼皮控制不住的猛跳。他慢慢抬起头,盯着刘成。“明府是要赶尽杀绝,灭我陈氏?”
刘成毫不退缩地看着陈,歪了歪嘴,抬起眼皮,看着重新关门的大门和拉起的吊桥,不紧不慢地说道:“陈,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滥杀无辜的人,该死的,一个也不能活。不该死的,一个也不会枉杀。只是你如果想和我讨价还价,那可就想错了。你回去吧,我击鼓三通,三通鼓罢,如果你们还不开门就缚,即以抵抗论处,我会下令进攻,你陈氏还能剩下几个人,我就不敢说了。”
说完,刘成也不看陈,下令击鼓。
雄浑的战鼓声一起,陈脸色大变。他死死地盯着刘成,唇边的胡须颤抖着,恨不得扑上去咬刘成一口。刘成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拨转马头,来到郡尉林雨面前。
“三通鼓罢,如果陈家还不投降,立刻发起攻击。”
“喏。”林雨躬身领命,回头大声下令,郡兵们轰然应喏,刀盾兵举起盾牌,拔出战刀,弓弩手上弦搭箭,做好射击的准备。壮丁们喊着号子,将准备好抛石机推了上来,一步步逼向庄园外的小河。
陈看在眼里,再次悲叹。他不敢再怠慢,三通鼓的时间并不长,更要命的是如果陈应控制不住情绪,下令射击,那就等于宣战,再想投降就迟了。他转身向庄园奔去,一边走一边挥手,示意陈应不能攻击。但是他还是尽了,城头一声呐喊,战鼓声炸响,数十名弓弩手射出了手中的箭,尤其是望楼上的强弩,短矛般的箭矢呼啸而至,直奔郡尉林雨。
林雨早有准备,挥了挥手,亲卫拥上前,用牛皮大盾护住了他。
“噗噗!”两声闷响,弩箭射在牛皮大盾上,两面大盾被洞穿,大盾后的士卒被射杀,闷哼一声,嘴角带血。林雨看了一眼那两枝弩箭,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小小的庄园居然配备这样的强弩,是想谋反啊,来人,传我的将令,开始攻击!”
一声令下,战鼓声一变,强劲而急促,如狂风暴雨。伴随着激烈的鼓声,强弩手开始射击,一蓬箭雨跃上空中,扑向陈家庄园,尤其是角楼,受到了重点打击,数十枝弩箭呼啸而至,进行压制式射击。
听到战鼓声响,陈登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他停住脚步,看着从头顶飞跃而过的箭雨,浑身冰凉,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高举双手,仰天大呼。
“苍天无眼啊,我陈氏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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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8章 我对你有信心(求保底月票)
孙策看着匣中陈兄弟父子的首级,听林雨解说完交战的经过,尤其是听到陈临终前的感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门忠烈?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你如果说自己是烈士,勉强还能接受,忠却一点也不靠边。
林雨有点心虚,求助地看了刘成一眼。刘成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孙策看到了林雨的眼神,摆摆手。“该杀的就得杀,不过灭人满门的事要谨慎,影响不好。”
林雨松了一口气,躬身答应。“喏。”
“刘国相,你说呢?”
刘成点了点头。“将军所言甚是,陈兄弟父子自然是该死的,但陈氏族人以及部曲、奴婢罪不至死,这么杀有干天和,也容易让人非议,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听到没有?”孙策看看林雨。林雨是林风的弟弟,原本与是个游侠儿,武艺不错,作战也勇猛,原本随林风驻守吴郡,今年刚刚被推荐出仕,孙策安排他来下邳做郡尉,是希望他能发挥所长,没想到这小子立功心切,杀心太重,居然将陈家灭了门。
“听到了,听到了。”林雨连声答应,不敢回嘴。
“功过相抵,赏赐没有了,还要罚。”孙策坐了回去,拍拍案几扶手。“以后每个月到郡学听两次课,争取一年时间内把孟子读完。有什么不懂的,向刘国相多请教。做郡尉不是在军中做都尉,要控制住自己的杀心,即使是迫不得己,非杀不可,也是杀一儆百,不能滥杀,明白吗?”
“明白,明白。”林雨笑嘻嘻地连声答应,退在一旁。
孙策命人为刘成、林雨设座,商量善后事宜。林雨这件事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虽然他加强了军中将士的文化学习,大多数人都识文断字,读写公文命令无碍,但毕竟是军队,文化修养总体偏低,就算是讲武堂也以讲授兵法为主,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杀死对手。做郡尉不是一回事,虽然也难免会遇到穷凶极恶的对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普通百姓,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如果都像林雨这么搞,难免会有无辜者。
警察和军人毕竟不是一个概念,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他却非常清楚,既然已经看到了这种不良苗头,当然要予以解决。这退役老兵回家做亭长的确是一个加强控制的好办法,但思维和做事方式要加以调整,否则不利于内部团结。
刘成对孙策的观念非常赞同,本来有些意见,现在也消了大半。他向孙策汇报下邳国的情况。经过陶应的努力,豫州世家已经基本清剿完毕,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恢复民生。青徐是黄巾大乱的重灾区,徐州没有青州严重,但损失也不小,再加上笮融之乱、刘和入主时发生的几次战事,下邳的人口损失比较大,大概只剩下以前的六成。刘成希望孙策下令迁到江南的徐州百姓回家,弥补人口不足的问题。
孙策没有立刻答应刘成。徐州固然重要,但江东更重要,让人口回流必然会影响江东的发展,这和他向南的战略有冲突。刘成站在下邳相的角度看问题,高度不够,情有可原,他要从整体战略考虑,不能随意更改,尤其是徐州刺史还没有敲定人选的情况下。
和刘成、林雨谈了半天,招待他们吃了一顿便饭。刘成和林雨告辞以后,孙策和当值的诸葛亮、杨仪闲聊,问他们应该如何处理徐州的事。徐州的人口本来就不多,现在损失又这么大,如果不管不问,跨海击辽东的战略实现会有困难。
诸葛亮是琅琊人,对徐州比较熟悉。他提出一个建议,从地理上来说,青州、兖州、徐州应该整合考虑。这三州以泰山为中心,就像是泰山延伸出去的三个角,泰山既将三州分隔开来,又起到沟通串联的作用。考虑徐州的问题应该以泰山为中心,统筹三州进行考虑。在兖州尚由曹昂控制的情况下,青州、徐州更不能分开。青州是前线,耕地有限,人口损失比徐州还要严重,粮食供给的负担大部分要依靠徐州。如果徐州不能迅速恢复,势必会影响向北进攻的战略。
孙策表示同意。“人口不足,徐州如何才能尽快恢复?”
诸葛亮说道:“徐州的耕地本来就算不多,出了名的地小人众,最盛时五十七万余户,二百七十余万口,就算损失六成,尚有二十余万户,一百余万口,足以耕种徐州的土地。有所不足,也可以通过增加耕牛,使用新式农具来解决。只要这些人能安居乐业,粮食产量的减小不会太严重。徐州沿海,大部分耕地集中在泗水以西,泗水以东的滩涂地并不适合耕种,倒是适合养猪,可以将大部分的人口集中到泗水以西,耕种产量高的良田。在泗水以东建一些养猪场,派一些人看守就行,猪食性杂,吃野草就行,肉可以补充粮食不足,皮可以制革,民用、军用都可以。”
诸葛亮侃侃而谈,随口报出一串串的数字。孙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就是举一反三的天才,只要引对了路,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太年轻了,过了年才十六,如果是二十六,现在就能将徐州交给他负责,肯定比陶氏兄弟出色。
他们正说着,郭嘉快步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将军,张长史有消息来,他已经和赵温谈妥,朝廷诏书已下,赵温在南阳等长公主的车驾,届时一起前来传诏。”
孙策听了,也很高兴。“朝廷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基本上都答应了,只有一点区别,改封将军为吴侯,以吴郡为食邑,却没有给将军王爵,说是要等将军平定幽冀,立下不立之功再封王。”
郭嘉说着,将张的书信递了过来。孙策看了,哑然失笑。朝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到了这一步还死死拽住最后一块遮羞布不放,不肯封王,也许天子还没有最后认输,还指望着拿到那些军械、粮食后能平定凉州,然后率凉州精锐出关,横扫关东。
要平定凉州,三亿哪够,三十亿还差不多。
孙策曲指一弹书信。“有了诏书,进攻幽州就名正言顺了。奉孝,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刚在商量徐州的事,孔明建议在徐州屯田,你一起听听,出出主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做徐州刺史。”
郭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将军,现在不宜调整徐州刺史人选,还是由陶商担任比较合适。”
“我担心他能力不足。”
“能力不足,可以安排得力助手。陶应已经转任九江太守,再把陶商调离,会有人疑心将军凉薄,对收拾人心不利,就连丹阳人都可能有意见。等上两三年,再将陶商转任他职,顺理成章。”
孙策想想,觉得郭嘉所言也有道理。徐州现在需要安定,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动作太大,尤其是发生了陈氏灭门事件之后。陶商才能一般,也没什么野心,这种人最适合做傀儡了。在这段时间内,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徐州,谅陶商也没胆量搞事。
“谁做他的助手比较合适?”
“吕岱。”
孙策笑了。这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吕岱在他身边一年多,做事稳重,既有大局观又细心,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况且他是广陵人,由他来协助陶商,最能安抚徐州人心。
“行,就他了。”
孙策随即让杨仪出去找吕岱。郭嘉又对诸葛亮说道:“孔明,你兄长外出游历,可曾回来?”
“快了,年前有书来,说是等天气暖和些,道路好走了,他就准备回徐州。”
“他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去了辽东,后来又一路向西,去了渔阳、广阳一带。”
“现在在哪儿?”
“上次书信里说在代郡,现在在哪儿也说不准,可能会进入冀州。”
郭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吕岱跟着杨仪走了进来。他还不知道孙策找他有什么事,拱手施礼。孙策开门见山,问他如何治理徐州比较适合。吕岱想了一会儿,提了几点意见,和诸葛亮的说法大致接近,只是他的着眼点是安抚徐州人心。
“让你去刺史府协助陶商,怎么样?”
吕岱也没多想,点头答应。郭嘉见状,提醒道:“吕定公,将军让你去刺史府可不是做将军的耳目,而是做将军的爪牙,你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吗?”
吕岱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着孙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确如郭嘉所说,只是以为去监视陶商,做孙策的耳目,没想到孙策会让他实际负责什么事务。刺史府是负责全州事务的至少名义上如此他出仕不久,只在刘和主政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郡吏,还没有负责具体政务,现在突然要将一州事务交给他,他有些忐忑。
“将军,我……怕是难荷重任。”
孙策摆摆手,示意吕岱不要紧张。吕岱的确没有太多的实践经验,但他这一年参加了无数次会议,有些会议记录还是经他之手整理的,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理论,只是缺少一个实际操作的机会罢了。以他的性格,这不是什么难事,若非如此,郭嘉也不会推荐他。能将他的幕府各项事务安排得妥妥贴贴,还能管不好一州?
“定公,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吕岱热血上涌,躬身领命。“喏。”
第1719章 平稳过渡
葛驿山。
陶商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山坡上的娇俏身影,松了一口气。他让随从在山下等着,自己拾步登山。天气回暖,前两天刚刚下了一场春雨,原本枯黄的山坡迅速披上了绿装,多了几分生气。几朵野花在路边的草丛中悄悄绽放,虽不起眼,却透着无尽生机。
陶商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他且看且行,还在一丛野花前驻足欣赏了片刻,好半天才来到甘梅面前,含笑致意。“妹妹安好,这个新年过得不错吧,听说你进了孙家祠堂?”
甘梅一袭深绿色的春衫,更衬得肤白如玉。她巧笑嫣然,欠身施礼。“托阿兄的福,还算不错。只是我进入徐州这么久,直到现在才见到阿兄,阿兄这地主之谊可是有所欠缺。”
陶商苦笑。孙策进入徐州快两个月了,但一直在广陵、下邳境内,没有进入东海,名义上说是广陵、下邳还有一些叛乱未平,需要进一步肃清,可他心里却有另外的想法。当初他父亲陶谦临终时,将徐州一分为二,南部的广陵、下邳归陶应,附孙策,北部的琅琊、东海归他,附袁绍,两面下注。计划不错,但他没想到事情的变化会这么快,没到一年时间,袁绍官渡大败,居然伤重不治,陶谦的计划也彻底破产。
这让他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袁绍死了,袁熙被沈友击退,黄河以南的大半个青州都被沈友夺了,琅琊、东海自然也不例外。但孙策一直没有明确对他的处理,如今到了徐州也迟迟没有进入东海境。他不知道孙策在想什么,生怕一来就被孙策扣住,所以一直在观望,直到甘梅发出邀请。
“妹妹就不用取笑我了。我的处境,你应该很清楚,不是不肯来,是不敢来。”
“怕将军杀你?”
陶商自嘲地笑笑。“我可不就只剩一条命了。”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甘梅掩唇而笑。“将军体谅姑父的一片苦心,也知道你的无奈,并无追究之意,你这徐州刺史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陶商讶异地看着甘梅。“我还能继承做徐州刺史?”
“当然,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姑息养奸了。”甘梅顿了顿,又道:“淮浦陈氏的事,你知道了吧?”
陶商点点头。“知道,我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所以我躲出来了。”他有点明白孙策的意思了。淮浦陈氏是徐州数得上的大族,陈的叔祖父陈官至广汉太守,叔父陈球官至太尉,陈本人官至沛相,连续三代二千石,还出过三公,这样的家族在徐州屈指可数,影响力非同小可,居然被灭了门,整个徐州的世家都震动了。如果这个就叫不姑息养奸,那他这个刺史就等于会在柴堆上,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陈氏被灭门的消息传到东海,群情激奋,不少人鼓动他与孙策为敌,发兵响应袁谭,阻止孙策进入东海郡。陶商虽然不是什么能臣,却也不傻。他才不相信那些人呢,他们是担心步陈氏后尘,被孙策铲除,可不是为了他。他当然也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和孙策叫阵,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袁谭是孙策的俘虏,他能打得过孙策?
“我能力有限,恐怕难孚重任。”
“那你有什么计划,卸去徐州刺史,离开徐州?”
陶商不吭声。他当然不甘心,这是父亲陶谦留给他的基业,总不能三年丧期未满就丢了。他是长子,不能像弟弟陶应那样洒脱。如果可以放弃,他也不会这么纠结了。
见陶商沉默,甘梅说道:“做事要有始有终,勉力做满一任吧。然后是留任还是调任,再依形势而定。将军知道你有难处,为你安排了几个助手,你不用太操心。这几年,他会长驻青徐,有什么事,他会为你撑腰的。”
陶商嘴里发苦,点了点头。他这个徐州刺史还可以继续做,但只剩一个名义,还是孙策给父亲留下的一点体面。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指望太多,做完这一任,丧期也满了,想必父亲也能理解。
见陶商应了,甘梅也放下了一个负担。她笑道:“听说将军当初曾在这里与刘和大战,你能不能为我讲讲那场战事,让我也能想象一下将军当年的风采?”
“敢不从命。不过我只是听仲允说过,并没有亲身参与。”陶商环顾四周,看看泛着春绿的山峰,讲起了一年多前的那场战事。
孙策设宴接待陶商,双方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看不出一点芥蒂。见陶商如此坦然,孙策也放了心。虽说陶商没什么反抗的实力,但他真要不配合,或者挂印而去,毕竟脸上不好看。陶谦和孙坚是同僚,后来又是盟友,陶谦刚死了一年多,他就强夺徐州,难免会让人非议,有绝情之嫌。
他迟迟没有直接和陶商联络,就是这个原因。做足了势,让陶商感觉到压力,然后再让甘梅出面邀请说和,沟通意见,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不让任何人找到把柄。至于实际权力,他早有安排,徐州四郡国的守相和郡尉都换上自己人,就连刺史府都掌握在吕岱手中,陶商安安稳稳做个傀儡,渡过权力交接期。
第二天,陶商带着吕岱返回东海,安排迎接孙策的相关事宜。
孙策又在下邳停留了几天。在这几天时间内,刘成发布公告,通报了陈氏被灭门的原委,将陈氏与袁绍、刘和等人勾结的事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遍。对林雨误判形势,杀戮过重的事也没有隐讳,原原本本的道来。孙策随即让陶商以安东将军、徐州刺史的名义下达公文,宣布对林雨的处罚,并警告境内所有文武官员,要分清敌我矛盾,不得以贪残好杀为能。
与此同时,孙策以都督八州军事的身份发布招贤令,在徐州辟除掾吏。
随着公文陆续送达各乡里,越来越多的百姓了解到了详情,也感受到了孙策的诚意。淮浦陈氏的悲剧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少部分人兔死狐悲,大部分人并没有太真切的感受,相反,孙策推行新政的决定让他们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
三月中,大批粮食、耕牛、农具送到徐州境内,陈氏渐渐被人遗忘,春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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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0章 虚虚实实(求推荐票!求保底月票!)
徐琨勒住坐骑,看着一群军服鲜艳的骑士奔驰而来,眉毛轻扬,嘴角上挑。
在这山花烂漫的春季,看着一群豆寇年华的少女轻衫快马,靓丽中不失英气,活泼中不失沉稳,果然赏心悦目。不仅徐绲心情大好,就连他身后的骑士们都眉开眼笑,你用胳膊肘捅捅我,我用肩膀挤挤你,眉眼生春。不过他们也清楚,这些女骑士是孙策妹妹孙尚香的羽林卫,不能太放肆,只是笑,却没人敢出言轻薄。
羽林卫们也看到了徐绲一行,纷纷勒住坐骑。孙尚香和徐节踢马来到徐绲面前,脆声叫道:“阿兄。”
徐琨已经收到家书,知道徐节随军,成了孙尚香的军师,此刻看到徐节倒也不惊讶,只是第一次看徐节穿军服居然非常合身,自有一股挺拔之气,不免多看了两眼。
“军中辛苦,还习惯吗?”
徐节吐了吐舌头。“开始有些不习惯,现在好多了。不过这只是随将军出行而已,连真正的行军都算不上,更别提作战了。我努力适应,希望能习惯军中生活。”
徐琨很满意。“努力,我们徐家可不能拖了孙家的后腿,要不然你婶婶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谢阿琨教导。”徐节嘻嘻一笑,扬扬手,向徐琨告别,带着羽林卫们飞奔而去。
徐琨得意地对身边的卫士戴员说道:“看到没有,我徐家也要出一位女俊杰了。”
戴员看着远去的羽林卫背影,咂着嘴说道:“说来也是,以前怎么没发现女子这么能干,不仅能读书写字,做工制器,还能骑马射箭?孙将军真不是等闲人。只是这么一来,我们男子的压力就大了,没点真本事,以后官没女人大,爵位没女人高,连打架都打不过,岂不是太丢脸了。”
众人大笑,拥着徐琨向大营驰去。接近大营,一队骑士沿着大营外的官道驰来,人数不多,也就十余骑,但清一色的白马,看起来特别显眼。当头一个年轻人,一手挽缰,一手挽弓,身后的骑士马背上多有野物,看起来像刚刚打猎归来。
徐琨心中一动,勒住坐骑,扬声道:“前面可是公孙少将军?”
公孙续闻声看了徐琨一眼,放慢速度,停了下来。“足下是……”
“在下吴郡富春徐琨,现镇守彭城。”
公孙续听了,不敢耽误,连忙拱手施礼,见徐琨看向马背上的猎物,不免有些尴尬。“这个……闲来无事,生怕荒疏了武艺,出去游猎一番,松松筋骨。”
徐琨笑了笑。“少将军收获颇丰,射艺不俗,不愧是白马将军的儿子。不过冬天刚过,鸟兽瘦弱地力,肉既不好吃,跑得也不快,怕是埋没了少将军的射艺。”
公孙续面红耳赤,匆匆拱了拱手,找了个理由,匆匆走了。徐琨看着他绕过大营,皱了皱眉,神情间有些不屑。来到中军大营,到大帐前,徐琨报名而入。孙策正在帐中议事,郭嘉也在座,还有一个客人,年约三旬有余,面旁微黑,风尘仆仆,精神却有些亢奋,正拍着膝盖,手舞足蹈。
孙策见徐琨进帐,连连招手。“子瑜,快坐,快坐。”又介绍道:“这位是渔阳太守刘备刘玄德的使者,简雍简宪和。”
徐琨连忙拱手致意。“久仰久仰。”
简雍哈哈大笑,看看孙策和郭嘉。“孙将军,郭祭酒,你们平时是怎么讥讽我的,能不能说两句让我听听,也让我有个准备,别真当自己有什么大名留在中原了。”
徐琨忍俊不禁。他没见过简雍,但听人说起过简雍,的确不是什么好名声刘备等人大多如此,朝秦暮楚的人最让人看不起了。徐琨镇守彭城多年,这类话听得不少。只是他没想到简雍这么大度,和孙策说话也如此放松,放松得近乎放肆。他看了一眼孙策,孙策嘴角微挑,笑而不语,只是眨了眨眼睛。
徐琨会意,笑道:“简先生,他们不好意思说,我倒可以说两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你说,你说。”
“听说简先生有古义士之风范,明知刘玄德非英主,却矢志不渝。小黄城外,刘玄德陷于袁谭军中,若非简先生,只怕不会有今天之渔阳太守。简先生有如此大功,想必如今一定是刘玄德的心腹。既如此,不远千里,跨海而来,难道刘渔阳又被袁谭困住了,请孙将军去救?”
简雍瞅瞅徐琨,挑挑眉,微微一笑。“将军是孙将军外亲,还是等孙将军告诉你吧。徐将军,莫以成败论英雄,刘渔阳出自寒门,仕途不易,受些挫折在所难免,并无可笑之处。以车骑将军之英武,不也有西华之败么?”说完,拱拱手,向孙策拱手告别。“孙将军,我等你的消息。”
孙策微微颌首,让诸葛亮带简雍出去休息。等他们出了帐,郭嘉笑道:“看来刘备最近占了不少便宜,志满意得,这骄狂之气都跨过大海了。将军,我看谈判也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如晾他一段时间,让刘备吃点苦头再说。”
孙策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转向徐琨,问起徐州的情况。徐琨知道孙策这次招他来不会是普通的见一见,肯定有重要任务,早就做了准备,立刻拿出文书,侃侃而谈。
简雍出了大帐,跟着诸葛亮来到安排好的客帐。诸葛亮交接完毕,正准备告辞,简雍叫住了他。
“你是琅琊人诸葛孔明吗?”
“正是。”诸葛亮静静地看着简雍,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请稍等。”简雍命人取来行李,从里面取出一只木盒,递给诸葛亮。诸葛亮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接,眉心微蹙。“先生这是何意?”
简雍笑了。“这是你兄长诸葛子瑜托我带来的家书,你不必多心。”
诸葛亮接了过来,看了正好上面的封泥,的确是兄长诸葛瑾的私印。他刚准备打开木盒。简雍伸手按住。“我临行之前,子瑜特地关照,让你私下拆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想我也算是别人,所以你不宜让我看到,还是带回去,方便的时候再看吧。”
诸葛亮眼神微闪,将木盒收起,又向简雍致谢,这才转身离开。简雍送到帐门前,看着诸葛亮步履矫健地离开,眯起了眼睛,神色有些古怪。副使刘修跟了过来,轻声说道:“先生,能成吗?”
简雍回头看看刘修,没吭声。他回到帐中,靠着案几坐了一会儿,摇摇头。“德然啊,你待会儿出去走走,想办法打听一下公孙续的大帐在哪里,尽可能和他见一面。袁谭吞并幽州之意甚明,不可能讲和,公孙续却是可以成为盟友的。他跟着孙将军这么久,多少应该能听到一些消息,了解一下,对我们接下来的谈判有好处。”
刘修点头答应,转身出去了。简雍仰靠在凭几上,仔细回想着与孙策见面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敢放过,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有助于揣测孙策此刻心思的端倪。幽州战事一触即发,孙策的决定影响甚大,刘备刚刚做了一次黄雀,他不想给孙策这样的机会。
诸葛亮站在不远处,隐在一顶帐篷后面,看着刘修走了过来,笑着迎了上去,拱手施礼。刘修刚刚看过他,有些惊讶,连忙还礼。
“足下这是要去哪儿?”
刘修有些不安,看看四周。“随便转转,随便转转。”
“哦,那倒也是,春暖花开,葛峄山风景正美,是个游览的好季节。幽州现在还很冷吧?”
“对对,幽州要到四月末、五月初才会暖和些,现在还很冷。”
“是啊,每次想到家兄在幽州游历,我都非常担心他的身体。他受不得风寒,稍微冷一些就咳嗽,当初劝他不要去幽州游历,他就是不听。足下可曾见过家兄,他现在还咳嗽吗?”
刘修有些窘迫,眼珠转了转,强笑道:“哦,好多了,好多了。”
“是么?那可太好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名医?”
“这个倒是没听他说,只知道他现在虽然还咳,却不算严重。”
“是这样啊,那就多谢了。”诸葛亮拱手致谢,转身告辞。刘修刚刚松了一口气,诸葛亮又折了回来。“有件事,我可能要提醒足下,你出去转转可以,不过尽量不要与白马义从见面,更不要让公孙少将军知道你们来了。”
刘修心中一紧。“为何?”
诸葛亮一声轻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公孙将军之死与刘渔阳无关,可是刘渔阳与公孙将军称兄道弟,有同门之谊,公孙将军战死时,刘渔阳作壁上观不说,还趁机取了安次城,如今更是将公孙将军的部属收为己有,公孙少将军岂能没有疑心?他年轻冲动,万一一言不和,伤了足下,岂不遗憾,就连孙将军都过意不去。”
刘修本来就有些心虚,被诸葛亮这么一说,心里更没底了,面色变了几变,强笑着点点头。诸葛亮拱手告辞,快步走了。他回到中军大营,走进中军大账旁边的斥候营,找到一个相熟的细作,将木盒递给他。
“你帮我看看,这木盒里的东西有没有被人调包的可能。”
第1721章 机会来了
细作检查了一番,确认木盒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可能。诸葛亮有些奇怪,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地取下封泥,确保封泥无整,这才打开木盒。
木盒里有两封书信,一封是诸葛瑾的家书,另一封是刘备的。
诸葛亮笑了,将木盒上的封泥取了过来,与两封信上的封泥放在一起。木盒上的封泥虽然也是诸葛瑾的私印,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在高手的眼中,细微的差别还是掩饰不住。细作一眼断定,木盒上的封泥用印是仿制。诸葛瑾是白身,用的私印是铜质,仿制起来并不困难。如果有机会拿到原印,甚至可以用翻铸法造出一个和原印看不出区别的赝品。
诸葛亮已经明白了刘备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刘备只是截获了诸葛瑾的私信,然后伪造了诸葛瑾的印信,又加了一个木盒,在里面夹带了一封他自己的信,如此而已。
诸葛亮拿起木盒,来到中军大帐,孙策正和徐琨说话,见诸葛亮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诸葛亮也不吭声,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徐琨说完喝水的时候,他才走到孙策身后,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又将木盒摆在孙策面前,连同那枚敲下来的封泥。
孙策扫了一眼,示意诸葛亮打开两封信。诸葛亮先打开诸葛瑾的信。诸葛瑾的信内容很多,是一个长卷,他提到了在无终城西遭遇马贼,行囊被劫,生命危险,幸被巡边的刘备所救的事,刘备对他很热情,不仅设宴款待,还邀请他入幕,他没有答应,只是接受了刘备的一些馈赠以便完成行程。
诸葛亮随即又打开了刘备的信。刘备非常客气,先是大赞诸葛瑾的人品、学问,又表达了对诸葛亮的仰慕,最后说明他的困难,希望诸葛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帮助,最后又对伪造诸葛瑾私印一事坦然相告,表示情非得已,非常抱歉云云。
孙策笑着摇摇头,心里暗自得意。刘备是真的急了,幽州什么都好,就是有两点不好,一是人才少,二是刘备的出身瞒不住人,就算有人才,知道刘备的出身后也未必肯为他效劳。此刻的刘备仁义的名声还没养成,反复的臭名却已然昭著,再加上坐山观虎斗,看着公孙瓒与刘和火并却不救,顺手接收了公孙瓒的人马,对他不屑的人只怕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再客气,诸葛亮也不可能选择他。
孙策叫来朱然,让他将木盒和刘备的信送还给简雍,并下令禁足,不准简雍等人离开大帐,随便外出。朱然领命而去。孙策想了想,又道:“孔明,你兄长遇到的马贼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幽州游历都不太安全。你立刻写一封家书,我派人送到中山,交给中山商人,请他们与你兄长联系,接应他回来。”
“喏。”诸葛亮心中欢喜,立刻答应。代郡、上谷一带是中山商人的地盘,甄家在中山影响很大,甄宓的舅舅张鸿就是一个实力强劲的中山商人。有中山商人帮忙,诸葛瑾的安全可以得到更多的保障,旅途也会轻松很多,至少不会有冻馁之苦。
徐琨提醒道:“将军,只是看住简雍怕是不够,公孙续冲动,有可能会主动去找简雍。我刚才在营外看到他,就觉得他情绪很不稳定。”
孙策的目光转向郭嘉。郭嘉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等诏书一到,就可以让他回去送葬了。公孙瓒的死讯是我告诉他的,这件事也由我来处理吧。”
公孙续坐在帐中,一手拿着刚烤好的野鸡,一手端着酒杯,嘴里嚼着肉。春天的野鸡的确没什么肉,他的心思也不在肉上,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啃着,吃相凶狠,就像啃的是杀父仇人一般,连骨头都咬碎了才吐出来。
帐外一阵骚动,卫士田青走了进来。“少将军,郭祭酒来了。”
“郭祭酒?”公孙续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手里的肉和酒,又将满嘴的肉吐了出来,双手在布巾上用力擦了擦,起身相迎。他刚站起来,郭嘉便撩帐而入,看了一眼公孙续,笑出声来。
“躲在帐里吃肉,公孙伯嗣,你这个孝子还真是不拘俗礼啊。”
“呃……”公孙续很尴尬,随即又梗着脖子说道:“我算什么孝子,家父被人杀害,我不能回去报仇,甚至连孝服都不能穿。”
“你除了我们的消息之外,还收到过其他消息吗?”
公孙续不吭声,眨着眼睛,不知道郭嘉究竟是什么意思。郭嘉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烤好的野物看了看,又扔了回去。“简雍来了,就在客帐里,本来他是打算与你见面的,但是他们的小手段让将军很不高兴,禁了他们的足,所以这个消息就由我来通知你。你如果打算回幽州去,可以收拾一下,很快就可以起程。”
“当真?”
“当然是真的。父子之情发乎自然,将军岂能不理解。只是时候未到,仓促让你回去只是白白送了你的性命。他与令尊惺惺相惜,令尊被人所害,他鞭长莫及,无法救援,已然愧对故人,总不能看着你再死于非命。”
公孙续神色稍缓,却依然不平。“我现在回去就不会送命了?”
郭嘉抱着腿,神色从容。“如果你自己回去,生死只能由你自己负责。如果由将军派人送你回去,那你的生死就由将军负责。即使由将军负责,也不可能万无一失,但总会有把握些,对吧?当然,选择权在你,你如果想凭一己之力,手刃仇人,将军也不能勉强你。”
公孙续慢慢坐了回去,半晌没有说话。公孙瓒年前就死了,直到此刻,除了孙策收到的消息,没有其他的消息传来,就连他的叔叔公孙范没有派人送信,这说明刘备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公孙范等人要么是屈服了,要么是死了。如果没有孙策的支持,只是他自己回去,别说报仇,就连自己的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为此,他多次向孙策请求,但孙策一直要求他耐着性子再等等。
他不知道孙策是在敷衍他,还是真的在等什么,所以一直很焦虑。现在郭嘉说他可以回去了,而且孙策可以负责他的安全,看来是孙策的确是在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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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2章 小心机(若相惜丶惜月打赏加更)
公孙续终于露出了笑容,多了几分温顺。“将军肯出手助我?”
“当然,朝廷下诏,任命将军为车骑将军,使持节,都督八州,幽州也在将军的节制之列。出了这么大的事,将军总得派人去看看。”
“都督八州?”
郭嘉竖起指头,一一念给公孙续听。“除了荆豫青徐扬五州,又增加了兖冀幽三州。”
公孙续又惊又喜,伏在案上,凑了过来。“那孙将军什么时候能出兵,有多少人马?”
“你希望多少?”
“当然是多多益善。”公孙续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刘备阴险,手段狡诈,如果我早些回去,也许还有机会争一争,如今三四个月过去了,先父的旧部恐怕已经被他吞并了,就连叔父都未必能幸免,我只有这几十人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郭嘉瞥了公孙续一眼,忍俊不禁。“原来你也知道?”
公孙续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几个月,他可没少使性子,孙策、郭嘉想必都看在眼里。之前是觉得忍无可忍,现在却觉得自己过于幼稚。他连连向郭嘉拱手,并请郭嘉代为向孙策请罪。郭嘉挥挥手,表示孙策能理解公孙续的心情,也没有计较他的意思。
他随即向公孙续讲解了孙策的安排。
公孙瓒战死,罪魁祸首是刘和,幕后黑手是袁谭。如今朝廷已经宣布袁绍是矫诏逆臣,刘和自然是附逆,他进攻公孙瓒就是报私仇,无关公义,甚至是违律,而公孙瓒则占据了道义,朝廷不仅不能降罪,反而要为他声张正义这就是孙策的职责所在,也是孙策在等的机会。
既然公孙瓒无罪,那他的爵位就必须保留,公孙续是嗣子,毫无疑问的继承者。孙策不仅要送他回去嗣爵,还要向朝廷请求官职。考虑到公孙瓒之前只有将军之衔,无太守之任,并没有真正属于他的地盘,因此发展受限,孙策打算上表朝廷,拜公孙续为右北平太守,让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
右北平在渔阳东,耕地少,人口更少,不足万户,远不及渔阳郡,靠自身力量也无以自存,所以孙策表太史慈为辽西太守,策应公孙续。如果公孙范还活着,而且有报仇的意愿,孙策打算表他为辽东属国都尉。如此一来,三人合力,至少可以让刘备不敢轻举妄动,公孙续的安全就有了保障。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壮大实力,才有机会报仇。
听郭嘉说完,公孙续离席,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多谢将军,多谢祭酒。小子无知,一意任性使气,对将军多有冒犯,死罪死罪。”
郭嘉将公孙续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嗣,将军冷落你这么久,也不仅仅是等朝廷的诏书,更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冷静的机会。幽州形势复杂,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险。你叔父战死豫州,将军父子为之痛惜,如今令尊又被奸人所害,他岂能不小心?”
公孙续无地自容,连连请罪。郭嘉安抚了他一阵,又道:“公孙度与你家可有什么渊源?他如今坐镇辽东,如果能请他协助,你报仇的机会又多了一分。”
公孙续连连摇头。公孙度是辽东公孙,与他们这一支辽西公孙非常疏远,几乎没什么往来,根本指望不上。论亲近,公孙度远不如孙策。
郭嘉心知肚明,他也只是这么说,并没有指望公孙度能够协助公孙续,甚至并不因为如此。孙策送公孙续回幽州是为了他的幽州战略,而不是为了让公孙氏坐大,但他取辽东要有一个理由,公孙度不肯帮公孙续就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当然,如果公孙度愿意忙,孙策也不用太担心,正好将公孙度调离辽东。公孙度是辽东人,按制度,他不可以担任辽东太守,那是董卓的乱命,早就该改过来了。以前是朝廷力不能及,现在他节制八州,有这个实力,而且名正言顺。
辽东郡有六万多户,近三十万口,实力与渔阳相当,他当然不能让这么重要的地盘落在公孙度的手中。
“试着联络一下吧,毕竟同姓,也许有用呢。”郭嘉说道。
公孙续无可无不可,一口答应。
四月初,赵温带着诏书,护送长公主到达彭城,随行的还有马超的妹妹马云禄。
孙策率领亲卫骑赶到彭城迎接。出迎一百余里,也算是给了朝廷足够的面子。朝廷虽然没有直接封王,却给了相当于封王的食邑,让步很大,孙策也不能逼人太甚,相应地退了一步。
徐琨已经做好了准备,派长史陈矫到边郡迎接,他本人镇守彭城,以防出现意外。既有朝廷的使者,又有孙策本人亲临,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如果在他的辖区内出了事,就算孙策不怪他,他母亲孙夫人也饶不了他。
陈矫字季弼,广陵人,游历至彭城时与徐琨相识,徐琨对他很欣赏,就请他做长史。王相的长史如郡丞,不是守相自己就能辟除的,但徐琨身份特殊,很多部下都是他自行辟除,事后通报孙策一声即可。孙策看过陈矫的名字,见他又是广陵人,自然没有异议。
第一次与陈矫见面,孙策和陈矫聊了几句,先问了一些彭城的情况,后来又问了几句陈矫家里的事。陈矫不卑不亢,应答如流,话不多,但句句中肯。孙策对他非常满意。
到了彭城之后,孙策与徐琨见了面,问起陈矫其人。之前他曾和徐琨商量过青徐的事,想找几个合适的人选担任守相,徐琨提了几个建议,唯独没提陈矫。他知道陈矫有才,有史书中有传,但史书记载有时候未必靠谱,没有亲自见过面,他一般不会直接予以重用。徐琨不提,他还以为陈矫名不副实呢。
徐琨一听就笑了。“这人不错吧?”
“是不错,为什么你不推荐他?”
“我舍不得,想留他再帮我一段时间。”
孙策瞅瞅徐琨,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彭城战略位置很重要,但现在已经成了内郡,发生战事的可能性不太大,徐琨在彭城驻守多年,一直没有参与大战的机会,心里痒了,想到前线去。
“去济南吧,如何?”
“我更想去平原。”
孙策歪了歪嘴。青州是前线,平原是前线中的前线,河北的部分还掌握在袁熙手中。太史慈如果被调往幽州,那里就缺少一个能镇得住局面的重将协助沈友,他让徐琨去济南,就是不想让徐琨太冒险,但徐琨显然不这么想,他要去最危险的地方。
“你再考虑考虑。”孙策说道:“我向姑母承诺过的,不让你太冒险。你要去平原,要姑母同意才行。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着呢。”
徐琨苦起了脸。他权衡了片刻,决定还是接受孙策的安排去济南。他的母亲孙夫人肯定不会同意他去平原,而且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几天时间,到时候别平原去不了,济南的机会也被人抢了。先去济南,然后再想办法去平原,反正都在前线,如果有大战,济南也有参战的机会。
时隔数月,孙策与赵温再次见面,气氛很和谐。赵温宣了诏,内容都是孙策之前已经知晓的,有所出入的只有两点:一是富春被转到了会稽郡。如此一来,孙坚的富春侯就不用变动了;一是丹阳成了长公主的食邑。赵温解释说,公主位比县侯,长公主位比藩王,嫁与孙策为妾有些委屈,天子只有这个姊姊,将丹阳当作她的食邑,与吴郡毗邻,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孙策笑而不语,眼神戏谑。他对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并不在意。说来说去,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长公主是位比藩王,却没有真以郡为食邑的,只是一些户口多的县而已。天子破例,以丹阳为食邑,既是在名义上补偿姊姊,让她不至于因为做妾而受委屈,也为以后做小动作留下伏笔。
汉代女子出嫁,对嫁妆拥有全部的处理权,她可以将嫁妆交给夫家处理,也可以自己处理。丹阳既然是她的食邑,她就有权处理丹阳的赋税,比如补贴天子。丹阳半平原半丘陵,特产丰富,最近屯田有成,发展得很快,赋税增长很迅速,已经不亚于中原的中等郡国。
出嫁的姊姊补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弟弟,有毛病吗?别说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在所难免。
赵温被孙策看得心虚,不敢直面。不过孙策没有和他计较,说起了闲话。常言说得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权谋都是笑话。丹阳在他手里,丹阳太守都是他任命的,难道因为成了长公主的食邑,长公主就能动用丹阳的赋税?除非丹阳太守不想做了。
接完了诏,孙策随即宴请赵温等人,算是正式纳长公主为妾。纳妾不是娶妻,没有那么多规矩,是隆重还是随意,全看夫家的心情。孙策没有刻意寒碜长公主,借着招待赵温等人的名义办了一个宴会,算是给长公主一个面子。但是,他也不想让朝廷有太多的侥幸心理,宴会一开始,他就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的义从骑督庞德明天大婚,迎娶马超的妹妹马云禄,在座的诸位都和马超是旧日同僚,至少也有一面之缘,不要客气,都赏个脸,明天一起去喝酒、庆贺。
第1723章 长公主
长公主刘和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宴会结束,她默默起身,向赵温施礼告别,离开主舱,在马云禄和宫女们的陪伴下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舱门的那一刻,刘和潸然泪下。
马云禄一声轻叹。“长公主,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与你无关。”刘和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要怨也该怨长安的那些老臣,明知没有意义,非要找别扭。他们在长安自鸣得意,丢脸的是我和朝廷。”她拉着马云这禄的手,让她在榻边坐下。早在马云禄离京之前,她们就在马超的婚礼上认识了,知道都会来关东,自然而然的成了好朋友。马云禄先行一步,但她走得慢,后来在浚仪等到刘和才一起东行。半个多月的相伴,让她们成了无所不谈的好闺密。
马云禄也没推辞,四下看了看舱室,皱了皱眉。舱室太小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丈见方,放下一张床后只能容身。虽说船上空间有限,刘和又是做妾,也不至于如此狭窄。莫不是孙策有意如此?她心里虽然不满,脸上却不露声色,尽说一些开心的事,开解刘和。
两人坐了很久,眼看着天色不早,却迟迟没有看到孙策出现。见刘和呵欠连天,马云禄有些坐不住了,开了舱门,叫来一个陪嫁宫女,让她去看看。宫女去了,时间不长又回来了,告诉马云禄说,孙将军还在与人说话,而且今晚不过来休息,请长公主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去主舱见孙将军就行。
马云禄有些恼了。今天是长公主出嫁,孙策居然不过来休息,让长公主独守空房?这也太过分了。马云禄强按怒火,对刘和说道:“长公主稍坐,我去看看。”
刘和有些紧张,拽着马云禄的袖子。“姊姊,算了吧,不来也好,免得尴尬。”
“哪有这种道理?”马云禄沉着脸,推开刘和的手,将她按坐在榻边,又让随嫁宫女好生侍候着,她出了舱,来到主舱。宴会已经散了,孙策和郭嘉等人正在喝茶说话,旁边站着几个人,诸葛亮也在其中。一看到马云禄脸色不对,诸葛亮立刻迎了上来,刚准备解释,马云禄伸手将他拨开,径直闯入舱中。
听到脚步声,孙策诧异地抬起头,见是马云禄,笑了。“马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马云禄似笑非笑。“将军还没休息,长公主还在等你,我怎么敢休息。”
孙策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起身示意郭嘉他们继续,他起身出舱,招呼马云禄跟上,向刘和的舱室走去。孙策步子很大,马云禄有点跟不上,只能一路小跑,走了几步,孙策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凉州女子是不是都像你和韩夫人一样英武,不逊男儿?”
“将军过奖了,凉州女子也不乏妩媚贤惠之人。且我岂敢与韩家姊姊相提并论,她文武双全,我却目不识丁。”
孙策忍俊不禁。韩少英的确读过书,却算不上文武双全。马云禄也的确学问浅,却也不至于目不识丁。马云禄这是话里有话,明摆着为刘和打抱不平。早就知道她们关系好,看来传言不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关西女子真够虎的,一点不含糊,也不知道庞德以后能不能降得住她。
来到刘和的舱室,守在外面的陪嫁宫女们笑靥如花,一个个如释重负,向马云禄投来感激的目光。如果不是马云禄,她们都要陪着刘和坐一夜。孙策看了一眼这些宫女,问道:“哪位是女官?”
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宫女欠身施礼,报上姓名。“贱妾越舞,见过君侯。”
孙策点点头。“你随我进来。”
“喏。”越舞喜上眉梢。虽说作为陪嫁宫女,她们本来就有侍的责任,但她毕竟年长一些,更多的是履行管理这些陪嫁宫女,服侍长公主的责任,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一个陪的,比她年轻貌美的宫女好几个,可都踮着脚尖等着呢。不过孙策点了她,别人就算眼红也不敢说什么。
越舞打开舱门,请孙策入舱。孙策进了舱,刘和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站了起来,款款一拜。“贱妾和,见过夫君。”
越舞也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舱门。马云禄松了一口气,和留在舱外的宫女交待了几句,转身走了。她明天也要结婚,可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
孙策看了刘和一眼,在榻边坐下,双手轻抚膝盖,沉默了半晌。“长公主,有言在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长公主,以后不会再这么叫了。”
刘和默默地点点头。“既入孙氏之门,自然依从孙氏规矩。”
“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明天可以向其他人打听打听。有一点,我现在就要和你说清楚。”
“请夫君训示。”
“嫁入我孙家的女子,十八岁之前不圆房,不是我标新立异,而是为了你们好。医者有言,女子二十之前生育既对自己不利,也对子女不利。”孙策抬起头,看着刘和。“所以,我今天不是故意冷落你,你不要多心。没有提前告知,让你白等了这么久,是我的疏忽。”
刘和愕然,随即又释然,不禁莞尔,点了点头。“那就由妾身侍候夫君洗漱吧?”
孙策站了起来,摇摇手。“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自己休息吧。远来劳顿,你应该也累了,这两天不要拘礼,好好休息,有时间多和甘梅、甄宓她们说说话。她们入门略早些,知道得也多一些。”孙策又对越舞说道:“好生侍候着,不要怠慢,有什么事到主舱去找我便是。”说完,推开舱门,坚定有力的脚步声渐行越远,很快就消失了。
越舞目瞪口呆,满心的欢喜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直跺脚。刘和瞅了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越舞侍候她好几年了,她当然清楚越舞的心思,此刻见她希望落空,而原因又是如此出人意料,不免觉得好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孙策虽然言语粗鲁了些,却是个特立独行的奇男子,而他对女子的态度也并非为了标新立异,而是出自内心的尊重。
刘和让越舞去准备水,越舞虽然失落,也只好出舱安排,陪嫁宫女们见了,一个个幸灾乐祸,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忍着笑,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虽然孤枕,却不难眠,刘和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大亮。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亲,而且孙策也说得明白,她不再是长公主,只是一个妾。回想孙策当时说话的语气,再联想到婚宴上孙策的举动,刘和知道长公主这个身份不仅帮不了她,反而可能给她带来麻烦,连忙起身,让越舞把陪嫁宫女们全都叫了进来,对她们说,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一律改口叫夫人,不准再叫长公主。
宫女们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答应。
虽然孙策说刘和不必拘礼,可以休息两天再说。不过今天是马云禄大婚的日子,她非常清楚,在某种程度上,马云禄对她的帮助比她对马云禄的帮助更大,自然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缺席。洗漱完毕,她就带着两个宫女来到马云禄的舱室。
马云禄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几个侍女梳洗打扮,绞去脸上的汗毛,将头发挽成妇人的发髻。昨天刘和出嫁时也是这般操作,现在再看,不免恍如隔世,一时感慨。见刘和进来,马云禄连忙招呼她到跟前坐,斜睨着刘和一眼,见刘和神情轻松,嘴角带笑,不免奇怪,打趣道:“长公主,为人妇的感觉这么好么?”
刘和白了她一眼,调侃道:“你不用急,很快就知道了。”
“我有什么好急的。”马云禄撇撇嘴,颇不以为然。“我虽然没有长公主身份尊贵,可他也没有孙将军那么难请,他要是不来,我就一个人睡。”
“我也是一个人睡啊。”刘和说道:“还有啊,这长公主三个字以后就不要叫了,孙将军不喜欢。”
马云禄很惊讶,盯着刘和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打扮守毕,将侍女们赶了出去,只剩下她和刘和二人,才问起原委。刘和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马云禄听了,用手巾缠着手指,沉吟良久。
“这么说来,倒也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
马云禄瞅了刘和一眼,抿嘴笑道:“你没看出来吗?那甘夫人、甄夫人都是处子。甄夫人也就罢了,刚刚十四,身子还没发开呢,甘夫人却是真正的女人,换个人家,说不定都要怀上了。可她分明未曾破身,我原本以为她是不受宠,没想到却是这个原因。”
刘和愕然。“这……也能看得出来?”
马云禄险些笑出声来。这一路上,她早就看出来了,刘和虽然已经十七岁,也吃过不少苦,经历过不少磨难,对男女之事却苍白得很。她附在刘和耳边嘀咕了几句,话没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刘和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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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4章 人小鬼大
两人正说得开心,一个侍女推门而入,有些窘迫地看着马云禄。马云禄脸一沉,刚要喝斥,却见侍女身后站着两个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又黑又亮的眼睛,五官端正,眉眼俊俏,一看就让人喜欢,相貌酷似,神情却大不相同,一个眼神灵动,笑靥如花,一个垂着眼皮,羞答答的不敢看人。
马云禄一看就欢喜上了,张开双臂。“哟,哪来的两个小妹妹,美得很。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来人正是桥家姊妹。她们随着桥蕤来见孙策,趁着桥蕤说正事的功夫,两人就溜到这儿来了。孙策身边的将士都认识这对姊妹花,她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地方。马云禄要和刘和说私房话,将侍女赶了出去,可是侍女也捱不住小桥的软语央求,只得半推半就的放她们进来。
得到马云禄的欢迎,小桥拉着大桥进了进来,有板有眼的行了礼,报上姓名,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小桥,姊姊叫大桥,小桥玲珑,曲水流觞。大桥端庄,卧波如虹,这可是孙将军说的。”
马云禄越看越欢喜,一手拉着一个,有说有笑,取出两只小金饼,一人塞了一个。小桥笑嘻嘻地谢了,又盯着刘和仔细打量了一番,眨着眼睛,又浓又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你一定是长公主吧?”
刘和有些手足无措,窘迫地点了点头。小桥拉过大桥,趴在大桥耳边嘀咕了两句,两人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大礼,虽然动作不太熟练,却是普通官员的家眷拜见贵族的礼仪。刘和在长安时便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此刻来了关东,自知身份敏感,更不敢摆长公主的身份,此刻见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向自己行这样的大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马云禄也看得稀奇,一边给刘和使眼色,让她派人去取见面礼,一边拉过桥氏姊妹。“你们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礼仪?”
“我们是蔡先生的弟子,这些都是蔡先生教的。”
“蔡伯喈?”
“不,是蔡伯喈先生的女儿,昭姬先生。”
马云禄恍然。她没见过蔡琰,但她在南阳时听过蔡琰的事,知道南阳幼稚园名声不弱于南阳郡学,蔡琰最近写的那篇《士论》更是名闻天下,她在关中就读过,将来名声超过其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两个小姑娘是她的弟子,知道这些礼仪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时,刘和的侍女取来了见面礼,一对羊脂白玉的玉镯,大桥、小桥一人一对,刘和亲手给她们戴上。玉镯温润,与大桥、小桥白粉嫩的手腕映衬,更让人爱不释手。小桥非常开心,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连声向刘和致谢,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告辞而去。
马云禄笑着摇摇头,瞥了刘和一眼。“长公主,你可得小心了。”
刘和嗔道:“都说了别再称我长公主。我又怎么了,礼物轻了?”
马云禄自知失言,拍拍嘴,又道:“这一对手镯至少十万钱,就算送给孙将军的正妻也足够了,何况是两个孩子。我是说用不了几年,这两个小姑娘就会和你做姊妹。才十一岁就有这般美貌,将来必是国色,就连那位甄夫人都未必比得上。”
“她……们?”刘和吃惊不小。“她们也太小了吧。”
“小什么小,孙将军那位正妻定亲时候不过九岁,她们都十一了。不过,这也许不是孙将军的意思,而是这小姑娘已经认准了孙将军,你没看她提到孙将军时的眼神吗?我跟你说,她们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你的,看看你这长公主是何等样人。”
刘和将信将疑,却有些莫名的紧张。早就听说孙策身边不缺女人,却没想到对手这么多,这么强劲,和这些人一比,她简直一无是处。
小桥拉着大桥,一路飞奔,来到飞庐主舱,孙策等人正在说笑,新郎倌庞德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憨笑,桥蕤年纪大些,不和这些年轻人一起打闹,正和孙策站在一旁闲聊。小桥挤到他们面前,举起双臂,亮出刚得的玉镯。
“将军,你看,你看,好看不?”
玉镯是给成年人戴的,小桥的胳膊太细,玉镯一下子滑到胳膊肘,衣袖也顺着胳膊滑落,露出大半截粉嫩的藕臂,在阳光下散发着毫不逊色于玉镯的光泽。孙策忍不住笑了。
“好看,镯子好看,手更好看。”
“嘻嘻。”小桥也不害羞。“是么,那就让你多看一会儿。”
桥蕤老脸有些挂不住,连忙将小桥扯了过去,装模作样的轻拍了两下,又问是哪儿来的玉镯。即使以他的经历,也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镯。小桥把刚才去见马云禄、刘和的事说了一遍,又拿出马云禄送的金饼。孙策接过手镯看了看,也没说什么,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天子还真是待他这位姊姊不薄,除了丹阳郡之外,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尤其是玉器。
玉器不比金银器,礼的成份更重。儒家重玉,赋予玉太多的礼仪内涵,以致后世有人称儒教为玉教。玉器是不能随便用的,大部分都由皇家垄断,玉工也是如此,宫外几乎没有玉工的生存空间。民间玉器不多,如此贵重的白玉更是少见。若非如此,贾诩也不会用一只白玉美人来表示诚意了。那么大的白玉,即使是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权也没有见过。
“小桥,这么好的美玉,不要随便亮给人看,万一有人起了歹心,要抢你这玉镯,怎么办?”
小桥柳眉轻扬。“我不怕,有人敢抢我,我就报上将军小霸王的名字。如今将军雄霸关东,谁敢不敬?”
“那可不一定,就算是天下太平,也难免会有不法之徒,更何况现在还只是初定?我杀了那么多人,背地里想杀我的人也不会少。本来只是要抢你的玉镯,报了我的名字,说不定连你的胳膊都砍了。啧啧,这么好看的胳膊被人砍了,你可就成了维纳斯了。”
“维纳斯,那不是西域大秦国的美神吗?她是没胳膊的?没胳膊的怎么能做美神?”
孙策惊讶不已。“你还知道大秦国的美神?”
“嘻嘻,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知道亚马逊女王呢。”小桥得意洋洋地笑着,眉目如画。“南阳本草堂有几个胡医,平时最喜欢讲这些故事,我和姊姊经常去听。大秦十二主神,我最喜欢的就是维纳斯。”
孙策转向大桥。“你喜欢哪一个女神?”
“我……”大桥羞涩地垂下眼皮,脸上泛起彤云,连耳垂都红了。
小桥抢着说道:“姊姊最喜欢维斯塔。”
孙策对罗马的神话不太熟悉,知道维纳斯是美神,却不知道这位维斯塔是负责什么的。见孙策茫然,小桥又补充道:“维斯塔是厨房女神,和我们的灶神先炊差不多。嘻嘻,姊姊喜欢做饭。”
“做饭好,做饭好,会做饭的女子最可爱了。”孙策说道:“手艺怎么样,什么时候让我也尝尝?”
小桥眨眨眼睛,瞅瞅大桥,又瞅瞅孙策。
庞德的婚礼很热闹,比孙策纳长公主为妾有过之而无不及,彭城附近的诸将都来了,但他们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参加庞德的婚礼,而是述职。
孙策几乎没有闲的时候,他和诸将谈心,了解情况,除了单独见面,还要召集会议,有的话可以在酒宴上说,有的话只能两人面对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这也是一门学问,即使经过几年的锻炼,他依然不敢放松。
人心是最难捉摸的,一句三冬暖,一句夏日寒,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说错。相比于世家子弟,出身寒微的人有很多先天不足,这种能力就是其中之一。孙策自知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所以他更加谨慎,每次都要与郭嘉等人反复商量,自己又私下里琢磨言辞,就怕说错话,伤了人心而不自知。人不可能不犯错,但准备充足会减少很多无谓的失误。两世为人,孙策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这次来彭城,迎接诏书和长公主是次要任务,主要任务是调整防线。太史慈即将挺进幽州,泰山以西的事就落在纪灵肩上。孙策特地将纪灵召来,与他长谈了两次,最后决定由他接任太史慈空出来的战区督,负责任城一带的防务。
纪灵惶恐不安,不敢受命。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突出的战绩,威望也不足,担心自己难孚重任。
但孙策相信他可以。在此之前,孙策和郭嘉已经细致的研究了纪灵这两年的情况,现在又与纪灵当面交流过,他确信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
纪灵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进取心不足,但他很稳重,擅长防守。当初守鲁,顶住了袁谭、曹昂的进攻近一年,后来太史慈进入青州作战,他实际上已经接替了战区督的职责,一年多时间踏踏实实,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在曹昂埋头发展经济,恢复生产的时候,兖豫之间发生战事的可能性不大,他暂时也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由纪灵负责这一地区的防务是最合适不过的。
“没有人是天生适合做什么事的,你可先尝试一下。如果确实做不来,也不怨你,再调整就是了。”
纪灵感激不尽,躬身领命。“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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