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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4章 明察秋毫

    杨彪下了船,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一个中年骑士拉开车门,杨彪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却又停住,转头看着那骑士。骑士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示意杨彪不要声张,杨彪会意,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举步上了车。骑士拉上车门,静静地站在车门前,眼神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车厢内,士孙瑞起身相迎。“文先兄,失礼,失礼。”

    杨彪摆摆手,示意士孙瑞免礼。两人各自入座,杨彪开门见山。“君荣,这一路感觉如何?”

    士孙瑞一声轻叹。“大开眼界,五味杂陈。”

    “既然皇甫坚寿为侍从,想必你是从洛阳而来,与黄子琰见面了吗?”

    “没有,本来想见,但……”

    “那你等两天再走吧,黄子琰估计这两天就能到。”

    士孙瑞惊讶地看着杨彪。他打量着杨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杨彪心中明白,也不掩饰。“君荣,我先行一步。你来得快,可能还没看到我的上表。我将自己作价三亿钱,卖给了孙伯符。”

    士孙瑞大吃一惊。“你把自己卖了?文先兄,此话从何说起?”

    杨彪示意士孙瑞不要着急,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士孙瑞听完,忍不住摇着头,连声苦笑。“这么说,黄子琰也要随你主持政务堂了?你们可曾想过,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会对天下人心有什么样的影响?”

    杨彪不答反问。“君荣,你知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吗?”

    士孙瑞摇摇头,嘴角挑起一抹自嘲。“这些事有尚书台、秘书台主持,公诸于众之前,三公焉能得知。”

    杨彪弯下腰,一声轻叹。“陛下锐气革新,重用少壮之臣,我已年过半百,精力有限,不能为陛下效力几年了。既然孙伯符愿意花三亿钱买我三十年,我何乐而不为。至于天下人心,我已经顾不上了,我想陛下也顾不上了。三亿钱如果买军械,能装备一两千人,不管陛下做什么,身边至少能有人保护。如果用来买粮食,也能有两百万石左右,能解关中燃眉之急。”

    “孙将军不肯给五州赋税?”

    “五州之中,荆豫情况较好,扬州发展势头也不错,但青徐损失严重,五州相较,估计没多少赢余。再者,要他交赋税,首先要定袁绍之罪,朝廷能接受吗?”

    士孙瑞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屏了片刻,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文先兄,马腾之子马超回到长安了,他和孙将军可能有什么协议,购买了不少军械。如今长安西凉军势盛,足以动摇长安形势,陛下为持重起见,不得不有所舍弃。别说袁绍,就连王允怕是都逃不过了。袁家几十口性命,总要有人负责。”

    “那冀州怎么办?”

    “能逼降就逼降,不能逼降就以幽州兵平定之。有冀州在手,朝廷也能多一分底气,不用仰食于人。”

    “荒唐!”杨彪大怒。“此时与袁谭开战,谁有必胜的把握,一旦迁延日久,两败俱伤,则不仅冀州不可得,幽州也不得安……”

    士孙瑞苦笑不语,杨彪也意识到自己怪错人了。这不是士孙瑞能决定的,势到如今,朝廷哪里还有必胜的把握?陛下所希望的无非是孤注一掷,做最后一博。他把自己卖了三亿钱不也是这个用意么。胜与败,成与败,没有把握,只有天意,非人力可以预测。

    上苍还会保佑大汉吗?谁也不知道。

    “除了袁绍、王允,朝廷还能答应什么样的条件?”

    “承认孙氏控制五州的事实,但尽可能的保持主动权,一旦朝廷有了实力,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回这些权力。”士孙瑞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有一个底线,不能开战,朝廷需要时间。”

    杨彪冷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沉默了良久。“孙伯符应该没有开战的想法,他行的是王道,不是霸道。不过你也看到了,留给朝廷的时间非常有限,长不过五六年,短不过两三年。我听说他们有一个五年计划,要在五年之内将五州的财富增加一倍。听那意思,他是要用事实证明天命所在,不战而胜。”

    “很自信啊。”士孙瑞笑道,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谁又能说他一定不能实现呢?杨公,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转换门庭的?”

    “也许吧,陛下不用老臣,儒门还有用我之处。”杨彪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士孙瑞。“君荣,犬子已经死心塌地,我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就算回到长安也无益国事,反让陛下为难。我只能这么做了。知我罪我,惟在春秋。我在这太湖住得很安逸,正在筹划写些东西,将来有机会还要请君荣斧正。”

    士孙瑞目光一闪。“我能先闻高见吗?”

    “关于官制演变,梳理一下从秦汉之交到现在的官制变迁。”

    士孙瑞想了想。“他想复黄老之道,垂拱而治,还是想恢复三代之治?”

    “不知道。”杨彪想起孙策当时的神情,难得地笑了一声。“我想他也没有定论,未必清楚哪种官制最有效,这才让我先梳理一下。你也知道的,他没什么经学基础,做事更注重实际。”

    士孙瑞微微颌首,没有再说什么,眼神却有些异样。他看看杨彪,杨彪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和士孙瑞聊起了杨修在庐山修的书院。士孙瑞从洛阳而来,正常情况下,他回程的时候可能会取道荆州,却不会经过豫章,看不到豫章的情况。他介绍一下豫章的情况,让士孙瑞对孙策的新政的了解更全面一些,略尽绵薄之力。

    杨仪上了岸,盯着远处的马车看了一会儿,叫过一个虎士,吩咐了几句。虎士领命,转身离去。时间不长,他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庞德和几个西凉籍的义从骑士。庞德策马来到杨仪面前,翻身下马。

    “威公,有何指教?”

    “不敢。”杨仪指了指远处的马车。“那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庞德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有些惊讶。“有一个有点眼熟,但……不太能肯定。”

    “是谁?”

    “好像是皇甫太尉的长子皇甫坚寿,就是站在车门前的那个,身形很像,但……”

    “既然不能断定,何不上前看看?也许是故人呢。就算不是故人,问问故乡的消息也好。”

    庞德会意,整理了一下衣甲,按着刀环,大步流星地向马车走去。走到一半,他就笑了,暗自佩服杨仪虽然年少,这双眼睛却是毒辣,一眼就看出车门前的骑士与众不同。自然不同,太尉皇甫嵩的长子,当年连董卓都要卖三分面子的年轻豪杰,即使穿上普通骑士的甲胄也掩盖不住威势。

    庞德认出皇甫坚寿的同时,皇甫坚寿也认出了庞德。看到有骑士赶来,又看到杨仪对他指指点点,他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暴露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暴露。见庞德直直地向自己走过来,他也不好再躲,挤出一丝笑容,强作镇静地看着庞德。

    庞德走到面前,拱手施礼。“原来是皇甫将军,幸会,幸会。”

    “惭愧,惭愧。”皇甫坚寿还礼。“令明好眼力。”

    庞德笑而不答,打量了一眼紧闭的车门,伸手示意皇甫坚寿一旁说话。皇甫坚寿点点头,随庞德走到一旁。庞德出身普通,身份和官职都不能和皇甫坚寿相提并论,对皇甫坚寿非常客气,也没多说什么,说了几句客气话,问了问长安的情况,又约定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设宴款待皇甫坚寿。皇甫坚寿表示了感谢,却没有承诺,他也不知道士孙瑞什么时候离开,是不是方便和庞德单独会面。庞德也不强求,施礼而退。

    得知骑士是皇甫坚寿,杨仪得意地笑了一声,又吩咐一个虎士回去汇报。能让皇甫坚寿做侍从骑士,车里的人绝不是普通人,至少是能和皇甫嵩说得上话的人。这样一个人以使者身份来到江东,又不肯抛头露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门打开了,杨彪和士孙瑞并肩下了车。杨仪见状,连忙叫住虎士,自己大步走到杨彪面前,拱手施礼。杨彪咳嗽了一声,指着士孙瑞说道:“这位是司徒扶风士孙瑞,字君荣。”

    杨仪连忙上前拜见,报上自已的籍贯姓名。士孙瑞打量着杨仪,惊讶不已。他在车里看到庞德过来和皇甫坚寿说话,知道行迹暴露,不得不主动表明身份。走近了看,才发现杨仪竟如此年轻,不免惊讶。早就听说孙策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但他一直不怎么相信,总觉得言过其实,今天初见杨仪,他算是亲身领教了。如果孙策身边一个侍从都有这样的能力,其他人可想而知。

    “杨君,我能问你一句吗?”

    杨仪笑笑。“司徒是想问我如何看出破绽的吧?”

    士孙瑞笑笑。“正是。”

    杨仪转头看向皇甫坚寿。“皇甫将军虽然穿着普通骑士的甲胄,但他走路时龙行虎步,有着普通骑士难以企及的气势,其他骑士对他毕恭毕敬,离得都有点远,敬畏之心甚明,显然不仅仅是上官与部属这么简单。有此二者,足以令人生疑。”他笑了笑。“倒是司徒有大隐之风,不露行迹。”

    皇甫坚寿露出尴尬之色,士孙瑞却抚着胡须笑了。“久闻孙将军身边有个郭嘉郭奉孝,明察秋毫,见微知著,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少年俊杰。看来孙将军麾下人才真是不少。我非常好奇,想和孙将军见一面,不知道杨君能否代为通传?”

    “恭敬不如从命,乐意之极,请司徒随我上船。”

    士孙瑞和杨彪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露出不动声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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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5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孙策有点吃撑着了,叉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消食。黄月英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让我听听这是几个月了,弄璋还是弄瓦?”

    孙策挺起肚子顶了她一下。“阿楚,不是我说你,你这套四旧观念要更新了。”

    “什么叫四旧?”黄月英咯咯地笑着。

    “我这里面既没有弄璋,也没有弄瓦,只有一肚子美食。”孙策将手搭在黄月英的肩膀上,义气辞严地说道:“但是你这重男轻女的观念要改改了,谁说男孩就能弄璋,女孩就只能弄瓦?你身为新时代女士的代表,理应率先打破陈旧观念,为天下女子正名,怎么还能自己看不起自己?”

    “虚伪!”黄月英斜睨了孙策一眼,低声说道,随即又笑道:“既然是美食,那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今天这些好吃的都是新来的姊姊推荐的,权姊姊巧手妙思,居然做出来了,味道还这么好,你要谢就谢她们吧,我要去再吃两口。”说着,奔上堂去,挤进人群,大呼小叫地让人给她留两口。

    甄宓端着一杯茶来到孙策面前,怯生生地行了一礼。“夫君请用些茶,能去腻消食。”

    孙策接过茶杯,呷了两口。“冀州也喝茶吗?”

    “喝得不多。冀州没有茶,最近才有人贩茶到冀州。冀北多食肉,容易油腻积食,喝了这茶就好多了,所以很受欢迎,供不应求,价钱也很高,都是买来当作礼物送人的。”

    孙策很惊讶。茶很早就出现了,但大多还是在南方流行,过了长江就不多了。现在茶居然已经传到了冀北,想来和海船的出现不无关系。海船的体积、抗风浪能力都比较普通的商船有优势,对扩大海路商贸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装载量富裕了,才会带一些市场、利润未知的产品去尝试。当然,海船不仅方便南方的产品向北方经销,也方便北方的产品来南方,比如冰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

    “中山商人闻名天下,以做哪些生意为主?”

    “中山近燕代,最多的还是草原上的牲畜、皮货,至于南方的产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好卖,最好卖的还是军械、铁器、盐。茶是最近兴起的一种,不过数量有限,还只是馈赠的礼物,不是正常交易的货物。”

    孙策心中一动,想了想,忽然笑了。他看着甄宓。“你们甄家想不想做茶的生意?”

    甄宓被孙策看得不好意思,却压制不住兴奋。“夫君能解决茶的供应?”

    “办法当然有,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我要先派人调查一下。”

    孙策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正在考虑如何开发扬州南部的问题,扬州南部多山多丘陵,发展农业的潜力有限,如何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如何才能让这些丘陵、山地产生效益,自给自足,这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事。现在甄宓提醒了他,机会其实一直都在,那些地方不适合种地,可是适合种茶啊。浙江龙井,福建铁观音,这可都是闻名遐迩的好茶。实际上长江以南各省都适合种茶,区别只在于品质高低不同。可是卖到草原上的茶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是茶叶都能卖得掉。

    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甄宓眼珠转了转。“夫君,可有妾能效劳的地方?”

    “你?”

    “诸位姊姊各负其能,都能为夫君分忧,妾虽德浅才薄,不及各位姊姊万一,却心向往焉。”

    “行啊,你可以先让你阿舅联系草原上的客商,尝试推销一下,看看有大潜在的销量。”

    “喏。”甄宓思索片刻,又道:“空口无凭,他如果能带一些茶回去,那就更有说服力了,哪怕是当作礼物送人也是好的。夫君,吴郡有茶商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可以派人了解一下。”孙策拍拍脑袋,正想着该问谁比较合适,要不要把蔡瑁叫来问问,杨仪从外面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快步走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

    “将军,司徒士孙瑞,太尉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来了。”

    孙策很惊讶。这两个人跑到这儿来干啥,而且事先没有收到一点消息,搞突然袭击?不经意一转头,他发现甄宓正看着他,随即又看了杨仪一眼。孙策下意识地跟着看了杨仪一眼,这才发现杨仪面带微笑,似乎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

    “他们是微服而来,识破他们纯属巧合。”杨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言语之间有推功于庞德的意思,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显然对这次揭破士孙瑞的事非常自得。他只顾着惊讶于士孙瑞和皇甫坚寿的出现,却没顾及杨仪的表功,亏是甄宓提醒。他随即又明白了甄宓刚才主动揽事的用意。毋庸置疑,她已经意识到了茶的潜在价值,所以抢先介入,想让甄家从中分一杯羹。

    这小姑娘也是个人精啊。孙策看了甄宓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甄宓嫣然一笑,接过孙策手中的茶杯。“夫君,是不是有贵客要来,厨中还有些食材,要不要再准备一些?”

    孙策摇摇手。“不急,我先去看看。”

    甄宓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袁权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手里端着一张食案,里面有两盘菜和一盘点心,送到前庭,让杨仪用餐。杨仪感激不尽,连忙向孙策告罪,跟着侍女赶去前庭。袁权嗔道:“你也真是,自己吃得撑了,却忘了别人还饿着肚子,若不是阿宓提醒,这刻薄之名可是落定了。”

    “甄宓说的?”

    “嗯。”袁权看着堂上正与黄月英说笑的甄宓,眉梢微挑。“这孩子不简单,八面玲珑。”

    孙策哈哈一笑。“再八面玲珑还能跳出你的手心?行了,你受累,我去看看士孙瑞来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

    “士孙瑞?”袁权的眼神冷了三分。

    孙策摸摸她的脸。“放心,他来了就走不了。”

    孙策来到湖边,士孙瑞和杨彪还站在码头长桥上,看似观赏风景,其实是被警戒的虎士拦住去路。岛上是义从营的警戒范围,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尤其是外人,想上岛绝非易事。士孙瑞虽然是杨彪带来的,又有杨仪带路,却还是被虎士拦住了,只能在长桥上等着,不能登岛一步。

    孙策快步走来,远远地就拱手施礼,朗声大笑。“久闻大名,初次得见,失礼之处还请司徒恕罪。”

    士孙瑞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孙策两眼。“瑞不请自来,实在唐突,还请将军不要见怪。如今世风浮华,名不符实之辈甚夥,将军年方弱冠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亲眼见证一下,我实在不太敢相信。”

    孙策暗自称赞这士孙瑞果然是低调高手,比王允可强太多了。这几句话绵里藏针,攻守兼备,没点水平可说不出来。不过你水平越高,我越不能放你走。别人不清楚你的实力,我可是一清二楚。

    “司徒言重了,其实我想请你来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孙策伸手致意,笑意盈盈。“既然司徒来了,那就在这里多住些时间。”

    士孙瑞心中一凛。“将军盛情,瑞感激不尽,只是公事在身,怕是不能久留。”

    “什么公事,微服私访?”

    士孙瑞看着孙策,心中生起强烈的不安,觉得自己跟着杨仪登岛有些冒失了。孙策的笑容很灿烂,但他的语气中敌意明显,大有将他留在此地的意思。这也可以理解,他和皇甫坚寿一路微服而来,本来查访之意,孙策怀疑他们的用心,要扣留他们也是很正常的事。

    士孙瑞强作镇定。“将军,微服是真,私访却谈不上,实际上我行程匆忙,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之所以微服,也是不想在迎来送往上浪费时间。瑞虽不才无德,在关东也是有几个朋友的,只是国事为重,不敢耽搁,只是派人致意而已。”

    孙策大笑。“不知司徒的朋友是哪几位?我可以派人将他们请到太湖来,与司徒盘桓数日。”

    士孙瑞沉下了脸,眼神微缩,一言不发。他只是想吓唬孙策一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不料孙策根本不怕,针锋相对。他就算有朋友也不敢说,万一孙策真派兵去抓人,岂不是麻烦了。他停住脚步,打量着孙策,向后退了一步,背靠在栏杆上,寒声道:“将军,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我是朝廷司徒,微服虽然冒昧,却无不可,你一见面就出言威胁,不知是何用意?”

    皇甫坚寿抢上一步,拔出半截战刀,拦在士孙瑞面前,厉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将军兵强马壮,武艺高强,取我二人性命自是易事,但是想折辱司徒,却是万万不能,纵使不是将军对手,我也不惜一战。”

    虎士们飞身上前,有的护卫孙策,有的准备发起攻击,孙策喝住,示意虎士退下。他有意挑起事端,又怎么可能让皇甫坚寿有威胁他的机会。他云淡风轻地打量着皇甫坚寿。“你如果想挑战,我随时奉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你最好躲在一边,万一有所误伤,我怕皇甫太尉承受不起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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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6章 三管齐下

    士孙瑞心中一凛,轻轻咳嗽了一声。皇甫坚寿也反应过来了,朝廷根本不敢和孙策开战,真要出了人命,朝廷不仅不能为他们报仇,反而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他们一路走来,看得清楚,就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朝廷若能整合诸州,也许有机会和孙策一战,但凉州未定,冀州尚未结盟,并州又作壁上观,朝廷仅凭冀州和幽州是无法击败孙策的,朝廷也下不了这个决心。至于几年之后,那就更没希望了。

    士孙瑞心头涌过一阵悲哀。朝廷已经尊严扫地,孙策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这简直是自取其辱。他从皇甫坚寿手中取过长刀,横刀而立,手指拂过刀刃,无声而笑。“好多年不杀人了,也不知道能接将军几合,不自量力,请将军莫笑。”说着,将衣摆提起,掖在腰带间,左腿向前迈了半步,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扶风士孙瑞,敢向将军请教。”

    孙策冷笑一声:“那倒也是,你们手握大权,杀人只是一句话的事,何须亲自动手。”

    士孙瑞眉心紧蹙。“将军何出此言?我与你孙氏无仇无怨……”

    “你与我孙氏的确无仇无怨,但是与袁氏呢?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可是王允的左膀右臂,杀袁氏满门,你手上无血,难道心里也没有一丝愧疚?”

    士孙瑞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长刀。“将军说得对,瑞平生无憾事,唯一不安的便是此事。我死有余辜,不过其他人与此事无关,还望将军网开一面。”

    孙策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留下你只为此事,不会影响你的公务。你想向朝廷报告什么,大可以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我派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比你们快。”他顿了顿,又笑道:“你觉得我会怕朝廷知道吗?”

    “将军磊落,真是难得。”士孙瑞将长刀还给皇甫坚寿,转身向前走去。皇甫坚寿紧紧跟上。孙策冷笑一声,回头看看杨彪,拱拱手。“杨公,我并无苛责之意,只是这士孙瑞是当事人之一,不得不向他讨个公道,还请杨公不要多心。”

    孙策提及袁氏满门时,杨彪的脸上就没了血色。袁氏被诛杀满门时,他也在长安,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袁氏血流长街。此时孙策用此事斥责士孙瑞,他心里也很不好受。这时听说士孙瑞是当事人,他有些意外。“他……”

    “回头再和杨公细说。”

    孙策知道这件事就是袁绍和王允等人谋划的,杨彪并不清楚内情。士孙瑞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谋诛董卓是他和王允共同策划的事,但论功行赏的时候,王允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士孙瑞跟没事人似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有关。至于秉承袁绍的意思,借董卓之命杀袁氏满门更是隐秘事,了解内情者屈指可数。即使是李儒也只能猜测,手里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士孙瑞与此有直接关联,否则早就公开了。孙策也只有依情推测,并不能断定。好在士孙瑞坦承不讳,倒是省了好多麻烦。

    杨彪与孙策相处这么久,也知道孙策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有再说什么。

    孙策将士孙瑞等人带到大营,看管起来。他限制了士孙瑞的自由,却不折辱他。严格来说,士孙瑞最多算见死不救,没有太多的直接责任。他既不是倡议者,也不是执行者,只是在有能力救人的时候没有尽力而已。孙策留下他,为袁氏讨还公道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士孙瑞知兵,他是皇甫嵩之外为数不多有能力掌兵的朝中重臣。论用兵能力,他比黄琬还要略胜一筹。

    这样一个人既然送到面前,自然不能让他再回朝廷去。

    软禁归软禁,谈判继续谈,孙策召来张,让他负责这件事。士孙瑞知道自己处境不妙,朝廷也没有资本讨价还价,问明孙策的要求后,便写了一封详细的报告,由孙策送往长安。

    在送出士孙瑞的报告时,孙策给蒋干写了一封信。

    天子几乎同时收到了杨彪的报告和士孙瑞的报告,得知杨彪丧失信心,将自己卖了三亿钱,士孙瑞又被孙策识破行藏,软禁在太湖,天子心情焦灼,立刻派人召荀、刘晔前来议事,又派人召司徒掾刘巴与会。士孙瑞外出的这段时间,刘巴全权主持司徒府,已经是无名而有实的司徒,与宫里的荀、刘晔一道,成为天子倚重的三个少壮派大臣。

    面对两份先后发出,但同时收到的报告,荀三人都沉默了。孙策有不臣之心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杨彪、士孙瑞两任司徒都失去信心才是大事。如果说杨彪因为身份问题,其子杨修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孙策,他很难再获得朝廷信任,不得不如此,那士孙瑞报告中体现出的悲观更让他们心惊。

    时不我待,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选择依然困难。是立刻和孙策开战,还是再缓一缓?立刻宣战,孙策不仅将拒交五州赋税,甚至连杨彪那三亿钱都有可能拒付。再缓一缓,那就必须对孙策让步,对官渡之战的结果做出判断,尤其是对袁绍要做盖棺论定,否则孙策不会给钱。这样一来,袁谭的支持恐怕要落空。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意见发生了分歧。

    荀认为应该缓一缓,至少要先将杨彪的三亿钱收到手中。这三亿钱不仅能换来粮食,更能换来军械。天子御驾亲征,安全至关重要,如果没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卫队,如何能征战?粮食可以在别处想办法,军械却非南阳造不可。马腾、韩遂都有千人左右的骑兵装备了南阳军械,天子没有,如何能让西凉人相信朝廷还有尊严?

    刘晔则认为不能再等。孙策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他揪着袁绍不放只是借口,是逼着朝廷和袁谭翻脸。与其如此,不如以赦免袁绍为诱饵,让袁谭起兵攻击孙策,打乱孙策的步骤。只要战争一直在继续,孙策休养生息的计划就会落空,至少会受到严重影响。如果再让曹操从益州方向保持压力,迫使周瑜保持警戒状态,甚至不时的发生摩擦,孙策两面受敌,难以持久。

    荀反问。“子扬,如果袁谭不肯发兵攻击孙策呢?”

    “那就由张则起兵,声讨袁谭,据冀州而有。”刘晔毫不示弱。“袁谭曾败于孙策之后,威信不如袁绍,袁绍新丧,冀州人心惶惶,袁谭很难控制冀州,张则有刘和、刘备襄助,再挟公孙策以战,破冀州并不难。有冀州在手,张则不愁粮秣,可以直逼黄河。一旦有机会,朝廷使皇甫太尉出洛阳,可以还复旧京,重新收拾世道人心。”

    荀连连摇头。“子扬觉得孙策会坐视袁谭战败吗?虽说袁绍死于孙策之手,但袁谭却与孙策相交莫逆。孙策明于大势,他不会坐视袁谭战败,张则全取冀州。且公孙瓒桀骜不驯,终究是隐患,张则要取冀州绝非易事。一旦僵持不下,孙策坐收渔利,奈何?”

    刘晔有些焦灼,反问道:“依令君之见,难道就只能退守益州,闭门自守?陛下巡狩长安,犹可说是复前朝故事,再退守益州如何交待?汉高祖当日为汉王,关东将士逃亡不已,令君焉知陛下一离长安,天下人心尽归孙策?陛下,臣恐怕陛下一入散关,还听朝廷号令的恐怕就只有益州了。”

    荀叹了一口气。“子扬,我何尝说要退守益州?就算退守益州,关中也不会门户大开,岂能让孙策长驱直入。我只是……”

    天子见刘晔有些失态,连忙打断了他们。“子初,你的意见呢?”

    刘巴微微欠身。“陛下,臣以为二位令君分歧不大,所争者一也。孙策已是朝廷心腹大患,非除不可,区别只在于立刻开战,还是等朝廷平定凉州之后再开战。至于袁谭,正如秘书令所言,他对冀州控制有限,攻孙策,恐怕力有不逮,防张则,也未必能防得住,大可不必太在意。”

    天子点头,示意刘巴接着说。

    “臣以为,可三管齐下。再派人与孙策谈判,商量具体的名份,争取达成协议。即使不能达成,也要拖延时间,先将杨彪的三亿钱换成粮食、军械运入关中。此其一也;派人与袁谭谈判,迫其就范,先输入一部分粮食到关中,不然则宣布袁绍罪状,使张则率幽州兵讨伐冀州。此其二也;分封宗室女,与凉州大豪、羌人部落首领联姻,安定凉州,允其强者内迁关中,以补关中人口不足。若能不战而定凉州,则上善。若不能,则陛下亲征,扫灭残余。此其三也。”刘巴想了想。“臣粗略估计,三个月内可见分晓,半年时间调兵遣将,明年秋天大军可出陇山。一秋一冬,即可分胜负,见天意。”

    天子权衡了一番,对荀和刘晔说道:“二位令君以为如何?”

    刘晔躬身领命。“臣附议。”

    荀沉默了良久,微微欠身。“臣附议。”

第1667章 孤忠

    会议结束,荀三人起身告退。天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荀,荀却低着头退了下去。天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着荀出了殿。

    天子起身出了大殿,沿着长长的石阶向前走。赤眉之乱后,长安被烧毁,已经废弃了一百多年,大部分宫殿都颓圮了,只有未央宫还有些宫殿保持完整。洛阳巨变之后,宫里也没什么人,只剩下他和姊姊刘和,再加上几个老宫人,后来弘农王妃唐夫人回宫,吕小环入宫,宫里终于多了几分人气。

    但也仅限于此。走在这空荡荡的破旧宫殿里,天子莫名的感到一阵凄凉。

    泱泱大汉,四百年的基业,就此消亡?不,绝不能。光武皇帝能起于垄亩之间,我身为他的子孙,岂能就此放弃。即使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全力以赴。

    天子胸中涌起一股悲壮,加快脚步,向前走去。经过一道破败的宫墙,来到后殿,天子见唐夫人与姊姊刘和并肩站在高台之下,吕小环策马在宫中奔驰,娇喝声中,几枝羽箭离弦而出,射中五十步外的射侯。几个身着戎装的侍女高声叫好,吕小环得意洋洋,一回头,见天子站在一旁,翻身下马,飞奔过来,兴冲冲的递过弓箭。

    “陛下,你要不要试试?”

    天子接过弓,拉了拉,兴致大涨,快步走到吕小环的座骑前,手按在马鞍上,不等侍从来扶,飞身上马,又比吕小环手中接过三枝箭,策马跑了起来,张弓引箭,信手而放。

    “嗖!嗖!嗖!”三枝箭连续射出,全中箭鹄。

    “哇哦”吕小环发出惊呼。“陛下,你射得真准。”

    观战的侍女们也齐声叫好。高台上的唐夫人看得真切,赞了一声:“陛下真是聪明,和先帝一般,学什么都快。”

    刘和也笑道:“依我看,还是像他生母灵怀皇后。我也是先帝之子,可没这般聪明。”她看了唐夫人一眼,笑了笑,没有接着说下去。她的长兄刘辩虽然算不上蠢笨,却也绝不是一个聪明人。只是当着唐夫人的面,她不便言说。

    唐夫人倒也不介意。“你说得也有道理,子女不仅与父亲有关,母亲的血脉也很重要。陛下聪明绝顶,吕小环身体强健,他们将来生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强壮。只可惜天下大乱,身怀野心之臣蜂起,陛下有些着急,未必有心子嗣。”

    刘和沉吟片刻,转头看着唐夫人。“这是……令君的意见吗?”

    “是谁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道理。”唐夫人转头看着刘和,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一声叹息。“阿和,先帝子嗣单薄,如今只剩下你和陛下二人。你随时都有可能出嫁离宫,陛下一心要西征,万一有所不讳,先帝这一脉可就断了,你想过后果吗?如果宗室齐聚长安,你能说这其中没有一两个想学刘焉?”

    刘和点了点头。“这些话,令君为什么不对陛下说?”

    “逆耳的话有几人愿听?陛下再宽容,毕竟是少年,听多了难免会厌烦。”唐夫人露出一丝无奈。“且当前形势艰难,陛下也有不得已之处,令君体谅陛下的难处,也不愿多说,以免沮了陛下士气。气宜鼓不宜沮,当此危急存亡之际,能鼓勇向前已属不易,又岂能期望陛下老谋深处,事事谋定而后动。只是……”

    刘和笑笑。“好吧,我找机会转告陛下。不过陛下能不能听,我也不敢保证。”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保证,尽力而为罢了。”唐夫人轻拍刘和的肩膀。“陛下召集令君议事,回来却一言不发,只顾射箭,怕是谈得不顺利。我去看看令君,你问问陛下,两面劝劝。”

    “喏。”

    唐夫人下了高台,独自出宫去了。天子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又与吕小环射了一会箭,这才弃弓下马,来到高台之上。活动了一阵,他的情绪轻松了很多,脸色红润,步履如飞地上了高台,一跃坐上栏杆,两腿悬空,荡来荡去。

    刘和见状,连忙提醒道:“你赶紧下来,若是姑父看见了,又要责备。”

    天子四周看看,不以为然。“姑父又不在,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他除了说教,还能帮什么忙?姊姊,你以后可不能嫁这样的人。嫂嫂怎么走了?我还打算和她商量些事呢。”

    “嫂嫂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事,你让人去请就是了。”刘和站在栏杆后,身姿挺拔,担心地看着天子。“倒是我,说不定哪天嫁人了,出了宫,也许就不回来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要出宫?”天子侧头看看刘和,嘴角微挑。“想嫁谁啊?”

    “你安排了那么多宗室女联姻,总不会让我这个长公主闲着吧?说说看,你想让我嫁给谁?”

    天子双手撑着栏杆,弓着腰,昂着头,看着远处还在练习骑射的吕小环,脸上虽然还在笑,眼神却有些悲哀。“我还没想好。总之……不能嫁一个普通人,那也太委屈姊姊了。”

    刘和低下了头。“我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张弓,只剩下这长公主的名份,除了联姻还有何用,委屈不委屈的,也顾不上了。只是……”

    天子转头看着刘和,眼神微闪。“姊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你什么时候西征?”

    “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西征时留谁镇守长安,你还没有子嗣,万一……”

    “荀令君。”天子不假思索的说道:“除了令君,我不会将长安交给任何人,我也不相信任何人。”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子嗣,现在还不用急,西征至少是明年秋天的事,在此之前,可能会有一些女子入宫,也许到时候我已经有了孩子,至少会有妃嫔有了身孕,将来如果能生下一两个儿子,就交给令君辅政,是入益州,还是禅位让贤,悉听令君安排。此外,我想从宗室里选几个,以备不测。”

    刘和很惊讶。“你这么信任荀令君?”

    “当然。他的家人在邺城,却劝我不要与袁谭谈判,这样的忠心别人不会有。如果说朝臣之中只有一人忠于我,忠于大汉,非他莫属。”天子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身体。“我知道他不赞成我西征,我也知道西征很冒险,但我不甘心。不试一试,我就算死了也无法面对先帝。姊姊,你觉得这里像皇宫吗,是天子应该住的地方吗?我不想窝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不想去益州,我要回洛阳。”

    看着情绪有些激动,仿佛与人争吵的天子,刘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天子有些尴尬,摸了摸头,看看刘和。“姊姊,是不是嫂嫂和你说什么了?”

    刘和把唐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天子笑了起来,重新坐回栏杆上。“怪不得刚才他那么勉强,生怕我留他似的。”他想了一会儿,又道:“姊姊,你觉得……孙策这人怎么样?”

    刘和歪着脑袋,打量着天子。天子笑了。“我想来想去,如果大汉真的天命已尽,天下还能善待你的人大概只有他了。你想想,天下谁能像他那样宠信女子?虽说他有些好色,年纪轻轻就娶了好几个妾,又与袁术之女有婚约,让你做妾实在委屈了你。可是……”

    “你觉得好就好,我没什么意见。不过我希望你能和令君商量商量。”

    天子嗯了一声,一时无言。刘和站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脸色,可是见他突然沉默,知道他心里难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孙策也很好。我听说他长得很美,人称孙郎。”

    “他不仅长得美,还有才。不仅有才,还宅心仁厚,对百姓也好。唯一遗憾的就是不忠不孝,君避居长安,父淹留浚仪,他却据五州而有。”天子轻拍栏杆,幽幽长叹。“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果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反倒能接受些。”

    刘和很惊讶,犹豫了一会儿。“你是希望我……能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啊?”感慨万千的天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回头看看刘和,想了想,又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怎么知道。”刘和哑然失笑。“我又没见过他,而且……我也不懂人伦品鉴之学,怕是看不准。”

    天子灵机一动,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至少可以试一试。朝廷本来就有和孙策联姻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最后确定,孙策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他的二妹有了意中人,与曹昂结了亲,三妹年龄又小,暂时还谈不起来,况且朝廷也拿不起三万金。既然无法迎娶孙家的女子,不如就将姊姊嫁给孙策,或者嫁给孙策的弟弟也行,有了婚姻关系,再将孙坚召到长安为官,也许能争取个三五年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既然马腾的女儿嫁给他麾下的将领都能得到上千骑兵的军械,堂堂公主总不会不如马腾的女儿吧。

    天子跳下栏杆。“我去找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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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8章 联姻

    荀听完天子的想法,觉得可行。

    联姻是缓和矛盾,维系当前君臣关系的一个办法,即使无法阻止孙策的不臣之心,也可以用这个名份来安抚他一段时间,为朝廷争取腾挪的机会。至于聘礼之类,那只是附带的好处。荀倒是提到了陪嫁,他提醒天子,孙策一直想借朝廷的秘书以供蔡邕著史,如果把一部分秘书当作嫁妆,孙策也许更容易接受这桩婚姻。

    当然,荀觉得让长公主嫁给孙策为妾实在有损朝廷体面,如果可能,可以考虑孙策的弟弟,听说孙策的二弟孙权虽然比长公主小几岁,却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见过孙权的赵温曾说孙权长上短下,按相法说是非居下之相,或者可以从孙氏内部给孙策找点麻烦,以施掣肘。

    天子想了想,连连摇头。他愿意与孙策联姻本意是为姊姊寻找一个稳妥的归宿,免得大汉崩亡之后无可依靠,能因此得到一些粮赋、军械作为聘礼已经是意外收获了,却不能让姊姊承担更多的风险。既然孙权从面相上看不是安分守己之人,就绝不能让姊姊迁连其中,哪怕是另外嫁一个宗室女都没问题。

    荀很感慨,表示支持天子的决定,并亲自与蒋干接触,先试探一下。

    天子随即又和刘晔商量此事。刘晔也不反对,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个选择,并不影响朝廷的方略,可以一试。

    万一有用呢?

    得到荀和刘晔的支持后,天子随即向与宗正刘宠商量,并请刘宠负责此事,并另外物色一个宗室女,届时也封为公主,在合适的时候与孙策的二弟孙权联姻。最近与凉州世家、部落首领联姻,不少宗室女被封为公主,现在真正的公主要出嫁了,刘宠自然责无旁贷。

    荀找到了蒋干。

    听完天子想与孙策联姻的消息,蒋干露出一抹坏笑。“长公主愿意做妾?令君,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是个阴谋?”

    “谋则诚然,阴则不然。”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否认,对天命归于何处,朝廷和孙将军可能有分歧,新旧交替之际,难免尔虞我诈,但具体到这一件事,却并非如此。”

    蒋干笑而不语,好整以暇地看着荀。他刚刚接到孙策的命令,让他密切注意朝廷的动向,现在荀主动找上门,而且要和孙策联姻,这件事透着古怪,他不能不予以关注。况且联姻这件事也超出了他的决策范围,他只能尽可能的了解朝廷的用意,最后决定还要由孙策本人来做。

    “子翼想必以为,孙将军才兼文武,五州户口殷实,朝廷偏居关中,户口流失,足以证明大汉气数已尽,东南有王者气,孙氏当兴,对吗?”

    “我可没这么说。”蒋干微微一笑,不上荀的当。这种事可以做,却不能说,落人口实。

    “你看,就连你也不敢这么说,为什么?因为谁也不知道大汉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没错,孙将军才兼文武,五州又是天下膏腴之地,看似胜负分明,其实不然。何也?人心思汉。秦统一天下,尚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说,楚有何可念之恩?人心恋旧罢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难道没有思汉之人?秦行暴政,故陈胜、吴广一举而天下响应,但若非高皇帝负天命,又有项羽负绝世之雄武,巨鹿一战而灭秦军精锐二十万,胜负难料。如今大汉虽有乱政,却无秦之暴虐,孙将军纵使以霸王自诩,灭汉也绝非易事。”

    蒋干沉吟不语。他知道荀说的是实情,别看孙策实力占优,但他的优势还没有到决胜负的时候,否则孙策早就主动进攻了。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人心。孙策推行新政,得利的是普通百姓,得罪的是天下世家,世家掌握着大量的人力、物力,他们与孙策为敌,注定孙策的争霸之路不会顺利。孙策为什么要停下来休整?他要利用官渡之战的胜利来消化五州,将不配合的世家一一清除。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掌握五州,才能调动五州的人力、物力。

    这注定是一个长期过程。从长远来看,孙策胜在握,但短期来看,胜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分明。有钱不代表就一定能打胜仗,况且孙策也只是看起来有钱,实际上欠了一大笔债。

    “人心需要一个调整的过程,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三十年,取决于谁更能争取人心。孙将军推行新政,朝廷也可以推行新政,袁谭、曹昂也可以推行新政,既然天下都在推行新政,何以让天下人相信天命在孙将军?靠战场上的胜负?关中四塞,攻也许不足,守却绰绰有余。”

    蒋干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那联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革命未必一定要流血漂杵。”荀不紧不慢地说道:“最终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天子和孙将军两个人,而是天下人心。如果十年、二十年之后,孙将军证明他的确是天命所归,那陛下未尝不能顺从天意民心,行禅让之事。联姻之后,两家盟好,将来就算王朝更替,有姻亲之故也可以互相照应,不出恶言,岂不比你死我活的更好?”

    蒋干笑了两声。“令君所言有理,我深表赞同。不过兹体事大,我无法决断,只能向孙将军汇报。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通报孙将军的,令君不妨一并言明,免得几千里来回奔波,耽误时间。”

    荀微微颌首。“子翼所言极是。陛下之所以愿意与孙将军联姻,也是看到孙将军所作所为,认定孙将军虽非忠臣,却有可能是明君,若天弃大汉,他也希望孙将军能为万民之主,为长公主择一佳婿。不过朝廷财力不足,恐怕置办不起丰厚的嫁妆,为此,陛下决定将朝廷的秘书作为嫁妆,以合长公主尊贵。”

    “秘书?”蒋干歪了歪嘴,似笑非笑。“这么大的一份嫁妆,想必你们要的聘礼也不会少吧?孙将军现在可是欠了十几亿的债,拿不出太多的钱粮。你们如果要得多了,孙将军可娶不起。且孙将军受袁将军之托,这正妻之位已然有主,长公主即使愿嫁,恐怕也只能为妾。”

    “无妨,这些细节可以谈,子翼将朝廷的诚意转告孙将军即可。如果孙将军愿意,朝廷将派重臣前往,与孙将军磋商。如果孙将军能够派人来迎亲,那当然就更好了。”

    “我一定如实转告。”

第1669章 靠山(墨香丶丶丶打赏加更)

    杨修下了船,甩甩袖子,将手在嘴边呵了呵,抱怨了两句。“孙将军是浴火凤凰,住在湖心山上,就不怕被水困住?”

    袁权反唇相讥。“怪不得朝廷连点火星都看不着了,八水绕长安,一堆残火都被浇灭了。”

    杨修哈哈大笑。“灭了好,灭了好。姊姊,你是越来越霸气了。我都替阿衡有点担心了。”

    袁权瞅瞅杨修,又看看正在跳板上慢慢往下挪的袁衡,放低了音量。“你少在阿衡面前信口胡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她内怯。”她眉宇间露出一丝忧色,随即又笑道:“德祖,你也弱冠了,现在也算得上功成名就,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姑父、姑母可等着享受天伦之乐呢。”

    杨修挠挠头。“姊姊帮我张罗张罗?”

    “行啊,你先去见姑父、姑母,晚上为你接风,到时候再谈。”袁权指了指山坡上的小院,让虎士带杨修去。杨修拱拱手,大步流星的跟着虎士去了。袁衡踩着跳板,小心翼翼地下了船,来到袁权面前,躬身施礼,向袁权问好,神情有些怯怯。袁权帮她整理了一下风帽。

    “冷不冷?”

    “还好。”袁衡缩了缩脖子。“这儿好像暖和一些。”

    “院子里更暖和。”袁权引着袁衡,沿着长长的廊桥,向山上的小院走去。“山能挡风,没有风吹,就不会那么冷了。不过东南湿气大,感觉比中原更冷。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暖屋,晚上睡着可舒服了。最近来了一个年龄与你差不多大的姊妹,中山无极人……”

    袁衡静静地听着袁权介绍孙策新纳的甄宓,突然说了一句。“姊姊,你是我的山吗?”

    袁权愣了一下。“什么?”

    “你会是我的山,为我挡风吗?”

    袁权盯着袁衡看了一会儿。“将军才是你的山。”

    “我知道,可是他这座山上有太多的人了,而且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我觉得……我好像除了阿翁的遗命之外,什么长处也没有。我……”

    “所以你一路拖延,还去豫章逛了一圈,拉着德祖一起来?”

    袁衡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啊……”袁权心疼地摸摸袁衡的小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孙策身边的确有太多有才华的女子,袁衡再聪明,毕竟才十十三岁,有压力也很正常。即使是她有时候也为袁衡担心,尤其是看到甄宓之后。这个小姑娘不仅有贵命,还非常聪明,总能找到和孙策说话的机会,而且相谈甚欢。

    见袁权不说话,袁衡抬起头,拽紧了袁权的袖子,眼神无助。袁权心一软,强笑道:“你想太多了,看见山上那个院子了吗?最大最好的那一间就是留给你这个正妻的,连我都是跟着你沾光呢。你别看夫君嘴上不说,他心里有数呢。”

    “真的?”

    “姊姊还能骗你?”袁权牵着袁衡的手,继续向前走。“现在姑父又成了江东政务堂祭酒,夫君经常去请教,有袁家、杨家为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对了,阿衡,你最近读什么书?”

    “哦,孟氏易啊,我最近得了一部荀氏易注,正在研习。只是我比较笨,一知半解。”

    “易学好,知易者不殆。”袁权笑道:“你有空,多去姑父那儿走走,他在梳理官制变化,是应夫君的请求而作,将来必是一部大作。你如果能从中领悟一二,会受益良多。”

    “哦。”袁衡将信将疑,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了。“姊姊,你是说这是夫君要做的事?”

    “是啊。”袁权的嘴角挑起浅笑。

    “我明白了。”袁衡露出释然的笑容,抱着袁权的手臂跳了两下。“有姊姊真好。”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廊桥尽头,却发现孙策匆匆走来,足下生风。袁权很意外,袁衡更意外,还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躲到袁权身后。孙策来到跟前,见此情景,忍不住笑道:“怎么了,小夫人,我很可怕吗?”

    袁衡探出半边红扑扑的小脸。“将军虎威,万众辟易,妾本女子,焉能不惧。”

    孙策一怔,觉得有趣,随即大笑。“有趣,有趣,看来小夫人最近书读得不错,口才越发了得。”他拱了拱手。“军务繁忙,迎接来迟,还请小夫人恕罪。”

    “你……来接我?”

    “当然,除了你,这艘船上还有谁需要我来接?你外兄杨德祖?”

    袁权也很意外。“夫君……”

    孙策抬起手轻轻摇了摇。“你们别想太多,我就是来接阿衡的。本来应该和你一起来,只是突然来了一个重要消息,一时耽搁了。”他伸手示意。“走吧,我陪你们上山,稍微坐一下,还得回去处理。”

    袁权心领神会。孙策这是特意为袁衡壮声势,向众人表明袁衡的地位不可动摇。她激动不已,悄悄的推了推袁衡,袁衡也反应过来,连忙躬身施礼。“多谢夫君,妾感激不尽。”

    “阿衡,你现在可以称我夫君,在别人面前可不能这么称呼。”孙策笑道:“你还没入门呢,要等我大宴宾客,正式将你娶进门,你才可以。”

    袁衡如梦初醒,羞涩不已,连忙用手掩住嘴,躲在袁权背后不敢见人。袁权瞅着孙策,听出了孙策的言外之意,一双妙目中掩饰不住惊喜。她早就希望孙策把这件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但孙策觉得袁衡年纪太小,不用那么着急,今天主动提出来实在是个意外。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却不说话。

    孙策笑笑,转身陪着袁权、袁衡向山上走去。他以前不赞成立刻迎娶袁衡入门,是觉得袁衡实在太小了,迎进门了是个摆设,反而诸多不便。可是随着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人精,他意识到正妻之位空悬未必是好事,难免有人会有觊觎之心。谁做正妻,对他来说无所谓,可是女人们勾心斗角,甚至闹得鸡飞狗跳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袁权年长,是公认的大姊,但她毕竟不是正妻,有时候说话也未必好用。袁衡入了门,以后她们姊妹联手,一个有名份,一个有能力,其他人就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

    他刚刚收到蒋干传来的六百里加急,朝廷有意联姻,要将长公主刘和嫁给他。对长公主,他没什么兴趣。他又不缺女人,也不需要什么公主来撑门面。不过联姻背后的政治却是他不能忽视的。不管天子愿意禅让的可能有几成,他都不能直言拒绝。哪怕是休兵几年也是好的。对他来说,只要熬过这几年,天子愿意禅让当然更好,不愿意禅让也改变不了结果。只要朝廷发起攻击,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和实力迎战。

    在此之前先迎娶袁衡,免得朝廷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进了小院,正在院里晒太阳、闲聊的甘梅、甄宓见孙策陪着袁氏姊妹进来,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起身相迎。孙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位便是故后将军之女,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袁衡,你们以后要相亲相爱,互相照顾。”

    甘梅、甄宓都是聪明人,见孙策这么正式的介绍,知道他的用意,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却还是上前行礼,表示未能亲自去迎的歉意,再三请罪。

    有了孙策这句话,身后又站着姊姊袁权,袁衡心情大定,落落大方的还礼,一本正经地寒喧了几句,上堂入座。袁衡还没有正式入门,只能当作贵客,坐在上首,由袁权陪着。孙策又让人去请黄月英、冯宛等人。袁权明白他的用意,安排人去请。

    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月英等人陆续赶来,一见堂上架势,纷纷上前见礼。

    孙策将苌奴、陈兰、雷薄三人叫了进来,将袁术留下的部曲一分为二,一部分驻留在岸边大营,日常训练,一部分住在大雷山上,负责袁衡的安全,他们三人轮值,保证十二时辰时刻有人在岗,随叫随到。

    苌奴三人躬身领命。

    大雷山很安全,其实并不需要如此郑重,但这明确无误的表达了袁衡的特殊之处。看到孙策如此安排,袁权一颗心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觊觎袁衡的正妻之位。

    安排妥当,孙策这才起身离开,袁权追了出来。“夫君,今天来吃晚饭吧。有什么事也可以到这儿来谈,你把人员名单给我,我来准备菜肴。”

    孙策想了想,觉得也行。郭嘉等人吃油了嘴,隔三岔五地都要吃一顿袁权做的菜,而且他们几个人的家眷也和袁权走得非常近,经常在一起聚会。“行,今天正好有事,可能会商量得比较晚,你多准备一些。”

    “好。”

    袁权应了一声,正想退回去,孙策又拽住了她。“你不想问问是什么事?你别告诉我这跟你没关系。”

    袁权嫣然一笑。“既然夫君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算跟我有关系,我也不在乎,一切由夫君处置便是。”

    孙策也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天子要和我联姻,将长公主刘和嫁给我。”

    袁权柳眉轻挑,向后退了一步,欠身施礼。“贺喜夫君。朝廷俯首,势在夫君矣。”

第1670章 天意人心

    杨修走到小院前,刚进前院,就听到两个高亢的嗓门。

    “学而优则仕,优而仕则学,则学与仕一也,不学无术,焉能牧民?你这能从政者简直是废话。”

    “不然,政有高下,三公九卿为从政,亭长里正亦为从政,只不过管辖范围有广狭而已,皆是上秉君主之仁义,下为百姓谋福利,未必皆是饱学之士。如今亭长、里正皆是退役将士,能识文断字已经难得,有几人通晓圣人之学?不设科条以绳之,久而久之,必为恶吏。”

    “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足为经。子琰,我们要为百年计。”

    “不为眼前,焉有百年?”

    杨修快步走进中庭。杨彪手里拿着一卷书,正怒视着黄琬。黄琬据案而坐,一手执书,一手执笔,侃侃而谈。听到杨修的笑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卷。

    杨修走上前,躬身施礼。杨彪哼了一声,抚着胡须。“德祖,你来得正好,评评理,看看谁说得有理。”

    黄琬笑道:“德祖,你站得远些,免得你父亲一时火气,喷你一脸。”

    杨彪怒道:“听你这意思,德祖一定支持你?”

    “你在汝南走得匆忙,想必不知道德祖的事迹,否则就不是会不会喷他一脸的事了,动手都是轻的。”

    杨彪狐疑起来。“德祖,你在汝南都做什么了?”

    杨修很尴尬,拱手道:“父亲,黄公,我刚回来,可什么都没说呢。”

    黄琰笑而不语,杨彪怒道:“别敷衍,快说,究竟什么事?”

    袁夫人从中门后转了出来,脸色很难看。“你们俩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说话能不能平和些,有无道理难道是看声音高低吗?德祖,快过来,让阿母看看,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路上一定很匆忙吧?”

    杨修正中下怀,匆匆对杨彪、黄琰拱拱致歉,跟着袁夫人进了后院,身后很快又传来杨彪的怒喝,杨修好奇不已。“阿母,他们在干什么?黄公什么时候来的?”

    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别理他们,两个老夫子,自从见了面,没客气半个时辰就开始吵,我都习惯了。等什么时候方便了,我让阿权另外准备一个院子,让他们吵得尽兴,别来烦我就行。”

    “究竟是什么事?”

    袁夫人无奈,只得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杨彪答应了孙策的邀请,决定留在吴郡,担任政务堂祭酒,培养官吏。政务堂还在筹备,孙策希望杨彪能先梳理一下秦汉以来的官制变化,从中吸引经验教训。正好黄琬也来了,两人就共同承担这项任务。设想挺好,但很快就发生了分歧。问题很多,不一而足,今天这个主要是关于官员考核的。

    杨彪认为官员必须德才兼备,必须有儒学修养,秉承圣人教诲,心怀仁义,否则根本就不能入仕,所以经学水平是首先应该考虑的标准。黄琬却认为经学水平固然很重要,但不等于施政能力。有很多大儒拘泥于书本,却没有实际操作能力,也有很多人头脑灵活,实践能力很强,却未必有机会学习经议,所以考核标准不应该以经学水平为首要,而应该以施政能力为先。

    杨修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是不是又说到儒家选士和文法吏的故事上去了?”

    “可不是么。”袁夫人摇摇头。“德祖啊,你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和你父亲说道说道。以前觉得他还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想到这一做学问就迂了。依我看,他如果不把这观念转过来,这政务堂祭酒还不如让给黄子琰算了。要不是那三万金,那倒也没什么,可是收了伯符钱不办事,那阿权姊妹的面子往哪儿搁?”

    “什么三万金?”

    “啊?”袁夫人一愣。“你……不知道?”

    “阿母,你究竟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杨修一头雾水,催促袁夫人快说。袁夫人无奈,只得把杨彪两难之下,向孙策开出三万金的天价,以求心安,没想到孙策一口答应了,又请杨彪出任政务堂祭酒的事说了一遍。杨修听完,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说话。袁夫人有些紧张,连催了几句,杨修才恢复了镇定。

    “三万金,父亲真是敢开口啊。”杨修咂咂嘴,咋舌不已。

    “是啊,他本来也是想让伯符知难而退的,没曾想伯符一口就答应了。”

    杨修惊讶地看着袁夫人。“阿母,伯符伯符的,你叫得挺顺口啊。就因为这三万金?不过说得也是,一下子拿出三万金的物资,又是给朝廷,若非父亲开口,换了其他人,孙将军肯定不会答应。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又是屯田,又是兴学,还要给官吏加俸,开销很大,豫章今年上计赢余不足五百金。”

    袁夫人也感慨不已。她已经看过五州上计的结果,知道五州总计赢余不过千金左右。孙策根本拿不出三万金,只能借债。虽说这些债也是孙策自己的,但孙策对杨彪的尊重还是让她非常感动,也因此对杨彪的固执、保守非常不满。

    杨修思索片刻,说道:“阿母,官制演变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仅仅是列一些条目就能解决的,要搞清这个问题不仅要从经学入手,更要从史学入手,至少要把这四百多年的史事梳理一遍,才能搞清楚官制变化的来龙去脉。这么大的事,不是父亲和黄公两个人就能解决的,恐怕还要更多的人协助。你找机会和父亲提一提,看看我们杨家的门生门故吏中有哪些有史学、经学方面有研究的,邀他们来共襄大计。”

    袁夫人笑了。“阿权也这么说,不过这事不能急,否则会有结党之嫌。慢慢来吧,等消息传出去,该来的自然会来。至于襄阳那边,你父亲已经写了书信去,蔡伯喈会协助的。”

    杨修放了心,在堂上入座。“家里有《盐铁论考释》吗?”

    “有的,不过最近忙,你父亲看得少了。你是说参考这部书的作法?”

    “嗯,孙将军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他命人著书更多是吸引经验教训,与实践相较,而不是空谈仁义,《盐铁论》讲的是经济民生,义利之辨中偏于利,官制偏于义,但义也不能离开利,否则难免矫枉过正。毕竟做官的也是人,不能餐风饮露。桓灵朝弊端丛生和财政不能自给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百官俸禄不能正常发放,朝廷只能卖官售爵,还指望做官的人坚守道德,不为利所诱,实在过于天真了。”

    袁夫人惊讶地看着杨修。“德祖,你说得太对了,和伯符的口吻几乎一模一样。”

    杨修笑笑。他明白孙策让他来省亲的目的了。没有人比他熟悉父亲杨彪,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说服杨彪改变观念。在孙策身边几年,他已经把这条路先走了一遍,哪里好走,哪里比较困难,他一清二楚。

    孙策设宴为杨修接风。张、虞翻两个长史都有任务在身,不在吴郡,孙策只叫来了郭嘉和军谋处的一些人。杨修和这些人大多认识,久别重逢,相谈甚欢。杨彪、黄琬也来了。从黄琬口中,杨彪已经知道了杨彪在孙策身边做主簿时的劣迹,心情有些低落,话不多,吃完就拉着黄琬走了,说是邀他去夜游太湖,散散心。

    席上只剩下孙策、郭嘉、杨修和几个军谋,都是年轻人,说话没有太多顾忌。孙策把刚刚收到朝廷要和亲的消息对杨修说了,问杨修的意见。

    杨修几乎不假思索。“这是好事。当年尧欲禅位于舜,乃嫁娥皇、女英,这太湖本是舜避丹朱时垂钓之处,正应了三代禅让的故事,是天命在将军的征兆,不宜拒绝。”

    郭嘉笑道:“德祖,你觉得天子有禅让之意吗?”

    “重要的不是天子有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天下人会怎么想。”杨修放下酒杯,用布巾抹了抹嘴。“其实禅让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样子,恐怕没几个人说得清楚,至少我在豫章听到的故老传说就与史书所载出入很大。不过有一点不会变,舜能得天下,与其说是尧让贤,不如说舜执宰天下的能力,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换句话说也就是人心所向。当他得天下人心时,尧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其实并不重要。”

    杨修笑笑。“将军,我说句略嫌自矜的话,公主为妾对天下人心的影响不亚于袁杨二家齐集将军麾下,袁杨代表人心,公主下嫁代表天意,而朝廷秘书的意义仅次于国鼎。不管朝廷有没有其他目的,天下人都会清楚大汉余日无多。”

    孙策已经和郭嘉商量过这个问题,郭嘉的态度和杨修如出一辙,此刻听到杨修的意见,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甚至可以说早在预料之中。既然杨彪都半推半就的留下了,杨家不太可能还有其他选择。再说了,这是朝廷有求于他,不是他向朝廷求亲。

    “可是公主出嫁,又以朝廷秘书为嫁,这聘礼怕不是不会少。如果朝廷用这些聘礼装备人马,反过来攻击我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恭贺将军了。”杨修哈哈大笑。“将军,巧得很,豫章的传说中丹朱也曾发兵攻击舜,但是他不得人心,一战而败,自取其辱。”

第1671章 杨修献计

    杨修神采飞扬,为孙策解说形势。

    孙策击败袁绍,独据五州,已经是当之无愧是的诸侯之霸。但他离一统天下还有不小的距离,主要概括起来是两个问题:一是名分,二是骑兵。骑兵的问题好理解,江东缺马,在水道纵横的淮河以南问题不大,在中原也不会有太明显的劣势,但是一旦越过黄河,骑兵不足的劣势就会放大,取胜的难度更大。

    但名分的问题比骑兵的问题更难。骑兵不足,还可以通过其他的优势弥补,甚至可以通过缴获敌人的战马来壮大自己,只要足够耐心,足够谨慎,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名分是人心,这是虚的,很难通过说服、辩论来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时间。

    汉高祖亡秦败楚,一统天下,但真正解决人心问题还是到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这已经是立国七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为什么?因为汉高祖刘邦出身平民,他既没有贵族血统,也没有过人的学问、道德,他凭什么能够成为天下之主?凭什么六国之后沦为臣隶,其他功臣血战才来挣来的爵位几世而绝,刘氏子氏却能世袭?这个问题不解决,人心不一,皇帝之位也坐不安稳。

    即使董仲舒之后,质疑刘氏为帝的疑问也一直没有停息。董仲舒的五德说在刘氏找到了证据的同时,也埋下了祸根。因为根据五德说,刘氏只是五德之一,江山迟早要是易姓的。土德当代火德,黄色当替代赤色,这个说法从孝宣帝朝就开始泛滥,直到王莽篡汉。

    王莽奢谈复古,结果搞得一团糟,天下大乱,新朝和秦朝一样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其失败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禅让这种不流血的革命是有可能成功的,比暴力革命更有优势,损失更小。王莽的失败在于他治国理政能力的低下,而不是禅让有问题。

    孙策的新政推行数年,已经展示了他远超王莽的治国能力,而且他和拘泥古礼的王莽截然相反,他更实际,更愿意为普通百姓谋利,这都是他的优势。但他的劣势也很明显,他出身寒微,没有名望,也没什么学问。王莽能够禅让成功,是因为王氏是外戚,王莽的姑母王政君是孝元皇帝的皇后,而且王莽本学问深厚,是一个博学之士,更符合儒生的标准。孙策在这一点上不能和王莽相提并论。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注定孙策只能武力夺取。即使以武力夺取天下,也无法以武力夺取人心,可以想象,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孙策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迎娶公主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迎娶公主,再加上舜避丹朱的故事,可以效仿尧舜故事,行禅让之礼,不仅少流血,还可以解决人心问题,缩短过渡时间,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推行新政上。

    如果天子反悔了,率兵攻击怎么办?这也没关系。孙策有爱民之心,天下人只是不希望他做逆臣,攻击朝廷,却也不会希望朝廷把他当逆臣,予以诛杀。当年王莽被免官,隐居新都,天下人为他鸣不平。如今朝廷发兵攻击孙策,他们难道就能赞同?这时候孙策予以反击,名正言顺。

    也就是说,天下人不希望孙策攻击朝廷,但他们不会反对孙策自保。如果朝廷来攻,正好给他战而胜之,以武力夺取天下的机会。与禅让相比,这自然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可是比起没有名分,全凭武力夺取已经好上很多了。

    从兵法角度而言,据境而守也比主动进攻有利。就西线而言,不论是攻击关中还是攻击益州都不是易事,不如调虎离山,在荆州境内决战。就北线而言,孙策骑兵不足,在中原决战也好过在河北决战。主动进攻不如防守反击。人心思定,为了建功而战之人毕竟是少数,但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家人,几乎所有人都会拿起武器。

    杨修侃侃而谈,郭嘉也赞同杨修的意见,不时附和一两句,几个军谋更是如醍醐灌顶,钦佩不已。果然是弘农杨家子孙,见识不凡。孙策虽然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乐开了花。杨修这个态度好啊,这弘农杨家算是绑在我的战车上了。相比于袁家的实力分裂和道德诟病,弘农杨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他们的取舍具有更强大的号召力。当然杨修的个人能力也是杠杠的,能超过他的人不多,即使是郭嘉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也未必比杨修出色,最多是伯仲之间。

    有杨修这个表态,纳长公主为妾就不仅可行,而且必须。

    杨修越说越兴奋,用漆匕舀了一口汤,“吱溜”一声喝了,又道:“奉孝兄,不管朝廷是什么想法,最后能不能禅让,将军迎娶公主都会影响天下形势,你们军谋处做好准备了吗?”

    郭嘉笑嘻嘻地说道:“正想听听德祖的高见。”

    杨修又夹了一块鲈鱼腹部的肉,蘸了些鱼汤,塞进嘴里,赞了一声:“还是这鲈鱼的味道好,堪称太湖一绝,鄱阳湖的鱼就没有这么鲜美。”他大声叫道:“姊姊,我这次回来,你要多做几次鲈鱼请我啊。”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袁权在后面应了一声。

    “小子,食不语,不言!”袁夫人的声音传来,虽然不大,却透着威严。紧接着又传来袁权相劝的声音,袁夫人也没再说什么。杨修缩了缩脖子,伸手掩住嘴,自我解嘲道:“惭愧,惭愧。”

    “无妨,这儿又没长辈,没那么多规矩。”郭嘉催促道:“德祖,你快说,形势会有什么变化?”

    “冀州。”杨修说道。

    “冀州如何?”

    “朝廷既然决定将公主嫁给将军,必然要宣布袁绍矫诏之罪。袁谭曾期望以向朝廷贡赋为条件,换取朝廷赦免袁绍之罪,但赦免袁绍必然与将军交恶,朝廷不能不权衡利害。强弱悬殊,朝廷维系与将军的关系自然更有利。在得到将军的效忠之后,朝廷不会坐视袁谭自立,必然会迫使袁谭俯首。否则幽州兵南下,攻取冀州,袁谭必败无疑。于今之计,袁谭唯有请求朝廷赦免,不再追究其他人,至于袁绍死后的名声,他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的。”

    “德祖说得有理。”郭嘉附和道:“那你说,朝廷会让将军出兵冀州,夹击袁谭吗?”

    “不会。”

    “为何?”

    “冀州新败,袁绍受伤而死,义、审配两员大将战殁,十万大军仅有万余残兵渡河,冀州正是虚弱之时,幽州军足以应付,取冀州而自给,朝廷又何必让将军分一杯羹?只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刘和。刘和与公孙瓒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把他调离幽州,张则很难集结力量攻击冀州。”

    “调他去哪儿?”

    “长安。刘和是宗室,最近那么多宗室齐聚长安,他又岂能例外?刘和有征战经验,尤其是统领骑兵,将来可以大用。”杨修顿了顿,吃了两口菜,又道:“将军,奉孝兄,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虽说天子只有一个亲姊姊,但长安的宗室却不少,和亲之策绝不限于将军一人。”

    郭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孙策。他已经收到相关的情况,大量宗室齐聚长安,天子接连封了几个公主,和亲应该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天子虽然年轻,却雄心勃勃,绝不是愿意俯首认命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孙策才会担心长公主出嫁明的是笼络人心,暗的是换取聘礼,积极备战。他们很可能是从杨彪的事上尝到了甜头,想用一个真正的公主再换一些军械、粮食之类。

    即使如此,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聘礼给多少,怎么给,主动权在他手里,又不是天子想要多少他就一定要给他多少,天子想要什么他就一定要能给什么。他们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现在向杨修问计,一是多听听意见总是好的,二是想看看杨修的态度。

    结果让他很满意。从现在开始,杨修可以作为心腹了,合适的时候可以把他调到身边来,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孙策心情大好,举起酒杯,向杨修示意。

    听着外面的说笑声,袁夫人和袁权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一眼两侧屏气息声的甄宓等人,露出心领神会的浅笑。外面孙策等人的声音不小,这儿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杨修的声音。让她们听听孙策迎娶长公主的意义,明白孙策的志向,对这些小人精有好处。连长公主都只能做妾,你们还能有什么好遗憾的?至于皇后嘛,你们就不要想太多了,只有背后站着袁杨两个大世家的袁衡受得起。

    黄月英站了起来,摸摸肚子,笑嘻嘻地说道:“袁夫人,姊姊,我吃饱了,就不陪你们了,先行告退。”不等袁夫人和袁权说话,她又拉起同座的冯宛。“你也别吃了,跟我回去吧,我觉得那艘楼船的模型还要改一改。”

    冯宛一愣。“什么模型……”转头看到黄月英冲着她挤眼睛,随即会意,连忙跟着起身。

    袁夫人眼神一冷,刚要说话,袁权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和声说道:“阿楚,你们先走,待会儿我会让送点夜宵过去,顺便请祭酒夫妇尝一尝。将军他们今天可能会谈得很晚,你就不用等了。”

第1672章 知天命

    黄月英拉着冯宛出了门,沿着青石山路一路飞奔,像轻盈的小鹿。

    冯宛有点跟不上了,连声央求。“阿楚,阿楚,你慢点,刚吃了那么多东西,跑得太快了难受。”

    黄月英放慢了脚步,调侃道:“我说你还真是心大,这时候你还吃得下。”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你们……”冯宛嗫嚅道,刚说了两句,忽然胸中烦闷欲吐,连忙用手按住胸口,顺势抹了几下。黄月英乐不可支,又调笑了几句,冯宛皱着眉,也没心情理黄月英,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不舒服,蹲下路边,“哇哇”地吐了起来。

    酸臭之味四散,黄月英用手掩着口鼻,有点不好意思,递过自己的手帕。冯宛吐得涕泪横流,险些连心肝都吐出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用手巾擦了嘴,慢慢地站起来。“阿楚,我不去你那家了,这样子太丢脸了。我回自己的院子去,明天再去找你吧。”

    见冯宛说话有气无力,黄月英不放心。“我陪你去。”不容冯宛推辞,扶着冯宛向她的小院走去。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过了一会儿,遇到一队当值巡逻的虎士,见冯宛情况不佳,领队的队率连忙上前询问,得知冯宛身体不佳,便派两名虎士去取竹辇来,要抬着冯宛回院。黄月英想起自己院子里便有竹辇,便领他们去取。

    来到门前,刚准备敲门,黄承彦夫妇刚刚散步归来,见此情景,连忙上前询问。蔡珏听黄月英说完经过,又看看冯宛脸色,眉头微皱,将冯宛拉到一旁。

    “阿宛,你的月事什么时候来?”

    冯宛愣了一下,忽然惊叫一声,眼睛瞪得溜圆。“不会吧?我忘了。”

    “迟了好久?”

    “嗯嗯。”冯宛欢喜地连连点头。

    蔡珏白了她一眼,挥手示意虎士们不用费事了,冯宛就住在这里,不回她自己的小院了。虎士退下,追赶队伍去了。黄月英还没明白过来,蔡珏敲了她一下。“你这糊涂虫,阿宛有身孕了,你怎么还拉着她乱跑。这要是出了事可就麻烦了,她可是第一胎。”

    黄月英又惊又喜,还有些后怕,连忙将冯宛扶到屋里,前后忙碌,格外殷勤。蔡珏也一旁指挥,让人打来水供冯宛漱口。得知她们在宴上吃得不少,又准备茶水消食去腻。趁着这功夫,黄月英将席间的事说了一遍。蔡珏听了,对袁氏姑侄的作派颇不以为然,但是听说朝廷可能与孙策联姻,要将长公主嫁来作妾,也不免有些唏嘘。

    大汉果然是日薄西山,时日无多。公主为妾,这分明是气数已尽的征兆。

    杨彪和黄琬并肩站在湖边的看台上,湖面无风,平整如镜,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一轮明月落在湖面,在双月之间,几星渔火点缀其间,水天一色,静谧安祥。

    两人拱着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夜景。

    过了一会儿,杨彪回头看了看山坡上的小院。虽然听不到院子里的声音,就连院子里的灯光都被院墙挡住,朦胧难辨,可是他却能想象到孙策等人正在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而杨修必然是最热情的那一个。

    “子琰啊,你我都老了。不管在哪儿,都只能向隅而泣。”

    黄琬无声地笑了。“虽说如此,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至少现在有事可做。”他慢慢转过身来,向山上走去。“再不济也不比士孙君荣强一些吧?他真是可惜了,文武双全,如今却成了阶下囚。皇甫义真身体不好,我不知道在他之后,还有谁能统御并州军、凉州军。”

    杨彪跟了上来,看看黄琬,欲言又止。他知道士孙瑞有统兵经验,当年曾是盖勋麾下五都尉之一,弘农杨家的杨儒当时任鸟击都尉,与士孙瑞多有接触。不过黄琬一向自负,他如此推崇士孙瑞,看来士孙瑞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一些。

    “那孙策留下士孙瑞会不会是刻意为之,并非只为袁氏?”

    “说不准啊。”黄琬迟疑了片刻,又道:“那要看孙策会不会杀他。”

    杨彪忍不住“嗤”了一声,觉得黄琬这话太荒唐。士孙瑞有没有能力,和孙策杀不杀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很快又明白了黄琬的意思。黄琬是被孙策俘虏的,孙策没有杀他,反而将他调到吴郡来协助他厘清官制,自然是看中了他对官制弊病的了解和改革的志向。孙策很少用老臣,但不等于排挤老臣,只要老臣的确有能力,又愿意做事,他还是很欢迎的。

    尹端,蔡邕,朱,黄琬,自己,这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们或是被朝廷罢免,或是被朝廷放弃,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在孙策身边,却意外得到了用武之地。天子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不知会怎么想。他以为老臣是阻拦他前进的障碍,在孙策这里却成了有用之人,究竟是他错了,还是老臣错了,答案昭然若揭。

    两人缓缓上了山,沿着被月光照亮的青石路漫步向前,经过一段斜坡时,有两个虎士正打着灯笼清扫路边。杨彪有些奇怪,停下来问了两句,虎士说冯宛有了身孕,刚刚在这边吐了,他们奉命将秽物清除干净,免得影响环境。

    杨彪很惊讶。这孙策还真是能生啊,几个妾接二连三的生孩子,将来子嗣一定很旺。子嗣兴旺也是家族兴旺的标志之一,朝廷政局多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连续几代皇帝因无子绝嗣,只能从旁支过继,外戚得以从中左右,以私利而害公义。天子成年之后又依靠阉竖夺权,外戚、阉党反复争斗,朝政大坏。

    宫里当然不缺女人,但皇帝身体不行,再多女人也没用啊。天子今年十五,从小就习武强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逆转这个颓势。不过就算他身体好,比孙策还是略逊一筹。

    杨彪和黄琬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黄琬刚来不久,名义上还没摆脱俘虏的身份,没有自己的住处,就住在杨彪的小院客房。两人本打算继续商量一下官制的事,被中途一搅和,兴趣缺缺,决定早点休息,明天再说。杨彪和黄琬告了别,回到后院,张钧不在,有侍女打来水,杨彪洗漱一番,钻进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又翻身坐起,拿起《盐铁论考释》翻看。

    他这一路走来收集了很多文章,《盐铁论考释》是其中一部,只是没有太重视。今天杨修回来,提醒他依照这部书的作法来研究官制,他嘴上不屑,心里却还是非常重视,便命人将这部书又找了出来,放在案头,随时翻看。

    盐铁会议是汉昭帝朝的一次很重要的会议,虽以盐铁政策为论题,但背后还有各方势力的角逐,并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政务讨论。作者桓宽就是汝南人,习《公羊春秋》,是一个儒者,所以记载看似不偏不倚,其实桓宽本人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大夫嘿然”、“大夫默然”之类的表述随处可见,给人一种桑弘羊被贤良文学辩得哑口无言的感觉。

    庞山民、枣的考释着重于实际政策的利弊,却很少论及义利之辨。他们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对贤良文学的批评,但结论却明显偏向桑弘羊,并不时为桑弘羊鸣不平。杨彪很不喜欢这种态度,所以几次阅读都没有读完。这部书也的确不适合普通人阅读,大量数据计算增加了门槛,没有执政经验的人很难看得懂。

    现在,杨彪本着揣摩其研究手法的目的沉下心来看书,在经过了初期的不适应之后,很快找到了状态,越读越觉得有理,甚至觉得有些地方还讲得不够透彻。庞山民原本没有仕宦经验,他做颍川太守也是第一次,枣祗同样如此,他们能够着眼于经济,了解一郡的财政收支,却对国家层面的财政不甚了了,杨彪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又身历数职,位至公卿,他对整个国家财政的熟悉超出庞山民、枣祗太多。很多庞枣二人说不清楚的问题,到他这儿一目了然。

    杨彪看得兴起,披衣而起,来到隔壁的书房,命人准备纸笔,开始做批注。书房、卧室的地板下面都铺了管道,屋子外面虽冷,屋子里面却温暖如春,杨彪也不觉得冷,越读越入迷,一时竟忘了时辰,直到袁夫人回来,见卧室里亮着灯却没人,书房里却有人影,赶来一看,见杨彪穿着单衣,正写得忘我。

    “写什么呢?”

    “哦,没什么,改正一些小儿辈的错误。”杨彪乐呵呵地说道。他翻了翻书,发现已经批注了大半卷。“新年之前,我就可以把这部书修订一遍,正好趁着德祖在,让他也看一看,帮着出出主意。”

    袁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神采飞扬的杨彪,想了一会儿,还是把朝廷送消息来,有意与孙策联姻的消息说了一遍。她原本以为杨彪会大发雷霆,甚至没敢提杨修为孙策谋划的方略,不料杨彪只是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若能善始善终,亦是幸事。”

第1673章 破釜沉舟

    易水河畔,白雪皑皑,河面冻得结结实实,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只有依靠岸边被雪覆盖的芦苇丛才能看出河道的走向。

    袁谭裹紧了大氅,依然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风卷着雪沫,刮得脸生疼,两只脚也像针扎似的,一点热度也没有。身上的铁甲结了冰,越发沉重,即使隔着厚厚的战袍也能感觉到寒意。

    “这儿真冷。”袁谭跺了跺脚,对一旁的何说道:“何公,你就别在这儿受冻了,回车里坐着吧。”

    何若无其事的笑笑。“无妨,我虽然老了,却还扛得住冻。这点冷算什么,草原上才是真的冷,据那些鲜卑人说,寒冬腊月,解手都能冻上。”

    袁谭“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自觉得不妥,连忙收起笑容,一声长叹。“辛苦那些袁氏女子了,从小娇生惯养,现在却要受此奇苦,离家万里,与蛮夷为伍。”

    “知道她们苦,你就更不能放弃。”何抖了抖肩膀。“显思,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压力大的不是你一个,长安的天子也差不多。你想夺取天下,他想守住天下,都不容易,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袁谭一声长叹。“我只怕鹬蚌相争,却让孙伯符做了渔翁。他现在在太湖垂钓,想必自在得很。”他顿了顿,又道:“甄家的人应该到了太湖了吧?”

    何苦笑。“你不用担心显奕,他会理解你的苦衷的。”

    袁谭笑笑,转身往回走。张鸿一路南行,五六十匹马,二十三人,目标这么大,当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经过,况且张鸿也没打算掩饰行踪。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甄俨被俘,至今关押在汝南,甄家几次请求袁谭、袁熙出现赎回甄俨。甄家没有成年男子,甄俨不可或缺,这一点他们也清楚,但他们是真的拿不出钱来赎甄俨,只能由甄家自行解决问题。

    这等于放弃了甄家,放弃了冀北,后果有多严重,他们都非常清楚。袁熙的愤怒反倒成了不怎么重要的问题。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安抚了冀南世家,重新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否则数万将士的抚恤就足以让袁谭破产,更别说重新招募人马布防了。

    负责与冀北世家联络的郭图遭到了冀南世家的排挤,袁谭无奈,只得安排他充当使者,去草原上走一圈,联络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希望他们还能支持袁家。争霸河北,尤其是面对虎视眈眈的幽州刺史张则,没有足够的骑兵是无法实现的。

    胡人贪婪,郭图几乎带走了每一枚金饼,还不知道够不够用,能不能打动那些胡人首领。官渡之战,胡骑损失惨重,于扶罗、蹋顿两人阵亡,让所有的骑士首领谈孙色变,返回冀州后不久就匆匆离开,返回各自的驻地。还能不能再将他们请回来,袁谭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久前,匈奴人就传来消息,说牛辅率部北上,有攻击美稷王庭的可能,匈奴人自顾不暇,不能派兵助阵了。

    匈奴人如此,乌桓人、鲜卑人也可能如此。袁谭早就收到消息,张则对这些胡人威逼利诱,下了不少功夫。有胡市在手,胡人都不敢拒绝他的要求,要不然这冬天就难熬了。没有中原的物产,草原上的生存异常艰难。

    现在他能指望的只有刘和。刘和是刘虞之子,幽州有不少人还支持他,包括胡人在内。他约了刘和在这里见面,可是等了半天还没看到刘和的影子,也不知道刘和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不想见他。

    何忽然扯了扯袁谭的大氅,示意他看远处。袁谭转头一看,见远处茫茫雪地中,数十骑飞奔而来,马蹄踢起积雪,像一大团迅速移动的雪球。袁谭心中一喜,停住脚步,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

    张策马迎了上去,将来人引到袁谭面前。刘和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先向何施了一礼,然后才和袁谭打招呼,连声致歉。“昨天刚刚收到诏书,耽搁了,要不然中午就能赶到了。”

    袁谭表示无妨。他更关心诏书的内容。“诏书里说什么?”

    刘和呲着牙,搓着手。“马车里说?外面太冷了。”

    袁谭恍然大悟,连忙请刘和上车,又取出温好的酒。虽然马车宽敞,但三个人还是有点挤,刘和脱了熊皮大氅才宽松了了些。他连喝了两杯酒才咂了咂嘴。“显思,情况可能还有不太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袁谭心中一紧,脸上却保持着镇定。“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儿去?你直说无妨。”

    “朝廷可能要和孙策联姻。”

    “联姻?”袁谭沉吟片刻。“是娶孙策的妹妹为后,还是嫁公主与孙策为妻?”

    “都不是,是将长公主嫁给孙策为妾。”

    袁谭眼皮一抬,眼角抽了两下,想笑两声,却没笑出来。他想过朝廷会向孙策低头,但他没想到朝廷会用这种方式低头,堂堂长公主居然要嫁给孙策做妾。这意味着朝廷根本没有和孙策较量的勇气,也就意味着朝廷很快做出决定,袁绍的罪名是无法赦免了。

    对冀州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诏书一旦到达,将会有更多的人放弃他。

    “使者是谁?”何说道:“这不是诏书内容吧?”

    “使者是太常种拂,何公应该听过。这个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不在诏书之内。现在还是推测,但朝廷的意愿甚是坚决,能不能成,就看孙策愿不愿意给钱了。”

    何有些不耐烦。“诏书究竟讲了些什么?”

    刘和看看袁谭,又看看何,眼神阴冷。“天子召宗室朝京师,要重修宗籍,可能要留我在长安任职。”

    袁谭皱起了眉,将头扭向窗外。目光一转,看到了窗琉璃中自己的脸,看到了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和绝望。虽然刘和依约来见,但他清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朝廷调刘和入京绝不仅仅是修宗籍这么简单,这是要逼他俯首认命,否则张则将率领幽州精骑发起进攻调走刘和,正是为抚公孙瓒,换取公孙瓒的效力。

    何不动声色地踢了踢袁谭的脚。“公衡,你什么时候走?”

    刘和的目光在袁谭、何的脸上扫来扫去,迟疑了好一会。“何公觉得……我该去吗?”

    何笑了。“该不该去,该由你自己决定,怎么反倒问我?公衡,你是不是有顾虑?”

    刘和咬咬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朝廷如今只问利害,不问是非,召我去长安,无非是为安抚公孙瓒。不杀公孙瓒,我就算建再大的功业又能如何?可是显思……”刘和转向袁谭,一字一句地说道:“朝廷如果不肯赦免令尊,你怎么办?”

    袁谭在窗琉璃中看到了刘和的眼神,他有些惊讶,转头看着刘和。“公衡,你打算……孤注一掷?”

    “是的,你呢,敢不敢搏一把?”

    袁谭的眼角抽动了两下,慢慢地坐了起来。“怎么搏?”

    “干掉张则和公孙瓒,我做幽州刺史,你我联手,与孙策再较一回高下。”

    袁谭和何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笑了。“甚善!”袁谭抓住刘和的手,用力摇了摇。“公衡,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两个月了。”

    刘和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显思兄,不是我犹豫,实在是寄希望于朝廷主持公道,可是朝廷已然如此,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不得不破釜沉舟,背后一战。不瞒你说,我已经联系了先父的故吏,即使你不方便,我也要和公孙瓒一决高下。有你助阵,我就更有把握了。”

    袁谭喜出望外,心跳加速。八月秋收之后,粮食得到补充,他移兵北上,屯兵于河间,就是为了防备幽州兵南下。他一直鼓动刘和和他联手,攻击公孙瓒,刘和却再三推辞,如今朝廷召刘和入京,刘和总算下了决心。如果能顺利击杀张则和公孙瓒,让刘和占领幽州,形势将大为改观,至少他不会四面受敌了。

    袁谭立刻邀刘和回营,一起共商大计。刘和欣然从命。回到大营之后,袁谭请来了沮授,将刘和的决定告诉他,并请他谋划方略。沮授问清刘和的部署,问了一个问题。

    “你准备如何处置刘备?”

    刘和早有考虑。“刘备见利忘义,虽然和公孙瓒同门,却没什么交情。他屡次改换门庭,公孙瓒也不信任他。不过此人善于笼络人心,沽名钓誉,又是涿郡人,颇有些人缘。麾下诸将骁勇,不宜树敌。我想以利诱之,尽可能使其中立。等击破张则和公孙瓒以后再视形势而定。”

    “这么说,你打算突袭?”

    “是的,我打算诱击公孙瓒。”刘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朝廷诏书到幽州,他按照诏书要求离职,离开幽州之前去州治向张则辞行,刘虞的故吏届时将配合他,一举控制张则,再以张则的名义召公孙瓒前来议事。如果公孙瓒来了,那最好不过,伏兵一起,公孙瓒再勇猛也难逃一死。如果公孙瓒不来,那就以张则的名义发兵攻击公孙瓒。与此同时,袁谭率领冀州军奔袭,争取一战击杀公孙瓒。

第1674章 不祥之兆

    沮授看看袁谭,点了点头。“主公,臣以为可行。”

    袁谭拱手道:“请别驾详言。”

    沮授又向刘和施礼,刘和也拱手还礼,请沮授指点。他清楚沮授的能力,也清楚袁谭对沮授的器重,在颍川系受挫的情况下,沮授和田丰已经成了袁谭的心腹、智囊,尤其是沮授,袁谭对他非常信任,而沮授也的确有过人的才华,有他帮助谋划,成功的可能性大增。他来找袁谭联手,借助沮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沮授解说了一番当前的形势。袁谭率冀州军三万人驻扎在县一带,这些兵有近一半是新兵,是官渡之战后补充的,以前是各家族的部曲,也就是守守庄园之类的,这次秋防可能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远征,所以张则、公孙瓒并没有太关注袁谭,相比之下,他们更关注涿郡的刘和和渤海郡的臧洪。

    刘和与公孙瓒有杀之仇,这一点刘和不会忘,公孙瓒同样不会忘,刘和在惦记公孙瓒的时候,公孙瓒想必也在惦记刘和。所以刘和有什么风吹草动,公孙瓒都会高度警惕。刘和决定先取张则,然后再用张则的名义诱公孙瓒入伏,这一点非常高明。

    受到沮授夸奖,刘和有些自得。他冥思苦想才想出这么一个计策,可是没有袁谭的配合,仅凭鲜于辅等人的帮助,他依然没有必胜的信心。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向袁谭求援。请袁谭出手是要有代价的,至少涿郡要交给袁谭控制。涿郡是幽州实力最强的郡,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交给袁谭。

    沮授接着说道,公孙瓒一直觊觎涿郡,为此不惜移驻安次,但张则不会将涿郡交给他,如今刘和离职赴京,他一定会想办法据涿郡而有。公孙瓒一向自负,他真正畏惧的人就是刘和。刘和本人年富力强,有丰富的统兵经验,又身负刘虞的旧恩,深得幽州世家、豪强拥护,虽是一郡太守,实际上的影响力超过刺史张则,更非刘备可以比拟。没有了刘和制衡,仅凭张则和刘备,公孙瓒是不会安分守己的,抢占涿郡是第一步,很可能刘和前脚离开涿县,公孙瓒就要赶来接管。等张则知道的时候,公孙瓒也许已经进城了。

    这种情况无疑对刘和最有利。一来公孙瓒有挑起战事的嫌疑,刘和可以名正言顺的起兵攻击,二来刘和以逸待劳,可以在城下迎战公孙瓒,再加上袁谭,胜算较大。等张则、刘备收到消息,也许胜负已定。杀死公孙瓒,朝廷调刘和入京的目的就无法实现了,到时候会不会变卦,同意刘和留在幽州,谁也说不准。就算刘和还是要进京,关系也不大,只有刘备协助的张则根本不敢拿袁谭怎么样。而袁谭安稳了,刘和也就安稳了。

    为了能让这个计划实现的可能性最大化,沮授建议刘和返回涿郡后散布消息,就说袁谭胆怯,不敢起兵响应,他要去蓟县找张则说理,并带走一部分人马,让公孙瓒以为有机可趁。他相信,公孙瓒在涿县肯定有探子,刘和出城来见袁谭的事瞒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刘和连声应和,表示赞同。

    如果公孙瓒没有来,那就按照刘和的计划执行,唯一需要补充的就是命渤海太守臧洪率领两万人北上,随时准备进入幽州,协助作战。公孙瓒骁勇善战,这几年有孙策接济,界桥、龙凑的损失恢复得七七八八,尤其是白马义众,装备了孙策提供的军械后,战力更强。刘虞故吏如鲜于辅等人虽然兵力不少,但装备不行,未必能拦住住公孙瓒。万一需要攻城,臧洪的人马能发挥作用。在上半年的青州战事中,臧洪曾经帮袁熙挡住了沈友的进攻。

    考虑到公孙瓒突围的最大可能就是白马义从,沮授建议袁谭安排张率领大戟士作为胜负手,配合一些强弩手,半路截杀公孙瓒。为了保证成功率,沮授还建议袁谭与袁熙联络,将颜良借调过来。这是关系冀州命运的一战,想必袁熙能够理解。

    何自高奋勇,愿意亲自赶去平原与袁熙商量。袁谭非常感到。三百里的路程,对何来说绝非一件简单的任务,但现在能让袁熙俯首听命的也就是何了,其他人都没这影响力。

    一切安排妥当,刘和和何同时起身,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安次。

    公孙瓒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凛冽的北风吹在青白的脸上,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透着几分狠厉。

    长史关靖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用貂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拢在袖中,捏着一枚纸条,是半天前收到的消息:刘和出城南下,可能是与袁谭会面。刘和和袁谭会面能商量什么?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和公孙瓒有关。刘和被袁绍从徐州调到涿郡来就是为了防公孙瓒。官渡之战袁绍惨败,袁谭继位,向南发展的可能性断绝,向北夺取幽州成了最实际的选择,而最合适的理由无疑就是报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任何人都无法指责刘和。

    但关靖知道公孙瓒担心的不是刘和,甚至不是袁谭他从来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他甚至不是担心,他只是郁闷。刘和、袁谭,甚至包括刘备都是孙策的手下败将,甚至被孙策俘虏过,现在这三个人却围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两相比较,他简直无法和孙策相提并论,可实际上他是和孙策的父亲孙坚平辈的名将。区别可能只在于孙坚有一个好儿子,而他没有。孙坚的儿子可以青出于蓝,早早当家,他的儿子只能到孙策身边做人质,以换取孙策的支援。

    关靖知道公孙瓒的性格,非常担心公孙瓒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幽州的形势复杂,几方势力犬牙交错,犯一点错都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偏偏公孙瓒以为袁绍已死,大河以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只等一个出击的机会。他从蓟县移驻到安次来,与其说是不想看到张则,不如说是想找机会袭击刘和,挑起一场大战。

    “有人来了。”公孙瓒突然说了一句。

    关靖举头看去,只见地平线上一个黑点越来越大,从移动速度来看,应该是骑士。看到骑士如此不惜马力的狂奔,关靖心头隐隐不安,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之感。

    “你担心什么?”公孙瓒斜睨着关靖,有些不屑。“怕我一败涂地?”

    关靖苦笑。“将军,兵者,死生之地,任何人都有可能一败涂地。如今将军处处是敌,自然是谨慎一点好。猛虎也怕群狼,败在这些人手上,实在有损将军的威名。”

    公孙瓒冷笑一声,拍拍腰间的白马战刀。“他们想打败我,可没那么容易。白马义从虽不足三千之数,可是有孙策支援的军械,在幽州尚无敌手。”他想了想,又有些不满。“若不是张则从中作梗,让我多买一些军械,我早把刘和灭了。”

    关靖很无语。孙策怎么可能无限量供应军械,国之利器,不可轻与,就算孙策再傻也会知道这个道理。别的不说,孙策先送了一口白马刀,后来公孙续又托人带回几柄百折钢矛,都比孙策出售的批量军械优良,这说明孙策一直有所保留,最好的军械绝不轻易出手,更别说不限量供应了。

    等了一会儿,骑士来到城下,翻身下马,快步上了城,向公孙瓒、关靖行了礼,取出一份最新密报。公孙瓒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一挑,转手交给关靖。关靖看了,也有些惊讶。朝廷来了诏书,要调刘和回京,刘和出城与袁谭会面后,回府大发无名之火,接连因为小事鞭挞了几个卫士。

    “看来没谈拢啊。”公孙瓒笑道:“说到底,这竖子和刘虞一般惯会空谈,言过其实。真想报仇,何必拖延至今。既然他不敢来,那我就去,免得他千里迢迢地跑去长安丢脸。”

    关靖眉头皱得更紧。“将军,还是等一等吧,兵不厌诈,谁知道刘和是不是在和袁谭故意作伪?他们……”

    “放心吧,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派斥候注意袁谭动静,看他会不会进幽州境。如果他敢越过易水,那我就先击破他,回头再收拾刘和。”

    关靖松了一口气。“还是联络刘备,让他出兵配合一下吧。”

    “他?”公孙瓒“嗤”的一声冷笑,一甩袖子。“那大耳贼最不可信,我邀他助阵岂不是与虎谋皮,万万不可。他若是来了,涿郡就不是我的了。”公孙瓒想了想,又有些好笑。“他到中原走了一圈,倒也不是一无所得,这满口仁义道德的倒有点名士风度,和读书的时候大不一样。看来他家那株桑树砍了还是有用的。等我拿下涿郡,一定要在他们家院子里再种一株。”

    公孙瓒转身下城,大声下达命令,安排斥候打探消息,声音高亢。关靖听了,一声轻叹,抬头看了看天色,暗自祈祷,最好能下一场大雪,阻一阻公孙瓒的行程。

    现在能劝住公孙瓒的大概也只有老天了。

第1675章 幽州形势(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蓟城,刺史府。

    张则坐在堂上,看着摇曳的火苗出神,眼中充满血丝,还有一丝无奈。额头皱纹深如刀刻,双颊浓陷,颧骨高耸,被冻坏的皮肤像两团阴影。他伸出双手,烤着火,一动不动,就像被冻住了一般。

    种劭坐在对面,裹紧了皮裘,低着眉,不看张则,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他从涿县赶来,向张则通报了朝廷的诏书,张则接完诏之后就没有说一句话,长时间的沉默让他非常不安。卧虎的威势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张则收回手,拢在袖中,抬起头看了种劭一眼。“申甫,朝廷究竟有什么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使君何出此言?”种劭暗自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略显勉强的笑容。

    “公主为妾,朝廷威严何在?形势若此,之所以没有崩溃,就是因为朝廷迁都关中,有自守之力,天下人知正朔所在,心中有汉,期盼着朝廷能中兴,重现太平。如果朝廷自己先放弃了四百年基业,将这天下拱手相让,那还能指望天下人心中有朝廷吗?人心崩坏甚易,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种劭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手指发麻发胀。他瞟了瞟四周,又看看张则。张则会意,挥挥手,示意一旁侍候的卫士、侍者退下,堂上只剩下他和种劭两人。种劭向张则挪了挪,离火堆也近了一些,双眼被火光照得发亮。

    “使君,愚意妄测,陛下是欲行尺蠖之变。幽州乃是陛下寄予厚望之地,非使君不能筹措。”

    张则瞅瞅种劭,示意他继续说。种劭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擤去被冻出的鼻涕。这幽州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就连火都被冻住了一样,没有一点热气。“陛下召刘和回京,是一举两得之计。一是刘和才兼文武,是可用之人。二是调走刘和,公孙瓒才能安心,则使君麾师南下,逼袁谭俯首,输赋长安。冀州、益州,再加上公主出嫁得到的聘礼,陛下便能筹措起两万大军出征的辎重。”

    张则大怒,打断了种劭。“两万大军?这几乎是关中所有的兵力了吧?陛下要以这两万大军和孙策决战?这是谁的方略,简直是乱来。我怕大军未出关而先乱,陛下危矣。”

    “所以幽冀大军南下才是重中之重。”种劭连忙示意张则小声点。“朝廷尚无明示,这只是我揣测。”

    张则更加惊讶。“你身为使者,千里迢迢地赶到幽州来宣诏,却不知道朝廷方略?”

    种劭苦笑。“不瞒使君说,如今陛下信任的是荀、刘晔等人,但凡有事,三公九卿都是最后知道的。我这个谏议大夫虽在陛下左右,却难得有机会进谏。使君,此言非臣所当言,只是幽州的得失关乎成败,我才斗胆直言,还请使者见谅。至于陛下方略,只是我的推测,仅供使君参详。”

    张则吸了一口气,缓了神色,露出一丝无奈。“那就请申甫言说长安形势。”

    种劭又向前凑了凑。他和张则以前就有过交往。他比张则小十来岁,张则又比他的父亲种拂小十来岁,关系在师友之间,相互之间有一定的信任。他主动申请来幽州传诏,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和张则沟通,既让张则了解一些长安的情况,也让自己有个立功的机会。留在长安,他什么机会也没有,连吃饭都是问题。

    种劭将长安的形势说了一遍。关中去年一场旱灾,百姓出逃就食,回来的不足十一,如今关中人口不足,垦荒、屯田都受到了影响,收获勉强能供应朝廷和驻军。官渡之战后,袁绍伤重而死,王允接着也死了,朝廷鉴于孙策势大,成了新的威胁,企图拉拢袁谭制衡孙策,但反复考量之后,还是决定维系与孙策的关系,放弃袁谭。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韩遂、马腾与孙策关系密切,韩遂的儿子韩银死在官渡,马腾的儿子马超力战有功,是官渡之战的功臣,如果和孙策翻脸,关中很可能不战自乱。天子希望张则能率幽州军南下,用武力镇服袁谭,或者直接拿下冀州。有了冀州的钱粮,不仅幽州的供应可以得到缓解,朝廷也能有收入。

    “若此策成功,使君饮马黄河,即使不渡河,孙策也能感受到压力,天下事尚可为。”种劭说完,目光殷切地看着张则。“我奉诏而来,若使君有所驱使,在所不辞。”

    张则看了种劭一眼,嘴角挑了挑。他明白了种劭的意思。种劭虽是文官,但种家却有武人的血统,种劭的祖父种做过度辽将军,还做过辽东太守,镇边有功,种劭的父亲种拂也是性情慷慨之人,种劭正当壮年,又当天下大乱之际,自然不甘于平庸,想要做一番事业。可惜他空有一腔热血,却连幽州的寒冷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适应残酷的战场。种能做镇边有功,那是因为大汉余威仍在,现在朝廷苟延残喘,匈奴人、乌桓人、鲜卑人根本不会把朝廷当回事,建功立业哪里还有那么容易。

    不过种劭也有一个优势,他是朝廷使者,代表着朝廷,他本人又不是单纯的儒生,纵使不能冲锋陷阵,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多个人多个主意。

    “那申甫说说,刘和会如何应对?”

    见张则允了,种劭大喜,连忙将准备好的计划和盘托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刘和绝不会轻易离开幽州,他很可能会联络袁谭,攻击公孙瓒。但袁绍败亡,大军十不余一,袁谭所领大多是新兵,未必敢与公孙瓒正面对敌。如果袁谭拒绝了刘和,刘和很可能会向使君求援。”种劭顿了顿,让张则有个反应的时间。“刘虞在幽州颇有恩信,他的故吏愿意支持刘和的人不少,纵使使君不肯出兵,那些人也会支持刘和,使君不可不防。”

    张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我当如何应对?”

    “使君觉得公孙瓒心有朝廷吗?”

    张则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公孙瓒的儿子在孙策身边吗?”

    种劭笑了。“那你觉得刘和心里还有朝廷吗?”

    张则沉默良久,摇摇头。“不好说。按说他是宗室,应该心有朝廷,可是他们父子与袁绍走得那么近,心里究竟想什么,我也无法判断。”

    “使君所言甚是,公孙瓒桀骜不驯,刘和忠奸难辨,有他们在,使君都难以掌握幽州。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张则目光一闪。“然后呢?”

    “然……后?”种劭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张则是什么意思。

    张则直起腰,扯了扯半旧的皮氅,瞅了种劭一眼,露出一抹浅笑。“申甫有所不知,幽州之所以能稳定,有赖两个因素:一是刘虞对胡人的安抚,一是公孙瓒对胡人的杀戮。胡人唯利是图,不知仁义,唯有恩威并施才能压制他们。刘虞和公孙瓒一文一武,本是相辅相成,奈何他们视对方如仇寇,自相残杀,结果两败俱伤。”

    种劭的脸上有些发烧。张则把这两句话奉还,这是否定了他的建议啊。他尴尬不已,长身欲起。张则伸手按住了他。“申甫莫急,等我说完。”种劭强笑了两声,勉强坐了回去。

    张则接着说道:“公孙瓒杀了刘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刘和再和公孙瓒和解不过是磨砖作镜,但坐视他们争斗也不是办法。刘和如果死了,幽州世家必乱。公孙瓒如果死了,刘备必然坐大。”

    “刘备?”

    张则点点头。“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朝廷既然召宗室朝会,重修宗籍,为何不召刘备去?他不是中山靖王之后么。”

    种劭很惊讶。“是吗?可是我听宗正刘宠说,刘备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过,他并非皇族。”

    “有这回事?”张则很是意外。

    “刘备说他是宗室?”

    “嗯,刘备在幽州一直以宗室自居,说他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他能在幽州站稳脚根,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张则拨弄了一下火塘,又饮了一口酒。“朝廷可能不清楚,刘备虽然不如刘和、公孙瓒那么显眼,其实他的实力比这二人有过之而远不及。如果刘和、公孙瓒两败俱伤,最后做渔翁的必然是刘备。”张则搓了搓手,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幽州就不是朝廷的幽州了。”

    种劭将信将疑。他知道刘备,当年刘备曾在长安滞留了一段时间,他身边的张飞扛着一柄奇形怪状的长矛到处找人挑战,一时名声大噪。刘备回幽州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如果张则不提,他还真没想到刘备现在有这么强的实力,让张则如此忌惮。

    “那……使君打算怎么办?”种劭提醒道:“刘和也许已经在来蓟县的路上了。”

    张则苦笑。“我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劝则劝,不能劝……”他咂了咂嘴。“就只好杀了。申甫,我马上请田畴来商议,然后可能要麻烦你去见见刘备,到时候你自己看。”

    “喏。”

    张则拍拍手,叫来侍者。“请田子泰来。”

第1676章 义与利

    听说朝廷有诏书召刘和赴长安,田畴当即变了脸色。

    “幽州危矣。”

    张则不动声色,种劭心里却咯噔一下。他了解田畴是什么样的人。几年前,田畴以刘焉使者的身份去长安时,他与田畴有过接触,知道这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又是幽州人,张则接任幽州刺史,稳定幽州,田畴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正是他查证了刘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这才说服鲜于辅、鲜于银等人控制情绪,没有立即和公孙瓒开战。若非田畴,幽州早乱了。

    现在田畴说幽州危险,说明朝廷这个决定是真的错了。荀、刘晔等人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对幽州的了解有限,不可能超过张则,更不可能超过田畴。

    种劭不死心,追问田畴的理由。田畴大致解说了一番,基本和张则所言相同。刘和不可能不报杀父之仇,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他实力不足,寄希望于外力,开始是袁绍,袁绍死了又寄希望于朝廷,现在朝廷召他去长安,他没有指望了,只有铤而走险。不管最后谁胜谁负,都会打破平衡,导致幽州大乱。

    刘虞的确不是一个圣人,他做了很多错事,但这并不影响幽州世家以及胡人首领对他的支持,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利益关系,不仅仅是因为道义。对朝廷,他们没有太多的牵挂,与刘虞的君臣之义更重要。他们不可能看着刘和孤军奋战,只要刘和开口,他们肯定会出手相助。

    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商量好了,就等着刘和发兵。

    种劭听得后背全是冷汗,有点后悔。这些幽州人太野蛮了,和他的期望相去太远。即使是读书人如田畴,与中原读书人的观念也大不相同。

    “子泰,依你之见,现在我该如何应对?”

    田畴眉头紧蹙,苦思良久。“于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说吧。”

    “杀掉公孙瓒,安抚刘和,然后劝他离开幽州。”

    种劭刚想说话,被张则用眼神制止了。张则不紧不慢地说道:“公孙瓒善战,你们有把握吗?刘和会不会与袁谭联络?报杀父之仇情有可原,引袁谭入幽州可不行。”

    “我去见刘和,转达使君的意见。”田畴躬身施礼。“请使君以大局为重,幽州不能乱。”

    张则淡淡地说道:“子泰,幽州会不会乱,取决于你们幽州人。”

    田畴匍匐在地,再拜。张则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田畴出了门,抹抹额头的冷汗,转身就找到兵曹公廨。兵曹从事鲜于辅正在屋里擦拭盔甲、战刀,见田畴匆匆走来,脸色铁青,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迎接。田畴站在阶下,一声不吭。鲜于辅见状,知道不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一边让部下退出去,一边将田畴引到内室,顺手关上了门。

    “子泰,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田畴冷笑道:“这句话似乎该我问你吧。”

    鲜于辅抚着短须,干笑着不说话。田畴扬扬眉。“你们是不是都得了刘备的好处?”

    鲜于辅一愣,随即大怒。“子泰,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再不济,至于和刘备为伍吗?”

    “你不肯与刘备为伍?只怕此事过后,刘备未必瞧得上你吧。”田畴冷笑连连。“你们以为行事机密,连我都不肯通气,却不知道这件事早就传到了使君耳中。使君的使者只怕已经去了渔阳。公衡想以郡兵迎战公孙瓒,不过是孤注一掷。为父报仇,不计生死,这是他为人子的本分,你们身为刘使君故吏,为刘使君报仇,也是君臣之义,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此战过后,谁将是幽州之主?”

    鲜于辅沉默了片刻,收起了一看就知道的笑容。“这还用说,自然是公衡。”

    “公衡?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还想做幽州刺史。你们有没有问过刘备和袁谭答不答应?”

    鲜于辅不说话了。他自己也清楚,论战斗力,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绝对是幽州首屈一指的精锐,除了败在袁绍和义手中之外,罕有败绩。如今袁绍死了,义阵亡,就连袁谭都不敢轻易挑战公孙瓒。刘和虽然有用兵经验,他们也有数量优势,却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为刘虞为仇的大义驱使,他们不得不从。

    为了报仇,刘和可以不惜生死,但他们却不能不考虑成功的可能性。算来算去,胜负在五五之间,即使用计,杀死公孙瓒的把握依然不大,更可能是重创他。如果让公孙瓒跑了,或者虽然杀死公孙瓒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幽州的形势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要么是刘备,要么是袁谭。

    这自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袁谭虽然是袁绍的儿子,但他的根基是冀州世家,而且是冀南世家。冀南世家眼高于顶,连冀北世家都不肯共存,更何况是幽州人。袁谭如果控制了幽州,他们这些幽州人都会靠边站,比冀北世家还不如。

    刘备虽然是幽州人,但他人品太差了,短短的几年时间,辗转于公孙瓒、陶谦、袁绍和孙策之间,现在又回到幽州,以宗室自居,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普通百姓不知道他在中原的丑事,也许会被他骗,他们却深知刘备的底细,才不肯为刘备效力呢。况且刘备学孙策屯田,对世家并不友好,冲突在所难免。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一点,刘备从孙策那儿学来的练兵之法的确有用,他麾下的关羽、张飞等人也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勇士,眼下幽州真正有实力和公孙瓒一较高下的也就是刘备。如果刘和与公孙瓒交战,最后得利的很可能就是刘备。

    鲜于辅左思右想,没有解决之道,只以向田畴请计。田畴说,我要去见刘和,和他约定只限于杀公孙瓒,杀了公孙瓒,他就离开幽州去长安,从此恩怨两清。幽州人可以帮他报仇,但不会支持他做幽州刺史,更不会同意袁谭进入幽州。如果刘和答应这个条件,那他就说服张则配合刘和,尽可能的将公孙瓒诱到蓟县来,避免两军对垒。否则,张则会引刘备为助力,谁敢乱动就杀谁。

    鲜于辅反复权衡后,同意了。他随即叫来了鲜于银、阎柔、齐周等人,共同盟誓,然后由田畴写了一份盟约,他们在上面签了名,由田豫带着去见刘和。

    刘备一手持钩镶,一手持青云剑,与赵云战在一处。青云剑舞动之间,寒气森森,似有青色云霞流动。赵云手持长矛,左拨右挡,间隙还上两招,趁势调整一下自己的防守,却不紧逼。刘备久战不下,心里有些焦躁,突然一声暴喝,长剑砍向矛头。

    “当!”一声脆响,矛头被削下一截,火星四溅。

    赵云收矛后退,笑了笑。“府君这劲道越来越顺畅了,足以跻身一流剑士。”

    刘备很尴尬。“子龙,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境,达不到身剑合一的境界。若是真的与敌对阵,只怕又要受挫。子龙,最近与你对练,受益匪浅,感激不尽。”

    赵云笑道:“府君客气了。习武既是修身养性,也是疆场自保之道。府君武艺高强,战场上能多几分取胜的机会,也是我等所期盼的。只是佳兵不祥,匹夫之勇不可恃,还望府君铭记。”

    刘备连连点头,还剑入鞘。青云剑虽是黄承彦打造的利剑,毕竟不是环首刀,还是不太适合这种大力劈砍,每一次硬砍都会伤及剑刃甚至剑身。赵云随时可以换一柄长矛,他却很难再找到类似的宝剑。

    两人上了堂,说些剑法、矛法的要诀。这几年在渔阳做太守,生活安定,又有赵云这样的陪练,刘备的武艺有了明显的提升。关羽、张飞都是高手,但关羽傲气,三合就要分胜负,动手不留情,张飞性子急,没耐心做陪练,而且他们力量惊人,和他们对练有生命危险。赵云则不同,他不仅武艺好,而且有耐心,能够根据刘备的实力做调整,既能让刘备感到压力,全力以赴,又不会受伤。有他陪练,刘备收获很多,进步也非常大。

    “子龙,你说我是用单剑,使孙伯符的破锋七杀好,还是用双剑,用公孙伯的双头矛法?”

    赵云道:“府君既不必学孙伯符,也不必学公孙伯,既可以用破锋七杀,也可以用双头矛。只要能杀敌,哪种顺手用哪种,不必拘于一法。”

    刘备点点头,在堂上坐定,用布巾擦了汗,披上皮氅。“我自己试了几次,感觉还是破锋七杀比较适合我。如果用双头矛法,这剑太长了,容易伤着自己。”

    赵云笑笑。刘备的青云、赤霞双剑可以接上一截铁柄,接单剑就是孙策军用的千军破,接上双剑就是公孙瓒的双头铁矛,但使用的难度更大,不小心就会伤着自己。刘备一心想兼而有之,却一直不能如愿。

    “府君不用急,武艺就如同做文章,讲究自然,不能勉强。”

    “是啊,我只是觉得我要辜负黄大匠的精心之作了。”

    正说着,简雍快步走了进来。“府君,朝廷有使者到。”

    刘备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简雍情况。简雍还没说完,种劭就走了进来,朗声笑道:“刘府君,故人远道而来,你还要让我吃闭门羹,喝西北风吗?”

第1677章 虚情假义

    刘备很惊讶,他认识种劭,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谈不上什么交情。种劭这么热情,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不过他随即赶了上去,拱手施礼。

    “申甫兄,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长安一别,申甫兄风采依旧啊。”

    种劭的脸颊抽了抽,暗自佩服。还是刘备的脸皮厚,他酝酿了半天的情绪,结果还是不如刘备真诚自然,连他都有一种错觉,就像他们真是好朋友似的。

    两人互相施了礼,刘备热情地托着种劭手臂,将他引上堂,分宾主落座,又吩咐人上酒,大谈当年在长安的事,却绝口不问种劭的来意。两人说了半天,刘备还是滔滔不绝,热情洋溢地追昔忆往,种劭却有些沉不住气,只好主动转换话题。

    “听说府君在渔阳屯田、练兵,成效斐然,张使君提及府君,可是赞不绝口啊。”

    “惭愧惭愧。”刘备连忙谦虚了几句。“备德浅才薄,不堪重任,奈何国家多事,既委我以重任,我不敢不竭驽钝,效犬马之劳。能有微功,既蒙陛下信任,也是张使君支持,更离开渔阳百姓的配合。”

    种劭连连点头,故作不解。“有一件事,我很是不解,还想请府君为我解惑。”

    “申甫兄直言无妨。”

    “你和陈王可有交往?”

    “陈王?”刘备想了想。“有的,有的,当初在浚仪时,我与陈王见过面。”

    “你们之间……”种劭故意顿了顿,扮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可有什么过节?”

    “没有啊。”刘备哈哈大笑。“惭愧惭愧,不瞒申甫兄说,当时我接战不利,被孙将军袭营,成了孙将军的俘虏,陈王却是孙将军的座上宾,我哪里敢和他有过节。”

    种劭心中恍然。他当然不怀疑陈王的品行。陈王到长安数年,人品是出了名的好。再说了,那么多宗室到长安,天子求贤若渴,如果刘备真是宗室,陈王绝不会从中作梗。十有**,刘备这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是假的。中山靖王刘胜是孝武帝的兄弟,以多子著称,而且他的中山国在王莽篡汉前就绝嗣了,宗籍流失散乱,根本无法证明谁是他的子孙。就算他真是中山靖王之后,恐怕也排不上宗籍了。

    “申甫兄,怎么了?”

    种劭笑着摆摆手。“我可能误会了,无妨,无妨。”

    刘备心中狐疑,追问道:“究竟什么事?申甫兄不必有顾虑,直言无妨。”

    种劭再三推却不过,只好将陈王说刘备曾亲口否定是宗室的事说了一遍。他给刘备留了一点面子,只说他否定是宗室,没有说他否认中山靖王之后,否则就等于直接打刘备的脸了。

    刘备一听,顿时像吃了狗屎似的难受,当日所受的屈辱也一起浮上心头,险些控制不住情绪,破口大骂。这些年日子过得安稳,他的心态已经好了很多,甚至有些自鸣得意,一心想着独占幽州,现在想起往事,想起自己被孙策俘虏、羞辱的经历,大为沮丧。

    就算独占了幽州又如何?孙策已经拿下了五州,而且他能有今天,还是靠着和孙策的交易,获得来自中原的物资,才拥有了一定的优势。这点优势足以让他在幽州立足,可是出了幽州,他什么也不是。

    见刘备脸色不对,简雍连忙接过话题。“种君,长安这几年如何?”

    种劭心领神会,说起了长安的形势。“迁都之后,朝廷虽然坎坷,却有中兴之兆,荀令君实乃当今智者,以迁都而应再受命,堪称绝妙。”种劭拍着大腿,神采飞扬,兴奋溢于言表。“府君,你与荀令君见过面吧?他对你可是印象深刻,我这次来幽州,他特地托我向你问候。”

    “是吗?”刘备惊喜不已,又有些遗憾。当初荀曾经邀他去长安,可惜他被兖州刺史迷了眼,没有接受荀的邀请。没想到荀还记得他,倒是让他很意外。

    “岂止荀令君,孔文举也挂念你呢。他不久前也到了长安,深得陛下信任。”

    “哈哈……”刘备再次兴奋起来,谦虚了几句。能被孔融这样的名士记住,他又有了吹嘘的本钱了。

    种劭道:“长安虽苦,百废待兴,但君明臣贤,中兴有望,实乃天下百姓之幸。官渡一战,袁绍授首,河北半安,如今朝廷挂念的就是幽州。刘和乃宗室子弟,才兼文武,公孙瓒乃是威镇北疆的英雄,胡虏闻风丧胆,他们齐聚幽州,本是镇边扬威的好机会,奈何他们之间有私仇难解,实在是可惜。”

    刘备上了心,附和了几句,竖起大耳朵细听。幽州形势复杂,刘和和公孙瓒的死结无法解开,张则也束手无策,三人都想拉拢他,他可谓是三面逢源。朝廷要来解决这个问题,他自然要关心。当他听说朝廷要调刘和回长安时,顿时紧张起来。

    他和刘和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有合作的可能,但他和公孙瓒却没什么合作的可能。别看他们是同门,别看他们都和孙策有联络,但他们之间却有芥蒂,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联盟。如果刘和走了,公孙瓒不仅不需要他的帮助,还有可能把他当成对手。

    刘备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简雍。简雍会意,笑道:“朝廷用心良苦,只怕刘和不肯答应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况且刘使君恩信昭著,幽州人至今追思,若不是张使君以大局为重,恐怕早就起兵相斗了。就算刘和肯回长安,恐怕也要杀了公孙将军再走。”

    种劭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是吗?公孙将军威镇北疆,白马义从天下闻名,刘和虽然善战,只怕未必是公孙将军的对手吧?且朝廷有诏书,他这么做殊为不智,甚至有可能连累幽州啊。”

    简雍也觉得以刘和的实力不足以击败公孙瓒,即使加上刘虞的故吏也不行。鲜于辅那些人虽说人多势众,但是论用兵能力显然和公孙瓒差得太远,若非如此,刘虞也不会被公孙瓒杀得大败。他随即想到了袁谭。“刘和本人实力不足,但是他和袁谭联手,足以击败公孙将军。”

    种劭眉头紧皱。“这么说,刘和与公孙瓒一旦交兵,袁谭却成了受益者?”

    刘备也觉得不妥。幽州人内讧,却被冀州人占了便宜,这算怎么回事?他曾经是袁谭下属,后来又投降了孙策,如今再被袁谭击败,那脸面可就丢光了。袁谭也不可能重用他,他刚刚有点起色的事业恐怕又要受挫,这渔阳的屯田也全便宜了袁谭。

    “张使君总不会坐视他们争斗吧?”

    种劭推说不知,愁眉苦脸,起身便要告辞,要赶回去和张则答应。刘备连忙拦住,拉着简雍到一旁商量。想来想去,这件事对他都弊大于利,不管公孙瓒和刘和谁胜谁败,只要袁谭牵涉其中,对他都没好处,维持现状对他最有利。

    简雍反复权衡了一番。“府君,朝廷要召刘和入京,刘和反正要离开的。他离开之后,幽州只剩下府君与公孙伯,形势依然对你不利,也许让刘和杀了公孙伯反而更好。”

    刘备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眼珠转来转去,却没吭声,只是眼神有些变化。

    简雍接着说道:“袁谭虽然有兵,但冀州精锐大部分都折在官渡,他领的都是新兵,未必敢和公孙将军面对面。除非刘和与公孙瓒久战不下,两败俱伤,他才有可能趁虚而入。如果刘和能智取,不用大动干戈,那袁谭就没有可趁之机了。刘和报了仇,离开幽州,公孙瓒死了,张使君能依赖的就只有府君,到时候府君以同门之谊接管公孙瓒的部属,即使与袁谭面对面也有一战之力,再现当初击退义的战绩,让那些人看看府君的实力,以塞悠悠众口。”

    刘备目光闪烁,心跳有些加快。

    简雍接着分析。张则肯定也不希望幽州被袁谭占据,当然,他也不希望刘备独大,他应该会倾向于接管刘和的实力,做一个真正的幽州刺史,而不是活在刘虞的阴影之下。因此,他很可能会配合刘和,诱杀公孙瓒。在这时候,他会需要刘备的协助,至少不会希望刘备与公孙瓒结盟。

    这可能就是种劭的来意。种劭从蓟县而来,肯定和张则商量过,张则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不可能估计不到严重的后果。种劭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结盟。

    “宪和,我该怎么办?一边是昔日同门,有兄弟之义,一边是朝廷,是君臣之义,如何取舍?”

    简雍微微一笑。“府君无须取舍,公孙伯自负,他不会向府君求助,既然如此,府君大可作壁上观,准备好祭品就是。”

    刘备一声长叹,眼圈就红了,眼泪随即涌了出来,他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我虽不杀伯,伯却因我而死,我心何忍,虽说是为了朝廷,毕竟有负兄弟之义。唉,我只恨自己嘴笨,无法说服伯。宪和,我心中难受,怕是会失礼,你和种申甫谈吧。”

第1678章 遗憾

    简雍对种劭说,刘备左右为难,既不能阻挡刘和为父报仇,又不能坐视公孙瓒身死,更不能破坏幽州的安定,所以他希望张则能主持大局,尽可能的避免损失,不及其余。他相信张则的人品,全力支持张则的决定。

    种劭心领神会,满意而去。

    简雍将种劭送到城外,看着种劭的马车消失在天地尽头,翻身上马,赶回城中。张飞带着两个骑士策马飞奔,看到简雍,连忙上前打招呼。

    “出了什么事?”张飞大声问道。

    “吁”简雍示意张飞闭嘴。刘备紧急召唤,自然是有事,张飞这么大嗓门,岂不是广而告之。

    张飞会意,连忙压低了嗓门,又问了一次。简雍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张飞的眼睛立刻亮了,瞪得溜圆,白的面皮都涨得通红,和关羽一般。“要干掉公孙瓒?”

    简雍瞅了张飞一眼,哭笑不得。这人什么脑子?他知道关羽、张飞对公孙瓒都很不满,公孙瓒这人的确也不招人喜欢,但实事求是而言,公孙瓒对刘备虽无大恩,却也没什么亏欠之处,只是关羽、张飞立场不同,总觉得公孙瓒不顾同门之谊,没有对刘备另眼相看。

    “益德,公孙瓒是一头独狼,处处皆敌,他迟早会死,唯独不能死在玄德手上。”

    张飞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他们到到太守府前,翻身下马,并肩进了门。刘备正在堂上转圈,见简雍和张飞回来,立刻停住。“种劭走了?”

    “走了。”简雍上堂,伸手烤火。“他走得很急,连饭都不肯吃,看来事已迫在眉睫。府君,公孙瓒树敌太多,这次怕是难逃一劫。”

    刘备点点头。“我担心的是袁谭。刘和与袁谭很亲近,这么大的事,必然要向袁谭通报求援。袁谭屯兵三万于此,就是想找机会进入幽州,刘和若在幽州,他还不着急,刘和要走了,他不可能不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张则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云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疏忽了?”

    简雍没吭声,他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关羽在泉州屯田,离安次、涿州都不远,离渤海更近。袁谭有什么动静,关羽应该先有反应。现在消息都由张则传到渔阳了,关羽却没有消息传来,实在不合常理。

    两人商量了几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云突然说道:“袁谭就算有什么动作,未必就是全军移动。冀州疲惫,眼下不适应发动大战,朝廷召刘和入京又是意外情况,袁谭未必来得及准备。他如果要介入此事,应该是以精锐骑兵出击,而不是新练的步卒。”

    刘备转头看着赵云,示意他继续说。

    赵云欠了欠身,接着说道:“府君应该还记得官渡之战的经过,袁绍虽败,但他的近卫骑大戟士损失并不大,甲骑损失也有限,半年过去,肯定已经补充完毕。尤其是张曾击杀韩银,获得了不少骑兵装备,大戟士的实力可能比战前更强,再加上甲骑辅助,战力不亚于白马义从。以骑兵对骑兵,半路截杀,大戟士是首选。千余骑兵,又故意掩饰行踪,云长的斥候是很难发现的。”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公孙瓒也很难发现。”

    刘备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子龙,你说得太对了,这张最擅长突击了。你还记得他入颍川吗?一千大戟士来去自如,孙策都没发现他,还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来回转了两圈。“现在怎么办?”

    “府君可以去提醒公孙瓒。”

    “提醒他?”刘备眨眨眼睛,随即会意。“是的,理当如此。”

    刘备随即下令,让张飞、简雍集结步卒,做好作战准备,他和赵云带着亲卫骑赶往安次,提醒公孙瓒可能有危险,同时命令关羽、田豫集结屯田兵,准备阻击袁谭的进犯。这么做虽然有悖于对张则的承诺,但他可以推说是劝解公孙瓒息事宁人,无可指摘。况且他也清楚,公孙瓒根本不会让他进入郡界,更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最多增加几分警惕而已,对最后的结果影响不会太大。

    商量妥当,刘备随即和赵云率部出城。

    公孙瓒顶盔贯甲,坐在堂上,白马战刀横在腿上。

    一个骑士站在堂下,大声解说着涿县的形势。刘和返回之后,发了几天无名火,也没等到袁谭的援兵,他召回了轮休的郡兵,加强了涿县的防守,又集结了一千多部曲骑兵,明天早晨离开涿县,可能是去蓟县向刺史张则求援,也可能是联络刘虞的故吏鲜于辅等人,总之没有放弃报仇的决心。

    公孙瓒冷笑不已。他这几天派出大量斥候到易水一带侦察,没有发现袁谭有什么动静。这也符合他的分析,官渡之战袁绍败得太惨,冀州精锐几乎损失殆尽,袁谭现在根本没有力量攻击幽州,否则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刘和得不到袁谭的支持,剩下的选择只有找鲜于辅等人助阵,甚至胁迫张则。不过这都没关系,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惧。

    他甚至不想给刘和与鲜于辅等人联手的机会,他要在半路上截击刘和。两千多白马义从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对付刘和绰绰有余。就算鲜于辅等人赶来接应也没什么关系,他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万步骑。除此之外,留守蓟县京观的弟弟公孙范也做好了准备,只要张则出城,公孙范就会夺取蓟县的控制权。

    公孙瓒挥手示意骑士退下。关靖正要向前上说话,公孙瓒抬起手,直接打断了关靖。“长史不用劝了,我意已决。刘和不会罢休,我也不会引颈受戮,索性杀个干干净净,免得夜长梦多。”

    关靖苦笑。“将军,我不是劝你不要去,我只是建议将军谨慎些。刘和的兵力虽然有限,却非愚蠢之人,用兵能力比其父刘虞强太多了。他不会不提防将军,甚至有可能布下陷阱,以待将军……”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公孙瓒冷笑道:“我出征塞外,大破乌桓人的时候,刘和不过是个黄口孺子呢。他所谓的战绩不就是奔袭豫州吗?我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关靖无语,讪讪地正欲退下,有人来报,刘备派来了信使。关靖很惊讶,连忙停住脚步。公孙瓒也有些意外,思索片刻,让人将使者叫进来。使者奉上一封书信,公孙瓒打开一看,剑眉微挑,转头看了关靖一眼,将书信递了过来。关靖接过看了一遍,惊讶不已。

    刘备提醒公孙瓒小心袁谭麾下的大戟士,说大戟士是经历过官渡之战的精锐,张也是骁勇善战之人,尤其擅长潜行,有可能会潜入幽州境。

    关靖不明白刘备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提醒公孙瓒小心张,和眼前这件事有关吗?这话没头没尾的,从何说起?

    关靖沉思良久,对使者说道:“刘渔阳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最近有什么人去渔阳了吗?”

    骑士摇摇头,表示一无所知。他就是来送信的。

    关靖又问:“刘渔阳现在何处?”

    “郡界。”

    “有多少人马?”

    “亲卫骑千余人。”

    公孙瓒不屑一顾,将白马战刀拉出半截,举到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又“唰”的一声推了回去,淡淡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刘渔阳,我知道了,不过不用他担心,就算张来也无奈我何,我也不需要他的帮忙,让他不要越界,以免引起误会。”

    骑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关靖看着手里的书信,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低垂。

    公孙策站了起来。“夜间寒冷,长史身体单薄,就留在城里吧。我率部出发,快则明天正午,慢则日落,一定会有消息来。你守好城池,注意刘备的动向,若他敢越界,无须留情,痛击之。”

    “喏。”

    刘备挥挥手,示意骑士退下,一声轻叹。“伯兄终究不肯原谅我啊。可惜了他这一身本领,因一时小愤而毁,于国于家无益。先贤有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为本,真乃至理名言。”

    关羽哼了一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丹凤眼微微眯起,寒芒一闪而过。

    刘备拉紧大氅,转身看向关羽。关羽收到刘备的消息之后,兼昼夜程,赶来和刘备会合,身边只带了周仓等十余骑士。斥候深入渤海,打探到渤海太守臧洪率部两万,已经越过冰冻的漳河,正向北进发,他生怕泉州有失,不敢轻举妄动。泉州仓里放着大量的粮食,如果被臧洪夺取,对刘备将非常不利。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参与对公孙瓒的战斗。

    这无疑是一个遗憾。

    从十年前见到公孙瓒的那一刻起,关羽对公孙瓒的印象就不佳,只是当时刘备寄人篱下,不得不忍气吞气。四年前再来幽州,情况已然不同,公孙瓒被袁绍重创,实力大损,刘备却脱胎换骨,一跃而为渔阳太守,有了自己的地盘,与公孙瓒平起平坐,关羽看公孙瓒的心情也大不相同。

    但是有一点没变,他不喜欢公孙瓒,期盼着有一天能用青龙偃月刀砍下公孙瓒那颗高傲的首级。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却可能被臧洪缠住,脱不了身。

    真是天意弄人。

    “云长,公孙瓒自负其能,树敌无数,此次怕是在劫难逃,涿县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但袁谭觊觎幽州已久,他不会坐视幽州易手,你能不能守住泉州至关重要,千万不能有闪失。”

    “玄德放心,泉州万无一失。”关羽闷闷地说道。他清楚泉州的重要性,这里不仅是防御冀州攻击的第一道防线,还是刘备赖以生存的重要屯田区,更是中原的商船进出幽州的要道,不能有一点闪失。正因为控制了进出幽州的重要水道,垄断了大部分的生意,刘备才能在渔阳迅速站稳脚跟,养活两万步骑。

    “那你就先回去吧,整兵备战。如果要强攻涿县,非你不可。”

    刘备对关羽的心思一清二楚,刻意拔高了关羽的重要性,并给他一个希望,以安抚他那颗躁动的心。实际上他们都清楚,除非发生大战,这场战事将以骑兵决战为主,不太可能发生围攻城池的事,所以关羽率领的步卒参战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唯一担心的是关羽求胜心切,主动挑战。关羽有步卒七千余人,训练有素,守城绰绰有余,但野战就很难说了,毕竟袁谭、臧洪有着明显的兵力优势,冀州强弩兵又是出了名的精锐。

    “我知道了。”关羽怏怏地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向远处驰去。周仓等人紧紧跟上。刘备看着关羽的身影,觉得精挑细选的乌桓马还是有些不足,配不上关羽异于常人的魁梧身形,无法发挥关羽全部战力,最好还是肩高七尺以上的西凉大马。可惜幽州离西凉太远,很难有机会买到那么好的战马。

    与众不同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啊。

    刘备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赵云。“子龙,公孙瓒不准我们入境,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云笑道:“府君不妨再派几个使者去,以表诚意。”

    刘备眨眨眼睛,大笑起来。他伸手拍拍赵云的肩膀。“子龙啊,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亲卫骑将,我真该让你独领一部。你有勇有谋,让人放心。”他想了想,又道:“亲卫骑的人你最熟悉,你挑几个机灵的吧,务必要让公孙伯感受到我的诚意,当然还有关靖。”

    赵云领命,转身叫了两个骑士,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再去安次城,面见公孙瓒,但不要急,可以慢慢走,黎明前到达安次即可,可以在城外多呆一段时间,看看公孙瓒什么时候出城。如果公孙瓒出了城,查清楚留守的人是谁,向他表达刘备的诚意。

    骑士领命,飞奔而去。

    看着赵云有条不紊的安排任务,刘备非常欣慰。赵云,田豫,这两个人虽然不如关羽、张飞亲近,武艺也不如他们高强,但为人沉稳有谋,将来都是可用的大将。但只有这四个人是不够的,要想掌握幽州,还要更多的人辅佐才行。这次公孙瓒和刘和决战,如果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命,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张则也在此战中阵亡,那就最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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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