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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59章 孺子可教(求月票!)

    院中的孩子们哄笑起来,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鸟,几个小男孩笑得前仰后合,动作夸张,其中一个跑到孙策面前,尖叫道:“将军,你也听说过魏师兄的故事么?”

    “去去去!”魏延有点窘,忙不迭地将那男孩子赶开。他不过是讲武堂的一个普通学生,如何当得孙策的久仰,无非是他调皮的坏名声传到了孙策的耳中,孙策这才一见面就拿他开玩笑。

    孙策笑了,在一旁的栏杆上坐了下来。“说吧,有什么问题?可不能太难啊,太难了我不会。”

    孩子们见孙策说得有趣,纷纷围了过来,催促魏延快说。魏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我要问将军行军作战的事,你们懂什么?赶紧回去练武。”

    “我们为什么不能知道?”一个圆脸小男孩叫道:“你读过将军的战记,我们就没读过么?我阿翁还和将军并肩战斗过呢。”

    “文休,你给我一边凉快去。”魏延有些急,脸色有点难看。孙策见了,眨眨眼睛,抬起手,示意孩子们不要吵。他看着那小男孩子。“你阿翁是谁啊?”

    小男孩骄傲的挺起胸膛。“回禀将军,我阿翁是江夏太守文聘。”

    魏延没好气的说道:“那才不是你阿翁呢,那是文岱的阿翁,你阿翁早就战死了。”

    “你胡说,我阿翁就是江夏太守。”圆脸小男孩顿时像被激怒的小狮子,瞪起眼睛,冲了过来,一副要和魏延拼命的样子。魏延虽然比他高出一头,却还是向后让了让。孙策有些奇怪,看着不说话。北斗枫见状,喝了一声:“文休,退下,不可在将军面前无礼。”

    文休看了孙策一眼,用手里的刀指着魏延。“放学别走。”

    魏延撇撇嘴,反唇相讥。“我早毕业了,放什么学?”

    文休愣了一下,有点接上不话。两个小男孩赶了过来,将他拉走。孙策看得有趣,忍俊不禁。“你怕他?是因为他阿爹是江夏太守,还是因为什么?”

    “我才不怕他。”魏延脖子一梗。“我比他大三岁呢,胜之不武。”他转头看看,见文休已经被拉走了,又缩缩脖子,挠挠头。“他是文将军的养子,他生父是安众之战的战死者,我不该对战死者不敬。”

    孙策点点头。“你做得对,这才像师兄的样子。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呃……”魏延舔舔嘴唇,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拱拱手。“我想请教将军为何每战必先?”

    孙策一愣。“什么?”

    “尹祭酒说为将者当持重,坐重中军,不宜轻动,可是我读将军的战记,为何你几乎每次都会身先士卒?小黄之战,江东之战,任城之战,官渡之战,莫不如是。难道是尹祭酒说错了?”

    孙策盯着一本正经的魏延,也觉得这小子有点讨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开口就是这么尖锐的问题,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卑有序?这让我怎么答?“你读过所有的战记?”

    “全都读过,而且读过好多遍,都能背了。”

    “是吗,那你把官渡战记背给我听听看。”孙策不怀好意地看着魏延。官渡战记是最新的一篇,足足有十三卷,两万多字,他印象还算清晰,让魏延背别的,他还真不知道对错。

    “将军要我背哪一卷?”

    “决胜卷。”

    “喏。”魏延清了清嗓子。“六月初三,晴,东南风,动旗。袁绍攻垒不下,退官渡水,步卒西撤,又率骑驰援甄俨部……”他背得非常顺畅,几乎没打一个磕巴,行云流水。孙策记不得全文,但就他记得的内容而言,应该准确无误。他着实有些奇怪,这魏延真是好学啊,连这么长的文章都能全文背诵?

    听魏延背完这一卷,孙策也想好了应对之法。“你对袁绍这个人怎么看?”

    “嗯……”魏延略作思索。“临阵计缓,首尾两端。”

    “没错,对付实力比你强的人,如何持重而守?对付计缓的人,当快当慢?”

    魏延眨着眼睛,若有所思。“以弱胜强,难免行险。以快打慢,骑兵为先。将军,我说得对吗?”

    “没错。尹祭酒说的是经,凡用兵,自然当持重为先,不可胜在我是也。但也不能一味持重,如果发现战机,就应该果断出击,可胜在敌是也。可胜不可胜,是建立在对敌我双方的准确把握上。你知道在这一天之前,我和袁绍对阵了多久?”

    “从捕獐山开始算起,一共十八天。”

    孙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再一次惊叹魏延的用心。如果不是听魏延说,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天,只知道有半个多月。“那你知道我研究袁绍这个人研究了多少?”

    魏延摇头。

    孙策举起手,在魏延面前晃了晃。“五年。从初平元年的讨董之战以来,我研究他所有的战例,直到亲自和他对阵十八日,确认把握了他的作战风格。再到临阵部署,促使他一步步将身边的精锐派出去,才发起最后一击。”

    魏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露出微笑。“将军,我明白了,你研究了那么多,又实际验证过,最后在确认他计缓的情况下才发起雷霆一击,所以看似行险,实则谋划已久,以有备攻无备,才能一击必中。”

    “孺子可教。”孙策摸摸魏延的头,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把魏延教成一个匹夫之勇,那太可惜了。

    魏延兴奋不已,追问道:“那任城之战呢,也是将军预谋已久的吗?”

    孙策再次尴尬。这谁家的孩子?还有远没完了?“呃……那一战并非如此,那一战……是意外,迫不得已,只能奋死一击。”

    “啊?”魏延也愣住了。这和他想象的答案相差太远了。

    “啊什么?”孙策轻拍了他一下。“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任城之战是一个失误,是个教训,不值得效仿。你看到的战记难道不是这么说的?”

    “哦。”魏延有些失望。

    蔡琰从里面走了出来,听得清楚,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魏延在幼稚园时就尊崇将军,视将军为偶像,自然不愿相信将军也有失误之时。”她走到魏延面前,轻抚魏延的肩膀。“你啊,不仅要学习将军用兵之道,更要学习将军这份胸怀,毋固毋我,有错就改,不可夸功而掩过,自欺而欺人。”

    “喏。”魏延拱拱手,又向孙策致谢,退了下去。蔡琰向孙策行了礼。“多谢将军。”

    “祭酒为何谢我?”

    “将军以身作则,这一课比我教他三年都有意义。”

第1560章 文化先锋(求保底月票!)

    孙策哈哈一笑,摆摆手。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承认自己当时是失误,说实在的有点丢脸,如果对方不是魏延,他不想毁了这个名将的苗子,说不定就随便糊弄两句了。

    “祭酒过奖了。我主要是懒得找借口掩饰,索性就承认了。”孙策看看四周,感慨不已。“况且这是何等所在?百年树人,这些孩子都是我寄予厚望的栋梁,总不能还没成材,先被我自己带歪了。”

    蔡琰含笑道:“将军言重了。”说着,伸手请孙策到后堂。孙策一边走一边问道:“公瑾还没回来?”

    “他有公务在身,这几天就不过来了。”蔡琰面色微红,有些羞涩。孙策看得分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明白了,这是要避嫌啊。他啊,就是太谨慎,不肯让人说闲话,活得太累。”

    蔡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没听见,将孙策引到后堂入座。后堂的院子里有鱼池,有花坛,种着一些花木,时值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候,香气袅袅。孙策早就听说,蔡琰的这个后堂不仅是幼稚园的孩子课间玩耍的地方,更是南阳名流仕女们聚会的所在,一旁郡学里的士子常常过来请教问题。

    “这么多花草?”看着那名目繁多的花卉,孙策叹为观止。“祭酒这儿真是仙境啊。”

    “也没什么,方便孩子们读《诗》用的。”

    “读诗?”

    “夫子说,学《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如果只是对着书本空讲,他们很难有印象,所以我种了一些,让他们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这儿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只能对着书讲,最多画个模样让他们看看。”

    孙策恍然。“祭酒用心了。这些孩子能得到祭酒的教导,是他们的福气。”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经验罢了。”蔡琰浅浅地笑道:“比起我这个先生,有将军这样的英主才是他们最大的福气。天下之大,能像南阳的孩子这样安心读书的并不多。”

    孙策想起蔡琰的个人经历,轻轻叹了一口气。蔡琰生也不幸,她的童年是跟着蔡邕流落江湖中渡过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自不在话下。她的学习与一般人也不一样,不仅读万卷书,更行万里路,从塞北到江南,她的行程只怕不止万里。

    “但愿以后能天下太平,君明臣贤,不要再出现蔡公那样的悲剧。”

    “有将军当政,太平指日可期。”蔡琰笑道:“将军今天来,有何指教?”

    “噫,我哪敢指教你,不是自取其辱么。”孙策连连摇手,让孙翊拿过一卷经书来,正是严浮调献给他的《般若道行品经》,不过他看了之后,觉得有些地方似乎很生涩,便让人又去找严浮调,要来了梵文原稿。孙策将经书接过来,起身送到蔡琰面前,说明了经书的渊源。

    蔡琰看着那些陌生的文字,有些不解。“将军意欲何为?”

    “我希望祭酒能将幼稚园的事暂且放一放,或者挑选几个助手,你下点功夫研究一下这天竺文字。当然,这只是第一步,除了天竺文字之外,我希望将来祭酒学有余力,再研究研究希腊文……”

    孙策把自己的构想说了一下。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率领大汉的谋臣猛将征讨四方,但他觉得睁开眼睛看世界总是没错的,让读书人先行一步,了解其他文明肯定利大于弊。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眼前的这一片天,让他们知道华夏文明之外还有同样灿烂的文明,别只看到南蛮北胡,以为天下之大,唯我独尊。要想了解外面的世界,语言是必须跨越的难关,严浮调虽然参与译经,但他的语言天赋并不算好,这种开宗立派的事当然还是由蔡琰这样的天才来承担更容易取得成果。

    这么一个才女,只当幼稚园的祭酒太浪费了。就像黄月英要承担最尖端的技术开发工作一样,蔡琰也应该承担更有挑战性的任务。

    蔡琰听完,将信将疑。“将军,大汉之外,还有如此文明所在?”

    孙策笑着点点头。“祭酒对浮屠有了解吗?”

    “略知一二。在洛阳时,曾经随家父去过白马寺。”

    “蔡公去过白马寺?”

    “家父在东观校书多年,在宫里见过孝桓帝祭祀浮屠的遗像,闲暇时曾与白马寺译经的浮屠道人安世高论道。他说浮屠之道与老子之道相似,曾想研习一番,后来多了些曲折,被贬朔方,也就不了了之了。”

    孙策这才想起来,其实蔡邕并不是一个纯儒,他天资过人,学问也杂,不仅通儒家五经,还通内学,也就是谶纬之学,对道家的学问也很有研究。可以说这是一个全能型的学者,和西汉末的扬雄相当。可惜他年岁大了,现在又一心要完成著史的大业,怕是没有精力来研究这天竺文字、希腊语言。

    “这么说来,这也是运数,上天注定令尊的遗憾要由你来完成了。”孙策郑重地说道:“祭酒,兹体事大,我不敢妄言,但请祭酒相信,除了我华夏文明之外,这世上不仅还有其他文明,而且这些文明足以与我华夏文明鼎足而立。这样的伟业,一般人没有能力去开拓,只有祭酒这样的天才才担得起。祭酒知道华佗么?”

    “江淮一带的神医,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医术,就是参合中外,不仅精研中原医学,还研究了一些天竺医学。”

    蔡琰有了兴趣。孙策不以学问著称,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准。既然他这么重视这件事,又有华佗这位神医做例子,想来是一门有前途的学问。“既蒙将军看重,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试一试。”蔡琰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我记得有一部西域来的形学原本,是本草堂一位胡医所译,也许我可以从此入手。”

    孙策抚掌而笑。“那这件事就委托祭酒。祭酒先张罗着,多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男女不限,只要能潜心向学就行。我依令尊蔡公著史的标准拨付经费,你看如何?”

    蔡琰笑了起来。“将军,这如何使得,你现在可欠着南阳人一大笔钱呢。著史是大事,耽误不得,这蛮夷之学何必这么重视?”

    孙策摇摇头,神情严肃。“不然,著史是以古为鉴,蛮夷之学是以邻为鉴。古人再恶,不会从坟里爬出来伤人,邻居却有可能大举入侵,伤我百姓,毁我文明。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稍作了解就知道我所言不虚,所以你要做的事不仅不能耽误,而且要比著史更下功夫,争取早日见到成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蔡琰凛然心惊,收起笑容,躬身受命。“喏,敢遵将军令。”

第1561章 中庸

    孙策很满意。年轻人就是容易沟通,几句话就搞定了。要是换成蔡邕那老头,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唇舌。

    所以嘛,蔡邕就让他猫在襄阳著史吧,开创时代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办,就算犯点错,栽点跟头也无妨,有足够的时间改正错误,吸引教训,卷土重来。

    选择蔡琰而不是蔡邕还有一个原因:孙策怕他们中了佛教的邪。佛教和黄老相似,非常适合老年人或者失意者,蔡邕正好两者皆备,极易入彀。蔡琰则不然,虽然以前吃过不少苦,现在却是苦尽甘来,嫁给周瑜,新婚燕尔,这是生活甜如蜜的时候,恨不得再活五百年,让她相信四大皆空,她才没兴趣呢,就算要修来世也不会那么执着。

    和蔡琰说定,孙策担心她不够重视,又提了一下亚历山大,不料蔡琰对此并不陌生,还和孙策说起一桩往事。

    曾在洛阳白马寺译经的浮屠道人安世高是安息王子,据他说,安息国就是亚历山大的部下所建之国,出上好的战马,尤其善用人马俱甲的甲骑,据说渊源就来自亚历山大,叫什么伙伴骑兵,冲锋陷阵,无所不破,屡立战功。安世高到洛阳后,和很多贵人有来往,袁绍就是其中之一,他对安息人的骑兵非常有兴趣,多次向安世高请教。

    孙策恍然,原来袁绍的甲骑来自于此,看不出这人倒是个能与时俱进的,只可惜只学了皮毛,没真正理解,所谓甲骑也是样子货,没能发挥真正的威力。技术的关键在细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岂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如果不能消化吸收,化为己有,永远都隔着一层。

    袁绍的甲骑为什么冲击力不够?他用的是鲜卑、乌桓人提供的战马,虽然也是精挑细选,终究不如西域马高大强壮,而重骑兵对战马的体能要求又非常高,战马体力不足,难以久战,威力大打折扣。袁绍用甲骑来冲击黑山军这样的乌合之众当然所击辄破,遇到训练有素的精锐就捉襟见肘了,遇到轻骑兵更是被动。

    孙策把自己的感悟说与蔡琰听。蔡琰也很感慨。她知道袁绍战败,也知道黄月英、秦罗等人立了功,却不知道细节,听孙策这么一说,总算有了体会。孙策虽然受限于战马资源不足,却通过战术和技术手段消弭了双方骑兵的悬殊,最后实现了逆转。由此可见,孙策重视技术自有其道理,他要全面了解西域的文明也绝非袁绍的浅尝辄止可比,自己的任务当是长远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正如他一拿下南阳就让黄承彦接管南阳铁官一般。

    “将军眼界之高,谋虑之远,非等闲可比。”蔡琰心悦诚服。

    孙策大笑,倒也没有谦虚,坦然受之。这的确是他的优势,其他人没法比,周瑜也不行。

    “我斗胆妄测,将军此次来南阳,不仅仅是喝喜酒这么简单吧?是不是又在谋篇布局?听说这两天麋夫人出入宛市,是要解决南阳布商遇到的麻烦吗?”

    孙策竖起大拇指。“祭酒是有心人。”

    他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南阳商人借钱助我平叛,于朝廷也是有功之人,现在却被如此对待,我如果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以后谁还肯借钱给我?”

    “将军不怕被商人裹胁?商人重利,有利则聚,无利则散,而且贪得无厌,将来难免反噬。”

    孙策略作思索。“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吗?”

    “仁义。”

    孙策笑而不语。

    “这话不对?”

    孙策想了想。“也不能说完全不对,只是有失偏颇。如果要我说,我觉得是强者才有资格讲仁义,没有实力空谈仁义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舍生取义,成为死人;要么成为伪君子,苟且偷生。”

    蔡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孙策装作没看到,接着说道:“此二者皆非我愿,所以非强不可。当然,一人强大终究有限,要想真正无敌于天下,还需公瑾、祭酒这样的人才相助,士农工商,各得其所,方能万众一心,同舟共济。正如不能因为士人会争权就不用士人,不能因为武人可能拥兵自重就不用武人,也不能因为商人重利就贬低商人,其实是一个道理。利害权衡,过犹不及,我取其中。”

    蔡琰点了点头。“将军深得中庸精义,可谓生而知之。”

    “惭愧,惭愧。”孙策拱拱手,有点不好意思,又卖弄了。

    看着蔡琰被孙策说服,孙翊羡慕不已。他自认可以练出和孙策一样高强的武技,却永远无法练出如此强悍的口才。明明都不怎么读书,为什么大兄就能口若悬河,辩才无碍?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学不来,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名士都愿意支持大兄呢。

    孙策告别蔡琰,离开幼稚园,转身去了本草堂。张仲景正在忙,见孙策进来,也没时间起身迎接,只能点头致意。孙策示意他不要介意,坐在一旁等候。刚坐下,一个中年商人匆匆走了进来,见堂上一大堆人,脸色便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对孙策拱了拱手。

    “这位将军,能不能让我……先请张祭酒诊断一下?我实在有些急事,耽搁不得。”

    孙策知道他误会了,连忙答应,又让典韦等人退到外面,只留下孙翊一人在身边。那商人千恩万谢,眼巴巴的看着张仲景,几次想和那些人商量,却有放弃了。在他前面,至少还有十来人等着看病。孙策看他额头全是汗,华丽的丝衣也被汗浸湿,贴在身上,但他面色红润,不像是病人,不禁问道:“足下哪儿不舒服?”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这不是要去关中了么,怕半路上出事,想请张祭酒诊个脉,求个放心。如果有什么要注意的,也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不是说关中生意不好做么,你怎么还去关中?”

    商人苦笑。“关中生意是不好做,可不去关中还能去哪里?哪儿生意都不好做啊。仅南阳就有布商近百家,不去关中,就只能降价。要不然货卖不出去,本钱都回不来。这都八月了,再不出发,来不及回来过年,只能滞留关中,又要多不少开销,弄不好又是白忙一场。唉,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孙策眉毛微挑,心中一动。

第1562章 有眼无珠(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孙策知道生意不好做,即使没有朝廷的阴招,生意也会越来越难做。现在只是开始,更艰难的时候还没有到来。技术的应用可以提高生产效率,降低成本,但市场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普通百姓还挣扎在生存线上,根本没有足够消费能力的时候。

    资本逐利,追求利润最大化,需要更多的市场,本能的寻求垄断地位,这就是资本倾向于对外扩张的原动力。用抢来的殖民地生产,垄断市场进行倾销,才能获得利润最大化,谁关注市场培育,共同进步啊。要不然老马怎么会说资本主义来到世界上,从头到脚每一个汗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呢。资本主义的原动力就是利,没有道和义。对外如此,对内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了获得利润,商人无所不用其极,一方面用尽各种方法刺激潜在客户的消费**,榨干他们现在的钱包还不够,还要榨干他们未来的钱包,一方面满足自己的穷奢极欲,将大量的财富消耗在完全没有意义的攀比中。

    孙策虽然对经济学没什么研究,但他并不赞同资本主义,他也不想将华夏民族带往那个方向,即使不得不利用,也那也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人活于世,固然不能不言利,但也不能只言利。

    他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去关中做生意,现在看来,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即使朝廷出阴招,商人们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利润虽薄,却并非一点也没有,否则谁会辛辛苦苦地跑去关中做生意。

    孙策拍拍那商人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关中还有生意可做?”

    中年商人打量了孙策两眼,又焦急地看看前面的病人,没什么心情回答孙策。他本来以为孙策一大群人,会耽误很多时间,才想插到孙策前面,现在知道只有孙策一人,其他人都是随从,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也没什么心情和孙策聊天了。

    “有自然是有的,只是要有门路。有门路就能赚大钱,没门路就只能赠小钱,还得冒着赔本的危险。”

    “这么说来,兄台应该是没什么门路的。”孙策笑得更加开心。“我在关中有几个朋友,不知道兄台有没有兴趣?”

    “你有门路?”中年商人重新打量了孙策两眼,态度再次变得恭敬起来。他看看外面等候的典韦等人,若有所思。能在治城里带这么多随从的,自然不是普通将领。他客气地拱拱手。“在下江夏布商孟仁,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你别急着问我姓名。”孙策忍着笑。“你先告诉我怎么才能在关中挣到钱,我看看有没有好处。”

    孟仁干笑了两声,伸手邀请孙策到一旁说话。孙策跟他走到一边,孟仁再次拱手,很客气,却也很坚决。“不知将军在关中有什么样的朋友?是军中的,还是司徒府,如果都不是,大司农、少府也行。”

    孙策已经有点明白了。“只有这几种朋友才能帮上忙?”

    “差不多吧。”

    “我在军中有几个朋友。”

    “哪一位将军?”

    “我认识温侯麾下的张辽张文远。”

    孟仁皱了皱眉,有些失望。“将军认不认识温侯本人?”

    “有点交情,但没见过面。”

    孟仁的脸色立刻生动起来。“有点交情就行。将军有所不知,现在关中生意难做,不是布匹的价格不高,而是布匹的价格太高。朝廷定了最低价,普通百姓买不起,我们只能卖给朝廷,但朝廷收购布匹的价格虽高,要求却严,负责的官员吃拿卡要,贪得无厌,如果送的礼不够,要么是不收货,要么是收了货也不给钱。仔细算下来,每匹布挣的一大半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即使如此,只要能卖出去,你们也有利可图,而且不菲。”

    孟仁笑了。“将军颇有眼光,没有利润,谁去吃那个苦头。将军,你和温侯是怎么认识的?”

    “哦,他帮过我一点忙。”

    “将军一看就是知恩图报之人,想必也帮过温侯的忙?”

    “算是吧。”孙策说道:“我偶尔为温侯筹措一些关中紧缺的物资。”

    “那太好了。”孟仁大喜,拱手道:“相见便是有缘,不知将军能否赏光,给我一个机会请将军喝两杯?”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孙策的手,顺手从左手拇指上撸下一个扳指,塞在孙策手中。“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一看将军这山一般的肩膀就知道,你肯定是一个能骑善射之人,这扳指不值什么钱,却是犀角所制,用来射箭正合适。”

    孙策打量着那个犀角扳指,笑容满面。“酒就不喝了,我很忙,你直接告诉我有什么好处吧。”

    “当然,当然。南阳布匹便宜,卖到关中,只要找到门路,就算有大半用来送礼,利润还是有一点的。如果门路够宽,比如将军认识温侯的话,送礼的费用就能省上一半,卖一匹布抵得上在南阳卖三匹布,自然有利可图。”孟仁凑了过来,竖起两根手指。“将军若能助我联络温侯,每匹布,我谢将军二十钱。”

    孙策笑了,将扳指塞回孟仁手中。“你只卖布,不卖绢绫?我听说那些利润更高。”

    孟仁苦笑。“将军有所不知,绢绫的利润是高,但竞争的人也太多,且绢绫大多运往凉州,如果是韩遂、马腾那样的大将,绢绫大有去处,温侯是并州人,他在凉州没有门路,绢绫收不了多少的。将军若是认识凉州籍的将领,每匹绢绫,我谢将军两百。”

    孙策恍然,一下子全明白了。“那一年能卖多少?”

    “这个不好说,要看交情如何,交情够深,一年十万匹都没问题。交情不够深,一年也就是千来匹,挣点辛苦钱。”

    孙策正说着,一个年轻医匠从里面走了出来。“孙将军,祭酒有请。”

    “好的,我就来。”孙策向孟仁拱拱手,笑了笑。“失陪,失陪。”

    孟仁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犀角扳指“啪哒”一声掉在地上。“孙……孙将军?敢问……你是哪位孙将军,是那位……孙将军吗?”

    孙策转身扬扬手,哈哈一笑。“没错,我就是那位孙将军。”

    年轻医匠很意外。“将军,这人是有眼疾吗,没认出你?”

    孙策反问道:“他应该认出我吗?”

    “那当然,经商嘛,眼力为先,连你都不认识,还做什么生意?”

    孟仁听得真切,双手握拳,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真是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想想不解气,又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就这眼力还想发大财,真是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第1563章 名声在外

    张仲景坐在一堆简帛之间,宽大的书案上摆着笔墨、写了一半的稿子。见孙策进门,他起身相迎。

    “屋里太乱,失礼失礼。”

    孙策在案边坐下,扫了一眼案上的书稿。“是和兖州合作的方案吗?”

    “没错。将军,这华佗真是个奇才。”一提到业务,张仲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他这麻沸散的配方简直是点石成金,有了这个方子,以后再为将士们疗伤,可以减少很多痛苦,医匠也省很多事。”

    “他居然舍得将这个配方拿出来?”

    张仲景笑了,带着几分得意。“将军,他想要南阳的药材支持,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

    孙策很满意。他来找张仲景,就是想和张仲景谈谈与曹昂合作的事。有南阳这个药材宝库在手,加上本草堂的先发优势,张仲景有绝对的主动权,他只是担心张仲景太大公无私了,以医家仁者之心待人,让曹昂占了太多便宜。不管怎么说,曹昂现在还只是盟友,不是部属,不能不加以控制。既然张仲景有这样的觉悟,连麻沸散都搞到手了,他也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孙策随即和张仲景说起翻译天竺医学典籍的事。华佗的医术有一部分来自天竺,他也安排了蔡琰研习天竺文字,考虑到本草堂在侧,最容易入手的自然是医学。佛教东传,也是医学先行,尤其是在乱世,医学能救死扶伤,是吸引信任的不二法门。很多西域来的浮屠道人都懂医学,也带了一些医学典籍,有一定的物质基础。

    张仲景非常赞同孙策的意见。他也和华佗讨论过类似的问题,正考虑请人翻译天竺医书。加上之前有一个胡医译了一部《形学原本》,虽说有不少人买,但销路并不是特别好,不仅没赚到钱,反而亏了一些。《形学原本》与医学无关,张仲景也想把精力集中在医学上。他正在编一部书,讲解一些日常生活中应该注意的养生常识,以及一些常见病的自我诊断和治疗,免得有很多人要么担心诊费太贵而不敢就医,延误了病情,要么有点小毛病就到本草堂求医,反而耽误了那些急需诊断的病人。

    孙策对张仲景的建议非常支持,他还提了个建议,可以加一些插图,一图胜千字,张仲景再向通俗靠拢,毕竟还是专业的医生,难免有专业的术语,影响普通人的理解,有了图解,普通人更容易理解一些。

    张仲景觉得这个建议不错,立刻用笔记下。

    孙策和张仲景聊了小半个时辰,见张仲景的侍者几次在外面张望,知道张仲景很忙,不敢耽搁他时间,谈完事情就起身告辞。他刚出后堂,就看到孟仁还站在院子里等待,眼巴巴地看着门口,一见他走出来,孟仁立刻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却不敢走近。

    孙策走了过去,拱拱手,微微一笑。“吴郡孙策,字伯符,敢问足下安好。”

    孟仁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立刻肃容还礼。“江夏孟仁,字叔义,见过将军。”随即又道:“将军能否赏光,我想请将军喝一杯,正宗的将军令。”

    “将军令?这是哪儿的新酒,没听说过啊。”

    “长沙新出的米酒。蒙将军恩泽,这两年在江南屯田,百姓安居乐业,米的产量大增,不少百姓都酿酒,原本都是私酿,没有统一的名字,各随其便,后来有人为这新酒取名将军令,以谢将军英明。说来也怪,自从换了这名字之后,这酒越发甘甜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江南诸郡的新酒都以此为名。”

    孙策大笑。“既然如此,那我回头命人买上几瓮就是,你的情,我领了,酒却是没空喝。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写成书面建议给我,也可以去找麋夫人,或者找阎太守也行。”

    “唉,将军有所不知,麋夫人最近很忙,未必有时间关照我这点小事。至于阎太守,太守府的门槛都换了好几条了,又岂是我一个小本经营的布商能跳得进去的。”

    孙策听出了孟仁的言外之意,心中不快。“太守府的门槛很高吗?”

    孟仁连连摇头,苦笑不语。孙策明知他有点故弄玄虚,还是想听听他的倾诉。阎象也好,张也罢,大多都有点鄙视商人的习气,他鼓励商业,总要拿出点实际行动。他抬头看看天色。“行,也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们就去尝尝这将军令。”

    孟仁喜不自胜,心病不治而愈,也不看病了,引着孙策出门。孙策跟着他出了治城,沿着大道,来到宛市。孟仁将他引进一家最大的酒肆。他知道孙策不想招摇,又有倾听民间疾苦的打算,特意将他带到二楼雅座。这雅座似乎专为商人准备,门窗非常厚实,内外两道门,将门窗拉开一道缝,就能听到外面人说话。关上门窗,又能保密,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在内间说话,随从们坐在外间,还有防止闲人擅入的作用要,可谓考虑周到。

    入座之后,酒佣进来,上了茶,点了菜,瞅了孙策一眼就出去了。孟仁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有眼无珠,连一个酒佣都不如,难怪生意做不大。”

    孙策很惊讶。“他认出我来了?”

    “应该是的,若非认出将军,他不会不推荐歌妓。将军你听。”孟仁指指外面,孙策稍微凝神,便听到了丝竹之声,虽然不甚吵闹,却也清晰可辨。“大凡到这儿来喝酒的,要么是谈生意,要么是招待客人,请歌妓鼓琴助兴是必备的事。将军戎马倥偬,不好丝竹,连军中鼓吹都不肯用,所以他便不推荐了。”

    孙策哑然失笑。他是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按照礼制,以他现在的身份,正常出行都要前呼后拥,从者至少百余人,前有武卒开道,后有骑士扈从,再加上鼓吹敲敲打打,既是排场,也是提醒百姓避让,但他不喜欢这一套,常将鼓吹送人,之前送给杜畿,后来又送给满宠,自己却难得一用。

    “说说你经商的故事吧,看看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孙策主动提起酒壶,为自怨自艾的孟仁倒了一杯酒。孟仁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躬身拜谢。

    “请以此酒,为将军寿。”

第1564章 无用功

    孟仁连饮三杯,抹了抹额下的短须。“眼下南阳宛市的商人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青徐商人,以海货为主,实力很强,南到交州,北到幽州,基本上都被他们控制了。青徐商人也有卖布匹的,不过数量比较少,而且以南阳本地销售为主,不入关中。”

    孟仁提起酒壶,为孙策斟满酒杯。“将军,这酒如何?”

    “不错,就是入口比较冲,如果存上几年,可能会更好。”

    “将军是懂酒的人,一语中的。”孟仁一拍大腿。“可惜这南阳能沉得住气的人太少,都喜欢这新酒,陈酿反而不受欢迎,就连蔡家的九酝春都卖不动了。不过真正懂酒的人还是喜欢陈酿,那种三杯下肚醺醺然的感觉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欣赏的。”

    孙策笑笑。南阳这几年发展太快,的确有些躁,老派的不太适应也很正常。不过酒的情况并非如此,九酝春从市场上消失的原因在于蔡家经营方向的转变,襄阳蔡家经营军械、甲胄发了大财,现在又着力于海运,交州来的海货有一大半是蔡瑁为首的襄阳人在经营,并非青徐系。蔡家现在看不上酒的利润,九酝春依然在酿,但只供应部分人群,不对外销售,有点内部特供酒的味道。

    “这第二类人,就是关中来的商人,主要出售凉州来的牲畜、皮货,还有一些西域来的宝货。他们实力有限,也不经营布匹,可以存而不论。这第三类人,就是荆州本地商人,还包括一部分豫州人,主要经营荆州本地特产,布匹是其中的大项。木学堂研制的新织机至少让效率翻了一番,江南平定后,百姓安居乐业,蚕桑丝麻产量大增,本地消化不了,价格一降再降,只能外销。”

    孟仁又和孙策喝了一杯,叹了半天气,却不往下说。孙策心知肚明,知道他在卖关子,却也不急,说道:“怎么,有什么不方便的?”

    “这个……倒也不是方便,只是可能对将军有些不敬。”

    “对我?”孙策忍不住笑道:“我家虽然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我现在没做生意啊,至少在南阳没有。”

    “将军是没有做生意,但是我听说,几个大织坊都有将军的股份,不知是真是假?”

    “股份?”孙策愣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回去要问一下。”

    孟仁笑笑,举起酒杯。“也可能是那些人托将军之名吧,我随便说说,将军随便听听,不必太较真。”

    “但说无妨。”

    “我听人说这南阳的几个大织坊都有将军的股份,所以有什么大生意,通常都由这几个大织坊先承揽,剩下的才会分给其他人。他们财大气粗,可以调集大量的车马,运一次货,少则万余匹,多则数万匹,听说有一次新野邓家贩布进关,用牛车近千辆,沿途的驿亭都要提前准备粮食、草料,普通零散的客人也无法接待。耳目灵通的早早的避开,消息收得迟一点的,不仅路上忍饥挨饿,到关中之后,布匹迟迟无法出手,又多支出不少费用。眼看着耗不起,只好将辛苦运进关中的布匹贱卖,只求早点脱身。如果有实力,那还好说,这次亏了,下次再补回来就是。有些小本经营的直接破产,一下子困顿了。”

    “像新野邓家这样的大布商还有几个?”

    “三家,除了新野邓,还有宛城吴、湖阳樊、安众宗。这四家最大,实力略逊一筹的有十来家,像我这样的小本生意就多了,没人统计过。将军如果要查,可以问问市令,他们最清楚了。”

    孙策点点头,不动声色,举起酒杯,向孟仁示意。“你再给我说说到了关中又如何交易,这么多布,关中那点人口肯定吃不下吧,就算加上凉州也不够。”

    孟仁有些尴尬。“惭愧,我只知道有一部分绢绫去了凉州,应该是去西域了,至于有多少,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我就说不清了。至于到了关中怎么交易,我倒是略知一二。”

    夕阳西下,孙策走出宛市。在宛市转了半圈,也许是信息量有点大,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头昏沉沉的,脚下也有点飘。

    典韦不敢大意,顾不得惊扰百姓,亮出了武猛营的盾牌,护送孙策回治城,直接把他送回后院。

    尹正和张子夫说话,看到孙策喝得半醉回来,很是惊讶。张子夫不便滞留,起身告辞,孙策心情不太好,也没留她说话。尹将孙策扶到屋里,帮他脱了外衣,让他靠在床上。

    “阿兰呢?”

    尹还没来得及回话,外面响起脚步声,麋兰快步走了进来。“怎么喝成这样?”麋兰转身吩咐人去取茶水醒酒,然后坐在榻边,打量着孙策,似笑非笑。“心情不好?”

    孙策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他心情的确不好。宛城吴,湖阳樊,安众宗,新野邓,全是南阳知名的世家,他一心想打击世家,结果世家还是迅速崛起。布业如此,其他行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没有遇到关中的特殊政策,才没有显山露水罢了。

    感觉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全是无用功一样。

    “行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麋兰拍拍孙策的手。“先睡一觉,酒醒了再说。”

    “你跟着我回来的?”

    “你在宛市转了半天,典子固他们跟着,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我能不知道?本来想和你一起回来的,稍微耽搁了一下,就落了一步。”

    “你担心什么?”孙策反手握着麋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我担心你一怒之下去找子纲先生或者阎府君。”

    孙策笑了一声。从宛市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有那么一刻是想这么干的。南阳出现这样的情况,张和阎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们无力阻止,他们也应该汇报。如果不是他今天遇到孟仁,他还不知道南阳世家崛起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阻止他这么做的是对张的信任和敬重,还有自己的面子。张是他请来的谋士,直到目前为止,给他的印象都不错。他不想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与张见面,说出什么不计后果的话来。

    “我没喝多少酒,也没醉,就是有点累,心累。”孙策点点自己的心口。“我稍微休息一下,待会儿一起吃晚饭,你把了解到的情况和我说一下。”

    “好啊,那你好好休息,我和尹姊姊去准备点爽口的小菜。”

第1565章 力不从心

    孙策睡了大半个时辰便醒了。米酒的后劲有一点,但他身体强壮,一觉醒来便恢复如初,精神抖擞。只是屋子里酒气薰人,尹不得不把窗户打开透气。

    尹和麋兰准备了一点小菜。她们的手艺来自袁权,虽然还略逊一筹,但孙策这些天连日饮宴,已经有点厌了,忽然吃到煮得清淡的稀粥,配上清爽的小菜,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大碗,有点撑。吃过晚饭,他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门外响起脚步声,张出现在门口,打量了孙策一眼,有些意外。

    “将军酒醒了?”

    孙策摸了摸鼻子,有点勉强地笑道:“怎么,我喝醉的消息传得这么快,先生都知道了?”

    张微微一笑。“将军是凤鸟之命,上动于天,但有举动,岂止宛城可知,整个天下都会震动。”

    孙策看了张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张转身看看四周,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是袁夫人来了吗?我还没用晚餐,如果有剩的,给我来一点吧。”

    孙策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洒脱,又或者,他这是故作洒脱?他冲着麋兰使了个眼色,麋兰会意,一边命人去取,一边笑道:“先生误会了,袁姊姊可没来,是我们东施效颦,正好请先生尝尝。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先生包涵。”

    “无妨,无妨,名师出高徒,仅闻这味道,就知道有七八分神韵了。说起来,我上次品尝袁夫人的手艺,还是三年前的事。将军,时间过得真快啊。”

    孙策也有些感慨。侍者端来晚饭,张也不客气,自行入座,呼呼啦啦的喝了两碗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便算结束了。孙策看在眼里,很是惊讶。

    “先生吃饭一直这么快?”

    “以前不是,现在习惯了。事情多,能省点时间就省点。将军来的这些天,天天陪着饮宴,我也是苦不堪言。听说将军在宛市喝醉了,我可是窃喜得很。”

    孙策打量着张憔悴的面庞,心中涌起一丝歉意。张不是那种热衷仕途的人,否则他早就出仕了,不必等到自己去请。这样一个人就算施政方略可能有些守旧,却不太可能因为利益关系而故意放纵,对他们来说,义利之辨不言自明,怀疑他循私枉法无异于污辱他的人格。

    孙策原本沉重阴暗的心情明朗了不少。“先生,我到宛市可不仅仅是喝酒,还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不乏对先生不利的。”

    “我知道,所以我赶来听听。平时听到的多是谀辞,可没什么人会当面直言。”张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将军,我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南阳是帝乡,虽说民风豪奢,但南阳人也骄傲惯了,很少有人会对官员如此恭敬。现在则不然,即便豪富之家也是见官三分笑,逢吏貌必恭。将军,这是你期盼的盛世吗?”

    孙策眉梢微颤。他打量了张两眼,笑了一声,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他不希望看到“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但坐啸”这样的事,不希望豪强横行乡里,兼并土地,与朝廷争人力、物力,制造离心力,但他希望看到所有人都畏官如虎吗?有经济实力的人尚且如此,那普通百姓又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一个万马齐喑的盛世,不是他想要的盛世,也不是真正的盛世。

    孙策沉吟了片刻。“先生,我听说太守府每日高朋满座,门槛都换了好几条,先生那里也是如此吗?”

    “差不多吧。”

    “那普通百姓还有机会一窥先生容颜吗?”

    “比较难。”张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敞开大门,来者不拒,那我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我不仅是将军的长史,还将是南阳太守、宛令,说不定还要兼任这治城的城门都尉。只要是有权的,能管辖到一部分人的职务,都有可能落到我的身上。”

    “这么说,将军只接待那些大商人,比如宛城吴、湖阳樊之类?”

    “是的,他们是债主,是他们借出大量的钱财帮将军击败了袁绍,将来还要靠他们帮将军对抗朝廷。”

    “对抗朝廷?”孙策歪了歪嘴,一丝笑意从嘴角绽放。“先生,你打算如何依靠他们对抗朝廷?”

    尹送来了茶,张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将军,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具体的办法,但朝廷为了从丝帛贸易中得利,不惜让普通百姓衣不蔽体,我很反感。我打算减少对关中的布匹供应,但中小商户太多,无法统一行动,只有让他们知难而退,生意集中到几个人的手上,我才能居中调度。”

    孙策喝着茶,静静地等着。

    “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实力一般的中小商户宁愿去关中做生意,也不愿意在本地经销?虽说荆州布价低,也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新衣的。”

    “为什么?”

    “因为关中布匹价格高,有利可图。本地百姓大部分刚刚温饱,还不知道将来能否如此,就算手上有钱也不敢用,要存着以备不测。至于那些刚从关中、洛阳迁来的百姓,就更不敢将有限的收入用于添置新衣了。我查了一下,他们很多人都在工坊做工,因为做工的人太多,佣工的价格一降再降,幅度超过布匹价格的下降。”

    张一声长叹。“将军有所不知,南阳这两年的赋税增涨很快,几乎每年增涨两到三成,赋税增加是好事,可是增加的问题却也让人应对不及。就拿宛市来说,以前只有不到千户,现在已经超过两千,商户倍增,市吏数量不足,每个人都要承担更多的事物,俸禄却不增,难免有人不满,中饱私囊的现象屡禁不止,查得严了,很多老吏宁可去职,人手更不足。查得松了,吏治败坏,一发不可收拾。将军,我们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啊。南阳如此,南郡、江夏的情况只会更严峻,论治民理政,李通、文聘不如阎象远矣。有空你问问杜畿,看他怎么说。将军,我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老牛,力不从心。”

    看着一脸无奈,甚至有些沮丧的张,孙策点了点。他知道问题所在了。张当年曾提醒郭嘉,法家凡事务求控制的做法难以实现,他现在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经济快速增涨,尤其是工商业的快速发展对行政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前那一套管理办法跟不上了,通晓政务的官吏数量不足,已经开始拖后腿。

    政务堂的建立刻不容缓。

第1566章 筹建政务堂(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不是先生老了,先生刚逾不惑,正当壮年,岂能言老,只是变化太快,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是么?”张打量着孙策,将信将疑。“将军……有所预料?”

    孙策笑笑。“我有准备,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他当然知道工商业的发展会有什么样的潜在危险,只是他一来没有真正的行政经验,不知道经济危机的酝酿过程有多长,初期又会有什么征兆;二来忙于作战,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总觉得刚开始发展,正是快马加鞭的时候,没必要太过担心。

    他忘了一件事,国民经济是一个复杂的体系,也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一点点变化都有可能引发巨大的影响。而发生变化时,最有机会从中受益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实力更强的既有利益获得者。正如原始社会解体了,成为奴隶主的绝对不是会普通氏族成员,而是已经占据高位的氏族部落头领一样,当他在南阳推行新政,振兴工商时,从中受益最大的也不会是普通百姓,而是他一心要打击的世家豪强。

    襄阳蔡家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当时蔡家还只是襄阳首富,现在大概已经是荆州首富了。不过没关系,蔡家再强,命运也掌握在他手上。张不是说了么,南阳的世家现在见官三分笑,逢吏貌必恭,乖得很,所谓宛城吴、新野邓什么的,也不过是张手里的几把刀,想用谁就用谁,想毁了谁就毁了谁。

    “荆州的上计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月底吧,八月上计,到太守府要月底,今年事务多,甚至可能延期到九月上旬。”

    “工坊、商户都在上计范围内吗?”

    “在的,用工、产量都会进行统计。”

    “普通百姓呢?都统计什么内容?”

    “这个是难点。如果已经落籍,那自然在统计范围以内,户口、年龄、家产,概不例外。可若是流民,还没有落籍,那就没办法处理了。他们可能今天在宛城,明天就到了棘阳,如果统计,必然重复。如果不统计,又明显是个遗漏。袁绍南侵,河南百姓南下的可不少。”

    “这都是问题,只靠以前那一套是不行的,要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就招募掾吏,那么多读书人,找几个愿意为吏的应该不难吧。”

    张有些难色。“愿意做官的不少,愿意为吏的不多。况且他们虽然读过书,却不通吏事,至少要学个一年半载的。”

    “这个简单啊。”孙策笑了。“首先,要求不要太高,能识文断字就行,不需要太高的学问,这样的人不仅南阳容易找,各县也没什么难度。其次,你考虑一下,主要是哪些职位缺人,然后找精通这些职位吏事的老吏授课,集中讲解必要的技能,十天半月也就够了,立刻就能上岗。现在开始操办的话,年底就能见到效果。”

    “以吏为师?”张眉头微蹙。

    孙策早有准备。不管张是否激进,对朝廷的态度如何,他毕竟是名士,是精通儒家经典,也深受儒学思想影响的名士。以吏为师,以法为教,是秦行法治的重要标志,向来为儒家诟病。让他主动行秦法,从思想上就有抵触情绪。

    “以吏为师只是第一步,先解决眼前的人手不足,然后从中挑选德才兼备的重点培养。为了避免有人为谋利而来,在招募的时候就公布岗位要求、规章制度,以及将来升迁的可能和方向,既不要好高骛远,也不要让他们有不切实际的奢望。这就是一份工作,就和进工坊做工一样,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而已。如果有志于造福一方,那当然欢迎,如果想以此牟利,请他另谋高就。”

    张神色稍缓,却还是有些犹豫。“只是这样一来,这就和讲武堂、木学堂没什么区别了?”

    “先生觉得讲武堂、木学堂低人一等么?”

    张一愣,随即笑着摇摇手。“将军,我一时失言,惭愧,惭愧。”

    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希望先生只是失言。如果先生也有这样的看法,南阳的风气是很难从根本上改变的。士农工商,士也是四民之一,并不是与农工商相隔离的贵族。先生,我觉得有必要重新梳理一下士的含义,不能认为只有读书人才是士,做官才是士人唯一的出路,只要有能力、有抱负、有担当的人,都可以称为士。武士演兵讲武,保境安民。农士精研水土,扩耕增产。工士研习技艺,精炼百器。商士货通天下,利国利民。这样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只有当官的人才能称为士?士人当入世,世道的世,而不是仕途的仕。”

    张凛然。他与孙策相识以来,这还是孙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他仔细品味了一番,又觉得孙策说得有理。就南阳的经验而言,读书人只要肯放下身份,做什么事都比不识字的人快一些,农为国本,自然不用说,工商也是强国利民的重要手段,这已经被事实证明。如果能吸引更多的读书人愿意投身其中,好处不言而处。既然要重用他们,又怎么能歧视了他们,将他们排除在士以外?拓展士的范围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选择,当官不应该是读书人唯一的选择。

    “将军所言甚是,是我泥古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孙策摇摇手,轻笑道:“我只是从讲武堂、木学堂得到启发,觉得政务也许可以依例行事。这样吧,索性就取一个类似的名字,叫政务堂,如何?”

    看着笑容满面,意态从容的孙策,张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得出,孙策绝非一时起意,也不仅仅是和他商量,他肯定是早有准备,只是现在提出来而已。具体细节也许可以商洽,但政务堂的建立却势在必行,不管他同不同意,孙策都会办。

    “将军所言,我原则上同意,但事涉官吏,还是谨慎一些的好,不宜大张旗鼓。不如这样,先从百石吏的选拔开始,一边解决问题一边摸索办法,等成熟了,再逐步扩展到县寺州郡。”

    “这是自然。”孙策笑道:“论政务,还是先生具体负责比较方便,这第一任政务堂祭酒非先生莫属,我是一窍不通的,只能垂拱而治了。”

    张眼睛一闪,抚着胡须,会心而笑。“如此,南阳幸甚,天下幸甚。”

第1567章 志同道合

    筹建政务堂的事落实完毕,孙策趁热打铁,说起了今天下午在宛市的见闻。

    他原本的确有些生气,宛市的商户越来越多,但市场却被部分世家控制,大部分的商户只能旁观,这不符合他的三观。可是听了张的分析,他又觉得张这么做有一定的道理。凡事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商业尤其如此,自由竞争固然重要,但重要的战略物资必须有所控制,不能放任自由,无序竞争。

    丝帛不是普通的布匹,具备和军械一样重要的战略地位,不能什么人都来插一脚。大部分商户无法涉足关中的布匹生意,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做生意的人太多。而做生意的人多正是因为有利可图。再追问下去,之所以有利可图,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流民成为廉价劳动力,降低了人工成本,增加了利润空间。关中强行制定的高价只是推波助澜,却不是根源。

    他提倡工商的首要目标是自强,其次是富民,只有百姓安居乐业才有稳定可言。现在百姓不仅没能从中受益,反而受损,自然不是他能够接受的结果,必须加以调整。

    设立一个最低工资标准就成了当务之急,但这个标准如何设定,却是必须慎之又慎的。太低了没有意义,太高了又会影响工坊的利润,最后物价上涨,反过来又会影响民生。设立了最低工资标准,工坊必然会收缩用工,采用延长工作时间之类的办法来抵冲,而工作机会减少,又会让没有生活来源的流民更加处于弱势,本来是为了保护他们,操之过急,反倒又会伤害他们。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孙策清楚这其中的利害,虽然着急,却也不敢一刀切。他没有具体的行政经验,只能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向,具体的问题只能依靠张等人来解决,说得好听点,也就是垂拱而治。

    只是他这个垂拱而治并不是什么都不管,只当泥菩萨。他是引领者,是确立方向的人。也许张会选择与他预期不同的道路,但最终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在这一点上,儒家比法家有优势。法家是帝王术,只为帝王考虑,如何方便管理如何来,百姓的福祉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儒家毕竟有一定的民本意识,只是被师法、家法束缚,制度创新时的动力不足,只能被形势逼得往前走,比较被动,适应时间比较长。孙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的思维局限,引导他们向自己期望的目标前进,主动求变。

    拓展士的定义,实际上就是拓展民的概念。儒家反对与民争利,但他们的民并不包括普通百姓,所谓士农工商实际只是读书人、大地主、大工商业主,而在东汉,这些人又成为世家豪强的重要组成部分,占人口九成以上的农民反而不包括在其中。

    现在孙策要求拓展民的范围,将绝大部分人口都包括进去,对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个观念的重大革新,即使张不是一个守旧的人,也需要时间来消化理解,然后再做出相应的调整。好在张有读书人以仁为本的初心,有儒者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明知这件事很难,还是慨然应诺。

    具体的事务由张承担,孙策垂拱而治,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张尽快挑选一些助手,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困在自己身上,严格执行休沐制度,有病要及时到本草堂诊治。他可不希望张累死。行政事务是一个非常累人的事,勤政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历史上的真正勤政的帝王大多短命,大臣也好不到哪儿去。张拯救了郭嘉,他也不能看着张成了诸葛亮的先驱。

    张感激不尽,心里暖洋洋的。

    两人正说着,诸葛亮快步走了进来,向张行礼后,递给孙策一封急件。孙策打开一看,是吕范发来的。杨彪到达浚仪,动作不小,不仅对关东的经济、军事非常关心,还有挖墙角的企图。孙策倒是很坦然,杨彪以私人身份出使关东,当然不会放过一切为朝廷谋利的机会。他奇怪的倒是吕范直接动用邮驿给他发消息,而且没有提袁权一句,看来袁权和袁夫人非常亲密,以致于吕范起了疑心,有所防范,不愿意惊动袁权。

    孙策收起急件。“先生在洛阳时,与杨文先有过接触吗?”

    张笑道:“见过面,没深交。虽说弘农杨家的门槛没有袁家门槛高,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就朝廷而言,杨文先是个难得的能吏,德才兼备,毕竟家学渊源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其实不是太清楚民间疾苦,难有同情之心。他经过洛阳时,和周伯奇(周异)见过面,这两天周伯奇就要到了,将军到时候可以向周伯奇打听打听。”

    “收到消息了?公瑾有没有去迎一下?”

    “应该是去了。见将军之前,父子俩总得交交心。”

    孙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周异身为河南尹,没有向他汇报过工作,但他一直也没有对周瑜的决定表态,其实是默认了他们父子的臣属地位,只是不想做得太明显。可以理解为观望,也可以理解为面子,这都不重要。鲁肃进驻洛阳,他平静地接受,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这就够了。就像眼前的张,虽然没有像鲁肃、黄忠一样以臣自称,但他忠实的执行自己的命令,将儿子留在军谋处任职,又声称要对抗朝廷,其实态度已经很明朗,不需要非要喊几句主公来过瘾。

    “杨文先要挖我们的墙角。”孙策把吕范提到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张静静地听完。“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为天下求太平这样的大事,志同道合很重要,勉强不来。”孙策淡淡地说道:“来者自来,去者自去。贤愚不肖,各按天命。”

    “将军能如此,何愁大事不成?”张抚着胡须,慨然长叹。“此生无他野望,只愿将军能善始亦能善终,赤子之心不改,内圣外王可期,我等亦能攀龙附凤,不负平生所学。”

    “能与先生共事,也是我的荣幸。”孙策哈哈大笑。“将来若有微末功业,必不敢忘先生辅佐之德,广陵张必可无愧于新野邓。”

    张为之动容,长身而起,举手过额,向孙策深施一礼。

第1568章 财如流水

    亲自送张出门,站在门口,看着张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刚喝了两大碗参汤,孙策不禁有点脸热。张虽然才华出众,毕竟是君子,两顶高帽一戴,估计得少活好几年。

    “将军,真要建政务堂吗?”诸葛亮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这还能有假?”孙策不假思索,回头瞅了诸葛亮一眼。“你觉得我和子纲先生开玩笑?”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岂敢,我只是有些意外。将军不是打算将这个任务交给黄子琰的么?”

    孙策笑而不语。他本来是想让黄琬来负责政务堂的事,但现在改主意了。不管怎么说,黄琬毕竟是朝廷的前太尉,又是降将,让他担任政务堂祭酒有可能会造成误会。这个时代重师生关系,尹端做讲武堂祭酒,讲武堂的学生就奉尹为主,特地摆出那么大的排场,丝毫不顾忌他这个将军怎么想。军中也就罢了,他有足够的自信掌控,其他行政官员则不然,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控制能力,不能让黄琬钻了空子。

    这种机会当然还是留给铁杆亲信张更合适。张没有做过朝廷的官,他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部属,对朝廷也没有太多眷念可言。他只是一种思维惯性,一种儒生大多都有的惯性,而且这种惯性很快就会消失殆尽。他说垂拱之治,以帝王自许,张不仅不反对,反倒以内圣外王相期许,话说到这个份上,第一任政务堂祭酒的荣耀又算得了什么。

    他当然清楚诸葛亮的意思,张才华出众,但他是一个优秀的谋士,并不是一个出众的行政官员。论行政能力,他的确不如黄琬。可是话又说回来,谁规定祭酒就一定要讲课?现在只是培训百石小吏,黄琬来也讲不了课,真正负责讲课的是精于实际事务的老吏。

    不过这样的想法不用对诸葛亮说,让他自己去领悟更好。

    见孙策不解释,诸葛亮也没有多问,在中门处退下。孙策回到后堂,麋兰迎了出来,见孙策脚步轻松,眉眼带笑,已经看不到半分傍晚回来时的郁闷,不禁笑道:“看来将军心结已解,无须我饶舌了。”

    孙策摇摇头。“他讲他的,你讲你的,不冲突。”

    “那好吧,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将军先沐浴,然后一边纳凉一边说。”

    孙策应了,左右看看,没看到尹,便问了一声。麋兰有些羞涩,红着脸,吱唔了两句,孙策见了有些不解,刚准备再问,突然有所领悟,不禁斜睨了麋兰一眼。

    “那只好辛苦你了。”

    麋兰低了头,连脖子都红了。“还望将军垂怜。”

    “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的。”孙策伸手揽着麋兰的肩膀,大笑着进了卧房。门一推开,又觉得眼前情景不太对,连忙退了出来,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疑惑地看着麋兰,脸上笑容渐淡。“这是什么意思?”

    房中堆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几乎堆满了一面墙。虽然箱子都关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可是仅从箱子本身来看,这里面就不会是普通礼物,价值不菲。再加上这惊人的数量,孙策想起沿街欢迎的青徐商家,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他让麋兰去宛市了解情况,不是去收礼的。如果是青徐商家主动送的,那这背后恐怕也少不了交易。

    “嗯……祈孕。”

    “祈孕?”

    “我……成亲这么久了,一直未能身孕,有仙家说,是将军阳气至强,而我阴气不足,必须以财助气。财者水也,至阴之物,在房中多放些钱财,有助于滋润阴气,也许能怀上,为将军生个一儿半女……”

    孙策哭笑不得。麋兰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孙策走到箱子前,打开一个,里面是一株火红的珊瑚,大概有三尺宽。再打开一个,里面有几只锦匣,打开一只,是满满一匣珍珠,颗颗浑圆剔透。再打开一只,里面是数十根碧羽,应该是孔雀尾羽,在灯光下泛着蓝光。

    “看来这海路生意真的很来钱啊。”孙策取出一颗硕大无比的蛋,在手上掂了掂。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有些像驼鸟蛋,可是入水冰凉,又不是真蛋,倒像是玉石。

    “托大型楼船之福,倾覆的危险降低了不少,运输成本更低,步子山整理海岛图,沈将军在青州建港口,水师沿途保护,海盗也不敢靠近,海商的确比以前好做些。青徐海商感激将军的恩德,听说将军负债,主动贡献。”

    “真是主动贡献?”

    “千真万确。”麋兰急得脸都红了。“我虽然没什么大用,可是在将军身边这么久,岂能不知将军反感勒索百姓,又怎敢以身犯法。我麋家也算小有资财,不至于为了这几千万钱坏了名声。”

    孙策放下那颗蛋,向后退了两步。“这儿大概有多少钱?”

    “宛市共有青徐商户三百二十五家,多的百万,少的十万,共计有九千三百七十万。”

    孙策差点咬着舌头。可是仔细一算,又相信了麋兰所说。多的百万,少的十万,平均每户不到三十万,对实力雄厚的商人来说真的不算多,就是半年的利润吧。有大型楼船,有水师护航,有新开辟的港口,海上生意现在是比以前好做得多。他没有具体计算过,但前后投进去的钱也有好几千万。

    以穷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太史公说得一点也不错。

    “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麋兰不安的打量着孙策,怯怯地说道:“将军……不生气了?”

    “有人给我送钱,我为什么要生气?”孙策挠挠眉。“你别忘了我背着一屁股债呢。就算还清了债,我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不会嫌钱多的。只是这礼虽厚,也不能天天要,还是收税比较好,虽然不可能一下子几千万,可是细水长流,进项稳定,又不用欠他们人情。兰儿,据你估计,宛市一年能收多少税?”

    “呃,这可没仔细算过,粗略的估算一下,宛市有商户两千,以平均年流水二十万,税二万,一年四千万钱总是有的。”

    “这么多?”

    “这还只是宛市,将军别忘了还有江陵市、吴市,如果青州稳定了,人口恢复,临淄也是一大市,仅这四市,一年至少有两亿。将军,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来听听。”

    “市税看起来不少,比起关津税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关津税虽说也是十取一,但关津官吏索取无度,随意妄为,多至数倍也是常有的,故市税有定数,关津税无定数。如果能放开部分关津,转为市税,或者专门设一机构管理,税收至少能翻一番。”

第1569章 预则立

    孙策歪头瞅着麋兰,一声轻笑。“这是你的意见,还是他们的要求?”

    麋兰摇摇头。“是他们的要求,可是我觉得可行,至少值得考虑一下。将军,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将是工商发展最快的几年,如果还按之前的办法收税,一是税收流失,将军无法从工商的迅猛发展中获利,二是商人手中财富太多,难免有非分之想,生活奢靡,说不定又要去买地之类,误了将军的大事。当务之急,改革商税,将这些钱财控制在将军自己手中,不仅能够迅速缓解债务困境,还能掌控经济民生,以免失控。”

    孙策兴趣大增。他脱了衣服,跳进浴桶,将身体没入温热的水中。“你继续说。”

    麋兰松了一口气,取过皂角和瓜络,为孙策搓背,同时解说关于商税的事。

    汉代推行儒家政治理念,重农抑商,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结果并不理想。世家豪强崛起,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逃避商税,朝廷抑制商业的政策对他们根本无效,财富迅速增长。没有权力的普通商人竞争不过他们,生存艰难,朝廷自然也就收不到什么税。商税中的市税是皇室收入的重要来源,朝廷抑商的结果是减少了自己的收入,却便宜了世家豪强。至于关津税,本来是供养关津吏士,而这部分人大多来自于地方豪强,关津税间接的便宜了他们,对地方豪强的壮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在孙策控制五州,形成事实上的独立,商税总不能交给给朝廷,自然是由孙策自己掌握比较好,如此一来,提倡工商带来的好处才能真正落在孙策的手中,而不是替人做嫁衣。如果考虑到五州平定之后,中原与江南联成一片,商业发展的有利条件已经形成,在未来的几年内,商税将迎来一个快速增长,提前将商税控制在手中就更加必要。凡事从源头开始控制总会容易一些,等巨量的利益形成,再想从受益者手里收走,难免会引起反抗。

    孙策心有同感。他现在正缺钱,麋兰这个建议非常及时。她当然有私心,取消关津税,从事长途贩运的青徐商人受益最多。粗略计算,一两年就能收回他们送的这份大礼,以后全是收益。可是对他的意义更大,有了财权,他的兵权才能更稳固,直接掌握一个稳定的财源对他来说很重要。

    “将军,你觉得可行否?”

    “可行不可行,我还要斟酌一下,但是你该为我生个儿子,却是必须抓紧的事,要不然岂不是愧对这么多祈孕的礼物。”孙策转身抱起麋兰,一起沉入手中。麋兰吓了一跳,紧紧地抱着孙策的脖子。她已经脱掉了外衣,只剩一身单薄的衣裤,现在浑身湿透,贴在身上,曲线玲珑,凹凸有致,非常诱人。她贴在孙策耳边,既紧张又兴奋。“将军,袁姊姊、尹姊姊都不在,只有我一人,将军可要怜惜些,莫让我被人笑话,明天还要去宛市巡访呢。”

    “谁敢笑你,我就狠狠地惩罚她!”孙策哈哈笑道:“你平日总是袁姊姊长袁姊姊短的,就像她的小尾巴,她有没有教你点什么?今天她不在,我看你究竟学了她几分本事。”

    一辆马车在数百名骑士的夹侍下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周异坐在车中,打量着对面的周瑜,一直没说话。周瑜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周异的询问。

    “孙将军没有为难你?”周异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周瑜摇摇头。“没有。”

    周异看了看窗外,夹侍着马车的都是他带来的周家部曲,文丑率领的亲卫骑离得很远,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还是依稀可见。“那他是怎么回事?”

    “保护我的。”

    周异哼了一声:“你当老子我五岁,信你这鬼话?我五十了!”

    “是啊,父亲已经五十了,是知天命之年。”周瑜笑了起来。“父亲觉得自己是什么命,此生是止步于河南尹,还是再进一步?”

    周异嚅了嚅嘴,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所以忐忑啊。按理说,天下大乱,胜负未分,周家也应该各为其主。孙将军善战,数年而取五州,正应了东南有王气之相。可是他成功不代表你就能成功,韩信战必胜,攻必取,战功赫赫,最后却落得钟室殒身,我不希望你也步他的后尘。武将不同于文臣,文臣还可以功成身退,以侯就国,武将却……”

    周异长叹一声,不忍再说下去。

    “杨文先路过洛阳,和父亲说了些什么?”

    “他说天子求才若渴,对你非常器重,若能引荆州而归,将不次提拔,我也能立刻跻身九卿,将来三公可期。”

    “不做韩信,做英布?”

    周异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他觉得周瑜这个比喻很不恰当,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周瑜见状,探身过去,将手按在周异膝上。“父亲放心吧,孙将军不是高祖,即使是我,用兵能力也不如他远甚,他不会忌惮任何一个将领。就算将来功成,他也会是光武帝,贬抑在所难免,像高祖一样杀功臣的可能性却不大。”

    “是吗?”

    “父亲,你想想,高祖为什么要杀韩信?因为齐楚皆是大国,有称霸之力,高祖年高,太子幼弱,不杀韩信,则高祖百年之后,新帝未必能号令老臣。我与伯符同年,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对嗣君产生威胁,他又何必杀我?对我有疑心,解除兵权,以侯归国就是了,何必杀我而使众人不安?”

    周异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最好了。公瑾,我天赋有限,我们这一门能不能和大宗抗衡,就靠你了。既然蔡琰要留在南阳,那我和你母亲就去吴县吧,你抓紧时间生两个孩子,我们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也不错。”

    周瑜笑了。“父亲年富春秋,正当一展鸿图之时,岂能如此逍遥。你先别急,大婚之后,伯符自有安排。我刚才说了,你不会止步于河南尹,至少还要向前再走一两步。”

    “那当然更好。”周异扬扬眉。“我也不敢奢望太多。河南尹也就是名声好听,朝廷西迁,早已名不符实,不做也罢,去江东任一郡太守,心愿足矣。”

第1570章 以直报怨

    周异到达宛城后,孙策很快与他见了面,主动到他的住处拜访。

    周瑜在荆州几年,一直没有置办产业,不是住公廨就是住军营,现在他的驻地在夷陵,回宛城时便住驿舍。他自己住得比较简单,但大婚不能太随意,所以买了一座宅院,不算很大,却很精致,收拾得干干净净。蔡琰亲自过来看过,也非常满意。

    孙策很恭敬,以子弟礼拜见周异,向他请教洛阳的形势,询问杨彪路过洛阳时的表现。周异一五一十,如实道来,又主动表明年老体衰,承担不起河南尹这么重的任务,此次参加完周瑜的婚礼后,他就想致仕了。离开洛阳之前,他已经向朝廷提出了辞呈,官印都封存在洛阳。

    孙策欣然同意。致仕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周异主动辞去河南尹,表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要与朝廷划清界限。庐江周氏从此一分为二,他与周忠各为其主,互不干涉。

    周异到达后不久,蔡邕也赶到了宛城。为表示尊师重道,孙策亲自出城迎接。蔡邕是坐船来的,坐船溯水而上,既平稳又安逸,比坐车舒服多了,还方便他读书作文。

    几年不见,蔡邕的气色非常好,江湖的十年风雨留下的痕迹几乎看不到了。他身边跟着两个书生,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多,头戴进贤冠,身着儒衫,看起来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孙策倒也没太在意,襄阳书院如今也是人才济济,实力比南阳郡学更胜一筹,以蔡邕的名望,有几个得意门生也很正常。

    不过这两人报过名之后,孙策才知道并不怎么正常。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拒绝了他邀请的路粹和阮。听完这两人的名字,孙策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然后笑了。他一个字也没说,但鄙视之情也毫不掩饰,连瞎子都看得见。

    阮路二人很尴尬,蔡邕也很尴尬。襄阳书院那么多人,他带着这两个人来,就是想引荐给孙策,现在孙策这么不给面子,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孙将军……”

    “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孙策挽着蔡邕的手臂,很客气地说道:“我与公瑾是好兄弟,与令爱也如兄妹一般,先生若是不弃,称我字即可。”

    蔡邕松了一口气,脸色缓了一些。“元瑜和文蔚都是书生,不谙世事,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孙策瞅瞅蔡邕,笑了一声:“先生放心,我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的。他们没来,不是不给我面子,是不给先生面子。现在他们来了,既然先生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我又何必置气,不值当啊。”

    蔡邕语塞,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阮、路粹来襄阳找他,当然不仅仅是想跟着他修书,而是想通过他引荐,在孙策麾下任职做官,现在一见面,孙策就把话堵死了,视他们如无物,根本没有招揽的意思,这还怎么往下说?

    见蔡邕和孙策谈得不愉快,蔡琰走了过来,笑道:“将军,这可是我请来的帮手。”

    孙策打量了蔡琰一眼,咧嘴一笑。“很好,这二位年富力强,西域、天竺走一遭应该没什么问题。”

    “西域?天竺?”路粹的脸顿时白了,拼命的冲着蔡邕眨眼睛。蔡邕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像是孙策怀恨在心,要将他们流放万里之外。蔡邕连忙问蔡琰是怎么回事,蔡琰笑着把孙策要她研习天竺、西域文字的事说了一遍,蔡邕这才安心了些。天竺、西域虽然远一些,毕竟是游学,不是流放。身为学者,万里求学虽然辛苦一些,只要有所得,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蔡邕言语之间有赞同的意思,阮和路粹很绝望,后悔莫及。天竺,西域,听听就让人绝望。

    孙策根本没兴趣关心他们,他将蔡邕请上车,蔡琰也上了车,周瑜骑着马随侍车旁。孙策隔着窗户,打量着周瑜,又瞅瞅蔡邕,打趣道:“先生,你觉得这女婿怎么样?”

    “嗯,不错,不错。”蔡邕抚着胡须,非常满意,老脸笑得像朵花儿。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孙策翘起二郎腿,抱着膝盖。“这件事我也有功,这你总得承认吧?”

    “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没必要转弯抹角。”蔡邕哼了一声:“不用拿我的女儿、女婿来说事。”

    孙策哈哈一笑。“那我就直说啦。李儒的那篇《己巳之乱亲历记》你应该看过的,他的文章写得不错,但他是董卓的旧部,士林名声也不能和先生你相提并论,有些事他也不太清楚,说服力远远不够,我想为后人留下一个相对完整的记载,你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写几篇文章?”

    蔡邕脸色微变,耷拉下了眼皮,沉默不语。蔡琰刚要说话,孙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蔡琰会意,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用眼神企求孙策不要逼得太紧,给蔡邕留点面子。孙策点头示意,让蔡琰放心。他要的是蔡邕承担这个任务,而不是要让蔡邕难堪。逼得太紧,就算蔡邕迫不得已,勉为其难,写一半留一半,他也没办法。他需要蔡邕认识到这件事的意义,主动写出整件事的真相。

    这件事不仅涉及到对袁绍及王允等人的评价,为董卓鸣不平,更涉及到文武之争。不处理好这个问题,不对儒生鄙视武人的心理加以纠正,重提尚武之风就永远只能是权宜之际,不可能真正落到实处。

    “先生,我不是要为董卓饰功掩过,我只是想让世人知道真相,只有知道真相才能从中吸引教训,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如果没有这份勇气……”

    “将军。”蔡邕抬起头,打断了孙策。“将来你也会留名青史,你愿意史家将你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记下来吗?”

    孙策盯着蔡邕看了片刻,嘴角微挑。“先生,如果史书可以枉顾事实,那还有什么敬畏可言?如果胜利者就可以随意涂改历史,用所谓的春秋笔法为尊者讳,我又何必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你真觉得除了你,我找不到能够写出真相的人吗?我相信先生的才华,更相信先生的史德,所以才希望由先生来完成这项伟业,为后人著史立一个榜样。先生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借著史的机会污蔑袁绍、王允?”

    蔡邕无言以对。他迎着孙策的目光看了很久,微微颌首。“行,我写。”

第1571章 针锋相对

    孙策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先生有担当,敢为天下先。”

    蔡邕绷着脸,不苟言笑。“你别急,我还有一个条件。”

    孙策眨眨眼睛,笑容依旧。“你说说看,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蔡邕缓了语气,吁了一口气。“从洛阳到长安,已经有一半典籍毁于兵火,这剩下的一半还是王子师的功劳。我不想看着这样的事再来一遍。秦燔诗书,项羽烧秦宫,先贤典籍百不存一,今古文之争因此而起,几百年都没争出个胜负。将军,既然你这么看重真相,这些典籍就值得你拯救。这些宫里收藏的秘档、公文一旦毁了,就没人知道真相了。”

    孙策挠了挠头。“先生,朝廷有没有说,他们怎样才肯出借这些典籍?他们要是太过份,那我可不能答应。说实话,我不相信他们敢烧了这些典籍,我愿意和他们交易都是为了先生,希望先生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部巨著。先生,这应该是一项德政吧?将来你为我作传,可不能忘了这一笔。”

    蔡邕“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瞪了孙策一眼。“还说你不怕?”

    “你写真的,我当然怕。正因为怕,我才不敢肆意妄为。史书的作用不就这个么?如果你们乱写,我就没必要怕了,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孙策挑挑眉。“先生,我比你年轻哟,你要是敢乱写,别怪我……嘿嘿,你懂的。”

    蔡邕哭笑不得,蔡琰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她平日所接触的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纵使是军中将领也没人会在她面前放肆,即使孙策本人和她说话也是很客气的,忽然看到孙策和蔡邕耍赖撒泼,甚至出言威胁蔡邕,她束手无策。

    “嗯咳!”蔡邕强作镇静。“这么说,你愿意交易了?”

    “我从来没说过不愿意啊。只是交易嘛,总得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你说对吧?先生你在襄阳著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能不知道情况。回头你问问你女儿、女婿,就知道我背了多少债,最近手头的确有点紧,不敢乱花钱。”孙策看了一眼外面的周瑜,故意压低了声音。“周公瑾要攻取益州,你知道吗?先生,这件事你会不会记在史书里?”

    蔡邕的脸颊抽了抽,把头扭了开去。“呃,昭姬啊,有几句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孙策大笑,摆摆手。“行行,你们父女俩说悄悄话,我就不打扰了。”他推开车门,招了招手,郭武牵着坐骑过来,孙策直接跳上马背,轻挽缰绳,和周瑜并肩而行。周瑜看看他,笑道:“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出来了?”

    “被老先生赶出来了。”孙策抹抹鼻子。“公瑾,这件事你怎么看?”

    “典籍?”

    “嗯。”

    周瑜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轻挽马缰,坐骑停住脚步,和马车渐渐远离。“我觉得你说得对,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钱粮难得,不能用于资敌。如果有可能,最好不用钱粮交易,如果能找一种他们急需,又无法用来作战的物品,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瑾,你这样很危险啊。”孙策伸手拍拍周瑜的肩膀。“你就不怕蔡公将来在史书里对你不利?还是说你娶了昭姬,有恃无恐?”

    周瑜不动声色地晃了晃肩膀,想将孙策的手晃开,不料孙策的手就像粘在了他肩膀上一样,怎么也甩不脱,偏偏又没有一丝用力的迹象。周瑜很惊讶,半晌才明白过来。“文子俊所言不虚,你这空手入白刃练得真好,已入化境了。”

    “过奖,过奖。反正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孙策微微一笑,用力捏了捏周瑜的肩膀,收回手。“公瑾,我知道你精通兵法,但山地丛林作战凶险异常,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变生肘腋是常有的事,大意不得。当初若不是仲康,我说不定就死在太史子义箭下了。益州山地比丹阳更险,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多花一点时间没问题,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周瑜点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黎阳。

    袁谭翻身下马,几步赶到杨彪、袁夫人面前,深施一礼,只喊了一声姑父、姑母,眼泪就涌了出来。杨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袁夫人扶起袁谭,看着他身上的孝服、消瘦的面庞和充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不忍之色,怒意也散了大半。

    “显思,你还好吗?”

    “有诸位叔伯辅助,显奕支持,情况还算稳定。”袁谭再次拱手施礼,又走到袁权面前,深施一礼。“妹妹能来,我感激不尽,当初在平舆时多得妹妹照顾,今天能有机会回报妹妹,略尽地主之谊,是我的荣幸。”

    袁权还礼,从容说道:“兄长知恩图报,自是好的,只不过照顾你的是孙将军,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关照你,你也没有机会做东道主。”

    “是,是,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呢。”袁谭抹着眼泪,强笑道:“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将来如果在战场上再遇,万一上天护佑,给我报仇的机会,我会还他这个人情。”

    袁权嘴角微挑。“兄长,你孝心可嘉,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免得旧债未去,又添新债。”

    袁谭尴尬地笑了笑。“妹妹说得有理,伯符勇冠天下,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父仇不能不报,只能尽力而为,还请妹妹见谅。”

    “行,我会转告拙夫,让他等着你,也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袁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彪。“既然你这么有孝心,看来姑父此行要白费辛苦了。兄长,你不要用担心,还是想想怎么回答姑父吧。”

    袁谭打量着袁权,一声轻叹。“可惜妹妹是个女儿身,否则……”他摆摆手,强笑道:“不说了,妹妹且上车,到邺城再说。”

    袁权转身上了车,又拉开车窗,眼神讥讽地打量着袁谭。“不是女儿身又如何,同父兄弟尚且不能同心,还能指望从兄弟断金?兄长,你若真想像个大丈夫一样与拙君一战,还是从大处着眼,别把心思用在这些雕虫小技上。要不然他胜之不武也就罢了,白白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于泥沼之中。”

第1572章 暗流

    袁谭被噎得无言以对。

    远处的许攸虽然听不清袁谭和袁权说些什么,见袁谭站在袁权的车前,神情尴尬,估计是与袁权的交锋中吃了苦头,暗自叹了一口气。袁谭被孙策俘虏了一回,行事是比以前沉稳了不少,但有利必有弊,饱受摧折之后难免消沉,没有年轻人应有的锋芒。连袁权一个女子都应付不了,将来如何面对孙策?

    许攸下了车,扶了扶冠,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腰间的长剑拨正,负着手,缓步走了过来。袁权已经关上车窗,等待出发,袁谭也转身欲走,许攸咳嗽一声,示意袁谭等会儿再走。袁谭不解,但还是停住了。

    袁权从车窗里看到了许攸,却一动不动。她当然认识许攸,也知道许攸想干什么,却没有给他面子的兴趣。在袁绍和袁术之间,许攸是袁绍的支持者,从来没给过袁术好脸色,她现在当然也没有必要给许攸好脸色。

    见车窗半天没开,许攸只得再次咳嗽一声:“夫人不认识我了吗?”

    袁权缓缓拉开车窗,淡淡地扫了许攸一眼。“恕我眼拙,不知足下是哪位?”

    “南阳许攸,曾与令尊往来,你没听说过?”

    “南阳许攸,莫非是浚仪城外筑垒不成的许攸许子远将军?”袁权转身看了许攸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家父没有提起过将军,浚仪周边的百姓可记得你。”

    许攸的脸顿时火辣辣的,像是被抽了一耳光似的。官渡之战,袁绍大败,回到邺城后难免要论功过,他在浚仪城外筑垒的事成了他的污点。审配自杀,袁绍还留下遗令要杀田丰,冀州系岂能善罢甘休,他们紧紧抓住许攸贪污军费的事不放,要追究许攸的责任,是袁谭从中斡旋,以赦免田丰为条件保住了许攸。虽然逃过一劫,但这件事却让许攸好久抬不起头来。

    现在袁权一见面就揭破了他的伤疤,让他忍无可忍。他伸手握住剑柄,声色俱厉。“夫人不愧是袁公路的女儿,既无长幼之序,又无尊卑之礼,更无同族之情,言辞如刀,咄咄逼人,就不怕招惹祸殃么?”

    “保护夫人!”一旁的苌奴厉声大喝,摘下盾牌,一跃下马,护住袁权的马车。其他骑士也迅速行动,近处的举盾持刀,护住马车,远处的摘下手弩,上弦上箭,瞄准许攸,“哗哗”的上弦声、脚步声、甲胄撞击声不绝于耳,也就是一两息的功夫,两百名骑士就将许攸、袁谭四面围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许攸倒吸一口冷气,脸涨得通红,却一动也不敢动。他剑术是好,单挑不惧任何人,可是面对这两百全副武装的骑士,他没有任何胜算。他一点也不怀疑,只要他敢有一丝轻举妄动,这些骑士会毫不犹豫的射杀他。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袁权这是有备而来,要不然这些骑士的反应怎么会如此迅速?

    袁谭也措手不及。突然被人围起来,数十具弓弩指着,换了谁都有些心慌腿软。

    “妹妹,不可!”

    袁权隔着车窗,静静地看着袁谭。“兄长,你这是为我准备的百戏表演么,是吞剑还是弄丸?只可惜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喜欢这种舞刀弄剑的把戏,劫后余生之人,也受不得如此惊吓,难免反应过激,还请兄长见谅。”

    “妹妹误会了,许将军并无此意。”袁谭一边示意许攸赶紧松开剑柄,免得发生误会,一边说道:“许将军是先父与叔叔都是故友,是你我的长辈,他怎么会伤害你呢?”

    袁权轻笑一声:“先父没有与许将军为友的荣幸,我也没有许将军这样的长辈,不过拙夫麾下倒有几个勇士,许将军如果喜欢百戏就算了,如果喜欢与人比武,将来倒是有机会。苌奴,散了。”

    “喏!”苌奴收起刀盾,缓缓退后,却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许攸。许攸松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袁权一眼,转身就走。袁谭叹了一口气,拱拱手,正准备要走,袁权叫住了他,眼神讥诮。

    “兄长,我还能信任你吗?”

    袁谭连忙拱手说道:“妹妹,这真是一场误会,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

    袁权沉默片刻,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吧,再信你一回,希望这只是许攸自己的荒唐之举。”

    袁谭嚅嚅而退,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命令起程赶往邺城。他靠着车壁,眼神闪烁。他不明白许攸这是什么意思,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会如此荒唐,居然当着杨彪夫妇的面对袁权拔剑。难道是有人在背后布局,要借许攸之手制造与孙策的冲突,造成紧张局势?

    官渡大败,袁绍伤重而死,对袁谭来说是一个机会,更是一个考验。他是嫡长子不假,但他有被孙策俘虏的污点在身,如果不是郭图从中运作,袁绍又死得突然,他未必有机会如此顺利的继位。郭图帮了大忙,但他却因为田丰和郭图有分歧,还利用许攸的事和郭图交易,强行救下了田丰。如果说郭图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一点也不奇怪。

    不管是许攸被袁权的尖刻所激怒,还是有人在背后布局,这件事都暴露出许攸的不可控制,是个隐患。

    杨彪坐在车里,将袁权车外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沉默了良久,轻声叹息。“夫人,冀州的形势很复杂啊。”

    袁夫人漫不经心。“冀州的形势复杂不好么,显思内忧外患,急需朝廷道义上的支援,你才有斡旋的机会。”她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担心手段不如阿权,反让冀州倒向孙伯符?不过说得也是啊,换了我,我肯定愿意与孙策结盟,而不是向朝廷臣服。与孙策结盟,他可以得到孙策的支持。向朝廷臣服,却只能充当朝廷的鹰犬,四处征伐,无暇休养生息。”

    杨彪很无语,也很无奈。“夫人,你这么说,将置我于何地啊?”

    袁夫人斜睨了杨彪一眼。“你以为你是朝廷的忠臣,别人怎么想,可真不好说。夫君,我一直想问一句话,如果德祖不听你的,你打算怎么办?”

    “他是我儿子,他能不听我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不听,你是准备杀了他,大义灭亲,还是准备听之任之,父子各为其主?”

    杨彪沉默了良久。“不瞒夫人说,我也不知道。”

第1573章 造化弄人

    袁夫人本来咄咄逼人,一副要和杨彪呛两句的姿势,没想到杨彪战意全无,一句话就挂了免战牌,在失落的同时又有些心疼。她看看杨彪,赫然发现他又瘦了很多,眼神也充满迷茫,心里不免有些酸软。

    “夫君,别想太多了,等见了他再说吧。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但愿如此。”杨彪挤出一丝笑容,面容却更加凄苦,鬓边一丝白发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晃动。袁夫人看了他片刻,从一旁的夹柜里取出梳子,示意杨彪到她面前来。杨彪有些犹豫,指指外面,摇摇手。袁夫人眼睛一瞪。“有什么好担心的,刚刚中午,不会在黎阳住宿,到下一个传舍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梳个头还不够?”

    “不是,老夫老妻的……”

    袁夫人黛眉倒竖。“你才老呢。我还有几个月才满五十,人生尚未半百,岂敢言老。”不由分说地将杨彪拽了过来。杨彪无奈,只得解开冠缨,去了冠,抱在手中,背对着袁夫人坐着。袁夫人一看,惊愕不已。出长安之前,杨彪还只有少许白发,现在却几乎白了一半。她迟疑了一下,解开束发的发箍,将杨彪的头发解开,用梳子慢慢地梳理着。梳子每一次滑落,上面都有一团黑白相间的头发,她悄悄的握在手心,藏在袖子里。

    杨彪有些走神,没注意到袁夫人的小动作。他开始还挺身坐着,后来不知不觉的靠在袁夫人的身上,闭上了眼睛,轻轻打起了鼾声。袁夫人停止了梳理,将杨彪搂在怀中,让他躺得舒服一些,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涌出了眼眶,顺着脸庞滑下,又滴在杨彪的脸上。杨彪动了一下,袁夫人小心翼翼地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仰起了头。

    她知道杨彪为什么而发愁。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实在太让人纠结。正值金秋,沿途不是秋收,就是即将秋收,浚仪以西和以东完全是两个形势。洛阳周边因为战争,百姓流失,三万多屯田兵被征发作战,大部分屯田都荒废了,到处是野草。洛阳城里被董卓纵火焚烧的痕迹随处可见,残垣断壁,野草丛生,一派凄凉景象。浚仪以东则是另外一番风光,因为没有卷入战事,百姓生活还算安定,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一些,战事又结束了,百姓们忙着秋收,眉宇间充溢着喜气,战争的痕迹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

    兖州如此,豫州的情况应该更好一些。任城之战后,孙策将战线推到了兖州境内,去年大疫,曹昂无法自救,只得放开关禁,任由百姓逃往豫州,所以不论是人口还是生产情况,豫州都要比豫州强很多。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对朝廷来说,这却意味着孙策不仅在实力上占据上风,在民心的争取上同样优势明显。

    即使是兖州百姓,提起孙策时也是赞不绝口。民心所向,一想到这四个字,杨彪就很纠结。上苍真的抛弃了大汉吗?果真如此,那天子表现出的英主之相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天,杨彪常常辗转难眠,有时候甚至彻夜叹息。

    袁夫人抱着杨彪,转头看着车窗外,官道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一河之隔,冀州的天气比兖州要冷一些,秋收还没有开始,不过看庄稼的长势,今年应该收成不错。官渡之战,冀州损失了几万精锐,武力受损严重,对生产却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这也说明,袁谭一时半会没有能力和孙策开战,仅是黑山军就够他应付的了。在必要的时候,他可能还要向孙策低头求和。

    一想到这一点,袁夫人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袁家经营了几十年,最后却因为袁绍与袁术的冲突便宜了孙策。孙策不仅继承了袁术的实力,娶了袁权、袁衡,还打败了袁绍,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是上苍给袁家开的玩笑吗?

    当天晚上,杨彪等人在黄泽旁的传舍住宿。

    在路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杨彪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晚饭之后,他让袁谭陪着他到附近的黄泽转转。袁谭欣然从命。见杨彪高兴,袁夫人也凑趣,拉着袁权一起去观赏黄泽夜景。

    夜风轻拂,湖水荡漾,吹去了白天的燠热,添了几分凉意。秋意渐浓,冀州很快就会迎来冬天。

    杨彪背着手,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一声轻叹。“今天十三了吧?”

    “姑父记得清楚,今天正是十三,后天便是中秋了。”袁谭笑道:“能在邺城陪姑父、姑母过中秋,于我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安慰,也是难得的壮行。”

    杨彪迟疑了片刻。“要……出征了?”

    “秋高马肥,不得不防。”

    杨彪眉头皱得更紧。“你防谁?”

    袁谭苦笑道:“姑父,冀州四面受敌,哪一面我都不敢放松,不过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公孙瓒。张则是卧虎不假,但他在幽州没什么根基,控制不住公孙瓒这个枭雄。界桥、龙凑两战是公孙瓒毕生大辱,如今冀州遭受重创,渤海的主力又增援平原,他如果不抓住机会南下,那他就不是公孙瓒了。”

    杨彪刚刚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恶劣。他还没开口,袁谭就开始诉苦,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想了想,决定放弃之前准备的婉转说辞,单刀直入。现在只有他和袁谭,有些话还可以直接说,等到了邺城,人多口杂,他再想开口就没那么容易了。

    “显思,我的来意,你清楚吗?”

    听了杨彪的话,袁谭很平静,默默地点了点头。“大致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说说看。”

    “我可以向朝廷称臣,也可以向朝廷输入赋税,但父亲的一切都由我继承,朝廷不能派人插手。”

    杨彪转身盯着袁谭。“还有呢?”

    “在确保冀州安全之前,我不会渡河作战,更不会与孙策发生正面冲突。”

    “还有呢?”

    “将公孙瓒调离幽州。”

    “还有吗?”

    袁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良久。“还有一个条件,想必我不说,姑父也清楚,但我不知道朝廷能不能认可。”

    杨彪冷笑一声:“原来你还知道这些都需要朝廷的认可?”

    “当然,毕竟这件事涉及到孙策,朝廷如果不敢与孙策发生冲突,一意委曲求全,我也无可奈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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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