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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84章 顺与逆

    隔着十余步,韩银就感觉到了张的杀气,同时也注意到了张手中用的不是他标志性的大戟,而是长矛,他的铁矛。身为韩遂之子,韩银向来自觉与众不同,他的长矛也是特制的,精钢所制的矛柄描龙绘凤,非常华丽。

    我的矛怎么到了张手中?韩银一瞬间有些疑惑。

    生死一瞬。下一刻,两人已经面对面,不约而同的挺矛直刺。两杆长矛相交,用力将对方向外挤,但韩银所用的是一柄普通积竹柄长矛,弯成了弓形,张用的却是韩银的铁矛,韩银的力量也略逊一筹,韩银的长矛刺空,擦着张的肩膀滑过,张却一矛正中目标,锋利的矛头轻松刺穿了韩银的胸口。

    韩银瞪大了眼睛,当场气绝。他到底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刚刚自己还重创了张,转眼却死在张的矛下。不,是他自己的矛。

    “斩将”张用力将韩银挑起,身后一名大戟士接住韩银的身体,横置在马鞍上,继续向前飞奔。电光石火之间,张抽出了韩银腰间的战刀,顺手一刀,砍断了韩银身后掌旗兵手中的旗杆,余劲不减,又砍下了他的首级。

    掌旗兵摔落马下,战旗哗啦的倾倒。

    张左手铁矛,右手战刀,矛刺刀劈,矫若游龙,面前无一合之将,一口气连杀十余人,冲出韩银的战阵。虽然身上又多了几道伤,但他的气势却更加威猛。亲卫砍下了韩银的首级,插在矛头,高高举起,落在后面的一名大戟士折回去,捡起韩银的战旗,也用长矛挑着,回到张的身边。

    “斩将夺旗”大戟士齐声欢呼。虽然他们只剩下三十余人,可他们却是笑到最后的人。对面的凉州骑士勒住坐骑,回身而望,失魂落魄。韩银战死,沉重打击了他们的士气,却也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杀上去,抢回少将军。”一名骑士举起长矛,大声疾呼。

    “杀上去!”更多的骑士策马冲锋。身为亲卫,韩银战死,他们难辞其咎,如果不能抢回韩银的尸体,他们无颜回凉州,无颜见阎行和韩少英。虽然这时候没有人指挥,但他们还是悍然发起了冲锋。

    张头皮有些发麻。他身边只剩下三十余人,对面却有近千骑士,而且人人怀报仇之心。如果迎上去,就算他再骁勇也凶多吉少。可是让他撤退,他也做不到。张一咬牙,喝令举着韩银首级和战旗的两名大戟士回阵,向沮授汇报求援,自己则踢马上前,高举铁矛。

    “杀”

    “杀”大戟士气势如虹,踢马跟随。张余光一扫,发现大部分人手里的武器都已经换成了长矛。生死之际,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更利于骑战的矛,舍弃了他们赖以成名的大戟。

    双方战次相遇,张面前重重叠叠的全是人,似乎所有的西凉骑士都冲着他一个人来了,长矛密密麻麻,刚拨开一柄,又刺来两柄,即使张膂力过人、反应速度快人一等也有些应接不暇。此时此刻,他顾不得伤人,长矛舞得像风车一般,尽可能将更多的长矛拨开。

    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护住了头脸和胸腹,两侧大腿各挨了一矛,左腰也中了两刀,鲜血如注,顺着大腿往下流。战马连中数矛,扑倒在地。西凉骑士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和他所剩无几的大戟士围在中间,策马冲撞,挺矛刺杀,挥刀劈砍,无所不用其极。

    大戟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张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

    这时,战鼓声突然炸响,伴随着急促的号角声,无数骑兵奔驰而来,将凉州骑兵围在中间,一阵箭雨倾泻而下,正在攻击张的凉州骑士倒下无数,顿时大乱。

    沮授接到韩银的首级和战旗,看到张被复仇的凉州骑士困住,及时派出了援兵阙机率领的两千乌桓骑兵。韩银被杀,凉州骑士群龙无首,遭受胡骑突袭,伤亡惨重。虽然他们试图突围,可是在两倍于己的敌人面前,除了百余人突围而去,剩下的被牢牢困住,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张气喘如牛,摇摇欲坠。他满身是血,身边只剩下七名大戟士,人人遍体鳞伤。阙机带着人奔了过来,将张扶上战马,向中军奔去。沿途袁军欢声雷动,胡骑也兴奋的大声呼喝,士气高涨。

    这是袁绍与孙策对战以来战果最大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胜利。

    “韩银阵亡?”孙策愣住了。盯着阎行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银怎么会阵亡,他又不是攻坚,只是追杀溃兵而已。韩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将,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西凉人,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不会真的去杀袁绍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阵亡的可能性倒是很大。袁绍虽然被击溃,但实力犹存,初步估计,至少还有步卒两三万人,骑步四五千,韩银这一千人是远远不够的。

    “他遇上了张,虽然重创了大戟士,但他不敌张,临阵被杀。”阎行拱拱手,深施一礼。“将军,我要为他复仇。”

    “彦明,你别急。仇是要复的,但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容我想想。”孙策有点挠头。韩银是韩遂的长子,被他留在这里助阵,战死沙场,这可怎么向韩遂交待?本来是想将韩遂绑在他的战车上,现在倒成了麻烦。

    见孙策揽下了责任,阎行也没有再催。他也清楚,韩银阵亡的主要责任在韩银自己,孙策没有硬性任务给他。他之前也多次和韩银交待过,他的任务就是出奇制胜,在两军僵持之际出击,迫使袁绍撤退。孙策和马超突袭袁绍成功,韩银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追杀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这种情况下战死只能说韩银自己太无能了,尤其是大戟士华而不实,已经被他重创的情况下。

    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作为骑兵将领,这是非常致命的。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一群骑士赶到,跪倒在孙策和阎行面前。他们都是逃回来的溃兵。得知韩银全军覆没,就剩下眼前这些人,孙策咂咂嘴,叫过谢广隆,让他带几个人去通知孙坚和郭嘉。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看起来袁绍不仅没死,还死灰复燃了。击溃战又有成为攻坚战的可能,仅靠这些骑兵是不够的,必须全力以赴,精心策划一番,要不然战死的可就不仅仅是韩银了。

    晦气!辛苦了这么久,刚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痛打落水狗,偏偏这时候一脚踢上了钢板,整个心情都不好了。

第1485章 见好就收(玄清竹打赏加更)

    孙策后退十余里,与鲁肃会合后,就地扎营,又命阎行率部打探情况,务必搞清楚袁军的部署,最好能打听到袁绍的情况。袁绍死没死,对袁军士气有决定性的影响。

    郭嘉在后面收拾战场,收到消息,连夜赶到大营。听完相关描述,尤其是袁军出击,将韩银的部下围而歼之,郭嘉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不像是袁绍的战法,袁绍应该是受了伤,而且不轻。”

    孙策点点头。他不知道马超等人掷出的短矛有没有伤着袁绍,但他相信自己的那一刀肯定重创了袁绍。袁绍如果没有伤到不能坚持,他的大军不会那么容易崩溃。对付韩银这一招很果断,尤其是用大戟士做诱饵,不太像袁绍的风格大戟士是袁绍的亲卫骑,他做不到这么绝决。

    “这么说,是沮授在主持战事?”

    郭嘉笑了。“将军,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如果袁绍伤重,我那从叔肯定会守在他的身边,不给别人进言的机会。袁绍死了,还有袁谭嘛。况且他们那一辈人的习惯还是争权,朝堂之上的那点事,杀人不见血,不太看得上疆场上这么直接的你死我活。人过五十,习气已成,很难改的。”

    孙策忍不住笑了。郭嘉总是这么一针见血。郭图可不就是这样么,官渡之战那么关键的时候还不忘排挤张、高览,结果逼得两人直接投降了曹操。唉,他要是现在能把张、高览逼反了,那该多好。

    有得必有失啊。

    “现在该怎么办?”

    “先稳住。”郭嘉摇摇羽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这一战,我们杀伤、俘虏至少三万人,辎重、粮草堆积如山,需要时间来收拾整理。袁绍受伤,大军溃败,士气低落,就算沮授有良平之智也无法逆转形势,首先粮草问题他就无法解决。没有粮草,他支撑不了太久。”

    孙策盘算了一下。袁绍的中军步卒由郭图、沮授指挥,提前离开官渡,带走一部分粮草辎重,不过殿后的高览等人被追上、击溃,建制保持完整的只剩下原本就在十字沟的荀衍部和中军的一部分人马,总兵力大概在两万人左右,除此之外就是四五千胡骑。凭这点人马,又没有足够的辎重、粮草,只要自己不出错,沮授想翻盘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将军,你是想穷追猛打,还是想见好就收?”郭嘉忽然说道。

    “怎么说?”

    “我们最初的目的是击退袁绍,守住豫州。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如果将军打算见好就收,我们就不必进攻,等袁绍撤退就是,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如果将军想再进一步,重创甚至全歼袁绍,那我们就要主动进攻,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恢复的时间更长。当然好处也有,一战打出威风,足以让心怀不轨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但这毕竟是虚的,不是对所有对手都有效。万一有人铤而走险,我们也只能奉陪,那时候就需要足够的兵力才有胜算。”

    孙策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郭嘉。到目前为止,除了韩银部之外,他几乎赢得了每一场战役,但损失也不少,累积伤亡已经达到四成以上。这些经过激战的将士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将来扩军,这些人都是最好的骨干。如果损失太大,就算人数达标,战斗力也会不足。

    此战过后,他已经成为实力最强的诸侯,就算他想韬光养晦,别人也未必会给他机会。重创袁绍能吓住一部分人,但不能吓住所有人,战斗不可避免,多保留一些骨干自然是好的。如果一心要重创袁绍甚至杀死他,以至伤亡过大,恢复期过长,难免为人所趁。

    “继续说。”孙策向郭嘉点点头。

    “黄琬投降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何咸不知去向,有可能是去了长安。长安随时可能派人接管洛阳。袁绍不往北走,反向西行,有委屈求全,与朝廷结盟之意。如今袁绍受伤,黄忠又拦住他的去路,我们基本可以不考虑袁绍进驻洛阳的可能,却不能不考虑朝廷派人接管洛阳的可能。与袁绍纠缠太久,可能因小失大。”

    孙策皱起了眉,沉吟良久,微微颌首。“奉孝,你的眼界越来越开阔了。”

    “后生可畏,不得不有所进。”郭嘉笑笑。

    孙策也笑了。“现在该怎么做?”

    “围三阙一,赶他们回冀州,沿途追击,扩大战果。”

    “这可是放虎归山。”

    “困兽犹斗,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为他人所趁,不如见好就收,待其自乱。袁绍已经心胆俱丧,不足为患,此时不惜代价,拼死一击,只不过为袁谭清道而已。”

    孙策反复权衡,还是接受了郭嘉的建议。“也罢,这件事你来操办。想办法和你从叔联系,确认袁绍的状况。我想他应该不会愿意看着沮授立功。”他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活动着身体。“这一战,唉,弄巧成拙,亏大了。韩银战死,这追击的任务就交给阎行吧,总要给韩遂一个交待。另外,你想办法把韩银的首级换回来,还韩遂一个全尸。”

    郭嘉如释重负。“骑兵由阎行负责,步卒由黄忠负责。黄忠除了迫降黄琬之外还没有像样的战功,不能宝刀空鸣,白跑一趟。”

    孙策会心而笑,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无奈。黄忠攻占洛阳,却要让鲁肃去接手,这是对荆州系的敲打,也是对朝廷挑拨离间的回应。他不愿意逼袁绍拼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如今派系多了,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就算他能相信周瑜、张等人,还能相信所有人吗?对任何一个利益集团来说,内斗总是不可避免的,穿越者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郭嘉这么急着赶来,恐怕这才是主要目的。

    作为有法家思维的智囊,郭嘉这根弦自然要绷得紧一点。如果仅仅因为韩银阵亡,战事小受挫折,郭嘉不会这么紧张。他紧张的是袁军的作风忽然变得如此强硬,背后可能隐藏着新的形势变化,如果不及时调整战术,一旦损失太大,影响整体战略,说不定会引发不可估量的损失。

    “洛阳周边边有西凉人,没有骑兵不行,让阎行率骑兵协助鲁肃守洛阳吧。”郭嘉又提出一个建议。

    孙策有些挠头。这是一个意外,他本来打算调秦牧或者麋芳去洛阳的,现在韩银意外阵亡,要给韩遂补偿,只能把阎行安排过去。阎行的个人能力和品质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缺少一个优秀的骑兵将领了,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把陈到调回来。

    “马超刚刚跟我说,此战过后,他想回西凉。”

    “这是迟早的事。”郭嘉早有准备。“就算他回西凉,马家也不敢断了联系,想办法把庞德留下就是了,再不行,就让马腾换一个儿子来。”

第1486章 弄巧成拙

    再一次来到袁绍的大营,石韬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有些打鼓。上次为郭嘉传话,要郭图与阳翟郭家自绝关系,他还记得老郭图要吃人的眼神。不过看到袁军明显缩水的大营,尤其是中军低沉的士气,他又有了底气。

    袁绍重伤,袁军已经穷途末路,郭图也不例外,有什么好怕的。

    石韬负手站在中军大帐外,悠哉游哉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从这些将领、掾吏的脸上寻找蛛丝马迹。他看了半晌,看到了主簿耿苞,看到了主记陈琳,还看到其他的许多人,唯独没有看到郭图和沮授。看来正如郭嘉所料,袁军形势堪忧,已经临近崩溃。

    “进来吧。”帐门一掀,一个年轻侍从冷冷地看着石韬。石韬低头进帐,见主席空着,郭图坐在上首,下首的客席也空着。石韬入座,向郭图行礼。郭图一边吃着晚餐,一边翻看着公文,瞥了石韬一眼,神情冷淡。石韬微微一笑,没话找话。

    “郭公吃得这么清淡,是不是操劳过度,肠胃不佳?”

    郭图一愣,看看碗里的稀粥,又看看石韬,哼了一声,欲言又止。他吃得清淡可不是因为肠胃不佳,而是袁军辎重损失大半,剩下的粮食支撑不了几天,所有人的口粮配给都减了。袁绍重伤,难以下咽,他作为袁绍的心腹总不能当着袁绍大吃大喝,故意惹袁绍生气。

    “竖子慎言,卖弄口舌只会招祸。”

    “郭公教训得是。”石韬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句话。

    郭图等了半天,见他真的不说话了,又好笑又好气。他本来只是想杀杀石韬的威风,没想到石韬这么实在。他咳嗽了一声,放下碗,用布巾擦擦嘴,又将公文合上。“你来此所为何事?”

    石韬眨眨眼睛。“求见袁使君,化干戈为玉帛。”

    “既然如此,为何一言不发?”

    石韬看看空着的主席。“袁使君未至,郭公又不喜我多言,我只好静坐以待了。”

    “袁使君事务繁忙,没时间来见你,你就跟我说吧。”

    石韬看起来有些诧异。“袁使君……伤重不治了么?”

    “胡说!”郭图沉下了脸。“袁使君军务繁忙,哪有空见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不说就走。我也很忙,没时间陪你闲坐。”

    石韬“哦”了一声,挠挠头,有点为难。“郭公是袁使君心腹,和你说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亲见袁使君,不方便和你说。”

    “那你就别说了。”

    “也行。”石韬倒也不坚持。“我们就说能说的事吧。郭公想必也清楚,韩银是韩遂的儿子,他不幸阵亡,身死异处,我家将军不太好向韩遂交待,所以派我来和袁使君商量,交换阵亡将士的尸体,尤其是韩银的。我们打算用韩荀的尸体来换。说起来也巧,他也姓韩,也是身首异处,论身份、地位都和韩银差不多,郭公应该不会拒绝吧?”

    听说韩荀阵亡,郭图心中一紧。韩荀是颍川人,这次大战的表现不错,还等着战后提升他呢,没想到先阵亡了。郭图双手笼在袖中,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既然韩银身份如此尊贵,岂是韩荀可以换的,换个人吧。”

    “郭公想换谁?”

    “甄俨。”

    石韬笑了。他打量着郭图,摇摇头。“郭公,这可不行。甄俨是统领两万人作战的大将,韩银不过是统领千骑的校尉,而且甄俨还活着,韩银已经死了,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郭图哼了一声:“那就再换一个人,高览。”

    “我们没有发现高览,他应该是逃了。”

    内帐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石韬眼神微闪,却没说话。他一进帐就闻到了浓烈的药香,是南阳本草堂的伤药,孙策军中必备良药,他对这个气味太熟悉了。虽然管制得很严,可是因为疗效好,盗卖不可避免,军中已经查处了不少与此有关的案子,袁绍手中的伤药应该也是这么来的。这些药很贵,疗效又好,普通外伤一两丸足够,帐内药味这么浓,袁绍的伤应该不会轻。他不出面,不是摆架子,而是伤势太重。

    郭图眼神游移。甄俨被俘,高览逃了,审氏兄弟安然无恙,张又刚刚临阵击杀了韩银,缴获了数百人的军械,等他伤好了,再组建大戟士,实力更强,冀州系又添一员大将,对颍川系不是什么好消息。韩荀阵亡,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荀衍和韩猛了。如果能将韩荀的部下赎回来一些,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郭图和石韬讨价还价了一番,基本接受了交换俘虏的条件,按照惯例,根据俘虏的尊卑贵贱不同,实行等价交换,只是袁军将士被俘、被杀的太多,抓的俘虏却太少,还有大量的将士无法换回,只能等以后再说了,眼下先用韩银的尸首换回韩荀的尸首。

    两人说定交换时间和注意事项,石韬起身告辞。郭图起身,送到门外,趁着石韬拱手告辞的时候,郭图揪着石韬的袖子。石韬一愣,刚准备说话,郭图低声喝道:“闭嘴!”

    “哦。”石韬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一脸无辜。

    “快说,究竟还有什么事要面呈袁使君,不能对我说?”

    石韬眨着眼睛,欲言又止。郭图眼睛一瞪。石韬立刻怂了,坏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有将士捡到了袁使君的思召刀,他有个不解之处,想请教袁使君。”

    “思召刀?这有什么不解的?”

    “思召者,绍字二分也。袁使君身边博学如郭公者多如牛毛,难道不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吉利吗?还是说有人故意为此?你说这人是多歹毒啊,这不是等同下蛊,咒袁使君身首异处嘛……”石韬说了一半,见郭图脸色煞白,若有所思,讪讪地说道:“郭……郭公,这刀……不会是……你献的吧?”

    郭图恶狠狠的瞪着石韬,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下石韬一块肉。不过他也清楚,石韬不过是个传话的信使,始作俑者肯定是他那个从子郭嘉。袁绍大败而归,身受重伤,生理、心理都是最脆弱的时候,疑神疑鬼在所难免,这么歹毒的谗言要是传到袁绍耳朵里,他还有活路吗?神人授刀,上有思召二字,这传奇故事可是他为袁绍编出来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这思召二字的确不吉利得很啊。

    “奉孝究竟想干什么?”郭图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真的有点怕郭嘉了。这小竖子不会是为了做郭家家主,想借袁绍之手除掉我吧?

第1487章 后生可畏

    让石韬在别帐等着,郭图又在帐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入帐。内帐的帐门掀开了,袁绍靠在榻上,两个侍从在一旁扇着风,袁绍不审热得满头是汗,但他的眼神却有些冷漠。郭图看得清楚,暗自苦笑。石韬那句话已经落在袁绍耳中,不给一个圆满解释是过不了关的。

    但思召寓意绍字中分,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有说。别人不清楚,他太清楚袁绍的脾气了。

    “问出是什么事了吗?”袁绍淡淡地说道。

    郭图咳嗽一声,轻描淡写的说道:“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想亲眼看一眼主公,确定主公的伤势。孙策只知道他伤了主公,无法确定主公伤得重不重,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

    “如此说来,我倒是错失了一个机会?”

    郭图暗自叫苦。袁绍这句话不阴不阳,越发解释不清了。他装作听不出袁绍的言外之意,接着说道:“主公,孙策求和,欲化干戈为玉帛,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公则意下如何?”

    “臣以为主公身体为重。天气炎热,军中条件简陋,拖延太久,于主公的伤势恢复不利。且粮草损失严重,支撑不了数日,一旦断粮,大军有崩溃之危。”

    袁绍不置可否,权衡片刻,让人请沮授来。郭图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排人去请。沮授负责阵前指挥,正在营中与荀衍、审英等人商议战事,听说袁绍召他,立刻赶来了。进帐见礼,见沮授双眼通红,声音嘶哑,神情疲惫,袁绍叹了一口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辛苦公与了。”

    “主公身先士卒,臣愧不能从,如今能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伤势如何?”

    “重伤两处,轻伤七八处,不过有主公所赐伤药,已经不碍事了。医匠说,休养数月,他便能随主公重回疆场。”

    袁绍一声轻叹。他知道沮授是在安慰他。张年轻,恢复起来快,不碍事可能是真的,他年过半百,又失血过多,伤了元气,纵使不死,也不太可能再征战沙场了。不过张奋力一战,临阵斩杀韩银,在危急之际力挽狂澜,稳住了阵脚,也是可用之才。这样的将才做亲卫将可惜了,如果自己以后不能亲临战场,应该让张做统兵将领,一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袁绍让郭图把孙策打算媾和的事说了一遍,沮授倒也没什么意见。形势摆在这里,袁绍败局已定,张拼死一击,也只能让孙策投鼠忌器,要想逆转战局,除非孙策出现重大失误。孙策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媾和,说明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己方无机可趁,只有撤退,别无办法可想。

    见郭图、沮授都不反对,袁绍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决定了。

    沮授又汇报了一件事,张击杀韩银,击杀、俘虏韩银部近千人,得到了不少战利品,有战马,也有军械。战马也就罢了,军械却都是难得的南阳产,军中诸将不少人都眼红,如何分配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张是首功,自然不用说,阙机率部出击,也有功,可是其他没有出战的将领也想分一杯羹。

    南阳军械因为质量高,一直是抢手货,每个人都想要,也从各种渠道买到一些,也就是几套十几套的,一下子缴获近千套是前所未有的事,别说那些将领眼红,就连袁绍都有些心动。张与韩银对阵,大戟士也损失殆尽,差距就是军械。这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袁绍还没说话,郭图咳嗽一声,抚着胡须,慢吞吞地说道:“公与,主公虽然受伤,不能临阵指挥,可战利品的分配也不能这么轻率吧?”

    沮授一愣,顿时头皮发麻,连忙躬身施礼。“主公,臣并无等擅自分配之意,只是诸将有分歧,臣恐怕影响士气,这才呈请主公决断。”

    袁绍摆摆手。“公与不必如此,见利而动,人之常情,何况是关乎生死的利器。唉,后生可畏,此战失利,皆我之过。我不如孙策务实,反应太慢了。上阵厮杀,诸将争购南阳铁官所产的军械,受了伤,又要靠南阳本草堂的伤药救命,我们怎么可能不败?公与,这次教训深刻,回邺城后当励精图治,奋起直追。”

    “主公英明。”沮授如释重负,躬身领命。“臣即刻命人将那些战利品送到中军,由主公分配。”

    “赏宜速,罚宜迟,存亡之际正需将士用命,怎么能拖延误事,你斟酌着处理,尽快发放,激励士气。”

    郭图说道:“主公,就算是事急从权,也该留一些样品,以备工匠研究仿制。”

    袁绍看向沮授。沮授心领神会,连忙表示,待会儿回去就挑一批最好的送到中军,由郭图保管。剩下的他先拟一个分配方案,请袁绍过目,批准后再施行。袁绍很满意,又勉励了几句,让沮授注意休息,不要太累。沮授感激不尽,转身去了。

    郭图沉默着,心情非常郁闷,对郭嘉怨念越发深重。他感受到了袁绍的疏远,也清楚袁绍心中有什么芥蒂,但他就是不能说。这都是郭嘉捣的鬼,叔侄过招,他又输了一招。

    “石韬还在吗?”袁绍突然说道。

    郭图一愣,连忙说道:“正在别帐等候。”

    “让他来吧。”袁绍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看看孙策究竟想说什么。”

    郭图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喏。我这就去传。”

    袁绍摆摆手。“公则,这种事何必要你去,随便找个人就行了。你留下,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郭图连忙停住,吩咐人去叫石韬,自己扶着袁绍到外帐坐下,又帮他理好衣服,遮挡伤口。袁绍大腿受伤,不能跪坐,只能半靠着凭几,放平双腿。即便如此,也让他疼出一身汗。郭图也累得气喘吁吁。

    袁绍看着郭图,笑了一声:“公则,不服老不行吧?看你喘得像牛似的,若是丙吉看到,难免担心。”

    郭图茫然,又释然而笑。丙吉是西汉名臣,更是汉宣帝得以活命的关键人物,后来名列麒麟阁。袁绍这是用丙吉来比拟他,这说明袁绍对他器重依器,还有托孤之意。

    “主公,我是书生,百无一用,还不如牛能耕地呢。”

    “治国如持家,要有老成持重的大臣,也要有年富力壮的干臣。”袁绍静静地看着郭图。“丙吉问牛不问人,有三公气度,你该学他,不该学牛耕地。耕地这种力气活,就交给公与、休若他们去做吧。”

    郭图垂下了眼皮,拱手道:“喏。”

第1488章 乡党

    石韬与郭图商量了半夜,凌晨时分才返回大营,向孙策汇报。

    袁绍伤势很重,除了肩部有伤之外,腿上也有伤,说奄奄一息有些夸张,元气大伤却是确凿无疑的。根据郭图不经意间的透露,现在主持军务的是沮授,步卒有两万多人,分属荀衍、审英等人,骑兵有四五千人,基本都是胡人,张率领的大戟士全军覆没,只剩下三十多人。张本人重伤,短期内无法上阵。在他们谈判的时候,高览未归,生死不明。

    因为战场还没清理完毕,郭嘉也不清楚具体的斩首、俘虏人数,不过根据已知的报告来看,袁绍的实力基本就剩这么多了,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从郭图先后的不同态度和主动透露情报的举动来看,郭嘉那个问题成功的引起了袁绍的怀疑。郭图压力很大,对沮授的敌意很浓。只要有机会,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反击。

    孙策和郭嘉商量后,决定和袁绍谈判,但不达成任何协议袁绍放下不面子,不可能向孙策认输,孙策也不会和袁绍这个矫诏的逆臣化敌为友除了交换俘虏、阵亡将士的尸体外,大家该骂的继续骂,该打的继续打。

    孙策不着急,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着急的是袁绍,他的粮草支撑不了太久,张击杀韩银改变不了袁绍战败的事实,鼓舞起来的士气也支撑不了几天。一旦冷静下来,他们会再次被严酷的事实所击垮。

    孙策让石韬尽可能地拖时间。如果有可能,在代价可以承受的情况下,他还是想直接把袁绍干掉,一劳永逸。

    黄忠站在津口,看到孙策下船,快步迎了上去,躬身施礼。

    “见过将军。”

    李严等人也上前行礼,七嘴八舌地向孙策问好。孙策笑容满面,一一还礼。人群中,他看到好几个熟悉的脸庞,大多是南阳世家子弟。

    “李正方,于扶罗是你射死的吧?”孙策将李严叫到身边,笑眯眯地说道。

    “托将军之福,运气而已。”

    “这份功劳该怎么记?是记在黄汉升的账上,还是记在军谋处的账上?”

    李严愣住了,转转眼珠。“只要记在将军的账上就行。”

    孙策笑笑。“像你这样的多来几个,天下也许能早一天实现太平。”孙策拍拍李严的肩膀。“努力!”

    李严喜出望外,躬身深施一礼。孙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这样的赞语,这是莫大的荣耀。且不说这预示着他的仕途会一路坦荡,就现在而言,他也在同僚面前大有面子。他出身寒微,没有家世可以依靠,可以依靠的只是自己的才能,如今得到孙策的赏识,这条路就算是走对了。

    眼睛余光一扫,他已经能看到同僚们且羡且妒的眼神,不禁心中快慰。

    孙策说了几句闲话,随即说明来意。大战尚未结束,双方仍处于战时状况,他亲自来到黄忠的大营可不是为了闲聊。眼下正和袁绍谈判,他是想拖一段时间,等战场清理完毕,俘虏安顿妥当,再集结一些粮草,与袁绍决战。如果能达成目的,黄忠就要从西侧发起进攻,水师将协助他强渡十字沟。不过考虑到袁绍麾下有沮授那样的明白人,这个计划未必有机会实施。如果袁绍撤退,黄忠将负责追击的主要任务,孙策安排阎行统领骑兵协助他。

    黄忠一口答应。

    李严在后面“唉”了一声,然后又没声音了。孙策回头看看他,李严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两声。孙策笑笑。“正方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

    “呃……”李严瞅了孙策一眼,想起孙策刚刚夸过他的话,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

    孙策明白李严想说什么,黄忠身后那些南阳籍的幕僚大概也有同样的疑问。乡党乡党,同乡最容易结党,黄忠坐镇南阳,离不开南阳大小世家的支持,尽管他很小心,尽可能不招揽那些老牌世家的子弟,但小世家也是世家,寒门子弟也会有乡土观念,说不定他们结党为援的心理比老牌世家更迫切。

    “洛阳的情况怎么样?”孙策问道。黄忠不问,李严不说,他主动提起,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的。

    黄忠沉吟片刻,看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树荫。“将军,不如到那边稍息,赏花看景,吹吹风,也比大营里凉快一些。”

    孙策点头答应,来到树荫下。十字沟据说是梁惠王所开,附近有很多古树,历经五六百年而不倒,树粗合抱,冠大如盖,树下有浓荫,炎炎夏日,是旅人暂时休息的好地方。黄忠命人取来一些胡坐,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马扎,和孙策相对而坐,一边讲解,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指划,把洛阳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洛阳形势的特点只有一个:复杂。作为天下之中,洛阳是几方势力交错的地方,西面是董越,北面是张燕和张扬,南面是孙策,东面是张邈和曹昂。洛阳四通八达,却没什么有利地形,所谓八关都算不上险固。再加上洛阳这些年屡遭兵灾,人口损耗严重,到处野草丛生,可谓是标准的易攻难守,四战之地。

    黄忠不紧不慢地说首,孙策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等黄忠说完了,他才轻笑一声:“数月不见,汉升斐然成章,不复赳赳武夫矣,想来身边有高人名士。”

    “将军谬赞,臣不敢当。幸得诸君子指教,不敢自专,正欲向将军献士。”说着,他起身向两个人招了招手,一人是中年儒者,一个是年轻书生。那两人走了过来,向孙策躬身行礼。孙策起身还礼。黄忠介绍道:“这位是大儒宋忠,字仲子,章陵人,学问渊博,五经贯通,最近游学到此,臣幸得不弃,早晚请益,受益匪浅。这位是陈震陈孝起,也是宛人,为人忠孝,有君子之风。臣也有幸,请其为主记,主掌文书。臣与将军之间接的文书往来,多请孝起润色。”

    宋忠和陈震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意外。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黄忠为什么会在孙策面前以臣自称?而且他说了不止一次,这是在提醒他们什么吗?两人疑惑着,向孙策见了礼。

    孙策还礼,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派大将进驻洛阳,二位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宋忠微怔,随即拱手道:“黄将军便是最合适的人选,将军何必舍近求远?”

    孙策笑了。郭嘉说得对,这宋忠就是一个书生,学问渊博,却不谙言外之意。他转身看向陈震。“孝起以为呢?”

    陈震略一思索,拱手道:“震以为不妥。”

第1489章 长袖善舞

    宋忠愕然,张口欲言,却被陈震用语言制止了。宋忠对陈震的才能比较信服,虽然不太明白陈震是什么意思,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巴。其他人见此情景,也都默默地看着陈震,并不言语。

    孙策看得分明,却不说破,面如春风,笑盈盈的看着陈震。

    陈震再次拱拱手。“南阳黄牛,负重致远,闻名天下,亦为将军征战立下不小的功劳。闻说将军为护黄牛周全,还制作了牛铠,但即使如此,黄牛还是黄牛,不可能成为甲骑。反之亦然,千里马纵横沙场无敌,使其曳车,不如黄牛远矣。汉升将军忠心耿耿,所击辄破,可是让他守洛阳却未必能如意。”

    “为什么?”

    “洛阳四战之地,又是本朝故都,冠缨会聚之城,虽然百姓流亡,但人心思乡,一旦洛阳安定,归乡者必如湍水之鱼。若是天子还京,更是权贵满衢,豪富遍里,非深谙权术者不能治。黄将军为人耿直,不好虚饰,恐怕不能胜任这样的重任。”

    宋忠听了,沉思不语。其他人互相看看,也觉得有些道理。李严摸着下巴,眼神闪烁,就连黄忠都似有所悟,微微颌首。孙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看来郭嘉的消息还是准确的。陈震虽然年轻,却是黄忠帐下比较突出的一个幕僚,既有见识,又有人缘,长袖善舞。

    “孝起所言有理,那你可有合适人选可以推荐?”

    陈震笑笑。“若说人选,倒是有一个,只怕他重任在肩,脱不开身。将军慧眼如炬,善于拔擢人才,麾下人才济济,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应该不难。”

    孙策笑了,冲着陈震点点头。“多谢孝起提醒。”

    陈震退下。宋忠跟了过来,刚要说话,陈震竖起手指,挡在嘴边,示意宋忠走得远些再说。两人走出五六十步,站在另一株古树下,面对鸿沟。陈震说道:“宋兄,你熟读五经,深明春秋之义,可知孙将军为何此刻亲至?一道军令而已,需要他本人亲自来吗?”

    宋忠吃了一惊。“难道他怀疑黄汉升了?”

    陈震摇摇头。“如果他怀疑黄将军,又怎么会只带几个侍从这么随便。他信得过黄将军,却信不过我荆州人,尤其是南阳人。你想想看,袁绍兵力占优时,他屡次主动出击,不惜以身犯险,现在袁绍已是釜底游鱼,他却围而不攻,为什么?心有所忌,不敢全力以赴,以免鹬蚌相争,徒使渔夫得利。”

    宋忠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了又变。“孝起,你这是不是……”

    陈震摆摆手。“黄将军镇守南阳,数年间安稳如山,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能力,更因为他是南阳人。他照顾南阳人,南阳人支持他,相得益彰。如果让他镇守洛阳,洛阳人会支持他吗?欲保洛阳无恙,只有从南阳调集物资,南阳人会愿意吗?让他坐镇洛阳,就是将他置于柴薪之上,后患无穷。与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他顾全大局,对孙将军忠心耿耿,孙将军岂能不挑桃报李?”

    宋忠连连点头。“怪不得他突然改了口,以臣自许。”

    陈震笑笑。“黄将军虽然读书不多,却大智若愚。孙将军当初一见便欣赏有加,招至麾下,以五羊皮都尉视之。这种君臣际遇又岂是一般人能有的?宋公,你放心吧,就算黄将军不能坐镇洛阳,只要他一句话,你在洛阳访碑寻胜依然会畅通无阻,没人会为难你的。孙将军麾下人才纵多,除周公瑾外,无人能出黄将军之右。”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宋忠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陈震的神情。

    黎阳,袁绍被人抬上大船。离开岸边,登上大船的那一刻,袁绍的心情非常恶劣。

    孙策想拖时间,袁绍却不敢拖。不等谈判结束,他就将指挥权转交给沮授,然后在刚刚返营的高览保护下先行撤退。沮授很快也撤了,命各部,且战且走,互相掩护,只留下主簿耿苞和记室陈琳和石韬讨价还价,商量交换俘虏的相关事宜。

    孙策派黄忠和阎行追击,自己紧随其后。黄忠、阎行步骑协作得非常好,几次作战,虽无大胜,却屡有斩获。沮授极力控制行程,将士们却被打怕了,逃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数日后,等他们赶到濮阳时,两万大军折损已经近半,辎重损失殆尽。

    半年前意气风发的渡河,半年后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回到邺城后怎么面对故旧?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袁谭、袁熙并肩快步走了过来。看到袁熙,袁绍眉头微蹙,转头看了郭图一眼。郭图也很意外,摊了摊手。袁谭出现在这里很正常,他是奉命前来接应的,袁熙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青州的战事那么紧张,他不应该在平原作战吗?

    “显奕,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熙膝行上前,抱着袁绍的手臂,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袁绍又问了一遍,他还是不说话。袁谭只好代为解释,袁熙本来在平原郡作战,战况非常激烈,沈友有甘宁统领的水师相助,水陆两路,攻势凌厉。尤其是甘宁,一直在试图突破袁熙的防线,亏得逢纪屡出奇计,最近河水水势又不太大,大型战船无法行驶,这才勉强挡住。听说袁绍战事不利,他就留下逢纪主持军务,自己赶来接应。

    袁谭解释时,袁熙一直在哭,只是偶尔点头附和,证实袁谭所言。袁绍倒没什么,郭图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等袁谭说完,他哼了一声。“显奕,你们所说的主公战事不利是指什么,是退守官渡,还是临阵负伤?”

    袁熙抹抹眼泪。“当然是父亲为孙策所伤。”他又忍不住哭出声来。“父亲,儿闻此噩梦,恨不能身在疆场,与孙策决一死战。”

    郭图冷笑不语,向后退了一步。袁绍受伤的消息是保密的,并没有通报袁熙,袁熙居然知道这个消息并立刻赶来,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袁绍身边有眼线。这是一个非常犯忌的事。逢纪一定以袁绍重伤不治,袁谭有被俘的经历,袁尚年幼,袁熙有机会,殊不知弄巧成拙,反把袁熙推到了危险之地。

    袁绍眉毛轻挑,歪了歪嘴角,轻轻地推开袁熙的手。“显奕,有件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甄俨被俘,你的亲事恐怕要起波折了。”

第1490章 梦断

    袁熙愕然,瞬间失神,虽然很快反应过来,却逃不过袁绍的眼睛。他讪讪起身,退到一旁,懊丧不已。自己还是嫩了点,被郭图一句话点破,不仅没落好,反而留下了坏印象。

    见袁熙起身不语,刚才的悲伤明显是装的,袁绍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郁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右肩传来一阵刺痛,提醒着他有伤在身的事实,又让他想起被孙策突袭时的情景,不禁愤懑不已。他转头看着滔滔河水,想着自己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渡河南征,儿子、谋士不想着励精图治,只想着分派争权,袁熙虽然才能一般,却不是这般虚伪的人,如今为了争权也如此作派,实让令人痛惜。

    他们还有机会击败孙策,报仇雪恨吗?郭图说得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必须尽快确定继承人,让其他人免生妄念。

    袁绍轻咳一声:“显思。”

    “父亲。”袁谭轻声应道,单腿跪在袁绍的步辇前,面色如常。既不像袁熙那样悲痛,也没有因为袁熙被戳破而喜悦。袁绍看在眼中,欣慰了少许。袁谭被俘,在汝南囚禁了半个多,虽说是个耻辱,却对心性是个难得的磨炼,如今越发沉稳了。郭图说得没错,比起袁熙,他更适合做继承人。

    可是郭图瞒着自己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一想到此,袁绍的眼角就不由得抽搐了两下,片刻间又有些犹豫。郭图精明,袁谭重用他,会不会被他左右?他一手握住袁谭的手,一手握着装有冀州牧、乡侯印信的印囊,迟迟未动。

    袁谭不明所以,只能静静地等着,郭图却心知肚明。他知道袁绍的心结是什么。这些天他一直陪着袁绍,袁绍至少试探了他三次,都被他避而不谈。此刻袁绍迟疑,恐怕还是担心自己的忠心,生怕袁谭被自己左右。

    看来终究是躲不过去啊。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郭图蹲了下来,附在袁绍耳边,声若蚊蚋,只有他和袁绍、袁谭能听到。“主公,你还记得在黎阳做过的那个梦吗?”

    袁绍看着河对面的黎阳城,嗯了一声。他当然记得那个梦,只是不知道郭图这时候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思召刀是怎么来的,原本只当是舆论造势,就像历史上的那些帝王圣人都有的神迹一样,不过这次情急之下,他拔刀反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他又有些信了。就算刀是假的,那个梦却是真的,是神人对他的护佑。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凭借这口刀从孙策的绝杀下逃生呢。

    “那口刀……断了。”

    “断了?”袁绍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忽然之间,他恍然大悟,又无比愧疚。没错,这就是石韬想对他说的那句话,思召刀断了。他们不知道这口刀的真实来历,真以为是神人所授,天意象征。现在刀断了,孙策自然高兴,特意要来打击他。郭图不肯告诉自己,是怕自己生气,自己却一直在怀疑他。“石韬要当面对我说的……这就是这件事?”

    “是的。思召刀一断为二,孙策说这是绍字中分,天弃主公。且,一派胡言,他哪知道这口刀的来历,等回到邺城,我命人再造一口一模一样的,谁能看得出来……”

    郭图低眉顺眼,语气温和,似乎在劝慰袁绍,但袁绍的脸却突然涨得通红。思召二字在刀身上,两字分开,自然是刀身从中而折,自己今年正好是半百,被孙策重伤,伤势接连数日不见好转,难道这是寓示他寿尽于此?

    还有邺城。刀可以重铸,但孙策肯定会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大肆张扬。他一直对外说,那口思召刀是神人所授,俨然已经成了天意的象征,现在刀断了,自然寓意天意弃他而去。孙策就算再傻,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换成他,他也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那邺城的文武会怎么想,邺城人会怎么想,田丰会怎么想?一想到田丰,袁绍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半年前,他出兵南下时,就在这里,田丰激烈反对,断言出兵必败,他因此气得把田丰赶了回去。如今果然大败而归,正应了田丰的预言,田丰会怎么想?

    以他那个脾气,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话说。

    袁绍气息急促起来,反手抓住袁谭的手,嘶声道:“显思,我军战败,邺城有何动静?”

    袁谭垂着眼皮,沉默着。郭图看着他,眼神微缩,几次用眼神示意,袁绍又连声催促,他被逼无奈,只好说道:“父亲不用担心,虽然失利的消息传到邺城,邺城小有惊扰,有伯求先生主持大局,董昭、沮鹄相助,还算稳得住。只要父亲安然回到邺城,自然无忧。”

    “田丰怎么说?”袁绍此刻非常敏感,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他已经命沮鹄返回邺城,释放田丰,并令田丰主掌幕府,此刻袁谭只说何、董昭,却不提田丰一个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田丰……”袁谭欲言又止,低下了头,眼神痛苦。郭图紧紧地盯着他。袁谭避无可避,咬咬牙,鼓足勇气,脱口而出。“田丰也没什么,只是……有所不逊。”话音未落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袁绍一眼。

    他很清楚,这四个字出口,田丰就死定了。如果只是郭图想杀田丰,他还可以从中转寰,现在是袁绍想杀田丰,田丰绝无幸免之理。袁熙在侧,袁绍又是这般情形,谁知道他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举动。

    “鲰生敢尔!噗”袁绍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猛地一挺,伤口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转头看着滔滔河水,眼前浮现出田丰那张轻蔑的脸,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他挺起身,紧紧地抓着袁谭的手,将装有印绶的锦囊塞到袁谭手中,嘶声道:“显思,杀田丰,杀孙策,为我复仇!”

    “父亲……”

    鲜血一股股地从嘴角涌出,包在伤口的白布迅速变红,袁绍却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看着袁谭,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喝道:“跪下,起誓!”

    袁谭还在犹豫,郭图抢先一步,按着他的肩膀。“显思,快起誓!你想让主公死不瞑目吗?”

    袁谭无奈,连忙跪下,指河起誓,必杀田丰、孙策,为袁绍雪耻。他发完誓,抬起头看着袁绍,袁绍慢慢转头看着滔滔大河,一声惨笑,缓缓歪倒。

    “噫,九泉之下,何颜见公路邪。”

    (第四卷完)

第1491章 旧患新忧

    初平六年,六月中,南山楼观。

    正当盛夏,关中炎热,虽然没像去年一样发生严重的旱灾,入夏以来却也没下几场雨,天子接受大臣建议,早早地就搬到山中避暑。南山有水源,山下还建起了屯田,山中凉爽,不论是居住还是食用都比城里方便。早晚凉爽时还可以骑马习射,练剑演武。

    只是消息来得慢一些。如果有急事,需要天子立刻做出决断,司徒士孙瑞、尚书令钟繇会用快马送信来,如果没有急事,两到三天会有一辆邮车从长安驶来,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这些消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已经延滞了好多天,再慢两三天也没什么关系。

    天台之上,天子穿着一身贴身的武士服,正与史阿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王越站在一旁,看着天子与史阿对练,眼神欣慰中带着几分敬畏。天子悟性过人,短短一年时间,剑法已经小成。如果他能像史阿一样潜心练剑,超过史阿,甚至超过他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叮”一声清脆的长吟,两剑的剑尖轻触,天子与史阿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史阿倒持剑柄,向天子躬身行礼。天子微微欠身,将长剑递给一旁的曹丕。曹丕还剑入鞘,抱在怀中。弘农王夫人唐氏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一个宫女手里捧着水壶,一个宫里手里捧着手巾。唐氏将手巾在水中浸湿,拧得半干,递给天子。天子接过来,却没有擦汗,看看手巾,眉头微皱。

    “这是白叠布?哪来的?”

    唐氏笑道:“益州来的。”

    天子应了一声,颜色稍缓,慢慢擦着脸上的汗。“益州什么时候有了白叠布?”

    “据说曹益州从天竺得到了一些种子,在益州试种,收成还不错。”

    天子点点头,擦了脸,张开双臂,慢慢地活动着,在台上来回走动,放松身体。唐氏正准备转身离开,天子又说道:“嫂嫂,待会儿令君要来,你准备一些吃食。”

    唐氏眼睛一亮,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天子看得真切,嘿嘿笑了一声。唐氏听得真切,却没有回头,脚下生风,转入拐角就不见了。王越与史阿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禁露出浅笑。史阿是荀的近卫,对荀和唐氏之间的情愫最为清楚。天子待荀亦师亦友,如父如兄,不仅不反对,反而时常创造机会让他们见面,既可能是一片赤子之心,也可能是笼络荀的手段,具体是什么,他们也不敢乱猜。

    天子来回转了两圈,看了一眼远处,见驿道上空无一人,便返回屋里,坐在书案前。案头摆着一堆书,既有简册,也有帛书、纸卷,还有几部装帧新颖的书籍,都用青色的布囊包裹着,上面挂着不同的骨签,分别门类,摆得整整齐齐。天子目光一扫,眉心轻蹙。

    “谁来过?”

    侍者王凌快步走了过来。“回陛下,是伏贵人。她说陛下允了的,所以……”

    天子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天子取过一册《盐铁论考释》看了起来,书页上写满了批注,全是蝇头小楷,工整飘逸。王凌看了一眼,不由得赞了一声:“陛下书法有钟令君气度,简直可以乱真。”

    天子笑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王凌会意,准备好笔墨、朱砂,悄悄退在一旁。天子很快就看得入神,一手捧书,一手在案上轻叩,节奏忽快忽慢,忽轻忽重,有时停顿半晌,迟迟不动,有时又连点两三下,然后天子就会放下书,拿起笔,写下批注,或长或短,或赞或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荀快步走了进来。门口一暗,一阵淡香扑面而来。天子吸了吸鼻子,忽然惊醒,抬头一看,连忙起身。

    “令君来啦。你看我,一时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

    “陛下读书用心,德业有成,臣心甚慰。”荀拱手施礼。他扫了一眼案上的书。“陛下还在读这部书?第三遍了吧?”

    “第五遍。”天子举起手,在荀面前晃了晃。“不过越看问题越多,正等令君前来请教呢。”

    荀微微一笑。“既然陛下这么感兴趣,何不征著者入朝,为朝廷效力,陛下也好朝夕请益?”

    天子微怔,随即眨眨眼睛。“他能来吗?”

    荀笑道:“不来,对陛下无害。万一来了,那可是益处良多。陛下,你说呢?”

    天子笑了,将荀引到席前,两人隔着书案,对面而座。天子正准备斥退王凌等人,荀用眼神阻止了他。天子会意,刚刚扬起的手顺势伸向案上的水杯,摸了一下,说道:“浆温了,换杯凉的来。”

    王凌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天子打量着荀,似笑非笑。“怎么,袁绍败了?”

    荀点点头,一声轻叹。“不仅败了,而且死了。”

    “死了?”天子一愣,眼珠转了转,追问道:“怎么死的?”

    “在官渡作战时,被孙策临阵突袭,受了重伤,撤退过河时伤重不治。具体的情报还在路上,估计要几天才能到。不过……”荀脸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几分担忧。“袁绍从官渡撤退时,孙策便遣大将鲁肃进驻洛阳。按照时日计算,鲁肃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洛阳城。太尉……恐怕赶不上了。”

    天子眉心微蹙,咂了咂嘴。“又慢了一步。令君,你说孙策这是什么意思?洛阳是旧京,他抢占洛阳,是击败了袁绍,以为无敌天下,欲问汉鼎吗?”

    荀摇摇头。“臣一时亦不敢断言。孙策行事无一定之规,很难揣测,会不会击败袁绍之后自认无敌,有问鼎代汉之意,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不宜轻易决断。不过,他对朝廷有所不满却毋庸置疑。”

    天子眼神闪烁。“因为郭异等人的案子迁延不决?”

    “这件事可能是原因之一,不过不是关键。孙策明白袁绍才是矫诏的主谋,在他击败袁绍之前,矫诏案不会有明确的结果。等他击败袁绍,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那……还有什么?”

    荀抬起头,直视着天子。天子被他看得不解。这时,王凌捧着换过的果浆走了进来,跪坐在一旁,将浆瓶和杯子一起放在案上,他动作很小心,很慢,既像是轻手轻慢,又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荀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攻占洛阳的是黄忠,进驻洛阳的却是鲁肃,陛下以为这是为何?”

    天子明白了荀的意思。他转向王凌,和颜悦色地说道:“彦云,太傅最近身体可好?”

第1492章 一代人

    王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若游丝,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王盖、王景等人都跪在床前,王凌也在其中。他有些不安,小心地躲在后面。床头点着油灯,可是那点灯光根本看不了太多的地方,只能照见王允的脸,其他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晦暗难明,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王凌也有着急。天子要来拜访王允问策,王允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见驾?

    “叔安留下,其他人出去说话。”王盖转过身,对王景等人说道,眼光从王凌脸上扫过,起身出去了。王定跪着不动,王景、王晨鱼贯而出,王凌迟疑了一下,起身看看王允,也跟了出去。他走出房门,王盖等人正站在庭中鱼池旁,看似赏花看鱼,各自沉默,但王凌看得出他们一个个心神不宁,根本没有这样的闲情逸志。

    听到王凌的脚步声,王盖转头看了他一眼,清咳了一声:“诸位兄弟想必已经从各自的门路了解到了山东的事,我就不饶舌了,简而言之,袁本初败于官渡,损失折将,短期内,他大概是不可能踏足河南了……”

    “他永远也无法踏足河南了。”王凌说道。

    王盖眉头紧皱,神情冷漠。“彦云,袁本初损失虽然不小,冀州毕竟是大州……”

    “袁本初已经死了。”

    王盖面色大变,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重新打量着王凌。王允退出朝政,以太傅的闲职养老,他们兄弟几个因此进入朝堂,却都无法进入真正的天子权力圈,只有王凌比较顺利,因为弓马纯熟,经常陪天子演武,得到天子欣赏,成了天子身边的散骑侍郎。天子在南山避暑,王凌随侍左右,其他人却都留在长安城里。

    “彦云,我记得你今天并不休沐,怎么突然回来了?”

    “陛下想来探望叔父,命我回来通传。”王盖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天子登门探望,说明王允的地位暂时不会有什么影响。王凌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沮丧。这几个兄弟反应太迟钝了,还没嗅到真正的危险。他们以为天子来是干什么,仅仅是探望老臣,安抚党人这么简单?“荀令君已经得到消息,袁本初在官渡时被孙策突袭,受了重伤……”

    王凌把他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王盖等人听完,个个脸色苍白,面无人色。袁绍败了,他们已经很失望了,没想到情况远比败了严重,袁绍居然死了。这个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之前的所有准备都失去了意义。袁谭的名望、影响力远远不能和袁绍相提并论,他能不能稳住冀州都不好说,更别提反攻河南了。

    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被孙策击败,成了孙策的俘虏,在汝南囚禁了大半年,不久前才被袁绍赎回去。这样一个人,还能指望他反败为胜,击败孙策?

    “小声点。”王盖指指屋里,示意大家声音小点,别被王允听到。得知袁绍不敌孙策,兵败官渡,王允已经气得旧疾复发,只剩一口气了。如果知道袁绍死了,他说不定现在就会断气。当年志同道合的党人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他一个病人,党人还能有什么希望呢,指望士孙瑞、荀吗?他们早就变心了。

    “天子来看望叔父,并非表示对老臣的敬重。孙策击败袁绍后派鲁肃进驻洛阳,皇甫太尉镇守洛阳的计划已经夭折,如果处理不慎,朝廷随时可能和孙策翻脸。”王凌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王盖、王景的脸上。“二位兄长,叔父这般模样,我该如何回复天子?”

    王盖、王景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盖强笑道:“彦云,这不是在商量么?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来听听?”

    王景也附和道:“对,你在陛下身边,消息灵通,也有机会向天子进言。如果有什么好主意,我们自然会依从。”

    王晨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凌一眼。他清楚王凌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他不会满足于做一个散骑侍郎,他想走得更远。王允已经病入膏肓,他不仅无法成为他们的助力,反而成了阻力。王凌一直想搬开这道拦路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王凌躬身道:“二位兄弟应该还记得,当初天子下令彻查郭异等人,是叔父暗中阻止。黄子琰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天子即刻迁皇甫义真为太尉,命其进驻洛阳,也是被叔父阻止。就连用封赏孙坚、孙策父子麾下诸将的机会拔高周瑜、黄忠等人,挑拨他们与孙策的关系,也是叔父暗中筹划。现在袁绍战败,鲁肃进驻洛阳,击败黄子琰、抢占洛阳的黄忠却被闲置,孙策此举意在向朝廷示威,朝廷征之则力不从心,有覆败之危,不征则养虎为患,有纵容之嫌,进退两难,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此人……非叔父其谁?”

    王盖脸色很难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捻着胡须不说话。王景阴着脸,沉着道:“彦云的意思是让我阿翁抵罪吗?”

    王凌摇摇头。“叔父是朝廷重臣,一世英名,不能就此毁于一旦。陛下也没有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亲自登门探望了。可是兄长有没有想过,黄子琰投降,袁本初败亡,叔父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和三十年前党锢之祸,李元礼(李膺)、杜周甫(杜密)等人入狱身亡何其相似?”

    王盖沉默片刻,一声轻叹。“不知不觉,又是三十年,一代人了。”

    “没错,五德始终,四季轮回,人亦如是。如今孙氏父子称雄东南,袁谭继位河北,皆是年富力壮之辈,叔父以花甲之年,久病之身,想和他争长短,难免力不从心。与其勉为其难,不如急流勇退,犹不失善始善终。陛下天性宽仁,必不能忘叔父之忠诚,以寒老臣之心。”

    王景轻轻点头。“是啊,长安虽好,毕竟不是家乡,说不定回到祁县,吹吹家乡的朔风,喝喝汾水,他的身体还能好一些。”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默契地达成协议。王允老病,又退出朝堂,如果袁绍得势,他或许有机会重掌朝政,袁绍已经死了,这个希望就永远破灭了。就算袁谭得势,掌权的也是郭图、沮授等人,不可能是王允。既然如此,不如趁早退出。天子感受旧恩,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几个。

    “彦云,我和你一起去南山。”

第1493章 清白(求推荐!)

    王允嘴里突然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正侧耳倾听外面说话的王定转头一看,见王允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试图坐起来,只是力有不逮,摇摇欲倒。他咬着牙,努力坚持着,原本灰败的脸涨得红通。

    王定连忙上前扶住王允,又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王盖等人飞奔而来,几步抢到床前,看着突然精神起来的王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看出了不安,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床前。

    “彦云,你……过来。”王允指指王凌。

    王凌连忙走到王允床边。王允握住王凌的手。虽然天气闷热,但王允的手却很冷,王凌很自然的想到了蛇。他在南山时见过这种让人生畏的生物,感觉非常不好。

    “袁本初是不是……死了?”

    王凌眨着眼睛,欲言又止。王允苦笑道:“我刚刚梦到他了,他浑身是血,和袁隗、袁基一样。他不敢一个人上路,要等我一起。呵呵,临事而惧,外勇内怯,他这毛病一辈子也没改掉,死了依然如此。”

    王凌等人脸色大变,都觉得背后阴森森的。袁氏被诛,他们对背后的原委都一清二楚。

    “彦云,我王氏子弟虽然都通晓武艺,却以你最为突出,本想找机会安排你领军,可惜……”王允顿了顿,喘了几口气。王盖连忙取过水,递到王允嘴边。王允喝了两口,将王盖的手推开,眼睛盯着王凌。“天子偏安,袁氏中途而废,‘风雨漂摇,维音哓哓’,天下大乱在即,儒生无益于事,能平天下者唯兵强马壮耳。你既在天子左右,当助天子平天下,兴太平,切不可见利忘义,违背本心。岂不闻圣人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王凌心有同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叔父放心,我一定谨遵守叔父教诲。”

    王允又转身看向王盖等人,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些许不舍。“天子聪慧,又有荀文若辅佐,若上苍护佑,不失为中兴之主。尔等虽不如彦云,却也不可妄自菲薄,当为苍生尽绵薄之力。文为案牍之吏,武为执戟之卒,不可有畏难之心,苟且之意,违此言者,非我王氏子弟。”

    “喏。”王盖等人心中清楚,这大概就是王允的遗言了,纷纷拜倒,痛哭失声。

    王允吁了一口气。“取纸笔来,我当上书天子。”

    “阿翁……”

    王允抬起手,打断了王盖,凄然一笑。“大丈夫直道而行,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事虽不成,我问心无愧,临行自陈,不使腐儒污我清白。”

    王盖还待再说,王凌却明白了王允的意思,示意王晨速取纸笔来。王凌上书天子并不是要请罪,他是要自己给自己作史,不让别人有抹黑他的机会。蔡邕在襄阳著史,仰仗孙策供养,以后写到王允肯定没什么好话。王允留下这篇自陈,按例会在宫中留档,将来蔡邕著史,总不能偏离太远。就算蔡邕视而不见,他们也可以将这篇文章流布天下,自证清白。

    王晨取来纸笔,交给王盖。王盖端身而坐,秉笔抚纸,恭听王允口述。

    王允出了一会儿神,脑海中浮现起自己的青春岁月,一幕幕清晰无比。他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就连原本浑浊的眼睛都变得明亮了几分,灰暗的脸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芒。“臣允,太原祁县一鄙人也。幼承家训,五岁诵诗书,习洒扫。八岁入小学,诵圣人之言,受笾豆之教……”

    韩遂轻轻放下孙策的亲笔信,又接过蒋干递过来的礼单,瞟了一眼,也放在案上,曲指轻叩。

    “孙将军好大的手笔。一千套军械,两百套马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如何承受得起。”

    韩遂脸色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让蒋干心里很没底。蒋干苦笑道:“将军,礼物再重,也无法弥补孙将军的懊悔之情。孙将军与令郎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令郎临阵殒身,孙将军如折手足,痛不可当,与当初闻三弟噩耗一般无二,当日便息战求和,赎回令郎遗体收敛……”

    蒋干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原本在河东,正与贾诩商谈合作的事,韩银阵亡之后,孙策立刻派人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到河东,又附了一封亲笔信,让他赶到长安来一趟,向韩银当面解释这件事。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处理不好会影响孙策的整体战略,所以立刻向贾诩辞行,星夜兼程赶到长安,拜见韩遂。他要成为第一个向韩遂通报这个消息的人,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韩遂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他双眼通红,脸上全是泪痕。蒋干看在眼中,这才松了一口气。韩遂伤心才正常,长子死了哪有不伤心的,如果不伤心,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肯接受孙策的歉意。伤心了,落泪了,说明他的心结打开了,承认了事实。

    韩遂取出手巾,擦了擦脸,哑着嗓子说道:“子翼刚才说,孙将军的三弟出了意外?”

    “哦,这件事说来话长。”蒋干把孙翊的事说了一遍。这是他路上就想好的说辞。心结唯心可解。上阵搏杀,伤亡在所难免,不管他是韩遂的儿子还是孙策的弟弟都有可能阵亡。孙策为了换回孙翊的遗体,释放了刺杀他的何,却不肯放回被何牵连的张邈。为了换回韩银的遗体,他送回了韩荀。韩荀当然不能和何相比,但孙策因此放弃了围歼袁绍的机会,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可以说,孙策没有把韩银当普通将领,而是和孙翊一样看待,韩银的阵亡绝非孙策有意而为之,真是一场意外。

    这一点比任何厚重的礼物都重要。孙策不怕韩遂的报复,但他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和韩遂结仇。

    “杀我儿的张是何等样人?”

    “此人是河间人,与名士张超是同族,家传的武艺,河北有名的高手,家中部曲善使古戟,号为大戟士,被袁绍授以重任,作为亲卫骑。令郎子义说将军当年入京,袁绍无礼,一直想寻袁绍的晦气,孙将军当时就提醒他注意这个张,苦劝不得,只得为令郎准备最好的军械。唉,佳兵不祥,如果他没有这么做,也许令郎也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孙将军现在一提起这件事就后悔莫及。”

    韩遂听了,一声长叹,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说来说去,都是韩银自己作死,怨不得孙策,孙策能做的都做了。谁能想到韩银会被自己的长矛杀死?除了佳兵不祥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释。

第1494章 无往不利

    韩遂设宴,为蒋干洗尘。新丧长子,心情不佳,韩遂只喝了两杯就退席了,由成公英作陪。

    蒋干以前就见过成公英,知道他是韩遂的心腹,对韩遂的影响力甚至还超过韩银、阎行。他赶来长安见韩遂,与成公英交流也是流程之一。要化解这个麻烦,不仅需要打消韩遂心里的芥蒂,还要在韩遂身边形成一个良性氛围,不能让人有机会在韩遂面前进谗言。成公英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元杰兄,熟悉义吗?”蒋干举起酒杯,向成公英示意。

    “有所耳闻。他这次也出战了吗?”

    “他战死在龙渊。”蒋干呷了一口酒。“临死前,他委托孙将军将他埋在汝南故土。孙将军答应了,却没来得及问他祖居何县,家移居凉州多年,汝南知晓家的已经不多,如果元杰兄能帮助打听一下,让义早日入土为安,那就最好不过了。”

    成公英骇然。“敢问其详。”

    蒋干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成公英听说孙策亲自率部突阵,感受到当时的紧张情况,再来理解官渡之战便多了一分感触。孙策实力不如袁绍,不得不全力以赴,即使如此,他也是将韩银安排到最后,当作胜负手,并没有像使用阎行、马超那样委韩银以重任。马超身为孙策的义从骑,几次突阵,官渡之战时更是随孙策突击,重创袁绍,危险不言而喻。阎行独领一部,游弋于疆场之上,随时可能与数倍于己的胡骑相遇,更是险相环生,即使如此,阎行还是屡建战功。

    和他们一比,韩银真是不堪大用。

    “几次作战,西凉勇士都帮了孙将军大忙,孙将军非常感激,本想与韩马二位将军结百年盟好,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遗憾,愧对韩将军。当初他还希望少将军返回西凉,能与马孟起并肩,平定凉州,重开丝路,现在……”蒋干叹了一口气,说不出的遗憾。“只能让马孟起独任其职了。”

    成公英吃了一惊。“马孟起要回凉州?”

    “是啊,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从韩将军这里离开后,我就要去见马将军,和他商谈相关事宜,准备用南阳丝帛和他交换战马。这件事本来也要与韩将军谈的,现在少将军不幸身故,孙将军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成公英听得心惊肉跳,经过凉州的丝帛数量很大,利润丰厚,如果让马腾独吞了,对韩遂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打量了蒋干片刻,忍不住问道:“南阳丝帛数量那么大,马家吃得下吗?”

    蒋干犹豫片刻。“元杰兄,告诉你一件事,你自己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能外泄。”

    见蒋干说得严重,成公英不敢大意,连忙答应,承诺绝不外传。蒋干说道:“孙将军已经造出了能在海上通行的大船,以后荆豫扬三州的商贸大部分会从海上走,不再取道凉州。之所以和马家合作,只是为了战马。”

    成公英盯着蒋干半晌没说话。这的确是个大秘密。据他所知,朝廷一直在谋求安定凉州,一方面是稳定后方,保证关中的安全;一方面是重开商路,利用荆豫的商品牟利,尤其是丝帛。南阳改进了织机,丝帛的产量增长很快,成本迅速下降,转运丝帛贩卖的利润更加丰厚。如果孙策将大部分生意改从海路,朝廷的计划就落空了。平定凉州需要大量的钱粮,如果花了钱却没有得到期望的收益,朝廷原本就虚弱的元气很可能就此断绝,对孙策来说自然是莫大的利好。

    这是孙策为朝廷挖的一个坑。蒋干把这个秘密告诉他,自然是孙策要向韩遂表示诚意。孙策愿意和韩遂、马腾结盟就是为了购买战马,有韩遂制衡马腾,马腾就不能随意提价,在这种情况下,与韩遂结怨,让马腾一家独大对孙策有百害而无一利。

    成公英是聪明人,他明白了蒋干的意思。说一千,道一万,其他都是假的,利益才是真的。即使韩遂不相信蒋干的解释,他也应该相信孙策出于利益的考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孙策都没有必要对韩银不利,这确实是个意外。

    “马腾本是关中人,他在凉州根基有限,恐怕未必能满足孙将军的要求。”成公英有意无意地提醒道。

    “的确如此。不过马超骁勇善战,天赋极佳,又有孙将军的支持,就算时间久一点,十年左右也能平定凉州。江东缺马,这终究是个软肋。韩将军是凉州名士,影响力非马将军可比,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奈何出了这样的事……”蒋干叹了一口气。“韩将军坐镇关中,护卫天子,阎行镇洛阳,韩将军的其他几个儿子年少,一时难当大任,孙将军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让马家勒索了。”

    “阎行坐镇洛阳?”

    “没错,阎行先后立功,孙将军对他非常信任,已经决定让他掌骑兵,随鲁肃坐镇洛阳。”

    成公英没有再说什么。孙策让鲁肃、阎行坐镇洛阳,这个举动蕴藏着非常强烈的象征意味。洛阳是大汉故都,孙策悍然派人进驻洛阳,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屈从朝廷旨意,轻则为权臣,重则竖起代汉的大旗,向天下人表明他建立新朝的野心。

    争霸天下,骑兵必不可少,而这偏偏是孙策的软肋,所以他明知会被马腾勒索也只能与马腾合作。可想而知,有了这个机会,马家崛起之势无人可挡,马援的故事又要重演一遍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关系重大,成公英也不敢擅作主张,以更衣为借口起身离席,来到后院,向韩遂报告。韩遂听完,沉吟半晌。“元杰,即使孙策击败了袁绍,他的声望也不如袁绍,袁绍尚且受挫,何况他,这时候进驻洛阳,是不是太冒失了?”

    “将军,孙策此举看似激进,实则留有余地,更多的是向朝廷表示愤怒,并没有真正与朝廷决裂。作为一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来说,他已经足够稳重。袁绍受挫,就算他想韬光养晦,朝廷就能不对付他吗?既然不能示弱,索性示强,未尝不是一种策略。”

    韩遂点点头,用力拍了拍凭几扶手。“元杰,你去和蒋干谈,总不能我死了长子,却让马腾独得丝路之利,再怎么说,也该让我分一杯羹。”

第1495章 争势(鹰缘帝打赏加更)

    荀放下王允的自陈表,一声长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王允死了。他的功和过,都写在这一份自陈表中,虽不免有辩解之词,却是王允的内心写照。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问心无愧。如果说有遗憾,大概也只是杀袁隗、袁基等人,他做了袁绍手中的刀,做了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令君,如何处置为好?”天子打量着荀,脸色平静。

    荀十指交叉,思索了好一阵,才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傅一生当得起直道而行四字,陛下还是宜依故事遣使祭拜,以慰老臣之心。这份自陈表就留在宫中存档,功过是非,留与后人评说吧。”

    “也罢。”天子点点头,将王允的自陈表交给近侍,让他们存档。看着近侍离开,他忽然说道:“令君,你还记得孙策要借宫中图籍的事吗?”

    荀诧异地看着天子。他当然记得这件事,但他觉得很不妥,所以强烈反对这件事。宫中图籍是朝廷尊严,岂能外借。天子此刻再次提起这件事,是铁了心要借了?

    “今年关中虽然没有像去年一样的大旱,但雨水不如往年,歉收是必然的事。袁绍败亡,孙策又抢占了洛阳,朝廷该怎么办?令君,用不了几日,孙策的报捷文书就会送到长安,你觉得还能像上次一样拖延数月不理吗?”

    荀眉头紧皱,头有点疼。天子说得有理,如今没有人能够牵制孙策了,置之不理形同纵容,孙策抢占洛阳,已经形成既成事实,朝廷不表态就等于示弱,只会让孙策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为所欲为,会让朝廷更加难堪。一旦朝廷威严扫地,到时候有野心的就不止孙策一人了。

    朝廷必须及时表态,可是怎么表态?孙策已经占了洛阳,朝廷能让他退出去吗?孙策与袁绍这场战事如何定性?袁绍矫诏在先,又主动率部攻击孙策,他当然不可能是正义的。可孙策就是正义的吗?他们父子坐据三州,四分天下有其一,虽然没有像袁绍一样以诏书行事,可他的危害也远远大于袁绍。

    进亦难,退亦难。王允死得真及时,他不用再考虑这些事了。刹那间,荀居然有些羡慕王允,至少他走的时候朝廷还保留着起码的尊严,还可以给他身后哀荣。

    “陛下,袁绍败亡,孙策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派兵进驻洛阳,异志已萌,就算陛下愿意忍辱负重,他也未必肯输粮入关中,朝廷不过自取其辱而已。臣以为,孙策虽胜,损失亦巨,朝廷攻虽不足,守则有余,与其委屈求全,不如整军备战,以示朝廷不可辱之意。若孙策知进退,则朝廷再借以部分图籍,以示安抚不迟。”

    天子目光一闪。“若孙策不知进退,朝廷当如何应付?”

    “传檄天下,宣布孙策为逆臣,召天下州郡勤王,太尉驻潼关,陛下守蓝田,以示两路进讨之意,再命袁谭、曹昂取其北,曹操取其西,纵使不胜,以足以令孙策不敢轻举妄动。”

    天子想了想,笑了起来。“令君,你这算是连横还是合纵?”

    荀苦笑。“陛下,此计既非连横,亦非合纵,只不过是无奈之举,只能取一时之效。当务之急,还是当平定凉州,开拓西域商路,以商贸之利养兵。荆豫扬三州虽富,却无战马,朝廷背靠凉州,若能收凉州士马为己用,未必无一战之力。陛下有自强之意,天下方不敢轻视朝廷,大汉方有中兴之机。若一味示弱,人人以为朝廷可欺,争相与孙策交易,幽并凉之良马会聚于东南,朝廷岂有幸存之理?”

    天子沉吟良久。“令君所言甚是,上兵伐谋,举国争势,三面合围,力虽有不足,势足以屈人。纵使唤不胜,闭关自守,亦不失高祖奠基之业,可保炎汉之火不灭,总比做傀儡强。”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荀。“凉州出名将,凉州三明威震天下。皇甫规、张奂有清名于世,子弟皆为朝廷效力,段却误入歧途,名声受污,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是不是该有所提拔,以示朝廷忘过记善之意?我听说贾诩与段同为姑臧人,曾托段之名而脱身,若能因此说服贾诩,则并州亦可为朝廷所有。”

    荀略作思索,颌首赞道:“臣以为陛下此言可用。不过为段正名之前,不妨先为董卓正名。”

    “为董卓正名?”

    “是的。陛下还记得李儒写过的那篇文章吗?”

    天子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篇文章已经在长安传得人人皆知,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允因此卧床不起,再也没有公开露过面。只不过朝中党人势力不小,李儒又是依附董卓的小人,所以明知李儒所说都是事实也没有人会公开赞同李儒的说法,更谈不上为董卓翻案。现在荀提出这一点,的确需要勇气,也是机会到了。袁绍战败,王允身死,党人势力受到重创,没多少人敢站出来强行阻挠。

    “贾诩也曾是董卓故吏,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董越是董卓的从子,胡轸等人皆是董卓旧部,如果朝廷肯为董卓正名,他们必然感激朝廷。”

    “可是临洮董家被皇甫太尉灭了门。”

    荀不以为然。“这是报应,董卓动辄杀人灭门,这是上苍对他的报应。朝廷为董卓正名,并非说他无过,即使是李儒的文章也不敢这么说,只是记取董卓之功,予以安抚之意。牛辅、董越皆是苟且之辈,只顾自己的富贵,何曾有为董卓报仇的勇气。他们降了,贾诩独木难支,再为段正名,他自然不会拒绝。否则就算他有意,也会顾忌牛辅、董越等人,不敢有所表示。”

    天子连连点头,笑道:“还是令君考虑周全。就依令君的建议去做。如果贾诩等人也能与朝廷共进退,则孙策欲取良马就更难了。”他转了转眼睛,又道:“令君,讨平凉州,当以何人为将?”

    荀打量着天子,苦笑道:“陛下心中已有人选,又何必再考校臣?”

    天子有点不好意思,难得地露出几分羞涩。“那……令君以为可行否?”

    “陛下,这不是可行不可行的事,而是势在必行。高祖、光武取天下,皆身当锋矢,陛下欲中兴大汉,又岂能例外。臣不会阻止陛下,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争于求成,更不要以万乘之尊逞匹夫之勇。大汉中兴,需要的是有知人善任,敢于担当的英主,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天子若有所思,微微颌首。“令君放心,朝廷有温侯这样的骑将,我又何必身自挑战。”

    荀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躬身而拜。“如此,则天下之幸。”

第1496章 不破不立

    天子拍了拍手,唐氏带着两个宫女,端着一些酒浆走了进来。进了门,唐氏的一双眼睛就落在荀的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荀窘迫之极,低着头,不敢迎视。天子看得清楚,眼中露出促狭的笑意。唐氏入座,宫女将酒浆摆在案上,退了出去。唐氏提起浆瓶,倒了两杯用泉水浸过的果浆,一杯推到天子面前,一杯推到荀面前。荀低头接过,握在手心,浅浅的啜了一口。

    “谢弘农王夫人。”

    “错了。”天子轻声说道。

    “错了?”荀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天子。“那臣该怎么称呼?”

    “是啊,叫弘农王夫人,对我亡兄不敬,他无过被废,是奸佞所为,这帝号应该保留。叫太后,似乎也不妥。”天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荀一眼,又道:“我可以称她为嫂嫂,你又不能称为她妹妹,不如暂且就称为夫人吧。令君,你看如何?”

    “这……”荀岂能听不出天子的言外之意,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果浆。他连忙放下杯子,向后退了一步,拜倒在地。“陛下,此举与礼法不合,万万不可。”

    “是的,此举的确与礼法不合。不过现在是乱世,存亡之际,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来,如果还有将来的话,有史臣记载此事,希望他们能体谅我等为扶危济困的权宜之际,UU小说留情。”

    “陛下,这和大汉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有关系。”天子不容置疑的说道:“先帝只有子女三人,我兄长不幸为奸臣所害,姊姊已然成年,随时可能出嫁,我为挽救大汉天下,也很难久居长安,朝廷里的事可以交给令君,宫里的事却交给谁?嫂嫂在宫中多年,熟知礼节,由她来主事,我放心。”

    荀叩头道:“陛下,是臣疏忽,未来能陛下及时立后……”

    “立后也没用,皇后年幼,如何能当大事,如果交给后家,只怕外戚之祸又起。想来想去,还是交给嫂嫂合适。”天子伸手安住荀的肩膀,笑盈盈地说道:“只有如此,我才能放心的将长安交给令君。令君,为了大汉,委屈一下吧。”

    荀哭笑不得。“陛下,这……”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天子说道:“为了大汉的存亡,为了我嫂嫂往后的几十年岁月,我相信我亡兄会支持我这么做的。令君,这是圣旨,你想抗旨吗?”

    荀无语,盯着天子看了半天。“陛下,你可是离经叛道,会惹人非议的,将来史书……”

    “只要能挽救大汉,我粉身碎骨都不怕,还怕人非议?”天子微微一笑,嘴角轻挑,看似顽皮,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坚毅。“至于史书怎么写,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大汉还有历史,就算我是昏君又何妨。这些日子读孝桓帝起居注,我感慨颇多。令君,不破不立,群鼠猖獗,大汉这个器已经快瓦解了,我们还能瞻前顾后,自缚手脚吗?”

    荀沉默半晌,一声长叹,转身向唐氏拜了一拜。“委屈夫人了。”

    唐氏红着脸,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刘晔拱着手,快步走了进来,和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荀如梦初醒,顿时大怒。

    “刘子扬,你干的好事!”

    刘晔连忙拱手施礼。“令君莫生气,这也是不得己的事。朝中虽有不少老臣,但陛下最信任的还是令君。可是令君年轻,若无特殊关系,只怕朝臣不服。说实话,本来是想让你女儿进宫的,可是听说你女儿已经许给了陈太丘的孙子陈群,而陈群又应孙策辟除,做了他的主簿,这事就不太办了。再加上外戚之祸殷鉴不远,所以嘛,哈哈,哈哈……”

    看看一脸得意的刘晔,再看看同样开心的天子,荀很是无语,只能一甩袖子。“刘子扬,你将来也难逃史官春秋之笔。”

    “春秋之笔太远,暂时顾不上,我现在要考虑的是西凉的朔风和箭矢。令君,你能不能想办法搞几套南阳甲胄,尤其是那什么金丝锦甲?陛下出征,纵使持重,不会亲临战阵,但箭矢无眼,万一被流矢所中,有上好的甲胄护体,总能多一分安全。”

    关系到天子的安全,荀也不敢大意。“这件事的确不能怠慢,我去想办法。南阳甲胄还好办,只要找到合适的人总能买得到,就算买不到,费点事,打造几套百炼甲也行,金丝锦甲却有点难,我已经让尚方研究了很久,就是达不到效果。”

    天子说道:“甲胄的事慢慢想办法,大不了我小心些便是了。令君,不管是闭关自守,还是平定凉州,韩遂、马腾都无法忽略,今天我们就议议这件事。”

    荀心中微动,重新打量着刘晔和天子。从天子的态度中,他能看得出天子对刘晔的信任。天子在南山避暑,刘晔随侍,他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了天子心腹,连这么荒唐的计划都能得到天子的认可。

    天子看得分明,笑道:“令君,我打算请你复任尚书令,转钟元常为左冯翊,刘子初为右扶风,协助你处理关中事务,子扬随我出征,襄助军务,你看如何?”

    荀想了想,点头赞同。这个方案是天子已经和刘晔商量好的,现在只是通知他一下,而且安排得的确很妥当,他没有反对的理由。“王宏、宋翼虽是太傅旧人,但忠于朝廷,可使其转任凉州,为陛下良辅,也免得寒了老臣之心。”

    天子略作思索,便同意了荀的意见。王宏、宋翼都是王允的同郡,他并不打算清算王允,如果王允一死就把这两个同时撤职闲置,难免会惹人非议,况且这两个人任职期内尽忠职守,并无结党之嫌,也有一定的才干,将他们安排到凉州去,可以加强朝廷对凉州的控制。

    荀又道:“马腾、韩遂与孙策勾连太深,不宜轻举妄动,不过阎行、马超都还是朝廷的将领,既然山东战事已毕,陛下可下诏召他们回京,参加凉州战事,看他们如何处置。如果他们心中还有朝廷,愿意回来,那就委以重任,孙策善用兵,阎行、马超屡次立功,是难得的将才,可助陛下一臂之力。如果不愿回来,那就借机削减马腾、韩遂的兵权,分而治之。”

第1497章 长安居,大不易

    宫门外,蒋干坐在马车上,隔着车窗,打量着远处的宫门。

    过了一会儿,丁冲出现在宫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蒋干的马车,提着衣摆,匆匆走了过来。蒋干及时拉开车门,露出灿烂地笑容。

    “丁侍中,别来无恙?”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无恙吗?”丁冲没好气的说道,上了车,一屁股坐下,端起蒋干接过的杯子,一连喝了两大杯冰镇的果浆,这才惬意地咂了咂嘴,靠在车壁上,斜睨着蒋干。“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人见人厌,鬼见鬼嫌,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天子,更别提说话了,你如果想问什么机密,我大概无能为力。”

    “知道你辛苦,所以孙将军给你准备了一点礼物。”蒋干敲了敲夹柜,伸手将夹柜拉开一条缝,黑暗之中,一片黄澄澄、金灿灿的东西。丁冲瞥了一眼,原本垮着的脸立刻露出笑容。蒋干看在眼里,暗自发笑,这丁冲还真是被孙策说中了,只要有钱,让他干什么都行。“我来得匆忙,不能带太多,这里是一百金,你将就着用。”

    丁冲忍不住笑出声来。“孙将军客气了,客气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说说看,最近宫里有哪些消息,人事调动,外出办差,家长里短,飞短流长,都可以。”

    丁冲笑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推到蒋干面前。蒋干展开一看,也笑了。这丁冲人品不怎么样,办事能力却比黄猗强太多了,早就准备好了资料,一条条的写得清清楚楚。他迅速扫了一遍,突然一愣。

    “朝廷派人去并州?”

    “嗯,安排得很急,具体什么事没说。”

    蒋干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将丁冲准备的资料看完卷好,放进夹柜里,又问起了丁冲在长安的生活。丁冲叹了一口气,诉起了苦。看到黄金,他当然开心,但一想到长安的物价,他又开心不起来了。黄金再好,毕竟不能吃,不能穿啊。关中去年大旱,是南阳运来的三十万石粮食解了燃眉之急,但那些粮食有一半进了韩遂、马腾、吕布等人的军营,一半进了普通百姓的肚子,朝廷的官员基本没落着好处。今年情况比去年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雨水少,歉收是意料之中的事。长安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已经涨到两千一石。

    吃的紧张,穿的也紧张。南阳研制了新式织机,布匹丝帛的成本下降,价格也便宜了不少,很多人都从南阳贩卖布匹去凉州,按理说,关中的布匹应该也便宜,可是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居然在关中实行布榷,强行制定了布匹的最低价,搞得百姓手里没钱买不起,商贾手里有布却卖不掉,还要为手里的货物交税,搞得怨声载道。不少南阳来的商贾因为生活成本太大,想将手里的货处理掉,早点回去,却找不到人敢接手,最后只能半卖半送,便宜了大司农。朝廷就用这些布来发俸禄,勉强保证一家人有衣服穿。

    听完丁冲报怨,蒋干也觉得很意外。他这几天忙着拜访将领官员,还真没时间注意这样的民生,反正韩遂、马腾等人是不担心这些问题的。“大司农收购了那么多布,怎么会这么小气?”

    “嘿嘿,听说那些布都运到凉州去了。”丁冲调侃道:“你没听说过吗,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你们改进织机,提高产量,结果价格下来了,那么多布涌入关中,却便宜了朝廷。”

    蒋干想到了孙策的海上商路,不禁暗自揣测,难道孙策早就知道有一天,所以提前准备?

    “还有什么事?”

    “暂时就这么多了。哦,对了,王允死了。”

    “王允死了?”蒋干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刚听到的消息,还没确认,所以没写上去。”丁冲又挠挠头。“听说他死之前还上表天子,由他儿子送到南山去了,具体什么内容,现在还不得而知。还有一件事……”丁冲又敲敲案几。“荀去了南山好几天了,一直没回来。以前他去南山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最多住一晚,这次去的时间特别长。从时间上看,他到南山后不久,王允的从子王凌曾经赶回长安,当天晚上,王允就死了。也许王允不是病死也说不定。嘿嘿,这两天长安的事太多,我也记不全,如果有什么遗漏,你担待些。”

    “无妨。”蒋干应了一声。王允死了,这件事影响很大,他必须尽快搞清楚。丁冲已经暴露,是个边缘人物,留在宫里就是表示孙策的存在,是个明线,作用有限。要想打听到更准确的消息,只有去找钟繇。王允是太傅,他死了,朝廷有什么反应,钟繇肯定知道。

    蒋干和丁冲又说了几句,告诉他有什么新消息就送到他住的驿舍,便准备离开。丁冲生怕露财,请蒋干送他一程,让他直接把钱送回家。蒋干答应了,把丁冲送回家。在门口遇到了丁冲的两个儿子,正和一个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看到蒋干的马车,连忙让到一边,躬身行礼。

    丁冲看了一眼,很惊讶。“他怎么来了?”

    “他是谁啊?”蒋干不动声色的问道。

    “卞秉。”丁冲见蒋干一脸茫然,一拍脑袋,又添了一句。“曹操小妾的弟弟。不用说,又是来借粮的。这曹家都出什么人啊,还要不要脸?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怎么总到我这儿来借钱粮。”

    蒋干心中一动。“怎么,曹操的家小还有长安?”

    “什么家小?一个妾和几个庶子罢了,朝廷把他们当人质,曹操却根本没当事,连安家费用都不给。可不是么,他现在有了更年轻漂亮的吴夫人,哪里还记得这个倡家出身的小妾。”

    看着丁冲骂骂咧咧的下了车,像轰鸭子似的把两个儿子推进门里,看都没看卞秉一眼,蒋干笑了笑,拉开车窗,笑眯眯地看着站在门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卞秉。

    “在下蒋干,镇北将军的门客,恰好在长安游历。不知足下去哪里,我可以捎你一程。”

    卞秉微怔。“哪位镇北将军?”

    “孙策孙伯符。”

    卞秉恍然大悟,却更加窘迫。“萍水相逢,不敢叨扰蒋君。”说完,拱拱手,匆匆转身而去。

    蒋干伏在车窗上,看着卞秉的背影,嘴角微挑。等卞秉消失在远处,他直起身,正准备让车夫出发,一转眼,却看到一个半大小子倚在门口,露出半张脸,一只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看他。见他看过去,连忙缩了回去。蒋干心中一动,叫了一声:“丁仪?”

    过了一会儿,那半张脸又慢慢露了出来,惊讶地看着蒋干。“先生是哪位,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蒋干笑眯眯地说道,伸手掏出几枚五铢钱,在手里掂得哗哗作响。“告诉刚才那人住在哪里,这些钱就是你的。如何?”

第1498章 掩人耳目(江山不夜千堆雪打赏加更)

    戚里,蒋干下了车,提起衣摆,进了里门。脚还没站稳,一个中年汉子迎了上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蒋干,手握着腰间的刀柄。

    “足下是哪位?走亲还是访友?”

    蒋干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散落的几个健硕身影,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不要冲动。“我是镇北将军的门客,九江蒋干蒋子翼,特来访客曹益州的家眷,烦请阁下指个路。”

    那汉子一听,神色微变,重新打量了蒋干两眼,向前一指。“第二个十字路口左拐,第二家,门前有一株桃树的便是,很容易认的。”

    “谢了。”蒋干使了个眼色,随从掏出一串钱,塞到那汉子手里。那汉子欣喜不已,连忙接过,又躬身向蒋干致谢。蒋干带着随从,沿着小路向前走去,按照汉子的指点,很容易就找到了曹家。曹家门户一般,门户很一般,除了门前的桃树之外,与其他人家没什么区别,和曹操益州刺史的身份很不般配。他刚在门口站定,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卞秉站在门口,一脸郁闷地看着他。

    蒋干笑了。“卞君,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不速之客,何道之有。”卞秉挡在门口,一点也没有请蒋干进去的意思。

    “虽是不速,却无恶意。”蒋干不以为忤,笑容狡黠。“我已经到了这里,就算你不让我进去,也会落到有心人的眼里。”

    卞秉还在犹豫,身后传来一个略显丰腴的身影。卞氏将卞秉轻轻推开,向蒋干行了一礼。“不知蒋君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蒋君海涵。”

    蒋干很放肆的打量了一下卞氏,拱手致意,进了门。这个宅子不大,只有一宇两内,但是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阶下站着两个小儿,一个六七岁,一个三四岁,六七岁的虎头虎脑,眼神凶狠,三四岁的文静些,咬着手指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蒋干。

    见蒋干打量那两个孩子,卞氏轻声说道:“彰儿,植儿,快来拜见蒋君,他是你们父亲和子修兄长的好友。”

    曹彰听了,眼神立刻变了,大声道:“你是从兖州来,还是从益州来?”

    “豫州。”

    “豫州?”曹彰有些诧异,浓得像两把小刷子的眉毛竖起。“我大兄去了豫州吗?”

    “不,我是镇北将军孙伯符的门客,和你大兄见过几次面。”

    “原来你是他的门客啊。”曹彰顿时变了脸,拉起曹植就走。卞氏叫了两声没叫住。蒋干笑笑。“看来夫人一家对孙将军颇有误会啊。”

    卞氏尴尬地笑着,请蒋干上堂就坐。卞秉取来酒水,蒋干端起杯子,和卞氏重新见礼。他呷了一口酒,很随意地说道:“夫人,我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你是琅琊人吧?”

    “琅琊开阳人。”

    “哦,你们来了长安后,和家乡有联系吗?去年那场大疫,家中可有人被殃及?”

    卞秉说道:“有两个族人染了病,后来得遇神仙于吉,幸免于难。”

    蒋干点点头。“那你们应该知道于神仙现在在汝南吧?”

    卞秉没吭声。卞氏说道:“去年那场大疫,孙将军倾力救助百姓,深得民心,我们也有所耳闻。他输粮关中,我们也得以从中受益,一直没有机会表示感谢,既然蒋君至此,还请蒋君代为转达我们的谢意。”

    蒋干笑笑。“孙将军救助百姓,本不指望什么谢意,只不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罢了。这一点,想必尊夫曹使君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他们虽然曾在战场上杀得死去活来,却英雄相惜,孙将军为曹使君鸣不平,骂得许劭无地自容。曹使君在益州推行新政,颇有孙将军气度。”

    卞氏有点尴尬。“是吗,这倒是不太清楚,拙夫远在益州,很少有消息来。”

    “可以理解,避嫌嘛。”蒋干打量着四周。“益州天府之国,易守难攻,曹使君出身又有些不足,难免受那些正人君子排挤猜忌,且用且疑,夫人便是人质。他越是关心,夫人越是危险,他不闻不问,夫人反倒安全些。一片苦心,也是无奈之举。夫人聪慧,想必是清楚的,只是委屈了卞君,隔三岔五要去受丁冲的羞辱。”

    卞秉失色,卞氏却还算平和,脸上挂着平和的浅笑,并不解释。

    “只可惜,夫人与几位郎君不太像饥苦之人,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蒋干戏谑地看着卞氏姊弟。他一眼看到卞秉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是困苦到要向丁冲借贷的人,现在看到卞氏和曹彰、曹植,心中更加笃定。虽然他们住的地方很简朴,但他们的气色都挺好,尤其是两个小子白白胖胖。其实也可以理解,曹操再无情,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忍饥挨饿,就算知道里门口有人监视,卞氏又怎么舍得有粮食也不给孩子吃,非要把他们饿得面黄饥瘦的掩人耳目。

    卞氏的笑容有些苦涩。卞秉只是叹气。蒋干一眼看破,那天子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破,以前那些屈辱都白受了。

    蒋干站了起来,掸掸衣服。“烦请夫人转告曹使君,大丈夫立世,直道而行,不必遮遮掩掩。有些事,不是你想瞒就能瞒得过去的。瞒得一时,还能瞒得一世吗?另外,有件事不知道曹使君有没有转告你,我在这里不妨多一句嘴。曹兖州和孙将军已经见过面,一见如故,相交莫逆,他的妹妹曹英和我家二将军更是一见钟情,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结秦晋之好。这件事不是秘密,朝廷可能早就知道了。”

    蒋干说完,拱拱手,转身告辞。卞氏呆立堂上,卞秉只好起身送客,将蒋干一直送到门外,远远看着那几个隐约的身影,卞秉暗自苦笑。蒋干却坦然自若,说道:“卞君,长安物价腾涌,就算曹使君暗中接济,只怕也难免一时之急。如果有什么急事,不妨去找城西的柳市找一个金姓的商人,就说我吩咐的,只要力所能及,他一定会帮忙。”

    卞秉只是苦笑,并不接话。蒋干也不勉强,拱拱手,转身离开。卞秉关上门,转身回到堂上,卞氏还在发呆。卞秉叫了一声,卞氏回过神来。

    “走了?”

    “走了。”卞秉摇摇头,懊恼不已。“今天是我疏忽了,早就应该认出那辆车的。”

    卞氏一声轻叹。“又有什么区别?他说得对,我们这么做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有心人早就看在眼里,明镜也似。正妻在益州,长子在兖州,我们算什么,敷衍朝廷的替死鬼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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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