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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书生意气(终)(二合一)

    牵扯整个天京城,甚至于天下士林的事情终于落下了帷幕。

    因为是帝王把关,朝中元老出题,比起往日针对于太学学子,世家士族的科考更为严苛,没有谁能够再提出什么意见,也没有谁敢有异议,此刻若说不信,那岂不是怀疑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怀疑朝中的各位大人?

    他们终究不敢。

    于是那些太学中的年轻人几乎如同做梦一般,得了正正经经的官服和官身,这等往日可能要到他们四十多岁才有可能穿在身上的衣服,现在就在他们的手边。

    天下世家恨姜守一恨得钻心疼,但是普通的士族子弟对于那位姜先生却并没有什么恶感,非但没有人厌恶,甚至于还有许多感激,若非是世家实在势大,早已经为姜守一开口。

    若非是他,他们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走入朝堂的高处。

    这是将世家与士族的壁垒劈开了一条很宽的缝隙。

    从此里面的人再也没有办法高高在上,外面的人也能够走进去,看看往日只有大世家嫡子才有机会一览的风光,然后将那缝隙再弄得宽些。

    无论是世家还是士族,或者说,朝堂上的官员,现在所着眼看着的都是这种选拔人才的新体制,对于整个天下的影响,在这种可能会影响到千百年的国策之下,区区贪墨,似乎都显地有些微不足道。

    只是紧接着就有持金吾出宫入太学。

    禁卫在姜守一府邸中找到了贪墨的证据。

    …………

    王安风踏空狂掠,一下掠过天地。

    这个时候已经半点都不再顾及什么天京城的规矩,也没有人敢拦着御剑数百入皇宫的神武府主,一路疾行畅通无阻。

    他落在了太学不远处的清雅小院里,神色紧绷。

    前次太上皇的寿宴,姜守一未曾去皇宫,王安风是知道全天京城都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才知道了原来姜守一在天京,可旋即就是那种几乎引得整个天下士林波涛汹涌的大事。

    姜守一几乎从不曾回到院子里。

    他这段时日,每日都会前往姜家,却只见到自己的师娘。

    他仍旧还抱着些侥幸,就算是他也能够看得到老师提出的策论对于大秦将来的巨大裨益,他还想着皇帝会因为此事而不至于过分为难老师,师娘也劝他暂且静观事变,但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和他所期望的不同。

    王安风立在院子里,不需要开口,院中并没有姜守一的气机。

    他心慢慢往下沉,右手已经勾勒气机,准备再度入皇宫。

    便在此时,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穿着青衣的秀丽女子看上去和八年前在大凉村中并没有什么区别,看到王安风后,没有感觉意外,只是道:“守一回来过,已经被罢免了官职。”

    王安风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但是紧接着女子便又道:“皇帝刚刚宣他进宫。”

    王安风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一下想到了史书中被皇帝单独召见的那些大臣下场,气机不由得鼓荡,难以自遏,脚下踩出两道缝隙。

    女子自顾自道:“先前不告诉你事情,也是守一的意思。”

    “他怕你会乱来,你现在是神武府主,不知道多少人都看着你,若是你持剑硬闯皇宫大内,甚至于大狱,成什么样?他也说这是他此生的大愿,商君死于商君法,他不希望将来有人贪墨到这一件事情上。”

    “举天下才治天下,要到这一步才算完满。”

    女子抬眸看着王安风,看到了青年紧紧绷住的脸颊,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想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眼前的还是个孩子,连泡茶的方法都是自己教给他的,那年的尾牙祭,少年的衣服也是她一针一线缝好的。

    她伸出手来,很自然给王安风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柔声道:

    “安风……”

    王安风没有动。

    女子笑了笑,越过王安风,迈步走向家中唯一算是值些钱的马车,伸手拍了拍马儿的鬃毛,正要抓缰绳时候,王安风已经转过身来,抢先一步将马车缰绳抓住,女子转过头,看向王安风,声音柔和,却加重了语气。

    “安风……”

    王安风道:“嗯,我知道的,师娘。”

    女子听到了青年声音里面细微的颤抖。

    王安风抬头看着梅花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光斑,打在身上有些暖意,脚下雪已经消了,砖石清幽,他想到了年少时候,教导自己学琴的夫子,教导他做人要谦逊谨慎,脚踏实地的老师。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朝女子微笑道:

    “是要去接老师吗?”

    “我来送师娘你去……”

    他不顾女子的反应,拉开了车帘,让女子上车,然后垂下了车帘,拉着马车,这个时候王安风扬起头来看着天空,双目泛红。

    若是立下了科考这一个规则的人贪墨巨大,而能够全身而退,这个选拔人才的方法无异于一个玩笑,如果他冲入朝堂中,强行带走了姜守一,就相当于亲手打碎了自己老师一生的大愿。

    王安风双手覆盖在脸上,呼吸粗重,身子微微颤抖。

    身为姜守一的嫡传弟子,他最有立场去救姜守一。

    那是他的老师,在他十三岁甚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告诉他如何为人,告诉他那些朴素的道理,教会他弹琴,告诉他,王安风不需要学着做其他人,王安风只要是王安风就可以的夫子。

    可是唯独他,唯独他最不可以去救姜守一。

    那是作为传承者而对老师最大的背叛。

    王安风眼眶泛红。

    他想到了那一日大凉村树下对着自己柔和微笑的书生:

    “在下,姜守一。”

    他慢慢放下沾湿了的手掌,看着梅花树,道:

    “原来老师也是个狠心的人。”

    他声音低下来,轻声道:

    “真狠啊……”

    “师娘,这里的梅花树,明年一定还会怒放吧?”

    对于已经怀抱死志的人来说,这个时候任何的劝说都是侮辱,作为学生和弟子,应该目送自己的夫子坦然走完自己的道路。

    这是作为弟子最大,也是最残酷的职责。

    殉道者。

    ………………

    崔哲站在众人的最前面。

    在他的周围,有着出身于大世家的好友,有太学学府中的学子,也有殿试落榜的那些人,有文坛上得享清誉的文坛大家,不过更多的只是寻常百姓。

    他想着百姓真是最好愚弄的人了,只要说姜守一仍旧糊弄了皇帝,现在皇上宣他入宫,马上有更大的好处,这些人便群情激愤,一气涌来,或者空手,或者拿了些臭鸡蛋之流的秽物,有士子已经在墙壁上大书特书,虽然用词雅致,可大多是辱骂的话。

    崔哲眯了眯眼睛。

    今日姜守一入宫,恐怕是回不来了。

    他想着那书生,心里莫名有些惊惧,可旋即就变成了恨意,看着这清雅的小院。

    心中呢喃,既然姜守一不回来了,岂不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姜守一发妻也是当年天下有名的才女,姿容清丽不该多年,今日合该让你姜守一身败名裂,也让我等尝尝所谓大儒之妻的味道。

    吱呀声中,后门打开。

    崔哲眼底一亮,起身上前,各大学子纷纷开口,还有那些被鼓动而起的寻常百姓,齐齐就要拥上前来,崔哲不怕姜守一的妻子出手,一旦出手,打伤打死些泥腿子最好,到时候定叫你几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开口就要当先怒斥。

    一道剑鸣声音骤然暴起。

    太学外能够比拟金铁硬度的青石地面豁然出现一道剑痕。

    崔哲玉佩直接碎成齑粉。

    冰冷的寒意仿佛一只手掌,死死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以至于这里围堵着少数百余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够开口,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木门打开。

    脚步声平静而沉重。

    马车慢慢驶出。

    崔哲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然后猛地朝着后面退去,满脸惊慌失措。

    周围世家子猛地往后。

    马车前面哗啦空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来。

    一名穿着蓝衫的青年牵着马车,神色沉静,那张脸所有世家子弟都不会忘记。

    崔哲不止满脸慌乱,心里面更是惊恐难言。

    怎么会是他?

    他和姜守一是什么关系?

    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似乎还有些懵懂,往前要走,接着就是太学学子,自以为有一腔浩然,满身意气,抬头就要呵斥那人,居然和贪官为伍,可是马上他们就再说不出话来,面色煞白,看着一柄柄长剑飞起在周围盘旋。

    剑气冲九霄。

    神武府主右手张开,自手腕处炸开一寸寸火焰,如同流动的岩浆,朝着下面流淌,凝固,化作一柄赤红色长剑,声音冰冷,却似乎随时可能突破最后一重界限,背后长剑纷乱嘶鸣,气机冲天而起。

    “某今日送师娘……”

    “汝等。”

    背后赤炎升起,化作麒麟。

    麒麟按爪咆哮。

    “退下!”

    周围大道上瞬间下塌。

    仿佛天灾。

    恐怖的气机压制着众多世家子弟纷纷后退,却并未去伤那些寻常百姓,眼前拥堵的人群几乎立刻散开了一条道路,王安风坐在马车上,背后的麒麟异象消散,御气扯来的长剑纷纷倒插在地。

    王安风抖动马缰。

    骏马慢慢迈开脚步往前奔去,马车里的女子调动琴弦,曲调不复往日那种清幽,王安风只觉得有一腔悲壮,知其不可而为之,想到年少时候学过的古调,默想诗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夫子……”

    马车的速度不慢,周围被包裹了王安风的气机,一路没有人阻拦,马车停在了皇宫朱雀门的外面,王安风坐在马车上,背后的琴音已经断绝,只是还能够听到手指微微颤动发出的琴音尾音。

    马车中女子已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王安风轻声道:

    “夫子何其心柔。”

    “又何其心冷?”

    ………………

    太极宫一侧的书房中,侍女和宦官全部退出去,只剩下笑虎李盛还伺候在一旁,穿着常服的皇帝看着身前着白衣的书生,道:

    “你推荐的那些学子,这半月来未曾出什么篓子,做的比起那些出自于世家的老吏都要手熟,只是有人未免过于清傲,和周围同僚格格不入,还需要磨炼许多,倒也有人一开始就和那些官员关系和睦。”

    “这种也让朕不甚喜。”

    姜守一笑答道:“陛下不妨稍微等些时日。”

    皇帝道:“等?”

    姜守一点了点头,道:“是,等,正如赏花,总需要慢慢绽开。”

    “过于清傲者,不妨让他在下多磨砺,过于精晓于人情者,也不妨多给些事情去做,玉不磨不成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到太子一代,甚或于更后一代,谁人说不会有一个玉之世代?”

    皇帝笑道:“你这说的倒是有趣。”

    声音顿了顿,道:“朕也觉得若能有这样一个时代也是很好。”

    姜守一笃定道:“定然是有的。”

    皇帝若有所思:“人人才气如龙吗?”

    姜守一摇了摇头,道:“才气如龙难,但是若人人能够识得些字,能够看书识得许多道理,懂得进退,懂得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的道理,能够使得能者不在下,而在上,唯才是用,而处处皆有大才。”

    “使民开智,王若有道,何愁众人不攀附龙鳞?”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若能有这一日,那皆是你的功劳。”

    旋即招了招手,李盛恭恭敬敬送上了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玉酒樽,皇帝端起其中一个,将另外一个酒樽递给了白衣姜守一,李盛安静退去,皇帝一双眼睛看着这书生,道:

    “为那天下开化的一日,卿可愿和朕,共饮一杯。”

    姜守一释然一笑,拱手行礼,道:

    “敢不从命。”

    他端起酒盏,看着白玉盏里琥珀般的酒液,并无惧怕,抬手欲饮,却被皇帝伸手拦住,姜守一抬头看着皇帝,后者笑了笑,缓声道:

    “且慢饮,朕有一事好奇。”

    “卿这一生,读书育人,可有甚么遗憾么?”

    “遗憾……”

    姜守一微微一怔,沉默了下,素来谦逊自矜的书生突然自心中升起豪气,洒然笑道:“臣这一生,不负先贤,不负天下,不负苍生,老师说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臣虽然远不能及,自认为无愧于心。”

    “只是,负尽婉君。”

    他叹息一声,想到妻子,终究不复先前的气度,自嘲一笑,仰脖饮下杯中毒酒,竟然未曾和皇帝共饮,道:

    “姜守一此生最负她。”

    “若有来生……”

    声音微顿,可若有来生,自己还是自己,她可又还是她?姜守一只有此生的姜守一,谢婉君也只有此生的谢婉君,负了终究是负了,哪里还有下辈子这辈子的说法?

    生死到头了,他却没有想到那些诗情画意的事情。

    只是记得十五定亲那日,自己奔波了许久,喝酒喝了很多,却觉得肚饿了,妻子牵着自己的袖口引入闺房,见到了藏着的暖粥和小菜,正吃着堂兄来找,妻子急急关门说已经要休息了。

    堂兄却挤进屋子来,指着桌上吃食取笑说方才分明都说没有肉粥,专门藏在这里来招待夫婿么?那时候他看着烛火下面少女结结巴巴的模样,还有红透的耳朵,呆楞楞记了一辈子。

    姜守一闭目等待毒发身亡,却未曾等到。

    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皇帝似笑非笑,姜守一不解,皱眉道:

    “陛下……”

    皇帝抬手止住他,平淡道:“此地唯独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耳目。”

    他看着姜守一,复又正仪容道:

    “若君只是要借此捞得天下清名,实则为后世开一贪墨先河,朕必然亲自杀你,便是王安风来也不行。”

    “可是你并没有。”

    “君既以国士之礼报我,我必以国士之礼回之。”

    “永不相负!”

    帝王右手落在腰间太阿剑剑柄上。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

    姜守一玉冠已被击碎,落在地上,连带着太学牵扯的气机命数,全部被浩荡帝王紫气之下尽数断裂,这一剑显然并不容易,帝王面色苍白了些,却仍旧保持语气平静,道:

    “今日太学夫子姜守一已死,家抄没!”

    姜守一神色微怔,旋即意识到此事的后果,皇帝已经收剑,大笑摆手,道:“既然心有遗憾欲要弥补,何需来世?婆婆妈妈。”

    “且去浪荡江湖,天京城污浊不堪。”

    “君,不必再来!”

    ps:今日更新奉上…………

    四千八百字,

第八十章 薪火相传

    李盛亲自去了朱雀门,引着王安风驱车进入宫殿当中,原本只有宫内的贵人能够驱车从朱雀门进,便是宦官出去奉命采买些甚么东西,也只能从侧门进出,这算是大内禁卫的规矩。

    两个持金吾手中兵器交错本来打算将马车拦下。

    李盛慢条斯理从袖口中取出了一物在两名禁卫面前晃了一晃,先前还碍于职责不得不拦下马车的禁卫当即心中暗送口气,朝着两侧退开,恭恭敬敬半跪于地,显然那东西分量极重。

    王安风驱车往前。

    上一次来的时候,尽管是深夜,宫内处处仍旧可以看得到低头快步走动的宦官和宫女,现在正是上午,可王安风一路所见,处处清冷,除去李盛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在。

    李盛双手插在袖口之中,在马车旁边徐行。

    不急不缓,却始终在王安风一侧。

    王安风此刻心境低沉,和这位在皇宫当中权势地位令人的大宦官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马车被引着一直到了太极宫的侧门,王安风看着这座大秦权利最中央的建筑。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

    马车里姜守一握着妻子的手掌,只说了一句话,我回来了。

    女子便已经泣不成声。

    王安风嘴角不可遏制浮现出笑意,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欢喜感觉,双目泛白的笑虎李盛立在太极宫前,朝着马车遥遥一拱手,轻声道:“末将就不送府主了。”

    “一路都有打点,府主自去送夫子出城,不会有人阻拦。”

    王安风看着高大肃穆的太极宫,上面的琉璃瓦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光,却不如他前次所见那样清冷地不近人情,反倒有了些暖意,王安风想着这大约是春日快来了,收回视线,冲着李盛抱拳一礼,道:

    “多谢。”

    李盛笑而不言。

    等到目送王安风的马车离去,李盛轻轻呼出口气,转过头走回了宫殿,没有百官的太极宫仍旧高达肃穆,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感觉,李盛没有发出脚步声,走过空旷冰冷的大殿,转入御书房门外。

    门没有关。

    可知姜守一心境失守至何等的程度。

    李盛看到御书房中,帝王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目送着姜守一离去。

    御书房并不大,远远比不上太极宫。

    可他看着帝王,却觉得距离越来越远,他记得神武府主离开天京城的时候,彼时的帝王就在东宫中安静看着城门的方向。第一日登基的时候,皇上也这样一人孤独地坐在皇位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看着外面的皇宫,天上的群星和远处的灯火。

    他隐约还记得年少时那个少年是被称呼为有勇武豪侠之气。

    可他觉得明君帝王,和年少时恣意纵马的少年已不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好友知己,豁出去一切,在他的记忆中,他们曾经为好友践行,违反了宫中的规矩,骑马早早逃出宫墙外,以汗血宝马和五金锻剑为鉴别的礼节,曾经和好友偷偷跑去喝花酒,最后罚跪在皇室祠堂前。

    都说帝王无情。

    帝王已第三次目送知己远去。

    李盛轻轻关上了门,立在御书房的外面安静等着,过去了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大秦的皇帝已再度推门而出,眉宇间沉稳有力,平淡道:

    “去将卢家那位老先生唤来。”

    “朕欲和他谈谈,想必他也有许多话要和朕说。”

    袖袍一震,缓步往前,走过冰冷空无一人的清冷皇宫。

    身后李盛恭敬行礼。

    “诺。”

    ……………………

    马车自朱雀门行出宫殿。

    王安风驱赶马车,朝着距离这里最近的天京城城门而去。

    他小心控制着马车,没有让马车经过这个时候行人最多的那一片区域,也没有经过原本的姜家和太学,故意绕了一大个圈子,他刚刚从那里过来,知道那些百姓口中会说出甚么话来。

    他至少希望姜守一在离开天京城的时候不要听到那些话。

    他的这点小心思完全没能够逃过姜守一。

    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是让他从太学那里走一次,王安风沉默着让马车调转了方向,马车车轮声音中,马车朝着太学的方向转过去,果不其然,相较于姜家,太学周围的人有更多,其中百姓和士子最多。

    尤其是那些在这一次考核落榜的士子。

    年轻气盛,不觉得自己落榜是才学问题,只认为是姜守一欺上瞒下,此刻人人皆怒,握着自己所知道的真理而大肆开口,若有旁人不知,便自以为矜贵,添油加醋告知于旁人,若是有人提出疑惑,便似受到奇耻大辱,大声呵斥。

    又听说了神武府主在姜家前面纵剑行凶,更是群情激愤。

    恨不得齐齐冲入太学中去,马车在这段路上速度不得不变慢,先前曾见到过这马车以及马车上王安风的,先前骂得越凶狠,此刻却越是神色异样,连连退开,再不复说要令神武府主赎罪之类云云。

    姜守一温声道:“这一次还是将安风你牵扯其中。”

    王安风答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

    姜守一笑了笑,轻声道:

    “想来若民开智,往后这样的事情应该会少些了。”

    然后又说:“太学后有三五里的梅林,这些年来,一年年都开得更好,你往年还可以来这里看看,或许比起这一次开得更好些。”

    “家里还有些茶具和书之类,还有些笔记,若有闲暇,可以来取走。”

    都是些温暖细碎的小事情,王安风都一一应下。

    马车缓缓驶过了太学的大门,在太学对面的老树之下,一位身穿夫子服的老人面色悲怆,看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年轻学子,泪流满面。

    他所悲者不在于师侄的死。

    大丈夫能死得其所,殉道而死,不逊泰山,是多少人求不得的事情。

    他虽然悲伤,却只觉得应当狂歌相送,才能不负师侄的所作所为。

    他所痛苦的是眼前这些为人所利用的年轻人。

    他所悲者,是为百姓挺身而出者却是百姓伤他最甚,他所悲者是这样的人离去,却没有多少人会感觉到难受,没有人再懂得姜守一的志向和意气,最终将会像是落入水面的涟漪被抚平,十年,百年后便再无一人记得那个书生,每每想及此事便痛地彻夜难眠。

    他甚至于在心中不住叩问自己,如此太学,便如长夜,一人化身为烛,也不过照亮片刻。

    之后或许仍旧长夜,是否值得?

    姜守一隔着马车的一侧,朝着那位老人的方向恭敬行礼。

    当年正是老人不遗余力,让他能够回到太学。

    也是老人支持他的妄为。

    马车缓缓驶过。

    这一次,终究要离开天京城了。

    ……………………

    天京城的大门之外十里处,有一片十里长堤,植满了柳树。

    往年每年春日,等到柳树抽芽,十里柳亭就会是一片喜人的绿意,现在还不到时候,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是距离春日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这折柳送别之处,实在是没有多少人,空溜溜的柳树枝条在风里晃动,也有些凄凉。

    一名穿着布衣的书生早早走到了柳堤的一侧,坐在柳堤旁边的石头上。

    他身上的衣服浆洗地发白,但是收拾的很干净,眼角眉梢有着一股年轻人所独有的朝气和锐气,却也沉静,书生旁边放着两本书,取了个干硬的馍,就着热水吃馍,认真看书,一丝不苟。

    他并不是第一个来的,这往日年关前后时节都没有多少人逗留的地方,现在却多了许多的人,路旁还有稀稀疏疏来往天京城的行人,好奇看过去,发现这里的都是些书生。

    平素这时候能有那么几个人已经是罕见的情况,今日竟有了近百人,而且都是书生,难免就惹得人心里头有些好奇不解。

    有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先生听到车夫说这件事情,还令那车夫先停下马车,专门出了车厢看过去,果然看到,十里柳亭处,数十名书生。

    虽然都年纪轻轻,可是这一眼看过去,却都自有气度,老人虽然是个商人,可是一直羡慕儒生风雅,而立之年成家之后,每有闲暇便去看书,读书读到现在,也稍微品砸出了书中三味,此刻远远看去,不由得呢喃开口:

    “芝兰玉树居然也能成如此长堤?”

    车夫没能听懂,好奇道:

    “树?”

    “柳树现在还没能长出芽儿啊,老爷。”

    老人失笑一声,指着那些书生,解释道:“芝兰玉树,便是读书人读出数里的道理和味道了,是难得的璞玉和才子,可知道?”

    那车夫还是不大明白,可见的老人如此起劲儿,还是附和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的看过去,好似是那长堤柳树冬天长了叶子一样,好看的紧,像是回春了。”

    老人微怔,旋即指着那车夫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却也说出了句有些味道的话,看来这些年里逼着你看书,总算是没有白看,休要摆出个臭脸来,不让你看书了,今日回去,赏你几个酒钱。”

    车夫不解,还是美滋滋道谢。

    老人转过头来,心里有过去认识认识这些年轻读书人的打算,可是看了看那边的气氛,却还是没有主动去,只是在上马车的时候想着天京城里何时出了如此多出彩的读书人?怎的从未曾听说过?

    却不知是哪个大世家出来的。

    老人怀着疑惑入了天京城,另外一辆马车旋即出城。

    老人看到那驾车的青年亦是气度俨然,几乎有三分渊渟岳峙的气象,不由得心中更是惊异非常,连连暗道怪哉。

    ………………

    长堤处的布衣书生已经将那本书看过了一次。

    一名身上衣服稍微比他好些的年轻人坐在他旁边,布衣书生眉眼平淡,朝着一侧让了让,或许是知道这个人来了,自己就休想要再看进书去,在书里夹了一枚柳叶书签,小心收好。

    旁边的年轻人开口道:

    “叔源,你还在看夫子那一本书?”

    他声音顿了顿,又笑说道:“那本书你七岁不就看过了?”

    表字叔源的书生平淡道:“夫子的道理弥深,经历不足,看多少遍都无法明白真正的蕴意,也不是只看那些所谓大儒的注解就能够领会的,若能够看通透其中道理,便如同踩着夫子的脚印一步一步走。”

    “我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够看完半本。”

    旁边廖行之无奈道:“我虽然觉得夫子的那本著论极好,却也不至于到了你所说这样的程度,你马上就要入吏部入职,你不是说你欲要一看那三公位置吗?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靠着半部论语治理天下?”

    赵叔源平静道:“将来之事谁能知道?”

    廖行之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将来的事情谁知道?”

    “我还想着要请夫子喝杯酒,没有想到,陛下先邀夫子入了宫。”

    “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声音低下去,旁边一直气度沉静的赵叔源神色也波动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道:“这是夫子的选择,若真想要对得起夫子,便去做一个好官,无愧天地,无愧于我,也无愧于夫子。”

    廖行之呢喃道:“是啊,夫子的选择。”

    “说来夫子与你讨了甚么,让你入了太学?我一直好奇,你一直不与我说,此刻总可以了罢?”

    赵叔源平静答道:“一枚大秦通宝。”

    “还有百年后,一座河海清宴的天下。”

    廖行之笑了笑,轻声道:

    “我等皆欠夫子这座天下。”

    远处马车缓缓驶紧,又慢慢驶过,众多年轻人并没有感觉到异样,直到马车中传来几声琴音,赵叔源突然起身,这气度沉静俨然,欲要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书生怀中书卷,还有包起的馍都洒落在地上。

    他却只是呢喃这琴音曾经听夫子的夫人弹奏过,旋即整理衣着,然后双手拱起,左手搭在右手之上,冲着马车深深一礼,高声道:

    “学生天河郡赵叔源。”

    “送夫子!”

    廖行之反应过来,双目泛红,拱手行礼,道:

    “学生天京廖行之,送夫子!”

    “学生天雄常伟兆,送夫子!”

    “学生……”

    …………

    马车放慢速度离开。

    背后一个个在旁人眼中前途一片平坦,即将平步青云的书生皆穿一身青衣,冲着天京城中污名已不堪入耳,人人不屑的书生拜下,一声声送别声传来,青衫衣摆拂动,是十里长亭相送。

    马车里书生轻声呢喃。

    我辈薪火相传,奋飞不坠。

    总有一日星火燎原。

    为何不值得?

    ps:今日更新奉上…………

    字数比较少,因为是姜守一的收尾,嗯,算是请一次假吧,今天这个章节,之后想办法更新个长章节弥补。

第八十一章 凋零老去远去,我去也(二合一)

    王安风将姜守一一直送到了天京城附近的驿站当中,自然有皇帝的心腹密探将姜守一带着离开,自此之后,天涯海角,能够潇洒江湖,寄情山水,王安风目送马车远去,想着这或许也正是夫子求而不得的事情。

    姜守一‘死于’皇宫的第二日。

    旋即三朝尚书周枫月,被群臣攻讦。

    这位曾经历经风雨,辅佐三代帝王,近百岁的老人沉默着承担群臣的攻击,于数日后辞去了官职,至此世家的反扑方才稍显得平缓,或许是因为姜守一之死,以及周枫月的致仕,令世家认为当今的皇帝终究还是如同往日的帝王们一样,在世家的逼迫下不得不退让下去。

    世家子弟的行为渐渐不再如同先前那样的拘谨和谨慎。

    虽然老一辈仍旧要求子弟要比往日更为小心,可是那些在五姓七望这四个大字之下长大的年轻人,已经自姜守一和周枫月一死一退这两桩大胜之下有些喜不自胜,终究还是做了些失格的事情。

    而他们立刻发现,皇室和朝堂并没有做出反应,心中大安。

    曾经有十八路铁骑的将种子帝在数月前发生纠纷,将崔家和赵家的子弟打伤,也都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

    这些事情让他们想到了族史中一次次的记载。

    ………………

    神武府

    离武翻着白眼听着下面将领大倒苦水,坐着的是率领一路铁骑的勇将,当年也是拎起两把斧头就敢在万军中杀出两个来回的疯子,浑身上下的肌肉贲起,就像是一座纯粹由肌肉组成的怪物。

    可是这样的猛将在满头白发的离武面前,却拘谨地像是个娃娃。

    一双手恭恭敬敬端着对于其体型而言像是孩童玩耍器物的茶杯,挤在木椅里,学着文士那样品茶,怎么看怎么别扭,将文质彬彬弄出了一股子酸腐气,一不小心笑声稍微大了点,震得房梁上尘土都往下抖搂,可见到离武左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马上就憋住。

    王安风甚至于在那野兽一样的猛将身上看出了几分乖巧。

    据说早早就提着礼物等在了门口,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

    等到那名将领离开之后,王安风好奇问起,离武才两眼一翻白眼,道:

    “这小子,当年仗着军功,年轻气盛不复管教,不至触犯了军法,还嘴里嚼粪,说出来的话都一股子臭气。”

    “那一次操练结束之后,我就说和他切磋切磋。”

    “嗯,打得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老人瞥一眼王安风,不乏得意暗爽,吹了吹茶盏上不存在的热气,慢悠悠道:

    “年轻人还是要打,不打不成啊。”

    王安风:“……”

    离武喝了口茶,又道:“那个倪夫子不是说,这段时间若在天京城中,不要出去吗?那断臂书生说的那件事情,差不多已经来了。”

    王安风道:“离伯你说世家?”

    老人点了点头,看着远处,道:

    “从太上皇开始,就一直想要将世家掀翻。”

    “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也吃过了一次憋。”

    “我太熟悉那一对父子了,若是这一次世家的事情,他表现得震怒才代表了没有事情,什么生气,甚至于拔出剑来,杂碎酒盏,那是给人看的,那样子,你就服个软,认个错,他也就各退一步,不跟你吵了。”

    “相反,关系还有可能会变好。”

    离武横着看了一眼王安风,补充道:

    “当年你爹就常常气得皇帝脸发青。”

    “旁人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可能是天赋异禀,你爹总在皇帝极限那一块试探,然后在后者真恼怒起来之前撤回来,扒拉出最大的好处。”

    “当年皇帝可不止一次吃瘪。”

    他笑了笑,转口回到而今的事情上,道:“不过这一次不一样,皇帝的反应太平静了点,相较于世家所做出的事情,他的反应简直平静到了没有,让我都觉得骨子里有点发冷,我当年在道门学过一段时间的武功,读过道藏。”

    “其中有一句话是天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一次,皇帝差不多打算来一次狠的了。”

    ………………

    一月之后。

    卢家早已经致仕数年的老一辈卢博容主动入皇宫,请求觐见皇帝。

    天下的读书人大多都期望能够跻身于士族,而地位最高的士族,距离世家仍旧有着仿佛天堑一般高不可攀的差距,众多世家,以五姓七望为天下的第一等望族。

    琅琊王氏已经渐渐退出了朝堂,安安心心抚琴读书,在文坛上的名声倒是日渐隆重,门中弟子多与七宗一叶轩,已经江南道夏侯家有所联系来往,寄情山水和书画。

    反倒是先前家世稍逊色于琅琊王氏的卢家和崔家,在朝堂上日渐势大。

    崔氏在这数月间的朝堂波动之中受损颇大,此刻已是卢家一支独大。

    卢博容是卢家仅存的老一辈中名望最盛的,曾经也担任过数年中书令,为人端庄肃然,此刻穿上了许久都没有穿过的官服,在御书房中见到了数年未曾见过的皇帝。

    当日他们在御书房中说了甚么,没有人知道。

    可是在卢博容走出御书房之前,李盛看到那位老人跪在地上,双目流泪,说世家当中亦有许多良善为国之辈,陛下当真要如此对待我等?

    为何不可数十间徐徐图之。

    像是而今这样,以数年的时间完成本应该数十上百年的演变,其中要有多少无辜者喋血?又要有多少人的将来因之而巨变?陛下如何忍心。

    皇帝将这位在天下世家当中声望隆重的老人搀起,轻声回答:

    “或者世家之中确实有无辜的。”

    “但是对于将来的天下而言,没有世家才是好的。”

    “卿可知道?”

    卢博容脸色苍白,抬起袖口擦拭了眼角的浊泪,轻声道:

    “那陛下能够允许老臣最后提醒一次世家否?”

    皇帝没有回应,卢博容惨笑道:“世家虽然势大,但是如何能够和天下相提并论,陛下文治武功皆是数百年难遇,老臣希望家族至少能够少折些子嗣,也希望陛下能够君临天下,万国来朝。”

    他震了下衣袖,恭敬拜下,道:

    “陛下。”

    “老臣……退了。”

    皇帝看着年少时候教导自己读书的老人退下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双鬓也已经斑白。

    他的孙子已经长大。

    他好友的儿子已经纵横天下。

    他已经老了。

    卢博容回到卢家,看到了家族中的年轻人们神采飞扬,看到孩子绕膝而过,见到自己的时候,停下追逐打闹,恭恭敬敬作揖行礼,看到京城中其他的世家子弟来往。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那一株寒梅的话已经落尽了。

    天下已春,寒梅冬日独香天下,此刻自然当落,换得百花争奇斗艳。

    老人拍了下那一株寒梅,口中呢喃:“好啊……好。”

    “百花齐放,不也极好?”

    这一日,五姓七望中地位最高的老人自尽于书房当中,京城中的各大世家彼此通气连枝,原本都打算以这位老人作为主心骨,而现在,那一棵年岁最老的巨木倒塌,难免有些慌乱。

    卢家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当代家主立在卢博容曾居住的独院里许久,招来了家族下一代中最杰出的卢子华,他看着沉稳如山的孙儿,嘴唇颤抖了下,平静道:

    “辞官吧……”

    ……………………

    江南道·七宗,一叶轩。

    易容之后的夏侯轩自小路上上山。

    一叶轩已远不如前些年的兴盛,往日这一条小路上也会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和书生,哪里会如现在这样的清净?一路上来,居然没有见到几人,若是早知道如此,也不必专程易容。

    自从数年前,江东名士章左声与一叶轩轩主江阳内乱之后,一叶轩便已半封闭山门,寻常已经不再参与江湖上的事情。

    章左声被囚禁于后山,自坠悬崖而死。

    江阳却因先前被章左声点破了丹田气海,境界已经彻底跌破。

    此刻的一叶轩轩主,是曾经在扶风学宫逗留的任长歌,相较于心善地近乎于腐儒的江阳而言,这位在藏书阁中呆了许多年的老先生,手段要霸道地多,也酷烈地多。

    一叶轩便如同伤口生了腐肉的人。

    江阳想要令伤口自愈。

    任长歌却是生生将有腐肉的那一部分直接以剑削去。

    夏侯轩又想到年少时结识的好友,似乎原本的名号就是扶风藏书守,当年和这位曾经斩去孽龙的任老先生关系颇为亲近,心念至此,不由得有些慨叹,初见时后自己是四大世家的少主,而好友只是个武功平平的乡村少年,现在却已经是持剑震动天下的神武府主。

    几年前一叶轩内乱时候,也是王安风恰好经过。

    否则只是凭借着他自己,完全没办法那样简单解决章左声,至多只能够救下糖葫芦。

    一叶轩所在的山脉并不算是高,夏侯轩这些年武功在江阳指点之下,已经和往日有了极大飞跃,虽然仍不能够和皇甫雄,王安风相提并论,也已紧紧站在年轻一辈的第二第三梯队之中。

    夏侯轩顷刻间已经上山。

    后山远离一叶轩主体建筑的地方,有一座草屋。

    悬崖前的青石上,盘坐着一名头发灰白的儒生,正是原先的一叶轩轩主江阳,和数年前那气度不凡的书生相比,此刻的江阳像是老去了数十岁之久,正是当年被点破丹田之后,仍旧强行引动天地造成的反噬,境界越高越是凄凉。

    夏侯轩上了悬崖,立在江阳的身后。

    江阳睁开双眼,缓声道:

    “你来了……”

    夏侯轩微微行礼,江阳笑了笑,安静看着山河,不知道为何,夏侯轩在这位儒家宗师的身上,感觉到了和往日不同的呆滞,如同变成了一座雕像,夏侯轩抿了抿唇,主动道:

    “我已经接触了家族中的那把神兵。”

    夏侯家以古名琴神兵镇压江南道江湖。

    这一句话已经是颇为露骨的暗示,江阳悠然笑道:“我一直以来,并不反对你和澜儿的婚事,反倒是你二人放不下一叶轩和夏侯家之间的关系,自任师叔回山之后,我已不是一叶轩的轩主。”

    “澜儿七岁与你相识,我自然相信你会好好待她。”

    声音微顿,复又轻声取笑道:

    “若你让她受了委屈,想来任师叔不会袖手旁观。”

    夏侯轩深深吸了口气,道:

    “晚辈此生不负她。”

    江阳脸上的神色柔和,轻声道:“如此这般就好,这般就好……”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夏侯轩因为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得到了江阳的首肯,心中已是喜不自胜,眉眼处有明显的喜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安静站在江阳的身后,打算之后询问江阳何时定亲之事。

    可是渐渐的便发现不对劲之处,夏侯轩看着江阳的背影,白发被风吹拂地有些乱,一身青衫,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但是不对劲,仍旧不对劲,像是一棵扎根青岩的山松,或者这山川本身。

    夏侯轩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轩主?”

    “江前辈?”

    他伸出手搭在了江阳肩膀上,曾说出我擅养我浩然之气的书生已经没有了生息,夏侯轩神色勃然变化数次,伸手搭在了书生的脖颈上,数息之后,正衣冠,朝着后面退了两步,冲着江阳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

    大秦大源七年刚刚过去,江湖上一个个消息传来。

    七宗一叶轩前宗主江阳去世。

    天山剑魁卸去剑魁的称号。

    天山掌门退位,为下一代剑魁。

    五姓七望中地位和身份最高的老人看尽了梅花,自尽于家宅当中,以一死提醒子孙避祸,以一死免去世家朝堂博弈最残酷的局面出现,而在同一日,辅佐了大秦三代帝王的老尚书周枫月坐着马车,离开了呆了几十年的天京城。

    一个个消息来得迅猛而激烈,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只是才过了一个年节,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有种变化的感觉,整座江湖,连带着朝堂,都彻底踏过了新的一步,将往日那些曾经纵横天下,文采风流的人扔在了身后。

    天色放亮,王安风盘坐练气之后,吃过了早点,去了神武府后面的院落,推开其中一间屋子,口中道:

    “离伯,今夜天京城中有灯会,要不要和熙明一起去看看?”

    “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城了。”

    “离伯,离伯?”

    一直没有人回应,王安风打开门之后,没有看到熟悉的老人,微微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了桌子前面,看到桌子上留下了一行字。

    方才抬眼扫了一遍,神色就陡然变化,猛地冲出院落,踏空而行,体内神兵天机流转,庞大的气机将四分之一座天京城都笼罩在了其中。

    天京城外离武腰间一个酒葫芦,骑着马,旁边是尉迟家的老柱国,还有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老柱国转头看了一眼天京城,道:“你不去和你家的孩子说两句话道个别?就这么走了?”

    离武擦过嘴角的酒渍,道:“说什么说?走就走,来就来。”

    “江湖儿女,沙场汉子,哪里那样婆婆妈妈?”

    他低声咕哝了两句:“也怕舍不得走了。”

    老尉迟似乎没有听清楚,侧了侧耳朵,离武看着远处道:“走罢走罢,接下来就回取我住的那个地方,叫做大凉村,地方大,你们出些钱就能够让村民帮着给修个房子。”

    旁边有这一次顺势辞官的老者笑道:

    “将军在那里住,想来是个好地方,有好吃好喝吗?”

    离武大笑道:

    “吃的?平日没有个屁的好吃的,和天京城永远比不得,连个饭馆都不曾有,粗茶淡饭,酒里都是一股子泥土气,你若不介意,有安风那小子埋在屋子后面的腌菜,好几年的窖藏,比起当年王天策的可更有些风味。”

    周围几名老人脸色都有些发青。

    离武大笑几声,声音一顿,却又伸出手指指着周围几人,又道:

    “可是还有青山一座,三五好友,良田几亩,自耕自种自在,每日能够睡到日上三竿,可以彻夜长谈,不用去管俗人,没有江湖,没有朝堂,没有烦心事,只怕酒不够。”

    “走不走?”

    老柱国哈哈大笑:“走!”

    当下拍马一下冲了出去,身后神武府几名年纪已大了的老人驱马紧紧跟在了老柱国的身后,一下就都冲出了老远的距离,将天京城扔在了身后。

    离武朝着身后的天京城摆了摆手,他可不愿意在孩子们前面慢慢变老。

    他喝一口酒,背一把剑,骑一匹马。

    我去也。

    ps:今日更新奉上………

    感谢无聊滴很而已的万赏,非常感谢~

    嗯,我今天整理了一次大纲,确认剩下的部分就差不多一个月到两个月就完结了,因为结局已经推演了很久,之后更新应该不会遇到卡文~顺便还要慢慢准备新书~

第八十二章 潜藏的危机(1/2)

    京畿道又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正月十五都已经过去了,这一场春雪倒不算是罕见,只是这一次的雪不像是往日北地如同风沙一样的朔雪,打在脸上都疼的厉害,反倒像是江南道的雪,鹅毛一样落下来。

    一辆罩着灰色油布的马车清晨就驶出了城,朝着东面儿的方向行去。

    驾车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他穿着厚实的棉袄,看着外面这开阔的景致,不由得长呼出一口气来,虽然说远不能够和天京城时候的生活相提并论,但是在天京城呆了那么久,现在总也有种畅快的感觉,没法子用言语说出来。

    车厢里面传出一道咳嗽声音,老车夫将马车速度放慢,笑着问道:

    “老爷,咱们要去哪里?”

    “是去东海?还是说要顺路去江南道?要不干脆去塞北好了,老爷你总说,江南的风景,塞北的霜雪,是哪里都比不了的,这一次离开了京城,可是要去去那些往日没有去过的地方?”

    车厢中,周枫月笑道:

    “你倒是还记得。”

    老车夫笑一声,甩动马鞭,道:

    “哪里能够忘记?老爷你原来常常说,我也就一直都想着,想着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天京城,只是这一等,就又等了二十多年,连头发都白了。”

    “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多少岁数好活,可是也还是想着能不能像是老爷你说的哪样,到处都走走,也都看看,见识见识这天下,就是哪一天死在了路上,也是好的,总比死在床上好。”

    周枫月忍不住笑道:“你有这样的念头很好。”

    “这些年来一直给我做门房车夫,太屈才了。”

    车夫笑道:“这不是常常在老爷身边,耳濡目染才有现在吗?”

    “若是没有跟着老爷,我恐怕连口饭都吃不饱。”

    正说着,马车突然瞥见道路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才下了雪,四处一片白茫茫的,老车夫的年纪也大了,风卷起雪花来,视野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再一看,才看到了前面道路上站着一个笔直消瘦的身影,像是块石头。

    人,是一个人!

    车夫下意识死死拉住了马缰。

    拉车的两匹马长嘶出声,好不容易停住了脚步,鼻子里喷出白气来,因为路面下雪打滑,马儿一直到快要撞上了那个人的时候才停下来,那人见到马车撞过来,竟也一动不动,令车夫出了好大一身冷汗。

    一股风吹得那人黑色的衣服摆动,衣服的下摆翻动着卷进雪花里面去,带一股迫人的寒意,车夫长松了口气,看到那个中年人左手的袖口也随着那冷风朝着后面翻卷,空空荡荡的,又是一楞。

    是个断掉手臂的人。

    可旋即他就看到那断了一臂的人抬起头来,一张消瘦枯槁的面容,一双漆黑色的眼睛,令人心底里生寒,朝着这边走过来。

    车夫心中狠狠地一突,猛地自腰间拔出刀来,可才握住刀柄,那人的手掌就将自己的手连带着拔出一寸的刀一齐压进刀鞘里面去。

    却是已经站在了一旁。

    老车夫须发怒张,背后车厢中传出疲惫坦然的声音:

    “退开吧,老松……”

    过去五十年,从年少的青松变成了周枫月口中老松的车夫不动半分,断臂书生霍然抬手点住了老车夫穴道,内气流转之际,不过只有七品功夫在身的老人毫无半点反抗之力,昏迷过去。

    断臂书生右臂抱住了老人,将他平坦着放在了马背上。

    随手一指斩开了骏马身上的绳索,拉车的马都是老车夫一直在照料着,马性通灵,当下带着背上的老人沿着官道奔跑出去,车夫身上留下一道内气,不断流转,将周围激荡起来的雪花消融。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只剩下了灰黑色的马车车厢孤零零留在这里。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来人才踏步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里面,周枫月仍旧如同往日在天京城中一般,穿一身灰色长袍,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完了这一页,才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自己前面的断臂书生,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深色,道:

    “你来了……倪天行。”

    倪天行深深看了一眼周枫月,道:

    “我本来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天京城中,哪怕是得罪了世家,不得已丢去了官位,但是皇帝必然会保你,你仍然可以呆在朱雀街,那样的话,我要杀你,需要费些功夫,也或许我会死在那里,但是你居然离开了京城。”

    周枫月平静道:“我在等你。”

    倪天行忍不住冷笑出声,右手一张,荧惑剑化作赤色火焰炸开,在他的手中纠缠着,然后化作了一把剑,这剑出现的瞬间,整片大地积蓄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失,白茫茫大地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伤疤。

    旋即手腕一震,将荧惑剑架在了周枫月的脖颈上,在后者脖子上留下一道焦黑色的剑痕,倪天行双眼中倒映着剑身上骤热的高温,冷笑道:

    “等我?!等死吗?!”

    “还是说难道你也会赎罪么?”

    “难道说你也为你那所谓全天下搜集神兵的计划而觉得心中有愧?”

    “简直可笑,可笑!”

    断臂书生大笑出声,如同疯狂了一般,

    周枫月手指压在那柄荧惑剑的剑身上,手指滋滋出声,缓声道:

    “老夫确实对不住那些枉死之人,虽然老夫也不愿意让这些事情发生,但是,决定要搜集神兵的,是我,派出人手的,毕竟也是我,下属执行时候产生的惨案,自不必多说,应当归于老夫身上。”

    “老夫觉得对不住那些人,若是能够早些发现,当不至于会造成那些恶果,但是,对于搜集神兵这一件事情,老夫虽然觉得对不住他们,却从不曾后悔过。”

    周枫月声音平静,一字一顿。

    倪天行眼底浮现暴戾之色。

    手中荧惑剑剑气剑意暴涨,能够抵御墨家机关弩齐射的马车瞬间四分五裂,狂暴的气势令整个大地上的雪水化作了腾腾的白气,萦绕在了两人周围,打湿了衣裳。

    倪天行一手持剑,那剑死死要朝着周枫月脖颈一侧削斩下去。

    周枫月死死抓住荧惑剑,道:

    “老夫知道这一决定无论如何会有无辜者丧命。”

    “但是倪天行,百人的性命和整座天下所有人的性命,你又要做何选择?!老夫有愧于他们,却无愧于心。”

    倪天行喉中发出怒喝,第一次爆出粗口。

    “你放屁!”

    他抽剑,在周枫月手掌上撕扯出一道狰狞伤口。

    书生抬腿重重踩在周枫月的肩膀上,高达二品的气势瞬间将年老体衰的周枫月一下踩的半跪在地上,但是周枫月却死死不肯让另外一只腿也跪下来。

    倪天行手中荧惑剑炸开层层鼓荡的焰火,整片天地间的积雪瞬间散尽。

    荧惑剑瞬间刺穿周枫月的心脏。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下,然后被灼烧蒸发,倪天行踉跄后退了两步,看着被神兵气机搅碎了生机的周枫月,脸上神色自癫狂,悲伤,愤怒,空洞之中不断地变换,却没有狂喜。

    他本打算今日与这个仇敌一起死在这里。

    现在已经复仇,但是却和所想的不同,他的心中完全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唯独只有空洞,在先前还有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现在连这最后一根支柱也已经全部崩碎掉。

    他脑海中想要回想起少年时候那些亲近的人们。

    他在眼前看到了影影绰绰的笑意,熟悉的笑意,却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就想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一样,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远到连不可能忘记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轻。

    断臂的书生双眼流出浊泪,突然大声喊叫出声,声遏飞云,然后一下抽出了荧惑剑,转身朝着远离这一切的方向奔去,似哭似笑,大哭大笑。

    没有了长剑的支撑,周枫月一下摔倒在地上,这个才完成毕生引以为得意事情的三朝尚书心脏被洞穿,已经必死无疑,他视线模糊,看着远去的倪天行,咬着牙支撑着爬起,手掌颤颤巍巍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玉瓶。

    他将玉瓶摔在了石头上,取出丹药,艰难放入嘴中。

    ps:今日更新奉上…………

    感谢心悦宁的万赏,非常感谢~

    因为之后的大纲已经确认,我将从明天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更新。

第八十三章 天之涯(2/2)

    风声呼啸仿佛某种野兽群的嘶吼,苍蓝色的海浪重重卷起,然后拍击在了高高耸立的岩石上,在漆黑的岩石上砸碎,然后退下去,哗哗的声音聚集起来,浩大又雄壮,丝毫都不逊色于天穹。

    第一庄的老庄主李解剑从腰间解下来水壶,往嘴里倒水。

    一双眼睛看着盘腿坐在了最高处山岩的赤脚老人。

    他自从离开天下第一庄之后,就一直紧紧跟在昆仑之后,一路南行东去,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注意些时间,但是到了后面,只顾着紧紧跟着昆仑的脚步,却不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此刻究竟是过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东海有蓬莱,这里却远远比起蓬莱更为遥远。

    往外面看过去的话,几乎已经彻底看不到陆地,除去他们此刻立足的这里,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汪洋,海天一色,不见边际,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而昆仑已经在这里盘坐了许久时间。

    正当老人在想着昆仑为何来此的时候,那自来了这里,就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不声不响的昆仑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气机凝固,恰有一座浪头拍来,被这一口气吐在其上。

    海浪寸寸崩裂,坠在海面上,发出仿佛雷鸣一样的轰然巨响。

    昆仑面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第一次开口道: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李解剑略有诧异,还是抚须答道:

    “如若我所料不差,这里应该是所谓的海角。”

    昆仑平缓道:“既然知道海之角,可曾经去过天之涯?”

    李解剑未曾回答,昆仑已经又自顾自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我这一辈子能够轻易抵达陆地神仙的境界,我也确确实实曾经踏在了那一个层次上,可是之后我便坠了下来,一直到现在为止。”

    他又说道:“你知道蓬莱岛为何要在东海驻守五百年之久么?”

    李解剑皱眉,道:

    “你是说星宫?”

    “据典籍所载,星宫当年的宫殿群落就在蓬莱岛上,五百年前,为了将星宫驱逐出中原的天下,当时纷乱各国联手,江湖中也出了不少力,仍旧元气大伤才惨胜。”

    “当年的东方家主是合纵连横的谋主,为了防止星宫卷土重来,便带领东方家驻扎在了蓬莱。”

    昆仑听出了李解剑语气中的平淡,道:“你不相信?”

    李解剑摇了摇头,坦然答道:“老夫自然不信。”

    “不说此事已经过去五百余年,星宫近百年曾经出现过,却都只是从北疆和西域进入中原,蓬莱岛距离北疆西域,何其之远?”

    “说星宫会卷土重来,也会从边疆开始侵占中原,而蓬莱岛三面环海,海外数千里没有落脚之处,星宫又能如何直接卷土重来,回到蓬莱?”

    “更何况,星宫之患在于其人其武,而不是所谓的宫殿。”

    “没有五百年前宫殿,星宫便不是星宫了么?”

    “还是说守着宫殿,就说能够镇守星宫?防止其卷土重来。”

    “东方家所言,未免太过于不切实际了点……”

    昆仑转过头来,看着李解剑,缓缓道:“你不懂……”

    “你说蓬莱三面环海,星宫无法回来,那若是,他们从天而降呢?”

    李解剑瞳孔微缩。

    昆仑道:

    “蓬莱岛将星宫所在的宫殿,称之为道标,五百年间,东方家七成之力,都在切断那座宫殿与更遥远处的联系,这才是为天下镇守东方,所以五百年东方家子弟不能出岛一步。”

    “五百年前,星宫祸乱中原,令各国绝祀的超过数十,剩下了九个大国。后来又变成了七国,二十余年前,则又天下一统。”

    “当时候的典籍有很多都失传了,其实在一千余年前,星宫也曾经出现过,他们还有其他的名字。”

    李解剑豁然色变。

    昆仑平静发问:“当年一统天下数百年的大周帝国直接四分五裂。”

    “你可怀疑为和神兵榜中诸多神兵,只余下了十之二三?”

    “你可知道为何当年王天策不惜连着自己和妻子一起亡命,也要将星宫逐出?钉杀大宗师?”

    “此地为海之角,你可曾去过天之涯?”

    昆仑声音一顿,漠然道:

    “我去过。”

    “天圆地方,那里笼罩着一层迷雾,能够隔着那一层看到天空和星辰,那里有自称为天人的人,见到我极为震怒,他说我是凡人,居然敢出现在那里,也有人说,终于重新找到了凡间的道路。”

    李解剑呼吸急促,道:“那你……”

    昆仑看着自己的手掌,呢喃道:

    “当时候有一座浮在空中的木船,上面有虎兽,有鸾凤,我记得,是有一百三十七个所谓天人,他们自称为仙人。”

    “全部被我打死,生生打死。”

    老者握紧了手掌。

    “只是我自认为天地广阔,却过不了那一道天涯,心境跌破,落了下来。”

    “再也做不到陆地神仙的逍遥。”

    ……………………

    北疆,玉壶山。

    北疆一统了九个大部族的王上穿着厚实的皮毛衣服,下面是铠甲,左边憋着插在褐色鞘子的短刀,右边挎着一把长长的剑,他背后的披风在雪风的吹拂之下不断朝着后面荡动着,他站得笔直。

    背后是他的儿子和大将军。

    这位出身于奴隶的大将军脸上还留着疤,低头看着从脚下呼啸着流淌过去的风雪,满脸的惊异。

    他们已经一直走到了玉壶山最高的地方,这里是天神的领域,往日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沿着玉壶山的山路走到这么高的地方,就连他也做不到,抬起头来,看到苍青色的天空。

    神圣而澄澈,让他忍不住想要流泪,想要就这样匍匐在地上,亲吻脚下的大地。

    他们又一直往上走了好一会儿,走到了这座北疆圣山的最高处。

    然后看到了那个玉制的台子,将军和王子都愣住,只是北疆王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就都握着刀跟在了大王的背后,一直往前面走过去,透过越来越大的风雪,将领看到了台子前面还站着一个人。

    是个白头发的人,他原本以为是因为玉壶山上终年不化的飞雪,才让他看错了,可是靠近才发现,那个人的头发真的是纯白,像是冰雪,披在肩膀上,像是个老人,只是一双眼睛仍旧还明亮。

    北匈的大王主动朝着那个人弯下腰,用着中原人的礼仪见礼,口中道:

    “很久没有见过了,异乡的楚先生。”

    白发的人点了点头,他只是在三人上来的时候转了下头,其他的时候,一直都看着台子,台子上放着的东西不对,五个是空无一字的石碑,还有一个双眼眼角处有红色的人。

    他看的很专注,许久才叹息一声,道:

    “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笑。

    “我麾下的大荒寨所以能够这数十年间一切顺利,还要感谢你挑拨了那个坻川汗王,如果不是这样吸引了中原朝廷和江湖的视线,哪怕我让白虎堂在四处布局,也不一定能够将中原人的视线引走。”

    “那样我所求者,终究会被发现,就像二十多年那样……”

    北匈王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双手捧着上前,缓缓道:

    “您太过客气了,这都是约定的部分。”

    楚先生笑一声,呢喃道:

    “约定,是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已经足足过去快要两百年了,一切都集齐了,虽然五百年前被中原武者打碎的天问残卷只集齐了这几卷,可也足够了。”

    “蓬莱岛仍旧被东方家占据。”

    “昆仑山上留下了昆仑的气机,已经和此界分隔。”

    “无妨。只要令玉壶山成为新的道标就可以了。”

    北匈王看着仿佛尸体一样躺在了玉台上的人,脑海中仍旧还记得这个人扯出玉壶山千年风雪冲出北疆,进入中原时候的样子,之后不知为何又重新回返北疆,又杀了许多人,才冲上玉壶山,边军都不曾拦得住。

    楚先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道:

    “若是所记不差的话,北疆应该流传着独孤摩诃和人打赌,一生不入大宗师,也不下雪山的说法。”

    北匈王收回视线,点了点头,道:

    “确实有这样的约定。”

    楚先生笑说道:

    “那是真的,当年是我和他定下了不入大宗师这个约定。”

    “独孤摩诃的天赋极佳,心境却浮躁,定然会想着以其他方法修行精进,最好的方法就是道门的斩三尸,我设法潜入道门,令他得到了一半,其实那一半,也是我亲自所写就。”

    “之后我假装和他江湖相逢,告诉他玉壶山上能够借助风雪中所携带的气机修行,强行斩出三尸。”

    白发的男人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道:

    “果然,他练成了。”

    “也果然下山去找了昆仑交手,被生生打碎了斩出的左道化身,偏激入魔,这几十年间不曾下过玉壶山,他体内经脉气血中,已经尽数蕴含玉壶山上的气机,是最好的祭器。”

    他从北匈王的手中接过了短刀。

    短刀一下落在了独孤摩诃的心脏上,没入小半,刀柄上的宝石亮起猩红色的光,一闪一闪,仿佛一只不详的眼睛,楚先生将其余的天问残卷放在了独孤摩诃身周,沾染了他的心头血。

    独孤摩诃因为入魔已隐约踏入大宗师。

    但是他体内的气机和血脉,都因为被设计,蕴含了极为浓郁的玉壶山气机,此刻整座玉壶山上的风雪彻底被搅动而起,形成了三道贯穿天地的巨大龙卷,不断旋转,狂奔的风发出了仿佛雷霆怒吼一样的声音,遍及了整座草原。

    狼群和牛羊一起哀嚎颤抖,大地的河流在逆着旋转,像是沙子一样的朔雪被卷着飞舞,从大地洒向了天空,数不清的牧民们跪倒在地上,将额头磕在草地上,虔诚祈祷着。

    整个草原就像是个巨大的祭坛。

    单星澜双目冰冷,在草原最边际的地方,按着长剑,看着那仿佛天神怒火一般的巨大异象,他的战甲碰撞出肃杀的声音,他的战袍在舞动着,手指捏地发白。

    在哺育了草原几千年的圣山上面,楚先生白发飞扬,负手而立,随手扔出了几块血玉,北匈王瞳孔微微一缩,道:

    “这是四象阁……”

    楚先生,亦是白虎堂堂主微笑道:

    “是四象阁搜集符合天机筹算之人制出的血玉。”

    “你不必担心,与你约定的是我,无所谓四象阁或者白虎堂,我的约定仍旧作数,我会让北疆在中原牧马,五百年前中原各国拒绝了我等的好意,这一次,便换一个便好。”

    北匈王神色动容,平复了心中的巨大情绪变化,道:

    “如此果然当真?!”

    血玉崩碎,整个天地的异象更为庞大,楚先生看了一眼逐渐汇聚的乌云,看着天空中逐渐出现的复杂的天机阵,看着天机阵背后隐隐约约的人形,轻轻道:

    “自然当真。”

    “毕竟,当年我等在中原的名号并非是后世典籍所记载的星宫。”

    他微微一笑,说出令旁边三人动容的一个词语。

    “而是天宫。”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恩~四象阁之所以搜集血玉,白虎堂各处点火的真正目的,以及东方家为什么一直守着已经没有人了的星宫遗留,东方鹤轩说的那句道标,还有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中原的星宫。

    以及为什么在离武口中怕死的王天策会不惜带着妻子一同踏入危险,这一章就是解释。

    可能有人会觉得说变成了玄幻,可我觉得并不是……吧?一直有铺垫星宫,作为私心,还是希望看完这座江湖最后的盛宴和故事,拜谢。

第八十四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二合一)

    天京城太学经历了整顿之后,尚且还没有开放,而后院那数里梅花也都开始慢慢地飘落,铺在地上,也落在了冻着的湖面上,冰下面传出了细细碎碎,难以听得清楚的声响。

    在太学不远处的那清雅院落已经换了主人。

    墙壁上的诗句全部都被一桶一桶冰水冲刷之后擦干净,周围的百姓都看到过,那一天足足八百奔马齐齐过来,马蹄砸落下去的声音像是雷鸣,密密麻麻将这座院子围住。

    战马的鬃毛抖动,即便是停下来,也还不住抖动马蹄。

    八百人整齐划一,翻身下马。

    背着刀剑,沉默开始处理这被不复清雅的小院子,当时候一股子肃杀之气谁都感觉得到,整整两三里地范围里的百姓都把门窗给死死关注,竟像是个没人居住的荒僻地方。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那院子就跟当年那个书生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了。

    然后又能够听到相似的琴音从里面传来。

    上一代太学的大夫子走过这里的时候,呆呆站在了门口听了半晌,泪沾衣襟,之后被人邀请进去做客,喝茶。

    再然后还有穿着打扮都很讲究的书生喝醉了酒来这里写歪诗。

    然后被一名拳头有酒碗来大的大汉揪住了衣领子,拖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狠狠地一顿揍,眼眶子都青了,以惨痛的教训告诉所有人这里新的规矩,至于先前闹得最凶的世家子弟,更是不敢靠近,连前往太学都专程绕远路,生怕路过这一个院子。

    …………

    天色才刚刚亮起。

    王安风从院子里的客房起身,洗漱后看过了姜守一书房里的藏书注解,然后提了一桶水,将屋子里都好好打扫了一遍,手里握着扫帚,一点一点扫过地面,神情认真而专注。

    这院子里原本姜守一的藏书和茶具已经全部都被搬走。

    相比起一开始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屋子里一名穿着白衣的青年伸出右手,在琴弦上稍微拨动了下,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些出尘的味道,腰间的玉佩显然是道门弟子,但是却不背着剑,反倒是双拳带有护指,显然是懂得音律,随意弹了两下,音色清脆悠长。

    青年看着琴弦平复,抬眸看着王安风,道:

    “没有想到我才刚刚来了天京城,你就要走了。”

    “还真是不巧。”

    王安风答道:“天京城毕竟不是我的归处,虽然确实是好吃好喝好景,却不能够久留,倒是秦兄,我当时还想着太上皇寿宴那日,你为何没有回来,你毕竟也是皇族。”

    青年无奈道:

    “当时,当时我正在外游历,遇到了些事情,没有来得及赶回来。”

    “为此好生被骂了一顿。”

    眼前的青年正是王安风在大凉村时遇到的好友秦飞。

    也正是他邀请自己去了那一次尾牙祭,见到了空道人前辈,王安风还记得秦飞的弟弟秦霄当日一见到听云便说喜欢,后来听云上了道门,秦霄也就跟着去了。

    不过秦飞的母亲是大秦天河郡主,父亲是江湖上道门行走。

    秦飞和秦霄去道门祖庭修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旁人说不出什么。

    王安风将扫帚放在一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不知道听云此时如何了……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

    秦飞脸上有些古怪之色,道:

    “在我离开道门的时候。”

    “听云师叔已经能够引动天地异象。”

    王安风点了点头,旋即微微一呆,转过头看着秦飞,道:

    “师叔?”

    秦飞正色道:“因为我爹的缘故,我虽然是中途上了道门,但是辈分却不算是低的,可是听云师叔是太上师祖破格收录的关门弟子,若说的话,身份应当和我爹是一辈,我自然要称呼她为师叔。”

    旋即又笑道:“不过听云师叔却不喜欢我这样唤她,倒是阿霄,被勒令要称呼听云师叔。”

    王安风若有所思,道:

    “听云,毕竟还小……”

    虽然说是这样,可秦飞看着王安风,心中却觉得,张听云这样素来甚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天生道体,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情,大抵也还是因为眼前的人,他秦飞既然是和王安风同辈相交,张听云便不愿让自己再唤她师叔。

    心念闪过,秦飞也不再深究,右手向前伸出,微笑道:

    “当年离开忘仙的时候,就很遗憾没有能够和你切磋。”

    “而今你已经名动天下,我却也有些领悟,虽然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也想要知道,神武府主全力出手究竟是怎么样的景致。”

    “如何,王兄,可愿赐教?”

    王安风愕然,旋即笑了一下,抬手折了一跟梅花枝当剑。

    秦飞气机鼓荡而起,已做好了最完备准备,旋即瞳孔骤然收缩。

    完全无法形容那一个刹那出现的流光,在秦飞意识的空白,那一枝寒梅已经落在了他的眉心上,周身流转不休的气机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王安风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前,与他的距离就只隔了一枝梅花。

    却连衣摆都没有动一下。

    秦飞眉心处如同针扎般的感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枝梅花,却感觉到了浑身上下都被利剑所指,难以动弹一下,身体僵硬。

    王安风将梅花枝放在了秦飞肩膀上。

    最后一朵寒梅落在了秦飞肩膀上,这朵寒梅落下,王安风于天京城中再无遗憾,心中空明,朝着秦飞微一拱手,洒然笑道:

    “秦兄,告辞。”

    然后便转身离去。

    过去了许久,秦飞才恢复了身体的掌控力,看着肩膀上的一朵寒梅,苦笑一声,当年年少时候,自己武功分明还在他之上,此刻却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终不似……少年游。”

    他扫下了那一朵寒梅,也叹息一声离开。

    早在数日之前,神武府中的八百青涛骑就已经分批次陆续离开了天京城,未曾去扶风郡,而是转折向东方而去,一路朝着蓬莱岛的方向奔去。

    距离飞灵宗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这段时间当中,神武府在扶风的根基也已经全部被迁往蓬莱。在东方家东去一百七十里的海岛上建造了新的神武府。

    因为飞灵宗宗师被杀的缘故,飞灵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往前,此刻神武府已经隐隐跻身于天下七宗的行列,神武府不入朝堂而入江湖,天京城中各大世家都觉得能够稍微喘息一口气。

    而这一日,神武府主也离开了天京城。

    并没有和任何人道别,李长兴急匆匆赶往神武府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的院落,里面洒扫地干干净净,就和他们刚刚来的时候一样,离开的时候除去了八百把龙雀刀之外甚么也没有带走。

    ………………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往前面走。

    马车算不上多好,看上去有些老旧,拉车的马也不算是甚么好马,只是性子稳,迈步踩的很扎实,不用担心打滑,王安风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靠在了车厢上面,优哉游哉看着风景从两侧往后面走。

    过去了一会儿,从后面车厢的帘子里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来。

    手掌上握着一块糕点,凑到王安风嘴边,王安风没有回头,咬住糕点,然后从车厢里就钻出一个小脑袋来。

    东方熙明两只手抓着车帘,把自己的脖子以下遮挡着严严实实,头发有些乱,一双眼睛灵气十足,看着外面的路,咕哝道:

    “阿哥,我们还有多远才能够回去啊?”

    王安风把糕点咽下去,想了想,道:“约莫往东边再走上一段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了罢,怎么,熙明你想爷爷了吗?”

    东方熙明听到还要继续走一两个月的时间,脸上明显漏出懊恼的神情来,一开始离开天京城的时候,还欢欣雀跃,半点都不想要跟着公孙靖快马离开,缠着王安风要闯荡江湖。

    可是这走了一月,开始时的欢喜劲儿早已经过去,只觉得无聊。

    一两个月。

    东方熙明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然后一下又把小脑袋缩回去,从车厢里的暗格子里拖出了一个箱子,啪嗒一声打开箱子,神色凝重,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又吧嗒一下把箱子关上,猫出脑袋去,看着王安风道:

    “阿哥,下一座城咱们稍微多呆一会儿吧?”

    王安风侧了侧头,道:

    “唔,可以,只是为何?”

    他微笑道:“熙明是乏了么?”

    “若是愿意的话,再多呆些时间也是好的。”

    东方熙明神色郑重,点了点头,凑近了王安风耳朵,煞有介事道:

    “阿哥……”

    “嗯。”

    “我们,点心的储备不够了。”

    “嗯……嗯???”

    王安风微怔,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转头看到东方熙明一脸认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渐渐变成大笑。

    东方熙明面色一红,恶狠狠看着他磨牙道:

    “还是说阿哥你要吃我做的……”

    王安风的大笑便变成了剧烈的咳嗽,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却止不住,温和道:“好好好,我们去城里。”

    “买些糕点。”

    附近不过数十里外就有一座州城在,王安风驱车进去,和东方熙明买够糕点储备的时候,从百姓的口中听说了今日城中居然有灯火庙会,东方熙明一双眼睛看着王安风,就不说话,王安风无奈苦笑,不得不败下阵来。

    两人在客栈订下了两间客房。

    当日晚上,灯火升起的时候,王安风陪着东方熙明在街道上慢慢走,街道上的行人有很多,却都安静等待着,这一座城像是陷入了沉睡,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就像是连呼吸都放缓了声音。

    月亮慢慢升起来。

    红色的灯笼被点着,从街道的远处开始,一下就点亮了整座城,然后就爆发出了喧闹声,孩子们提着灯笼在街道上奔跑,少年们大声欢笑,眉眼飞扬,少女们在后面看着这些不懂得风情的男子,却又忍不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垂下来的配饰轻轻碰撞发出仿佛碎冰一样的声音。

    东方熙明双眼瞪大,倒映着红色的灯火,跑出了几步,转头看着王安风,朝他招手,王安风缓步往前,看着两侧的红尘灯火,有孩子争吵着猜灯谜,有摆出来的瓜果,老人们低声说着话。

    中年的夫妻放下了劳作,换上了衣服顺着街道的庙会在走。

    人的脚下黄色黑色的小狗在人身的空隙里跑来跑去,猫儿却立在了墙壁上,冷眼旁观,一拍热热闹闹,他立在街道上,人流来往,却有些迈不动步。

    突然之间似有所感,转过头去,看到了摇晃的薄纸灯笼,上面画着人影,慢慢旋转,周围人来人往,灯笼里散出暖光,除此之外,并无异状,王安风右手微掐手指,眉头微皱。

    “阿哥,阿哥!”

    东方熙明拿着一根糖葫芦跑回来,双眼像是发着光,正要和王安风邀功,却发现王安风似乎有种异样的脱离感,明明站在了最繁华的地方,周围到处都是人流,声音嘈杂又热闹,还有灯笼,灯笼里照出了热烈的暖光。

    可是王安风身边却显得有些冷清和安静。

    东方熙明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可是立刻迈步跟了过去,王安风回过神来,轻声告知她自己的感觉,然后与她约定了时间,给了东方熙明些碎银子,自己则是一边测算天机,放开气机感应,一边慢慢去寻找刚刚察觉到的视线。

    可始终未曾有所收获。

    眼见和东方熙明约好的时间快要到了,而一直没有出现甚么异常情况,先前的那道视线也没有杀机恶意,王安风心中猜测可能是认出自己的江湖高手,暂且罢手,叹一声江湖中卧虎藏龙,走到约定好的酒楼里。

    靠着窗户坐下,让酒馆的掌柜上了一壶酒,安静等着东方熙明。

    小二送上酒退了下去,他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盏,从窗户看出去。

    一片祥和,就像是刚刚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看着这一场庙会,心中突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一场尾牙祭。

    热热闹闹的,当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现在的熙明一样开心,可是这个时候却已经无法融入进去,下面的万丈红尘,似乎和他已经隔了一层看不到的鸿沟,没有办法享受其中。

    王安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似的,揉了揉眉心,自嘲低笑道:

    “已经不再是能够像是熙明那样去玩的年纪了。”

    “罢了,等她玩累了上来就好。”

    他又想到离开了的离武,摸了摸怀里,想到自己给离伯准备了那么多的酒,可是最后离伯带走了大部分,还剩下了一小坛是这几日在天京城又偶然所得,没来得及给老人。

    背后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音。

    今天是庙会的热闹日子,大部分百姓都在下面,酒楼里只有不得不这时候还在上工的小二,百无聊赖瘫在了一楼的桌子上,满脸羡慕看着外面的风景,突然有脚步声音从下面传来。

    王安风正奇怪熙明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收回思绪,还没有转过头来,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悠然道:

    “这位兄台,你这酒的味道很香啊。”

    “可以卖给我一些吗?”

    王安风脑海中升起这个对话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下意识转过头,道:

    “不过是酒楼里的酒,阁下若是不介意的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笑吟吟的女子,虽然做男装的打扮,可是却极为熟悉,女子伸出手,指了指王安风怀里,笑道:“诺,这酒香浓郁,早在极远之外我便已经闻到。”

    “在下自小好酒,不知道兄弟能否割爱?”

    王安风张了张嘴,看着前面笑意吟吟的女子。

    这几句话正是他二人初见时的对话。

    一时间心中的落寞和孤独几乎给瞬间驱散干净。

    王安风嘴巴张了张,道:“薛……”

    女子手中折扇啪一声合好,抵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歪了歪头,秀丽脸上露出好奇疑惑的神采来,道:

    “咦,这位兄台,我总觉得,你很是面善呢。”

    “我们……”

    声音顿了顿,女子微笑柔声道: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一双褐色瞳孔中满是笑意,见到王安风似有呆滞的模样,自觉似乎玩笑开大了些,咳嗽一声,手中折扇轻敲额头,道:

    “嗯,好啦,玩笑就……”

    “额啊?!”

    ………………

    东方熙明抱着好多小点心快步跑上了酒楼。

    她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兄长,所以也玩不尽心,因着她自己若有不开心的地方,便喜欢吃些好吃的食物,是以报了这许多,然后一路跑到了酒楼的上面,口中喊道:

    “阿哥,我给你找回好多的点心。”

    “有桂花糕,梅花糕,还有槽子糕,蜂蜜糕……你……”

    东方熙明的声音戛然而止。

    外面烟花升上了天空,将夜色和整座城染成了瑰丽的颜色,酒楼的三层,东方熙明看到王安风对面女子秀丽的侧脸,心中正自好奇,看到素来内敛的王安风一下站起身来,看到他双臂展开,将女子轻轻抱住,只是轻轻抱住,像是接触一个易碎的倒影。

    东方熙明口中惊呼一声,顾不得手里的点心,双手一下抬起捂住眼睛。

    点心洒落了一地,又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东方熙明手指漏出缝隙,一双眼睛好奇偷看过去。

    她看到那位姑娘的耳廓红通通的,像是着了火一般。

    她心里面想着。

    真是羞涩的姑娘啊……

    ps:今日更新奉上………

    薛姑娘设定——攻击力·max,防御力·0

    感谢书都读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八十五章 钗子(二合一)

    当陷入沉寂的时候,所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而且,距离上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快要三年的时间。

    王安风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这个时候,什么胆怯,什么畏手畏脚都被放下,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这些杂念,只剩下最为纯粹的感情。

    他抱着薛琴霜,像是环抱着一团柔软易碎的白雪,小心翼翼。

    他的心突然安静地像是雪夜下的松林。

    一轮明月升起,便是四野清幽,尽数满足。

    这样就好,就已经足够了。

    他几乎本能在心中呢喃。

    生生死死都经历过来了,他看到外面喧嚣热闹的灯会,明白这个他走过的江湖会属于其他人,他也会如同离伯他们那样渐渐老去,结局已经注定,在随之而出现的感情之下,胆怯,畏惧,担忧,都如同一片片雪花一样散去了。

    如同天空中的云,往日啊那些云雾飘来飘去,看不到天空。

    那些云,雪,雨水,是真正的天空吗?

    那些胆怯,畏惧,担忧,是心里的感情吗?

    不是啊,都不是。

    云雾散去会露出没有杂质的苍青色天空,久别之后的杂念消失,露出的才是内心真正的想法,而这想法纯粹地不掺杂一丝的杂念,也不会有杂念。

    少女原先是比他还要高些的。

    可是现在却只是到他的肩膀,因为做男子发髻,可还有几缕碎发青丝在王安风鼻尖,他能够感觉到少女的存在,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放慢下去,仿佛会这样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这样宁静的氛围直到王安风无意间看到楼梯口站着的东方熙明,看到了后者指缝里偷出的大眼睛,看到那双眸子里的兴奋。

    澄澈明净没有一丝丝阴霾的心境被突然一下打碎掉。

    王安风身子一僵。

    先前欣喜之下所驱散的那些情绪一下就都重新出现,数息之后,王安风的脑海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猛地朝着后面退开,脸色一下涨的通红,险些撞倒了桌子,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道:

    “薛,薛,薛姑娘,我,我……”

    眼前薛琴霜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面容如常。

    少女右手展开折扇,左手背负在后,身子稍向前倾,折扇抵着下巴,笑吟吟道:“虽然是许久没有见过,安风你就这样想我吗?”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迎着薛琴霜的视线,答道:

    “是。”

    像是出了极为凌厉的一剑。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被薛琴霜无视了的东方熙明看到那女扮男装的少女背负在后的左手,看到那白皙的手指一下死死攥住了衣服,被黑发所遮掩的耳廓仍旧是红通通的一片,东方熙明突然似乎明白过来,道:

    “啊,阿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不是,阿哥我还要再下去逛逛,就是来和你说一句啊,我先走了,啊呀,刚刚的烟花真亮,我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得要摸着楼梯才能走下去呢。”

    东方熙明转过头来,双手抓着楼梯旁边的木质扶手,模样浮夸地往下走,转过两人视线之后,便如同受惊了的小鹿一般一下跑出了酒楼,外面的夜色清冷,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庞,心脏跳的好快:

    “咦咦咦?”

    “怎么看着都觉得好羞人啊……”

    “好奇怪,好奇怪。”

    “刚刚那是,薛姐姐?”

    东方熙明一下记起来当年在剑南道见过的薛琴霜。

    想着阿哥和薛姐姐还要些时间,东方熙明在红火的大道上漫无目的的去走,刚刚王安风给她的碎银子还有许多,从荷包里拿出来数了数,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在两旁的摊贩上巡曳。

    烤豆腐,糖葫芦,煮汤圆,金黄色的糖人儿还冒着热气,才拿出来的糖饼上面一枚一枚的芝麻,要是一口咬下来啊,混着黑芝麻的热糖馅就会从里面流出来,吃一次就忘不掉。

    少女看着那排了很长的队伍,却突然陷入疑惑。

    “怎么,不想吃了……”

    ……………

    酒楼中,东方熙明跑下去。

    王安风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薛琴霜,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声音顿了顿,想到第一庄时候,司寇听枫说的话,就打算改口。

    可是几番努力,临到头来喊出来的还是薛姑娘。

    心里有些懊恼失望,觉得将三个字改做两个字,竟似要比孤身一人持剑入皇宫更需要胆量似的,便是面对着匈奴汗王的三千铁骑都没有如这个时候一般紧张过。

    本来是要问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临到头来,却只是中规中矩的寒暄和问候,连带着这寒暄和问候都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关切,道:

    “薛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薛琴霜掀起前摆落座,笑答道:“本是在外游历,顺便挑战百家,印证自身所学,后来听说你在天京城中闹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觉得有趣,便想着折转向北,去天京城堵着你,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差一步就要错过了。”

    王安风想到自己来这座城的原因,突然觉得应该还要多谢谢熙明,暗自决定要给熙明准备够一路上吃的点心,薛琴霜又笑道:“听说你年前击败了飞灵宗的宗主,还将西域到第一庄的对手也都打退了?”

    王安风道:“飞灵宗只是侥幸而已。”

    “至于第一庄,那是司寇她的武功足够,我只是挡住了上山的寻常江湖人,哪里有江湖上传言的那样夸张。”

    薛琴霜略有玩笑道:

    “这样来说,神武府主岂不是个浪得虚名的人?”

    王安风微愕,旋即点了点头道:

    “或者是这样。”

    薛琴霜满脸不信,喝了口酒,遗憾道:“可惜,我原本也打算要去第一庄的,中途遇到了些其他的事情,便被拖住了脚步,等到我入郡的时候,第一庄的事情已经都传开了,终究是迟了一步。”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手腕上系着碧色的护腕,手指白皙,笑叹道:

    “可惜。”

    “若是我的武功能够更进一步,也不至于赶不上。”

    王安风看着薛琴霜的侧脸,突然想到先前曾经听司寇听枫所说的话,当年他在江南道和那位江南道的宗师敌对,薛琴霜放弃了在家族祖地的秘修,出来援助他,之后还被人刺杀。

    若是他没有记错,刺杀薛琴霜的正是她的胞弟。

    原本他还以为,是因为薛琴霜早早离开,所以导致秘地中薛家先辈们留下的气机全部被薛琴霜的弟弟吸纳,心中满是愧疚,后来才知,薛家的祖辈留下的气机大多都留在了容纳气机的玉髓玉佩中。

    薛琴霜天赋绝佳,这一代本也给薛琴霜留下了七成。

    但是却全部都被薛琴霜的胞弟所占据,司寇听枫说,正因为如此,薛琴霜没有办法按照薛家的修行方式掌握薛家最顶尖的秘传,选择了外出游历,挑战诸多高手自悟的道路。

    虽然她大概也不在意这些。

    王安风心中的杂念一闪而过,脸上没有异色,和薛琴霜随意聊些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倒是再不曾做出如同刚才那样的举止,便如同三年前一般,酒楼小二上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喝着一壶酒,似乎聊了很久,收桌的时候,酒壶还有大半。

    小二晃了晃酒壶,好奇地挠了挠头,道:

    “竟然没有喝完……”

    “今天这个时候都来酒楼,还以为是特别喜欢喝酒的那种人。”

    旁边腆着肚子的掌柜瞅了一眼酒壶,砸了咂嘴,又看到外面的街道,这个位置靠着窗户,现在往外看过去还能够看得见街道两旁的灯笼和零星的烟火,随意道:“可能是只顾着看风景,没有心思喝酒了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来,看了看这个位置,呢喃道:

    “这位置不错啊。”

    “既能够避开那些小家伙,又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就是可惜,不算是太繁华的地方,要不然风景还要更好些。”

    小二道:“可那些酒楼的好位置都给定下来,咱们这儿的地段,也没什么好瞅的,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在看什么。”

    掌柜抬手在小二脑袋上来了一下,瞪他道:

    “人就喜欢咱们这儿的风景,怎么?还说自己东家的地方不好了?”

    “你胆子不小啊,快些收拾了东西。”

    呵斥了两句,看到小二开始收拾,才转过头慢慢往下走,右手摩挲下巴,看了一眼那靠窗的位置,暗自咕哝道:

    “位置是真不好……”

    “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坐了一个时辰,连酒都没喝完,不懂,不懂啊……”

    摇头晃脑走下楼去。

    ………………

    王安风在落脚的酒楼又给薛琴霜定下了一间上房。

    东方熙明在外面逛了许久,有些疲了,早早就回房休息,王安风和薛琴霜坐在酒楼的屋顶上闲聊,王安风还专程提了两壶酒上来,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街道上一片清冷,但是灯笼还亮着,天上是繁星和明月。

    其实不需要说些什么具体的内容。

    只是这样两人坐在一起聊些闲散随意的事情,天上是月,转过头就能看到少女的侧脸,听到她的笑声,就已经很让王安风满足。

    两壶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喝完了。

    薛琴霜要回房休息,回客房之后,平静地将门关好,点着了灯烛,似乎还稍微看了会儿书,洗漱过之后,才吹熄了油灯,一举一动,平淡从容自在,坐在客房的床铺上,将床上垂帘垂下,三层青纱,隔绝内外。

    薛琴霜深深吸了口气,双目微闭。

    一息,二息,三息……

    少女神色平淡,面颊上却渐渐绯红,突然呜咽一声,双手捂着脸庞,整个人一下朝着后面栽下去,抱着客栈的棉被,整个人来回滚动,最后好不容易才停下来,面颊依旧通红,一双褐瞳反倒是流光溢彩,咬着下唇。

    “胆子好大……”

    少女觉得自己的心脏到现在还在砰砰砰地乱跳。

    眼前都是王安风展开双臂抱过来的那一幕。

    她本来打算要打回去的些,像是往日。

    或者随意调笑两句。

    可是不知道怎么,整个人居然使不上力气,只是下意识遏制住了自己的心跳速度,薛琴霜缩在被子里,素来清明的脑袋里一片乱哄哄的,他怎么敢这样做?他的个子怎么比小时候打了那么多,自己只到他胸膛肩膀的位置。

    他身上很好闻,有点淡的药草味道。

    “啊啊啊……”

    少女似乎有些恼怒,低低的喊了一声,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把那些念头都打散掉,然后双臂展开,躺在床铺上呆呆出神,如同瀑布般的黑发垫在下面,呆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呲笑出声来。

    她一双眸子微微弯起来。

    “真好啊……”

    “从小到大,都是你,皆是我。”

    ………………

    王安风微笑着目送薛琴霜回房,看到那屋子亮起了烛火,整个人突然丧气了一般,翻身躺倒在酒楼的屋顶上面,看着黑夜。

    许久之后,突然抬手,啪的一声捂在脸上,懊恼至了极处,道:

    “还是没能够送出去……”

    王安风右手伸入怀中,摸到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放在眼前看着。

    那盒子上面刻着山川江湖的风景,以小见大,气度颇广。

    他定神看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微动,啪嗒一声将那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根极为华美的钗子,是七凤钗,他从玉墟观中得来的,是当年皇帝送给他爹王天策,又由他爹送给他娘的钗子,本身也是堪称珍宝的材质和手法。

    王安风手掌稍微动了动,钗子的凤翼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他将钗子重新收好,放在怀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呢喃自语道:

    “这根钗子,一定要送出去……”

    “一定。”

    ps:今日更新奉上………

    嗯,字数稍微少一点哈~因为这一部分停在这里比较好点……剩下的写不完了。

    明天我会写完下面一个故事剧情点,应该字数会多更点,抱拳~

第八十六章 道士归乡(1/2)

    天下道门昌盛,除去了独立天下之中的道门祖庭,还有四大名山,洞天福地的称呼。

    洞天福地里自然是没有神仙,可是却绝对是风景极好的地方,除去多有修行中人在山上清净地方结庐而居,每年来往游赏的人更是不少。

    文人墨客多有在山壁上题词。

    只是冬日早春,又一来没有了山林的景致,二来,山脚和山顶越发冷了下来,除去武功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武者,在千米高的封顶上,就是浑身裹着好几层厚棉褥都会冷的不住打摆子,没了半点的风雅,便不来讨这个苦头吃。

    何况台阶短而不平,一个不小些,摔跌下来,哪里还有命在?

    是以这山中没到此时,除去结庐而居的道士,倒也是少有其他人来。

    最高峰处,一名老人看着天空中云雾缭绕,呼出一口气来,悠然道:

    “一峰冲天,与云并齐。”

    “齐云峰,果然是好风景。”

    这般冷的温度,他居然只穿着身单薄的灰色道袍,白发有些乱,面容红润,身材健硕丝毫不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在老道士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般,被包的严严实实,看着山外不断涌动复又平息的云海。

    小姑娘伸出右手。

    云雾聚散,又化为白雪,落在她的手心,融化时候冰凉凉的。

    那张面容上浮现一丝丝单纯的微笑,带着欢喜看着云聚云散,聚气成雪,旁边趴伏着一头巨大的黑熊,身上的毛油滑黑亮,已经很长,雪花落在它的皮毛上,似是变成了一头白熊。

    太上转头看着张听云脸上无意识浮现的微笑。突然想起小姑娘第一天上道门的时候,不会哭,不会笑,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安静看着云雾。

    他伸了伸腰,大手抚摸在张听云的头发上揉了揉,献宝一般,道:

    “怎么样,听云,这齐云峰还是不错的吧?多好看。”

    又有些遗憾道:

    “就是山上没有甚么好吃的,每次上上下下的,不怎么方便,山上的道士连个酒都不酿,糕点也没有,整日里只是干粮清泉,好是好,可滋味未免太淡了些。”

    张听云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在意这些。

    道门太上咧嘴一笑,唏嘘道:

    “前些日子,京城里的老乌龟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机消失了,我那师弟离武,也踏足仙人境界以后,一步一步后退,现在估计只剩下了六品的气机还在身上。”

    “过些日子,恐怕连中三品都兜不住,退到七品。”

    “那没有办法。”

    “他的身子已经老的厉害了,又因为这些年……弄得根基有损,最后那一步走出去,他的身体已经容纳不了陆地神仙境界的天机调动,枉然出了那一剑,就像是硬生生给水桶里放了太多水,裂开那么多的缝隙,结果连气机都没有办法储存。”

    “一叶轩的江阳也没了,第一庄李解剑不知道去了哪里。”

    “熟人也就剩下个老太监,还有那个空道人,剩下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张听云伸出手拉着老人的衣摆。

    太上叹息一声,摸着张听云的头发,装作不在意笑道:

    “在人间活了三个甲子,我也该到头了。”

    “这稍微算一算吧,老道士最后还有一年好活,咱们先回山一趟,我跟你说,山上有好东西给你,之后还有北边儿没能去过,我带你多转转,老道士走了以后,你记得每年偷偷给我送点酒就行。”

    张听云只是嗯了一声,小小的脸上并没有其他神色。

    老人却知道这是因为她心境纯粹的缘故,像是天地所生,爽朗笑了一声,拉着张听云,抬脚踹了那越来越懒的黑熊一下。

    黑熊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站起身来。

    体内听得到仿佛瀑布一样涌动的声音,在这山上有些吓人,太上知道那是这孽畜体内气血流动时候的声音,分明是一头每年冬日就要犯困冬眠的黑熊,这几年越来越精神。

    黑熊身上仿佛有无形的气焰在燃烧。

    周围被山风卷起来的雪花还没有靠近就直接融化,然后懒洋洋跟在了张听云的身后,虽然身子庞大,但是走动时候极为灵巧,在山上雪地里走过,只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印痕。

    旁边是松鼠留下的脚印,远比黑熊的痕迹更大。

    张听云松开了老道士的手掌,口中清脆道:

    “大黑。”

    黑熊吐着舌头,一下滑停在张听云的前面,这一下吃力更大,雪上却一丝痕迹都没有,四肢弯曲,趴在山上,小姑娘伸出手抱着大黑熊,明明已经有引动天地异象的本事,却都懒得不动,黑熊被抱住的一块立刻柔软下来,皮毛下其他地方的肌肉震动,将小姑娘送到了自己的背上。

    四肢爪子弹出。

    齐云山的山路是七百年前一位得到的大宗师以长剑削出,坚若铁甲,

    熊爪就像是切入豆腐一样稳稳勾住了山路,慢慢往下走,这样的表现让旁边老道士咧了咧嘴,开始再一次反思自己用银针强行教导这黑熊运气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寻常的野兽就算是这样教了也没有用。

    可是张听云身边永远都会不断凝聚浓厚纯粹的磅礴气机,这头熊这八年来,没有离开过张听云的身边,就是回乡都会跟着,他再教导了运气的法子,哪怕只是最粗浅的,也比得上寻常异兽两三百年之功。

    且不说当今之世,异兽还能不能活了两三百年,就说这头黑熊的体型和力量,寻常异兽恐怕已经不是对手,想到若它能够一直跟着张听云到数十年后,老人觉得倒也可以护住少女。

    想到这里又有些觉得张听云是不是对这头黑熊比对自己都好,不由得有些挫败。

    张听云坐在黑熊的背上,安安静静走了一路。

    下得山来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旁边的老人,太上低下头,张听云也低着头,突然一下收回右手来,然后又慢慢递出去,白生生的小手展开,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牌子。

    老人是而今道门祖庭里辈分最大的那个,一下认出来,笑道:

    “长生牌?”

    “你什么时候弄来的?齐云峰上那些道士居然给你这个?”

    他随意接过来,感觉到背面有字,翻转过来,看到长生牌的后面一笔一划刻着太上两个大字,楞了一下,看向张听云:

    “这是给我的?”

    张听云嗯了一声。

    然后又点了点头,轻轻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

    老道眯着眼看手中这长生木牌,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止不住,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这木牌系在腰侧,咧嘴笑道:“好徒儿好徒儿,还记得师父的生辰,走,下去咱们找个地儿,吃完长寿面。”

    “多要葱花,多要醋。”

    ……………………

    道路两侧,人声鼎沸,才刚刚过去了正月,百姓们等着什么时候天气暖和了春耕,工坊早已经开了,街上两侧有卖大白菜和鲜红鲜红的辣椒干的商贩,人来人往,热闹地让人有些不舒服。

    驴子慢悠悠在街道上走。

    慕山雪懒洋洋趴在驴背上,看着天上的云雾,懒散道士的嘴里还叼着一个肉饼,双手枕在脑后,只靠嘴就将那个肉饼慢慢吃下去,末了还擦了擦嘴角的油,驴子走不稳当,人来人往,也没有把他挤下去。

    慕山雪呆呆看着天空好一会儿,突然道:

    “小师弟,你说今年咱们没有回山过年节,师父和执法师叔会不会生气着恼了?”

    驴背上只是躺着慕山雪一人。

    还有个个子比他小一头的小道士在前面拉着驴子的缰绳,小道士系着发髻,背着行囊,行囊里还倒插着一把剑,闻言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慕山雪一下坐起来,看着小道士闹别扭的模样,干笑道:

    “分明是你打赌输了的。”

    小道士还是不答,慕山雪故作失望道:

    “这一下回山,师叔恐怕会把我们抓起来,好几年都不让下山了。”

    他看了一眼侧了侧脸的小师弟,又笑道:

    “搞不好还给咱们两个分开去做功课,每天只早晚能见一面……”

    小道士脚步加快了些。

    慕山雪笑一声,突然自驴杯上腾身而起,落在了小道士旁边,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缰绳,笑道:“好拉,不要闹了,算我不对,在这里给你配个不是了。”

    “现在换你来做。”

    他将小道士送上了驴背部。

    小道士冲和嘴唇动了动,道:“真的要回去吗?大师兄,回了微明宗,还能够下山来吗?江南,塞北还有冲云塔,悬空阁,天山云海,都还没能见识过呢……”

    慕山雪失笑道:“就这么想去见识见识?”

    冲和道:“听说在极南的地方有一棵长在山上的树,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银铃,每天早上风从山谷沟壑里吹过来,银铃响动的声音听的很清楚。”

    “还有蓬莱岛,蓬莱岛能够见到惊鲵,还有白日飞虹。”

    慕山雪打了个哈哈,却又想到了自己在神武府见到的王安风,心里面嘀咕着说听说王安风的神武府现在就在蓬莱岛,年后在那里借住些时日应该也不算是甚么罢?

    小道士双手托腮,常常叹息一声,道:“好想去啊……”

    慕山雪背着包裹,大笑一声,道:

    “想去,那便去。”

    小道士道:“可是,师兄你……”

    慕山雪转过身来,揉了揉小道士的头发,道:

    “想去怎得就不能去了?”

    他笑道:

    “小师弟,咱们来日方长啊……”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二更差不多在十一点前后,以上

第八十七章 刺客(2/2)

    前几日和薛琴霜在京畿道相逢,王安风知道了薛琴霜这个时候正在各地游历,以印证自身所学,当下便试探着询问薛琴霜若是没有甚么其他事情,若是无事,不如和自己一同去东海看看。

    薛琴霜欣然答应下来。

    复又说道东方家的武道和天机术相联系,于中原各大流派之外重开一脉,她往日就有心去见识一下,只是可惜无法进入蓬莱岛,虽然去过东海,却也只能够止步,颇多遗憾,这一次正好前往蓬莱岛上请教。

    王安风心中稍微松了口气,看着薛琴霜的背影,在心里庆幸呢喃,果然薛姑娘还是薛姑娘,一心向武,从初见时候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有发生变化,也正好能够以蓬莱东方家的武道来吸引她。

    王安风右手摸了摸怀中藏好的木匣,深深吸了口气。

    定然要……

    数日跋涉之后,东方熙明的储备又有些不够,王安风三人便索性再入了城中,定下了三间客房,王安风仍和薛琴霜闲聊到子时之后,只是一直未曾给出怀中的木盒,竟仿佛那盒子有千钧之重。

    再度看着薛琴霜入了客房。

    王安风心中懊恼,可每每鼓起了勇气,就在看到薛琴霜那一双褐瞳时候泄了气,总感觉自己的念头一片空白,远比生死搏杀,更为耗费精神和体力。

    王安风回到客房当中,暗自决定,下一次定然要鼓足勇气才行。

    一如往日盘坐在床上,打坐练气三周之后,才洗漱睡下,睡梦中仍旧还是一般的梦境,连在梦中似乎都无法鼓足勇气开口,睡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时,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锁定了自己,登时从沉眠之中苏醒。

    先是暗叹,自己居然心念繁杂至此。

    在修行进入中三品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梦。

    下一刻就将气机弥漫开,双目仍旧微闭,呼吸也极有节奏,似乎仍旧处于睡眠当中,心中已暗自提起警惕,却又想到了十日前在城中庙会时感觉到的视线,因为之后遇到了薛琴霜,他只以为是少女的视线。

    而今看来似乎并非如他所想。

    来人似乎颇为谨慎,又过去了数刻时间才进入屋中。

    隔着一层帘布,看着王安风,突然甩手弹出了一物,整个人迅速后退,呼吸之间,已经离开了屋子,王安风的气机弥漫包裹了整个酒楼,瞬间做出反应,抬手一下将弹射出的东西抓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其上满是森冷气机,下手极为刁钻狠辣。

    来人已经自窗口冲出,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出。

    王安风一甩手以天机术气机将整个酒楼包裹起来,若是有人入内出手,引动气机,会瞬间惊动另一个房间中的东方熙明和薛琴霜,然后整个人踏前一步,瞬间追逐出去。

    月光之下,在酒楼对面的楼阁盯上站着一名笑容和煦的青年。

    王安风眯了眯眸子。

    “薛家……”

    青年右手弹出一柄匕首,横在身前,俯瞰着王安风,轻声微笑道:

    “没有想到,果然是你。”

    “神武府主,久违了。”

    “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敏锐,就连我薛家的敛息术都无法瞒得过你。”

    王安风缓声道:“你来作什么?”

    青年微笑道:

    “不要这样见外,神武府主,咱们在江南道也算是打过交道,我也是有名字的,当然,自入宗师之后,原本的名字就已经被我舍弃了,你可以称呼我为薛十七。”

    “至于我来此的目的,你不是知道吗?自然是为了薛琴霜,等到取了十三的性命,我就可以令家族宿老震动,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薛家年轻一辈中武功最高的人。”

    “那样,我就能理所当然继承薛家。”

    声音微微一顿,他看着王安风,手指竖在唇边,道:

    “不要想叫醒十三。”

    “我的实力已经踏入宗师,就算是她,只要不主动针对她而释放杀意,也无法察觉到我,当然,神武府主既然拦在这里,自然也不希望将姐姐卷进来吧?”

    王安风右手伸出。

    赤色的熔岩自他手中低落,未曾落下,在半空中凝固,化作一柄长剑。

    冰冷淡漠的杀机锁定了薛十七。

    薛十七神色越发和煦,笑吟吟道:“很好,看来你还是很喜欢我家那没有用的姐姐,不过,区区四品,居然敢向我释放杀意……”

    “很有胆量。”

    他脚步一错,似要往前扑击出去,身子却如幽魂朝着后面消散。

    周围不知道何时已经起雾,夜雾,连天空中的月亮和星辰都被遮蔽,一片迷蒙,唯独杀机如同一尾银鱼,在雾气中甩尾游荡,甩尾曳波,随时打算发出致命一击。

    一道银光突兀闪光。

    却早已经有一柄剑拦在那银光之前,崩出一道火星,气机一阵鼓动,在这一刹之间,薛十七的身影从雾气中浮现出来,因为反震之力,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变形。

    只是一瞬,王安风手腕一动,神武剑在原先的基础上骤然加速。

    神武剑在薛十七身前斩出一道剑光。

    薛十七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焦灼的剑痕,衣摆碎裂,被特殊处理过的刺客服还在空中的时候就化作了灰烬,最后连灰烬都在空中被焚尽,薛十七脸上浮现惊愕之色。

    “这……四品?”

    身形在下一刻潜藏入黑夜中。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情报搜集的不对,主动朝着远处遁去。

    王安风右手持剑,跟在其后,左手五指掐动,天机萦绕,辅以因果,任凭薛十七的身法如何出色,如何缥缈不着痕迹,他却只是永远浅淡地跟在薛十七的身后。

    薛十七捂着自己的胸膛。

    先前那一剑没有正面击中他,但是留下的剑痕仍旧不断释放着恐怖的热量和刺骨的剑意,原先打算靠着身法和刺杀之术取胜,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并未按照他的预想去走。

    感觉到背后那道气机,薛十七身法仍旧如常,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道残影,声音鬼魅,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缥缈难测:

    “没有想到,神武府主居然会如此喜欢一个刺客。”

    “你不怕你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刺杀之前的伪装么?等到你二人亲近之时,再以一剑重创你。”

    “神武府主的悬赏,可是有一柄神兵,高到了连我薛家,都不能够忽视的程度啊。”

    王安风漠然抬手,挥剑。

    剑气霸道,瞬间斩过一道虚影,凭借身法而幻化出的虚影在下一刻被灼热的麒麟器灵烤灼成虚幻,薛十七闷哼一声,身形狼狈超前跌扑了两步,狠狠一咬牙,再度消失不见。

    声音中添了些咬牙切齿。

    “我这只是忠告。”

    “史书之上,帝王将相,无不是死于刺客之手。”

    “她是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信任?若你喜欢江湖女侠,我可为你引见,以你的身份,又哪里找不得比她容貌更出色的?”

    王安风抬手。

    剑气瞬间将影影绰绰的身影一齐斩碎。

    薛十七喉头涌出一口鲜血,只觉得气血翻涌难受,越发笃定身后的人不是寻常的四品,引以为豪的潜藏手段毫无用处,心有诱导之意,道:

    “你我合手,我薛家愿意帮助神武府。”

    “我薛家不会去接有关神武府的所有悬赏!”

    回答他的是暴涨的剑气。

    薛十七这一次终于没有能够躲得过去,并非是剑气扫到了他本体,只是那一次次剑气弥漫之后积蓄的气机在这一个瞬间爆发,仿佛体内炸开了一团火焰,薛十七咳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

    未曾有所反应,一柄剑已经架在他的肩膀上。

    剑身上有流动的岩浆。

    薛十七的瞳孔骤然收缩,身法好快。

    薛十七抬头看着分明只是四品,却将自己打入如此狼狈模样的王安风,咬牙道:“你要杀我?薛家不会放过你。”

    王安风道:“看得出来你一直都是为薛家长辈所宠,也以薛家为傲。”

    他收剑,看着薛十七,轻轻道:

    “可你知道你是在威胁谁吗?”

    王安风平淡道:

    “你并非是我的对手,你说要我小心薛家的报复。”

    “那么薛家是否准备好接受神武府的报复?”

    薛十七瞳孔骤然收缩。

    王安风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一条一条认真数着:

    “嗯,江湖新晋七宗,蓬莱岛,大秦兵家,朝堂定国公,你是否想要见一见神武府认真的报复会是什么下场。”

    “你刚刚的话,我可以认为是薛家对神武府宣战吗?”

    薛十七心底突然升起一片寒意。

    王安风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放心,看在……”他的声音顿了顿,下意识觉得不能够在薛十七面前露怯,就又平淡道:“看在琴霜的关系上,我不会为难薛家,也不会杀你。”

    “只是听说你吞噬了薛家原本为琴霜准备的气机。”

    他一双瞳孔泛起淡淡的金色,俯瞰着被打伤的薛十七。

    薛十七心底一寒,咬牙道:“已经被我吞噬了,你要如何?”

    王安风打量了一会儿,淡淡道:

    “可你,还没有能够彻底容纳。”

    薛十七瞳孔骤缩,猛地暴起。

    王安风脚步不动,体内天机珠朝着左侧旋转,庞大的天机现世,化作一道道白玉色泽的气机锁链,自他身后暴起,瞬间笼罩了薛十七的全部视野,哗啦声中,猛然回落,夜风徐徐,周围积雪全部消融。

    锁链将薛十七直接束缚住,手腕,脚腕,脖颈,皆被封锁气机流动。

    王安风右手伸出,落在薛十七的肩膀上:

    “既然当初有胆子吞下,自然要有被生生抽出这一部分气机的打算。”

    “琴霜,大抵是不在意的,可是我觉得这是她的东西,便是她不在意,你也不能够乱动。”

    “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动了多少,给我吐出多少来。”

    庞大到令薛十七感觉到恐怖的气机被调动,然后瞬间冲入他的体内,几乎是瞬间占据了他的奇经八脉,竟然硬生生将其中不属于他的气机裹挟着,然后自百脉穴道处,硬生生挤压而出!

    一瞬间仿佛有千百根银针破体而出。

    凄厉的惨叫声音冲天而起。

    惨叫声音被天机封锁,三步之外,便是天地之别。

    不可见,不可闻。

    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锁链缓缓崩碎。

    王安风负手而立,手掌张开,一枚玉髓中已经容纳了薛家先辈所积攒下来的庞大灵韵,甚至于整体泛起了鎏金色泽,缓缓旋转,旁边的薛十七已经瘫坐在了地上,面如金纸,浑身被冷汗打湿。

    他的声音因为剧痛,略有颤抖,道:

    “你最好杀了我。”

    王安风看了他一眼,反手将珠子收好。

    下一刻,王安风左手突然落在了薛十七的肩膀上,庞大的佛门内力直接灌入其中,以特殊的手法在他上丹田处化作一颗微型舍利,缓缓旋转,薛十七的气息突然自阴冷缥缈变得浩大光明。

    薛十七的面容彻底凝固:

    “你给我体内留下了什么?!”

    王安风收回右手,弹力弹衣摆,平淡道:

    “佛门内力。”

    “正大阳刚,时时刻刻处于自我修行状态,于你体魄,大有好处。”

    薛十七面容铁青,感受到那无时无刻都在释放阳刚气机,仿佛告知所有人此处有人的微型舍利,以自身修行的内力去冲击,可是完全无法靠近。

    那一团内力无论质量还是纯度,都远在靠着薛家祖地精进的他之上。

    他的刺客之路几乎已经被生生断绝。

    薛十七眼底满是绝望。

    王安风手中神武剑抬起,抵在了薛十七的咽喉处,侧过脸庞,看着薛十七,平静道:“我还不打算杀你,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最好快些离开。”

    “当然,你体内的内力既然是我的。”

    “我何时想要令那一团内力炸开,自然也是轻松随意。”

    煞气做不得半点假。

    薛十七死死咬牙,转身遁去,王安风呼出一口气,耳畔听到了细碎的声音,侧过身子去看,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有风吹动树林发出的声音,似乎只是他的错觉,并无人来。

    王安风收拾了心念,重新回到客栈的时候,看到薛琴霜坐在客栈屋顶,索性飘身而起,落在了薛琴霜旁边,道:

    “琴……薛姑娘你睡不着吗?”

    薛琴霜看着月色,干脆利落道:

    “我感觉到了气机变化,起身未曾发现你……”

    “安风你是遇到薛十七了?”

    王安风坐下,双手撑着屋顶上的瓦片,身子往后斜靠着,也看着月光,道:“是,他打算对我出手。”

    “不过我没有杀他。”

    他坐起身来,双眼并不看薛琴霜,右手伸出,掌心中一颗充斥着庞大灵韵的玉髓缓缓旋转,倒映在薛琴霜的眼底,如同天上月落入人间。

    王安风‘漫不经心’道:

    “恰好听司寇说过你们薛家的事情。”

    “所以刚刚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体内的薛家气机抽调了出来,放在了玉髓中,他怕是短时间内不敢过来了,只是可惜,没办法让你亲自出一口气。”

    “你若不在意,便收下吧。”

    声音顿了顿,道:

    “这本就是你的,我只是恰逢其会,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薛琴霜伸手接过了玉髓,洒然笑道:

    “多谢,我本来打算等他再来时候,将他打成重伤。”

    “恰好可以用来锻造一把匕首。”

    王安风看着薛琴霜的侧脸,看到少女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到那双眸子安静而柔和,王安风突然摇头笑道:

    “本来打算给你另外一个东西的。”

    薛琴霜歪了下头,眼底疑惑,道:

    “什么?”

    王安风抬眸看着月光,道:“是个很好的东西,只是这个时候给你,我总觉得我是在趁人之危,所以,薛琴霜姑娘……”

    他看着薛琴霜的眸子,轻声道:

    “你可以再等我一下吗?”

    “等到下一个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将那个东西给你。”

    薛琴霜随手把玩玉髓,笑答道:

    “什么东西,要这样保密?”

    王安风迟疑难言,薛琴霜已经站起身来,将那玉髓收好,转身看着他,道:“看你这样,我便也不问了,不过,王安风少侠。”

    她笑道:

    “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

    “……嗯。”

    …………

    两人分别之后,王安风回到自己的客房中,犹自还觉得有些如在梦中,倒在床铺上,抓着那一个木匣,呢喃道:

    “我说出来了?”

    “不,不对,我没有说是爹给娘的簪子……以薛姑娘的性子,怕是以为要送什么好酒好剑之类……”

    王安风右手覆额,满脸懊恼。

    一墙之隔,薛琴霜坐在桌前,手指轻轻碰触着那一颗流转华光的玉髓。

    “琴霜……”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第八十七章 道标 (二合一)

    北疆草原上,天空在十数日间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青色,纯净地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了可怕,就像是春天时候,最细的河流里,最薄的一小块冰,放在阳光下,显得异常透明单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然后天就会崩裂下来,亿万倾的云雾砸下,形成无限大的旋风席卷整个草原,帐篷,河流和牛羊,收割所有生灵的生命。

    这将会是天神的怒火。

    这些日子里,牧民们每天都自发向着天神祷告,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在起伏的草原上覆盖着雪,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密密麻麻跪在草原上,双臂展开匍匐在地上,被草原没有遮掩的阳光晒的黧黑的面容伏下,额头磕在草地上,和冰雪接触,满是虔诚和顺从。

    北疆的金帐当中,北匈王举起了手中的黄金酒杯,旁边是那位头发苍白的夏先生,北匈王的笑容豪迈而畅快,道:“先生的神通实在是厉害,不是我这样的俗人能够明白的,居然能够将天上的神引下地来。”

    “有这样的神在,我的大军一定能够攻破大秦的守备。”

    “到时候,我将会在整个中原最肥沃的土地上,修建比扶风楼更为高大的阁楼用来祈祷,每天都会有最新鲜的食材,有最纯洁秀美的少女供奉,让神的光辉在人间传唱一千年的时间。”

    夏先生喝下了酒,道:

    “只是这些人,还不够反攻中原。”

    “若想要真正将中原纳入统治之下,需要彻底打开天上的通道,让司掌战斗的天人兵将来到人间,直接落在秦国皇帝的皇宫中,让秦国的皇帝俯首称臣,若是不愿意,就杀死皇帝。”

    “中原统一不过只有三十年不到的时间,皇帝崩殂,必然发生内乱。”

    “那个时候在劝诱七十二个柱国拥兵自立为王,令中原各处各自为战,就像是一盘散沙,到时候王上再从北疆出兵,就能长驱直入,轻易在中原占据一席之地。”

    北匈王端起酒杯,道:

    “夏先生的指点,我铭记在心,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天宫兵将下凡?”

    白发男子道:

    “现在还缺乏一物,不能够打开通道。”

    “蓬莱岛上留下的天机压制太过于严重,想要如我所说那样行动,还需要有取代蓬莱岛的道标才可以。”

    北匈王道:“先生说的是昆仑山?”

    白发男子笑答道:“自然不是,昆仑山上的那一位……纵然现在不在山上,也不能够轻易去打搅,道标不过是告知上界之人,人间中原的所在,并非一定要是灵山灵岛。”

    北匈王若有所思,夏先生微微一笑,道:

    “非灵山灵道,天赋异禀之人也足以用作道标的材料。”

    “我在中原已经游历了许久。”

    “这一代,一共有两个人,可以作为两界道标。”

    北匈王心中对于眼前人越发有些警惕,同时更是知道,虽然眼前这个书生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那可以作为两界道标的人,下场绝不会有多好,复又想到此人或许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为今日做了准备,不由得有些忌惮。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脸上却还是豪气,道:

    “先生若有甚么需要的,请尽管开口。”

    “草原上虽然没有中原那样多的物产,但是我们不怕死的勇士不会比中原的人少,每一个都可以为了先生的计划去赴死而没有半点怨言。”

    夏先生道:

    “不必劳烦王上。”

    “此事我早已请动几位天宫的上天人,作为道标,并不需要去厮杀。”

    “我等,自有我等的手段。”

    …………………

    因为那一头熊罴的体型一日比一日庞大,虽然说老道士知道这东西已经被养成了跟家猫家狗一样的性子,可是个人见到这样的一头孽畜大摇大摆出现在大道上,都会给吓得脑壳儿发凉。

    没法子,为了少些麻烦事,老道士只能尽是挑拣些常人不走的小路,或是趁着夜色迷蒙的时候赶路,虽然孤单寂寞了些,可也别有那么几番趣味在,只是老道看着那一头黑熊,想着往后越长越大,肚子也越来越大,就不大好养。

    这样一头猛兽,每天要吃太多东西了。

    还好道门家大业大,还饿不死这头孽畜。

    老人唏嘘摇头,心里升起了某种庆幸感觉,这要是个山头上的穷酸分支,哪里还养得活这样一头怪物?早给吃穷了。

    而且这玩意儿感觉一日比一日长得大,一日比一日胃口也大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

    或者是想到了几十年以后,张听云座下一头和小山丘似的黑熊张牙舞爪的模样太过于惊悚,老头子额角抽搐了下,然后转头看着坐在熊背上,安安静静给熊罴顺脖子后面长毛的张听云,干咳了一声,用那种商量的语气说道:

    “听云啊,师父我听说常吃荤腥容易得病,影响身体,还会变胖,我看着这大黑也越来越肥了点,咱们往日就多给它吃些青菜萝卜豆苗儿之类的,肉,就少吃些?”

    张听云抬起头,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老道士咧嘴一笑。

    黑熊的动作却微微一滞,可因为是自己主人放了话,也就只能够往前继续走,这样的动作没有瞒过老道士,老人心中暗叹果然已经从寻常的野兽逐渐蜕变为通晓人性的异兽,恐怕寿命也不会如同寻常的黑熊那么短。

    正自此时,老道士的脚步突然间微微一顿。

    他原本是跟在黑熊的旁边并行,这一停下来,麻衣道袍的两条广袖就朝着前面飘荡了一下,老人原本可亲的模样突然变得凌厉,左手伸出,护住了骤然露出獠牙的黑熊,以及黑熊背上的张听云。

    右手伸出,五指在虚空中微微握合。

    仿佛瞬间将一片天地都握在掌中。

    如同打碎琉璃盏的清脆声音。

    老者五步之前,方圆三丈的空间如同冻结为寒冰,然后寸寸碎裂,一同碎裂坠在地上的,还有一道布满了蟠龙纹的符,原本无法被看到,此刻被老道士捏碎之后,反倒是清晰可见。

    上面的纹饰极为繁杂,而且尽数都是古代道符,和当今经历过道门一代代祖师所改传的那一类截然不同。

    但是老人仍旧认出了上面最核心的部分。

    泰山府君祭。

    老道的眼底升起怒意,而在同时间,又听到了一声脆响,在两人不远处,现出数名衣冠古朴的男子来,为首一人先是惊愕,手指中一枚灵韵充沛,显然算是类似神兵的罕见器物上已经布满了冰裂纹。

    那人顾不得心疼手中这即便是在天宫都罕有的宝物,一双眼睛只是看着被太上护住的张听云,眼底有惊异之色,脱口而出道:

    “天机化生的道体?”

    “人间居然有这样的体质?!”

    身后一双鬓斑白,眼底似有风霜之色的男子亦是满脸欢喜,扶掌叹道:

    “天机有时数而转生为人,生而不亲父母,长而不近友人,参无情大道,可一路畅通无阻,不过二十年就能抵达神仙之境,无情无我无惧无畏无怜悯之心无恻隐之念,心中无有挂碍,是执行天道之人,亦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兵人。”

    “可谓天生的仙家兵器,更在诸多法宝之上。”

    “未曾想到还能够得到此物,我辈此行不虚。”

    把玩着熊罴长毛的张听云双眼仍旧安静的像是清朗的夜空,一双小手却稍稍用力抓紧了熊罴的毛发,黑熊龇牙咧嘴,嘴里露出仿佛匕首一样的森冷獠牙。

    为首的男子收回视线,这个时候才看向张听云前面的老人,眼神平淡像是俯瞰一只蚂蚁,随意道:“你是人间道门的人?道门不过只是祭祀我等之人,此刻速速退去,吾不怪罪你方才失礼之处,否则天威降处,让你尸骨无存。”

    却见到老人呸吐了口唾沫,想看疯子一样,破口骂道:

    “哪里来的疯子?放你娘的狗屁,赶紧滚远点!”

    “再不走,老道士对你不客气!”

    自天上而来的天人平淡道:

    “吾乃天上仙人,你虽有眼却识不得真人。”

    “将你背后之人交给我。”

    “我观你气象,当时不断养气蓄气,才延了一年寿数,经不起半点波折,稍有灾劫,便如一口气,须臾间散尽,妄动气机,死于此处,岂非可惜?更何况以此苟活之身,能有及分力?”

    “惜哉,虽然修道,不懂得避开刀兵灾劫,徒徒损伤寿数,岂非短视?”

    老道士满脸嫌恶,道:

    “放你的屁。”

    老人抬手摸了摸张听云的头发,如常笑道:

    “徒弟你先走两步,等到师父我收拾了这些脑子被大黑拍过的人,再去找你,咱们今儿个吃阳春面去。”

    “你可以早些去,给师父点个荷包蛋。”

    张听云看着他,安安静静点了点头。

    黑熊在这等情况下早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老道士挡在前面,拦下那让它感觉到畏惧的气机,当下不管不顾,朝着前面奔出去,那几人却也没有阻拦,等到张听云走远之后,为首天人平淡道:

    “天机化身的道童早慧,但是她没有跟你留下,此便是无情。”

    老道士挠了挠耳朵,满脸怜悯看着天人,道:

    “我家徒弟早慧我知道,可是早慧不是傻你知不知道?”

    “知道要打架,留在这儿不是叫人分心?这得要多实心眼儿的早慧才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为首之人并没有将这个身穿麻衣的老道放在眼中,穿着一身蓝白色官服模样的长袍,头戴白玉莲花冠,脚踏芒鞋,腰间一把玉竹剑,右手伸出,手掌白皙修长,延伸向了张听云离去的方向,徐缓开口道:

    “请卓魄,飞魂二位天将将那兵人胚胎拿下。”

    背后有两人身穿金甲,恭敬行礼,口中道:

    “尊仙君法旨。”

    两道身影纵出,脚下踏起祥云。

    却在下一刻又硬生生止住。

    穿着麻衣道袍,有些不修边幅的老道士伸出手,就把那两个穿着古朴铠甲的天将拦下,巨大纯粹的道门气机鼓荡,将他二人生生阻住,然后看着前面的天人,看着被其余天人称呼为仙君的男子,笑容收敛,道:

    “只要老道士还在这里,你们休想再往前一步。”

    一名身材高大,身穿金甲的天将似乎因为被眼中的区区凡人阻拦而震怒,口中大声呵斥道:“区区凡间道人,竟然敢对天人出手?!”

    “还不速速退下,否则我定然斩去你顶上三花,教你永世不可超生!”

    老道士转头看着那金甲神将,道:

    “你斩斩看?”

    “哼!”

    金甲神将冷哼一声,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就连肌肤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显然坚硬至极,踏空而行,和人间强大武者不同,他踏空时候,脚下凝聚出一朵祥云,双手倒持金塔铁锏,威势赫然,当真天上神人,地上太岁。

    就在他马上掠过老道士的时候,老人宽大袖袍下面的右手轻轻握合。

    如同方才,方圆三丈的天地气机被剥离,然后崩碎,于天机和气机的概念上归于‘元始’之前的混沌状态,穿着金甲的天人将领身躯瞬间僵硬,在下一刻和那一团气机一同剥离,整个人炸裂成一团血水。

    复归元始。

    我为太上。

    老人看了看手掌上的鲜血,旁边那一名侥幸活命的天将几乎肝胆俱裂,猛然后退,老道在麻衣道袍上轻轻擦了擦手上的鲜血,道:

    “让徒弟走就是不想要让她看到我这样。”

    他看着那几个天人,咧嘴一笑,像是憨厚的老农,或者邻居家脸上满是皱纹的老爷子,好像随时会伸手到怀里,掏出一把花生果子,逗弄孩子笑出声,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头皮发麻。

    “老道活了三个甲子,三个甲子啊。”

    “一百八十年,不是时时都那样好说话的,也就年纪大了,知道天命将至,生死枯荣,脾气就越来越好,一百年前天下乱糟糟的,哪个国都有哪个国的天下第一。”

    “当真以为,我道门祖庭的位置是给别人做法事算姻缘算出来的?”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道门记载中隐约提及的天人,似乎是在询问,似乎在自问道:“天人?仙君?”

    他笑一声,道:

    “我等道门,所修天道,人道,大道,数代祖师,自老子庄子而来,所求者逍遥,所求者自在,所求者超脱,何曾求得苟活的长生?后人将那些仿照人间帝王的所谓帝君之位按在我家祖师身上,可曾问过了他们?”

    “区区天人,不过是躲灾避祸的冢中枯骨罢了。”

    “妄图于天地之间多苟活百年,不懂得生死之事,服饵避祸,可知不知悦生,不知恶死的真人境界?”

    老人往前走出三步。

    第一步大地仿佛下沉,人人都觉得身躯陡然沉重,第二步周围有形的气流汇聚而来,化作盘旋的流风,大地厚重,天空生出风来,风盘旋自极限,却从风中生出流火烈烈,天空水汽氤氲,如有蛟龙行云布雨。

    未曾如那些顶尖武夫动辄数百里异象,牵扯雪山飞雪千里,道门三教,更为看重其他,非大,非广,反求其高远,第三步踏出,地水风火尽数散去,区区三丈方圆,混沌原初之意浮现。

    被称之为仙君的天人瞳孔骤然收缩。

    前面的老道士平淡道:

    “你刚才说,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寿元,你说错了。”

    他笑了笑。

    “不是只剩下一年,是还有足足一年的寿命。”

    老人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松木道冠,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拔高,如同山岳之倾,如同一切元始,万物未生,混混沌沌,太上,太古无名之君,为道。

    老人做一道揖,平淡道:

    “道门,太上。”

    ps:今日更新奉上………。

    因为昨天虽然卡文,但是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写出来的东西,今天的更新就比较早了,最后这段时间,更新字数会不稳定,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主要想要好好收尾,要认真构思哈~

第八十八章 结缘(1/2)

    三步踏出,重演地水风火。

    眼前道人道境界已非但是高,而且是高得令人可怖。

    空冥生于天界,已经修持三百年之久,竟是从未曾见到过如此高邈道境,但是他既然能够被第一批牵引下来,作为完成道标一事的天人,本身绝非是无能之辈,当下心底已经将眼前凡间道人的地位放得极高。

    他微微一拱手还礼。

    “天宫,空冥。”

    身旁剩下几名或穿古朴衣冠,或披戴甲黄金胄道的天人无不纵身而出。

    或者以手中黄金杵释放无尽华光,或者手中持一柄木剑,或者袖袍翻卷之际,露出手掌,令周围天地不稳,隐隐有震荡的趋势,各自占据一方阵角位势,彼此气机相互叠加,几人合力,将混沌太初的异象硬生生压制住。

    这显然已非寻常的技艺。

    但是在他们眼中,需要五人结阵,才能压得住区区一名凡人,已是奇耻大辱,心中更是猜测,恐怕一出手便已经遇到了人间第一流的武夫,若非如此,如何能够解释得了,自己等人在天界已算是成名之辈,却仍需要如此才能克制住此人?

    凡间竟也有如此人物?

    他们心中无不惊怒。

    空冥仙君右手握着一把剑,徐徐走出,因为天人之寿,他至此已经活过三百年有余,远不是眼前这道士所能比拟,虽然不曾参与五百年前天宫讨伐下界之乱,但是也多有了解。

    那些还活着的老一辈,已近天人五衰,有许多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直听闻的消息,便是得享受仙人庇佑才得以绵延子嗣的凡人,居然敢于不再供奉上天,千五百年前,商王帝辛残害祭祀上天仙人的神官,自周幽王一代,更将本供奉于天的祭台之火取悦于女子。

    那一日连绵万里的祭坛之火,引来来上天巡卫人间神使的探视,却见到周王搂着被认为是低贱奴隶的女子,看着天神们笑,他虽然无缘得见那一幕,可仔细想来,当时凡人帝王脸上的神色定然是极为的放肆。

    以此不敬苍天,故而天罚之,而后五百年,人间纷乱,上天不忍见如此,故而下凡欲择人主令其一统天下。

    但是这些愚昧短寿的凡人再一次拒绝了上天的好意,甚至于向天人拔刀。

    他就如同这数代的天人一样,对于人间这些愚昧道凡人充斥着厌恶和蔑视,他来到凡间,是要将这些背弃苍天和仙人道凡人尽数除去,留下如同四千年前一样,会对天人匍匐祈求,听从天宫好意的人。

    不是这些不懂得感恩的叛徒。

    而眼前人实力境界虽高,显然是不知天意的愚昧野兽,将道代替了对于天人的祭祀和崇敬。

    此不知晓天意,此不敬重天规,当罚。

    空冥仙君看着太上,语调仍旧一如先前冷淡,带着天人一向看待凡人高高在上的特质,平淡道:

    “你虽然只剩下了一年的寿元,但是吾等不会手下留情。”

    他抬起剑,屈指轻轻叩击剑身。

    “此剑名为天无邪,位列仙家法宝最上层,一剑引动三百里风云变化,亦可以将三百里风云变化汇入一剑之中。”

    “吾将以此剑,斩下你的头颅,凡间的道士。”

    “而且,不妨再多说一句,除去我等之外,吾还在他处安排有天兵封锁,那兵人,逃不掉。”

    太上气韵悠长,似乎有些得意,道:

    “不要小看了我家听云的福缘,老道士算了好多卦,听云都是逢凶化吉的命格,就是有那么点稍微大的灾劫,都给我稍微涂改了一下,骗一骗老天爷没啥问题。”

    “前几年还和某个人命格结缘。虽然对另外一个小家伙也有好处,可这件事情若是给我师弟知道了,大抵还是会被他狠狠打一顿老拳,所以老道我可一直憋在心里面,今天可算能说出来了,畅快!”

    空冥抬眸,道:

    “大道兵人,无情无心。”

    “不过是一件兵器,哪里有什么此生可言?简直荒谬。”

    抬手指出来一道剑诀,引动气机,猛然前刺。

    天生杀,曰无邪。

    杀有罪生灵曰罚。

    这一剑带着浩浩荡荡的气势,朝着太上落下。

    ……………………

    王安风带着薛琴霜和东方熙明一同向东而行。

    因为心中的念头,这段时日里王安风赶路的速度很慢,几乎是一路赏景一路前行,甚至于恨不得将拉车的两匹马儿换成脚力最差的驽马或者驴子,好让路程过的慢些,再慢些。

    这虽然是应了东方熙明原本的念想,她本就不想要一路上只赶路,能够看看风景才是最好,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段时日里,她越发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难熬了。

    原本赏景见到了什么极好看的事物,若是往日的话,可以和离武说,可以和王安风说,两人也都会回应,老人会笑呵呵说这算什么,天底下好看的多了,然后就说出许多常人闻所未闻的好景致,引人遐想。

    王安风则是会安安静静听着她说,偶尔评断两句。

    可这个时候,东方熙明只一抬头,便看到王安风和薛琴霜在谈笑,这两人分明面上神色如常,和在梁洲城时候并无二致,可是她就是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仿佛天机屏障般的无形气机,叫人插不进话去,开不了口。

    只能够抱着储备的点心,憋着一口气,一个人吃一个人看。

    分明是三人同路,却总是觉得只自己一个人似的。

    王安风正与薛琴霜说曾在西域游历时候见到的武学,才说到西域的武学和中原不同,常有用到观想法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却都微微止住,转过头去看。

    东方熙明嚼着点心,也侧过耳朵听了听。

    然后一张小脸突然就有些发白,钻出车厢,道:

    “阿哥,这儿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怎么会有熊瞎子?”

    “冬天怎么会有的?”

    在道路一侧,原本有为来往行人遮荫纳凉的大片树林,此刻二月中,仍旧没有长出什么绿叶来,看上去荒凉萧瑟,乱石横陈。

    前面的枯木青石突然被一团黑影硬生生撞碎。

    低沉怒吼声震动四野,一头四肢着地仍旧高达两米以上的恐怖黑熊不曾停下脚步,一气冲出来。

    黑熊浑身黑光油亮的毛发已经炸开,显地有些蓬松,那些毛发将背后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小姑娘给保护起来,黑熊双目猩红,嘴里往日收好的獠牙探出,仿佛一头被激怒的蛮荒野兽,口中怒吼,引动阵阵狂风。

    它的身躯上已经有好几处贯穿的伤口。

    突然怒吼一声,整个身躯再度膨胀,近乎达到了一丈,旋即猛地人立而起,足足高近两丈的身躯,皮毛之下紧紧绷住,显然是结结实实的肌肉,然后右掌猛地向前挥出。

    熊罴天生所有的攻击方式,能够将这种山林猛兽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去,这一下更是恐怖,力量何止于千钧之重?

    前面一名持剑的男子识得厉害,不愿硬接,飘身后退。

    与此同时手中剑一挥,就要将黑熊的熊掌削斩下来,黑熊双目猩红,透出一股极为残暴的疯狂,迎着那一剑,不管不顾,与此同时,熊嘴大张,露出了满嘴森寒的獠牙,朝着那男子的头颅狠狠的咬下去。

    若是咬实了,就算是中三品武者的脑袋都会在瞬间变成一滩烂肉。

    但是马上从黑熊的背后就纵跃出了数道身穿铠甲,手持淡金倒钩勾连枪的高大男子,面上皆覆盖青铜面具,其上的纹路古朴而粗狂,笼罩下层层阴影,手中勾连枪递出,勾向了黑熊的四肢,就算只是天宫中的精锐天兵,也不能小觑,训练有素,拿下这一头异兽,并无半点问题。

    张听云眼底有一丝丝清光流转。

    当年太上曾上昆仑求取一丝昆仑气机。

    天兵即将结阵,小姑娘眼底的昆仑气机即将自内而转外,化作昆仑上那一位的一击时,原本仿佛癫狂了黑熊突然一个翻滚,避开了枪锋,也失去了最后以伤换死突围机会。

    张听云眼底青色气机暗淡下去,重新护在她体内流转。

    天兵看到这头足称得上妖孽的黑熊突然像是驯服的家犬一样匍匐在地上,因为愤怒而贲起的肌肉和炸开的毛发都收回去。

    原本的凶狠,残暴,狡猾从这头野兽的眼底消失,剩下的只有庆幸,讨好,好似在外打输了架的猫狗回了家见到主人的模样。其余数名持枪天人心中不解,却仍各自退开,瞬间结阵,防止这一头狡猾的野兽再度暴起冲出。

    持剑的天将眼底却有狠辣之色,只当作这头异兽是知道必死,所以讨饶,虽不知仙君等人为何不曾出现,但是显然这个小姑娘才是道标所需,这头黑熊先前让他吃了好大苦头,此刻心里却并无半点留情的意思。

    手中剑一震,掀起清光如同海潮,朝着黑熊落下。

    但是他脸上的狠辣几乎立刻便凝固了。

    手中剑挣脱了他的手,鸣啸着,仿佛是一只飞鸟在空中盘旋,其上流淌着霸烈的雷霆,他抬头看着飞舞的剑,神色呆滞了一下。

    然后猛地转过头去。

    天人瞳孔骤然收缩。

    被阵法封锁的地方已多出来一人。

    冬日有些凉薄的阳光落在黑熊道背上,穿着白色道袍道小姑娘坐在黑熊长得有些长的毛发里,面色有些白,眼睛却还是如同往日那个样子,清亮干净,旁边多出一名青年,穿着蓝色的长衫。

    小姑娘看着青年,脸上神色和刚刚看不出不同。

    可然后就主动伸出手,抓住青年的手指。

    那名天人不知道为何心底突然浮现一丝丝不安,但是作为天人,以及这百年来所接受到的欣喜,让他本能做出了此刻最为失策的言论,调动气机,怒喝道:

    “何人居然敢前来阻拦,还不速速退下!”

    王安风不答,反手握住张听云的手掌,温和一笑。

    另一只手的袖袍一甩。

    少林寺佛珠流光浮动,连通两界,右手笼在袖袍之中,所以一柄柄长剑就像是从他的袖口中飞出来,接连破空,仿佛没有穷尽,撕扯空气,一柄,十柄,乃至于三十柄之多,密密麻麻悬浮在空中。

    形制不一,却都闪烁着清冷的光。

    天穹之下被剑气盈满,天空自苍蓝色染上来刺骨道寒意。

    这些剑是赢先生准备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每一柄剑,都是名剑水准。

    不知先生从何处得来,但是王安风从不会去怀疑先生。

    王安风伸出手将张听云抱起来,手臂回揽。

    小姑娘虽然已经十岁了,却还是很娇小,能够坐在他手臂上。

    他脸上的笑容温醇可亲,没有看向天人,只是看着张听云说许久不见,长大了许多,说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说那些重逢之后让人心里暖暖的话。

    然后,空气中三十七柄名剑骤然转向。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六百字

第八十九章 不负(2/2)

    三十七把名剑悬浮在空中,像是狮子或者猛虎的獠牙,带着难以言喻的从容,封锁在所有可能突围冲出去的方向上。

    王安风右手在同时间抬起遮住了张听云的眼睛,温和道:

    “我们去车上。”

    张听云拉着他的袖口。

    她低低地道:

    “帮忙,师父他……”

    王安风想到那曾经和离武拼酒的老道,微微点头,抱着张听云转过身子去,黑熊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头猛兽身上的贯穿伤虽然看起来狰狞,但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致命的内脏,此刻已经通过收缩肌肉强行止血。

    王安风遮着张听云的眼睛走向马车。

    在他的体内,天机珠朝着右面缓缓旋转,天机将声音封锁在三丈的范围。

    他们的背后,三十七柄名剑中有一把色泽如同琉璃的长剑震颤了一声。

    剑鸣声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样扩散,从这把剑到那把剑,直到最后三十七把剑似乎都在鸣啸,直到形成肉眼可见的一层气浪,枯木林没有绿叶的树枝哗哗作响,然后被斩落了几乎难以数清的枝桠,纷纷扬扬落下来。

    在下一刻,三十七柄名剑骤然爆射而出。

    无需要任何的剑法,只需要纯粹的速度,纯粹的速度会带来足够的力量,推动着这些锻造达到人间最高等级的锋利兵器向前撕扯开敌人的要害。

    剑器剑身上有一股雷霆流转。

    每一把剑在靠近彼此的时候都会被雷霆产生的无形之力迫开,以更大的速度朝着另外的方向激射而出,在三丈方圆的界限内以天机术划出界线,从天机和因果层面上抹去‘剑飞出三丈外’这一个可能。

    所以这些剑就只在三丈方圆激射。

    所以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每一次靠近都会造成无可预料的轨迹变化,最终化作了一道纯粹由剑鸣和剑器组成的风暴,将所有的天人笼罩其中,那名丢掉了长剑的天将有着稍微泛紫色的眼睛,倒映着这绝望的一幕。

    数名持枪的金甲天兵在第三次切割的时候被切碎了身上铠甲。

    剑器第四次飞掠而过。

    最高大的那名天兵被钉穿在一颗合抱粗的枯木上,树枝哗啦啦地响着,一把长及三尺,色如琉璃的长剑直接贯穿他的心口,深深刺入了木头上。

    数息之后,王安风留在剑锋上的雷劲已经散去。

    他已经把张听云放进了马车里,东方熙明对于这个曾经在昆仑山见过的小姑娘很有好感,找出了自己的储备点心,大方递给张听云,而王安风对薛琴霜说了几句之后,已经再一次走下马车。

    他抬手,三十七柄剑从修罗场一样的地方倒飞出来,像是游鱼一样,一柄一柄没入他宽大的衣袖里,再由手腕处佛珠重新收纳入少林寺中,袖袍拂动了下,然后安静垂落。

    四名用长枪的天人慢慢从树干上跌下来,在枯朽的树干上留下粘稠鲜血的痕迹,一双双眼睛瞪大,泛着苍白色,唯一那名天将还活着,跪倒在地上,用一种恐惧绝望的眼神看着王安风朝着自己走过来。

    可是在王安风靠近的瞬间,他像是一头狼那样跳起来,手里弹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王安风的心口,但是却被王安风左手抓住手腕,只是稍微用力,伴随着有些刺耳的骨裂声音,那把匕首跌在地上。

    王安风的右手抓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那双黑色的瞳孔泛起了异样的金色,说出的话仿佛从他心底回荡起来:

    “你是谁?”

    禅宗法门,以心印心。

    ……………………

    凌厉的剑光掠过长空,空中的气机先是凝固地仿佛琉璃,然后在剑光流过之后就寸寸碎裂,像是这一片天地被剑刃切碎,然后被剑势裹挟起来,指向穿着麻衣道袍的老人。

    寻常的武者,乃至于宗师,都只是以自身气机为主,化作剑气。

    而这一剑直接打碎了天地气机,以剑气引动充满不稳的气机碎片形成风暴,是真正意义上的以天地为剑,立意已在凡俗剑客之上。

    太上手中多出来一把木剑,这柄剑看似轻描淡写递出去,却将一切破碎毁灭的气机压制溃散,重新镇住暴动的气机,一切便如春风拂过,手中木剑压在了天无邪的剑脊上,两把剑无论材质还是灵韵,不可以同日而与。

    若是双剑剑锋相击,老人手中木剑瞬间就会被切断。

    但是此刻纯以剑脊相触,一股醇厚绵软却不曾断绝的劲气压在天无邪侧面,便是这把神兵锋芒再如何霸烈,竟也无法切断一把寻常老木木心削出来的木剑,甚至于被那一股力量牵扯着剑路微转,露出侧面空隙。

    太上一手持剑,左手甩出,抖腕,袖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手掌稳稳印在了空冥腰侧,劲气流转,化作一道太极符,旋即猛地扩散开来,将空冥打得再度往侧面一步,右脚踏在地上,生生踩裂出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来。

    老道士满脸得意,道:

    “这剑是我家徒弟给我做的,如何,不比你那甚么天无邪差吧?”

    言语中,太上手中木剑已经顺势转压为刺,在依旧反制天无邪剑锋的同时,直接点向空冥腰腹,像是一尾在深水中曳动的鱼,没有声音和气流的变动。

    气机不再外显,内蕴于剑身之上,此刻这木剑之内,几有地水风火,天地开辟的剑理,若是被刺中,就算是天人,也要当场内脏化作齑粉,身死道消。

    若是只有两人对敌,这一剑下去,这位天君已经重创身死。

    可在此刻,左右护法灵官天将已纷纷出手,太上递出去的长剑回防,引动剑气将自身护持住,这顺势递出的一剑锋芒刹那折损过半,已经没有了刚刚那样磅礴大势。

    气机碰撞发出了不绝脆响,五名天人合力,却无法在一个只剩了一年寿数道老人手上占得半点便宜,最多只是相持不败的结局,老人麻衣道袍袖口飘飞,手中木剑朴素地很,却总在最危险的地方,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他出剑没有那一招是没有用处的。

    空冥仙君一手持剑,看着那陷入重围的老人,神色沉静下去,在他的眼中,老人身体中那一簇代表着生机的火焰已经越发黯淡,如同寒风中柴薪已尽的篝火,就是不去管,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自行散去。

    现在因为交手,体内的生机如烈火烹油一样燃烧,看似是全盛,实则分明是在以自身寿数维持本身的境界实力不坠,如此下去,过不得多久,就会像是烧尽了的柴火一样,变成一地苍白的灰烬。

    为了区区‘兵器’,居然做到如此地步,他不明白为何如此,也觉得此举愚蠢至极,眼见到五名天人在老人剑下渐渐出现不支之态,空冥终究下定决心,右手将剑倒插在地,双手拱起。

    如同天上云雾一样道袖袍垂落下来,恭恭敬敬道:

    “请神兵。”

    五名天官天将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朝着后面退开,脸上浮现出恭敬与恐惧混杂着的神色,也一同拱手长呼。

    “请神兵。”

    这样的声音像是从天空中传来。

    太上脸上浮现一丝决然之色,不顾已经快要腐朽的身躯,体内气机翻滚涌动,一息奔走经脉数百转,为身体带来堪称极限的移动速度。

    只是瞬间就出现在空冥身前。

    咫尺天涯。

    因为年纪已近乎两百岁,虽气机内力一日比一日醇厚,但是体魄终究还是随着年迈不断衰弱,这一步咫尺天涯,近乎于一念起落的时间,老人的皮肤上渗出许多血水,不复先前虽不着调,却自有落拓高人的气质,显地有几分癫狂。

    手中剑伴随极限的速度递出。

    这是道门卫道所用的除魔手段,一切皆在这剑锋的面前退避开,若遇山便可以开山,遇水则可以截留断江,遇妖魔斩妖魔,却不知遇仙人可杀仙人否?

    太上神色古井无波。

    可是这一剑却在刺穿空冥眉心的时候,戛然而止,伴随空冥仙君口中古朴音节道低语,原本清朗的天空似乎压得更低了许多,云雾翻滚,旋即一道金光自天而落。

    仿佛蛟龙灵蛇,在出现的瞬间纠缠住太上的身躯,仿佛看到猎的鹰隼,金丝拧就的绳索泛着蒙蒙金光,将老人死死纠缠住,然后伴随骤然炸开的气机,未曾被震开,反而是纠缠地越来越紧。

    绳索几乎已勒入了老人的血肉里。

    空冥退后一步,避开那一把无锋的木剑,虽然那木剑已经绝不可能再威胁到他,甚至于不可能再往前一寸,他仍旧下意识做出来这个动作,看着头发苍白了不少的老人,徐缓道:

    “不必多费苦功了,太上。”

    “这绳索你应当会熟悉,是在当年,商王帝辛违逆苍天时候,吾辈专门用来对付人间所用的神兵,在天界虽然不是最顶尖的法宝,但是论及对于你们的克制程度,却远在其它法宝之前。”

    “尤其是你们道门。”

    “修行的境界越接近所谓自在逍遥,就会被捆地越发结实。”

    “其名为,捆仙绳。”

    太上手中的木剑无法再刺出,空冥仙君手中天无邪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瞬间朝着老人眉心刺过去,他的眼底一如他手中剑的名字一样,无有半点邪念,甚至于带着一丝平淡的怜悯。

    若是正常的话,他这一剑本应该刺穿太上,将那本就黯然的生机搅碎。

    但是他的剑只是刺过了老者的肩膀,木剑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双肩。

    那双手掌上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巨大力量,几乎将空冥的肩膀硬生生捏碎,发出了不敢重负的吱呀声音,肌肉微微贲起,曾经在一千五百年捆缚住当年人间高人的捆仙绳,专门为了克制人间仙的神兵被不断撑开。

    空冥的眼底再一次出现意外,这种情绪,就像是五百年前被中原各国所驱逐的天宫一样,惊愕和震动甚至于在杀意和恐惧之上。

    “怎……可能?”

    “这可是一千五百年前,火神专门为了克制人间打造出的神兵。”

    树林在哗哗作响,老人的声音炸开,那是仿佛洪钟大吕般的声音,震撼着这一片天地,他的眉眼里有着仿佛狮子一样雄壮的神色。

    “以一千五百年前的眼光看待而今的天下?!”

    “区区天人,果然不过坐井观天之辈!”

    他大笑,满是傲慢。

    “我辈道门,薪火相传,奋飞不坠,怎可能千五百年无所存进?!便是千五百年前祖师在前,生死相搏,老道也可将他生生打杀。”

    “如此才算是这一千五百年不负祖师!”

    老人以肩膀肌肉生生夹住了神兵。

    老人往前一步,剑锋一下刺地更深,冒出淋漓的鲜血。

    空冥心底里突然爆发出寒意,不顾一切地全力挥剑,剑锋便要斩过老人的脖颈,将那一颗倔强的头颅硬生生斩下来,太上的右手已经死死抓住了空冥的脖子,左手并起,以不逊色于出剑的速度刺向了空冥的心口。

    “仙君!”

    先前退开的五名天官护法天将怒喝。

    在迟疑了一瞬间后,他们猛地上前,手里的兵器朝着太上的肩膀,脖子,眉心处落下,老人一个人迎战这些天上来客,身上绳索几乎锁进他的血肉骨骼里面。

    更远处的林地里,一柄长剑凝聚,剑身上有着如同流动熔岩般的金红。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八百字。

第九十章 传说之中的真实(1/2)

    自远处传来锋利的剑意令五名打算联手援助空冥的天人身子不可遏制微微一滞,然后两人猛地抬头看过去,调转了方向,以一左一右的态势偏转奔向了王安风那边。

    剩下的三人则不抬头动念,仍旧朝着太上和空冥的方向杀过去。

    王安风将远处发生的一起都收入眼底,抬起手中神武剑,握剑的手坚若钢铁,猛地蓄势横斩,三尺长的剑锋震颤,从剑身剑刃上震荡出了一股剑气,剑气又汇聚成了风暴。

    如同起于青萍之末的暴风,瞬间扩散,带着磅礴的大势从天上坠在地上。

    两名天官被气机震荡着朝着一侧退开。

    他们本应该沉稳如同山岩的心境再一次剧烈波动。

    又一个?

    而且竟然如此年轻?!

    心中念头剧烈波动的时候,王安风已经穿过了两人的包围,他右手手腕猛地抖动,然后朝着前面甩出去。

    剩下三人中,最为高大而气势雄伟的天将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本来像是往前射出去的弩矢,或者扑食的野狼,这个时候动作却猛地滞空,然后整个人猛地朝后面飞出丈余的距离,重重坠在地上。

    他的喉咙被神武剑钉穿过去。剑身上带着的力量抵消了他前冲的趋势,甚至于还带着他朝着后面飞出了不短的距离,神武剑上燃烧着出自百越国麒麟的不灭火焰,不断灼烧着。

    与此同时,在太上被合围之前,王安风已拦住了最后两人,左手抬起,一下扣住了左侧灵官的手腕,右手下压,将右侧之人手中兵器硬生生压下了三寸,磅礴无匹的力量一下将两人的动作遏制住。

    然后口中低喝,内气流转,引动气机,伴随着金色佛钟浮现,一连十声钟鸣不断回荡,磅礴的气势令整个大地似乎都晃动了数次,劲气被压迫,形成仿佛激流和云雾的状态朝着前方涌动过去。

    两名天人不得不驻足。

    然后他们就看到太上的左手并起仿佛一把刀一样破开了空冥的心口,刺穿了这位天人的心脏,从他的背后穿出来,鲜血涌出来。在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上流淌着,在空冥白色的衣服上留下痕迹,然后直接将大片的衣服打湿。

    老人右手用力,捏碎了他的喉咙,慢慢抽出自己的左手。

    空冥的身子最后抽搐了两下,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暴晒的鱼。

    这个先前高高在上的天人软软倒在了地上,老人的身子晃动了下,有些脱力,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王安风背对着太上,口中道一句得罪,右手张开,神武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啸,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然后反手两剑,这把绝不输于道门一系的神兵绽出流光,剑锋一息数十次的劈斩落在捆仙绳上的同一个点,终于撕扯出了一个缺口,原本死死捆着,几乎要勒入老人血肉肌骨里的绳索一下松开。

    太上鼓出余力,将那松开的绳索撕扯开,绳索仍旧在他手上放出流光,勒出了道道伤口,但是太上却似毫不在意,满是鲜血的手像是扔垃圾一样,把这件神兵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最后似乎仍不解气,伸出右脚用脚尖在捆仙绳上碾了好几次,直令一根金晃晃的绳索沾满了灰尘,混合着空冥的鲜血凝结成了极污浊的血土块,方才收手。

    在失去了捆仙绳的制衡,以及修为最高的空冥之后,五名天人完全不是王安风和太上两人对手,几乎可以称得上轻而易举被击溃,在薛琴霜护着张听云和东方熙明两人来此之前,最后一名天官被太上一手按在了天灵上,劲气崩裂,震地脑袋里面成了一团浆糊,软软倒在地上。

    原本算是个不错地方,此刻一下变得肃杀起来。

    太上俯身在死去的天人身上翻翻捡捡,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最后站起身来的时候,面上已经是一片阴云,王安风将神武剑挥手散去,想到方才用以心印心的法门探知出的消息,道:

    “前辈,方才那人说,他们是天人?莫非……”

    太上叹息一声,道:“你已经知道了?”

    “不过以你此刻的实力和天赋,便是不知,我也应该讲与你听了,这段历史总还是得要告诉你们才行……”

    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沉声道:

    “不错,确实是天人。”

    王安风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倒是令老人有些惊异,他摸了把胡子,又叹息道:

    “但是这些天人,却绝非是在中原流传的仙人之类。”

    “在距今起码三千年前,他们本应该和我等一样,你既然曾经在扶风藏中呆过一段不少时间,那么可听说过建木?”

    王安风点头,答道:

    “建木生于天地之中,高百仞,众神缘之上天。”

    太上道:“是啊,三千余年前的天地本没有什么上天与人间的分别,在现在天京城的地方,原本生长着一颗通往天上的建木,在我们道门最古远的记录中,那个时候,七品的武者们就可以带着干粮和水,尝试着通往天上。”

    “我们能够看到天上的云海,站在高处,看到四野如同平地一样。”

    “天上的人又格外喜欢东方的景致,来来往往,没有断绝,我们是行走在大地上的人,他们是行走在天上云雾中的人,后来,天上的人开始觉得自己本就应该高高在上。”

    “人与人之间都会因为产生种种的误会而刀剑相向,更不必说天和地如此遥远的距离,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发展成生死的仇敌,天人有着漫长的生命,人虽然不如天人长寿,却敏锐好战,极为刚强。”

    “天和地的战争从遥远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砍伐了建木,断绝了人类往上的可能,他们派遣天上的战将下到人间来,参与操控人的战争。他们打穿了天上的湖泊,让大地连年雨水不绝,那时候年年都又亿万顷的湖水从不周山上倾泻下来,淹没大地,形成海洋,东海因此比起千年前的记载扩大了许多。”

    “最终一名大宗师怒撞不周山,才让这根几乎接触到天空极限的山脉崩裂。”

    “那一日云上燃烧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赤色的光羽几千里的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伴随着大宗师濒死时候的大笑声音,几千几百的天人从天上跌下来,他们燃烧成灰烬,像是坠落的星星,那就是星垂。”

    老人的语言平淡而寻常,却有一种古朴的浑厚。

    “五百年后,他们再次回来了。”

    他看着那些天人,俯身给空冥整了下衣领,道:

    “虽然彼此是敌人,但是,终究也曾经在太古时候,一同在大地和天空上并肩,死则死了,可还是要给些敬意。”

    王安风看着老人身上的鲜血,那是刚刚和天人交手留下的伤口,诚心道:

    “前辈心胸广大,晚辈敬佩。”

    老人笑了笑,正欲说话,动作突然微微一顿,右手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王安风噤声,侧着耳朵听了听,突然神色一变,有些手忙脚乱将几具尸体拉起来扔到树林里,抓起晶莹剔透的神剑天无邪塞在怀里,然后撩起道袍下摆,把死的尤其凄惨的空冥一脚踹飞十几丈,稳稳落在了那堆木头里,再看不见。

    王安风:“……”

    太上周身气机一震,周身淤血被震散消失不间,看上去和先前没有两样,几乎是他才完成这一些列的事情,伴随着熊罴的低吼声音,黑熊从林间奔出来,背后跟着马车,薛琴霜在马车上冲王安风有些抱歉一笑。

    太上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已经凑到了黑熊前面,看着坐在黑熊背上的徒弟,笑呵呵摸了摸张听云的头发,道:“听云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去弄碗阳春面吗?打完了架,那还得多吃些好的填填五脏庙才成。”

    张听云没有说话,老人又从怀里掏出那把轻灵长剑,满脸得意比划了一下,道:“来来来,听云看看这把剑。”

    “名字叫做无邪,比起来其他神兵,能放能收,能够弄出百里气象,也能把百里气象融入一剑里,算是不错了,你一直都没有配剑,那不行,这把剑还成,勉强用用。”

    张听云看着笑容满面的太上,沉默了很久,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好像什么都知道,伸出手,握住了剑。

    被太上以内力压制的神兵天无邪震颤一声,散出一声剑鸣,然后不再抗拒,安安静静被小姑娘握在手中,剑身上流动着蒙蒙的光。

    太上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轻轻说道:

    “真乖……”

    他看向冲着自己微微抱拳的薛琴霜,点了点头,几人稍微收整,离开了这一处地方,薛琴霜,张听云和东方熙明在车厢里面,老人说要出来透透气,和王安风坐在马车车厢外,王安风驱车,那头黑熊则紧紧跟在马车旁边。

    太上靠着车厢,听得里面东方熙明的声音里混着张听云简短的回答,长呼口气,放松下来,老人抬手喝了口酒,看着前方景物朝着两侧退开,道:

    “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不周山。”

    “哦对……不周山,不过之后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了。”老人的神色平和,道:“当年大宗师撞断不周山以后,天上和地上就没有了联系的方法,慢慢地像是两条平行的河流,他们想要再如同千年前那样参与人的战争,需要在这里一个不断释放特殊灵韵的标记,来定位两个世界的距离。”

    “五百年前的是蓬莱岛,但是现在估计打算用其他的法子。”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道:“听云儿体内有昆仑的气机,老道也把那道符给捏碎了,而东方家的这个孩子,她的命格已经被高人花费大力气遮掩过,不必担忧,她已经安全了。”

    王安风自这两句话里听出了潜藏的意思,神色微微变了下,道:

    “前辈所说,天人的打算是,以人为道标?”

    太上点头,正想要打趣一声反应不错,却见到王安风脸色有些难看,微微一怔,旋即亦是猛然色变,右手抬起抓住了王安风的肩膀,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道:

    “你还知道有其他特殊体质的人?!”

    王安风脸色有些难看,点了点头,道:

    “有一名天生能够看到天机流转的孩子。”

    “而且,也是道人。”

    ………………

    微明宗山门处,素来懒散的慕山雪撞直接撞破了山门,甚至于将两个道士装得朝后跌倒在地,他满脸慌乱,冲入了微明宗的内殿。

    慕山雪的怀里抱着眉目清秀的小道士。

    小道士的双目紧紧闭住,仿佛已经陷入永远不会苏醒过来的美梦。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六百字。

第九十一章 离别和约定(2/3)

    微明宗的侧室里面,慕山雪小心翼翼将冲和放在床铺上,脸上罕见带着惊慌之色,一双手在袖口下面死死地攥着,指骨捏的发白,微明宗掌教右手手指点在冲和的眉心,双目闭着,其他人早已经被赶出屋子。

    脚步声传来,冷着一张脸的玉冠道士走入屋内。

    慕山雪定住心神,冲着那道人行礼,道人视线越过慕山雪的肩膀,看到安静躺在床上的冲和,小道士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皮肤白皙,睫毛甚至还会微微颤动,像是蝴蝶。

    只不过是再无法醒过来。

    玉冠道人呼吸微微粗重了些,收回视线,他开口,声音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山雪定了定神,把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讲述出来。

    他本来带着冲和往山门的方向赶回来,快要回来的时候,他去给冲和买了一份点心,可是等他抱着点心转过头来,就正好看到冲和闭着眼睛倒在驴背上。

    一开始还以为是冲和在和和他玩笑,之后才发现小师弟真出现了问题。

    当下不敢有半点的拖延,抛下其他东西,抱着冲和赶上山来。

    玉冠道人视线落在了冲和脸上,微明宗掌教从师侄眉心拿起了右手,手指指尖泛着失血之后的白色,他抬起头看着旁边的玉冠道人和慕山雪,脸上露出苦涩的神采来,慢慢地摇了摇头。

    慕山雪的身子晃了下,撞在背后供奉着祖师的木桌旁边。红木桌子哗啦出声,香炉和红烛都摔倒在地上,弄出了更大的动静。

    微明宗掌教嘴里都有些发苦,道:

    “我们的水准,根本看不到冲和中了什么招数,只是她是依附着中原龙脉出生的孩子,天生能够感知到天机命格,现在她身子里面,天机气机都乱成了一团,在身上多出了一层灵韵,不断抽调她原本的气机往里填充。”

    “我刚刚试了一试,完全无法控制。”

    “从外输入的所有气机都被吸收地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师弟和徒弟,道:

    “冲和现在的身子就像是一把没有灵韵的神兵。”

    “现在无论是多庞大的气机,都会被不断吸纳化作灵韵,换句话说,在冲和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如果能够将造成这一切的东西破坏掉,就还有救,可是现在,就算是宗师的气机,都无法填满她身体里的‘灵韵’。”

    “现在的冲和是因为意识无法接受庞大灵韵的转化和冲击而陷入沉睡。”

    玉冠道人皱眉道:“那输入足够的灵韵气机又如何?”

    掌教张了张口,迟疑道:

    “从此来看,若是能够让冲和体内的灵韵快些饱和的话,或者能够醒过来,其实万物总有极限,自然吸收天地间的气机,也总有一天会有个头,可若是自然发展下去,恐怕冲和,撑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掌教的声音低下去,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屋子里面的两个人都很清楚,要想让冲和活着,只能不停地往她的体内输送内力和气机,玉冠道人将慕山雪推开,大步走向床边,道:

    “我来。”

    慕山雪伸出手拉住他,两人接触的地方炸开一团剧烈震颤的气机,旁边的桌子哗啦一声直接解体,砸在地上,玉冠道人转过头,他的脸上像是挂了一层冰霜,慕山雪迎着师叔的目光,下意识想要退让,可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道:

    “不行……”

    玉冠道人声音微寒:“你说什么?!”

    慕山雪看着床上像是睡着了的小师弟,轻声说道:

    “无论是谁下的手,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希望我们往那个空洞中输送足够多的气机和灵韵,谁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不能够冒险。”

    “否则有可能那空洞中充满灵韵之后,可能反倒会让小师弟她……”

    “而且,小师弟她贴合龙脉而生,三百年难有,我怕会反向影响到中原龙脉,这样更可能会造成生灵涂炭。”

    最后一句话激怒了玉冠道人,素来内敛的男子一把抓住了慕山雪的衣领,那股力量的庞大程度,比得上北疆最雄伟的战士,将慕山雪一下推到了墙壁上,玉冠道人的手肘紧接着追上去,死死压着慕山雪的咽喉。

    一双眼眼眶泛红,声音一字一顿,冷的像是刀刃:

    “那是我的弟子。”

    “我的弟子!”

    “是你带着她出去,为了跟你去看看所谓的江湖,我逼她必须学会周天大醮,她学会了,可还是没有能够遮掩住自己的特殊,最后你却未能将她安安好好带回来,你带回了她的身体,可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苏醒过来。”

    “这个时候你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难不成你要硬生生看着她被抽取生机气机而死吗?!”

    慕山雪没有反抗师叔,只是默默承受着怒火。

    过了数息,身上气势狂暴地像是要杀人的玉冠道人胸膛剧烈起伏,他后退了两步,那股气机消散下去,又恢复了往日一样的冷静和理智,只是呼吸仍旧有些粗重,他深深看了一眼冲和,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听到有仿佛怒龙长吟的咆哮声音在山涧震荡着。

    慕山雪坐在了地上,抬手摸着脖子上被压出来的印痕,没有说话,微明宗掌教手在慕山雪的肩膀上按了按,叹息一声,转过身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慕山雪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声音。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师父。”

    掌教默默摇了摇头:“不知,为师之后会去藏里面多看看,或许还又生机所在,就算只是输送气机,也和你说的一样,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你师叔他……现在的心境恐怕难以平复,你多担待他一下。”

    掌教又道:

    “这事情也不能够全怪你。”

    “冲和所中的招数,当今天下,恐怕只有如太上师叔那样的绝世高人才能够破解,便是昆仑,于修道上没有什么见解,术业有专攻,初见之下恐怕也难以拿得下来。”

    他最后叹息一声,道:“多陪陪冲和吧……”

    慕山雪爬站起来,走到床边,看着安静睡着的冲和,手指伸出去,把后者的头发抚平了,安安静静看了很久,转身走出去。

    这一日之后,慕山雪在藏里面许多天,素来懒散的道士几乎废寝忘食一样,疯狂地翻看着一切有可能记载着生机的书卷,最后他下楼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去了一半的骨头。

    慕山雪和掌教两人谈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慕山雪拿着卷宗,指着上面几乎称得上是匪夷所思的记载。

    第二日,他重新来到了冲和在的屋子里,坐在床边,看着小道士,掌教花钱请附近山村里的女人给小道士换了衣服,被木簪梳好的发髻拆开,黑发像是夜空一样流淌下来,衬得冲和面容越发白皙娇小。

    她体内的那个‘空洞’在吸取周围气机的时候,也令冲和得到了类似于中三品武者的能力,身体的生机不会因为类似辟谷的行为消耗,但是总有一日,那越发贪婪的空洞会将小道士的生机一气吸进去。

    慕山雪看着冲和,突然轻轻笑起来,道:

    “早知道就应该早早讨好你的,而不是快要到了山门下面,才换你坐在驴背上,为了堵住你的嘴,还买肉包给你,省得你跟师父师叔他们告状。”

    “那样子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伸出手替冲和将鬓角的黑发顺到耳后。

    顺手屈指弹了下小道士的额头.

    他站起身,背着剑,道:

    “小师弟,我会把你叫醒的。”

    他轻声笑着说:“等你醒了,师兄带你去蓬莱岛看鲸鲵。”

    然后摆了摆手,走下山门去。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然后有可能还有另外一更,十二点半?

第九十二章 无人再与我凭栏(万字章节)

    微明宗的山门上,玉冠道人看着下山的慕山雪,看向旁边的掌教。

    “你就任由他走了?”

    掌教摇了摇头,叹道:

    “若道心蒙尘,便是修为如何,又如何呢?”

    “你我都小看了人心……”

    玉冠道人声音冰冷,道:“可是他那是在痴人说梦。”

    掌教笑了一声,道:“谁知道呢?我无法阻止他,他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冲和的一滴指尖心血,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或许知道。”

    “痴人说梦,怎得就说不得了吗?”

    慕山雪右手手指上沾了一点纯粹如同琉璃的红,有风吹拂着,他手指微有凉意,天机的意蕴隐隐指引着他,他轻轻道:

    “小师弟,等着我。”

    远处穿着道袍的道士飘然而去,背后背着一把剑。

    …………

    春天已经降临了,哪怕只是早春,北疆足以能够冻死牦牛的寒意一下就给点破了,金帐里面的火盆数量减少到了冬天里的一半,北匈王和楚先生对坐在火盆旁边饮酒。

    北匈王用铁做的钎子拨动着上好的火炭,好让火烧的更旺些。

    他抬起头来,看着楚先生,漫不经心道:

    “楚先生说,道标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是,我们派出了两批人,其中一个棘手,他们没有能够活着回来,另外那个却已成功了,前几日已经布置好了对应的天机阵法,有这个在,天上的人就能够顺着灵韵气机的波动,来到这个天下。”

    “楚先生打算怎么做?”

    “这件事情王上已经有了定论不是吗?就按照我们的打算,在正式进入中原,杀死他们皇帝之前,还要打压打压中原人的气焰,要不然他们就会像是他们的祖宗那样,我想王上应该不愿意用北匈的军队去充当这一角色。”

    北匈王喝下了金杯里的酒,道:

    “西域三十六国,有十一个依附北疆,剩下的也因为秦对于我们的行动而感觉到了不安,但是打算让他们去攻击大秦的西域都护府,我不认为他们有这样的魄力,若是他们能够做到,也不至于分裂成三十六个部分。”

    楚先生微微笑道:

    “可若是他们自己愿意这样做呢?”

    北匈王心中微微一惊。

    楚先生平淡道:

    “某能够以心印心而入他人心底,在他们心底里留下痕迹,略微改变他们的念头和想法,想要影响如陛下这样统帅辽阔土地的枭雄,或者达到了宗师境界的武者,几乎不可能。”

    “但是对于西域三十六个小国中的将领,却是简单的事情。”

    “虽然仍要付出足够代价。”

    他拈着仿佛枯草一样的苍白色长发,隐隐自嘲,又道:

    “但是西域的存亡只在于夹缝之中,无论是北疆还是大秦势大,都不利于三十六国发展壮大,他们朝堂中也有许多人想要攻向大秦,为北疆分担压力,否则等到秦国吞下了北疆,哪里还有三十六国在?只是差了一个借口。”

    “是以只需影响三人,就能够推动出磅礴大势。”

    “这便是借势而为。”

    “到时候,当群臣都要在战功中掠取利益时,就算是西域国的王也再没有阻止的余力,只能够被这一股大势裹挟着往前。”

    北匈王饮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扪心自问,却认为自己绝无可能被眼前的人影响了自己的心念,西域那些小国的将领被影响,不过是因为他们心念不够坚定罢了。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北匈王心底里有不屑,然后马上就将这个念头放下来,似乎这件事情是如同手里的酒一样丝毫不值得重视的事情,反而在认真思考着西域强攻大秦边关城池的可能性。

    未曾注意到楚先生更白了一分的长发和眼底的讥诮。

    “先生已经定下时间了吗?”

    楚先生微笑道:

    “正在三日之后。”

    ……………………

    西域的大地上已经下过了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没入了黑色的土地里,让被北风变得坚硬的土地柔软下去,地上冒出了草芽,远远看过去像是在大地上披了一块浅绿色的毯子。

    在距离西域都护府五十里的地方有秦人们修下的露天坊市。

    说是坊市,其实已经算是一座城镇的模样,依着有些险峻的地势修建,以防备马贼,从中原各个地方运送来的好东西,都在这里收拾着整理在一起,然后等着西域的商人们过来。

    用中原的瓷器,丝绸和茶叶,交换西域的野兽皮毛,以及中原地方很难找到的特殊矿石,对于双方来说,都是能换得数倍利润的大好买卖,而挣得银钱之后的商人们从来都不会吝啬于几两银子。

    所以围绕着这里,修建了酒楼,饭馆,又围绕着酒楼和饭馆出现了售卖食材和布料的地方,来往的商户护卫们需要补充修缮兵器,就有了铁匠铺子,重重的铁锤砸在了烧得通红的砧板上,砸出热烈的火星。

    因为来往的男人们,也就自然有着西域如同蛇一般腰肢的胡女,也有着中原的柔婉女子,虽然建筑上简单而粗狂,透着黄沙一样的味道,但是这里已经是一座有着二三十万人口的边城。

    城里大部分都是中原的百姓,都在距离这里五十里的边城里面有家室。

    都护府也不愿意让西域的商户大量涌入关城,对于边城商贸的出现乐见其成,在这里驻扎着一只一千人的大秦军队,维持着边城的稳定,也保护这里的商户免遭贼寇游掠之灾。

    乌骅是边关都护杨锦仙的属下,早在中原七国时期就跟在了杨锦仙的身边,做了这个边城的统卫,他伸出手靠着火盆,看着这个简略城池里面,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因为兴奋露出的红晕出神。

    中原的年节和西域部族的大祭都在最寒冷的地方过去了。

    无论是中原的游商,还是西域承担着整个部族兴旺的商队,都已经整理好了牲口,中原的商人们把精致的瓷器,上好的丝绸像是堆马草一样堆在车上,西域的猎人们把这一年收成里面最好的东西塞进口袋里,牢牢放在了牲口两侧。

    马匹和骆驼将养了两个月的时间,吃的肥硕而有气力,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漫长跋涉,短的,到这座边城,更长些的,会从中原直接到西域的深处,或者从西域荒漠最贫苦的部落到大秦的京城,但是无论如何都会路过这一座城。

    这座负责周转两批商户的边城也就复活过来。

    早在十天之前,就有大量的秦人驱赶马车,从边关赶来。

    乌骅收回视线,专注看着火盆,火盆里的炭火烧着,热烈地舞动着,让他视线前面的景色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有两条道路,从火焰扭曲的方向隐隐蔓延出去,是的,两条道路。

    这是这座边城出现在这里最大的理由。

    这附近有着狭窄而逼仄的地势,并不适合筑城,前面都是适合骑兵冲锋的广阔平原,而越过出现在这里的平原,将会有两条隐蔽的道路,可以直接绕过驻扎在前面的西域都护府,以及连绵的山川,如同匕首一样凿入中原的内腹。这座表面上主管着交商的边城,其实是西域都护府的卫城。

    用来警戒流窜匪徒的塔楼上面有着一丈宽的巨大火盆,里面堆满了晒干的狼粪和柴火,是警戒马匪,也是警戒西域的流窜骑兵,一经发现,立即燃起烽火台,无论昼夜,五十里外的西域都护府都会得到消息。

    “东家!”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乌骅抬了下眼,看到一个骑士奔过来,穿着皮甲,外面套着一层几乎油地发亮的衣服,腰间挎着一把弯刀,翻身下马,快步进了城里,乌骅皱了下眉头,吩咐旁边的亲卫下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旁边秦兵快步走下去,拉住了那个商队的护卫,过了一会儿走上塔楼,对乌骅行礼说道:“将军,不是什么大事请。”

    “先前有一个部族约定了时间,那个护卫是去迎接月部商队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来,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他骑着马往前奔了十几里地没有看到人,心里有些担心,勒马回来去报告给他的东家。”

    乌骅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在这座边城里面时常都会有发生。

    最多只是影响了一两家商户,对于整座边城的运转不会有真正的阻碍。

    可是过去了一会儿之后,又有好几匹健马从前面广阔的平原里奔回来,都是类似的打扮,一匹匹穿着粗气的马,鼻子里喷出的白气在冷空里喷出了很远,还有马背上显然有些惊慌的护卫。

    像是好十道白线,从西域直接指向了边城。

    没有过去多少时间,骚乱像是火焰一样在这座城里烧起来。

    乌骅猛地站起身来,长久的平和并没有令他的精神变得疲软,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猛地抽出了手中的兵器,左手端起了火盆,朝着塔楼最高的地方快步跑过去。

    站在最高处,左手猛地一甩,那一团火焰朝着铁盆里烧过去,像是一团坠下来的太阳。

    然后这团火,这团太阳在落入烽火台之前,就在空中炸开。

    一根青色的带着狼牙倒钩的钢箭刺穿了火焰,射入边城中,那杆竖在边城最中央的杨字军旗在喀拉拉的声音中朝着一侧偏斜倒下,白色的旗帜像是落云,边城里面一阵骚乱

    乌骅的脸色很难看,旁边的亲卫抽出了腰间的兵器,满脸戒备,道:

    “将军,是马贼?还是周边敌国的斥候?”

    乌骅道:“哪里的马贼和斥候敢做出这种事情?”

    旁边杨锦仙的侄子杨兴怀楞了一下。

    乌骅深深吸了口气,前几日下下来的雨水还没有从地上消失掉最后的痕迹,黑色的土地上仍旧能够闻得到湿润的土腥气,伴随着土腥气刮过来的,有一股连成一片的腥臭燥气。

    曾经和战马同吃同睡的人才能够认得出这一股味道。

    乌骅咬着牙,道:

    “是大片的马群,还有能够射出几百丈距离的强弓。”

    远处的草原上有淡淡的黑影,朦胧而虚幻,渐渐的靠近,秦军不断想要点燃烽火台,但是没到他们快要点着的时候,就有一股劲气,裹着旋转的箭矢飞射出来,那已经不再是单纯强弓能够射出的距离。

    火焰在空中炸成一团一团。

    在后面高耸的山壁上面,箭矢深深没入岩石,形成了一个大秦的文字。

    杀。

    而在同时,远处的浅黑色已经近了,杨兴怀倒抽了一口冷气,是马群,是战马群,每一匹战马上面,坐着穿着沉重铁铠的高大骑士,手中握着极为有西域风格的庞大的战刀,刀刃冷地像是下下来的雪。

    那些铁骑汇聚成一片。

    他们穿着不同形制的铠甲,链家,皮甲,大块钢铁打制出来的沉重的板甲,高高的钎子上面悬挂着不同的旗帜,赤色底的猛虎,黑色怒放的繁花,倒垂的剑。

    这些高大的旗帜在那些骑士们的背后舞动着,像是天上降下来的云彩。

    杨兴怀死死盯着那里,是的,那些旗帜就像是云彩。

    因为在军旗的上面,正有着厚重翻滚的云雾存在。

    他曾经见到过中三品的武者,动辄腾空而去,远比眼前所见的更为不可思议,但是那些武者也只是依靠着自身勤修苦练得到的气机,仍旧还在他的常识所能够理解的领域之内。

    但是眼前的云雾,却仿佛是神话之中的仙人。

    云雾站着握着长枪的人,旗帜飘扬,有皮肤靛紫色的人,他们手中握着骨锤,重重砸在巨大的皮鼓上面,沉重的鼓声咚咚咚不断在越发压低的天空中回荡着,风逆势席卷了云。

    站在云雾最高处的是穿着金色铠甲的将领,手中握着一把足有两米长的弓,泛着淡金色的鳞片,显然刚刚隔着遥远距离射穿烽火台中火焰的就是这个人。

    杨兴怀倒吸了口冷气。

    他从小的时候就不相信传说中的故事,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传说变成了现实,一朵云雾翻滚着朝着简陋可怜的边城飘过来,上面有着敲着鼓的异人,杨兴怀手掌有些发冷,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根箭矢突然从城墙上射出去。

    正在敲鼓的靛紫色怪人脑袋诡异朝着后面一扬,然后往地下坠落。

    他重重砸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像是在墨色的土地上开了以朵花,杨兴怀转过头,看到乌骅冷着脸放下弓,指着前面的血花,突然一声大吼,道:

    “怕什么?!能射死,会留血,摔下来会变成一滩烂肉。”

    “我就问你们,怕什么?!”

    他转过头,手掌压在冰冷的城墙上,道:

    “大秦的边关守将,没有懦夫。”

    “敢来犯边的,哪怕是神仙,也要问过我手里的刀剑。”

    “不过是会飞罢了,这些年进了你我肚子里的飞鸟飞鹰可还少了?”

    主将的怒吼声音让周围的大秦守军们身躯重新从那种遇到不可理解事情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临战时候,血管微微膨胀,鲜血在血管中飞速流淌过去的感觉。

    乌骅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都披甲,持刀!

    “诺!”

    “杨兴怀。”

    “在!”

    乌骅看着他,声音冰冷,道:

    “带着一小股人马,从后面撤退,去边城,去将消息报告回去。”

    杨兴怀神色一变,脱口道:

    “我不走!”

    乌骅猛地转手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拉着靠近自己,一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冷声道:

    “不要在这个时候跟老子矫情,让你去就去,看清楚,对面的骑兵足足有上万,就算穿过龙咽谷那条小道快不起来,可还有天上飞的那些人,只能够靠箭矢,你读过武库记录,你觉得就凭借我们这里这些箭,能够支撑多久?!”

    “你若聪明,就应该马上给老子带人滚!”

    他一把将杨兴怀推搡向后,道:

    “我不管你们谁活着谁死在路上,一定要把消息转告回去,否则,等到这帮铁骑穿过左右两条险路进入中原内腹,我们都是大秦的罪人。”

    乌骅右手握着弓,自箭壶里抽出箭矢,搭在弓上,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大秦的边军即便面对着从未曾理解的敌人,也没有彻底失去士气,握着雕弓在简陋的城垛上面排列起来。

    箭矢搭在弓上,弓弦拉满。

    对面天上的云继续朝着城池飘来,乌骅怒吼一声。

    “齐射!”

    大秦边关用的强弓弓弦齐齐震荡,像是从地上升起了一蓬的黑雨。

    云上的怪人一下坠落了近百人。

    箭矢不断射出去,那些靛紫的人接二连三落下来,砸在地上变成了一滩肉泥和血水,但是那高大持弓的天人却对这样惨烈的模样不为所动,甚至于看着那些靛紫色的人去送死,脸上隐隐有些讥嘲。

    那些高高竖立的旗帜突然间动了,在估算出秦人手中的箭矢只剩下每个人不到五枚的时候,铁骑催动着胯下的战马缓缓迈开了脚步。

    他们从缓慢前行到全力冲锋不过只用了短短七个呼吸的时间。

    带着残余水汽的空气形成了风流,裹挟着马的腥臭味道,冲入了边城中,整个边城里充斥着哭喊的声音和慌乱,也有悍勇的护卫抽出刀,握着雕弓走上简陋的城墙,他们都知道这座小城的末日即将到来,而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平稳世界即将被彻底踏碎的慌乱感。

    乌骅射出了手中的一箭,狼牙箭矢旋转着从为首一名骑兵的眼眶里射进去,带出了一片血水,那个骑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引起后面数匹马堆积撞倒,但是这等战果,只仿佛一片汪洋中溅起来的水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乌骅脸色不变,继续将箭矢抽出,他知道背后已经有许多人从城墙上翻跃出城去,但是他已经不再在意,在这种情况下,战争,牵连西域,北疆,中原的巨大的战争已经出现了征兆。

    和平了太久,他几乎忘记战争才是这天下的旋律。

    甚至,不只是这三处天下的战争。

    能够多活几个人是几个人,能够跑回去报信最好。

    而他将死战在这里。

    高速移动的骑兵化作了钢铁的洪流,为首的人端起了沉重的骑枪,打算撞破城门,他们只剩下了最后的阻碍,就是边城前面的那个狭窄通道龙咽谷,骑兵们开始聚集,天上的天将脸上有饶有兴趣的残酷神色。

    手中弓弓弦每震动一下,就会有一个人死去,西域人,或者秦人。

    他高高在上,他掌握所有人的生死。

    直到他耳畔响起了一声低沉怒喝:

    “原来便是你!”

    天人愕然抬头,看到了一柄连鞘的长剑仿佛流星一般掠过了天空。

    这一剑几乎是从大秦扶风横越而来。

    穿着蓝白色道袍的道人立在长剑之上,御剑而行。

    便是乌骅这样意志坚韧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能自已,那道士御剑气而来,高大持弓的天人诧异,然后记起来了这个愤怒的道士,笑道:“你是那个时候的道人?怎么,是那个女子死了吗?”

    “要你如此着恼?”

    慕山雪眉宇中满是冰冷,右手一招,那柄同尘剑连鞘落在他手中,他掠过了边城,乌骅站在城垛上大吼道:

    “小心!”

    金甲天人手中握着弓,箭矢旋转着飞出,乌骅根本看不到影子,只是看到那名道士右手握着剑,猛地朝着下面一斩,空气中震荡开了一圈纹路,慕山雪已经出现在了祥云的前面,速度之快,道士的白袖拉出了一条锋利的线。

    那个金甲的天人没能意识到先前所见的懒散道士,居然在身法上有这样恐怖的造诣,一瞬间的疏忽,慕山雪手中的剑已经猛地递出,抵在了他的心口上,就算是还隔着一层剑鞘,他仍旧能够感受到冰冷如同寒霜的剑气。

    慕山雪双眼冰冷,同尘剑连鞘刺破铠甲,剑气微吐,已经入体一分。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

    “如何破解?”

    那名高大的天将看着慕山雪,咧嘴一笑,挑衅道:

    “没有用的,就算是杀了我,也没有用。”

    “道标一旦开启,是没有办法再停下来的,我很开心。”

    慕山雪手中剑猛地一震,自天降心口偏上一寸处刺入,古铜色的剑鞘穿出天将的后背,咔嚓声中,铠甲碎成了碎片,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鞘上的山河镂空纹路留下来,青铜色的河道里浸染了血红的河水。

    只要将剑往下斩落,心脏就会被搅碎成一滩齑粉。

    慕山雪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杀机,一字一顿。

    “我问你,如何破解!”

    天将满脸冷漠:

    “既是道标,那便是她的命格,既为命格,自然无法破解。”

    城垛上传来了怒吼声音,那座可怜的边城里射出了无数的箭矢,像是雨水一样冲向冲锋的铁骑,一瞬间许多骑士倒下了,这一次没有人放慢速度,铁蹄将中箭的人连人带马践踏而过,见了血的战马有了疯狂的神色。

    慕山雪收回了视线,天人咧嘴一笑,道:

    “没有救了。”

    “先前只是以为那个女子厉害,没有想到你藏得更深,能够让你这样的人露出这种模样来,我很开心。”

    慕山雪的神色却突然间镇定下来,呢喃道:“道标?”

    他想到了道藏里仿佛神话的记录,眼底恢复了平静,道:“还有机会。”

    天人愕然:“什么?”

    慕山雪却已经挥剑,手中的同尘剑猛地下压,即便是在极为短的距离,仍旧造成了磅礴的剑压,将天人的心脏压碎,周围的天人怒吼着冲向他,却被同尘剑砸退,分明还带着剑鞘,却展露出仿佛长江大河一般明亮的剑光。

    天上的云雾碎去。

    城垛上的秦军们看到了慕山雪落了下来,像是一朵云一样落在了周围地势最为逼仄的地方,站在龙咽谷中,前面的大地上倒下了许多的骑兵,但是更多的骑兵正在冲锋。

    乌骅怒吼道:“停下,停箭!”

    慕山雪将同尘剑背在了背上,闭着眼睛,悠然道。

    “小师弟……”

    他手掌握住了剑柄,小师弟给他编制的剑穗垂下来,兵器上反射的日光照在了他的道袍上,仿佛一团雪,他闭着眼睛,第一次被牵着上山时候,师祖手掌抚着他的额头,那时候的声音再次浮现心底,他平静低语。

    “将欲弛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柔胜刚,弱胜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是为微明。”

    道士的道袍白袖缓缓胀开。

    远处的骑兵疯狂冲锋,天空中的天人拿起了弓箭。

    城垛上乌骅大吼:“蘸火油,射手抬高三指,齐射,齐射!”

    阴沉的天空,一下有无数的火星从地上飞到了天上,像是骤然亮起来的繁星,这些箭矢拖着赤红明亮的尾焰,掠过了慕山雪上空的天穹。

    他缓缓拔出了剑,迎着奔腾的骏马,马背上穿着厚重铠甲的骑士手中四尺长的大刀高高地扬起,骑士脸上挂着狰狞的神色,道人的衣衫朝着后面飞舞,他鬓角的长发也被气机逼迫着扬起。

    他想到的却是春风,想到自己从猛虎嘴下抱回山门的孩子,那一日春风吹破河面,天上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他抱着那个孩子,像是抱着一团柔柔的云。

    他踏前一步。

    “已令其兴,当驰之,已令其兴,当废之。”

    “已令其强,当灭之,已令其有,当取之。”

    “柔胜刚,弱胜强。”

    “微明,微明!”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道人的声音

    长剑骤然出鞘。

    那把剑鞘在离开同尘剑剑锋的时候就已经溃散崩碎成为了肉眼不可见的灰烬和齑粉,慕山雪咬破了手指,自己的血和冲和的血汇在一起,他的手指从剑锋上面拂过去。

    道袍鼓荡而起,那些已经飞过的祥云被气机所迫,不断朝着后面退去。

    嘶鸣的战马骤然止住,不愿再上前方。

    道人的气度变得浩大。

    “师叔说我是在痴人做梦。”

    他自语道。“痴人做梦又有什么不好?一直都在做梦,这一次便彻底做一次春秋大梦,小师弟,你从小什么都让给我,这一次也把你身上的命格让给我吧?”

    “我还和你换好不好,用江南的燕子,用塞北的风和雪,用蓬莱的鲸鲵,还有南方树上结出来的银铃,我数到三,你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一,”

    “二,”

    “三。”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祥云,笑道。

    “你不应该告诉我,那是道标。”

    他握着剑,剑锋高高举起,仿佛举着一片天空。

    他身上气机一气全部涌现出来,几乎是瞬间,骑兵强行冲锋,他们用刀砍在了马臀上,战马受惊,将本能的畏惧仍在了脑后,它们像是浪潮一样,不断朝着前面冲来。

    天空中天人凭借高高的位置,抛洒下了如雨水一样密集的箭矢,箭矢破开空气,遮掩了天上的光,天空骤然间一黯。

    乌骅伸手去拿箭,却拿了个空,箭壶里已经空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道士的声音,高远飘渺,像是一整个天地都在回应他。

    “陆地神仙,非我所愿。”

    “微明之道,至此而绝……”

    其高足以在有朝一日触碰仙人境界的人主动放弃了道基。

    自六岁上山至此从未泄露一口的清气流转一周,就此溃散。

    慕山雪双鬓瞬间一片苍白,握着剑,平静道:

    “贫道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换功德。”

    “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开生路。”

    “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改命格。”

    三道声音一道比一道宏大,滚滚冲向天空,人间帝王一言九鼎,人间仙人一言封山,东方家欺瞒天地换了东方熙明安好,而慕山雪便以成陆地神仙的可能性换取这三句话,用自身道基反哺天地,与天地无情大道做一场交易。

    雷鸣声音越发浩大。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杀劫,我担。”

    天地间有隆隆雷鸣回应,以冲和指尖心血为联系,慕山雪笑一声,突然朝着那箭雨,朝着奔腾的铁骑冲过去,铁骑仿佛流动的钢铁,慕山雪像是山上飞下的白雪,凌冽飘渺,仿佛真正的仙人落在了凡尘。

    他撞入铁骑和箭雨中,撕裂了冲锋的阵势,

    他一个人撕裂了一整片一整片的敌人,以断绝陆地神仙的未来作为代价,剑气冲天,天上的人纷纷坠落,战鼓被人间的剑气斩成碎片,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被紧跟着的铁骑踏碎。

    道人的白袍被血染红,他已不知道击退了多少人,天已经真正黯下来,远处有如同火龙一样盘旋的光,无数的火把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

    西域都护府的援军终于来了。

    慕山雪看着最后要决死冲锋将自己淹没的铁骑,拄着剑,轻声笑道:

    “小师弟,那些风景,可能要你自己去看了。”

    他说:“师兄有点困,这次,可能要多睡一会儿。”

    史书上这样记载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微明宗慕山雪为二十七万百姓断后,于龙咽谷前,阻拦西域骑兵冲锋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远处从天而落数不清的火把,像是跌下来的星星,那是都护府的援军,倒伏在险峻地势旁的人和马的尸体足足有几千具。

    仿佛从天上落下来无数的鲜血,透着蛮荒时代才会有的悲壮。

    他们没有找到那个道士,只剩下了一把剑。

    西域都护府十七万铁军和得救的二十余万百姓半跪在龙咽谷。

    后辈有道门的大修士不明白,道门清修最忌讳两件事情,一个是军阵上的厮杀,一个是朝堂上谋算,这位前辈如此所作所为,相当于一生清修,至此散尽,若有轮回,很有可能好几世都是短命。

    ……………………

    微明宗的小道士冲和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的身体被人占了,很害怕,可是后来梦到师兄拉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害怕了,然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东西突然就消失不见。

    梦的内容她已经忘记了,就记得师兄保护在自己的前面。

    她伸了个懒腰,睡醒过来,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害羞,怎么可以梦到师兄呢?也太不知羞了啊,要是让他知道,又要给取笑了。

    对,决不能告诉他。

    不过,如果他好好问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她笑得嘴角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梨涡,满是得意。

    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掌教和师父都站在旁边,吓了一大跳,想着是不是自己偷懒睡觉了,给两位长辈发现这才过来,乖乖行礼的时候,鼓了鼓脸颊,想着师兄就常常睡觉睡到日上三竿,早课都要她来打掩护,就从来不会被师父们找过来,这不公平。

    她要起身,却被玉冠道人按住肩膀,素来冷漠的道人轻声道:

    “躺着,多休息一下吧。”

    冲和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还是乖乖躺下来,听着两个长辈嘘寒问暖,听到问她想吃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忍不住笑起来说:

    “大师兄说要给我买包子……噫,对,包子呢?”

    她记起来那件事情,竖起细细的眉毛,故意装出恶狠狠的模样磨牙,道:“师兄说要给我买来的,可是我还没有吃到啊!不行,他肯定又耍赖了!”

    “要让他赔给我才行。”

    “师父我不是要大师兄违反门规,就,大师兄说过两个月带我出去,那时候还给我就好了。”

    想到惫懒的师兄,小道士冲和的话有些没有底气,补充道。

    “若是没有银子的话,还可以再继续宽限些时间。”

    玉冠道人轻声说:“他约定要带你出去?”

    小道士双眼明亮,重重点头道:

    “是啊,说要去蓬莱岛,还要去江南,去塞北还有冲云塔,悬空阁,天山云海,都还没能见识过呢,都要去,还有还有……”

    头发披散下来的小道士满脸得意,掰着手指数着,突然又偷笑,说。

    “我听说在极南的地方有一棵长在山上的树,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银铃,每天早上风从山谷沟壑里吹过来,银铃响动的声音听的很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师兄他那么懒,肯定路上就不愿意找了,那样我就装作生气,我只要不说话,师兄就会慌了神,就不那么懒了。”

    她的脸上满是开心和往日那样的无忧无虑。

    微明宗掌教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玉冠道人眼眶微微泛红。

    冲和注意到了两名师长的模样,她有些糊涂了,左右转着看,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奇道:

    “师叔,师父,大师兄怎么不在?”

    两人身子颤了下,没有回答。冲和却会错了意思,不好意思道:

    “一定是又睡觉去啦,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起来吗?”

    “我去喊他,师父你不要罚他好不好。”

    小道士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跳下来,一双白生生的脚赤着踩在地上,那名玉冠道人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口,掌教死死拉着他的手掌,却被玉冠道人震开,等到他们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小道士呆呆停在了门口。

    门口有一张桌子,一把剑放在桌上,已经没有了剑鞘。

    剑身上已经布满了裂纹,暖暖的阳光落在剑身上,风吹过来,穿过剑身上的裂缝,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音,像是慕山雪用柳叶吹出来的调子。

    冲和失神呢喃:

    “大师兄……”

    三月了,有春风如同十几年前那样,吹破了冻结的水面,吹入屋子里,然后,微明宗中,代表着微明之道的同尘剑。

    崩碎。

    剑化作已经无法看清的齑粉,混入春风,穿过小道士的发梢。

    像是某个懒洋洋的道士,伸手揉着她的头发在笑。

    “小师弟。”

    “我们,来日方长啊……”

    PS:今日更新奉上…………

    无人再与我凭栏,万字大章,over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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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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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