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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北疆风起(二合一)

    北疆的春天来得很迟,而夏日持续的时间又极为短暂,一不留神就会离去,冬日严寒阵阵笼罩,前几日甚至下了一场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的小雪,落在了铠甲上面结成薄薄的冰霜,冷地很。

    百里封伸出手搓了搓自己冻的发僵的脸,呵出一口白气。

    远处连绵的雪山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黑云之中,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在北疆这种地方时间的流逝会有很特别的感觉,他几乎感觉已经在这里守了大半辈子。

    呆呆看着雪山,看了好一会儿,百里封揉了揉鼻子。

    快要下暴雪了。

    北疆和大秦都护府的战线已经持续了足足七个月。

    大多时候双方都只是试探,前期以一支千人神武铁骑在北匈内部游走,极为有效牵制住匈奴的补给线,大秦名将司马错攻势迅猛至极,两个月的时间,将战线往前推进百里。

    这二十年间,都护府与各大异族国家关系极好。

    愿意开放商市,也争取到了限额的盐铁药物出口,在天气严寒的时候,甚至于允许府兵护送其他国家商户和牧民回去,至于报酬,只需要在火堆边儿围着吃顿好肉,喝一顿酒就可以。

    中原有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先生们不止一次抨击司马错此举形同资敌,却都被轻描淡写得带过,此刻二十年的交情变成了极大的优势,往日为商户牧民所建休息的地方摇身一变变成战驿。

    补给不在全部依靠中原,直接从各国借取。

    所消耗时间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

    北匈贵族未曾预料到的时间差内,素来沉稳的司马错仿佛猛虎出匣,挥军直下,仿佛闪电一般将北疆打得措手不及。

    中原七国乱战,各大名将层出不穷,司马错能够立足于顶尖行列,于大势和战术上的高度远不是北疆能比,一旦打下地方,大秦墨家工兵只需要三日夜就可以建造一座简单的卫城。

    如同一根根钉子,将北疆大片草原分割。

    直到单星澜出现,北疆颓势才为之一止,而司马错的战术立刻从迅猛强攻变成了以固守为主,无论单星澜如何叫阵,只是固守,每日里卸甲读书,并不出手,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战线进入了较为平缓的阶段。

    单星澜指挥骑兵如群狼奔袭,北匈甚至于生生将战线朝后推回了三十里。

    司马错与开始时的战略截然相反,下令一旦与单星澜接触,不必力战,直接撤回,甚至于卫城都可以抛弃,众多将领虽然不解,却都听命依计行事。。

    一月之内,北匈气势大震,单星澜军神之名响彻整片草原。

    每一片草原,每一座牧场,每一群牛羊,都能够听得到牧民们嘹亮的歌声,唱着北疆的军神。

    第二个月,大秦卫城被摧毁了七成,朝中哗然。

    三月之后,北匈王令皇室大汗接任了单星澜军权。

    军神单星澜被调回内部,封锁玉壶山。

    那个时候北疆下了第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笼罩了整片有天地,足足看了三个月书的司马错披着战袍立在主帐下,远远望着雪山,卸了战甲之后的司马错看上去只是个有些壮实的老人,他毕竟也已经五十多岁,双眼平静,道:

    “单星澜已经撤去了吗?”

    旁边副将应诺。

    老人安静看着落雪,过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肩膀上落雪,笑道:

    “你可知道,为将者最大的对手在何处吗?”

    副将思考了下,老人这样问,那么答案肯定不是敌将,谨慎回答道:

    “在天时,不得天时则进退失利,在地利,不得地利恐有为人所趁的可能,还在人和,众人心志如能够为一,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最后在于敌将。”

    “人能胜己,然后胜人。”

    老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然后第二日派遣亲子带着最为疼爱的孙儿离开战线,进入天京城中,入朝堂要求兵部拨下财政和物资补给,狮子大开口一般,那几日整个朝堂都在说大都督司马错莫不是年纪老迈,最后一场仗要多捞些银子,给子孙谋福。

    就算是政敌都觉得司马错是觉得轻启战事,没有必胜的把握,才将子孙派回来,省得死在沙场上。

    天京城中书令周枫月却在和弟子同处一室时候说司马错是第一等的聪明人,天子大笑挥手将司马错所要求的补给统统送往前线,其子和太子为好友,暂留在了天京城,孙子和皇长孙‘李长兴’一起入太学旁听。

    得到了朝堂中消息之后,司马错定定看了远处山脉阴影,站了一夜。

    第二日,大秦全线开拨,刀出鞘,弩上弦。

    被老人命令死死藏锋藏了三个月时间的大秦都护府气焰如虹。

    一月之内,拔北疆帐城聚落七十余座。

    本已经回到玉壶山的北疆军神孤身一人自玉壶重新回到前线,突破了重重封锁,一日后返回,大秦铁骑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在铁骑巡曳,不惜血战与北疆鹰骑死拼的同时,归顺于秦的那一支墨家几乎不眠不休。

    一个半月,修筑了一道连绵数十里的城墙,一侧连在雪山冰川之上。

    当年北匈王引以为傲的缓冲带,至此几乎被撕扯地一片狼藉,正因为这百里草原上几乎没有甚么聚落,所以补给不易,一片空落,能够发现突入其中的大秦轻骑,但是面对这种堂堂正正的战线推进,反而极为脆弱。

    司马错站在中军大帐之外,抬头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北匈圣山。

    这位在七国乱战时候,就素来以沉稳而著称的将领用自己二十多年岁月,可能的官至一品,甚至于异姓诸侯王,换来了几百年大胜,眼底神色仍旧沉静。

    二十余年沉下心来打探,一支支大秦轻骑浴血奋战,才能让每一根钉子打在了匈奴最为痛苦的地方,每一根钉子打下去,都有许多年的思考和抉择。

    二十年的打磨,才能实现最开始时候动如雷霆的奔袭。

    二十年不争不抢,才能让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不起疑心。

    二十年前他仍旧黑发,苦心孤诣,现在已经满头雪白,比起那玉壶山也不差多少了,这二十年苦心没有谁能够看得出来,所有人看到的只有最后的气势如虹,江南道有竹二十年长不及数寸,等到了时候,一年节节生长,赫然成林。

    司马错摸了摸白发,看着周围草原。

    最后和匈奴之间的脸皮已经撕烂了,接下来就是双方谁也避不开的正面厮杀,就算北匈王再如何忌惮军中声望极高的军神,这个时候也不会再中他先前的计策,会将单星澜调回,甚至于破格封他为一字并肩王,让他率军和大秦相抗。

    司马错想着年少时候听到过的铁蹄震震,还有藏在山里时候看到过村子里烧起来的火光,虽然年老,可却犹自有令人心惊胆战的煞气,廉颇老矣尚有余勇,他稳重了一辈子,最后要以此战作为一生征伐的终点,才能够甘心回到家宅里躺着,才甘心放下兵器。

    他一直觉得将领死去的时候就是放下兵器。

    之后不管活了多久都算是死了的,若是可以他愿意死在天下平定之后最后一场战斗里。

    他想着你王天策以一己之力抽掉了江东世家一根肋骨,扶龙上位收官离开朝堂,潇洒江湖,你离武沙场江湖纵横,枪杀第一名将,马踏道门,最后一剑逼迫昆仑下山收官,我以一军之力饮马玉壶山下,保中原三百年安定无有外患收官,又何曾差得了你们?

    老人想着那两个亦敌亦友的对手,轻声呢喃:

    “都说名士风流,剑侠风流。”

    “要我说,金戈铁马保家卫国,亦是天命风流……”

    “苦是苦了些,可何曾差了?”

    老人呵了口气,白气霜雪。

    一名将领突然来报,匈奴铁骑开始往回收缩。

    司马错皱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

    飞鹰在洁净的天空中盘旋,然后收敛翅膀落下来,停在一名面容消瘦,颧骨高耸的年轻人手臂上,契苾何力的脸色沉了沉,看向为首的公孙靖,道:“……公孙大哥,匈族骑兵收缩了。”

    公孙靖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来了。

    这段时间他们在北疆内部游荡,给北匈奴闹出不少的麻烦,可是因为顾倾寒的轻功,以及契苾何力驯养的猎鹰,总能够及时察觉到对方的反扑,避开大队人马,专门去找小型聚落的麻烦,就地补充给养。

    这段时间前面展现吃紧,更没有谁人能抓得住他们,便在后方切断了好几处北匈的给养,连累前线的士气低落,到了最后已经是十数万人,间接参展人数数十万的大型集团作战,一千轻骑只剩了八百多,也没有大用处。

    现在对方后撤时候,居然以弧形往回包,公孙靖和北匈奴打过不少交道,秦和匈本就是世仇,此刻北匈将领是王室的人,恼羞成怒之下,应该是打算将他们包抄了。

    以他们这段时间做下的事情,落在匈奴手中,想死都难。

    他此刻除去了八百青涛骑,还有两千的寻常百姓,都是这些年匈奴劫掠边关给抢夺去的百姓农奴,被他们救出来,公孙靖没有留下这些百姓等死,而是带着他们一起转移。

    只是再这样下去,撞上匈奴主力,三千人左右,连一个水花都冒不起来就会被彻底绞杀剿灭,死的干脆利落。

    青涛骑在得到消息之后朝着匈奴主力的反方向斜着穿过,只是匈奴似乎打定主意要在数万撤下来的军队归属于各部之前,将他们找出来,躲藏地越来越吃力,数次撞上了巡逻的骑兵,最后是因为顾倾寒才将最后几个活口拿下。

    “不能再这样继续了。”

    顾倾寒找到公孙靖,这西域黑榜第九的刺客脸色有些发黑。

    “咱们是杀了那帮人,可是对面儿也知道方向了。”

    “这段时间都用命来探路了,要不了多久,咱们就死死被包住,到时候不要说是那些百姓,就连你,我,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的跑不出去。”

    “说到底我可是西域人,西域人懂?干啥要跟你们一起卖命?!”

    “老子一个安息人跑了几万里跟着你们一帮中原人搁这儿和北疆人死磕?!”

    “那时候老子才从西域跑到中原,来不及歇歇脚,就给你这个老油子裹着来了北疆,还没有喘一口气,这整整一年没有歇过脚,每天都在跑……”

    顾倾寒几乎忍不住要悲从中来。

    公孙靖喝了口酒,突然道:

    “这次不跑了。”

    顾倾寒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公孙靖说了啥,猛地抬起头,盯着公孙靖,道:

    “你说什么?”

    公孙靖道:“不跑了,再跑也跑不出去,只能往里面走。”

    “那是北匈的腹地,咱们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被拖死,这段时间之所以带着匈奴跑,是想着能不能让他们把战线拉开,最好能拉长些,为了这个,我还故意放慢了些速度,让他们追上。”

    顾倾寒看着公孙靖,咧了咧嘴:

    “也就是,你个老小子故意的?”

    “真给人把消息带回去,你还跑得及么?”

    公孙靖肩膀撞了撞经历大半年血腥厮杀的黑榜第九,笑呵呵道:“不是还有你在吗?黑榜第九啊,抓几个斥候回来,那不是简单的事情?”

    顾倾寒动作顿了顿,轻咳一声,微抬了下下巴,道:“那是……”

    “毕竟黑榜前十,可不是与你开玩笑的。”

    顿了顿,又道:“现在他们就跟你想着的那样拉长了战线,你打算怎么做?”

    公孙靖为了防止王安风主动来这里寻他,自陷死地,这段时间根本就主动断绝了和少林寺的联络,真正成为孤军,也因此,每一次战斗,年少时候那些老兵们非要他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飞快地吸收。

    此刻这男人的笑容令顾倾寒头皮发麻:

    “那时候,嗯,找到相对比较薄弱的一点。”

    “然,然后呢?”

    “然后?”

    公孙靖眼底有疯狂之色,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

    “正面,凿穿出去!”

    ps:今日更新奉上……推细纲稍微少了点,明天尽量多更些~

    感谢yoona允儿的万赏,谢谢~

第六十五章 岂曰无衣(二合一)

    夜色如墨。前几日下过雪,这几天的夜里应该是一片晴空,会有圆月和繁星,可是这一日天却黑得让人心里发沉,一层一层厚重的云气把星辰和月光都遮蔽起来,像是把整片草原给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去。

    公孙靖站在起伏的草坡上,一手按刀,往外面望过去。

    视线极为远处已经是大秦的边疆领地,起起伏伏的草原上,匈奴人的营帐密密麻麻结成了营盘,火盆里倒满火油,烧得旺盛,连起来就像是火蛇一样起伏不定,蔓延到极为遥远的地方。

    这里是北疆几个部族之一,被北匈王招来对抗疯狂推进战线的司马错,因为未能得胜,补给又受到了影响,士卒都有思乡之情,士气已经颇为低迷,可即便如此,上万的骑兵一起驻扎在这里,如一只巨兽一样,给人恐怖的压力。

    公孙靖嘴里嚼着草根,一双眼睛盯着营盘,当年中原六国国运被灭,不知道多少士子北渡,到了北匈这里,被各大汗王吃下,原本的北匈军队驻扎远比不上中原精细,此刻这营盘布局却有中原楚国的气象。

    值夜的骑队沉默着在营地里掠过,即便是在后撤,营地高处也有简单的望塔,上面点着火盆,北匈射手四人一队站在最高处,北匈射雕硬弓的射程范围涉及了整座营地。

    匈族人好酒,醉酒后必然高呼,可是此刻整个营地却一片沉默安静,无人发声,除去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音之外,安静异常,在公孙靖眼里远比一群高呼比试的匈族力士更来得让他心中压抑。

    他呸的一口吐出了嘴里嚼烂的草根。

    一路故意留下痕迹让对方以为青涛骑已经疲惫不堪,能够一口吃下来,果不其然,为了防止他们这帮人流窜出去,北匈将领将战线拉开,依着他看到的情况,最为薄弱的地方不过只有千人左右。

    若是只有神武府,此刻大可以冲杀出去,可是青涛骑中还带着两千多被劫掠来的农奴,能否一口气冲出去,甚至于冲到大秦的疆界,他也没有太大把握。

    除此之外还有匈奴的反应速度,若是一瞬间大营都动起来,才有大问题。

    顾倾寒站在公孙靖的背后,第一次看到了举火成长蛇的一幕,眼皮跳个不停,虽然他这大半年格杀的匈奴铁骑精锐不在小数,可是面对这种数万人的军阵,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公孙靖,道:

    “要怎么办?这么多人,这个阵就是那个一字长蛇阵?打哪儿其他地方都有反应,那两千多个人都没有甚么本事,拖后腿的本事不小,带着这么多人速度降低太多,怎么才能冲过去?”

    “一不小心纠缠住就给人包了饺子馅儿。”

    公孙靖遥遥指着那几座简单搭建起来的望楼,道:“楚国的营盘就靠着上面的眼睛,咱们等到他们交换过一次信号之后,偷偷把这两座端掉,然后趁着下一次交换消息的间隔,一口气冲出去。”

    “你行不行?”

    顾倾寒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道:

    “已经到这关口上了,不行也得行!”

    “跟紧了!”

    ………………

    漆黑无光的黑夜当中,一行数千人骑马,像是不要命了一样,逐渐靠近匈奴的营寨,公孙靖双目倒映着那两道火蛇,像是点起了两团刺目的火光,远远看到那些骑兵摇曳只是注意内部有没有发生军变的可能,对于外界关心不大。

    匈奴人马背上为生,人人上马拿起弯刀都是精锐的轻骑,这里有足足数万人在,怎么可能会害怕只有两三千人的游兵散勇,其中两千多人更是劫掠走的农奴。

    农奴在匈族人眼中,不过是比起牛羊稍微高等一点的奴隶,还比不上战马。为了一匹战马硬生生用鞭子抽杀的农奴每天都有不少。所以在他们的感觉里,只不过是几百人驱赶着牛马来了这里,心里面只想着什么时候快些结束。

    在他们主将的眼里,更大的问题是回到汗王面前,如何交代战损。

    青涛骑这几千人的重要程度,甚至比不过王帐之下几位大贵族的暗自争斗,在被司马错打得数次崩盘之后,前线的将领们并没有太过于关心在后方游走的那一支千人骑兵。

    如果他们愿意将那些被压在最下面的战报翻出来,仔细整理一下的话,会发现,那与司马错一样,同样是属于天下顶尖名将的战法。

    青涛骑已经靠近到了极限的距离。

    高处火盆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照亮公孙靖的面颊,他安静看着两侧的望楼上火把晃动了一下,这一次,包括那些农奴,身上都披着缴获的皮甲,手上握着弯刀,公孙靖右手挥下,保护在内侧的农奴握着刀,手掌还在颤抖。

    公孙靖分给他们刀,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奴隶,是大秦子民,出身华夏。

    外侧青涛骑手中的兵器森然出鞘。

    无声无息间,青涛骑开始冲锋,那些农奴骑着的马也是经历过训练的战马,主动迈开脚步,紧紧跟着青涛骑的步伐,上面被劫掠来的百姓握刀的手掌颤抖地更厉害了些,却还死死握住。

    青涛骑在靠近敌营三百步的时候终于被发现。

    这个距离不过只是几个稍长呼吸的时间就被越过,一名校尉抓着刀冲出帐篷,还没有看清楚敌人在那里,眼前一花,公孙靖已经靠近,战马受惊长嘶一声立起,碗口大小的马蹄重重砸在了那名校尉的身上。

    公孙靖手中刀光一闪,将那名校尉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鲜血冲出洒了一身,被血一激,煞气一下激烈起来,公孙靖手中刀一扬,指向前方,双目瞪大,怒喝道:“冲,冲出去!”

    整个青涛骑带着难民们加速。

    公孙靖手中刀砍了数颗脑袋卷了刃口,抓起长枪疯狂突进,这个时候已经不再讲究什么计策谋略,短兵相接,唯独剩下了一腔血勇,怒喝声中,青涛骑像是一道箭矢,不断向前突进。

    这个营地瞬间被突破小半。

    更远处的匈奴反应过来,各自拈弓搭箭,第一拨儿箭雨泼面撒过来,公孙靖长枪闪动,挑起了许多尸体,扎眼给刺成了刺猬,青涛骑战士同样反应,支撑过去了第一波箭雨。

    可是转眼间就有更多箭矢射了过来。

    号角声音凄厉划过夜空,其余地方的匈族人冲出营帐,或者背着硬弓,或者骑马持刀,几乎几个呼吸就有游骑靠近,绞杀向青涛骑,顾倾寒咬牙从马背上跃起,双手各持一剑扑杀上去,剑气纵横,一人将一支二十人骑兵队凿穿过去。

    不知道谁人中了箭,战马腿脚一软,轰然坠地。

    马背上的青涛骑翻滚了下,抽出长刀猛地横扫一周,也不知道砍断了几条马腿,嘶鸣声音不绝,已经被纠缠住,摸一把脸上的鲜血,爆喝一声,双手持刀猛地朝着四方斩去。

    公孙靖左手一扬,手腕上一道锁链猛地抛飞出去。

    那名青涛骑抓住锁链,继而被带动飞出包围,只是受了不轻伤势,从天而降,一脚踏在一名匈奴骑兵胸膛上,只能听到一阵骨骼破碎的声音,那名匈骑胸膛塌陷下去,青涛骑落在马背上,咬牙紧紧跟着大队伍。

    青涛骑为文士一手操练而出,对于落单的情况也有考虑配合。

    但是寻常百姓却没有这样的武功和默契,复又冲出一阵,几匹马豁然软倒,因为奔得太急,上千斤的重量借助惯性朝着前面翻砸出去,上面的百姓有男有女,都重重摔在了地上,被匈奴步卒围住。

    那其中有一名女子,用南方口音的软语大声喊着:

    “走!”

    队伍中发出一声凄厉声音。

    “阿姐!”

    “走啊,走!”

    公孙靖双眼冰冷,冷峻的面颊狠狠抽动了下,手中枪猛地往前刺出,将几个匈奴骑兵一气穿成葫芦,以他为锋矢,队伍的速度没有半点减慢,径直往前冲去。

    匈奴步卒中有人认出了那女子,脸上一呆,然后满脸怒火,上前一步抓住那名女子领口,用匈奴话大声骂着,这是他部族的奴隶,此刻出现在这里,部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根本不敢去想,惧怕化为痛苦,然后点燃了怒火。

    正要抽刀劈死这个女子,身子突然猛地一颤,低下头去,看到那女子手中一把短刀刺穿了自己的心口,双目瞪大,满脸不敢置信,这被看做私财,任打任骂的农奴居然敢于动刀子。

    周围匈奴步卒本打算把这件事情交给那名士族,却没有想到看到这一幕。

    女子抽出刀子,似乎腿脚发软完后走了几步。

    看着捂着心口倒下去的步卒,看着沾血的刀口,脑袋乱糟糟的,想到被劫掠来这里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没日没夜干活,随意被鞭打打骂,和牲畜住在一起。

    想到今日晚上行动之前,那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青涛骑将随身短刀递给自己,告诉她她不是农奴,而是大秦的人,是中原人,尊严要靠着自己手里的刀夺取。

    匈奴步卒抽出刀子来,恼怒骂着农奴意思的匈奴话逼近。

    她突然握紧了短刀,泪流满面,大声喊道:

    “我不是农奴!”

    不管不顾,手里的刀狠狠朝着几倍于她的匈奴人冲过去,那一下出刀的勇气让那些高大的匈奴人都震了一震。

    可惜她真的不会用刀。

    三千人已经在数万匈族铁骑反应过来冲杀了出去,每个人身上的皮甲上都带着箭矢,公孙靖身上是青涛骑的将甲,甲叶缝隙之间更满是箭矢,双目泛红,怒喊声中,带着这一拨儿人往前冲去。

    双手长枪不断将前面的敌手挑飞,他的压力最大,面对最多的对手。

    周围的青涛骑也几乎人人带伤,仍旧不住出刀。

    有人不住回望,看到沿路倒下的人已经全部死去,握着手里的刀慢慢倒在地上,身下流淌出猩红的鲜血。

    公孙靖双目怒睁,一声雷霆暴喝:

    “走!”

    手中的长枪挥舞起来,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背后青涛骑们一齐齐喝,气机连成腾龙,速度加快,冒着箭雨又往前冲了几十丈的距离。

    在天上往下俯瞰的话,能够看到匈奴铁骑如同一字长蛇,迅速反应,却有一道棱形的黑影在合围之前,硬生生凿穿了那薄弱的一点,以千人队伍,正面冲出了两万铁骑,加上几万步卒的营地。

    所谓斗将,气凌三军。

    公孙靖呼吸急促,嗓子眼里几乎要冒烟,契苾何力的状态更差,那张脸上却洋溢着说不出的不敢置信,以及兴奋,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水,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这个时候北疆的寒意,也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跟着这些人做出了什么事情。

    在北疆的腹地游走超过八千里之后,以八百能战之人,保护两千多名身体虚弱的农奴,正面凿穿了数万匈奴铁骑步卒的营寨,力战之后,突破了匈族最后的封锁,斩首千余。

    在出身于车师国的契苾何力眼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堪称神话,旋即他便想起来,这位一手缔造了这种战役的男人说过,当年神武府斗将营一共三十七人,他只不过是资历和战功都最差的一个。

    但是契苾何力没有轻松了太久,伴随大地的震动,背后乌央央一片铁骑紧紧跟在了这三千人背后冲杀过来,地面不住颤抖,这意味着追着过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全身披重甲,连人带马超过三千斤的北匈主力铁骑。

    公孙靖长枪一摆,大喊道:

    “继续往前冲,最多冲出几十里,就能靠近大秦现在的城墙,冲!”

    公孙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背后跟着来的不止是主力军团,其中更有年轻一辈的精锐将领,若非多是重骑,速度无法加快太多,加上反应稍显迟钝,早已经追上了青涛骑和难民的队伍。

    在这个时候,每一个人都被逼地爆发出全部的潜力,趴在马背上,不断尝试让坐骑加速,快些,再快些,箭矢从身边飞过,甚至于钉穿了他们的甲胄,那深沉无光的黑夜,在他们眼里就是触手可及的明天,不再是农奴,不必卑躬屈膝而可以挺胸抬头走在光下。

    公孙靖竭力恢复气机,以八百青涛骑保护这些人凿穿战线已经是奇迹般的战果,背后数千重骑追出来,若是返还回去拼杀,必然死伤惨重,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结果。

    只能争,重骑坐骑,擅长短途爆发冲刺,却不擅长长距离的奔袭。

    谁熬不住,谁撑不住,就会掉队,就会输。

    轻功足以在三座江湖上都列在第一批次的顾倾寒已经第五次掠去后面铁骑边缘厮杀,每每杀去数人便回来,半点不敢给军阵纠缠住,但是江湖高手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太大用处,几千人厮杀,他就算是能杀去几十颗头颅也于事无补。

    一气奔出十几里地,天边已经渐渐泛起蒙蒙白色,左右突然传出马蹄声音,在起伏的草坡后面,各自奔出了轻骑,舍去了多余的重量,只追求速度,竟然生生赶上了青涛骑众人。

    然后朝着内侧包抄,匈奴游弓手马术精湛,骑在马背上搭弓上箭,一泼箭雨洒下来,公孙靖抓起悬在马鞍旁边的大弓,打飞了许多箭矢,左手一抓抓住五根箭矢,一齐搭在弓上爆射出去,登时有三人被射穿落马,青涛骑抬起右臂,手臂上的臂弩将弩矢射出去。

    双方在对射的时候速度没有半点减弱,不断对冲,不过过去了三次对射,就已经近到白刃战的距离,双方都将弓弩扔下拔出兵器对冲,公孙靖一马当先,将前面撕扯出一道裂口。

    青涛骑紧随其后,将裂口扩大,带着众人冲出。

    只是在这个纠缠之下,背后的重骑毫不股息马力,陡然提速,是就算将这些健马生生跑死跑废掉也要将青涛骑的尾巴死死咬住,蹄声如雷,残余的轻骑没有退去,而是收整队伍,在两侧摇曳盘旋。

    公孙靖死死咬着牙齿。

    那些被劫掠的人当中已经有人心境开始崩溃和慌乱,有人和青涛骑说将他们放下,没了他们这些人拖累,青涛骑轻而易举就可以凿穿出去,但是并没有人应下,就算已经不再是大秦的军人,但是兵家出身,一身所学不过是为了护国安民。

    为了自己活命扔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有违大秦兵家立家之训。

    青涛骑继续往前。

    直到前面的草坡方向也传来了奔雷般的马蹄声音。

    天边日出,日出的方向上,一名穿着重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出现在草坡的最高处,太阳就在他的背后,光投下剪影,刺目看不清楚,背后大量的铁骑奔出,立在将领的背后,安静注视着下面的青涛骑。

    公孙靖心中一沉,在这距离突破出去最多几十里的地方被人拦住,左右轻骑,后面还有死死跟着的重骑兵,在几乎要触碰到希望的时候,被人狠狠一脚踹回了绝望的泥泞里,背后的难民终于克制不住,大哭出声。

    但是更多的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咬紧了牙关,公孙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中的长枪,枪锋上的红缨随风舞动,擦一把脸上的血迹,公孙靖面目狰狞,高声呼喊:

    “冲,冲出去!!”

    背后流眼泪的擦干了眼泪双目发红,青涛骑死死握着刀,那些难民里很多人撕扯下布条来将刀柄和手臂捆在了一起,奔腾声音如雷,那名挡在青涛骑前的将领重重一挥手臂,背后铁骑奔腾如雷,借助草坡的高度冲锋下来。

    然后仿佛水银泻地一样从青涛骑的两侧分开。

    在和青涛骑分开的时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音,他们握着长枪,笔直冲向了对面的匈奴重骑兵,为首将领手中长枪一挥,怒声道:

    “绿柳,冲!”

    穿着重甲,骑着健马的骑士们掠过了那些身经百战的青涛骑,马蹄砸落的声音仿佛奔雷,那一张张面庞和匈族人的脸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觉。

    青涛骑和裹挟的难民们止住了马,无法前进,如同立在了奔腾的洪流中,看着那些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容,有恍然如梦的感觉,跑了这么久远的路,终于从北匈的境内回来,还能够重新踏足在熟悉的土地上,他们站在这仍旧属于北疆的土地上,看着日出的方向,泪流满面。

    一道道铁骑从那里冲出,一面面来自于大秦的方向,代表着不同将领,代表着不同部队的大旗翻滚着,如同从天上大朵大朵坠下来的云,旗帜的下面,大秦铁骑奔出,马铃声音清脆响亮,一声声豪武的声音怒吼着。

    那些仅存于记忆中的军队穿过他们,冲入战场。

    龙骧,虎锋,破阵,长林,玄甲。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六十六章 入京还剑(+1更)

    每到冬日大雪的时候,天京城笼罩一层白色,看上去格外有古味,越到冬天的时候,天色亮的越迟,而每日上早朝的时间并不会因此而推迟半分,大臣们大多要忍着清晨严寒穿好官服早早出行。

    兵部侍郎霍观大步走出府邸,马车早已在外面等着。

    车夫为他掀起门帘,霍观坐进去之后,车夫甩动马鞭,拉车的骏马迈开四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青石路面上穿行,声音传出很远。

    和那些苦于每日早朝的同僚不同,霍观这几日每日早早醒来,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打算要一口气往外面去冒。此刻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中一个个念头此起彼伏,不曾安生过。

    前一段时间边关的大捷已经传到了京城,一同回来的,还有八百余人边关将领口中的义士,在这一次大秦对北疆的战事中出力不小,司马错一纸书信,这些人便带着战事的卷宗,奔入天京城中。

    大秦的皇帝陛下曾让他们的首领入朝觐见。

    那一日边塞的寒风刮进了朝堂,那名年纪不算大的将领得以一见圣上尊荣,除去几位资历极高的老大人,大多臣子都不知道为何素来克制的陛下为何会一见面就愿意招那八百人入边关,许下品级,更愿意让那名流落江湖的所谓义士首领有了官位,直接封为将领。

    这个关头,手握兵权的将领那可是让人眼红的位置。

    可是那名首领却直接拒绝,当日皇帝也未曾强求,更不曾动怒,隔日令天工部锻造八百把大秦横刀,刀柄上有龙雀纹路,以彰示其功,这一次倒是没有人再推辞,尽数收下。

    因为宝刀锻造需要时间,那八百人暂且留在了京城一处驿站,谁人都知陛下极看重这八百人,只要那名为首的将领愿意点头,转眼就能成了大秦新近冒头儿的实权将领。

    不知道多少出身世家大族的人看上了这一点,前几年清冷地厉害的驿站这段时间称得上一句络绎不绝,都是打算和那名将领搞好关系,不过那出身草莽的将领接人待物都自有方圆,这么多时间来,礼物是收了些,却半点没有给人占了便宜去,滑不留手得厉害。

    霍观倒是没有轻举妄动。

    一来他位置比较特殊,二来他也比较小心,爬到这一步,尤其忌讳出错,每每做事情都极为谨慎。三来,他发现朝堂上那几位老大人,见到那名复姓公孙的将领时,都不约而同地极为客气和蔼。

    尤其中书令周枫月早已经不理会朝堂上的事情,却在那一日下朝时候和那将领并肩走了一路。

    脸上神色温和,就像是对待着自家后辈子侄一样,叫他心里尤其惊疑不定,有了不少的猜测,可唯独不敢小觑了那将领,更不敢将其看做是出身草莽不值得一提的寻常人。

    这一次北疆大胜,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盯着那扎扎实实铁打的军功,想要在上面咬下一口肉来,文官那边姜守一才破格成了大学士,就大肆贪墨的事情闹了有小半年,越闹腾越凶,现在武官怕也要来插上一脚,更不得安生了。

    而且近来也要到了太上皇的生辰了。

    陛下当年……可而今却一定要得了孝子的名号,对于这件事情可极为看重,百官齐至为太上皇贺寿,当年让颉利当众起舞的事情就发生在一次寿诞上,这件事情,还是得要好好准备一下。

    正自心里面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御道之外的那条街道。

    霍观回过神来,下了马车,整理衣着,穿过了持金吾的检查,匆匆入宫,笑迎着几位相熟的同僚,赶上去并肩而行。

    天边放亮,天京城的几座城门缓缓打开。

    有城中百姓要外出的,更多是奔波了许久,赶路来到天京城,为了能够早些入城,早早就外面等着,有些眉上都结着了一层厚厚的霜,距离天京城十里左右的地方,有茶摊能够歇歇脚,吃些热茶暖暖身子,也有些简单吃食。

    掌柜的伸出手在火炉上烤着火取暖,眼神飘向茶摊的一侧。

    当先映入眼底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白发老人,穿着一身青衫,不喝茶,喝酒,旁边一个少女,这两人对面儿是个穿蓝衣的青年,背后背着个长条包裹,似乎在沉思。

    旁边一个穿灰衣的少年似乎是正在长身体,端着一碗面大口吞咽,里面少说倒了三勺的老醋,拌着油辣子,连青菜都泛着一股亮亮的红色,面条在红油里面翻滚着,点缀着白色芝麻,热气腾腾。

    少年黑发倒是柔顺,只是随便用一根草绳扎成马尾,背上背了一把连鞘长剑,剑柄上缠了好几圈麻绳防滑,掌柜的翻个白眼,得,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又是哪家小子听多了说书人的鬼话,就扔下爹娘出去去跑江湖了。

    正随意想着事情,那少年放下碗,爽快地呼出一口气来,往椅子上一坐,随意抹了抹嘴,一开口就是利索的官话,滋味儿比起茶摊掌柜的这纯粹天京人都说得纯。

    摸了摸肚皮,叹息一声,又伸手敲着瓷碗,看着旁边蓝衫青年,苦大仇深道:“这……叔父啊。”

    “我的饭量好像一日比一日大了,就这才三成饱。”

    蓝衫青年眼皮不抬一下,道:

    “饭量,你家养不起你么?”

    少年讪讪一笑,伸手挠着后脑勺,道:

    “养那肯定是养得起,可这不是,不是有伤体面吗?”

    “再说了,每日吃这么多的东西,要给人背地里叫一个饭桶,叔父你也脸上无光啊。”

    王安风暗叹一声,想到自己修行时饭量增加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得厉害,要每日上山砸树养家糊口,当时候可没想到之后传了半个徒弟,还是得要自己养活。

    尤其李长兴这半年来,脸皮越发厚实,若不是他这一次安心重走了江湖,养气功夫日渐上来,也要忍不住气笑,此刻却只是抿了口茶,轻描淡写道:

    “何时入了中三品,饭量就下来了。”

    “要不然就做个饭桶皇长孙,也不差了。”

    李长兴脸垮塌下来。

    又发了会儿呆,抬头看着远处高大雄伟的天京城,舔了舔唇,突然道:

    “叔父你真的不打算入朝吗?以你的武功和身份,我和爷爷说说,入朝谁人都得要心服口服,实在不愿意,到时候做我的少傅也可以啊,这个可是闲职,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也不用和那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王安风悠然叹息一声,道:“少傅啊……”

    李长兴连连点头,凑过去悄声道:“叔父啊,我和你说,少傅可闲了,而且身份还好,那些世家的人强迫了头都想要这个位子,还轮着来,每月没有什么活儿,管吃管住,还有大笔银子拿呢。”

    王安风看向李长兴,道:

    “银子很多?”

    李长兴连连点头,拇指食指搓了搓,悄悄补充道:“不用干活。”

    王安风收回视线,喝了口茶,轻笑道:

    “某拒绝。”

    “有银子拿是很好,不过我于朝堂不感兴趣,所以还是不成。”

    李长兴满脸挫败。

    想了想,又轻声道:

    “那我若成了大秦皇帝,叔父你愿意来吗?”

    王安风看着这跟着自己快要走过各地的少年,伸手在李长兴头发上揉了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毕竟是江湖人,要回扶风和东海。”

    李长兴强撑着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说很久没看到天京城了,跑出去看着外面的风光。

    离武道看着少年背影,道:

    “这小子,跟了你半年还这样,比不得他爷爷和祖爷爷。”

    王安风道:“他还小。”

    老人笑一声,道:“怎么,这就开始护短了?”

    “你那自创的剑术,要传给他吗?”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皇帝沉迷于武道不是甚么好事情,三心两意,还不如不学,再说剑术本来就最忌分心它顾,最后只会浪费了时间一无所获,我传授他的东西,够当做他一次保命用的护身符,已经足够了。”

    离武笑一声这倒也是,又喝了口酒,道:

    “这一次虽然说是要来这里还剑,可是越往过来,我越不想去见那个老小子,这时候想开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辈子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不见就不见了,那两柄剑你背了半年,这一次就由你送还给他。”

    “过几日就是他的诞辰,你送过去。”

    离武看着雄峙天下的天京城,顿了顿,轻声道:

    “他借剑的时候借的爽快,咱们还剑也不能够小气。”

    王安风看着天京城,拍了拍剑匣,轻声道:“嗯,离伯放心。”

    “我省得的。”

    ps:今日更新奉上,加一更三千字………

    emmmm,上一章是铺垫类的,毕竟和安风没有太大关系,而是公孙靖,更像是部分背景,所以另加一更~朝堂啊政治啊沙场啊,都是背景~

第六十七章 入京城(二合一)

    天京城的城门处,穿着远比其余郡城铁卫更上乘铠甲的城卫守在城门外,检查每一人的过关通文,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入内外出都极为严苛,人流像是一条长蛇,慢慢往前挪移,验过了留影,才得以一览皇城气象。

    城门旁边桌子上,赵舒端着一杯茶,有些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穿在身上的一身官服,被棉衣撑得有些涨,桌子上放着一壶茶,看着百姓进出,身为城门令,他可算得上是这座雄城里面最闲的官,也没有甚么前途,送给几位大人的心意如同扔进了河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一日一日,不都这样过来的呗?

    这天京城里随便揪出几个人来一半都有品级,另一半五个人里有三个和某某大人沾亲带故,贵人扎堆,百姓可不就得要缩着脖子做人?城门令虽然没有甚么实权,好歹也穿了一身官服,清闲,还能拿一笔不算差的俸禄。

    不过说实在的,京城里,就算是五品的官员都得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要撞到刀口上,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正如往日一般胡思乱想着,赵舒不知怎得,心里面突然一阵心悸,就像是有人伸出手来一下抓住了心脏,喝了口茶,左右去看,又看不到什么异样,百姓还是安安静静往前走,城门卫士也一样模样。

    伸手揉了揉心口,赵舒正嘀咕着是不是年关将近有些想得太多了?突然听得了一道炸雷般的吱呀声音,然后低沉声音绵绵不绝响起,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主城门旁边关着的副门突然慢慢从里面打开来。

    赵舒嘴里茶水直接喷出去,一双眼睛险些瞪出来。

    这平日里百姓士族来来去去,都只从主城出来进去,这些年里副门开启就那么寥寥几次,便是前些年皇长孙出游回京,也都是提前张贴告示告知了百姓,然后从主干道上回京。

    然后就看到了一行十数骑从副门里奔出来。

    尽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坐骑,马蹄翻落,鬃毛抖动如云,山崩也似地奔了出去,为首的是个儒雅端庄的中年男子,马鞍的一侧挂着一柄剑,此刻剑眉微抬,却有了一股沙场烈烈大风的气势。

    …………

    李长兴已吃下了第三碗面,两碗肉混沌。

    此刻将酸汤馄饨里倒了一大勺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面条也倒入其中,一口咬下去,薄薄的面皮咬破,馄钝的肉馅一下就涌出来,混合在原本的酸汤里,混着地道的辣油,香,辣,鲜。

    前面碟子里是一碟虾油小菜,花生拿着辣子炒熟,最是下饭。

    离武拈须,看着狼吞虎咽的李长兴,看向王安风,取笑道:

    “这小子怎么比你小时候还能吃?”

    王安风有些头痛,答道:

    “能吃是福。”

    “反正又饿不着他,不信他能把他父亲,祖父都吃穷了。”

    离武大笑不止,李长兴只狂翻白眼。

    掌柜的看在少年那一口纯正官话的份儿上,难得发了次热心肠,端着茶壶凑上前去,搭话道:“几位客人,是走江湖的?”王安风点了点头,补充道:“是要把这孩子带回家里,交给他父母,也算不上是真跑江湖的。”

    掌柜点了点头,心道一句果然,这样纯正官话,可不是那样跑江湖的人能说出来的,京城米价贵,地价更贵,寸土寸金,居大不易,大多江湖人可没有那本事在贵人扎堆儿的地界儿弄个住处。

    就有了住处,江湖人的身份也不好弄京城的户籍。

    当下右手端着个紫砂泥茶壶,对着壶嘴喝了口热茶,咕哝道:

    “这便是了,正经人家的,哪个会扔下家里爹娘,出去做那犯法违例,提着脑袋争凶斗狠的江湖人啊,前几日听说又有江湖上的武夫在比什么武,结果就一个成了名的。”

    “就传说武夫能有这样那样的手段,可那哪里是普通人的?”

    “能够一脚踢断了合抱粗木头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人最后回来,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有的直接没回来,得,你说他们图啥?这不胡来嘛……”

    王安风只是笑着说是,那边李长兴突然抬起头来,闷声道:

    “为一句快意!”

    那掌柜的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插嘴,方才还说得喋喋不休,给打断了之后脸上就有些尴尬,又说了几句就起身离开,嘴里嘀嘀咕咕,心里面暗骂两声这甚么脑子有包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晚是要吃亏。

    又想着能教出这种人来的,指不定就是那些不要命的江湖凶人。

    天京城居然让这样的人在京城住下,实在是……

    心里面的嘀咕还没有过去,突然就听得了一阵惊雷般的马蹄声音,直直往自己这边冲来,还没有进来的客人见到自天京城急奔而来的一行十数骑,隔了老远就纷纷躲避,片刻后十数骑停在路旁,高头大马,鬃毛翻卷如雷云。

    为首的文士见到李长兴,先是楞了一下,有些不敢认这个模样多有不羁潇洒的游侠儿竟然是往日那个少年老成,一举一动无不体合规矩的殿下,辨认了有三五息时间,从那磨砺了的脸上见到了熟悉的轮廓,这才恭恭敬敬俯身行礼,道:

    “公子爷您终于回来了,家中几位这几日可都想着您。”

    “属下得了消息之后,立马过来,这大半年的,您可吃苦了。”

    周围众人都木呆着一张脸,看着那布衣游侠儿被一众骁骑拥着走出了此处,王安风本是只打算在此地和李长兴分别,听着离武说若要从正门处走要等一个多时辰才能入城,不妨跟着这些人入城之后再说其他,便也没有开口。

    与离武,东方熙明一齐上马,跟在了这一众人之后。

    众人朝天京城奔去,左右不过是数里距离,顷刻便到了,沿路所见,果然是人数众多,都是赶着年关要入城的百姓,副门大开,城门守将毕恭毕敬守在一旁,左右则有披坚执锐的铁卫守着,防止旁人入内。

    天京城副门过去十年里都没开了几次,这一次大开,就是世家大族都不能进来,把控严地厉害,那副将心里面嘀咕,也不敢说什么,来头太大,连他那领头上司,平素鼻子朝天,这一次都半句话不敢说,他敢说什么?

    那文士勒马,让李长兴先行入城。

    李长兴却将那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勒住,转头看向后面,众多骁骑一层一层分开,露出了王安风三人,李长兴恭恭敬敬,叉手行礼,道:

    “学生当要对长辈持师长之礼,为天地君亲师,请老师入城。”

    “老师不入,长兴不敢入内。”

    那位城门守神色越发恭谨起来,而一路那些骁骑骑手脸上的神色也都是为之骤然变化,旁人不知道李长兴的身份,他们如何能不知道?尤其是为首那位气度不凡的文士,知道的更多些,能够为李长兴称呼一声老师,那么太子所说告知今日来此迎接,背后的意义就要更多些。

    当今的帝师就是陛下微末时的老师,虽然不入品级,老先生也不轻言国事,只做学问,画山水,地位清贵,却令那些高官世家大族都要恭恭敬敬,见面主动行礼称呼一声老先生。

    当下只是一瞬就反映过来,勒马立在一旁。

    离武掏出酒壶慢悠悠喝了口酒,传音道:“这小子担心你在天京城受了欺负,是在给你造势啊,虽然稚嫩了些,考虑的也不周到,不过不是个白眼狼,嘿嘿,未来的帝师啊,这名头可大得很……”

    王安风哭笑不得:“离伯你不要闹了……”

    见李长兴神色郑重,当即也不曾反对,催马上前,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我也不曾教你什么东西。”

    李长兴咧嘴一笑,道:“一日为老师,终生为老师。”

    “老师,请入内。”

    少年背后是巍峨大城,是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是这一盛世所在,声音郑重,道:

    “此地,便是天京城,便是我大秦之都!”

    ……………

    天京城这一侧的副门一直开着,直到王安风等人都进去之后,才一声令下重新关上,众多得以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咂舌,却也只当见识了一件茶余饭后可供谈笑的谈资,稍微有些身份的则无不给震的头晕目眩,想及这几日来朝堂上诸多变动,心神为之震动。

    一行骠骑直入太子府。

    酒楼中一名穿着简单的老人俯瞰下面,看着那些太子府门客远去,然后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看向旁边木讷的中年人,道:“袁天翰是袁家你们这一代里最出色的,剑术卓绝,和宛陵城梅家的梅三梅忘笙并列,受太子殿下看重。”

    “这一次他都给派出去,再说了太子谨慎,这一次却能开了天京城副门。”

    木讷中年道:“祖父觉得有问题?”

    老者笑一声,淡淡道:“天京城里哪里都有问题,只是殿下毕竟是太子,事关大秦的将来,咱们还是要上些心思的。”

    后有谈笑几句,不过片刻时间,楼梯上匆匆上来一名青年,笔直过来,凑在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声,老者脸上浮现饶有趣味之色,挥手让那青年退下去,看向自己的子侄辈,道:

    “这个消息,子华,比你想的还要更有趣些。”

    卢子华道:“请祖父指点。”

    老夫抚须,淡淡道:

    “有人看到一位疑似皇长孙的少年从副门处进来了。”

    “他称呼其中一人为老师。”

    神色平静无波,被世家誉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大将之风的男子神色第一次发生了明显的波动,老人喝了好几口酒,道:“这一次变数真是料想不到,我道这段时日皇长孙为何有些异样之感,仔细看去又和平常无异。”

    “此刻想来,半年与往日无异反倒是最大的异样,恐怕今日入城的才是真正的皇长孙,而这些时日在太子府中的不够是一个影罢了。”

    “被皇长孙称呼为老师,若这只是皇长孙被人蛊惑还好,若是太子也默许,怕是咱们这些人暗中争的太子少傅,将来帝师的位子就得要给人占了去。”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手段,想到了金蝉脱壳,带着皇长孙外出游历玩耍,皇长孙毕竟年岁还小,容易心生好感,呵,到头来,咱们白白围着一个影抛媚眼,给人当猴耍了,虽然不喜这样的手段,但是毋庸置疑,高明,委实是高招。”

    “看来这几日要多频繁接触一下皇长孙了。”

    老人喝尽了最后一杯酒,对卢子华道:“你派人去接触一下殿下的那位老师,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不要亲自出面,这样可能会被人拉下水的事情,派遣手下的人出马就可以,到时候断掉这一条线也不心疼。”

    卢子华应诺。

    ……………

    太子府中。

    李长兴才进了府邸当中,早已经有一位丰赡华美的妇人等着,年貌看去只比李长兴大不了四五岁,可见到李长兴这身穿布衣,背负木剑,连头发都用草绳扎起,一副落魄游侠儿的模样,双目眼泪一下出来了。

    李长兴双眼微红,才要说话就给自己的娘一下揽在怀里,好不容易才挣脱开,女子上上下下看着自己孩儿可有哪里受过伤,分明饭量暴涨为原本的数倍之大,却还是抚摸李长兴面庞,说李长兴竟消瘦了如此之多。

    太子虽已过而立之年,因为道门养气法,看上去仍旧二十多岁模样,气度俨然,双目锋芒暗敛,有王者之姿,此刻虽然也很想要看看自己的长子,却还是主动迎着王安风三人走去,看到离武,视线微凝,旋即看向王安风,道:

    “这段时日,长兴的事情多谢诸位。”

    王安风道:“不必。”

    此刻他心中想着的是先一步来京的公孙靖等人,也不打算与皇室有太多牵扯,是以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既然长兴已经送回,那么我三人也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一家重聚,江湖路远,就此告辞。”

    太子往日所见,或畏他如虎,或贪恋权势,还没有见过如此干脆利落,转身就走之人,只一恍惚间,王安风已真转过头去迈步离开,心中稍微一急,已上前一步,开口道:

    “这……如此大恩,哪里能够让阁下如此就离开?”

    “何况,若是没有甚么意外的话……”

    太子声音顿了顿,叹息一声,轻声道:

    “你我应该是会一同长大。”

    “甚至于你会跟在我后面玩耍,称呼我为兄长。”

    王安风背对着太子,干脆利落道:

    “然而终究只是假设,太子殿下,在下此刻为江湖散人,朝堂上事情,委实不愿参与,还望见谅。”

    太子似极无奈,沉默了下,又道:“那么,过几日朝中有大典,一则是为了此次北疆大胜,一则是为了祖父寿辰,父皇说若你来了,定要与你说一说,他日可以入皇宫,父皇他,想要见一见你。”

    王安风闻言,略有失笑道:

    “大典?嗯,太子有所不知,在下参与的大典都出了事,这事上还是稍微在意些比较好。”

    声音微顿,复又道:

    “某会去代替离伯还剑给太上皇,不过和朝堂上百官一起朝见帝王这件事情还是算了,江湖上野惯了,手头没剑不舒坦,多谢殿下的好意,就此告辞。”

    言罢便迈步走出。

    离武看了一眼吃瘪的太子,哈哈大笑两声,拉着东方熙明,跟在王安风身后走出。

    太子妃看着王安风等人走出,又让宦官任动带着李长兴下去洗漱身子,四处无甚人在,方才看向太子,道:

    “夫君,他便是王叔叔的儿子吗?”

    太子抬手按了按眉心,叹道:“不错,本来还想要你用当年琅琊王氏愿意收他父亲一脉进入琅琊的事情与他拉近关系,不过我看他也不是在乎这样身份的人,何况,以他的武功和王天策的谋略,也无需要太过于在乎。”

    太子妃想及往事,忍不住道:

    “王叔叔当年只是琅琊王氏分支的下仆后裔,曾因年少和族中弟子比试得胜,才允许去书库看书,之后他七年看尽了琅琊书库。白衣渡江去寻了陛下,腾龙起势之后,祖父曾力排众议,想要让他也加入琅琊王氏,愿以族中女子妻之。”

    太子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安慰妻子道:

    “琅琊王氏女亦是天资敏秀,无可奈何,遇到了东方家那一颗明珠。”

    不愿妻子沉溺回忆,转移话题道:

    “我愿与王安风拉近关系,一来是父辈余荫,父皇定然不愿我和他生出嫌隙,二来他亦是这一代江湖中最为拔尖儿的武夫,与他交好,总吃不了亏,三来,父皇似乎仍旧打算维系当年的指腹为婚,要令栖梧嫁与他为妻。”

    太子脸色有些不愉。

    宫墙内便是兄弟也要提防,可李栖梧和他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冰冷皇宫中少数令他感觉温暖的所在,再说长兄如父,他一向疼爱,此刻想到从小骑在自己肩膀上的妹妹要嫁给一个四处为家的江湖游侠,脸色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若非打不过,真想要用剑抽那个人两下……

    偏生太子妃思绪沉入往日事情,却又叹道:

    “当年祖父指派的那位琅琊王氏女早已知道了家族打算,本不喜如此,本打算逃婚,后来却又撞上乱事,为王天策所救,更因为王天策纵横天下,白衣破去三国,转战天下,战必胜,攻必取,天命风流而心中暗许。”

    “当年那事之后,一生未嫁,此刻已是长许青灯,成了坤道女冠,与修行上颇有造诣。”

    “据传本也是当时令人惊艳的女子,琴诗双绝,名列胭脂榜中,谁知天下那些惊才绝艳的儿郎们,究竟负了多少女儿心?”

    太子闻言手掌抖了抖,脸色有些发青。

    王安风走出太子府。

    门外一人微笑着叉手行礼,道:

    “尊下请留步”

    ps:今日更新奉上………五千四百字,拆分开的话,每一章两千七。

    感谢书友131228120224603的两个万赏,非常感谢~

第六十八章 天京城,某来了!(二合一)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太子府前面喊住自己的人。

    那是个气度很不差的男人,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穿一身白底山水纹路衣服,腰间悬一枚色泽水亮的翡翠玉佩,见到王安风停下脚步,叉手潇洒一礼,笑道:“在下博陵崔氏崔格,见过先生。”

    博陵崔氏,五姓七望。

    王安风心中微动,已有预料来者似乎是冲着自己而来,仍故作试探,只是装作不知,微笑道:

    “原来是崔公子,此来大概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殿下正在府中,或许正是在等待崔公子,请入。”

    崔格微怔,摆手笑道:

    “非也非也,在下可没有资格劳累殿下等着。”

    “崔某此来,正是为了先生。”

    王安风视线中看到这座雄伟的大城,天空中一片明净,只是虽然之前就想到过这一次来天京城不会那么简单,但是他也没有料到,自己入城不够一炷香多些的时间,才刚刚从太子府里走出来,就已经有人专门等着自己。

    应当赞叹一声不愧是五姓七望?还是感慨一声天京城果然步步雷池。

    心中念头转头,嘴角微微挑起,看向旁边崔格,倒也没有用禅宗以心印心法门在他心里头扔几个炸雷,既然来者不善,不如先从这小卒子试探一二,道:“邀请在下?区区在下,如何能当得起五姓七望大族如此看重?”

    崔格朗声一笑,道:“兄台能够令天京城朱雀门副门大开,可不是一般人物,在下还算是高攀了。”

    离武站在一旁,隔了三步距离,看着两人交谈。

    不过明面上的寒暄几句,王安风转头看向老人,道:“崔兄如此相邀,不去委实有些对不起盛情,离伯,熙明,你们先去找公孙,我片刻后就回去。”

    东方熙明看着王安风才出了太子府就上了那位崔格的马车。

    看着马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道:“离伯,那人是谁?”

    离武牵着东方熙明转过身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口中道:

    “是谁?这一帮人可不能够用是谁来称呼,在他们眼中,个人性命远在家族兴盛之下,哼,多少年不曾打过交道,年轻一辈人里面仍旧是这一股子臭味,臭不可闻。”

    王安风闭目坐在马车上。

    这看上去朴素,实则处处奢贵得令人咂舌的马车缓缓驶过道路,驶过人流,最后在一处院落停下,王安风下车之后,看到这座府邸之后,有大片起伏园林,竟仿佛依山而建,能于城中闹中取静,简直不能用大手笔来形容。

    崔格笑道:“寒酸别院,叫王先生见笑了。”

    王安风按了按眉心,看到那怕是在外面的侍卫穿着的衣服都比自己身上这一身更好,能够看到里面侍女皆都是清秀姿色,穿着比起一些小富之家的女儿更清贵些,崔格注意到他视线,似乎随意提道:

    “都是些粗手粗脚的使唤丫鬟,先生若看得上,回头便差使几人去先生府上,也能为先生做些粗活。”

    “家叔还在里面等着,先生且入。”

    一路入内,外面所见已经足以令寻常人震动,可要和里面布置比起来却又显得不值一提,王安风在待客用的大堂中落座,已经有两名清秀过人,身段婀娜的女子上茶,崔格笑一声稍待,已转入屏风之后。

    王安风先前离开时候已经将背后装着两柄神剑的剑匣交给了离武。

    此刻自身天机术气机弥散开来,将整个院落笼罩,转了一周,似又想到什么,屈指在桌上轻叩两下,体内神兵天机珠向左旋转三周,在他本身命格之外,重塑为东方家命格录本中中等偏上的谋士命格,青紫富贵只沾了一点。

    旁边侍女好奇看他。

    王安风轻轻微笑,端起茶来,只是道:“茶很好。”

    ……………

    “三叔,那人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外面。”

    端着茶的中年人淡淡道:“哦,为卢家所看重,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格垂手答道:

    “进退有度,侄儿一路试探没有能够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坐在马车上时候,背挺得很直,性子应该属于克制方正的那一类,会在意侍从和侍女的感受,会下意识颔首还礼,应该是出身寻常,最多不超过士族,而且大有可能只是寒门,对于寻常人抱有同情。”

    中年男子放下茶盏,若有所思道:

    “看起来是个自傲的人。”

    “这种人最为看重自己内心的规矩,比起寻常人更难对付,也难击倒。”

    “而且只要他自己内里没认输,就会一次一次爬起来,难缠。”

    崔格轻声道:“我们真要对付他?”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道:“不是要对付他,没有打算针对他,只是想要让他自己知难而退,皇长孙出去游历江湖时候遇到危险被人劫走,这人可能机缘巧合之下与皇长孙结交。”

    “你说他有才气,可天底下有才气的人有很多。”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只看才气。”

    “泼天的清贵福分,落在你我的手中恰当正好,有时候落在其他人身上,就会将他砸死,没有福分,便吃不下这身份,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

    “他若懂得进退的话,能够做得一地郡守,京城四品,已经是极限的富贵,往前一步就是要踩在许多人的身上,就是祸事了。”

    “侄儿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甚么,他若选得好也是一世富贵,走罢,去见一见这个被皇长孙称呼为老师的人。”

    男人喝完了手里端着的茶水,把白瓷茶盏随手放在一旁,站起身来,男子身材高大,身上自然带着一股贵气,崔格已经是风姿过人,在他面前仍显得有些不够,显得稚嫩。

    在那张桌子一侧后面,垂手站着身穿黑衣的老者,脸上皱纹密密麻麻,一双眼睛眼角低垂,瞳孔无光,那中年男子一开口,就如同幽影一样跟在五步以后,悄无声息。

    走过屏风,左右两侧有寒梅数枝,穿着藕色衣服的侍女恭敬行礼,院子里一侧角落烧着个火盆,除去脚步声音,就只剩下火焰燃烧,柴薪被火焰舔舐着发出的噼啪声音还在响起。

    中年男子走过后堂,折廊,透过薄如蝉翼的屏风,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安静喝茶,脊背挺得笔直,脚步不停,走到大堂的门口,看到了端坐着的王安风,穿着一身蓝衣,那一身蓝衣的材质,就算是崔家的侍女侍从都看不上眼。

    可以看得到那一身衣服已穿了许久,有些地方已略有发白。

    男子眯着眼,右手手指上套着一个碧色的指环,手指摸着指环,轻轻转了转,气机流转,他眼前端坐着的青年头顶三丈处腾起一层层白色云雾,已经略微泛起青色,却未曾生出紫韵。

    是文士一类的命格,却不算太过富贵。

    这等人大多有些才气,一经得势,就能够腾起。

    不过,那也要腾起才行。

    王安风将那一盏茶喝干了数次,心中慢慢推算这一次短暂入天京城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事情,虽然自己只是打算去将那两把神剑还回皇宫中去,但是天京城是大秦这样一座庞大敌国的中枢,各种势力纠缠不清。

    李长兴想要给他造势,可是太过年轻稚嫩。

    皇长孙老师的身份会令许多人畏惧尊重,但是也会令一些人心中生出其他心思,如今日崔家主动等在太子府外,就是其中之一,他日或者会有更多人看他不过,何况之后入皇宫势必会落入许多有心人眼中。

    王安风见到崔格身前那气度富贵的男子,出于礼节,主动起身,暗中则已察觉一股微弱的天机术波动,此次算是主动跳进天京城这个泥水坑里,心中打算冷眼旁观崔家究竟作何打算。

    那男子见王安风起身,伸手微拦,面上微笑,道:

    “请坐,请坐,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王安风本就没有当真行礼的打算,当即从善如流落座,干脆利落到让后面两名清秀侍女抿嘴轻笑,心里面觉得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先生可真的不会做人,这个时候,哪里能够当真就这样坐下了的?

    竟是这般的不通晓人情世故。

    崔家男子没有异样,仍旧微笑道:

    “先生是第一次来天京城?”

    王安风已猜出对方打算先寒暄几句,再从旁侧击,当下洒然笑道:“不错,某与长兴江湖相逢,也曾一起经历了些事情,他想要回家,我便将他送回来,也恰好可以看看天京城。”

    这话说得语气诚恳,王安风心底自嘲一笑原来自己也学会了这样说话,师父总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这一次倒也不算是诳语,江湖相逢,天下第一庄下自然也是江湖,御剑三十结成剑阵杀退西域武者自然也是江湖事情。

    只是与旁人脑海中想到的事情大概会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中年男子神色看不出息怒,心中却又看轻了王安风一些,这样简单就被人套出话来,便是有福气也尽都留不住,难怪一身气运只是留在淡青之色。

    正此时,王安风慢悠悠又道:

    “长兴往日并不称呼我为老师。”

    “倒是在城门时突然改口,将我吓了好大一跳,来城前吃下的面都好险吓得消不动食了。”

    崔和神色冷了些,此刻心道王安风竟是在抖搂李长兴和他的关系,打算借此自提身份,当下心中有些觉得可笑,只觉得这人居然如此识不得大体,也不必再多说,声音平淡道:

    “皇长孙毕竟还小,有些事情,拿捏的不好。”

    “殿下的老师,将会是未来的少傅和太傅,更有可能将会是我大秦帝师,滋事慎重,并非殿下一言决定,何况殿下此刻年少,容易为人所蛊惑。”

    王安风道:“某并不打算与朝堂有联系。”

    崔和笑一声,并不相信这一句话,他从政多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有多少次,越是贪心大的人,越是会说出这种话,无非是打算狮子大开口,再多加些砝码,当下道:“若真是这样便好。”

    声音顿了顿,道:“王先生觉得这一座别院如何?”

    王安风道:“闹中取静,上乘手笔。”

    崔和嘴角勾了勾,诚恳道:“先生若能够当即与殿下不再来往,呵斥殿下不足以为教,区区在下,愿意将这一座别院,并这些侍女一同赠予先生,更愿意为先生作保,让先生能够入朝堂为官,一展平生所学,生平抱负。”

    王安风心下当即已彻底确认,此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麻烦,果然源于李长兴的弄巧成拙,无奈以及,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便不打算再在这里与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虚与委蛇。

    崔和那种看似温和的语气之下,却似是将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包括那些正当年纪的俏丽侍女,甚至于朝堂官员选拔都不放在眼中,都只是脚下泥泞。

    朝中大族若与人交心,那自然不会被感觉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此刻的态度正是崔和的目的。

    若王安风答应了条件,便只当做脚下多出了一个可用的棋子,若他愤而离去,也成不了什么大气,自然有其他世家的人再如法炮制,层层封锁,最终让这个有才气有傲气的青年如往日那许多人一样,被一张张网封锁了所有的机会,如同蛛网之下的蝴蝶。

    非我友,即敌也。

    崔和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事事都压自己一头,才气过人的同窗,可是此刻若非他暗中吩咐的话,仍旧还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刀笔吏。

    他喝了口茶,安静看着王安风,等待他做出选择。

    他很喜欢这种,将一个人,尤其是杰出人物的命运把握在手掌心里的感觉,高高在上,俯瞰,仿佛拨弄蝼蚁的仙人。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那些从容不迫的侍从从前面奔跑了回来,神色慌乱,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冬日的寒风裹挟着撞击了进来,原本温和徐雅的崔家别院,突然多出了狂暴的烈烈之风。

    崔格才出去一趟,便面色煞白又奔了回来,说不出完整的话。

    崔和面色几变,没有了先前镇定,那朱红色大门突然间被从外面推开来,一名面上有伤疤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入其中,背后紧紧跟着沉默不言的精锐们,他们穿着战袍,他们的腰间有着大秦天工部的佩刀,他们的刀柄上有龙雀的纹路。

    唯独百战生还的精锐才拥有的惊人气焰冲天而起,直接逼迫而来。

    崔和面色煞白。

    然后他看到了那名蓝衫青年洒然起身,王安风看着公孙靖,心中呢喃原本打算要隐秘行事,青涛骑却被离伯引来,大概是要打算让他也如同当年他爹那样生猛无畏地闯入天京城中,震碎所谓五姓七望的预料。

    神武府传承之人哪里能够偷偷摸摸,畏惧不前。

    那哪里能够对得起眼前这些为了三个字而汇聚的人。

    所以他起身,身上天机散去,崔和眼中,王安风身上气机从白色泛青,到纯青,泛紫,再到烈烈如火烧云一般,几乎只是几个瞬息,崔和手中那个碧玉色的指环崩碎。

    王安风几步站在崔家的前厅之前。

    他能够感知到那些隐藏在这附近,时时刻刻关注着这里的那些视线。

    他也知道今日之后,麻烦将要接踵而至。

    洒然一笑,心道一句随他来。

    叉手朝着青涛骑深深一礼,俯身,沉声道:

    “敬诸君战功赫赫。”

    “迎诸君破北疆而来。”

    轰!

    八百青涛骑整齐划一半跪于地。

    不只是崔家别院,外面的街道上也被青涛骑所占据。

    许多来往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些人半跪在地。

    那种勇烈之气不需要言语,就已几乎冲天而起,而在这个时候,各处世家大族布下的暗子都面色骤然变化,那些真正掌握许多秘密的人,明白了今日被皇长孙称呼为老师的人究竟是谁。

    崔和神色变了数遍,满脸惊惧愤怒。

    王安风从公孙靖手中接过了一身白色战袍,哗啦一身展开,披在身上,白衣之上,有赤金色细线绣出的火烧云,猛虎破云而来,转眼便自穿蓝衫的穷苦书生,化作了气焰彪炳,冲天而起的年轻府主。

    他侧身看着崔和,也是面对着天京城和暗中关注的五姓七望,伸手指着起身的青涛骑,洒然一笑,道:

    “多谢崔先生好意。”

    “不过,这才是某引以为傲的珍宝。”

    王安风转头看着这座雄伟的天下巨城,看到了隐藏于这祥和背后的重重势力,当年恩怨,纠葛五姓七望,双目平和,深深吸了口气,道:

    “神武府……”

    “五姓七望,又何足为贵?”

    “天京城吗?某来了!”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六十九章 暗流涌动,敌我分明(二合一)

    门房老周抱着个小木凳,靠着大门晒着太阳,缩了缩脖子,有些困倦。

    冬天了,穿着的衣服自然厚实,防风,怀里抱着一个青铜镂空走兽绣球纹路的小暖炉,眯着眼睛打盹儿。

    他前头的青石地面洒扫地一尘不染,有顽童洒了一把黄橙橙小米,反倒招惹来了一地麻雀儿,叽叽喳喳的,叫人在这暖光里头更有些犯困。

    除此之外,行人不多。

    毕竟这里在开远门与皇城之间,那可是整个京城最为尊贵的一个地段,距离朱雀门极近,有时候那些官员一路闲谈散步,都能够走到宫墙,停下交谈,抬头就能够看到跃过高高宫墙的寒梅。

    能在这一片城区得了个院子的,那都得要是给圣人立下大功劳才成。

    只有家世不够,只有品级更是不够。

    每年轮到了士子考核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来自天下七十二郡的大家士族的年轻一辈汇聚在这里,投上名帖,想要拜见某位早已致仕的老大人,周府的老门房曾经见到门外街上的人来来去去,有人青云直上,有人落寞离去。

    那可都是家世放出去让人咂舌的大家族。

    可看着看着也就不奇怪了。

    在这一条道路上,就是那些真正的世家子,也要老老实实。

    可能遇到的一个寻常老人,就是曾经只在三公之下,叱咤风云的人物,可能见到的某位少年,其祖就是清名誉满天下的文坛大家,老人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的门,见到过的清贵身份已经数不清啦。

    可是在这样寸土寸金也不为过的地段里,却有一座占地极为大的院落。

    寻常三进三出的院子已经是极为难得,但是那里几乎称得上是一小座别宫,据说是当年圣人年少时候因为战功赫赫而得许建造,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人住进去,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有专人进去洒扫,可是前些时日,竟住进去了人。

    老人只是觉得好奇,不晓得是哪一位贵人出席,能有这么大的面子,住进当年圣人还是王侯时候的住处。

    若是建造坊的人,自甲等十一库房最靠后的书架上,从上往下数出第三本卷宗展开,可以看得到,正对着皇宫御道而延伸下去,一直到天京城城门的就是整座天京城中,最繁华的大道,是整座天京城的中轴线。

    皇宫左右两侧,那座巨大的别院,位置与太子府几乎相对应。

    “这儿是当年神武所在的地方。”

    离武右手拍了拍旁边粗大的红木圆柱,随口道:

    “一开始名义上的府主是现在的皇帝,你爹只是大帅,是后来,朝堂中有人忌惮神武府的战功,各种话,亏得他们有脸说出来,当年还不是皇帝的二皇子将神武府虎符交给你爹,一个人入京城。”

    “最后把妻儿留下来,留在京城,加上老皇帝开口,才堵住了某些人的嘴,那个时候他妻儿就住在这里,之后得胜归来,神武府麾下斗将战将有许多,分散开来担心出事,就索性全住在这个院子里了。”

    老人低声笑骂一声,道:

    “这是过去了多少年了啊。”

    “公孙那时候比你现在都要小几岁。”

    王安风嗯了一声,安静看着这院落,八百青涛骑现在驻扎在了这里,早在他来天京城之前就住下了,食娘侍女都有,维持着这院子的正常运转,现在在练武场中练武,隔了很远,也能够听到兵器相交发出的铮然碰撞声,以及老卒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经历了北疆大半年血战,青涛骑身上最后一丝稚嫩也被打磨干净。

    王安风现在没有穿神武府府主的锦绣战袍,还是穿了那一身朴素蓝衫,背着剑匣,抬眸看着天空,远处能看到一座和扶风塔有些相似的巨塔伫立在天京城中,只是没有那种熟悉的风铃声音。

    他在想着这几日的事情。

    虽然最后还是暴露了自己的存在,但是倒也谈不上甚么后悔,这件事情只要自己和神武府众人接触,一定瞒不过那些有心人的盘算,有什么招数,来便接下了,只是之后要如何还剑,还需要头痛下。

    过几日是太上皇寿辰。

    到时候五品以上在京城官员都有资格去觐见。

    只是想想,就知道是只逊色于大典的事情,到时候少不得表面上的寒暄客气,王安风心里想着这种可能的情形就觉得不喜,可若要让他对于那些笑脸相迎的人直接冷漠无视,以他生性,却又绝难以做到。

    左右都是不喜的事情,索性便打定了注意不去凑这一次热闹。

    若要还剑,等到得空入皇宫就行。

    反正三师父自他一如天京城之后,就在他耳边时时叫嚣,非得要他夜入皇宫,亲身探一探大内警戒,还说什么,神偷门历任门主亲传,没有一个没有走过皇宫,这代代相传的传统,可不能在他这儿断掉。

    心念至此,却又想到,离伯说还剑时候万万不能够小气。

    可什么才能够称得上是大气?

    离武慢悠悠道:“你闹了那一出,这天京城要变天了。”

    王安风嗯了一声。

    …………

    “确定了?确定没错?”

    “不会有错的,爹,这是孩儿的好友亲眼所见,儿子之后也多方问过,不会有错,是他们回来了。”

    “那八百神武当时跪倒一地,见着了的人。”

    一名白发老翁面色骤然铁青,摇摇晃晃往后面倒去,中年男子神色一变,连忙趋身去搀扶,却被老人一巴掌拍开,白发老翁连声道了几句好,突然将手中乌沉沉龙头拐杖重重一扔,声音自平日温和渐渐转为凄厉,道:

    “王天策!灭国破家之恨,二十余年,已二十余年了!”

    “老夫几乎以为此生没有办法再报!”

    “好好好!好!”

    “你几令我家国皆亡,我也要还你个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声音凄厉,只在屋宇房梁之间回荡,没有外传,也因此越显得刺耳,声如泣血一般,中年男子想到年少时候家国平安盛世繁华,和那率众人冲破封锁入内的白衣青年,面色黯然。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天京城许多地方上演。

    当年秦灭六国之后,为了能够尽快收复六国土地,曾经分封了一些原本六国世家大族大秦的官爵,换取了当时的支持,这数十年间,那些曾在各国中得享四世三公,荣华富贵的世家老一辈,为了能绵延家族的清贵,不得不入大秦朝堂。

    又因为朝堂上各国世家都有,彼此各有冲突。

    而若不尽心尽力,那么现在的爵位和地位就会被其余世家轻易取代。

    因此这些六国遗贵不得不尽力而为。

    此刻他们年轻出生的一辈,已有许多无法再对国破的仇恨感同身受。

    唯独曾在原本国家中享受过一人之下尊贵地位的老一辈,虽然碍于家族繁荣入朝为官,心里面仍旧还有一块放不下去的疙瘩,揪地心生疼生疼,当年得知王天策身死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白首衣冠嚎啕大哭。

    可现在王天策的子嗣带着北疆而来的泼天大功重新踏入朝堂。

    八百悍卒手持龙雀腰刀半跪于地。

    一身锦绣白衣战袍,几乎将所有人带回了当年的噩梦。

    随之而来的就是因为压抑了许久而越发汹涌的恨意。

    说来不过是打不过老子欺负儿子的事情,可恨意堵在心口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事情?再说了他们心中未曾没有既然是家国仇恨,哪里还需要和仇敌的孩子讲什么道义?

    恨不得并肩子上,生啖其肉。

    …………

    琅琊王氏,书房。

    上一代老家主坐在一张老木椅上,听年轻后背子弟说的事情说的入神,那俊秀的少年说完之后,有些忐忑看着老人,道:“爷爷,咱们要怎么办?”

    老人回过神来,笑了笑,道:

    “甚么怎么办?”

    少年轻声道:“我听其他几位朋友说,神武府是寻仇来的。”

    老者笑骂一声听他们放屁,你便这么想给人做马前卒?

    少年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也没有,只是觉得,神武府这一次进来,要只是那八百个悍卒,其实不会惹来甚么反弹的,尤其那个名字叫做公孙的将领没有打算接下朝堂的赏赐,其他人是可以忍着的。”

    “可是那个府主一来,事情就不大一样了。”

    “八百青涛骑过长街,不知多少人给吓着了。”

    老人头靠在木椅上,优哉游哉晃了晃,呢喃道:“进来了好啊,进来了,咱们就先不要管他,何况哪里有那个底气来管呢?”

    少年看了看陷入回忆的老人,心里面一个问题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那位天策上将,真是我们王家的?”

    老人看他一眼,笑道:“是,也不是。”

    “他只是在琅琊住过一段时间,看过些书,连我们王家的养气心法也没有学过,更没有血脉上的关系,这哪里能够算是我们琅琊王家的子弟?”

    “可是他的成就,当时候整个琅琊王家都没有能与其相比的,有时候我也在想,古往今来几千年,是不是也有其他的王天策,因为没有办法学到前人总结的知识泯然众人。”

    少年闻言完全不敢接话。

    老人自知失言,笑了笑,靠在椅子上,仰望天空,轻声道:

    “我这一辈子活了许久,见识过许多许多事情。”

    “年轻帝王,剑仙破海,也参与过了很多事情,和许多人交过手,一生精彩,你们这些小辈,可能想都没有办法想象。”

    “可而今回想,最大的成就竟是四十年前,让那个穿着寒酸的小家伙进了我王家的藏书阁,之后他一次次刷新了我对他的看法,就连最后的离开也是那样,戛然而止,超乎预料。”

    “我本以为他会最后成为朝堂巨柱,最后大有可能会在功高震主,和陛下的情分用尽之前的某一天晚上,提着一块腊肉找我喝杯酒,再入宫将陛下灌醉了,挂令离去,游访名山大川。”

    “结果我还或者,他却已不在这天下。就像是一道流星,匆匆来此世间只是为了让天下一统,这千古大功立下之后,又匆匆离开了世界。”

    老人摇了摇头,道:

    “他的儿子也是时候回来了,这盛世因他而启,可他却不曾见到,当年陛下登基的时候,着急了秦国那一支墨家,能工巧匠做出能够令整座天京城的百姓看到的烟花,那一日晚上是真的喧闹,吵的人不得清净,可也真的好看。”

    “那时候老夫在陛下身后,眼见着盛世开幕,陛下右边却缺少了一个位置,空空落落的。”

    “是以这一次告诉你父亲,琅琊王氏保持中立,甚至于大可以释放些善意。”

    少年心中凛然,道一声诺。

    然后听到老人又低声咕哝一句。

    何况,这天京城里贵人遍地,有几个动得了他?

    有几个有资格动他?

    毕竟,他可是……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少年完全没能听清楚。

    …………

    “子华,这一次卢家做壁上观,不出手。”

    曾经在酒楼上俯瞰一行骠骑入太子府的老人声音不容置喙。

    见到卢子华应下。

    老人语气放松了些,道:

    “我知道崔和是你的好友,这一次吃了瘪,你或者想要为他出头。”

    “可是这一次我等不出手,自然也有人会出手,没有人会愿意让神武府离开,包括这些年里会为神武府出头的那些谏官,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好听,可是朝堂上利益就这么点大,哪里容得旁人再来?”

    “远在边疆,不入朝堂的神武府才是他们需要,会为之歌功颂德的神武府,一入朝堂便是仇敌。”

    “当年给王天策灭国的那些世家,被他抽掉一半肋骨的江东世家。”

    “还有这二十年冒头的新贵,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多少人愿意神武府重新出现,都会对神武府暗中出手阻挠,你我只需要静静看着即可,万不可将家族牵扯其中。”

    卢子华道:“孙儿觉得他们做不到。”

    老人叹息一声,道:“自然做不到。”

    “武力上他们比不过,大概会从朝堂官府施加压力。”

    “可能事情过去太久了,也太久没有人提前来过,所以他们忘记了,他们即将要针对的人不是江湖散人。”

    白发老翁轻声开口。

    语气里已没有了先前得知李长兴有老师时候的敌意。

    “而是皇长孙之师,未来的少傅,太傅,帝师,神武府府主。”

    “是持剑上朝,见皇不跪的大秦一等定国公。”

    ps:今日更新奉上,缓冲章节,字数较少~

第七十章 白衣锦袍持剑立于宫墙之下(二合一)

    天京城前几日又下过了一场雪,不算大。

    可是前几日的积雪被踩的扎实,又撒了这薄薄一层,更是滑溜,这段时间,每日都有许多车驾从三处城门而来,酒楼茶馆里,都是谈论着今日又来了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是如何如何厉害,热火朝天,竟仿佛平日里的江湖事都褪去了色彩。

    十八路铁骑的主将不动,交由副将和将门贵子而来。

    还有连寻常百姓都能够说出些门道来的大世家。

    西域而来的附属国王族,甚至于包括北疆和中原缓冲地带,素来与大秦交好的国家,也都派出使节前来。

    往日虽是在京城,也不那么容易见得着的年轻俊杰,异族美人,几乎天天都能够看到,那些商贩也都准备着这一年难得一次的好事,将平日里剩下的好货一气堆出来,街道上人来人往,竟仿佛连天京城都要更热闹许多。

    朱雀门旁边那一条街道上,也一改往日清净。

    日日都有车驾来,管事每日都接到许多名帖,早早等候在门口。

    一阵寒暄,引着那些或者江东大族,或者将门子弟,文坛清流之类的人物入内,日日都少不得一阵宾主尽欢。

    也就衬托着朱雀街上占地最大的那一座院落前更是清冷,门可罗雀。

    王安风在廊柱下安静看书。

    这里藏书不少,其中有一些是他爹当年曾经标注过的。

    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这几日王安风时时看书,若能发现寥寥几字经注,就如获至宝,而令他颇为意外,那些世家大族,这段时间居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或者说至少没有在明面上来找他。

    想到这里,却又自嘲一笑。

    当日八百青涛骑带着攻破北疆的赫赫战功来到天京城。

    若是这个时候正面凑上来,世家也延续不了多长时间。

    想来是在其他地方发力,在他来之前,想要和公孙靖打好关系的世家官员并不算少,日日都有人来。而自他来了之后,这偌大一处院落立时就门可罗雀,清冷地可怜。

    本来还以为会有刺客暗中出手,让随着青涛骑来到天京城的顾倾寒隐藏在暗处应对,现在想来,倒是小觑了这些世家,大抵是不屑于用这种江湖上的手段。

    不过与其相对应,一旦出手,恐怕就是极有重量。

    王安风漫不经心想着,翻过一页书页。

    脚步声音由远及近,混合着甲胄碰撞脆响。

    一身轻甲,外罩战袍的公孙靖扶着龙雀刀从前厅走来,然后冲着王安风叉手行礼,脸上有残余下的震动和意外,道:

    “府主,有客人来了。”

    王安风还在垂首看着书卷上的文字,道:“是谁?”

    他伸手接住一枚落叶,夹在书里,抬头笑道:

    “再说了,这种事情你也不用和我说。”

    “之前我还没有来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你现在仍旧如何处理就可以。”

    公孙靖有些为难,道:“可是,府主,你还是亲自去见见吧。”

    王安风意识到不对劲,脸上微笑收敛,道:

    “来的人身份很高?”

    公孙靖点了点头,道:“是当朝三皇子,还带着一个太监。”

    声音顿了顿,低声补充道:

    “那太监带着圣旨。”

    王安风心道一声果然来了,皇子和圣旨,这些人委实撬动了了不得的一股力量,将手中合上的书放在旁边石桌上,起身拍了拍衣服,道:“走吧,让皇子和圣旨等着可不大好。”

    “去见识见识。”

    …………

    “爹,这几日我见那神武府似乎极为安生,并没有和我等为敌的打算,我们这样大动周折,让小妹劝说三皇子动身,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一名中年文士苦着脸。

    对面桌上坐着一位身材修长的老人,白发泛着一股生机,脸上除去双眼眼角,并没有多少皱纹,哼了一声,道:

    “不要心疼,这件事情,就算是珠儿不说不提,三皇子终究会去见识见识神武府,再说这其间复杂之处,说句涉及了半个天京城也不为过,你当真以为,单凭珠儿能够成事?这样简单被枕旁风吹动,三皇子也不值得看重。”

    中年文士道:“确实如此,可是,这样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儿子怕有弄友为敌的可能。”

    他声音迟疑了一下,还是道:

    “毕竟我看那神武府主似乎是个不争之人。”

    “无争?可笑!”

    老者闻言却是冷哼一声,起身,袖袍一拂,手指指着那中年男子,连连开口喝问道:

    “既然无争,那么老夫问你,这段时日,先有北疆大胜,八百神武卒裹挟天下得胜而直入天京城,圣人召见,天工部开炉锻造龙雀刀八百一十七,炉火纯青,整个西城区人人可见,你可知道?”

    “儿子知道。”

    “之后王天策之子带着皇长孙游历天下后回来天京城,八百龙雀刀跪在长街,事情越演越烈,你可知道?”

    “知道。”

    “神武府主身披战袍离开崔家别院,你可听说了?”

    中年男子面上浮现冷汗。

    老人一拂袖,面容疲惫,叹息道:

    “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接踵而来,神武府在北疆大战的时候,和大都督结下了一桩大大的善缘,而今大都督督战,来不了,这天京城中,还有不少和当年神武府有旧,甚至于干脆就是神武府的旧部。”

    “比如那而今的兵家祭酒,不就是当年神武府的副将,宛陵城的梅三梅忘笙,这几日,为了牵制,不让这些神武府旧部,以及那些与神武府有旧的人去拜访王天策之子,我等已经颇费功夫。”

    “否则不说其他,现在的老尚书,老中书,恐怕都会去派人传信,打算和这个晚辈见上一面,吃一顿家宴。”

    中年文士的神色微变。

    老人见到他此刻反应,又道:

    “你也不必担心,这并非是王天策之子的原因,只是当年王天策留下的香火情分,当年王天策离开京城,他们没能帮手,难免心中有愧疚,这二十多年之后,这积累下来的香火情分,就都会落在王天策之子身上。”

    “虽然恐怕只是一开始才有这种阵势,之后情分耗尽,反目也是正常。”

    “可是以一己之力,足足撬动了小半个朝堂高层,何其恐怖,王天策已经离去二十多年了啊,难以想象,若他一直活着,此刻的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人物,你说他无争?他不需要争,有此大功,有此旧情,何必要争,夫唯不争,是大争,天下莫能与之争,道祖这句话虽然放在这里有些不应风景,却也无措。”

    “今夜就是太上皇寿辰,他此刻来天京城。”

    “皇长孙当庭广众,称呼他为老师。”

    “你看这哪里是无争,分明是要裹挟此大势,有足够的理由入朝堂啊。”

    老者眼底神色阴沉。

    这些年他已经能够感觉得到,那位圣人对于朝堂上世家结派已经颇为不满意,时有敲打,可是因为各大家族这数百年来,都有彼此联姻的关系,所以虽然使得许多出身于世家的官员落马,可其实对于利益没有太大的影响。

    五姓七望,还有这依附于这七族的世家。

    其中的关系就像是一张一张繁复的蛛网,一层一层叠起来,剪不断,理还乱,成了一曾透明的罩子,罩在了这整个天下的上空,影响着万事万物的运转,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并不是一句空话。

    到此时官场上的变动已成了棋局上的定式。

    可供腾挪的空间其实不甚大。

    但是若有新的一股力量出现在朝堂,就足以把这个渐渐形成定式平衡直接打破,到时候变数之大,已完全不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局势。

    “一定要阻止他。”

    赵义攥紧了手掌,“不计一切代价,此人入局,乱事将起。”

    “三皇子只是开始。”

    “只要让殿下牵扯住他,让他无法同百官一起入内即可,不必和他冲突。”

    “那殿下他……”

    “殿下自然有殿下及时回皇宫的法子。”

    老人打断了赵兆易的话,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早些去皇宫御道处候着了,你陪我一同去,今日时机正好,将你引荐给几位寻常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对你往后仕途,大有好处。”

    “……诺。”

    ……………………

    “哈哈哈,好茶。”

    “王府主,今日本殿不请自来,还望勿怪,勿怪啊,哈哈。”

    一名英武男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穿一身黑衣,剑眉星目,腰间佩剑,模样和太子有三分相似,只是一者醇厚温和,一者阳刚霸道。

    在三皇子身后,还站着一名穿着官府的宦官。

    面白无须,双目细长,捧着一道明黄色卷轴。

    王安风做在上首,一身布衣。

    穿轻甲战袍的公孙靖扶着龙雀刀,站在他身后。

    三皇子李景明喝了杯茶,视线从公孙靖身上收回,又笑道:

    “我自小听说过许多神武府的故事,早已经想要见见府主,只是天策上将离开京城,早早去世,甚是遗憾,今天能够见到天策上将军的儿子,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

    “对了,据说府主曾经杀死过一位匈族的大汗王?”

    他微笑看着王安风,自顾自道。

    “所以才惹来了北疆这一次大战。”

    “动辄国战,这样的本事和当年天策上将也不差了,我大秦北疆这一次死了不少的好儿郎,都是因为府主那一剑,有人死,有人也能够青云直上,比如神武府八百青涛骑,这样说来,府主倒是最大的得利者。”

    “这便是兵家谋士,落子吃子之道?”

    李景明似乎自知失言,笑呵呵道:“我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些?”

    “我向来性子直来直去,还请勿怪。”

    公孙靖眼底愠怒。

    三皇子背后的宦官面色发白。

    他怀中的并不是圣旨,而是皇帝赐予臣子,今夜入宫的文书。

    本是太子起意,令他将这一份文书送来,才出宫时候就遇到了三皇子,与老成端正的太子不同,三皇子虽然生地英武阳刚,性子却颇散漫,依仗自己的身份,毫不顾忌说话得罪旁人。

    再说天京城中,只要他不生出反心,又有谁能惹的过他?

    宦官原本以位,这位广交好友的三皇子,只是想要见见神武府府主,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殿下才开口几句话,就叫他心惊胆战,头皮发麻,想要离开,却又挪不动脚,可要是这个时候拂了三皇子的面子,往后绝对少不得苦头,心里发苦。

    三皇子本来颇有兴致看神武府主震怒却强行忍耐的面容,却未能如愿,不由得有些遗憾。

    他已不止一次从那些大族世家,年轻俊杰,甚至于老迈官员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只因此事还算不得严重,那些人也就忍了,越发让他觉得畅快,虽皇位已经是大哥的,但是在天下得一个自在逍遥,高朋满座,也是不错。

    当下越发无趣,这一次因为诸多好友相求,再加上他与东海侯那位皇叔关系颇近,对于这神武府主本就不喜,能令其吃瘪自是好的,当下看向外面,天色已近黄昏,算算时间,众多大臣应该已经入宫,此刻就算是去,也已经迟了,便打算就此离去,慢悠悠道:

    “本殿有一句话相告。”

    “天策上将军离开天京城,散去神武府众将。”

    “而今府主先是重组神武府,之后又违逆亡父之命,违逆父命。”

    他起身,走到王安风身旁,拍了怕王安风肩膀,嘴角一勾,道:

    “你父母好不容易让你出生长大。”

    “勿要白费了老府主的一番苦心……”

    宦官心脏几乎骤然停滞。

    三皇子还有些许得意,空气却已经瞬间压低,一名灰衣老者闪现而出,出现在了三皇子的旁边,右手落在三皇子肩膀上,与此同时,瞬间激发分属于天机一系的神兵雏形,庞大天机浮现而出,转眼就被更恐怖的天机碾压至碎片。

    灰衣老者面色一变,嘴中咳出大口鲜血,倒飞而出。

    手中神兵雏形直接崩碎。

    老人四肢诡异,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控制住,压在虚空。

    三皇子脸上的得意未曾消失,被一只修长手掌抓住了面庞,王安风拧身发力,庞大力量将三皇子整个人掀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地上先是浮现裂缝。

    旋即剧烈震颤。

    密密麻麻的蛛网纹路疯狂扩散出去。

    李景明脑海中一震晃荡,茫然间听到了一阵破碎声音。

    腰间据说被道门天机术封了一道气机,能够为他抵挡必死一击的玉佩仿佛在瞬间遭遇到了无比庞大的力量碾压,顷刻之间化作了晶莹齑粉消散。

    李景明脸色一白,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恐怖。

    和之前那些人不同。

    眼前这个人是真会因怒出手,也拥有瞬间击毙他的力量。

    想到这一点,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把握分寸,其实完全在刀尖上起舞,心脏疯狂跳动,有些结巴道:“你,你想要犯上吗?”

    王安风瞬间出手之后,怒气已经散去,看着这位惊慌失措的皇子,轻声道:“你弄错了一件事情。”

    “以我的武功,进入皇宫,肯定无法全身而退,可这里还不在皇宫。”

    “天京城能留下我的不会超过五个。”

    “要不要赌一赌,今日朱雀街附近会不会恰好有一个?”

    三皇子感觉到某种庞大的力量,面色煞白,说不出话。

    “王府主。”

    一名穿着蟒龙袍的青年在青涛骑引路下,快步近来,看到这一幕,神色一变,喊出声来,道:“你在做什么?”

    王安风提着李景明的咽喉起身,神色冷淡,道:

    “教教三皇子一个简单的道理。”

    “祸从口出。”

    他将手中皇子扔出,重重落地。

    太子神色复杂,其实在那宦官被带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只是这段时间里,天京城背地里实在是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他想要看看自己的弟弟想要做什么,二来,因为其余人的剧烈反弹,他心中也有些不愿意王安风今夜出现,更不愿意他入朝堂。

    那样已经被他慢慢掌握和了解的局势会发生巨大变动,所以默认了事情的发生。

    只是后来心中一直不安,才来看看,却没有想到见到方才那恐怖的一慕,王安风心中有一股怒气慢慢升起,他本没有打算去朝堂,可这些人却仿佛笃定了,自己来此,就是为了抢夺他们的东西,为此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就这么想在皇宫见到我么?

    他随手一拂。

    那因为操控天机神兵雏形,被天机珠直接压在墙壁上的老人重重坠地。

    老人口中咳血,看着碎裂的天机类神兵,满脸茫然呆滞。

    王安风弹了弹衣摆,看着落日黄昏,道:

    “无论你们相不相信,其实我本没有打算进入朝堂。”

    “至于长兴叫我老师,只是他自己决定的。”

    “我未曾收下这个弟子。”

    太子愣了下,看到王安风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说谎。

    当下想到他原来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的苦楚,神色不由得缓和下来。

    王安风转头看着这位看上去温和的太子,随意伸手。

    那名宦官手中的明黄色卷轴突然高高跃起,落入他手中。

    王安风身高比起太子稍微高些。

    所以此刻近乎于有些俯瞰,看着那神色愕然的皇子,轻声道:

    “不过,拖你们的福。”

    “现在我改主意了……”

    袖袍一拂,声音冷淡。

    “公孙,清风,送客。”

    “殿下请将这位老丈带走。”

    “不过是被内力反震,三月即可痊愈。”

    “两位皇子,咱们,稍后再见。”

    背后公孙靖诺了一声,心血沸腾,旁边顾倾寒浮现出来,二者身上齐齐浮现出非同一般的庞大气机,沉声道一句请,太子背后一位高大老人神色不愉,可是看到王安风冰冷视线,想到比自己略逊的老者,得了个内力反震,神兵雏形碎裂的下场,当即打了个寒颤,不敢开口。

    太子来时匆匆,走的时候更是匆匆忙忙,还拖着个内腹震荡的老人。

    王安风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承天门后是御道。

    今日大部分的官员,上至二品,下至五品,各大世家,西域王族,北疆国主,都齐齐来此,整座皇宫灯火通明,是数百人,乃至于上千人的浩大队伍,皆穿品级官服,按照上朝的规矩站着,至于各国贵胄,则是令有一地,不与大秦官员混合。

    文官最前面是中书令周丹枫。

    武官最前本应该是而今的大都督司马错。

    可现在司马错北疆督战,是以这一侧的位置都空着,有些怪,许多人提着心来了之后,左右巡视,没有看到那一张陌生面孔,心里都松口气,面容上带着笑容,彼此交谈。

    皇帝和太上皇坐在最上首。

    老者似乎颇为开怀,旁边一位清丽宫装少女微笑陪着。

    少女以三凤钗束发,是大秦公主规格,却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显然极受两人的宠溺,许多世家少年看向少女的神色,都暗藏火热。

    …………

    “神武,披甲!”

    清冷月光下,八百青涛骑叉手行礼。

    王安风面对着他们,面对着升起的圆月。

    洗的发白的布衣已经换做月白色内衫,下摆山河走万里。

    公孙靖捧着月鳞甲郑重而来。

    这是西域月华部至宝,刀剑加身,不留一痕,因为比较繁杂,两名神武府老卒替王安风穿上。

    木簪被解下,黑发如墨散下。

    手掌白皙的侍女手掌颤抖,为他梳发。

    白玉发冠,玉簪如同蛟龙盘旋其上。

    轻盈战甲之后,复又一身白衣锦绣战袍,外面是宽袍大袖,内里的衣物却因为有一双能够抵御名剑劈斩的臂铠而收束,战袍上火烧云,是违格的蛟龙探爪,狰狞霸道。

    王安风伸出右手,接过了公孙靖捧着的那一柄剑。

    ………………

    这一日,当承天门内,墨家第一朵烟花在盛世之上炸开的时候。

    这代表着大典即将开始。

    奏乐悠扬大气,缓缓而起,百姓同乐,坊市之中不禁酗酒,每一片区域最为得众人心意的班台表演,有西域女子胡旋舞,有大秦花魁一开歌喉,也有北疆来的大汉,赤着臂膀,起舞粗狂。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了这陷入狂欢的盛世。

    驶过了宫墙上伸出的寒梅,驶出了一地清冷月色,停在了承天门。

    马车门帘被掀开。

    身穿白色蛟龙战袍的青年持剑立在了宫门之外,与当年同。

    ps:今日更新奉上…………六千两百字,拆分开的话每一章三千一百字~

    感谢心悦宁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七十一章 神武府主,到!(二合一)

    承天门外,持金吾护卫把守宫门,这些都是出身于天京城家族的子弟,其中又多以皇族外戚旁支为主,自小修行用的都是相当高明的武功典籍,每三年一次比武,挑选其中武艺上乘者,充入禁卫,身份其实不低。

    就比如今日,能够有资格进入御道的,许多都认得此处的持金吾。

    甚至于不少还和其中上峰有喝过酒的交情。

    只是无论平日在天京城如何吃得开,今日他们也只得守在承天门外,防止某些平日里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人,在这个关键时候犯了浑,打算凑到大典的人群当中去混入宫中,惹出大事来。

    宫德鸣抬了抬头,看到天空中散去的流火,璀璨夺目,细碎的流火在黑夜中扩散,一直蔓延了相当的距离才消失收敛不见,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欢呼声。

    当年墨家一分为三,其中一支进入秦国已经快要五百年,这些东西都是秦墨这一支弄出来的,虽然说被世家士族抨击过,说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是确实好看,也热闹。

    现在哪怕是最端正严肃的老迈夫子,在有大事的时候,也不反感请几个墨家工匠,弄些烟花助兴,尤其各家女眷,不管平日里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还是舞刀弄枪的性子,都喜欢这些玩意儿。

    想到今日这一次太上皇过寿,陛下很是看重,墨家似乎弄出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只在今日耍弄出来,宫德鸣心里面也有些痒痒,可惜先前因为太子在,没有敢跟着三皇子一起进去,此刻后悔眼馋,也已迟了些。

    夜空里又炸开一簇富贵牡丹模样的烟花,笼罩了整座皇宫。

    因为天上骤然变亮,四下阴影被驱散,宫德鸣似乎看到有人,直到这个时候才听到了脚步声音,转头看过去,在天上流光散去之前,看到一个人慢步朝着这里走来,心里面一怔,估量着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还有大臣敢迟来?就连那些平素有些迟钝,不通晓人情的学士们都早早到了,勤快些的少说提前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由不得他心里不怀疑。

    难不成还真是有心大到这般程度的?

    当下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宫德鸣肃立在宫门之前,一双眼睛看着那个方向,从宫墙投下的阴影走出来的是个年纪和他相仿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衣,因为夜色暗淡的缘故,看不清楚上面的纹饰。

    可是宫德鸣是宫中禁卫,一下看到了青年佩在腰间一侧的长剑,神色再度一变,左手朝着后面摆了摆,背后的几名持金吾已经将手中所持的长枪垂下,铮的一声,交叉拦在宫门前面,不让进出。

    宫德鸣则隔了好远,就皱眉呵斥道:

    “此地为大内禁地,闲杂人等,速速远离!”

    穿着白衣的青年脚步不停,右手一抬,一物飞扑向宫德鸣,后者心中一顿,仗着此地为皇宫,胆子极大,伸手一下将那东西抓住,然后定睛一看,看到是一根金黄色卷轴,上面有祥云纹路,脸上紧绷神色一缓。

    心道一句原来还真是心大到了今天都还能误了时间的。

    当下已将来人当做在别处玩乐,误了时间的世家子弟,对于其佩剑,也只当做是来不及解下,虽然卷轴入手的一瞬间就辨明正体,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将手中长枪交给旁边副手。

    展开卷轴仔细看过一遍,方才安下心来,将卷轴卷好,语气客气了些,道:“这位大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还是选择了这个不会出错的称呼,继续道:

    “今日来的有些迟了。”

    “不过好在距离大典开始还有段时间,皇宫重地,佩剑还是要解下来的,若是大人信得过我等,还请将宝剑解下,离开否则之后进去御道,事情就……”

    说着抬头一看,当下神色微僵。

    来人在他说话的当口已经走到近前。

    承天门大门上挂着许多灯,灯火将周围一片照的明净,那一身白衣上的纹路此刻宫德鸣就算是再如何也看的清清楚楚,那一条如龙异兽在衣服上盘旋,他瞳孔骤然收缩,仔细看了看,确认了数次。

    那火烧云雾中确确实实探出爪牙。

    这上面的图案不是蟒,而是属于龙类,已经违逆了大秦的礼数。

    和这一条蛟龙比起来,那一把连鞘长剑都不算什么。

    宫德鸣只觉头皮发麻。

    心中更是提心吊胆,这一次莫不是不长眼拦下了哪一位龙子龙孙?可是他在持金吾中当差数年,怎得没有见过这位的模样?可若不是皇族子弟,还有谁人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一天穿着龙纹出现在皇宫门外?

    那一身衣着有武馆的甲胄战袍。

    可是许多地方看去却又有文官官服的风格。

    因为手中确确实实有文书在,加上那龙纹,宫德鸣着实是不敢阻拦,挣扎数息,咬牙一挥右手,背后持金吾打开大门,看到他战袍上的龙纹,仿佛隔着空气灼烧了他们的视线,尽数都齐齐后退一步,脸上神色说不出是畏惧还是尊敬。

    青年轻轻道谢一声,得以走入这一道御道之中。

    脚步声音逐渐远去。

    宫德鸣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受到这个惊吓,脸色不是很好看。

    背后有属下低声道:“那是龙纹……”

    ……………………

    通过承天门之后,是和天京城最大街道一脉相承的御道,视野极为宽阔,遥遥看到了夜色下的宫殿,王安风不紧不慢往前走去,这一身衣服有些繁复,他并不是很适应。

    今日的大典不在平日上朝的太极宫。

    路上没有看到多少宦官,想来大部分已经抽调到了此刻的别苑。

    王安风走在略显得清冷的道路上,想着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和自己现在一般大的爹就穿着一样的衣服,走在一样的道路上,脸上神色不自觉地柔和许多,伸手抚过袖口,心中默默问道:

    是不是,你们也久违了?

    …………

    别苑灯火通明。

    秦墨一脉做出的烟花暂时还要进行第二次的准备。

    最高处坐着太上皇和当今的皇帝,能够凭栏俯瞰整座宫殿,抬头视线可以从宫墙看出去,看到天京城的盛况,两侧高楼上则是各家的女眷,因为李栖梧极为受宠,才破例能随侍在皇帝旁边。

    下面立着近千人的队伍。

    其中有大秦的文武百官,有来自于各大世家的老一辈带着年轻人参与此事,也有西域北疆异国而来的王族。

    此刻才起了月亮,距离月上中天还差些时间,大典未开,是以各国献礼。

    先是京城大家歌舞戏曲,后来又因为如今天下尚武,各位年轻一辈的英杰们借来禁卫的兵器,弹剑做歌,剑光凌冽,有人张口长吟诗句,端的文采风流,以博取众人赞赏,若非是今日不宜见刀兵,或者还会有中原西域贵胄之间的切磋。

    虽然因为未曾击鼓,众多臣子之间气氛放松,没有如同往日那样排列。

    可是也大抵按照了过去的规矩,立在一处处,相互交谈,文官处一片和睦,融融恰恰,武官处就隐隐有些针锋相对,这一次不止在京城中的诸多将领在,大秦十八路铁骑都派遣人回来。

    往日这十八路骁勇铁骑的人不在,可是现在这帮人回来了,许多人的品级就直接撞上了,谁人在前,谁人在后,这是礼部的事情,可是京官一向气焰彪炳,而十八路铁骑都在外,磨砺出了颇为刚烈的性子,此刻谁也不服气谁,言谈几句,就有些动了真火。

    一名络腮胡子,筋骨粗健的男子纵身一跃,突然跃出众人之外,几名年轻人正击歌舞剑为贺,给这人气机一撞,都踉踉跄跄朝着两边儿退去,这两人一个是天京城崔家之人,一个是河东大族周氏,心中有怒,见了那人却都不敢说话,都往后退去。

    下面的事情变故瞒不过上面。

    那武将朝着上面叉手恭恭敬敬一礼,扯着嗓子道:

    “老上皇陛下,陛下,老李有句话想要说说。”

    大秦于礼数上很多地方颇松,风气开放,也不以为逆,听得一阵笑,一名宦官憋着笑走出来,高喊道:“李将军,太上皇陛下与你说,有屁便放,用不着这样扭扭捏捏。”

    那粗蛮武将挠头一笑,咧嘴喊道:

    “老李在两位陛下麾下都扛过旗子卖过命,今儿个来了这里,只看这些年轻小辈的舞剑甚么的,老李也有些手痒,不如咱们在这里摔角为戏如何,军中当年常常如此。”

    片刻后,传来上面应允的声音。

    李元忠咧嘴一笑,朝着旁边一名长髯端雅的武将招了招手,道:“公西苍,咱们有些时候没打过架了,来,搭把手。”

    公西苍冷哼一声,心里面也有火气。

    两名武将卸了臂铠,转而用绳子系住袖口,上手对抗,不用内气气机。

    可是既然是能够统帅一方的大将,武功绝对差不了,都是从生死战阵上打杀出来的,出手时候凶狠霸道,处处不留情面一般,令那些心中有忿怒的年轻一辈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上场恐怕三息就给捏碎了喉咙。

    不片刻后,那端庄将领被李元忠掀翻在地,胜负已分之后,这蛮武将领起身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公西苍,又看到那些年轻世家子脸上满是汗水,低骂一句小屁崽子们看不起谁,你大爷我还是你大爷。

    又见到其余国家来的王族见了他二人交手切磋画面后有些坐立不安,李元忠笑容憨厚,眼底冷光,心里面咕哝,来一次参会就叫你们腿肚子打软,心里生不出其他心思才成,要不然岂不是失职了?

    年年来年年来,年年都得给这帮子人亮亮肌肉。

    揉了揉拳头,眼睛在那些京城武将脸上扫来扫去。

    复又一连挑翻了好几个武将,人人出手都不留情面,而今大秦结束战乱不过二十余年,当年血腥堆里厮杀出来的猛将们手脚还没有迟缓多少,下手依旧唬人地厉害,煞气乱冒,将那些各国使节看的脸色发白,在心里面纷纷留下了将领未老,余勇尤在,此刻万万不可为敌的念头。

    却也因为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还在,兵家才有些混乱。

    都是实打实的军功,谁都看不起对方,谁也不服气谁。

    李元忠脸上重重矮了几下,却也将那名沉默着的倔强将领狠狠掀翻在地,这一顿打也出了真火,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将肩甲一并卸下扔在地上,活动了下肩膀,失去了束缚的肌肉陡然膨胀,看上去仿佛一头浑身冒煞气的蛮兽。

    这一幕骇人得厉害。

    这位曾经在攻城战中肩膀扛着大门,放进军队的勇将舒展筋骨。

    忍着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看着那些个一一被他掀翻的将领,满脸挑衅招了招手,道:“还有谁来?若是没有人的话,这地方,就交给咱们龙……”

    其余武将都知道他指的是武官第一位的位置。

    往日都有绿柳营统帅西域北疆都护府的大都督在,可现在最有资格的司马错不在,第一不好分,这帮子从沙场上杀下来的老帮菜谁都看不起谁。

    就在这一句话令所有大将尽数心中不爽快的时候,是那个给李元忠脸上狠狠几拳的阴冷将领率先发现了不对,要是往日这个蛮子早已经大呼小叫起来,笑声刺耳,可这个时候,李元忠的话却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看到李元忠神色异样,身体僵住,这个仿佛人形猛兽的将领仿佛梦呓一样呢喃道:

    “不,不可能……”

    “那个男人,他,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公西苍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去。

    文武百官一个个朝着后面看过去,然后从后面开始一个个踉跄朝着左右两侧退去,哗啦一下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沉默迅速掠过了众多臣子的上空,武官当中,已经进入京城的梅忘笙双目泛红,深深行礼。

    王安风畅通无阻走到了李元忠的旁边,停住脚步。

    李元忠猛地朝着一侧退去,似乎本能不敢和这个人并肩而立,手足无措了一下,那头颅猛地垂下,叉手行礼,似乎是刚刚殿前摔角令他气血翻涌,也或许是这一幕有些太熟悉,他几乎下意识道:

    “您回来了?”

    神武府主掌十八路铁骑虎符。

    一策令天下动。

    王安风摇了摇头,在武官最前站定。

    他昂首定目,站在王天策的位置上,风吹过来,战袍下摆微动。

    他在心里说这就是你曾经在的地方吗?

    他在心里说爹我来看你走过的路。

    头顶蛟龙白玉冠,脚下山河步履鞋,身披出云战袍,手中拄着一柄浮雕山河社稷的大秦宽剑,剑刃抵在地上,铮的一声剑鸣,先前纷争不休的武将彻底沉默,然后一个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高层处帝王猛地起身,趋身数步,右手紧紧抓住栏杆,双目精光暴起。

    一个太监踉踉跄跄奔跑进来,神色慌张,鼓声重重响起。

    那些还有些茫然不解的世家子弟,别国使节耳边传来一层一层高呼,从御道的开始一声一声传递到了别苑,从遥远到靠近,最后在这里,似乎是发声的人也心中震动,顿了一下,爆发出压下全场的声音。

    “神武府府主,到!!!”

    这一瞬间,梅忘笙,在文官一侧的尉迟老柱国,还有在这千人队伍中毫不起眼的人潸然泪下,几乎站不稳当,分明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过来了,今日在这熟悉的地方听到这一声就有些控制不住,要身旁晚辈扶着才能够站稳。

    文官最前的长孙念,周枫月闭着眼睛。

    神武府主到。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一声传唤了?

    ps:今日更新奉上………

    这段时间,是不是太佛系和咸鱼了,明天要不多更点……(我在认真反思中)

第七十二章 还剑 (1/2)

    月上中天。

    众多大臣穿着至少绯红色的官服,品级有高低,可是形制却相仿,唯独站在武官最前面的王安风,穿着一身白色锦绣战袍,持剑而立,与众人不同,引来许多视线的打量。

    其中又以西域,北疆王族来使,以及各地世家年轻一辈最为好奇。

    他们大多都听说过神武府三字,可是平素只是听得种种夸大传闻,心中多有不信,只觉得是以讹传讹,今日看到他一下站在了众多武官最前面,又见到那些凶悍如同猛兽的秦将一个个都极为服帖,才觉得那江湖上风起云涌的传说,恐怕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笑虎李盛站在宫殿的高处,臂弯搭着一把拂尘,看着百官,高声开口道:“时辰已到,百官见礼。”

    御道的两侧每隔五十步站着一名禁卫,声音远远传出。

    然后不等到众人行礼,就有第二道御令。

    “神武府府主可不跪。”

    众人的神色都有微妙的变化。

    御道上面近乎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朝着宫殿楼阁高处跪拜行礼,两侧楼阁上的贵胄女眷也不能够免去礼数,禁卫也扶着长枪跪拜,月在中天,堂下赫然只剩了最前面的一人拄剑而立。

    三呼万岁声音。

    王安风抬头第一次看到了大秦的两代帝王。

    礼毕之后,百官起身。

    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宦官搬着案几从各处鱼贯而入,侍女捧灯,因为此处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宫殿无法容纳,唯独只有官位三品之上的人才有资格能够进入楼阁之中,在帝王近前。

    王安风不懂得宫廷礼数,他不迈步,众臣也不敢迈步。

    也是长孙念笑着轻声说了一句,王安风方才往前走去,三品以上朝臣这才跟在他身后走入宫殿当中,两位帝王此刻已经落座,而内部早已经准备了给这些大臣们的食案。

    一人引王安风落座于最前一个位置上,对面就是历经三朝不倒的周枫月。

    按照古礼,两名帝王是九鼎食器。一侧以东海候为首的皇室则最多有七鼎,众多大臣,哪怕是年纪一大把的老柱国们,也只是六鼎食器,不可逾越。

    皇帝笑着招了招手,笑虎李盛躬身凑在一旁,低语几句。

    笑虎李盛微微颔首,站起身来,往前几步,先是一如往日类似今日庆典的官话,旋即声音微顿,道:“尚书令历经三朝,侍奉先帝。”

    “今日礼器增加一鼎。”

    长孙念俯身行礼。

    “中书令历经三朝,侍奉先帝。”

    “今日礼器增加一鼎。”

    周枫月神色平淡如同外面月色。

    然后李盛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三高官官最后一名,落在最前面的王安风身上,因为先前没有想到王安风真的会出现,是以为武官第一准备的礼器也是臣子的六鼎,李盛微吸了口气,朗声道:

    “神武府主礼器增加二鼎,为八鼎。”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一样狠狠打在众人心底。

    两名宦官捧着古朴鼎器上前,摆在桌案之上,大小鼎器一共八座,仅是逊色于太上皇和皇帝的九鼎,这是诸侯王的礼数规格,加上王安风先前见皇不跪,持剑上殿,身上违规龙纹,众人心底不知闪过多少异样念头。

    已经有数名得有资格入殿的清贵老人牙齿咬紧,眼睛死死盯着那一道背影,是的,背影,即便是已经过去了许久的时间,只从背影去看的话,几乎和当年的那一人一模一样。

    连带着自己看向那人的方向和角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唯一的不同是自己早已经老迈。

    心中仇恨不住翻腾,咬地心肺生疼生疼,几名老者手掌不由得紧紧握起,只是还有着最基本的理智,心念家族安危,没有立时暴起发难。

    可是看到王安风今日和当年王天策一样入内,种种大世家之人求了一辈子求不得的殊荣轻而易举到手,反倒看自己,家破人亡,自己身为故国旧臣,却因为家族延续,不得不为敌国做臣子,心中之痛切入骨,无以言表。

    李盛又道:“百官落座。”

    那几人已出席过许多次大典。

    就算是失神,却仍下意识抬手跟着众人谢过皇帝恩典。

    然后一齐落座。

    礼部的乐师奏起雅乐,大秦乐坊的女子施以剑舞助兴。

    以皇帝为首,向太上皇今日祝寿,众多臣子,北疆西域王族贵胄一齐敬酒,王安风手中是颇为古旧的青铜酒樽,正是大秦为了诸侯王而准备的酒器,这数十年来第一次用上。

    饮酒之后,众人看到那一身白色战袍袖口仿佛云气一般。

    那龙纹几乎要挣脱出来。

    不知多少人暗自觉得头皮发麻。

    大秦皇宫御厨都是从天下一层一层选拔上来的,能够说一句全天下最擅长厨艺的人,酒樽里面盛放的酒液如同碧玉琼浆,是大秦窖藏的天下春,酒液入喉甘冽,回味极为绵长。

    王安风背后所侍奉的并非是寻常宫女。

    一身青衣,腰有银鱼袋,抹额束发,姿容虽然只是秀丽,可是气质端庄,隐含威严,显然是宫中女官。

    王安风抬手,喝尽了杯中酒。

    体态婀娜却绝无半点媚俗之意的女官自宫女手中接过酒壶,俯身为他添酒,唇若丹朱,指若葱根,皓腕白如霜雪。

    众多臣子饮食谈笑,不论政事,不时会从武将们口中发出大笑声音,太上皇心情似乎也极为畅快,王安风端着酒,心里面慢慢想着还剑的事情,年轻的宦官不断从御膳房里,把一道道御膳给送出来。

    足足花去了快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开始将食器退下。

    百官仍旧坐着,中间心照不宣空出了很大的一个空间来,当今的太上皇是皇帝的时候,励精图治,但是年老之后,却变得纵情声色,非常喜欢奢侈之物,每年的寿宴,众多臣子都要献礼。

    若是能够惹得太上皇满意,少不了赏赐,可若是让太上皇不惜,被当众责辱的也不在少数,许多官员暗地里抨击这种事情,可是年年今日也都会费劲了心思去搜集能够让太上皇满意的东西,二十年来,几乎成了惯例。

    当今皇帝颇为在乎廉政,唯独这个时候会不在意此事,甚至还会亲自为太上皇准备贺礼,太上皇年年皆极为满意收下,让人忍不住觉得虽然说知子莫若父,可知父也莫若子,父子情谊终归是父子情谊,那些儒家年轻学子们更是觉得当今虽然双皇在世,可是父慈子孝,无有隐患,也是盛世的佐证。

    只是这些年里,各地珍宝太上皇已见的差不多了,大臣们就算是搜空了心思,也难以让太上皇满意,有时候还会弄巧成拙,惹来太上皇不喜,年年心惊胆战,还是当今圣人体恤臣子,大臣们可以当着众人献礼,若无什么别出心裁之物,也可以饮酒旁观。

    身上穿着西域华服的青年喝尽了杯中美酒,站起身来,冲着两位帝王抚胸躬身行礼,口里说了些西域的贺寿吉祥话,本能要招手,可是想到这里是大秦的宫殿,自己的属下都留在了其他地方吃喝,这个时候怕是醉死过去了。

    好在他早已准备,只一下不大习惯,笑了笑,俯身从旁边取下了一个褐色绸缎的包裹,四下看了看,解开了绸缎,周围众人不由得一齐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包裹里面放着一张古琴。

    太上皇喜好音律这天下皆知,宫殿中搜集了各个时代的乐器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众人都没能见到这样一张纯粹由血红色玉石雕琢出的古琴,极为完整,像是最顶尖的琴匠小心翼翼从一整块玉石中将这秦抱了出来。

    中原虽然极为崇尚玉石,但是产玉最多的都在西域那连绵山脉上,未曾见到过这样一块完整的巨大血玉。

    西域王族伸手随意拨弄了琵琶弦,声音清亮,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只能用来赏玩的玩物,就是只看音色,也是足以能够流传到后世的宝物,然后双手捧着古琴恭恭敬敬抬起,低头道:

    “姑墨国国主听说过陛下喜欢乐器,恰好国库里有这样一块玉石,请来了中原的玉石匠人,雕刻出来打算送给陛下,希望陛下喜欢。”

    太上皇大口喝了口酒,大笑着摆手道:

    “收下收下,你们可算有心了。”

    青年心里面一松,脸上神色露出微笑,将血玉古琴交给旁边宦官。

    之后又有数人奉上了自己所寻来的奇珍异宝,都没能够让太上皇满意,却也没有令老人动怒,算是得了个不上不下的中评。

    直到一名出身于江东世家的男子在旁边老人的鼓励目光下起身。

    这一次被捧出来的是一件精巧轻薄的铠甲,甲叶是一小块一小块拇指大小的晶莹羽毛,泛着水月般的流光,男子手中稍微用力,铠甲散开,甲叶轻轻碰撞,发出了如同乐器一样清脆的声音。

    有人看得出来,这件宝物肩甲处稍窄,不是为男子所准备的。

    太上皇面露奇色,笑道:“这又是什么个东西?”

    那名青年垂首,恭恭敬敬道:

    “这并不是当今铸甲师能够完成的宝物。”

    “江东曾经在年中的时候,在鼎山中发现了七百年前一座秘地,调动家族之人入内寻来,是当年大周国所铸造的羽衣,每一小块甲叶都是能够背负一人直冲九霄的鸾鸟脖颈后最长的羽毛,用雪蚕吐出的金线穿过,铸成甲胄。”

    “虽然轻如落羽,可就算是宗师的气机,也很难一招之下击穿这一身羽衣,现在鸾鸟已经消失于天地间,铸造之法也已经随着大周王朝的覆灭而失传,天下只剩下了这一件羽衣。”

    “江东卢家谨以此羽衣为贺。”

    太上皇大笑,道:“来来来,呈上来。”

    另外一边,年纪看上去比起太上皇还要更老迈些的宦官李莲将这件羽衣接过,递交给了太上皇,老人随手一抖,鸾鸟羽毛做成的甲叶碰撞,声音清脆空灵如风铃,复又自旁边抽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猛地刺向羽衣。

    铮的一声,那匕首被硬生生弹起而羽衣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老人大笑,随手将手中匕首一抛,落在地上,直接全部没入其中,正在卢子华身前,道:“这件羽衣很好,这匕首便赐给你们了。”

    卢子华恭恭敬敬将匕首拔起,眼底仿佛闪过了一道流光,旋即暗淡。

    卢子华拂过匕首锋刃上层层暗淡铁锈,心中道一句神物自晦,于这意外之喜颇为惊异,突然觉得一痛,手指指腹已经渗出来鲜血,显然这件匕首锋锐至极。

    太上皇对于羽衣赞不绝口,旋即随手将其交给旁边的李栖梧。

    此刻其余人才知道江东卢家打的注意,想要打动现在的太上皇很难,但是太上皇极宠爱李栖梧,这样一件看去华丽,又能够保住性命的宝物,为了李栖梧,太上皇也会收下。

    太上皇得了两件极喜欢的宝物,已经是往年都没有盛况。

    李莲自从少年时候就侍奉太上皇,知道太上皇已颇满意,见到众多臣子再无动念起身的意思,当即往前迈出一步,轻声道:“若无其余事情,诸位大人今日可退,天京城今夜尚还有许多玩赏地方,愿诸君尽兴。”

    众人识得话里的意思,都起身要行礼。

    王安风放下酒盏,止住了身后青衣女官给自己斟酒的意思,起身向前。

    一道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王安风道:“在下受人所托,将一物送给太上皇。”

    太上皇一双眼睛落在王安风身上,他今夜一直都在大笑,但是现在,王安风能够看到老人的眼睛里面并没有笑意,冷漠地仿佛和今日整个欢快的氛围脱离出去。

    老人道:

    “呈上来。”

    王安风双手空空,右手五指微微张开,手指捏出剑诀,气机萦绕。

    前所未有的庞大天机术自天空一掠而过。

    他心说离伯说借剑的时候大方,还剑时候就不能够小气。

    今日如此无论如何算不得小气了。

    众多臣子看着王安风,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可也不敢开口说话,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天际远处突然响起清亮剑鸣。

    神武府中剑匣打开,两道剑光如同蛟龙一样相互盘旋,冲天而起。

    剑气牵引着神武府兵器架上的钢剑一齐出鞘。

    坊间醉酒看花灯的剑客们佩剑一齐长鸣。

    众人下意识抬头,旋即失声。

    剑鸣声压下丝竹声。

    数百把飞剑,自天外而来。

    剑气纵横。

    那密密麻麻的飞剑簇拥着两道流光,直入皇宫。

    这一日,大秦有剑仙为太上皇祝寿。

    还剑。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十二点多点还有一更~

    感谢大兵奥斯卡的万赏,谢谢~

第七十三章 传话(2/2)

    能够在今日来到皇宫的人,武功都不会差,就算是文官之首,也都养了一腔醇厚无匹的浩然气,见识更是不凡。

    在剑鸣声音响起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逼人的剑气。

    长孙念嘴角的微笑微微凝滞。

    转头看向王安风,看到那一身白衣粗略一看,仍旧是和当年的王天策相似,但是衣摆微微拂动,有惊人的锐气剑气剑意簇拥在青年的周围,和当年的文弱书生截然不同。

    长孙念并没有察觉到杀气和敌意,心中稍缓,却越发觉得疑惑。

    他想要做什么?

    两柄剑顷刻间来到了宫门之前,在这一过程当中,许多潜伏在天京城中的高人都察觉到了那两柄剑器所蕴含的剑气剑意,极为心动,想要出手将这两把神兵拦截下。

    但是被那剑气一冲,反倒是自己狼狈飞退不说。连累着自己的兵器都被庞大天机打落,混入了一群飞剑当中,众多不过是寻常剑器的飞剑群中,多出了数柄寒芒凌冽的名剑,笔直朝着皇宫而来。

    …………

    太上皇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两柄剑的存在。

    老人一直都显得克制而冷静,突然失去了镇定似的,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微微瞪大,双手握紧,身子颤抖,低声呢喃说离武你居然连这个时候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说天下皆道帝王无情,可你这便是有义?

    殿中那些各大世家的老一辈无不是懂得推测人心的老辣人物,当下意识到了太上皇显然震怒,虽然不知为何能看出一丝凄冷,却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各自左右言谈,低声与族中随侍而来的弟子说几句话。

    有数名青年悄悄离开。

    在两柄剑飞入宫墙的时候,已有一位身穿蟒袍的健硕男子站在了承天门后。剑眉星目,怒道:

    “皇室威严,岂能够容你轻辱?”

    “与本侯下来!”

    抬手一抓,一片天宇气机凝固,肉眼可见的腾龙盘旋而出,探爪去抓那两柄长剑。

    剑鸣清越,将腾龙气象直接搅碎。

    那名皇室高手神色一变再变。

    连连后退。

    右手手臂那一条袖口直接碎裂,露出一条肌肉贲起的手臂,那两把神剑再度往前,前面出现了一名一名出身于各个世家的成员,打算将这一剑拦下,却尽数被剑气迫开。

    钦天监最高层。

    此处和其余常人所想象的不同,没有那些仙人法器,更多的只是古旧的书架,还有堆满书架的书卷,书架的最高层落满灰尘,一层一层走进去,像是迷宫一样,寻常人少不得迷路。

    一名衣着简朴的老人坐在窗户前面,并未点灯。

    透过窗户流下了一桌的月光。

    老人对着月光举杯敬酒。

    剑气过,老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嘴里低声呢喃些听不明白的话,恭敬站立在老人身后的青年道士沉默了一会儿,主动退了出去,衣摆被气机鼓荡而起,一下跃起立在了钦天监最高层处。

    一手扶着飞起的檐角,右手抬起,虚抓向两柄神兵剑器。

    青年道士双目中有日月,口中肃声呵斥:

    “天子禁中,刀兵,不可近前。”

    天空中飞剑层层震颤,发出清脆剑鸣,止住剑势,停顿在空中。

    一道一道剑气并不停歇,一层一层铺满了整个天空。

    一座夜色的剑气。

    可旋即那在五姓七望中最为杰出的青年便发现,飞剑未曾坠落,仍旧在不断撕扯自己借助钦天监气机布下的障碍,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剑气的重量,弥漫了整片天空的剑气。

    袁天翰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

    “妄动刀兵者当罚。”

    一眼说出,天雷滚滚。

    妄动刀兵当罚。

    袁家袁天翰少年时候就能够算出福祸之事,七岁便入钦天监,在李师身边学天机术数,数年之前,曾经算出当年将星陨落天象主星再度亮起,后人出世,为太上皇赏识,得以进入最高一层。

    他在这里沉迷于那数之不尽的天机书卷当中,这里储藏着七国五百年间,甚至于是千年前大周王朝中所有钦天监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文字,他如鱼得水,修行进境一日高过一日。

    此刻一言说出,几乎有天人相应,浩浩荡荡。

    天子戴天履地,是苍天之子,禁中不可动刀柄,动刀兵者当罚。

    钦天监袁天翰代天刑罚。

    有无行气机化作雷霆劈落在两柄神兵之上。

    笼罩在神兵上的天机术自然流转,王安风神色仍旧平和,手指微微一动,体内天机珠朝着右侧旋转三次,其内天机气数如同大江大河涌出来。

    神剑剑气炸开,无视封锁,如同流光一般飞去。

    袁天翰愕然,然后似乎听到一道声音冷笑。

    “代谁的天?”

    “行谁的罚?”

    道人如遭重锤,眼前一花,眼角口鼻中渗出鲜血。

    他踩在钦天监最高处,脚下钦天监的阁楼晃动数次,楼顶崩碎。

    曾经放眼自比往日先辈的袁天翰就这样自第十三层一层层下坠,最后双脚踩在钦天监坚实的地面上,地面上浮现出一层层裂纹,这位一出世就震惊朝堂的道人下一刻双膝不受控制跪在地上。

    这一番变故似乎很漫长,可其实不过转瞬。

    双剑已自殿外飞来,平平浮空在王安风身边,数百柄长剑次第落在了大典外御道上,风吹而过,剑鸣声音悠长,众人虽然修行武道,但是几乎无人见到过这种只在传说当中的剑仙手段,无不失神。

    王安风伸手拂过两柄剑,其上的灵韵明显告诉其他人这是神兵。

    用两把神兵做贺?好大的手笔!

    更御剑数百,这可比墨家鼓弄出的东西更震动人心,也更声势浩大。

    卢家老祖几乎扯下一把白须。

    西域北疆心中更是震动不已,这等高手居然会出现在大秦的朝堂?能参与这个庆典,显然和大秦关系亲近,在第一庄主之后,一名能够御剑的剑仙亲自用手托着送上两柄神兵,更用御剑数百这样大的声势来告知震慑天下各国,震动之后,想到自己国家中的局势,就更是苦涩。

    一片沉默中,王安风握着双剑,手腕一动,变为横托着两柄神兵,李莲和李盛靠近,打算接过这两柄剑,却被剑气所激荡,不得不往后退去,太上皇起身,双眼死死盯着那两柄长剑,道:

    “让他送过来。”

    众多臣子目送着王安风捧着两柄剑走上了浮雕腾龙的台阶。

    王安风托着双剑放在了太上皇身前,老人伸手抚摸着两把神兵,手掌颤抖,这两把剑里,一把属于他,一把属于离武,可是他们两人都可以操控这两柄剑的任意一柄,经历了几多事情,这一点未曾变过。

    王安风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以他所知道的事情,他父母之事,在离开天京城后,太上皇就再没有出手,之所以走向最后的结果,是因为星宫的谋算和铸剑谷强行收回湛卢剑。

    他收敛心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

    “你曾经派人对我出过一次手。可你也曾经借剑给离伯,若非是你,离伯会有危险。”

    老人抬头,目光淡漠:“你是想说抵平了?”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不。”

    “你救了离伯,无论如何,我欠你一次。”

    王安风双手从剑下收回,笼在袖口下面,太上皇双手拖着这两把剑,老人白眉掀起,看着王安风,似笑非笑道:“你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两把神兵,足够了。”

    王安风轻声说出手就要用掉那一个人情了,老人呵的一声冷笑,完全没打算出手的意思,将剑放在旁边桌上。

    王安风转身下来,他的声音顿了顿,在太上皇耳边响起:

    “离伯说了,你若先走的话,在下面等着他。”

    “他这一辈子,还有许多酒未曾喝得尽兴。”

    太上皇身子一僵。

    神武府现在在的别院最高处,离武坐在屋顶上,端着个酒碗,朝着皇宫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旁边还放着两个酒碗,他挠了挠头,想到了当年背着那个哭鼻子皇子在农户围堵里头逃命,真的就像是昨天一样。

    还想到当年四人的故事,想到那时候的志向,想到那家伙登基的时候,一帮人在秦国勤政务本楼最高层喝酒吹牛,醉倒以后枕着一身星光。

    彼此的名字都太熟悉了,熟悉得许久都没有再听过也不曾半点淡忘。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指着六国的江湖和战场,说纵横天下,说生死与共。

    说爱恨情仇,说不死不休。

    现在当年那些少年都老了,老的都恨不动了。

    离武喝了口酒,看着灯火通明的皇宫,怔怔然,咧嘴一笑。

    老人举起酒碗朝着那个方向碰了碰。

    说不醉不休。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两千八,迟了点哈~

第七十四章 夜谈(二合一)

    乐坊的乐师手中小锤轻轻落下,青铜礼器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声音。

    李盛的声音远远传出,众多臣子一齐向着皇帝和太上皇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别别苑,自各处宫门离开了皇宫大殿,皇宫禁内,无人敢大声喧哗,离开宫门之后,众多臣子之间响起低声交谈的声音,不乏有人神色凝重。

    原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皇宫别苑庆典,可没曾想到出现这么大的波澜。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安得下心来。

    百剑纵横入皇宫中贺礼。

    一品神武府主亲自送上两把神剑。

    众人心中那些纷纷扰扰的念头尘埃难以落定,一名穿着下三品官服的老人脚步有些迟缓,迈步走出了宫门,他眉毛都已经全白了,手指上带着的玉戒指是当年赵国的风格,笼罩在官服袖口垂下来的阴影之中。

    老翁停住脚步,转头看到宫门的里面,神武府旧部都停了下来。

    那些往日里得过且过,甚至于有些纵情声色的人脸上有让他觉得心中极为不适的神采,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老人脸颊微微抽动了下,转过头去,挺直了自己的脊背,仍旧像是往日那样充满世家大族的气度,朝着前面不紧不慢走去。

    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王安风离开皇宫御道的时候,看到了等在承天门门口的众人。

    其中在江南道见过的梅三先生梅忘笙赫然在列,最前面是穿着柱国官服,佩紫金鱼袋的老人,白发白须一丝不苟,双眼莹然有光。

    众人见到王安风行来,沉默不言,齐齐叉手行礼。

    …………

    皇宫之中。

    太上皇抚摸着那两柄去而复还的长剑,神色上极为复杂,旁边侍奉的那位栖梧公主突然如同触电一般起身,不敢于老人坐在同列,摘下了脸上的金丝羽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对一旁的青衣女官道:

    “属下近日多有逾越之处,还请殿下赎罪。”

    先前站在王安风身后的青衣女官自脸上取下一件薄如蝉翼,仿佛月华的面具,轻轻松手,面具如同一片落羽一样飘落,未曾坠在地上就已经消散不见,而原先只是气度端庄的女官容貌一变,已是秀丽玲珑,气度更是端庄雅致,远非先前的栖梧公主所能媲美。

    太上皇随手将卢子华所奉上的羽衣递给真正的李栖梧,看着两把神剑,突然开口笑道:“栖梧你一直都有主见。今日近距离看到了神武府主,感觉如何,可曾有些动心?”

    李栖梧平声答道:“神武府主一表人才,年轻俊杰,武功也高,是大秦天下难得一见的人物,各大世家之中,并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他媲美的。”

    太上皇眯眼点了点头。

    她冲着太上皇和皇帝微微行礼,神色依旧平淡,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子,道:“若是他不反对的话,我会接受这件婚事。”

    太上皇不知道怎得,想到了年少时候的事情,心里一软,叹道:“这样说话,那就是不喜欢了,罢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天下哪里有那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再说他也已经有了心上人,皇帝,小辈们既不喜欢,你也不必逼迫他们了。”

    “反正王天策也早已经没了。”

    “他还活着的话,也大概不会同意这样的婚事。”

    “否则当年也不会拒绝琅琊王氏的联姻。”

    老人说完话站起身来,看着李栖梧,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道:

    “那天下俊杰,栖梧你可有能入眼的?”

    太上皇咧嘴一笑,又补充道:

    “不用一见钟情,稍有好感便成了,大可以慢慢来。”

    李栖梧沉默了下,摇头轻声道:

    “不曾。”

    ………………

    这一日众多仍在朝堂之上的神武府旧部都随着王安风去了神武府原本所在的别苑,皇宫中美食美酒,可是没有谁大着胆子,就真在朝堂里头大吃大喝,包括王安风在内,人人都不过只是尝了尝味道。

    离开皇宫之后才要开始第二轮。

    神武府八百青涛骑早已经按照公孙靖的吩咐搬空了整条街上的酒馆库存,一帮在朝堂中只是充当闲人的神武旧部罕见能够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地喝酒,心里面没有半点的隔阂,和一出世就立下了赫赫武勋的青涛骑今日都大醉一场。

    尚书府的门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在床上拿被子枕头裹着脑袋的时候,隐隐约约记起来,好像自己年轻时候,就经常会从那座空旷院子里听到那种酣畅淋漓,没有半点阴霾的大笑声音。

    “府主,请尽饮。”

    梅忘笙端起酒碗,和王安风手中的酒碗碰了碰,然后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双眼明亮,王安风早已经将那一身只是看着华丽的战袍解下,仍旧穿着自己那一身布衣,同样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旁边坐着离武,以及一名庞姓中年,还有身穿柱国官服的老人。

    正是而今纵横家中在朝堂地位最高的一位。

    老人的儿子作为柱国镇压在一地,不能够轻易离开郡城,而他自己则没有这种约束,他自身武功本就不强,上柱国真的只是加的官衔,哪里都可以去,平日就只在天下打转。

    老柱国的酒量不大,先前在皇宫中就已经喝了些醇酒,此刻酒过三巡,先有些吃不住酒力,摇晃了下,将手里的酒盏放在桌上,支撑着身子,一双眼睛看着王安风,嘴角带一丝调侃笑道:

    “这个时候开口说这种话实在是有些扫兴,不过我等谋士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主将志得意满的时候狠狠地令他扫扫兴子,省得弄出大祸来,安风不要怪我这个老家伙说话不中听,这话却还是得要此刻与你说道说道。”

    老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安风的眼睛,道:

    “你此刻来此,是否打算要入朝堂?”

    周围坐的比较近的那些神武府旧部喝酒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竖起耳朵。

    王安风喝了口酒,道:

    “尉迟老前辈为什么说这个?”

    老人白眉耸动了下,翻了个白眼,坐回位置上笑骂道:“你爹最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当时候就让人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给他砸墙上去,到你这里怎么也有这个毛病?”

    他声音顿了顿,又有些遗憾道:

    “当时候和你爹还能掰掰腕子,现在可打不过你了。”

    “罢了,就是想和你说一句,现在入朝堂可不是个好机会,这个节骨眼里,看起来朝堂上是一片祥和,世家大族蒸蒸日上,可背地里的苦楚旁人就很难知道,大秦平定六国之后,曾经留下了许多的世家大族,没有铲除,反倒是招揽他们入朝为官。”

    “你觉得是为何?”

    这个问题天下早已经有了定论,主流的观点是认为当时候大秦以家族兴盛作为要挟,逼迫那些世家大族不得不入朝堂为官,也借此迅速平复各国民心,不至于发生乱事。

    王安风道:“应当是为了安定天下,也是避免乱世在起。”

    老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摇了摇头,道:

    “对也不对。”

    “这只是其一,当时候六国可不是一次性全部被击溃,收复六国这一过程持续了数年之久,大秦百战之师,十八路铁骑士气正高昂,谁人不想要多拿下些军功?那可是实打实的封赏。再说那些败军之师,又如何是大秦的对手?”

    “离武当年曾经率数百人追杀万人溃军数十里。”

    “当年那一战,大秦兵峰虽然有些疲软,可想要彻底扫平那些世家大族,不是问题。”

    “之所以让其入朝,一方面是因为各国领土确实需要这些人来维持稳定,另外一方面……大秦世家盘根错节,于战事当中出力不少,其势力威望一日比一日更大,几乎要成尾大不掉之局,朝堂官员中,几乎六成都是出身于世家,其余也多与世家有旧。”

    “五姓七望,门生遍及天下,并非是一句空话。”

    “朝堂需要另外一股势力,与其形成平衡。”

    王安风安静听着老人说完,道:

    “当年六国世家残党乘马入天京,是为了对抗大秦世家?”

    老人抚须道:“不错。”

    “不过那是过去。”

    他声音满是嘲讽。

    “为何说世家终究是世家,短短二十余年时间,原先彼此敌对的各大世家,已经暗地里有所来往,百年皇朝,千年世家,盘根错节,藕断丝连,这便是世家。”

    “大秦虽然昌盛,可是在世家这个问题上,面临的局势几乎重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和当日并无多少不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刻的大秦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大秦,一统六国,占据中原,七十二郡镇压各地,十八路铁骑分走南北,和当年举一国之力击溃天下的时候已经不同。”

    老人抬手喝了口酒,又轻描淡写说出一句足以令朝堂四野震动的话。

    “此刻的大秦朝堂,已经不需要世家门阀。”

    “而今太子仁厚,魄力不足,陛下在世,世家门阀必然不会生出二心,可是太子没有能力掌控局势的话,世家恐怕会令国力衰退,甚至于连当时的帝王都要受到影响。”

    “我想陛下大有将六国世家慢慢驱逐出朝堂的心思。”

    “不止六国世家,这二十多年世家暗中来往,这一下必然使得天下世家士林伤筋动骨,陛下会念旧情,可是神武府此刻入朝,不管是否是陛下开口,都会变成朝堂上旋涡最危险的地方。”

    “毕竟当年有三国直接因为神武府而亡。”

    “剩下三国也和你爹,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此刻朝堂上派系已成,相互制衡。”

    “你若入朝,六国世家必然群起而攻之,你会自然而然成为陛下手中,割去六国世家这一大块烂肉的刀,你无惧他们正面相攻,可是朝堂上阴损下作的手段,就算是我也觉得心寒。”

    “此时一了,神武府恐怕会被士子做文抨击。”

    “到时候为了保你,陛下应该会将一名皇室女子嫁与你为妻,再将你调往西域,和北域都护府互成犄角。那便是大秦为下一个百年后,鲸吞天下做的准备。”

    “如此当代那些文人怎么污你名声,你在后世史书中,总少不了一个名将的位置。”

    “至多是私德有损,但是大节无亏。”

    老柱国似乎是打开了话头,也有可能是连饮了两种不同的酒,有些醉了,话有些多,道:

    “陛下他对神武府有感情,甚至感情极深这是真的,可他是皇帝啊,我当年总觉得帝王家过于冷酷无情,一开始在神武府中也处处和他保持距离,可这些年见得多了,也觉得陛下比你我更苦。”

    “他得要先为天下黎民,大秦祖业负责,然后是皇室。”

    “一直到最后才是自己。”

    “有时候会令人斥责冷血的流放卸职,可能已经是帝王做能做出的最大努力,我们现在能够喝着酒说着当年一同生死与共的同袍之情,可这些对于帝王而言,实在是有些奢侈了,帝王并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梅忘笙听得心神震动,连连饮酒数盏,却又道:

    “世家门阀所在于天下几乎理所当然。”

    “此刻去想的话,确实有许多弊端,但是却也有一点,天下才俊,有八成出自于世家,其中又有部分出自于士族,寒门贵子,比例实在是太低了些,若将世家尽数打散,反倒连累朝堂不稳又该如何?”

    老柱国淡淡道:“这一点,朝堂上周枫月,长孙念,都看得出来。”

    “也知道该如何去做。”

    “可是没有人敢走出那一步,不知是成是败,是生是死。”

    “他们不敢。”

    “这一次针对世家最多也不过是修剪枝丫,或者数十年后,仍旧会有世家门阀之祸,也不知道何时能有人敢冒天下士子之大不韪,彻底打断世家垄断朝堂的脊梁骨,一脚将那门阀踹下尘土,和普天下的百姓站在一处地方。”

    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尽了,老迈柱国醉倒在桌上。

    这一夜已经过去,星光渐渐隐去,只是还远不到日出的时候,王安风将老柱国送到客房中去,离开时候,老柱国抓着他的袖口,分明还未曾大醉,与王安风说求他给他们当年那一代神武府的老家伙们留下些生息。

    若要入朝堂,再过些年。

    他不想要自己的老兄弟们在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要再一头扎进朝堂旋涡里去,书生杀人从不用刀,朝堂是比沙场更能耗去性命的地方,这一场下来,就算能够侥幸活命,可也逃不过数年后远离中原,客死西域。

    他们大抵是不会后悔的,可是他说他心疼。

    直到王安风轻声说他此生不会入朝堂,老人才慢慢松开手掌,躺在床上,王安风走出来,一时间没有困意,坐在最高处,看着天上月色脑海中胡思乱想,却都不是什么和神武府主身份相匹配的军国大事。

    他想到三师父总说要自己偷偷溜入大内喝酒。

    这一次光明正大给人迎进去,也不知道在三师父眼里究竟哪一个更有排面些?算不算是做成了神偷门里代代相传的传统?

    又想到在那宴会上感觉到天雄城李吟香的气机站在自己背后,险些吓了一跳,没能维持住神武府主的架势,他万万想不到李吟香竟然是宫中女官,当日在西域边关出来可能是做了易容,气机依旧,看上去却和今日所见完全不同。

    不过能够出宫,还和皇甫家有旧,李吟香在宫中女官中的身份恐怕不低。

    不过当日他二人是刀狂和江湖女侠。

    今日却是神武府主和朝堂女官,对面相逢不相识,倒也有趣。

    可以记下,若有闲暇见到薛姑娘,大可以和她谈笑说人世间缘分之奇,于不可能处相逢故人,若将自己换成薛姑娘,恐怕并不会顾忌环境,会主动相邀饮酒?

    这样算起来,她倒是更大气些。

    王安风忍不住笑了下。

    突然察觉到一股气机出现,眸子微抬,右手一抓,一把长剑被劲气控制着握在手中,然后朝着一侧横斩出去,空气中出现另外一把剑,说是剑,也有些古怪,纠缠着白色布条,那剑并未落下,距离王安风有一段距离就已经收回。

    王安风随手将剑扔下,手中已握上了神武剑。

    月色下出现了第二个人。

    一身颜色有些灰扑扑的长衫,一把纠缠着布条的长剑,右手握着剑,来人左臂只有袖口被风吹着不断晃动,看不到手臂。

    王安风猛然起身,看着对面神色枯槁许多的书生。

    “倪夫子……”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七十五章 书生意气(一)(1/2)

    天边的月亮已经低垂下去,虽然还没有看到太阳,可是天色已经隐隐亮了起来,天京城在慢慢复苏。

    独臂书生站在距离王安风不算太远的地方,容貌相较于往日早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有些枯槁,只是双目越发平淡,鬓角白发提醒王安风,扶风学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才刚入学宫,就也十三四岁,每日还要在学宫中洒扫,不要说御剑过天京,就算是打算刺出剑气都费老大功夫。

    那时候倪天行时时过来蹭吃蹭喝,常常轻描淡写把百里封气得暴跳如雷。

    原本以为是个玩笑夫子,贪嘴好吃的倪夫子。

    可是那一日说是要带着他们去蹭吃蹭喝,迈出一步却直入宗师,为报血仇仿佛疯魔一般杀尽了一族之人,执掌神兵荧惑,在柱国将军宇文则和学宫夫子的联手唯独之下,虽然断躯一臂,仍旧悍勇冲杀出了重重包围。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倪天行。

    张了张嘴,道:“夫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倪天行手中剑抵在房顶瓦片上,看着和记忆中相比长大许多的王安风,脸上神色柔和些许,声音却平淡,道:

    “有两件事情,需要现在去做。”

    “做不成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王安风神色微微变化,想到了当日倪天行之所以发狂的缘故,他知道眼前倪夫子年少失孤,被一个鱼帮之类的渔夫们的组织带回去养大,可是这个鱼帮却因为得了他手中那一把荧惑剑而惹来了灾祸。

    有武者杀尽了那个小帮派上上下下数百人。

    哪怕老幼女子也没有留下活口。

    当年倪天行看到那杀他一家上下的仇人却含饴弄孙,而将他捡回去抚养长大的义父却尸骨已凉,还要背负上莫须有的邪魔名声,方才做出了那震惊天下的大事。

    之后,王安风在掌握巨鲸帮后曾经让公孙靖去打听消息。

    但是即便是以那时候公孙靖的甲等密探身份,线索在离开扶风郡瞬间断结,参与此事的人或者出了意外,或者遭受巨大打击,自尽于屋中。

    当时候公孙靖言语不详,此刻想来,能够将事情做得如此干脆利落,恐怕只有天京城中地位极高的人才有这种手笔。

    倪天行握着剑,平淡道:

    “你现在,不该在这里。”

    “不日天京城会有巨变,你若能够不来,就是最好,可你还是来了,那么这几日,勿要让你麾下之人妄为。”

    “言尽于此。”

    言罢不给王安风继续追问的机会,转身离去,似乎他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而已,身法极为霸道,踏空而行,王安风本欲去追,可是倪天行转手一剑,剑气灼热,虽然堂堂正正,却自有一股偏执和霸道。

    王安风手中神武剑横栏。

    剑气碰撞。

    恐怖的压迫力令王安风不得不飘身后退一丈之余,方才卸去了剑上的劲气,但是灼热之感仍旧存在,令冰冷空气变得扭曲。

    ………………

    在太学不远处有一座院落。

    这个院子,在寸土寸金,居大不易的天京城虽然占地不算大,但是却相当清雅。

    当然,这清雅二字的评论,需得不曾有一侧墙壁上被写满的诗句才成。

    两侧墙壁上,处处可以见到墨痕,有的只是写了几句不符合韵脚的杂乱诗句,最多的是七言五言的绝句,也有挥毫写下一整片古赋的人物,堂而皇之,占据了一大片的白净墙壁。

    吴楚之地文采风流,许多古迹中都有文人墨客留下来的诗句,而有些盛名在外的酒楼,也会有住客在墙壁上留下自己的文章,只是这里既不是什么古迹,那些诗句更不是什么什么恭贺赏景,其中许多都是辱骂的话。

    其中写诗赋的那一位更是文才斐然,连续用典,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剑一样,专门往最生疼生疼的地方去刺,刺进去了还要漫不经心拧上两下,狠辣刺骨。

    一名穿蓝色云纹缎子长衫的书生正借着酒气,歪歪扭扭写下诗句。

    然后扔掉早已经没有多少墨的狼毫,上上下下观赏自己的诗句,抚掌哈哈大笑,然后解开了腰绳,避开众人视线,在墙角洒下一泡黄汤,才晃晃悠悠离开。

    有一位士兵看到了这一幕,转过头去,不去理会。

    住在这里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这里的院子住着一个大贪官,人人都恨贪官,尤其据说他还会去卖官,来了几年,有钱就能从这个人的手里进去太学念书,太学出来按照规定就会有能力去做官。

    而且这个大贪官要价狠重。

    世家中没本事得了举荐的人,并不介意从这里得一个门路,富商们也同样,也因此才令这府邸里的官员没有被撵出去,不过朝堂上已经闹了许多次,一次闹腾地比一次大,就是没能把这个贪官掀倒。

    百姓们心里面也就更恨,恨地磨牙。

    天色渐渐亮起。

    姜守一穿上衣服,未曾去惊扰自己的妻子。

    去了侧房做了些简单的饭食,原本的厨娘听说他是个贪官之后要了很高的价钱,他实在是出不起,只好将那名厨娘辞退,顺便得了个铁公鸡的外号,想来后世应该会有他的记载,大秦姜守一,大贪大富,一毛不拔。

    他想到这一点事情反倒是忍不住笑了下。

    担心惊扰妻子多睡会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找了个地方坐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卷,书卷上写的是那位夫子当年的言行。

    其实夫子本人并不曾著书立说,老人认为道理应该言传身教,文字并不能够容纳道理,也无法阐述道理,只会留下让人故作玄虚解释,夸大扭曲的空间,只是后人觉得若没有文字记载,可能会遗失许多,才自作主张留下老人言行。

    而今经注已经比起老人的话多出百倍不止。

    可真正的道理都很简单,比如饮食,比如读书和思考。

    比如有教无类。

    过了两刻时间,身后穿着青衣的女子才走出来,冬日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些,她为姜守一披上衣裳,姜守一反手轻轻握住女子的手掌,另一只手握着书卷,微笑道:“吵醒你了?”

    女子轻轻摇头,只是道:“冬日更深,现在更苦寒了些。”

    姜守一笑了笑,牵着自己手掌,看着旁边寒梅,轻轻道:

    “我要做的事情有些乱来,你跟着我,怕是……”

    秀丽女子笑道:

    “你是想要再如年前那样,故意装出来纵情声色,想要将我气走?”

    “不要做这样的梦了,当年在学宫中,你可不如我的,更何况当年成亲时候,你说一生是我,富贵是我,贫贱是我,生死亦是我,不离不弃,莫不是要打算违约?”

    姜守一哑然失笑,道:“我辈应当一诺千金,可这句话说出去的时候我想着的是全天下金子都拿来,我都不会换,要是你要走的话,我一定死死抓住不要你走出门去。”

    “只是这一次……罢了,这一次虽然已经将事情准备好,但是现在时机仍旧还不到,世家和皇朝的冲突仍旧未曾彻底展开,千百年世家,便如同一座高墙,典籍大多在他们手里,武功也在他们手里,官员大多出自于世家之中。”

    “前朝曾禁止世家结党,可他们虽然退出朝堂,仍旧是天下士林党首。”

    “长此以往,天下哪里还是百姓的天下?百姓终其一生,大多只是行尸走肉,只知道躬耕农田,或许在世家眼里,百姓如此就可以,可以吃饱,穿暖,可我觉得还不够好。”

    书生脸上微笑很柔和,轻声说。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他们最少能够写得出自己的名字。”

    “奢侈些的话,便希望他们也能走远些,看的也多些。”

    “若有人能站在我面前,脚底还有泥土,斥责我姜守一满篇胡话,他自己的道理更好些,我会想大笑着请他喝酒,姜守一此生无憾了。”

    “可是这很难。”

    “是难,世家多年经营,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打破的?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微不足道。愿意主动做这一个打入世家长堤的长钉,最多一二十年,再无法垄断书籍文字的世家,便会摇摇欲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

    姜守一牵着妻子的手,平缓看着远空,声音渐渐低下去。

    沉默了很久,突然道:

    “若是,若是时机已到,而那长堤仍旧还不曾出现这一道裂缝,我……”

    他声音顿了顿,转口笑道:

    “我想,我辈读书人,应当不至于如此。”

    女子轻声道:

    “你品论史书,总说很多人都太天真了,你现在不也如此?”

    姜守一笑道:“因为我始终还是觉得,无论哪一个时代,天下人心终究不死,而我道不孤。”

    “那若你猜错了呢?”

    “不过一死。”

    “一死以开天下。”

    “陛下不会放过我打开的那一丝局面。”

    女子反手握住姜守一的手掌。

    姜守一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握着书卷,立在寒梅下。

    “梅树开了。”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字

    嗯,接下来一段剧情可能会比较长,题目的话,我觉得这四个字可以概括。

第七十六章 书生意气(二)(2/2)

    杨锦仙是当年平定六国时候功绩第一等的那种悍勇将领,所以才能够成为西域边关的守将,这样煊赫的身份,在天京城中自然有赐下的宅邸,此刻杨锦仙仍在边关。

    杨永定是他的独子,大摇大摆住进了杨将军府。

    作为边关大将之子,他今夜自然是有资格进入皇宫。

    虽然碍于没有功名,年纪也不大的原因,只是待在外面,可也见到了今夜百剑齐至的好风光,想着自己跟着老师从边关出来果然是有好的,否则在那苦寒之地,哪里能够见识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却不知我何时能够修出来一口剑气如瀑?

    正怔然出神的时候,看到天际一道身影掠来,未曾反应过来,屋中已经多出了一人,身穿灰衣,单臂持剑,正是将他带出西域边城的倪天行,杨永定恭恭敬敬起身行礼,与前些年在边关时的骄纵模样已经不同。

    倪天行神色平淡,点了点头,一如往日考教学问。

    然后为杨永定讲解他不曾理解的地方。

    这一过程持续了有大半时辰的时间,一直到杨永定再问不出什么问题来,方才停下来,杨永定正闭目凝神想着今日的错漏,却发现素来讲解完后就会离开的倪天行仍旧还在屋子里,安静看着他。

    杨永定心里面一突,感觉有些不对劲,有些心慌。

    倪天行微微一笑,杨永定在跟随这位先生行走天下以来,还没有见到过倪天行脸上有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下站起来,慌乱道:

    “先生?”

    倪天行道:“你我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杨永定仿佛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有些发懵,道:“为什么,先生,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还是说先生你是要考验我?或者说……”

    一直等到杨永定的声音无力下去,倪天行才道:

    “该教给你的,我已经全部教给你了。”

    “剩下的就是你自己去看天下,自己去想。”

    他伸手在杨永定肩膀上重重一拍:

    “不要让别人的想法占据你自己的心,你看了那么多的书,有那些是你自己的想法?哪一天你心里面有了自己的东西,到时候若还愿意,也能找到我,我会继续教你。”

    杨永定心里面稍微安心些,道:

    “那老师,您现在这段时间要去哪里?”

    倪天行道:“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杨永定下意识道:“那我能做些什么吗?老师……”

    倪天行声音顿了顿:“有一件事。”

    ………………

    第二日朝堂的时候。

    西域都护,十八路铁骑,都派人上朝,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与皇帝说明,这本来不应该是在太上皇大典之后开始,但是现在的皇帝半点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的所谓礼数,当即宣众臣上朝。

    北疆都护府的事情这段时间已经快被众臣听烂了。

    北疆之后,是中原十八路铁骑。

    发生的事情和往年上报大抵相同,不能够说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若和北疆大胜相比,也确实是极为平淡无趣。

    因为昨夜的事情,不少臣子已经有些犯困,偷偷打着哈欠。

    最后一路铁骑前来的军师退下,接下来是西域都护府,上前负责此事的是西域边关大将军杨锦仙的独子杨永定,穿着一身浅绿色官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第一次见到帝王,本就紧张,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更是心脏加快跳动。

    恭恭敬敬行礼之后。

    皇帝垂眸看着他,道:“西域有何事可报?”

    杨永定想到随着倪天行行走天下所见到的事情,心里的恐惧和担忧突然不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朝着皇帝道:“起奏陛下,西域都护之事并无异常,只是微臣曾遇到一奇人,有策疏想要面呈陛下。”

    一言出,朝堂之上一片烨然,有一老者皱眉走出斥道:

    “大胆!”

    “此乃我大秦朝堂,天子御前,岂能随意令人上殿?!岂非儿戏!”

    皇帝抬手止住其余人的话,一双眼睛看着杨永定,突然笑道:“你说是奇人?那好,朕相信锦仙儿子的眼光,既为天子,自然当听万民心声,想来那人已经被带到了禁外,来人,宣其上殿!”

    杨永定心中大松口气,道:“多谢陛下。”

    旁边卢家老人面色微沉,心中呢喃听从万民心声,不知道为何感觉到一阵心惊胆战,仿佛有一股冷气在背后流窜。

    这一日有一名独臂书生入朝堂。

    在百官瞩目之下,隐藏在御内的几名高手全部都心惊胆战,只觉得头皮发麻,身穿黄袍的皇帝看着断去一臂,神色枯槁的灰衣书生,问他说有何事情要说?

    那书生说出第一句来此所为心中仇怨。

    大殿之上不知道多少人神色皆变,几乎恨不得要大喊出声保护皇上。

    穿着一身龙袍的帝王却仍镇定,甚至于饶有兴趣,笑道:

    “有何仇怨?能来此,就说说看!”

    断臂书生立在朝堂上,声音平淡,将自身经历说出。

    说年少欢喜,说一夜家人死尽,说为凶者逍遥自在,说一切疑窦,大殿之内气氛渐渐压抑,皇帝沉默许久,问他仇人现在在何处?书生平淡开口道已斩杀许多,犹自有一条大龙未杀。

    他抬头看着神色镇定的皇帝,手中一抓,手指上崩出一道火线如剑,抵在了殿堂之上,剑刃横划,留下一道痕迹,众人一阵骚乱,却听得他平淡开口,道:

    “我的仇敌,在于上下勾结,朝堂中官出世家,天下里大族横行,有苦不能伸冤,而官官相护不杀,致使百姓几无以制衡,心中更畏,官吏则心中无惧,几可以为所欲为。”

    “此为世家之祸第一。”

    声音落地,朝堂中有大半人变了脸色。

    皇帝看着这个断臂寻仇而来的书生。

    倪天行平静道:“杀一官不过动乱,官后更有别处人为官。”

    “我有利剑能破天下,破此世牢笼。”

    “皇帝你敢不敢听?”

    百官低声议论不止,大秦朝堂言语宽松,卢家老祖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怒斥道:

    “放肆,不过是江湖上凶徒,哪里敢在此处夸口?!”

    复又转身朝着皇帝拜下,道:

    “陛下,我等上效国家,下安黎民,族中祠堂广布善举,于国于家于天下无愧,此人手中沾染诸多百姓之血,更口出此荒诞之言,必为邪魔外道,臣等恳请陛下下令,捉拿此獠!”

    言罢直接拜倒,额头叩在地上。

    在他背后一下子跪下许多大臣,皆口中齐声道:

    “臣等恳请陛下下令,捉拿此邪魔外道!”

    倪天行看着伏低的臣子,隐隐讥嘲,抬头看着皇帝,道:

    “百官皆出于世家,其势大。”

    “千年关系,百载联姻。”

    “动辄以众臣之势左右帝王,为王权之敌。”

    “若不节制,必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祸。”

    “此为世家之祸第二。”

    跪在地上的卢家老祖脸色一白。

    他竟敢!

    居然有人敢于如此直白说出这样的话,他居然敢?老者手指下意识握紧,在那灰衣枯槁的书生身上,他看不到半点儒家温和儒雅,看不到半点中庸之道,便如同一把出鞘利剑,锋芒毕露,霸道无匹。

    令他忍不住心中颤栗,一时间却难以反驳。

    仿佛一柄剑指着整个朝堂上世家的脖颈。

    倪天行身上浮现宗师气机,将那些敌意全部压下,复又道:“我自扶风出,直走西域,来往花费八年时间,宗师有蔚然大观,事无巨细,已看遍天下人事,百姓,江湖,游侠,军备,商贾,世家,寒门。”

    他指着自己心口,道:

    “此处共有十二策,九疏,其中所载,皆为吾敌。”

    皇帝缓缓起身,道:“朕为天子,自然有包容天下之心。”

    “虽然妄言,你大可以说来看。”

    “众卿亦可以反驳。”

    倪天行嘴角勾了勾,似乎有冷笑,旋即开口。

    伴随着那独臂书生不紧不慢的话,众多臣子面色不由越白,按照他所说,世家几乎再无半点存在必要一般,而众多臣子权柄,皆在帝王手中,他们最终将成为帝王手中的棋子,成为天下的一角,再不复原先千年兴盛。

    不止多少人眼底先是迷茫,旋即变成了惊惧和愤怒。

    这是要断掉他们子孙后裔的富贵……

    而且,没有了世家,这样莫不是要变成千世万世的帝王?

    倪天行旋即又道,若帝王昏庸,无视百姓,便有倾覆之灾。

    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又言官员中必须有寻常百姓出身方可能为百姓谋福。

    不止多少人心中彻底慌乱,看着那消瘦断臂身影,心底呢喃邪魔外道,外道邪魔,再无其他心念。

    这是与天下士族为敌!

    这也是在和皇族为敌!

    这一次上朝直到日落,皇帝似乎为倪天行所触怒,全盘怒斥了他所说的话,在一众臣子厌恶而恐惧的视线中,素来平淡的倪天行大笑到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几乎直不起腰,提剑转身离开。

    而杨永定,皇帝因其年幼识人不明,未曾重罚。

    被留在东宫,陪伴皇长孙习文学武。

    第二日全天下文坛皆抨击倪天行,更有人牵扯出扶风学宫之案,已经有人为倪天行写了檄文,骂声不止,几乎一下就成了天下士子所抨击的败类,有太学生齐齐请愿要拿他下狱,择日问斩。

    而在更深处,世家内部已震动不止。

    ………………

    倪天行持神兵荧惑消失无踪,唯独数人知道,他终究要去面对自己的心魔,在完成身为读书人的心念之后,要了结自己的仇恨,以这一柄引来祸事的荧惑剑,亲手刺入那位大人物的心脏。

    在东宫,杨永定对着好奇的李长兴说着他的老师,神色平静:

    “老师他读书读出了偏执无我,读出了与世为敌。”

    “他说武夫杀人用剑,书生杀人用笔,可他说真正的读书人,书剑双绝,应当杀一杀天下久弊,杀出一个乾坤浩荡。”

    “无论用笔,还是用剑。”

    “他说文字和道理是不逊于剑的东西。”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握住这一把剑。”

    “那样天下将无世家,无人能专断横行,无专断横行,则畏惧天下之声,百姓可以过的好一些,最不济,可以用这些保护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日子,而不是现在一样。”

    李长兴呢喃道:“可是这不是要和天下世家为敌吗?”

    杨永定看着他,轻声道:

    “我道在此,一意孤行,虽天下之谤,虽天下为敌。”

    “又如何?”

    ps:第二更奉上…………

第七十七章 书生意气(三)(1/2)

    冬日寒意已经过去了最深的那个时候。

    这几日已经远不如前些时日那样子冰冷,有些地方的梅花开的正盛,也有些地方梅花已经开始片片凋零,卢博容看着寒梅纷纷扬扬散落,伸出右手接住了几片梅花,带着冬日的冷意。

    老人白发打理地一丝不苟,两道白眉,不怒自威,此刻却多有柔和。

    他将那两片梅花送入池塘中。

    来年夏天会有满池的莲花。

    我送寒梅见莲花。

    老人笑了笑,转身走进屋子里,手中握着一卷翻看了许多次的书卷,看着落下的梅花,就像是最后一场白雪,来年应该会有很多绿芽长出来,他抬眸看着天空,神色而有些恍惚。

    天变了。

    大秦朝堂上的天变了。

    距离那震动天下的断臂独谏,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的时间。

    他虽然早已经不在朝堂,但是也能够感觉到局势的变动,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有些人觉得狭隘,也总有人能有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发生了些和朝堂没有甚么干系的事情,但是他能判断出皇帝在慢慢约束世家。

    其中素来和善的中书令长孙念连连出手,在前几日令崔家一位从三品的官员丢掉了官帽,弹劾之事密密麻麻,详实地令人头皮发麻,最早一件事情已经在八年前。

    那个时候,崔家家主才来天京城。

    昨日,赵家的子弟和将种子弟发生了冲突,被直接拿下。

    卢博容紧了紧衣服,觉得天真凉下来了,他也真的老了,居然觉得有些冷,年轻时大雪时候泛舟江心垂钓,温一壶黄酒,潇洒自在的心气却再已经找不回来了。

    背后卢子华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道:

    “祖父他们打算要以退为进。”

    卢博容看着寒梅不说话,卢子华没有再叨扰这位老人,恭恭敬敬拱手之后,就转朝着后面退去了,许久以后,卢博容轻轻说:

    “天凉了啊……”

    在断臂独谏引发的风暴才稍微平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有一件事情引爆了整个士子群体,尤其在天京城中,更如同秋日的炸雷一样,连绵不绝,声及百里千里。

    卢家现在的老家主,朝堂中位置显赫,只在三高官官之下的侍中兼紫章翰林学士以老迈为理由,告老请辞致仕。

    第二日,崔家在朝堂上官位第二大的礼部侍郎请辞。

    这个位置虽然不至于是第一等显贵,但是掌握朝中礼仪规章运转,颇为重要,这一次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变了脸色,当日皇帝脸色铁青,连连道了好几句好,不等李盛说无事退朝,甩袖离开。

    已经不再是礼部侍郎的崔家二子神色平静,抬手整理衣冠。

    然后转身踏出了太极宫,神色清冷,没有半点畏惧,其余世家子弟也未曾因此而疏离他,仍旧和他轻言谈笑,最后自宫门口才分开。

    崔二郎转头看了一眼森严的朝堂宫门,才踱步离开。

    第三日未曾上朝。

    近百人递上了辞呈。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

    这并非是空话。

    大秦曾经有雄才伟略的帝王,看清楚了世家势力之所以极大的原因,禁止世家之间联姻,但是江东世家仍旧我行我素,帝王将皇室列为世家第一,可是天下士林仍旧尊齐鲁地为世家士林领袖,三百年不绝。

    天下虽然是皇室的天下,却也是世家的天下。

    朝中半数人都是世家子弟为官,若是世家子弟尽数辞官,或者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就算是朝堂再强盛,法规如何完善,也没有办法,如同一辆马车却没有了驭者,只能有撞毁的下场。

    有皇帝以世家制衡世家,却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世家早已经利益一体,谁人能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世家和皇室的委婉对抗,离武和尉迟家的老柱国听说了这句话之后,都觉得这个时候待在天京城里差不多能够看到一个大热闹,呆在这儿不打算挪窝,而王安风担心倪天行,也没有打算离开京城。

    离武双手笼在袖口里,看着天京城的街道,若有所思道:

    “世家……”

    老柱国道:“我记得,二十年前,陛下执政的时候,那时候陛下还年轻,锋芒太露了些,加上王天策那件事情,引得世家不满,那些人也曾经搞出来过这种事情吧?”

    离武喝了口酒,道:“他们往日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旁边老人沉默了下,道:“所以我未曾让尉迟家成为世家,在那帮人眼底里,我尉迟也就是个趁着七国大乱往上爬的暴发户罢了。”

    离武靠着梁柱,优哉游哉道:“你果然很聪明。”

    老人见到离武这当年莽得让天下各大将领头疼的莽将做出这种做派,不由得气笑道:“你懂个什么?还在这儿跟老子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

    离武晃了晃酒壶,淡淡道:

    “年轻时候,神武府主就是现在的皇帝。”

    “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是个记仇的人。”

    “世家下错的那步棋,就是将平定天下的皇帝当做了往日那些守成之君,以为还会被他们制衡。”

    “而他们下的更臭的一步棋。”

    “就是同样的错,他们连续犯了两次。”

    离武呵出一口酒气来,慢悠悠道:

    “咱们皇帝陛下现在可越来越会演了,当年王天策都没他能演。”

    “还面色铁青?心里面都快笑出来了吧。”

    “这一次火上浇油,世家神仙难救啊……”

    在崔家二郎辞去官职的当日,周枫月眯着眼睛进入了皇宫,然后第二日,在整个天下都在看着皇帝会如何做,等着皇朝如同过去百年,甚至于千年一样,再度后退一步,然后世家也同样付出代价,求得共存平衡之局。

    皇帝冰冷看着仍旧立在了朝堂上的崔家二郎。

    昨日皇帝早早拂袖离去,面色铁青,虽然递上了辞呈,终究没有同意,这和二十年前,乃至于过去一样,崔振海想着,这一次,应该还是会削去自己的官位,但是会由崔家其他人担任。

    无妨,家族不会亏待他。

    他更能够得到满天下赞誉和清名。

    想到这里,脊背挺得更直了些,神色平淡。

    皇帝拿起了奏折,笑一声,道:“要辞去官位?”

    他将奏折扔下,道:

    “那就且去,与你三月俸禄。”

    崔振海仍旧能够不卑不亢,行礼倒谢。

    第二句话轻描淡写落下:

    “既然不想要当官,有闲云野鹤之心,躬耕后园,何不带着家眷一起,既想要为民,那么税款依旧,劳役如常。”

    崔振海面色发白,仍旧还能够强撑着站稳。

    周枫月心里轻轻叹息一声,他经历过三朝帝王,所见所知甚多,他已经看得出来,陛下要将世家驱出这朝堂,半月多前那书生将世家之祸剖析地淋漓尽致,比起他们所想还要清楚明白,鞭辟入里。

    接下来就是那个书生了。

    他微微转头,一双泛白的眸子里倒映出了站在百官位置中间偏前的姜守一,他从这个书生眼底看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突然轻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似乎要拂去甚么压在身上的东西。

    老人想着既然是比他多读了许多书,总不能够什么事情都让年轻人去担。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周枫月走出了众臣位置,引来众人的视线,这自二十年前天下安定后几乎不曾再开口提出一策的老龟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口。

    一开口便石破天惊。

    “臣启奏陛下……”

    “先前百人辞官,臣请驱其出朝。因此事恐有结党,有作乱,欲犯上,逼宫。臣请陛下令大理寺彻查。”

    轻描淡写两句话落下,朝中半数人面色煞白。

    若是前几日断臂书生倪天行是将这个天下藏着掖着的世家之祸直接展开在所有人面前,那么这位老人就是以世家的以退为进,狠狠地打断世家一条腿,顺手将这些世家官员扔出朝堂。

    至于大世家留下的官位空缺,还有许许多多出身于寻常世家的人才,甚至于还有寒门士族,他很想要和那些世家的家主说一句话,世上有个道理是唇亡齿寒,没有错,但是不要忘记,还有一个道理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世家影响一国的时候,周围还有六国在虎视眈眈,而国内除去世家也确实缺乏人才,可是现在不同了,天下早已经一统。

    老人抬头,感觉到众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一句话彻底砍断了世家一条腿,在千年壁垒上狠狠打开了巨大缺口。

    “天子不容轻侮。”

    “若此百人辞官,暗中有书信消息来往。”

    “臣斗胆恳请陛下下令,从此此百人家世后嗣永不录用为官,所空缺官位,自有擢补……”

    噗通一声,崔振海腿脚发软,直接坐倒在地,脸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想到家中孩子,还有正自年轻意气风发的儿子,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声音之中几有哭腔,道:“陛下,陛下!”

    “是臣鬼迷心窍,臣领罚,求陛下不要牵连臣的孩儿……”

    “求陛下广开一面,求陛下广开一面!”

    两名身披重甲的禁卫上前,几下剥去了崔振海身上的官服,将这曾经地位清贵的大臣拖出了大殿,这一日,周枫月举荐数人为官,都是各地小世家进入天京城后磨砺出的官员,皆有实干,受到擢升。

    而原本的侍郎位置,则由一名在文坛素有盛名,却出身寒门的人担任。

    周枫月上奏结束之后,仍旧立在了众臣的前面,这位曾经历经三朝,为众多臣子所敬重的老人,在这一次退朝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和他同行,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出宫门,看着朝着自己行礼的姜守一,

    伸手将姜守一手掌往上拖了拖,然后咳嗽着离去。

    姜守一转头看着周枫月。

    老人太老了,腰已经没有办法再像年轻人那样挺直。

    往日都有其余大臣搀扶着老人,所以没有办法察觉,现在很明显能看得出那脊背弓着,脚步走起来很慢,周围那些绯红官服的官员快步从老人周围走去,至少隔了七八步的距离。

    老人伸出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腰。

    慢慢走出御道。

    ……………………

    姜守一去太学上了最后一次将经文。

    讲夫子有教无类,有弟子三千。

    离开太学的时候,被一书生以酒泼面,青衫打湿。

    书生只是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换上了官服,端坐案几前,整理早已经完成的奏折,平静等到落日低垂,晨星渐出,最后天色虽然还暗着,却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

    姜守一踏在御道上。

    百官鱼贯而入,分文武两列排列在了宫殿内。

    李盛手中拂尘一扫,道:“百官觐见,有事启奏。”

    今日朝堂上一下换了二三十张面孔,曾经被认为永远不会滑落的几位大人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不由得令人心惊胆战,闻言众人也只是一阵沉默,不敢多

    说。

    李盛再度道:“百官可有事启奏?”

    这一次穿着红色官服的男子走出。

    相比起朝中京官,他更像是个书生,行礼,开口,声音清朗:

    “臣,姜守一,启奏陛下。”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三千八百字~嗯,我希望下一章能够讲完这一节故事。

    正在码字中……

    十二点多?大概

第七十八章 书生意气(四)(2/2)(四千八百字)

    这段时日里,天京城里的劲爆消息,一日接着一日,几乎就不曾停歇下来,如同秋日里那瓢泼大雨,一阵一阵,不肯稍微休息一下。

    整个天京城的酒馆茶馆里面,四处流传的故事,都给人说得煞有介事,听的人也都认认真真去听,末了还得骂上一句消息故事里的人,才算是给到了面子,说故事的人面上心里也就舒坦。

    天和楼里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看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距正午还有些时间,来客不多,既是大厨,也是掌柜,偶尔还得要端端菜盘子的刘厚终于得空儿了,坐在椅子上,长呼口气,动都懒得动一下。

    可还不等他歇够了精神,就又有客人进来。

    当下也只能够打着精神,起来招呼客人进来,这一眼看过去险些把个刘厚三魂七魄给吓走了一半,冬天里寒意一层叠一层,冷到了骨子里头,不是他胆量小,委实是来的人有些古怪地很。

    那老人倒是生的儒雅,穿着虽然简朴,可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有学问的人,可是旁边跟着的那年轻人就让刘厚心底里哇凉一片,那年轻人长得倒是不低,肩膀宽阔,手臂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可就是脸上不像是个人。

    不知经历过什么,一张脸似是给人来来回回直接切烂掉。

    上面的伤疤早就已经长好了,可看上去叫人更是觉得头皮发麻,刘厚脑后一股子凉气乱窜,那老人手里提着一把褪了色的伞,想来是遮着刚刚那场雪的,老人把手里的伞在地上磕了磕,温声道:

    “让店家受惊了,我这孩子,小时候给人抢了去,好不容易救回来,可是这脸是有些毁了,从小到大没少给人欺负,其实他心善的很,不知道典籍能不能让我们爷孙两个在这里稍微歇歇脚,吃碗面?”

    刘厚本就是憨厚之人,原本心里害怕,可听了这话,想着这年轻人小时候经历的遭遇,没来由就心里一阵怜悯,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这爷孙两个,当下道:

    “瞧老爷子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这开店的,哪有把客人往外面赶的道理?现在正好得空,您两位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去,再送您一凉碟儿小菜,这面还是得来个红油小菜才最好入口。”

    老人摸了摸旁边年轻人的头,道:“阿平,还不给掌柜的道谢?”

    刘厚连忙摆手笑道:

    “哎呀这哪里使得,两位客人快进来坐,进来坐。”

    老人和名为阿平的毁容少年一同进了店里,这店的铺面不大,难得干净,没有寻常店铺的油腻感,老人坐在临近火炉的地方,将手中的伞轻轻放在桌上,手掌落在一旁。

    这种小店里没有甚么后厨的说法,刘厚就在店中央的地方空出了个火炉的角落,上面架着铁锅,这一来是能够节省地方,二来也能展示展示店主人做饭的手艺,吸引客人。

    因为现在还有个时辰才到午时饭店,店里没什么人,刘厚一边做饭,一边随口道:“老先生看着面善,口音可不是咱们这边儿的。”

    “是第一次来天京城?”

    老人笑道:“不是第一次来,我想想……差不多来了有四五次。”

    “不过这样简单轻松倒是罕见。”

    “年轻时候想的东西太多了,没有这样的野趣,也没有闲心。”

    刘厚笑道:“那老人家你可得要多转转,咱们天京城地段可好,繁华,好吃,也好喝,不看尽兴可有些亏了。”

    声音顿了顿,又问道:“还不知道老人家贵姓?”

    老者笑了笑,道:“苏,苏妲己的苏。”

    刘厚给老人这非同一般的比喻给惊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道:

    “苏啊,好姓,就是老先生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哪儿能用苏妲己这样的妖妇姓氏来比喻?说起来我倒想起来,咱大秦当年和六国打的时候,对面儿有个叫做苏谷的书生,一个人合纵什么横了六国。”

    “那架势,险些把咱们大秦给吞了下去。”

    “老先生往后用苏谷来说自己的姓,也比苏妲己要好些。”

    老人笑了笑,这样念出自己的名字总有些奇怪的感触,轻声道:

    “苏谷啊……”

    对面阿平给老人倒了热水,老人喝了口,又道:“我近日来了天京城,发现这京城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店家你消息灵通,可知道有什么趣事?”

    刘厚一怔,旋即又揉了揉面团,一边说道:

    “那是有,不过可不是甚么趣事,我怕老先生你听了要生气发火。”

    苏谷道:“听故事能听得生气,那便是我自己修养不够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这个故事的,莫不是有谁人欺男霸女?”

    刘厚重重叹息一声,道:“唉,老先生虽然没有说对,也差不远了。”

    “是个贪官!”

    刘厚声音一下变重,有些咬牙切齿,继续道:“据说叫做姜守一,是太学的老夫子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咱们还以为是个有学问的好夫子,嘿,可曾想到,居然是引狼入室,引来了个天下第一等的贪官!”

    老人道:“哦?如何个贪法?他又不在户部,也不在吏部,相比起这三省六部的富贵衙门,这太学可是清汤寡水的,没有半点油腥味道。”

    刘厚哎的应了一声,道:

    “那可不是!咱们以往也这么想的,谁知道他,这个姜守一他居然向那些没有资格入太学的人收钱,然后把那些人给送到了太学,老先生您说说,这太学,一出来就有了官身,这,这事情怎么能够儿戏?”

    “有人去问过了,那可真得要一大笔钱才能进去。”

    “有个柳家的世家公子,据说拿了千两白银,那可是千两!”

    刘厚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道:“一千两,收进去一个学生就能有这么多,想想都能够知道他这几年贪了多少银子!”

    “这还不算,老先生你可知道不?半月多前,朝上出了大事。”

    “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有上百个大官儿都给没了位子,然后有一批在这些官下面的官就顶了上去,可是这终归是少了人,拆东墙补西墙的,最后到了下面一口气空出了百来个位置,您可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苏谷问道:“发生了什么?”

    刘厚右手重重在面团上面一锤,恨声道:

    “这姜守一,他居然敢卖官!”

    “据说他上奏说要在太学里挑选学生去各部当官,虽然不高,可那都是官儿啊,谁不知道这太学里好多人都是因为给了他银子才能上学?这一下出来啊,大家伙儿都骂,可还是见着有人去给他送礼,他也敢收!”

    刘厚骂骂咧咧了一阵子,道:“最后还是陛下开口了。”

    “说此事可以,但是必须要经历过考核。”

    “这和往日的还不一样,是各位老大人出题,陛下亲自把关最后一面。”

    “嘿,这一下子啊,那姜守一怕是要完咯,那些草包,哪里能有什么本事?指定要露馅了,只是这些个不大的官,居然要累得圣人陛下出面,唉,这姜守一,贪官误国啊,定要叫他午门抄斩才行!”

    说了一阵子,面也煮好,给两人端上桌来,清汤面,上面横卧了根青翠的油菜,还加了切得细碎的葱花,煎的正好的鸡蛋,最后倒了一勺村口老陈家里的老酱油,滋味一下出来了。

    老人吃了口面,赞不绝口道:“好滋味。”

    刘厚送上了一碟子小菜,笑道:

    “老先生您慢些吃,若吃不够,可以加面,第一次不要出钱。”

    老人点了点头,吃了几筷面,突然道:“店家说那贪官误国的姜守一,可见过他?”这掌柜的脸上浮现一丝轻蔑厌恶之色,道:“自然是见过,他做的事情出来了之后,咱们乡亲们都看不过眼。”

    “几位出身世家的老大人们也都带头去斥责喝骂。”

    “咱们想着圣人估计也看不过眼,有哪些气性大些的,往那家院子里扔臭鸡蛋烂菜叶子,也有人给他墙上倒了些污秽之物,嘿,叫他清贵,贪钱还装清贵,该死!”

    刘厚眼底满是得意,又补充道:

    “我家那小子也扔了两颗臭鸡蛋过去。”

    “算是有种了。”

    “现在那姜守一算彻底臭了,咱们都不乐意给他卖东西,就算是卖了,也非得要涨价十倍,他不是能够贪钱吗?那就贪啊,哼,贪钱是贪,就是还扣扣搜搜,买个菜都挑最便宜的那种,还只卖半颗,倒是没有讲价。”

    苏谷道:“他毕竟是官,你们胆量如此大么?”

    刘厚迟疑了下,道:“这……那书生看上去倒不怎么凶狠,所以,咱们不知道怎么也不怕他,再说了,不也还有几位大世家出来的大人物们帮衬着么?咱们往前冲也不怕了。”

    苏谷笑了笑,道:

    “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

    他筷子搅了搅面,淡淡道:

    “太学学子,和店家有关系么?店家孩子可能成了太学学生?往后当官?”

    刘厚一怔,支支吾吾道:“这,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可,可是……”

    苏谷又道:“若有人能够让你的孩子上学宫,店家觉得如何?”

    刘厚虽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好没有道理,普通布衣哪里能够有资格上学宫?可还是照实回答道:“那我肯定要千恩万谢了,定然给那位恩公立下长生碑文,世世代代,都不忘记他的好。”

    老人笑了笑,却没有在说话。

    一碗面吃尽了,外面雪也停了,老人结了账,抓着布伞离开,那少年紧紧跟着,针脚细密的鞋底踩在雪堆里,发出了嗤嗤的细碎声音,阿平开口道:“那个姜守一,不像是贪官。”

    苏谷慢慢道:“自然不是。”

    曾经祸乱天下的谋士抬头看一片澄澈天空,道:

    “他是要重新立下天下的规矩,气量很大,也很聪明,这件事情,世家不对在前,空出百官位置来,官位都升了,也就空出位置来,他只是提出了要令太学学子顶替那些六七品官员空下来的位置。”

    “可是因为他先前在朝野上的名声,你觉得会如何?”

    阿平想了想,低声道:“群起而攻之。”

    苏谷点头道:“不错。”

    “可是,定然有人会觉得此事尚可以考虑。”

    “尤其是那些有子弟在太学的,世家力量被打击衰弱,尚未能缓过气来,这等倾轧事情,若是根基不稳的皇朝,几乎会惹来倾覆,可是大秦此刻天下尤其稳固,这一点反噬能够扛得住。”

    “这是那些世家进入朝堂,立足为派系的大好时机,却又要防止他们看不上眼的士族,尤其是寒门士子,以及富商子嗣,所以他们要有门槛,所以,要考核,这理所当然。”

    “世家总是自视甚高。”

    “这个时候皇帝提出最后由他过目。”

    “这件事情,就成了。若老夫所料不错,以姜守一的眼力,此刻太学之中,士族学子,甚至于才气逼人的寒门士子绝对不少,考核成绩,必然远在那些不思进取,要花银两才能进入太学的世家子更好。”

    “他们原本只能够作为刀笔吏,现在却有了机会进入朝堂。”

    “而这一种考核的方式,会令皇帝手里有了既不是世家,也有才干的人才,现在的秦皇气量大得很,不……遍览史书,天下哪个帝王都会想令这种考核永远存续,甚至于,推及全天下七十二郡。”

    阿平略有恍然,旋即皱眉,道:

    “可是,寒门子弟如何能出得起那一千两银?”

    苏谷道:“这便是一着障眼法了,世家子弟出了千两银子进去,可谁说寒门子弟,也要出千两银子?不过便如刚刚那店家,家有余财,可是就算是举家借债,凑出个数百两,也休想要入太学。”

    “寒门,毕竟也是士族。”

    “终究是布衣不同。”

    他声音平淡,阿平却听到了难以逾越的鸿沟高墙,隔在士族和布衣之间。

    苏谷复又笑叹一声。

    “可惜了姜守一啊。”

    阿平道:“可惜?”

    苏谷抬头看着天空,平静道:

    “是,这等考核往后必然是立国之策,必然会出现贪墨,大贪。”

    “唯独告知天下人,凡在招收学子,乃至于最后考核贪墨者。”

    “哪怕是提出此国士之策者,也必死。”

    “如此此法乃立,后世若有贪墨者必重罚,才能够令真正的人才涌现出来,进入朝堂,为天下所用。”

    “商君死于商君法,秦法乃立,乃有强秦霸有天下。”

    “姜守一入京城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所为者千秋万代。”

    阿平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宫门外,看到有人张贴皇榜,苏谷微笑道:“走罢,去看看究竟谁人通过了考核,也算是送一送姜守一。”

    两人走到皇榜外。

    一股无形气机将其余人逼迫开,苏谷抬眸看着皇榜,突然怔住。

    旁边有给挤了一下,抬头想要臭骂的时候看到了阿平,吓了一大跳,咕哝着避开,抬头一边和旁边人骂着姜守一,一边羡慕看着皇榜,他扫了一遍,见到许多陌生的姓氏和名字,有些好奇挠了挠头,看向旁边的人,道:

    “奇怪了,咱们大秦有公羊这种世家吗?怎么没有听过?”

    “好像没有啊……连士族都不是。”

    这人正疑惑不解,旁边突然传来大笑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转过头看到那老迈书生扔下了手中伞。

    曾经以一己之力在七国间合纵连横的大谋苏谷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好好好,好一个弥天大谎!”

    “竟是骗过了天下!”

    “这一次你姜守一如何能够不死?”

    “原来你这一道龙门,不止给了寒门士子,便是那些布衣,也要让他们念书识字,入学宫,入朝堂?你是要铸造一个布衣出卿相的天下?好大的胆量,你居然敢如此,何其胆大的读书人?!何其狂妄,区区世家千年富贵哪里能和你比?”

    他大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旁边的百姓吓了一大跳,往周围连连退去,只道是见了患癔症的人。

    老人俯身下去,抓起了布伞,呢喃自语:

    “我突然觉得,比起那些家伙多活了这么久,能够死在这个时代真是好事情,只可惜活不到更远了。”

    他抬起头,扫了扫肩膀上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了的梅花。

    “天下人谤你怨你骂你恨你。”

    “我苏谷敬你。”

    “敬你的书生意气!”

    “敬你的一意孤行!”

    “敬你那布衣卿相治国的天下!”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今日四千八百字。我觉得算是加更(迫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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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