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上门来(2/2)
别院中好几处的红木桌子被搬着拼在了一起,拼成了个颇大的宽桌,一叶轩弟子小心翼翼将画卷展开,铺在了这大方桌上,可见到万里江山景致,恢弘大气,用料明艳,不是凡俗手段。
这副画周深此生至此最得意,花去足足一年三个月时间画出来。
现在年岁渐长,画技纯熟,但再给他多出一倍的时间,也难以画出画中的精气神,此次前来第一庄,专门有一辆马车拉着这一幅画卷,宝贵地厉害,若非打算与山庄中第四庄主共赏,他绝舍不得。
可是此刻站在这万里浩大江山图前面的不是白发白须的第四庄主,而是个满脸苦色的少年人,李长兴咧嘴看着笔锋上的起落,绞尽脑汁想不出几个说法,已是鬓角有汗,却不敢伸手擦拭,也不敢转头四顾。
在他背后三步远,就站着一身深朱色儒衫的老人,抚须凝眉。
落在李长兴背后的视线令少年无可奈何之后更是无可奈何,若是强压他反倒不怕,只是老人说话总是言辞恳切,温醇良善,这样敦敦教诲的软刀子令他束手无策,只得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心中懊恼。
来了第一庄本是打算见识见识江湖中风光景致,结交豪侠。
往日回想起来,也曾经在江湖上行走过,有几分豪气可以下酒。
未曾想才来就钻到了老人口袋里,一日有小半都在这里苦修功课,便比在太子府中也好不了多少,早知如此,何苦要向父亲许下那许多诺言?想到这里,更有欲哭无泪之感。
今日来此,已是看了近半个时辰,少年勉强活动了下有些酸硬的脖子,视线往外偏去。
现在已近晚秋,枫叶红落,别院院落外一圈青竹回廊,从打开的窗户上能够看到斜倚着一名穿朴素蓝衫的青年,身形修长,发簪只是有些粗糙的白玉,黑发柔软垂落在肩膀上,正在安静赏景。
背后仍还背着个粗布包裹起来的包囊,看上去并没有江湖传言中的霸道,一叶轩弟子对于这位时时前来的青年也极有好感,大约也是因为他身上这种与一叶轩中清修师兄弟们极为相似的温雅气质。
一位白衣挽发的清秀女学士将在井水中浸过的瓜果切了一盘,替他端去,青年点头温声回礼,言谈间确实是有许多儒雅气度在,李长兴看着和女学士不知在说什么的便宜叔父,不由得有些羡慕出神。
正此时,肩膀上突然挨了轻轻一下,一下回过神来,看到旁边脸上满是皱纹的白发老人,不由得心里一突,周深看着眼前的皇长孙,心下无奈已极,抚须道:“殿下看了这许久,可有甚么感悟吗?”
李长兴满脸诚恳,道:“这……先生的画卷太过高深,学生神游其中,飘飘然欲仙,不知时日将过,心中更无半点言语俗气在,只觉得好看,气度更好。”
周深抚须右手微微一顿,苦笑不已,道:
“你啊你,几时学会了这样说话?”
少年诚挚道:“学生所说之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之言,先生不信,可以拿着这幅画去问问山上山下各位大侠。”
“定然都是要叫好的。”
能来了山上山下的江湖人有哪个是好想与的?便是不知道这一幅画,也知道周深是一叶轩的长老,这些老江湖逢人开口就是夸赞,没有几句可信,周深伸手指着少年,点了数次,摇头苦笑道:
“油嘴滑舌。”
李长兴心中得意一笑,面上则甚乖巧,知道此次考教插科打诨算是一时应付了过去,稍微松了口气,看着外面,想着此刻出去,不知能否赶得上第一庄的盛事。
外面山上突然响起低沉终声,极为悠扬,直抵云雾之上。
太子府中有一整套大小编**有六十五件,李长兴小时常常拨弄,一下听出这钟声音色之美不逊色于太子府中据称自楚王国库中寻来的那座大钟,钟声不绝,回荡了足足九次,音色深沉浑厚,余音缭绕不绝。
有观礼弟子弹剑长啸。
第一庄三重门后涌动云雾,核心弟子不过数人,持剑弟子三十七,另有内门外门执事,浩浩荡荡数百人自上而下列阶而立,神色肃然,门中有琅琅玉音不绝,仿佛神仙所住之处,既是江湖第一,自有一番浩大的气象。
李长兴远远看见,满脸艳羡,皇室自然有皇室尊贵处,却又规矩森严,若是论及逍遥自在,哪里比得上江湖大派?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些,走出门去,远远看着,当看到一道道身影纵上时候,更是眼馋,转头看向王安风,道:
“叔父,今日是第一庄庄主第一次当众露面吧?”
王安风只嗯了一句。
李长兴见王安风未曾继续说,就又忧心忡忡道:“这样大的场景,恐怕这座江湖这一个百年里也看不着第二次了,叔父若是误过了,岂不是太过可惜?”
王安风嘴角勾了勾,道:
“我与第一庄庄主相熟,想见随时可见。”
“只是你,除了今日怕再难见到这么大的江湖事了。”
李长兴满眼期冀,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从方才女学士送来的小桌上端起一盏清茶,品味苦后回甘,不看李长兴,声音自轻笑转为平淡,道:
“周老,殿下的功课应当还没有做完罢?”
李长兴脸上笑容僵住。
周深抚须笑眯眯接过话去,当即就要让李长兴继续回去去看画,王安风仍旧倚靠在回廊栏杆上,看着红叶翻飞落下,端起精致小巧的茶盏饮了一口,隐藏在暗中的两名高手见到自己保护的皇长孙吃了瘪,也不敢开口,只当做没有看着,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点的凶悍气。
王安风饮下第三杯茶之后,空中传来清越铃音,缥缈不绝。
立在李长兴背后的任动神色微变了变,抬头朝着外面看过去。
今日第一庄上有大典,许多人都上了山上观礼,别院处人迹寥寥,伴随着铃音,远处山上如同绽开一朵白色富贵牡丹花,一道道白色袖袍翻卷,射向各个方向。
袖袍将原本极为开阔的景色撕扯切割,变得逼仄。
这些白色袖袍自然不可能会是自然产生。
一道道曼妙身影如同天外飞仙一般,自这些白色绸缎之间翻飞,白色绣鞋自长及数尺的绸缎上轻轻一点,便即飘然而起,如同天上仙宫降世,更比人间绝色多出三分味道。
伴随嗤嗤破空声音,白色缎子直接卷在了别院建筑翘起的檐角上。
十八名白衣女子持剑而来。
飘然欲仙。
剑气锋芒。
一叶轩弟子识得厉害,神色都变了变,各自持拿兵刃在手,十八名女子行动之间有铃音相伴,仿佛牡丹中间一点黑蕊,另有一名黑衣男子紧随而来,负手而立,直接踏空而行,十足排场。
不知何时来到王安风旁边的老者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喜,道:
“是大墨碑林这一代的少主,褚阳羽。”
这位出身江湖大派隐门的年轻人落在别院外一颗老松树树梢之上,仍旧负手而立,只一开口,就让在场许多人变了脸色,微笑道:
“在下见过周老前辈,见过大秦皇长孙。”
“当然,更要拜见一下大名鼎鼎的神武府主……”
他嘴角勾了勾,看向安静饮茶的王安风,轻描淡写说出了令一叶轩众人神色巨变的话语:
“东海踏长鲸破海三千里,亲自打杀了飞灵宗宗主,威震江湖。”
“谁人能够想到,府主会在第一庄中这样随意地喝茶呢?”
“一叶轩和飞灵宗同属七宗,祖师曾经联手游侠江湖,看起来,周老前辈没有认出来这位的身份,否则不至于日日邀府主上门才是。”
周深满目复杂。
王安风双目专注看着枫叶旋转飘落,道:
“来此为何?”
褚阳羽唇角勾了勾,道:“若说在下不才,想要领教领教神武府能够力毙飞灵宗主的刚猛拳法,不知道如何?”
王安风眼底平静无波。
“你不配。”
褚阳羽眼底浮现一丝激怒,却还是笑出声来,朗声道:
“好一个不配!那在下还有一事想问,在下有两位出身于结庐剑堂的好友,不知为何来了这第一庄上数日,都没有出来相见,神武府主可知道是为何?”
“神武府立足江湖,也算是名门正派,做下暗自擒拿江湖同道,严刑逼供,甚至于将其囚禁的事情,不怕整个江湖耻笑吗?!”
“还是说神武府主还有甚么其他想说的话,有何解释要给众多同道解释解释吗?”
一番话剑拔弩张,令李长兴目瞪口呆。
刚要提醒王安风勿要中了话术里的陷阱,便看到那倚靠在栏杆上观红叶的青年起身,黑发微微动了动,伸手摘下垂落在肩膀上的一片落叶,轻描淡写道:
“他二人对某不尊,故惩处之。”
“如何,这个理由,够吗?”
七宗之下的门派长老辱没神武府主,被惩处。
足够吗?
如何不足够?便是我拿下的,你又要如何?!
李长兴双目瞪大,一双眼睛黑亮,正如当年在扶风时候看到有人闯踏百层只为做那些长辈眼中荒唐事的少年,生活在规矩森严的宫中皇长孙,此刻眼底有光。
褚阳羽显然未曾想到王安风的回应,心中羞恼震怒,咬牙道:
“仗势欺人!”
背后十八名女子剑侍踏空而行,布下剑阵。
十八流光纵横交错,曾是大墨碑林当中排名前五的绝学,非得要一十八名特殊体质,天赋水准相当的女子自小修行才能有所成就,成就之后,堪称第一等的绝学,与当日王安风在天雄城破去的域外阴阳转相仿。
剑气森森如雨下。
女子纵横往来,弹剑做歌。
王安风双瞳之中流光暗蕴,在这个时候,终于看到了隐藏在褚阳羽气机之下,那种与谢正豪一般无二的空洞和残缺,想及白虎堂今日突然来寻李长兴幕后原因,神色趋于冰冷,冷淡一声。
“欺你,何需仗势?”
右手一张,旁边女学士腰间长剑铮然鸣啸跃出剑鞘,落在王安风手中。
抬手一剑。
浑厚剑气冲天而起。
大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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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明月裂,黑衣出(1/2)
这一剑气机浑厚沉重,携带凿穿西域北疆两座江湖的大势,十八名女子剑侍布下的剑阵,竟连一息的纠缠都未能做到,自空中被斩裂,裂帛之音不绝于耳,那些上好质地的绸缎料子片片纷飞,仿佛蝴蝶散落。
十八名女子连接在了一起的气机被斩碎。
穿着白衣宽袖,却再没有了仙子气度,皆飞跌而下。
剑出。
一剑之下,只剩了褚阳羽一人还立在高处。
剑收。
王安风手中混杂了数种珍贵材料打造出的长剑承受不住,自剑脊中央裂开裂缝,旋即崩裂,化作齑粉自他手中倾泻而下,王安风微有愕然,看向旁边被他借剑的女学士,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轻声道了声抱歉。
女学士脸庞通红。
褚阳羽对于自己的十八名剑侍落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因为未曾想到一个照面就被击溃,有些吃了一惊。
前几日他知道此次所针对的对手是当今年轻一辈第一梯队的武夫,可仗着自百年前传下的剑阵,本也想着可以趁其不备,牵扯些时间,以剑侍剑法熟练,拖延一炷香时间,应不是问题。
便是十八人尽数折在这里也不妨事。
此次见了才知道,这名年岁和自己相仿的青年,能够在数座江湖都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并不是因为父亲的余荫。
当即冷笑一声,口中道一句神武府主好生霸道,已踏空上前,双臂袖口向上挽起几叠,露出一双粗大结实的手掌,心中起了争锋念头,想要看看其手段究竟如何,能有多高。
百年前大墨碑林一直与青锋解齐名。
之后因为青锋解一连三代,连续出了慕容清雪,祝灵,宫玉三人,令得整座青锋解上剑气盛行,大墨碑林已经无法与其相比,如一座寻常剑炉中出了三柄锋芒毕露的名剑,气数自然不同。
已经有人断言,三百年间青锋解剑气余韵不绝,为天下持剑。
但是褚阳羽心中仍有自傲,觉得自己并不逊色于青锋解仙人剑。
仿佛一只飞鹰腾空直下,手掌掌心内陷,朝着下面重重拍出一掌。
一掌才落,便又一掌翻砸,顷刻间不知砸出多少掌。
掌力雄浑,压迫空气层层压下。
肉眼可见一只巨大手掌落下。
王安风神色不变,并指如剑,抬手点出,将那一层厚重掌势直接点破,气机混乱,本是能够一掌将整座别院打塌的掌力,最后只如微风拂面一般,吹动了几片泛红叶片飘落。
李长兴长在深宫,规矩森严,既是帝王之家,自有许多事情去学,也不可能会有人真在他面前拼斗,见到过的所谓高手,都是和蔼和善。
他从未见过江湖中人如此厮杀。
更何况一开始便是剑气如雨落成莲花,再来剑气粗如山峰逆苍天而行,打落仙子如落泥,一时目眩神迷,下意识往前走出一步,就要走下去,王安风左手袖袍一拂,劲气稍吐,将少年震地朝后一步。
李长兴朝后跌撞在了任动身上,当即转醒过来。
晃了晃脑袋,他并不是不明白事理的酒囊饭袋,很清楚自己走出去的后果,心中当即后怕,抬头看到一身蓝衣挡在自己前面,微微一怔。
王安风看着忽而后退数丈的褚阳羽,神色平静,呼吸徐缓,体内气机生生转动不休,保持警惕,后者既然在知道了他身份的情况下还这样大摇大摆上门来,定然是有自信不输于他的手段。
褚阳羽退后拉开距离,看到王安风仍只守在李长兴面前,神色起伏不定,突然笑道:“未曾想,神武府主却也还是做了朝堂的鹰犬走狗。”
王安风眼皮不抬一下,道:
“李长兴,你叫我什么?”
李长兴愣了愣,旋即没有半点含糊,满脸诚挚道:
“叔父大人。”
王安风看向褚阳羽,悠然道:
“可听到了?若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尽可以使出来试试看。”
“最了不得不过是白虎堂堂主分神化影的手段。”
褚阳羽神色变换数次,冷声道:
“好胆量。”
“那你便试试看!”
言罢气机氤氲而起,初时只是试探,后来见王安风果然只是立在原地,并没有出手,当即胆量变大,气机调动,双瞳之中,神韵暗缩,渐有轮转之相,尚未维稳,突听得了暴雷之音炸起。
褚阳羽浑身汗毛炸起,一抬头双瞳深处留下两道流光,想要再避开已经太迟。
已有雷霆没入躯体当中。
虽然只是银针,但是刚猛暴戾之处却丝毫不逊于车弩长矛,猛地破体而出。
褚阳羽气机登时间被打散,面色一白,咳出鲜血,想要唤醒体内留影的打算功亏一篑,捂着伤口,看着王安风,咬牙道:
“你……”
王安风看着这单纯地有些太过分的对手,并不答话,按照他往日所对付的那些人,无论哪个都不至于轻信敌人所说的话,武者相互争斗,不只是较力较技,心境,意志,直觉,以及话术,眼力,都在其中。
他未曾想这位口气极大的褚阳羽居然是未曾如何行走江湖的雏儿。
嘴角抿了抿,右手五指张开,旁边李长兴看到空气中炸开一道雷霆,旋即如同龙蛇奔走,龙蛇衔尾,化作环形,更分作了阴阳两类,一者是紫色,一者则是明亮的蓝,一圈一圈瞬间扩散,不知道有多少道。
雷环如圆筒般排列一行,旋即逆势旋转。
一根银针便悬在一圈圈雷环最中间。
其上紫电奔走不休。
在打杀飞灵宗宗主的时候,左丘谷怀中落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卷,王安风离开时随手抓起,却不知这正是飞灵宗中唯独宗主口口相传的绝学,这几日在离伯指点之下,已经入门。
随手一握,银针震颤,以恐怖的速度激射而出。
褚阳羽完全无法反应,肩膀已被贯穿,激射出鲜血。
王安风右手拂过腰间,二师父吴长青送他的银针都隐藏在一个可供卷起的布囊里,此刻如同卷轴一般在他面前展开来,一根根银针浮空,各自有雷电纠缠,震颤嗡鸣,似乎生出灵***要突出击敌。
银针细微,武者速度又极快,本难以击中。
所以飞灵宗打制出奔雷矛击敌。
但是王安风双瞳之中泛起淡金,已经在自己可承受的压力反噬之内,将必中的因果连接在了银针和疯狂施展身法躲避的褚阳羽之上。
王安风依次解放银针。
被以雷霆逆转产生的力量加速到肉眼难以见到的飞针爆射而出,留下纯白色的气浪爆云,李长兴满脸茫然,一无所知,但凡中三品武者则只觉得背后生出寒意,两名隐藏于暗中的大内死士更是心中发冷,满是忌惮敬畏。
十三根银针如同游鱼而去。
旋即列成一排,猛然贯穿。
褚阳羽口中低吼一声,听到了一声叮的轻响,以飞灵宗绝学激射而出的银针全部失去了动力,坠落下来,王安风仍挡在万不可出问题的李长兴身前,眯眼看着上空。
褚阳羽喘着粗气。
在他身前,一轮明月升起。
冷淡清辉,就算是天空中大日也无法遮掩,化作一团流光,将褚阳羽护住,庞大灵韵,几乎没有遮掩。
周深已经震怒。
“三千里皎月?”
“这是赵前辈五十年前所用神兵!”
褚阳羽抬手擦过嘴角鲜血,冷漠看着下面震怒的周深,道:
“他既然是大墨碑林的弟子,身死道消之后,留下神兵,我自然有资格取来护身所用,这是我碑林事务,周长老有甚么异议吗?”
周深右手持剑,若非被拦住,便要上前。
褚阳羽看着王安风,道:“是飞灵宗的破灵锥……以雷霆所生之力驱使兵器,没有想到,神武府主竟然能够将这一门抛掷长矛的手法运用地如此出神入化,在下佩服。”
“我且再问府主一句。”
“当真要与我等为敌?”
褚阳羽不曾知道王安风与神武府仇怨早已解下,西域楼兰张纛之死之后,更已深重,仗着神兵,仍存留招揽之意。
王安风右手张开,自少林寺中召出了比之神兵只差一线的奔雷矛。
褚阳羽神色沉下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复又道:“既然如此,便不要怪在下了。”
神兵三千里皎月悬空在他身前。
褚阳羽屈指三弹。
皎月震颤嗡鸣,旋即自中间破碎。
庞大灵韵倾泻而出,将褚阳羽包裹,曾在上一个百年,一代宗师仗之以纵横天下,身死后留在门派镇压气数的神兵就这样崩碎,少年时候曾数次被这明月之主救过性命的周深口中惊呼一声,双目泛红。
褚阳羽双瞳纹路内敛,自褐色转为纯黑。
一件神兵的灵韵被吸收入体,褚阳羽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身材拔高数寸,脸上肌肉发生变化,鬓角黑发染上霜雪之色。
数息已自俊朗青年变成气度雍容的黑衣儒生。
他看向下方王安风,似在辨认,旋即长呼出口气来。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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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字。
感谢心悦宁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五十一章 因果合一(2/2)
大秦西南一带多有山林,兼得气候潮湿温热,滋生许多粗壮林木与毒虫,常居百姓民风悍勇好战,人人向武,武学流派也都以诡异狠辣为主。
其中明面上有剑派大宗之一结庐剑堂为首。
但是若论实力和底蕴,曾在武灵王一朝中纵横武国江湖,数代皆有宗师问世的大墨碑林才能称得上为第一流,于上一个百年赵嘏持三千里皎月硬抗大宗师南下三百里更声名鹊起。
追本溯源,在墨家,是以称之为大墨。
门派中最重要秘地则是碑林。
数十里地界,共有大碑三十七座,每一座高有三十丈,皆宗师写就,名为长生碑,中等碑文一百三十六座,高十丈至二十九丈皆有,是四品高手所留,其余五品高手,六品高手所留下碑文更是不计其数。
碑文成林,气象浩大。
曾有前代碑林首座放下大话,普天之下任何一人来此都能寻得自己所喜好的武功,门门传承,足以令一名武者自下三品一路顺遂修行至上三品。
于三十七座名为长生的石碑前,一位老人轻轻擦拭碑角处驼碑的龙龟,老人须发已经皆白,神色极为专注,擦尽了上面灰尘,退后一步,看着似乎要直抵着云端的长生碑文,呢喃自语。
少年时这里碑文只得三十一座。
中年时候变成三十五座。
而今年岁更老,天下大乱之后,大墨碑林隐世近三十年,代表着宗师武功传承的长生碑文已经到了三十七座。哪一日这三十七座长生碑文真的成了一百座,那就足以令大墨碑林一跃而为江湖上第一等势力,而非现在仍在七宗之下的一流门派。
不过也足够了。
在他一代,应当可以将这三十七座长生碑文增添到五十座。
五十座已经足够保证门派接下来两百年昌盛。
老者手掌抚摸在负碑龙龟上,怔怔然出神,神色柔和。
在老人背后的石碑上,还有这另外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模样粗豪,双眼碧色,却是西域一带的样貌,虽然模样已经老迈,气度不减分毫,坐在大墨石碑立足根基的碑文上,竟也没有惹来那在碑林中地位高超男子的怒斥。
手中提着一坛酒,拧着一双粗眉看着碑文上的文字。
极为挑剔,除去了三十七座长生碑文外,就连高达二十九章七寸的一座碑文,他都懒得着眼去看,看到尽兴处,毫不避讳大声道一声好,然后抬手灌一口烈酒,眉目舒展,意态越发地疏狂。
褚彰收回手站起身来,背对着西域男子,道:
“大荒寨主好兴致。”
西域男子浓眉一掀,复又饮酒,随意道:“不必舍不得你这些碑文上的文字,刻在这里也换不来甚么宝物,不如让我尽看了,若能更进一步,离开中原时候,自然也会给你在这里留下一座碑文。”
“比不得长生碑中最顶尖的那十座,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十座里。”
褚彰点了点头,果真不再去说。
大荒寨主的双目落在其中一面讲解如何以内力锻造无垢琉璃体魄的法门,是三百年前一位与大墨碑林有旧的天龙力士所留,精深微妙,他不过看了数百字,已经花去了快一个时辰。
每看数行便要翻回去再看,如同江南园林,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每每都有感悟,只觉得醍醐灌顶,将自己所遇到的外功问题讲解地淋漓尽致,不愧为天下外门武功之首。
他在西域外时候,一向自傲,不甚看得起中原武功。
直到在楼兰时候吃了大亏,若非是神武府和北疆铁骑冲撞,生死厮杀,顾不得他,当日他恐怕就要被神武府府主亲手格杀在那里,想到这里又想起来了这二十年一向当做好友的神武张纛。
没有想到张纛最后还能召出千万残影一齐冲锋,他也曾率领麾下大荒寨,自觉上千披挂齐整的铁骑一齐冲锋,也就不见得比起那些七国名将差了多少,那一次方才知道坐井观天,山外有山的道理。
大荒寨主摇了摇头,心思凝聚在石碑上。
褚彰转头看着另外一座石碑,上面纹路更为繁杂,在三十七座长生碑文中隐隐最高,褚彰拍了拍青石石碑,慨叹道:“这一座石碑镇住了所有长生碑,仿照河图洛书的法门,也算是镇住了我大墨碑林五百年气数。”
“待得石碑如星辰,自可以保证另一个五百年。”
“儒家有言每五百年有圣人出,我褚家不祈求出了儒家圣人,只盼着千年不曾溃散的气数能够开花散叶,真正诞生出弟子能够触碰到天门之上的那一片浩荡景致。”
大荒寨主眸子眯了眯,想到了近日中原江湖震出了满江草莽龙蛇的大事情,摸了摸鬓角白发,自嘲一笑,道:
“第一庄庄主离开山庄,你的儿子这一次去了第一庄,便是得手,朝堂那边高手尽出也死定了,你就算有办法推脱的一干二净,可死了就是死了。”
“不心疼?”
褚彰伸手抚摸石碑,眼底平静。
“儿子没有还可以再生。”
“门徒流散,还可以再收。”
“但是若能录下白虎堂主绝学,甚至得传几门星宫传承,刻下长生碑文,留在这里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江湖浩大,一时间被打压封山不是问题。”
“人世间的国度分久必合,又烟消云散,再长也不过数百年时间,以此宝物镇住气数,平添数门直指最上层的法门,数百年后我大墨碑林能出一位陆地神仙,如此,无憾了。”
大荒寨主忍不住叹道:
“当了你的儿子还真是够倒霉的。”
“难怪你不让他闯荡江湖,若是有几年江湖经历,就可以看出这必然是个死局,这二十多年,天下人都知道你老来得子最是心疼,也不会想到你会让他去做这种必死的事情,正可以借机摆脱许多嫌疑。”
“只是未免狠辣。”
褚彰神色平淡,收回右手,插在袖中,道:
“大荒寨主什么时候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
“我只想要知道,你们的那个手段果真有用?”
西域老者神色转为郑重,道:“这你自可以放心,我主亲自留下一道分神化念,以你碑林五百年气数为基底,加上一件神兵的全部神韵,足以令堂主亲自出手一次。”
“第一庄庄主不在,尚且无人能够挡得住我主。”
褚彰慢慢点了点头,抬眸看着长生碑文。
长生碑文突然剧烈晃动。
褚彰神色微怔,瞪大双目。
这五百年前先祖留下,足可以保大墨碑林五百年气数绵延不绝的碑文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
第一庄中,众人都已经上了三重门后,也另有事情发生。
是以一叶轩这雅静别院当中发生的一切竟没有多少人察觉。
“我记得你的气机,你出生时候,我曾见过你。”
“看来你身上龙气之患已去。”
黑衣儒生神色儒雅,眼角含笑看着倚在栏杆上的王安风。
原先褚阳羽身上劲装的束带被震碎,宽袍广袖,大有狂士之风,以一件神兵彻底损毁坠境为代价,褚阳羽身上气机一起更起再起,古人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可这不过数息,褚阳羽气机就连连踏过了天门,甚至于天门之上的境界。
王安风看向黑衣儒生,明白鬓角黑发转白并不是易容所致。这一次登顶十二重楼,就算有神兵气机灵韵相助,代价也足够大。
大到褚阳羽清醒时大约会懊悔痛恨不止的程度。
江湖枭雄的气息压下,周深心中愤怒,身体却已无法控制,若非心底里还有一腔书生意气,早已被压得跪倒在地,正咬牙苦苦支撑的时候,王安风往前一步,身上蓬勃气势升起。
如同地上升起一座无形的气机大厦。
平地起高楼。
气浪逆着翻卷而起,将白虎堂主逸散的气机挡住。
右手一摆,手中仍旧握着那柄自鲸鲵体内抽出的奔雷矛,这是飞灵宗左丘谷所用,其中没有灵韵,但是只是材质已经接近神兵。
背后所负,这几日间一直引来一叶轩弟子以及李长兴好奇的包裹放下。
蓝色的粗布一层层翻卷,露出一个深褐色的木匣。
匣中有剑鸣。
王安风低垂的左手微微一个模糊,已经自少林寺中取出一个杯盏。
玉盏里盛放如同琼浆玉液一般的液体,药香氤氲却又不散去。
仰脖将杯盏中玉液一饮而尽,舌抵上颚。
王安风左手拍在了剑匣上。
铮然剑鸣声中,第一柄长剑飞出,宽厚沉重,大秦镇岳。
神兵之主的后代可以借助神兵之力。
更遑论镇岳之主还尚存于世。
王安风此借镇岳中兵家肃杀气。
第一剑起,直冲天穹,天地为之久低昂。
旋即是第二柄长剑。
上一代秦皇挥剑决云,横扫六国所用,天下人心所向。
观台定秦。
平地里生出锋芒剑气,冲天而起,这一处别院中除去他气机笼罩之处,已经是寸寸危机,李长兴双目瞪大,已经失神。
旋即第三下。
神兵,神武。
第三剑铮然而出。
别院之下,已经是漫天森寒剑气纵横。
以剑气剑意剑势作山,山势陡峭。
凭借三千里皎月现形而出的黑衣儒生未曾想遇到连续三柄剑类神兵,一时间未能够挣脱出来,被三柄自有灵性的神兵围杀住。
王安风得以有时间,将口中剩余小半的玉髓引入口中,强行操控三柄神兵导致的体内内气枯竭登时间重新盈满,旋即以更快速度消耗,他的右手抓紧奔雷矛,体成淡金之色,徐徐呼出一口气来,气机凝聚如呵云吐雾。
双瞳不知道何时已经化作金色,心中默念。
我握三千法!
少林寺中,穿着灰色衣服的僧人做出同样的动作。
踏前一步。
手掌握紧了另外一柄奔雷矛。
墨色双瞳化作纯金,口中低语。
“阿弥陀佛……”
三千法归一!
接住一脉相承的气机,一里一外气机流转,师徒二人心中同时浮现一句话。
持金刚力,断尽三千烦恼丝。
丝丝缕缕代表着因果的金线在两人眼前展开,在他们的眼中,褚阳羽身上剥离一道虚幻身影,因果蔓延到了极为遥远的地方。
在大秦的西南。
三千因果合一。
圆慈和王安风手中奔雷矛同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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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四百字
第五十二章 一方垂落,一方升起(1/2)
天空中三柄神剑齐齐朝着一侧退开,黑衣儒生才脱开身来,便被剑气封锁。
王安风双目泛金,一条臂膀上的衣衫瞬间崩碎,化作片片蝴蝶散落。
而在同时,仿佛有重锤击空。
天空中出现一道道肉眼可见涟漪震颤不休。
漫天剑气一朝散尽。
白虎堂堂主似乎知道已经避无可避,只是立在空中,深深看了王安风一眼,笑叹一声,立在空中微一拱手。
下一刻,奔雷矛穿心而过,冲向天空。
被充沛神兵气机所包围的黑衣儒生身子颤抖一下,双瞳神色重新变回了褚阳羽,初时还有许多茫然不解,旋即就变成痛苦慌乱,以及濒临绝望的疯狂,之后被纵横交错三柄神兵剑气绞杀,彻底散去生机。
大秦西南,大墨碑林。
此地距离第一庄有八千里路。
褚彰看着那自三十丈碑头开始崩裂的长生碑文,神色慌乱不止,口中不住发出震怒惊呼,腾空跃起,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抚在裂痕上,似乎想要将裂痕抚平,大荒寨主怀中一面隐藏玉牌突然也裂成两半。
天边一道流光飞来。
“是你!是你!”
“给我停下来!”
抚摸着石碑的褚彰如同疯魔一般,口中凄厉长号,身后拉出一长串残影,瞬间出现在流光之前。
抬手一拳,有道门降服妖魔大念。
阴阳混沌一拳之下见真地。
金色的火焰在奔雷矛燃烧,原本黝黑无光的奔雷矛上不知道何时被雕琢了诸般金刚佛陀,或怒或笑,不一而足,伴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金色火焰化作一只大鹏。
下一刻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封锁,直接贯穿了挡在奔雷矛之前的褚彰。
旋即猛然钉杀入镇压大墨碑林气数的长生碑上。
重重一声。
密密麻麻的裂缝瞬间蔓延整座石碑。
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贯穿,而是直接得出‘贯穿要害’的结果。
避无可避。
哪怕方才褚彰逃遁也只会迎来最后相同的结果。
数十里碑林中的弟子不少,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一变故,看到一道金光自中原而来,看到自己的老首座瞬间被钉杀,看到镇压气数的长生碑上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痕。
整座碑林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
这座在此数十里碑林中其势最高的长生碑在下一刻彻底崩碎。
而在更为遥远的地方,一名黑衣儒生翻看手中书卷,似乎有些走神,晃了晃头回过神来,起身抬手向前击在一只没有实体,纯粹循着气机而来的金翅大鹏鸟气劲之上。
旋即连连后退七步。
每一步都踩入地面数寸之深。
最后一步踏下,脚下一座石山更是猛然摇晃不止,旋即直接崩碎。
儒生一整条右臂上衣衫破碎如蝴蝶。
他低下头去,看到右臂上有一道道扭曲的红色伤痕浮现,知道是硬结刚刚那不知道隔了多远,是万里,还是两万里的一拳,被生生打出了内伤,经脉摧折,连手臂骨骼都被生生打折,几成齑粉。
儒生眉头皱起许久。
大墨碑林当中。
长生碑文片片碎裂砸落在灰尘泥土地里。
褚彰被贯穿,仍有一丝丝残存之气,呆滞了一下,旋即自口中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哀嚎声,双手朝后按在尚存的碑文上,一点一点将自己从钉穿的奔雷矛上推出来,带出一片淋漓鲜血,落在地上。
踉跄两步,双手抓起碎成碎片的长生碑文,竭尽全力想要将这自少年看到老迈的石碑拼接在一起,数次尝试仍旧失败,最后发现再无半点希冀,口中发出凄厉惨嚎,数声之后,因心死而气绝。
气绝之时,手中仍旧死死抓着长生碑。
大荒寨主只觉得头皮发麻,自那一座石碑上飞退而出,崩碎如大雪崩的石碑碎片之上,奔雷矛失去支撑落下,倒插在地。
奔雷矛前端一枚玉珠。
正稍安心的时候,有一道高达两米有余的身影自那短矛旁边显出身来,一身极为强横的肌肉被黑黝黝墨色铠甲包裹,就连脸上也覆盖一层面甲,身躯之上纠缠虚幻蛟龙。
今日长生碑文被毁,首座身死,大墨碑林副座已心神俱碎,看到这突然现身出来的高大男子,凄声怒喝道:
“你是谁?!”
高大男子踏前一步,声音沉静无波,甚至于没有感情。
“青龙麾下,金刚。”
隐藏一侧的大荒寨主直接上身,手中刀猛地劈落在男子面上,却反被震颤得手脚发麻,迅速撤身后退,那高大男子仍旧伫立原地,不曾异动,面甲上浮现一道道裂纹。
旋即直接碎裂,露出一张憨厚平实的面庞。
一头乱发,额头上有一个金丝绞环,眉心以朱砂点出一团燃烧火焰,伸出右手抓起了飞灵宗的奔雷矛,在寻常人手中是可以抛掷,也可以对敌的短矛,在他手中竟然如同一把长剑一样。
他本就是铸剑谷欧冶一脉以秘法锻造出来的铁浮屠,数百人只得他一人幸存,得了天龙院一脉的伪境不破琉璃身,之后假死以药王谷药液锻体,数年保住一丝气机不散。
最后借助蛟龙魂魄假死回生。
飞灵宗花费了偌大功夫养出来的那一条蛟龙,还没能等到彻底成器,就被任长歌生生斩杀,收回去的蛟珠连原先的三成灵韵都不到。
这一结果直接导致了飞灵宗原本二过龙门,入主龙宫,以求避开天门大关入宗师,甚至于大宗师,堂堂正正的道家法门,沦落成成就伪境宗师的左道旁门。
但是因为铁浮屠经历事情太过艰苦,若非天生痴傻,几乎无法承受,以天龙院一脉根基,借飞灵宗秘术以成就,虽然伪境宗师,可瞬间爆发的气势之大,毫不逊色于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宗师。
刚猛,浩大。
纯粹至极的蛮力!
大荒寨主头皮发麻。
再退已经来不及,看到铁浮屠舍弃了其余人直奔自己而来,心下一沉,咬牙催动气机,更以先前所见到,三百年前天龙院力士所留法门,使得自身气机圆转如意,更如外有一层铁甲,旋即口中爆喝一声,抽刀猛然劈斩。
铁浮屠抬起手臂拦架。
刀锋斩破了铁浮屠手臂上的臂铠,斩入皮肤肌骨。
大荒寨主眼底浮现一丝阴翳。
下一刻,曾在西域北疆都创下了赫赫声名的刀锋却再难以撼动半分,被肌肉生生夹住。
大荒寨主瞬间暴退,却已经太迟,铁浮屠仿佛没有痛觉感受,右手猛然下压,被刀锋挑起一道狰狞伤口,粗如树干的手臂已经将大荒寨主死死禁锢住,双臂上气力不断增加,徐缓蛟龙在身周盘旋呼啸不止。
大荒寨主雄壮的身躯竟似要被生生挤压成一团。
大墨碑林的副座总算不曾在此刻掉了链子,扑身上来,双掌印在了铁浮屠背上,但听得一声浩大声响,却已面色一白,咳出淤血飞退。
铁浮屠借此机会猛然上前。
双手原本向内挤压发力,瞬间改变,顺着大荒寨主发力的方向向外。
撕扯声中,大荒寨主口中发出凄厉惨嚎,鲜血淋漓。
他一双臂膀已被铁浮屠生生撕扯而下!
再又一抬手,质地只差神兵半筹的奔雷矛直接捅入大荒寨主腹部,自后背穿出,铁浮屠怒吼一声,将大荒寨主直接钉入一座碑文,力量不减,继续往后,连续撞破了数座石碑,方才生生遏制住。
大墨碑林已然是一片狼藉。
片刻后,铁浮屠还带着深深刺入右臂中的西域长刀,走到大墨碑林诸多底子身前,迎着一道道惊恐至极的视线,漠然开口:
“大墨碑林中长生碑文拓本。”
那名副座几欲呕血,但是势比人大,深深吸了口气,仍旧令弟子取出。
铁浮屠却不看,只如同复述般,道:
“先生说,大墨碑林当代不堪,前代则为江湖开一路武道。”
“故而只以小戒,不灭传承。”
“为此江湖留一脉气数。”
“汝等,大可感念此恩。”
旋即一步一步走到了其中一座三十丈之高的长生碑文前,整整三十七座长生碑,以能够镇压气数的那一座其势最高,但是其上记载的武功却要以这一座为最强,铁浮屠右手伸出,于众人惊呼当中,一拳重重砸出。
长生碑晃动不止。
复又一拳。
三拳之后,铁浮屠手掌鲜血淋漓,密密麻麻写着秘籍的石碑已经被他搬起。
这一日有力士扛三十丈长生碑自大墨碑林中大步而出。
逢山过山,遇水踏河。
过三百里后,消失不见。
一直到铁浮屠已经远去之后,众多弟子才搀扶着捂住胸口的副座,一齐拥上前去,看到那龙龟背上剩下一截子石碑上写着一行字。
取大墨碑林长生碑一,余者皆不足取,弃。
语气平实,轻描淡写。
那位副座面色却一阵青白变化,环顾左右,看到唯一宗师褚彰跪死在地,心口一个狰狞伤口,看到崩裂满地的石碑碎片,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朝后晕倒。
………………
第一庄中,王安风看到褚阳羽已经彻底气绝,心中方才安心下来。
三柄神兵自空中盘旋一周,重新此地收入剑匣当中,神武剑在入匣的瞬间就收入体内,旋即右手一拂,将剑匣合住,再用一圈一圈的粗布重新收好,其余人只在旁边看着他。
自得知白虎堂的人出现在这里,王安风就已经在暗中做了最坏的准备,自他接触到天门之后,已经能通过手腕上佛珠的联系,借助一脉相承的气机,与师父一同出手。
他只是能击破白虎堂堂主依凭之躯。
而圆慈已能凭借禅宗因果的作用,距离数千里锁定了大墨碑林和白虎堂主的真身,分别以奔雷矛和气机相击,只是白虎堂主毕竟不是寻常人物,在瞬间切断因果联系,没有趁机确切知道他的位置。
王安风将藏着两柄要送回天京城中的神兵背在背上。
然后入一叶轩别院中重新换了一身寻常蓝衫。
抬眸看着第一庄的三重门后。
在原本应该是第一庄重地的地方,诸般气机杂乱异常。
显然,另一边事情的发展也并不能够算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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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四百字,然后第二更可能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第五十三章 江湖乱(2/2)
第一庄为上一代庄主所创,凭借一手刚猛无匹的雄浑掌法掌力,纵横天下几十年都难寻对手,说起来,就算是那些气机绵长生生不绝的道门高人,也不愿意被这种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大宗师的外功武者近身一拳。
咫尺之内,道门太上或者都会被一拳打断体内生生不息的长生莲。
这位天下掌力第一压制了江湖数十年后离去,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知道他的后继者究竟是谁,在此之前,大多数人认为是他的二子,现今已四十出头,一手掌力刚猛,深得其父真传,已经半步踏足宗师。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会将位置传给与老庄主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子。
第一庄三重门后,观礼的江湖高手,门派高层心中难免都有许多嘀咕。
虽保持着安静,可这种安静当中却又透露了一股极深的诡异感,而今江湖上大部分数得上名头的门派高层都在这里,有的乃是旧交,有的却有仇怨,却都没有去看其余人。
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大堂之后。
这种安静的氛围已经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第一庄的新庄主仍旧还没有现身出来,众人虽不至于因此而恼怒,却也有人心中暗自不满,有一老者低声冷笑,道一句尚未有了老庄主的掌力和武功,却有了老庄主都不曾有的威风的排场,言语中颇多嘲讽。
老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故意遮掩声音,周围几人都听得真切。
在主家地方上听到客人说主家的不好话,不提说话的人怎么想,听的人都难免有些尴尬,那些在江湖上名气都极大的大前辈大高手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如同入定了一般没有什么反应。
第一庄虽然令整座江湖有序许多,也让江湖和朝堂的关系不至于恶化到极尖锐的程度,但是这些恩惠都无法遮掩一个**裸的事实,第一庄终究如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江湖上所有门派的头顶上。
就连地位如七宗也要对第一庄尊之敬之。
各大派别平日感念第一庄的情谊。
可一说起是否愿意在下一个百年也就由着第一庄压在自己的头顶,便也都有些复杂想法了,当年能一掌震退七百里浪潮的大宗师已飘然离去,既在江湖上,谁人不想要多占些地方,谁人不想多得些威风,不想多收几个资质根骨极佳的门徒?
又有谁人不想让自家的门派一日更强一日,也能得享三五百年的兴盛气数?到时候自己也能算作是老祖师,年年有新晋弟子上香供奉。
往日恩念,加上这无论如何算是人之常情的想法,还有些其余不可以与人多说的微妙心思,就令此刻第一庄中众多和善面孔下不知道有多少种的打算和谋划。
若追本溯源,这种诡异的心思自那位老人离开了第一庄就已经开始在各人心中暗自滋生出来,初时还不起眼,伴随着时日渐渐过去,更如同野火一样一日一日旺盛起来。
这座大体上已经稳定了数十年的江湖,自第一庄主离开就乱了。大部分人都无形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按捺了心中野火,忍耐到如今这一日。
往后究竟是要继续听从第一庄,还是说为了自家门派的未来,都要看今日心境上位的第一庄庄主,能否如上一代那样压住这座本就动荡的江湖,民间有句俗话,有多大的肚量吃多大的饭,官场上也有德不配位的说法。
是以当众人等待许久,今日最关键的一人却迟迟不曾出来,难免就有些心浮气躁,先前开口的老者抬手饮了一杯茶,压了压自身火气,正欲再开口说两句话,突然有大笑声音自山下传来,如在每一人耳边响起,大剌剌道:
“哎哟,这么许多人,都是在这儿等着咱们的吗?”
“哈哈哈,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还极缥缈,旋即就径直上山来。
众人神色皆动,心中暗道一声果真有变,各自转头去看,见着了一个高大胖子大步上山来,体魄雄浑高大,一身气机浩浩荡荡如同奔流的狂风,每每落脚几乎要令整座山都为之震动一般。
有第一庄弟子见到来者不善,持剑上前,将其拦住道:
“来者何人,可有名帖?”
“为何擅闯我第一庄!”
心中则又生出疑惑,第一庄中戒备森严,江湖人都能够看得出这一次新老庄主更迭必然有变动,他们第一庄中的人正处于这暗流涌动旋涡之中,如何能够感觉不到?
山下已经有三名持剑长老带精锐弟子守着。
以三老剑法,结成剑阵,哪怕来者甚强,至少也能够发出信号通知山上才是。
那胖大汉子突然哈哈大笑,道:
“几个小家伙可是在想着下面守着的那三个老匹夫吗?哈哈哈,那几个老家伙还是有几分本事,可惜大约是年纪太大了些,养尊处优,有那么些年岁没有在江湖上闯荡,吃饭的家伙事儿有些生疏了。”
“要不然恐怕我没能这么快上山来。”
说着摇头,一挥袖袍叮叮当当扔下几把折断的长剑,从断口上来看显然是给人硬生生用蛮力给扯断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虽然如此,剑锋上一股青冷寒光仍旧不曾散去,显然不是凡品。
而此时众人这才发现他一身宽大黑衣自手臂下裂开几道,几道剑痕几乎贯穿他整条臂膀,触目惊心,却已经开始愈合,方才有眼力强的一眼看到这几个伤口,也只当做是旧伤,听他所说,居然是方才给留下的,不由得心中震动。
从此人自山脚上山顶,用不了多少时间。
只这短短时间,这伤口竟已经愈合?
第一庄那三位长老众人这几日也都见过,剑法皆自成一派,凌厉雄浑霸道三路,几乎有开宗立派的气象,在场众人虽多,自忖能稳胜那三位长老的也没有多少,更不必说以一对三,还能以近乎全盛得胜。
主持观礼一事的执事脸颊狠狠抽动了下,压着火气,拖延时间,道:
“……不知阁下为何挑衅我第一庄?”
大汉哈哈大笑起来,道:“为何挑衅?你说的是个什么话,老子听说你们中原江湖这几个月事情挺多,只是来这里来看看热闹。先前想去追堵那甚么昆仑山人,追了七天七夜没能够追上,只能先折转方向来这儿来看看了。”
“听说第一庄里满座都是中原各大派的菁英,而今一看嘛……”
他声音故意顿了一顿,左右看了看,旋即放肆大笑。
“不过如此!”
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重重一拍桌子,猛然起身,冷哼道:
“好大的口气!”
“老夫今日就来试试看你的本事!”
言罢已经持剑在手,猛然上前,手中长剑微震,剑气锋芒毕露,却是一位江湖游侠,不与各派来往,年少成名,至今仍旧性烈如火,位列四品之位,来第一庄后,常与那三位持剑长老以酒论剑,关系莫逆。
方才听得山下出了变故,自己三位好友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早已怒极。
只是说起来毕竟是第一庄中事情,他一介外人不好出手,是以才按压住火气,此刻见到这胖大汉子又辱没中原江湖,怒气再压不住,手中剑裹挟一腔如火剑意,掀起焱浪斩落。
那庞大汉子大笑一声来得好,气机暴起。
身上肥肉一圈圈震荡,将方圆数丈内第一庄弟子迫退。
旋即一拳砸出。
名剑啸虎避开拳锋,老者脚下步踩方圆,一瞬之间已经到了庞大汉子身侧,原本刚猛凌厉的剑势一收,多出圆转如意的味道来,却是临到老来,回想一生剑术,自极刚中生出极柔的劲气来,所用气机不曾多出多少,若论境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烈焰气机行走水气。
直接刺向大汉后腰处。
剑意走向最盛处,可旋即就被一只手臂死死抓住,再不得存进,剑气剑意暴起,将那一只手掌连带整个手腕都给搅碎,但是老者却神色大变,几乎要弃剑后退,但是终究迟了一步。
第二只手臂和第三只手臂猛地突出,死死抓住老者双肩。
第四只手臂第五只手臂双拳抱起握合,于空中微微一顿,旋即如同擂鼓,重重朝着老者一颗头颅砸下去,去势凶悍非常。
若给砸实了,老人白发苍苍几乎要给如西瓜般砸得稀烂。
此次第一庄观礼,各大派别都是如常派出了身份地位在门中极高,足以代表一派,实力却并不如何强横的老前辈,而掌门与不世出的高手都留在派中,是以这一下狠辣,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便在此时,突然自一侧一拳平平砸出。
一名身穿白色麻衣,神色柔和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肥大汉子身旁。
神色庄重柔和,头顶不生黑发,双瞳显出一片琉璃色。
这一拳将那两条手臂全部打碎,在几乎要落在肥大汉子身上时候微吐劲气,那汉子似晓得厉害,猛然还转后退,连连向后撤步,每一落足都在地上踩踏出重重一个脚印。
旋即稳住身子,长呼口气,原先是个肥大汉子,此刻却变成浑身贲起肌肉的大汉,以秘法锻造气机,除去了那两条粗壮臂膀之外,身上更多出三对有若真实的气机手臂,一共八臂,笼罩大片区域,仿佛神魔。
此刻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名庞大汉子的身份,惊呼出声道:
“西域宗师,八臂阎罗?!”
八臂阎罗狞笑一声,道:“正是爷爷我!”
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神色微沉。
“你缘何会在这里?!”
八臂阎罗放肆大笑:“你们的人能去西域闹腾,我等就不能来你们中原了不成?亏了那几个没**儿的怂货,居然害怕背后有人,由得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趟过了一座江湖。”
“若不是那两个老家伙拦着老子,早已经杀将出去,莫不是以为我西域江湖无宗师?”
“一报还一报,今日我就上你们这第一庄试试看!只是没有想到,四个副庄主和那个娘们庄主都不在,我看你的武功不差,这样的外功,你是天龙院的?”
“是首座?”
中年男子神色平和,道:
“本院首座已于三年前下山,以双足丈量天下方圆。”
“在下不过只是天龙院中一名敲钟人。”
八臂阎罗大笑,道:“管他敲钟还是敲人,你还不错,来来来,和爷爷我再战八百回合,待得一会儿拧下了你的人头,我再将这三重门的牌匾砸烂掉,这里遍地都是人,凑够一百颗人头,给第一庄主祝祝寿!”
中年男子神色仍旧沉静,右手抬起,左掌搭在右手手腕上,摆出架势。
体成无垢琉璃色。
众多江湖人各自拔出兵刃在手,气机森森如雷霆。
而自山下,有做西域江湖人打扮的武者陆续上山。
其中掺杂了北疆面貌,人人气息强健,不知先前藏在何处,王安风踏足在离此数百米外一颗山松树梢,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却未曾立即现身出去。
方才在强行控制三柄神剑的同时用出了禅宗这一脉的宗师手段,经脉几有裂痛之感,当下放缓呼吸以恢复身体状态。
口中吞咽灵药,恢复方才剧烈消耗的气机。
脑中则是想到了司寇听枫前几日那一句,若他日第一庄还是今日第一庄,心中明悟。
第一庄威震天下,镇压江湖四十余年,令原本纷乱的江湖已能大体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虽不至于当真平和,却也免去门派之间大肆厮杀这般的太大内耗。
第一庄庄主离山,江湖则乱。原先被镇压在江湖底部的草莽龙蛇纷纷显出身形,搅动暗流。
不止大秦的江湖不希望再有第一庄。
西域,北疆,都不愿再有第一庄。
江湖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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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我觉得,今天总共七千四百字,其实可以算作是三更,每一更两千四百多字,算一次加更(震声)
第五十四章 分道扬镳(1/2)
在第一庄中众多武者聚集的时候,司寇听枫本就并未出现在三重门后。
更不曾打算直接出去见江湖各派的高层。
为了迎接今日的大礼,她身上终于不再是如同往日那样的素简衣物,于原本淡色的劲装外,更罩了一层广袖玄衣,是蜀地织娘的手艺,针眼细密,只有当年蜀地皇宫中的织造坊才能有这样高朝的水准。
式样则偏向于中原王公大族所传的衮服,却又不同,衣襟垂下,袖口,衣领处,内外镶了一层玉白,上面有暗金色古朴龙雀纹,庄重端严。
司寇听枫已经没有当年从旁侧击薛琴霜感情八卦消息时那样随意,就连手腕上可以化作诸般兵器的天机鞭已经换下,腰侧悬挂一柄宽剑,剑锋上萦绕着程度和纯度都达到了相当水准的灵韵,隐隐搅动周围气机。
三重门后的别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直守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夜的时间,肩膀上沾了水珠,看到司寇听枫而来,眼神复杂,抚了抚须,主动行礼道:
“见过庄主。”
司寇听枫抬手扶住老人,道:
“四师父不必如此……”
老人沉默着放下手臂,两人并肩站着,一起抬眼看着别院,已经不复当年的司寇听枫与老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同迈入院落当中。
院子的布置很是雅致,院内大树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旁边或坐或站着三名男子,年纪最轻的,也已经有五六十岁,两鬓全白,大多则已经是垂暮之年,身上气息磅礴浩大如同山海,却似乎受到禁锢,未能爆发出来。
司寇听枫入内之后,径直走到桌旁。
桌子上放着酒。
这院子里几个人都沉默着,司寇听枫袖袍一拂,几件形状奇异的兵器落在桌上,铮然作响,分别是一柄蓝汪汪的峨眉分水刺,一把单薄近乎于透明的短剑,还有一把扭曲盘旋的奇门兵器,女子抬眸看一眼众人,轻声道:
“几位师父,三日前我在闭关的时候,有刺客绕过重重防备上山,直接摸到了我的静室当中,他们不愿纠缠,也没有伤人之心,被我击退,强扣下了随身兵器。”
“你们看看,可识得这几件兵器?”
三位老者没有回答。
司寇听枫见得无人回答,自嘲一笑,道:“距离今日观礼开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有很多时间,一炷香时间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添一炷香,大不了今日误了这一次观礼,那也不妨事,总归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旋即落座,又抬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酒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眼睛,然后仰脖将酒水咽下,自斟自饮,却没有往日潇洒,白发老人站在司寇听枫背后,自女子背影看得出苦意,其他三人则都沉默,并不看桌子旁边的两人。
院子里除去他们再无旁人。
已经能够听得到远处三重门处的动静。
天下第一庄中稍微亲近些的弟子都知道前几日司寇听枫在前几日时候闭关尝试突破至三品宗师,重重戒备之下,却仍被刺客找上门来,当即破关而出,虽将三人击退,自身养了许久的大势也为之萎顿,未能一鼓作气踏入宗师。
此事暗中牵扯极大,第一庄外松内紧了数日,不知道多少人苦心积虑,想要将那些刺客的蛛丝马迹都给揪出来。
却又有谁人能知道,原因居然出现在亲自教导司寇听枫武功的三位庄主身上?便连最擅长天机测算的四庄主从未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只当做对方也有高人扰乱了天机,不以为意。
此刻心中总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老者一双手笼在袖子里不断颤抖,满脸痛苦闭上了双眼,不再多说一句话。
司寇听枫却也只是喝酒,她喝得很慢,酒水入喉,总觉得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觉,这一次的经历远比她在江湖上闯荡知道的那些故事来得深切,故事里的事情毕竟是其他人的爱恨情仇,听得了叹息一声也便放下了,不会挂念在心上。
唯独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何为切肤之痛。
老庄主自楚王处得来的青铜大钟被人撞响。
音色低沉浑厚,自群山之间不住回荡,也不知道震散了几多云雾,震落多少红枫,司寇听枫突然笑了笑,叹道:
“是时候了……”
“说是那样说,可是身为主家,总不能够让客人等得太久了。”
摇了摇头,却又轻声笑道: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里主动走出去,总这里走下三重门,总让我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二师父,没有记错的话,十七年前,是你背着我走了一夜,把我背上山来的吧?”
“那一年大雪几乎封了山路。”
“你怕我动着,一路上用内力把我给裹着,结果你自己冻得厉害,我倒是睡觉睡得安稳了,你来抱我,还嫌弃你身上冷,连胡子上都结了冰。”
“那时候你的胡子已经有这么来长了,只是还是黑的,小时候的画面来来去去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可那一日总不曾忘记。”
一个老人嘴唇动了动,连带着花白的胡须都颤抖了下,却没有开口。
司寇听枫低头看着酒,笑道:
“从小你都最袒护我,背着我到处玩。”
“我第一门武功想要学轻功,都是你带我到处玩害的,结果大师父气我不务正业,一直到最后才教我轻身功夫,人家都能腾起数丈来,踩在树枝上抓雀儿,就我一个还在那里扑腾,像个癞蛤蟆一样,给笑了许久。”
白发老人忍不住轻笑了下,然后自嘲摇头,脸上露出悲色。
司寇听枫从怀中取出一面棱形机关,泛着淡紫色,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了蹲在台阶上木讷老者的方向,平静道:“这天机鞭是我十三岁那年,五师父你送我的,我一直用它对敌,在与人切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输过。”
“只是现在我得将它还给您了。”
木讷老者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无感,听到这种话也没有反应。
一位面容方正的老者积累至现在的郁气积累至极,猛然起身,重重一甩袖袍,怒声道:
“司寇听枫,你究竟有甚么想说的?”
司寇听枫看向老人,嘴角勾了勾,眼底却平静,道:
“三师父你素来严格,这个时候还要看不下眼吗?”
老者冷哼一声。
司寇听枫抬头看着红枫一片飘落另外一片也摇摇欲坠,道:
“这十多年里,数你待我最为严苛,我小时候不止一次怨你,可是越长大越知道,待我严苛也是好事,你虽然处罚不讲情面,但是传授武功时候也尽心尽力,没有半点藏私。”
“人家都说严师如父,我也一直将你看做最亲近的长辈。”
那面容方正的老人手掌颤了下,牙齿咬紧。
司寇听枫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一壶第一庄中自酿的醉春秋已经饮尽,转头看着三重门外的方向,外面已经有庞大气机伴随大笑声音,自山下一路奔上山顶,女子起身,道:“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尽了……”
“几位师父养育我二十年,恩断义绝的话听枫自然说不出口,但是第一庄之后的事情,便不必再劳烦诸位师父费心费神了,这一处院落风景独好,几位庄主便在这里观万里河山景致养神罢。”
木讷老者仍旧呆滞如墨家机关人,没有半点反应。
被司寇听枫称呼为二师父的白须老人也闭上眼睛,似乎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安静坐在座椅上,身上气机虽然庞大,却没有一点想要暴起突破禁锢的打算和念头。
唯独那方正老者猛地抬头,直视着司寇听枫,没有开口发怒,呼吸急促起伏了下,突然喝道:
“只有你一个人,这个担子怎么能扛得住?”
“你还如此年轻,何况还是女子……”
司寇听枫唇角似乎勾了勾,却没有笑意,道:“原来如此……是明达叔与三师父说的吗?还是三师父觉得,师父交给我的担子,我扛不住?”
方正老者情绪激动之下开口说出了本不该说出的话,当下也不再顾忌甚么,起身往前两步,直视着女子双眼,大声道:
“不错!第一庄镇压江湖,其中有多少苦楚,多少忍气吞声,你如何能够知道?多少草莽龙蛇只盼着第一庄倒下垮下,又哪里是你这样年轻人能够支撑得住?你并不是大哥,这需得要受多少委屈,也可能给人白白占了多少便宜去?!”
“明达既是大哥的儿子,武功不低,行走江湖的经验更比你丰富许多,由他来做这个庄主为何不可?有我等四人辅佐,也足以能压住局势,男子汉大丈夫,便是受些许苦头又如何了!”
“你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走你的江湖,去看你的山川。”
“若是倦了累了,仍可以回来第一庄。”
“如此对你对他都好!”
司寇听枫闭眼叹息一声,轻声道:
“江湖,山川,看来我离开山庄那两年,三师父你看过了我过去写的手信……”
“自我小时,你便不喜欢旁人有瞒着你的事情。”
“你说为我,我信,你说心疼我会吃苦,我也信,三师父你从不说假话,可若说终究是为了谁,想必也不用回答了。”
她一双清冷眸子睁开,道:
“因着你三人相信他更好些。”
“所以为了能让明达叔穿这一身玄衣,便令相熟的高手打断我突破,不让我顺利踏足宗师。”
“今日定有大乱。”
“你们便拥着明达叔一同将乱事压下,正好上位,既已经做出了这等事情,何苦要找借口期满自己呢?”
方正老者下意识反驳,说得一半却继续不下去。
司寇听枫自嘲一笑,道:
“我将你们看做是值得信赖可亲的师长,我觉得我们之间有情谊在。”
“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所谓情谊也是可以分得出多少厚薄的,二十年情谊终究比不得四十年,雪夜之中背我上山的情谊,也比不得亲眼看着明达叔自小成长学武,成亲生子的情谊啊。”
“所以我羡慕琴霜,因着她我知道天下间当真有你我不相负的江湖,江湖里有一日初见如故的情谊。”
“我也羡慕王安风,若是我是师父的女儿或者孙女,本不会有这样多的事情,而若王安风只是神武府主的弟子,那些神武府的将领悍卒,是否还会愿意为了他而赴死。”
“他们所为之信赖的,是王天策的血脉,还是曾经的战场上作为神武府驰骋时候的信念?”
司寇听枫轻声叹息,然后微笑。
“只是我无法知道了啊,不过就算我是师父的血亲,大概也会被三师父你看做女子不能成事,仍不认可罢?不过罢了,事已至此,又还要多说些什么呢?”
“几位师父轻好生养身。”
“而我亦将背起师父当年的夙愿,镇压江湖乱流,这是师父交给我的责任。”
她站在别院大门处,伸手将大门推开,大步而去。
背后那木讷如机关人的老人呆滞了了好一会儿,将天机鞭抓在手中,沉默看着,手掌颤抖,突然双手一撮,将这名列上乘兵刃的机关锁链揉搓成齑粉,然后双手捂在脸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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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八百字~花去了好几天终于再度调整回来了更新时间,这样是不是比较好?
不知道能支撑多久。(?_?)
第五十五章 上山下山(2/2)
在第一庄三重门前,八臂阎罗与天龙院庐前当下已交上手。
庐前自忖若论实打实的武功,毕竟在西域凶名赫赫的八臂阎罗之下,若由着对方强攻,必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加之此次对方来势汹汹,实不知暗中隐藏多少人,不若主动抢攻,将节奏控制在自己手下。
再说此地为第一庄,只消支撑到片刻后,第一庄中几位副庄主来,众人合力之下,定能反擒此獠,心念下定,当即沉声肃喝,主动抢攻,猛地踏前一步,双拳一上一下,平平砸出,拳锋处有山河大势。
八臂阎罗口中低吼一声,神色狰狞,八臂握拳,面对迎面而来的双拳,不管不顾,只顾将八条手臂朝着前面疯狂捣砸而出,裹挟劲气如风暴。
若论拳法造诣,他自远远不是庐前对手,但是气机雄浑,则更在后者之上,再说的八条粗壮臂膀挥砸下来,哪怕完全不讲究什么拳路也极为恐怖,更何况眼前这诨号八臂阎罗的拳术武功,都是自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
杀性极重,远超同侪,极是难缠,若是常人,给这煞气一冲,又见了这般蛮不讲理的打杀手法,少不得心境晃动,反被瞧出了破绽死于非命。
幸得庐前在天龙院中磨砺出一身上乘心性,未曾因之乱了灵台清明,神色徐缓,心念安定,只顾演练自身拳术对敌,不乱阵脚,纵吃了数招,琉璃身不破,以一己之力,将这凶悍非常的西域宗师给牵制住。
任由对方再如何震怒如狂,仍旧难以摆脱庐前的拳脚范围。
八臂阎罗当下看去便越发震怒,拳脚之上劲气更是滋长。
每一出拳,便有雷音相随。
其余众多江湖派别心里面虽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自古以来,中原便有华夷之别,这一观念几乎在心底里扎了根,兄弟阋墙而共御外敌,见得事情已至鏖战,半点不曾含糊,当下各自擎出兵器在手。
便是方才语言之中对第一庄多有嘲讽的老者也抓一把清冷宽刀在手,抢上前去,一刀劈出,将一个自山下飞身而上的西域蛮子当即开了瓢,复又一脚,将其直接踹飞山下,不知撞在了哪一处伸出来的石头上,当即摔了个血肉模糊。
老人抚须冷笑,鼻间嗅到血腥气,壮年时纵横江湖的豪气又滋生出来。
见得又自其他地方飞跃出早早出现的西域武者,大声道一句来的好,比起旁边随身年轻弟子更为勇猛冲上前去,手中刀法刚猛凌厉,是数十年打磨出来的纯熟,对手措手不及,已径直给斩落一只手腕,惨嚎出声。
须知这些各派武者虽比不得西域八臂阎罗这种在几座江湖里都凶名冲天,位列绝世榜单的凶人。却也绝不是庸手,迎着那些潜藏入中原的江湖人,便是以一敌多,也并不落在下风。
只是渐渐的,自山下涌出更多人来,而山下的武者却没有反应,众多老狐狸人老成精,猜得出这件事情怕是早有预谋,山下武者大概是给人用药麻翻了,要人老命的剧毒有时候很难瞒得过去,也难寻如此多的量。
可是蒙汗药这种手段却只是江湖上下三滥的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江湖人大多也难以想到第一庄下竟然会给人下了药,加上心思都在今日这大礼上,大多不会如往日那般警惕,怕是已着了道,当即心中暗骂出声。
却也无法脱身出来,当下也只顾厮杀。
王安风踩在山松树梢,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又想到熙明旁边有离伯照看着,以老人武功,虽然从宗师境界连连坠境,已到了四品,但是经验老辣,护住东方熙明,绝无半点问题。
心中稍安,令气机流转,原本因为刚刚强行调动三柄神剑造成的剧烈损耗渐渐恢复过来,呼出一口气来,右手自腰间一拂,柔软的布带如卷轴一般展开,虚浮在他面前,旋即自指间闪过一道雷霆。
一根根银针如游鱼飞起,排列成行。
王安风屈指轻弹。
一根银针上炸开一道雷霆,瞬间爆射而出。
数百米外正持刀怒劈的一名西域武者突然吃痛,膝盖弯炸开一道血,当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痛嚎,身子朝着一侧偏斜,原本蓄势打出的要命招式也没了煞气。
他对面的老江湖经验丰富,当下里不管不顾,猛地变招,刀光凌冽,将这西域好手的一颗大好人头直接砍了下来,虽然茫然,却也知道是哪一位暗器高手暗中掩护,左右一看,只是高声道了一句多谢兄弟,就自寻了新的高手,半点不曾含糊,满脸狰狞如猛虎。
王安风弹指之后复又一弹指。
悬浮在身前的银针一根一根爆射而出。
飞灵宗这一门破灵锥对于他消耗不算大。
当下以瞳术关注整个战局,屈指连弹,使得那些蓄谋已久,只待今日一朝发难的域外高手总是在气机蓄满出手的时候,被打断了招式节奏,白白丧命,反倒那些年纪老迈的中原武者只是受了些伤。
当下一方惊疑不定,一方则越发的气势如虹。
只是对手越来越多,王安风身上银针顷刻间已经耗尽,复又伸手入怀,抓了一把黄橙橙铜钱在手,叩在了拇指食指之间。
雷霆暴走,一颗大秦通宝上流光溢彩一般。
只消射出,其势怕是比起银针更刚猛许多,也难以掩藏。
正此时,王安风突然察觉异样,劲气收敛,微微侧眸看向一侧,身穿广袖玄衣的司寇听枫已飘身立在他旁边,今日第一庄大礼,女子本清水一般的黑发已变成端庄发髻,眼角有红色飞扬的胭脂,更与寻常时候不同,端的冷艳不可方物。
境界至王安风这一等人,除去某一位清冷女子外,都是以本身气机认人。
他来此之后,迟迟不见司寇听枫出现,再见得了连行走西域时候都不曾见到过的宗师出现,本以为司寇听枫遭遇某种不测,正自心中担忧,见到她无事,当即松一口气,旋即心中一紧,眉头皱起,直截了当问道:
“司寇,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寇听枫看着下方江湖十数年不曾出现过的大战,道: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也回答不出。”
“不过便是连寻常的撑船人都知道,逆流而上有暗流涌动阻碍,第一庄既然打算镇压整座江湖,自然就要第一个面对江湖上各种草莽龙蛇,暗流潜伏。”
“这只是开始而已。”
“若说的更俗气些,便是出了一块金子,便都要来试试成色。”
王安风察觉女子身上气机,道:“你的伤势……”
“上一次的伤势于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罢。”
司寇听枫看着下面厮杀,却不着急出手,嗯了一声,道:
“只是想要钓鱼,只可惜结果不如人愿罢了。”
“呵……史书上每每朝堂变动,就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我本以为第一庄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我当日想得差了,现在来看,内外震动都有,师父已经看破俗世,离去便是当真离去了,不会出手。”
“今日这事情若只是仗着江湖人平定,第一庄就已经不是第一庄,而若任由他们安然离去,第一庄也不再是第一庄,甚至于下面这些年纪皆比你我大的人只消死上了那么几个,第一庄也将不再是当年的第一庄。”
“当真是困局,不过与你说两句传出去诛心的话,下面厮杀的两方,怕是都有一样的想法,第一庄镇压江湖从来不是全然为了江湖,而是束缚门派,免去百姓遭遇无妄之灾。”
“既是束缚,那难免会让他们觉着不舒坦。”
司寇听枫声音顿了顿,伸出右手指着下面已能压着天龙院庐前打杀的西域绝世八臂阎罗,轻声道:“此人若是不死,第一庄则不立。”
王安风看着八臂阎罗,言简意赅道:“我可出手,替你杀他。”
“你为我掠阵,当可以一试。”
司寇听枫道:“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却不是他。”
“山下来人源源不断,还请你拦在山路将他们截断。”
王安风吃了一惊。
旁边女子伸手将发髻上的木簪解下,黑色长发如瀑而落,玄衣玉带玄鸟龙雀,然后又如往日那般高束,黑色长发汇成一束垂落,自端庄多出许多英武潇洒,轻声道:
“他是第一庄之敌。”
“我去杀他。”
王安风看了一眼司寇听枫,无言颔首。
右手低垂,炸开一团火焰,火焰顺着他手指往下流淌,五指再一握合,铮然剑鸣,神武剑带着一团烈焰般的气机出现在他手中。
此刻四品的第一庄司寇听枫踏前一步,已经掠身下了青松。
直取西域宗师,天下绝世八臂阎罗。
尚且还在空中的时候,体内伪装出的气机枯竭就已经重新恢复。
丹田之上长生池中绽开道门长生莲,一息一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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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辈争锋!(二合一)
天龙院地处于大秦西北,铁索横江,每日里可看大江涛涛,称之为院,其实尚且还有些不妥,因为这称雄于天下,号称是外功力之极限的武道大宗,其实不过是几个灰扑扑的茅草屋子围起来的院落。
整个天龙院最值钱的物什是一口极沉重的黄铜大钟。
能够轻易扛巨石奔走如飞数百里的天龙院弟子,却难以撼动这一座看起来半点都不起眼的大钟,庐前每日早晚各敲钟十八下,次次耗尽气机,钟鸣声音数十里可闻,锻出一身雄浑气机。
此刻那八臂阎罗虽一阵猛攻,却也难得占了便宜。
只是纯论气机修为,庐前终究逊色于八臂阎罗,此刻虽然能够将其牵扯,不过只是一时之计,如同将一片林地里的树木全部砍伐扔入火炉当中,虽然能够换来烈烈如火,抵御寒风凌冽,但是毕竟有穷尽的时候。
等到他气机疲软,再支撑不住琉璃体魄的时候,恐怕就会被暴怒至极的八臂阎罗以八条手臂生生砸成一滩肉泥。
庐前神色平和,拳脚丝毫不乱。
八臂阎罗也看出眼前人的真实情况,一张不比先前肥硕的脸庞抖了抖,现出一阵狰狞神色,挤压自身怒气,而在同时,旁边突然有一道身影抢上前来,却是个姿容威武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紫色富贵劲装,双掌粗大,脚下身法极好,晃动几下已经抢入两人交手内侧。
庐前双眸微亮,右拳平平伸出,却生出莫大狂风。
八臂阎罗身形踉跄后退,一身气机逆卷。
旋即半点不曾迟疑,运起气机,双掌一上一下,重重印在了八臂阎罗心口以及丹田之上,掌势雄浑霸烈,隐隐有一阵异兽嘶吼声音,八臂阎罗身上衣衫猛地震颤抖动起来,发出一声急促刚厉的声音。
周围气浪涌动不止。
周围人都睨见了这一巨大变故,见到那八臂阎罗被这猛烈一击打得停住了动作,许多人心中松了口气,只道是这位第一庄老庄主亲子一招得手,可旋即那西域中恶名滔天的大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中年男子脸上才放松下来的神色瞬间绷紧。
脚步一踏,猛然飞退数步。
八臂阎罗仍自顾自哈哈大笑,一只手指连连指着那中年男子,大声道:
“这便是你们中原号称天下第一的掌法?!莫不是要笑死爷爷我,直比那猫儿戏耍还要无力,可笑可笑,早知道如此,早十年就应该杀入你们中原,把这劳什子第一庄的牌匾踩了!”
他如此猖狂大笑,自是因为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天下第一庄的名头,武功,长老,都不算什么,之所以能有这样大的招牌,全然都是因为那刚猛无匹的强横掌力,江湖上,那才真正是千金不易的宝物,没了这种掌法的第一庄,不过是个没了骨头的猛虎,终究立不住架子。
而今却能够安下心来
他似乎笑得有些肚痛,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揉了揉肚子,一双眼睛落在面色铁青着的中年男子脸上,嘴角一裂,露出了一排尖牙,想到了自西域来这里之前,那些老家伙们说的话,不由冷笑。
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的谨慎,一个赛一个的小心。
有个明明能杀入中原和那空道人掰掰腕子的老家伙,却说中原江湖隔了几百年第一次天下一统,秦本就尚武,这一次一口吃下了七国气运,需得慢慢消化,虽然一开始多有波折,可往后几十年里注定了是更比往日精彩的风起云涌,草莽龙蛇一条接一条。
老家伙说前一段时日观星的时候见到中原龙蛇起陆,天上群星变动。
有星辰暗淡,也有星辰明亮,入住天中。
他才不信!
八臂阎罗满脸狞色。
这天下的道理,再大大不过他的拳头。
这天下间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亲自去夺取过来,受了气就要报回去,得了恩也报回去,痛痛快快,一怒杀人,才算得上是走江湖的汉子,一双拳头捏紧,冷冷看着那穿紫衣的中年男人。
先前为了防备第一庄后手的内力再没有保留,招式展开更为霸道疯狂。
庐前扛过数十招后再扛不住,身上琉璃色渐渐涣散。
八臂阎罗放肆大笑,拳势更烈。
李明达眼底满是疯狂和不甘,自知不是对手,却仍旧留在原地不退。
得传自父亲的刚猛掌法一次接一次使出却毫无半点效果,发髻散乱。
八臂阎罗打得性起,突然一掌迫退庐前与李明达,转而一掌横拍,杀向其余的寻常弟子,以他的掌力掌法,寻常第一庄弟子即便是在同辈里称得上一句杰出也绝撑不住,会被当场打杀成一摊血腥肉泥。
李明达心中激怒,却因着内伤而难以立即出手,满脸愤恨。
正当此时却有衣袂翻飞之音清晰入耳。
此刻他三人各自施展手段,都是走的刚猛一路,劲气碰撞如在大地上生生造出一个漩涡,常人难以靠近,李明达斜睨见了一侧踏空而来的司寇听枫,知道这个不带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子被暗算气机未复,神色不由大变。
八臂阎罗瞅到李明达神色变化,右手一招,气机翻卷,只在原地留下一团罡烈劲风,未曾浪费体力杀人,抬眼看着面容清冷俊美的女子,眼底浮现一丝异色,旋即大剌剌道:
“据说第一庄新庄主是个娘们,没有想到是真的,长的还不赖,不如跟着大爷我回去西域,也免得在这里抛头露面。”
紫衣男子看到了一身司寇听枫长袖玄衣至此,心中已自知道第一庄庄主之位的谋划已经尽数失败,可听得八臂阎罗如此轻佻的话,仍旧心头火起,怒斥道:“放肆!”
八臂阎罗眼神轻蔑,道:“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复又看向司寇听枫,道:“你是第一庄庄主?”
司寇听枫眸子平淡,点了点头。
八臂阎罗眸子里其余神采尽数散去,只余下对抗强敌的兴奋。
他轻轻踏前一步。
整座第一庄在瞬间似乎晃动。
他抬手向前,吸气入体,身躯似乎瞬间膨胀一倍有余,须发皆张,本已经有六条气机手臂,瞬间多出四条,一共十二条臂膀,西域武功走观想法一路,修成宗师之后,几乎能够有神魔之威。
气机一涨再涨,瞬间几乎要突破三品的限制,摸到二品。
司寇听枫抬手,露出了白皙手臂,旁人并无什么感触,旁边李明达却未曾看到那紫色的天机鞭,脸色先是茫然,旋即震动,脱口道:
“你放下了天机鞭?”
司寇听枫语气平静:
“以五师父所传武功对敌二十年,早该放下了。”
复又看着眼前三品境的西域宗师,道:
“你方才辱没第一庄所传的掌法?”
八臂阎罗满脸狞笑,道:“那么软弱的玩意儿,辱没了就怎得?”
“有本事便拿你那一双手来让我认一认第一庄的掌法。”
“不过我看你那一双手,也只能给男人端酒罢了。”
司寇听枫看着自己的手,白皙柔和,仿佛美玉,轻声呢喃:
“五岁上山至此,我从不曾以掌法对敌除去师父外任何一人。”
抬起眸子,穿广袖玄衣的女子踏前一步,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八臂阎罗身前,右掌平平朝着后者肩膀落下。
不再遮掩修为,生出十对气机手臂的西域宗师神色变化。
十二只手臂各自施展招式攻击。
十二对手臂不曾拦住一掌。
白皙柔软的手掌落在他肩膀上,旋即生出天下第一等刚猛的掌力。
第一庄主纵横江湖,掌法之下,无不破。
破万法!
八臂宗师身子轰然跪下,神色狰狞,双膝之下,满是裂纹。
裂纹扩散,旋即一声暴响,整个地面向下塌陷!
十对气机手臂尽数崩碎。
旁边数人,天龙院庐前,李明达皆难以言语。
司寇听枫背对着李明达道:“叔父你告诉三师父我年纪太轻,又是身为女子,当不得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可你有终究说错了。”
“师父二十四岁踏足宗师,三十岁建立天下第一庄,王天策二十一岁手握神武虎符,扫平诸国,上一代秦皇三十岁已经在北疆勒马。”
“那都是他们年轻时候,最为意气风发。”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年轻人改变的,而不是因循守旧的长辈。”
“上一辈,上上一辈,都是如此。”
声音顿了顿,轻声道:
“我辈亦然。”
手中劲气再吐,在下一刻,八臂阎罗气绝。
司寇听枫体内长生莲蔚然成气象,已无声无息有了宗师的气象。
李明达双目瞪大,旋即认出了司寇听枫行走的道路,并不是寻常江湖武夫一步一个脚印,最后强行推开天门成就的上三品,神色几度变化,终于再无半点争锋之心。
道门真人。
谁能够想到,天下第一庄传下,刚猛处甚至于还要更在天龙院之上的掌力,却是道门一脉的路数。
我不入天门。
我自在天门之上。
整座天下第一庄上瞬间死寂下去,无声无息,看着穿着广袖玄衣的女子往前走,看着她踏空,看着她远去。
死寂的氛围持续了片刻,旋即便猛地炸开来,无论是域外武者还是中原武者,都看着那双目怒睁,死不瞑目的西域宗师,一身根基雄厚扎实,更比同辈强横的八臂阎罗,在强势突破之后,便被一掌覆压。
如同背着了一座大山那样被硬生生的压死。
这可是宗师啊,寻常江湖人,哪怕是一州一郡的大派长老,都有可能终其一生不能够见到的宗师,中原,西域,北疆,总共不过几十人的绝世榜单,这些人洒在了这数千万里的辽阔天地中,难以遇到。
以一己之力,能行天地之法者为宗师。
可是这位宗师还没能展现自己真正的风采,就给生生按在肩膀上,旁人只看到了八臂阎罗满目狰狞而死,李明达也是得传了核心掌法的人,能够看得出来,司寇听枫方才一掌,已自将八臂阎罗体内血脉内脏尽数震碎破坏。
只这一手功夫,自己便已远远及不上了。
李明达怔怔然看着跪死的西域宗师,怅然若失。
心里面最后的那一点小心思也终于散了个干干净净,鬓角发散乱,苦笑着看着远空,心中呢喃,或者父亲临走时候的安排才是对的,若一直就只是司寇听枫主持大局,未曾发生刺客干扰她突破的事情,或者今日本不至于如此。
呆呆站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神色复又骤变,虽然说八臂阎罗身死,但是域外武者此次蓄谋已久对付第一庄,不知此刻在山庄之外有多少人还打算继续打杀进来,刺客天龙院庐前已经力竭,而自身受了重伤。
司寇听枫不知要前往何方。
以寡击众,稍有不慎,可能第一庄基业都会在这里被毁去。
当即一面取出丹药分给了庐前两人服下,平复内气,一面暗自派出心腹弟子自一侧以轻功绕开战场,去看看山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心中更是担忧,若是那些来往江湖人士一齐死在山下,便是司寇听枫能够稳住第一庄,声明怕也会远不如往日。
门下弟子轻功高超,去的时候匆匆,回来时候却更是匆匆慌乱。
第一句话便是,山下不知,可绵延的山路上,还有很多做西域北疆打扮的江湖人,各自持拿兵器,极为精悍,已往山上来。
第二句话是,那些人尽数已经被一名蓝衣青年拦住。
那蓝衫青年只一个人,手里抓了一把泛着火色的长剑,就只是站在那里,足足上百名西域的精悍武者就没有一个人能往上再走一步,这名第一庄弟子去的时候看到有人不信邪打算仗着轻功高超,打算从一侧飞身而过。
被一枚不知是什么的暗器生生打坠了山崖。
天下第一庄有三重门,一重更比一重高,一层更比一层险。
第二重门处有对联。
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山中人乃摘星客,气魄极大,山门之下,王安风单人独剑,挡在了山口处,平静看着那些颇为凶悍的西域武者。
西域地界辽阔,总共三十六国,一部分靠近大秦,一部分靠近北疆,被两座大国江湖压迫,国弱国小则连累的江湖人都受到影响,连续都有大秦和北疆的顶尖高手年少时隐姓埋名前往西域历练,一轮轮杀来杀去,有半数的江湖早已经失了武胆。
却还有一半仍有血腥厮杀的悍勇无惧。
这些悍勇江湖人自西域远来至此,已将自身生死置于度外,只为了能重创中原江湖,不惜隐姓埋名数年,却都在第二重门处驻足不前。
王安风从第三重门处往下走,走到了这第二重门处,路经了第一庄上的演武场,以雷劲生出的无形之力牵扯其上长剑尽数飞出,此刻立足在二重门下,一手背负背后,一手拄着剑匣。
木质剑匣拄在地上,得的一声,王安风轻声道:
“此路不通。”
右手自剑匣中两柄神兵之上汲取气机维持自身气机不坠。
在他身前,数十柄百炼长剑一字排开,剑身上纠缠雷霆。
青冷剑刃指着前面众人。
武当紫霄宫能以雷霆御剑千里杀人。
…………
离武带着东方熙明已上得山来,就算是寻常一柄长剑在手,毕竟曾沾染过武道最上乘那一截子名为道的境界,寻常人远远不是老者对手,已和王安风汇合。
而另外一股来了的人则是一叶轩和被重重护卫着的皇长孙李长兴。
那两名原本应该藏在暗中的死士已经显出身来,身上沾染一股冰冷血气,显然刚刚已自杀了不少人,见到王安风身前一字排开如道门飞剑的模样,其中那一名剑客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几乎要炸开一般。
飞剑?
飞剑!
复又见到仗着一柄寻常不过的长剑,便自西域江湖高手中护着一人生生杀出的离武,感觉到老者身上那股子让人心惊胆战的煞气杀机,两名死士极为尽职地握紧兵器,挡在了李长兴身前,心里也有那么几分自己的小心思。
这老人护着了一名妙龄少女,显然不是敌人,武功又凶悍的厉害。
此刻不显忠心肝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却未曾想到李长兴却主动推开了两名死士,两名死士朝着一侧退开,口中仍旧低声道了声公子小心。
李长兴只是嗯了一声。
离武一眼看到了和老太上皇年少时有那么两分肖似的李长兴,眯了眯眸子,颇为不善,一双眼睛在少年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长兴缩了缩脖子,见到老人,咳嗽一声,双手垂落身旁两侧,乖乖道:
“长兴见过离祖爷爷……”
身后两个死士几乎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
祖爷爷?
那不是比起当今圣上的辈分还要更高上一层?!
离武咂了咂嘴,语带嘲讽:
“祖爷爷?老头子可当不起这个位置。”
“你那个正牌祖爷爷不得要和我闹?当年能揍他,现在可揍不动了。”
李长兴头皮发麻,不敢说话。
离武收回视线,眯眼看着上面,今日本来应当是个大晴天,可是此刻却变成了极阴沉的天象,一团水墨般的黑云在云雾上翻滚逸散,云雾压的很低,老人突然道:“有人入宗师了……”
“是听枫那个丫头?”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下山的时候看到司寇听枫掌杀了八臂阎罗,他曾经听过薛琴霜说曾和司寇听枫切磋略胜,可是当日司寇听枫只是用了一位副庄主的天机鞭,并未曾出掌法。
而离去时候,司寇听枫正自顾自往山上更高处走去。
离武慢慢点了点头,道:“看来今日还有一场恶战,域外两座江湖打算把手放在第一庄身上,知道第一庄里好歹是有四个有宗师手段的副宗主,怎么可能只派出来一个空有蛮力的憨货?”
老人突得嗤笑一声,满是幸灾乐祸:
“明明知道天下第一庄以掌力刚猛暴戾称雄天下,还敢让第一庄庄主近身咫尺之内?谁给他的胆量和气魄?”
“道门太上都不敢,他哪里来这样胆量?”
“怕不是脑子里都长了筋肉。”
“咫尺之内,第一庄嫡传便是最强,管你是天龙院琉璃不坏体,还是道门清净长生莲,丹田气养飞剑术,或者说江湖武夫一步一个脚印踩上去,扎扎实实的天门十二重楼,这一掌下万法皆破,霸道地厉害。”
王安风神色凝重:
“离伯你是说今日域外会有大宗师压阵?”
离武摇了摇头,道:
“不大可能,大不可能,大宗师,天下总共数来数去超不过一双手去,哪里能说来就来,上一代庄主能够放下,是知道江湖传承,需得要一代代自己去打开局面,总是靠着上一辈余荫,哪里能够成什么大气?”
“他可以容忍第一庄吃些亏,因为总要慢慢独立,可要是有老不死的彻底撕破脸,这位天下掌力第一,拳劲也是第一的老怪物也就能亲自寻上门去,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咫尺之内,天下无敌,什么叫做力破万法。”
老人说着神色古怪。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
“昆仑敢不敢让那老家伙近身一拳,老家伙又能不能吃得住我那一剑,可惜终究也没机会,比起天下第一庄,我那一剑更想要递给昆仑。”
王安风点了点头,身前已有西域江湖人不死心试探。
并不转头去看,右手牵引,雷霆闪过。
一柄长剑激射而出,将那名域外武者钉杀入山岩之中,旋即体内雷劲转动一周,无形之力牵扯,长剑颤颤巍巍盘旋一周,重新回到身边,那名雄壮汉子口中咳血,坠落悬崖,更是令那些域外武者惊颤后退,坐实了道门高人养飞剑的路数。
这却不过是紫霄宫的法门,只因他自东海得了飞灵宗主打入鲸鲵体内的雷劲,得了莫大好处,此刻才能运转如意,不够也终究没有练到家,只是唬人的手段,此刻最多分心操控三柄长剑对敌。
若如古道人那般,才能千里御剑。
不过武夫争雄,打得好看不是重点,第一庄主一拳之下定生死,那些才入了中三品的武人动辄就是数里异象连绵不断,好看那是真好看,却只平平浪费了得来不易的气机。
只看这里飞剑御空,剑气连成森寒一片,可真正打将起来比不过神武剑上三寸剑罡送兵解,而相同境界之下,古道人的飞剑,也会被王安风正面一拳砸落灵性。
离武端详了天地气机变化好一会儿,复又开口道:
“不过,大宗师不可能出现。”
“半只脚曾经踩到过大宗师位置上,倒是大有可能。”
司寇听枫已徐徐登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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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贺!!!(万字大章求订阅)
天下第一庄位列方圆数千里山川最为雄阔处,主峰之上能俯瞰群山,第一庄中有当年庄主壮年时候,一人迎接来敌,相传落尽万剑的落剑台,再往上八座廊桥连环,比之天星北斗更多出了一环。
一身广袖玄衣的女子徐徐而行,气魄雄浑,仿佛五十年前的另外一人。
踏过落剑台,走过八道回廊,一直往上,一直到了整座第一庄上气象最为辽阔处,这年纪本不大的女子才驻足,眸子冷淡,注视着前方。
气机冲天而起,相互牵扯之下,一名有着一双鹰钩鼻,气质孤傲的老者早已经负手而立,沉默着等到了司寇听枫行至身前十步之外,方才开口:
“第一庄庄主,司寇听枫?”
“你得了那老家伙几成的真传?敢来这里。”
声音冷漠,隐含讥诮,却直震得群山皆应。
司寇听枫伸出白皙手掌,看着那位老者,道:
“若想要知道,大可以试试。”
“看今日杀不杀得你。”
曾在西域呼啸一方,厮杀天下数十年的老人眯眼,冷笑一声,道:
“你师父当年尚且未曾能够杀得老夫。”
“你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司寇听枫不答,右手平平伸出。
尚未推出数寸,已经有一股沛然大势压向那位老人,老者白须白发尽数被这种庞大掌势压着朝后面飞舞。
天上云雾被掌势所牵引,骤然低垂,如同天之将倾。
云海沸腾,此山如同已在天上。
山上人是天上人。
女子轻声开口:
“摧天。”
………………
西域江湖曾不止一次吃了中原拔尖儿武夫的大亏,此次谋划第一庄之事,早在数年之前,就有武者陆续自西域而入中原,平日里在第一庄附近隐姓埋名,只做些护院镖师的行当,一经生变,当即就能召起。
这原本是十年,乃至于二十年计的长远事情。
只是当时布局下子的高人也完全没能想到,不及五年,中原江湖就发生了这等惊醒动魄的异变事情,天下第一庄直接要换了庄主,虽然说布置入中原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布子之人并不觉得如此能够成事。
但是另外一位却觉得虽然在中原布置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但是天下第一庄的下一辈也没能够成长起来,如此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痛痛快快地下手,不顾那位高人指点,强行发动此事。
第一庄山下此刻尽数都是西域江湖中挑选而出的凶悍之徒。
而为首之人中,八臂阎罗负责第一轮强攻,几乎要踏入大宗师的那位则是压阵在后,若能不出手自不出手的好,中原江湖卧虎藏龙,域外人士终究还是得要小心收敛些行事。
而又有两人精挑细选,统帅这些凶悍非常的域外凶徒,先前守在了第一庄山下的三位持剑长老便是被这两名首领暗算,八臂阎罗又仗着自身武功,如此才能一招得手,毁去了三老手中长剑。
这二人皆身怀不俗功体,其中一名中原名字唤做蒲建木,其实是中原大宗弃徒,坏了宗主独女的身子,哄骗其取来了宗门典籍神兵之后杀人遁逃,一路被追杀入了西域,西域三十六国多有乱地,更是如鱼得水。
二十年时间,将那一本秘籍上武功修行到了近乎于巅峰的水准,可他无论如何未曾想到,中原大派真传核心往往都是宗主之间的口口相传。
他若是能按捺下心来,以那女子对他情谊,终究是他的,而今却缺少了一句话真传,困在四品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已只得为西域巨枭效力,每日见那三品宗师挥斥方遒,心中恨意却一日大过了一日。
另一人却是西域王室之一,修行的是堂堂正正的西域武功,观想神魔,为人颇为自傲,刚正方直,素来看不起中原江湖,只觉得中原人只喜附庸风雅,而无半点男子气概,与蒲建木半点都不对付,平日里明争暗斗,除去未曾真正拔刀相向,已不忌讳各种暗地里手段。
这也是为何那位西域落子之人选择他二人作为此事头领的原因,说来说去,各种理由,不过是相互制衡四字,如此方才能够将西域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武夫交给他二人手中,不必担心给他们吃下。
只是此刻这些西域武夫却都给一人生生地拦住,王安风背后其余众人都不曾出手,只是那一柄柄裹挟了雷霆的利剑就能众人肝胆俱裂,再不敢上前半步,生怕从那一个角落里刺出了一柄飞剑,割去了这一颗大好头颅。
蒲建木与那西域王族两人本在山下,打算将第一庄的几位长老拿下。
却发现了上面的异状,他二人虽然对于彼此都看不过眼,但是对于此事还是极为上心,当下舍弃了那三名与弟子结成剑阵,死命抵抗支撑着的执剑长老,各自飞身上山。
他们已看到第一庄宽阔的大路上倒伏了大片尸体,有部分是雷霆撕扯留下,大多都是给一剑穿过要害,要么是心口,要么就是脖子给切开了大半,无一例外,剑法精准,近乎于令人胆寒。
自众多江湖高手肩膀上踏过,到了前方。
王安风一弹指,一柄长剑激射而出,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璀璨流光。
蒲建木右手攥紧,狠狠朝着前面翻砸出去,气机凝固霸道,与飞剑碰撞在一起,王安风所用的只是第一庄中弟子练剑所用的寻常兵器,没有甚么特殊的,一拳之下,当即被砸断,坠在地上。
众多西域武者先前完全无法对抗飞剑术,不管如何遁逃或者反抗都会被那一剑穿心而过,早已经心神慌乱,此刻见到蒲建木将飞剑打落在地,各自心中都是一安,不复先前恐惧。
西域王族看向王安风,莫名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心中莫名一阵心悸,却又想不起来,只是暗自提神,没有如往常那样,冲在前面,与蒲建木相斗,反而是落后了半步距离。
蒲建木双眼冰冷,看着王安风,他因着自己近十年为能更进一步,心中已经渐渐阴暗扭曲,平生至此,最恨两种人。
一种是中原江湖中天资卓越的年轻弟子,一种是大派大宗长老宗主之女,见一个杀一个,曾将一位中原大族的女弟子脱去衣衫,奔马拖行西域闹市生生拖死,死不瞑目。
此刻见得了王安风,又看到他身后显然出身不寻常的东方熙明。
眼底染上一丝疯狂暴戾,双拳握紧,低低狞笑了两声,抢先攻杀出去,王安风屈指轻弹,一柄一柄长剑激射而出,直取这名男子,蒲建木不躲不避,但有剑来,便用双拳硬生生砸碎,生生砸成了不过一指来宽的碎片。
顷刻间数十柄百炼精钢剑尽出。
王安风抬手,握一柄长剑在手,踏前一步,背对着离武等人道:
“看来我这一次是没有办法上去了。”
“离伯,你先带着熙明和长兴一起上山去罢,这里有我在。”
声音顿了顿,又道:
“而今的江湖上,逼近大宗师的一战也是极为难得了。”
蒲建木见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有闲心思和其他人说话,显然是对于自己不屑至极,半点不曾放在心上,又想到了年少时在中原大宗时候的经历,不由得陷入偏执,心念欲狂,拳劲撕扯之下,越发霸烈,不断突破飞剑雷劲的封锁。
离武干脆利落拉着东方熙明往山上走,一眼都没有去看李长兴。
李长兴腆着脸跟在后头,两名死士,宦官任动紧紧跟随,一叶轩周深深深看了一眼王安风的背影,转过头去,带着弟子跟在李长兴等人身后,一行十数人直往山上去。
东方熙明上山时回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顿了顿,又看向山峰另外一侧。
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然后就被老人拉着往山上去。
王安风徐步下山。
蒲建木拳锋霸烈,大声狞笑一声,大声道先杀了你,再将刚刚那女子剥光了衣服扔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在空中连连闪动,猛然一拳砸出,拳势之上仿佛裹挟了一方天地大势,逆势起龙卷,就要落在王安风面上。
王安风面色冰寒,扣剑屈指轻弹。
佛门禅宗,以心印心。
佛门金刚无畏印。
蒲建木与先前谢正豪不同,体内没有白虎堂主意志,其已入邪道,本身意志不如那些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上这一境界的高明武者,如何能够与一步一步,基础扎实到发指的禅宗相比?
当下如同有足足三百六十五口黄铜大钟,在他心中齐齐响应。
年少时被人看不起,委曲求全,被追杀时的狼狈,入西域,为人麾下的屈辱,一个个被武道意志压制的回忆重新浮现心头,连带着那些情绪也重新出现。
蒲建木动作戛然而止,神色恍惚狰狞。
因着蒲建木境界不低,王安风以自身意志以心印心,也只能影响数息时间,可是在武者夺命厮杀的关口上,数息时间已经足够,一柄柄被击碎的长剑碎片漂浮在空中,上面闪动紫色雷霆。
断口锋利,已将蒲建木包围。
王安风右手扣剑,自这位猖狂的中原大宗弃徒身旁一步一步,往山下去走,不曾着眼去看一眼。
双瞳中染上了紫电。
走过了蒲建木之后,体内得之于宗师和异兽的雷劲暴走。
背后那数以百计的碎片疯狂扭曲撕扯,化作一道恐怖的雷霆剑气风暴,将蒲建木笼罩其中,锋刃入体的噗呲声音不绝于耳,然后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数个台阶上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弹剑而立,身上庞然大势徐徐升起,覆压山路之上。
看着前面那些西域江湖人。
“神武府王安风在此,今日谁人上前。”
西域众多武者神色再度大变。
就连那名王族也瞬间剧变,在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曾经见到过此人,因为早早被安排进入到中原之中,他这几年都不曾再西域走动,只是时时关注西域的消息,自然知道那震动整座江湖的事情。
神武府主一己之力,楼兰城前,剑斩三千甲士,然后凿穿了整座江湖。
只是毕竟是从画像上看来,一时间没能认得出来,此刻王安风上前来,响起东海中出现的事情,突然连带记忆和恐惧从心底里升起。
王安风上前三步。
西域江湖武夫连连后退三步。
在经历了先前的飞剑拦路,长剑碎片组成的雷霆风暴之后。
这最后的悍勇武胆已失,却因着那位先生的布置,犹自不肯离去,处于迟疑不定之下,王安风复又往前一步,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已撞入了西域众人当中,山路陡峭,无法左右退避,只得往后,西域王族险险避开这一招。
一名西域大汉脖子被王安风叩住。
整个人被庞大的力量撞击,五脏六腑一阵移位,口中喷出鲜血。
王安风旋即松手,那大汉朝后飞退,撞倒了数人,而在同时,手中长剑剑鸣清越,一剑一剑天山荡寒秋,生生将这些西域人杀得连连后退,直到最后彻底崩溃,各自或者跃入山崖,踏空而行,或者自后而退。
这些域外中人前往中原江湖便如同一个个不稳定的火山。
一个疯狂的七品武者,足以在一日夜间杀尽一座小镇。
王安风右手一抓,双瞳染上鎏金。
因果化作三千线,却未曾如同往日那样精细操作,只是粗略连接了这些江湖人与背后被击碎的精钢长剑碎片,破空之音急促,以紫霄宫的掌控之法,加之以大秦七宗飞灵宗的法门驱使,一口气耗去了他体内七成雷劲。
一瞬间破空声大作。
继而就是鲜血淋漓。
王安风抬眸,眸子恢复黑色,看向方才东方熙明看过的山峰方向。
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女笑意吟吟在那个方向的山上看着下面,一双不染半点杂质的碧瞳流光溢彩,拍手笑道:
“厉害厉害,看起来,他居然发现了咱们……”
“应该是说,不愧是东方家血脉吗?东方凝心。”
旁边青衣长发的清冷女子不答,只是安静看着下面。
以此地看去,能够将第一庄大体都纳入视线当中,能够看到各处变故,山下争斗,一人将域外江湖人的队伍拦腰斩断,三重门处中原高手也已经将大势握在手中。
东方凝心自山巅处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
“锦上添花,终究比不得雪中送炭。”
出自百越群星阁的碧瞳儿把玩了下自己的头发,道:“是这个理,可是要出人手去帮着这个王安风……他在梁州城可是把我狠狠羞辱了一顿。”
“再说,帮第一庄,岂不是要让我群星阁在百越再站不住脚?”
她叹息一声,自顾自呢喃道:
“说这些话你大约也不会理我。”
“我也知道中原迎来了千年以来第一次的大一统,七国气运硬生生塞进了一国当中,明眼人都知道往后只会是一日比一日气焰彪炳,百年间定然一支独大。”
“就连大先生这些年都只打算让这些中原江湖,若能谋求三十六国西域江湖同气连枝些也是好的,总之万万不可与中原正面冲突。”
“只剩了些心里念头不死的粗汉打算争一争这口气,不顾本就分裂开来第西域江湖,准备着在中原气象还没能养成蔚然大观的时候,狠狠一脚踩得江湖再乱上十年二十年争取时间。”
“说为了西域江湖是假,我看更多是为了能借这个机会大大出一次名头。”
“若能活下来,武功秘籍,美人财宝,可不是应有尽有?那些西域里的江湖大枭乐得花钱养这样一个两个能弘扬出名头的闲汉,只当是山门前竖了一座能呼吸的塑像。”
“你这一次要我随着这些人入了中原,又要我在这个时候帮中原江湖一把,可是要让我把筹码都堆在了第一庄的身上啊,若能赌对了,能和第一庄神武府牵上线,也有了狐假虎威,抖擞假威风的本钱。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要是赌输了,我群星阁只是小国小派,我自忖也比不上神武府那样能做出横行万里的事情来,可不是得对上剩下的三十五国江湖,给吃的灰都不剩下?凝心你素来算得准,能不能给我一句准话?”
“就算哄我一下让我信了那也成。”
清冷女子不答,只是抬眸看着远处的天空,许久后,道:
“今日过后,第一庄仍久镇江湖。”
天上本就不知道为何压得极为低的云雾骤然更低,云海沸腾,惊雷炸起。
碧瞳儿感觉到一股迫人气势自云雾翻腾中出现,黑发朝着后面飞舞,低下头去看山路上,却发现方才展现出颇高手段的西域王族已经如同木偶人一样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看着却又没有给人害了性命。
西域王族前面王安风身影缓缓消散。
东方凝心又道:“另一个忠告,碧瞳儿。”
“天下间并非所有宗师都是如大先生一样只擅长布毒。”
碧瞳儿一双眸子骤然收缩,猛地转过头来。
身穿蓝衫,背负剑匣的王安风就站在两人身后,神色平淡。
在他背后,先前造出杀孽的碎片盘旋在空中,时而闪过一道雷霆。
碧瞳儿的心脏止不住地加速跳动了两次,旋即露出一丝微笑,巧笑倩兮,道:“堂堂神武府主居然偷听我们两个小女子的话,羞也不羞?”
心中则已经震动不止,却不知道王安风是何时出现,听了她二人多少话,王安风看她一眼,因着不想暴露上一次和东方凝心联手算计碧瞳儿的事情,未曾和东方凝心说话。
只是自顾自道:
“我有一位师长平素不喜夸大花哨,直来直往。”
“道门御剑是极厉害的手段,但是左右不过是武者一口气机不散,是剑非剑也没什么打紧,不如这七八百的碎片,驾驭起来更难以被打落,威力也差不离了,都有锋口,造成伤口反倒更不容易愈合。”
“我御剑不过只能驾驭三十柄,可是这些碎片却没有甚么负担。”
盘旋的铁片骤然止住,扭曲却仍旧极锋锐的断口齐齐指着碧瞳儿那一双澄澈的眸子,似乎只要王安风屈指轻弹,便能齐齐激射出去。
七百碎片,就是御剑七百柄。
剑气森森如雷霆。
碧瞳儿心跳险些就此停顿。
却不知王安风方才所说大有虚假,这些碎片恐怕五品江湖武者都能够打落,但是碧瞳儿没有武学天赋,不过是个伪境的六品,这一下若是吃得实了,逃不出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去。
足足过去了数息时间,碧瞳儿笑意微敛,转而郑重,轻声道:
“群星阁弟子已在救治第一庄下中毒之人。”
“群星阁不愿与第一庄交恶。”
王安风唇角微勾了勾。
背后七百‘飞剑’齐齐坠地,倒插入山岩之中。
森森剑意散去。
天边突然又有闷雷声音滚滚而过,云雾却不见雷霆,只是第一庄所属这方圆数百里内,渐有风四起,而云雾则越发低垂,且不断翻滚,碧瞳儿伸出一双纤手,丝丝缕缕如同春蚕吐丝一样的云雾从指间掠过,一片清亮。
其实仔细算起来早早就已经站在第一庄身边的碧瞳儿笑道:
“没有想到这几日却有雷天。”
“只能听到雷声,又见不着电光,这天地间更没有半点水气,便是所谓旱雷了。”
王安风遥遥看着第一庄地势最高处,道:“不是雷。”
碧瞳儿微微一怔,歪了下头,东方凝心也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的回答言简意赅:“是掌力。”
掌力?
碧瞳儿怔了怔,瞳孔微缩,旋即想到了自己早已经将赌注压到了中原江湖一边儿,绷紧的身子又柔软下来,抬起头,理了理前额粘湿的碎发,拨到一边,一双流光的眸子看着天边,许久不曾说话。
天边掌力如惊雷,绵延三千八百丈。
山下给暗算重伤的三位持剑长老好不容易凭借弟子和一些警惕的江湖中人组成一座剑阵,剑气密密麻麻齐齐分步如同一个带着针刺的乌龟壳儿,方才支撑住,没有给害了性命。
正支持不住的时候,那两名西域凶徒突然舍下了他们反身上山。
后又过不得片刻,天边掌力炸开,云雾低垂,浩大的异象笼罩整座第一庄所在的范围,那些江湖中人和新晋的第一庄弟子往日里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位重伤的持剑长老却已经欣喜若狂,甚至于喜极而泣,双目微红,看着那云雾低垂的方向,呢喃道:
“是庄主,庄主!”
“庄主他回来了!”
其中一老双目精光大亮,捂着自己胸口,大笑数声,却又忍不住咳出鲜血,险些朝后仰倒一头栽在地上,给周围弟子围住之后,连连摆手,双目精光四射,左右环顾,居然仍旧中气十足,手中钢剑一扬,指着因为云雾低垂,已在天上的第一庄,大声道:
“我第一庄庄主已至!”
“诸事无忧,诸位群雄,可愿与我等一同上山!”
周围除去了第一庄弟子外,还要侥幸未曾中招的江湖中人,还有西域群星阁弟子,群星阁大先生年少时候曾行走中原,得了天下医术毒术第一的名头,门下弟子这一次都是精锐,被擅长下注的碧瞳儿齐齐推在了第一庄下。
那些江湖人只是中了蒙汗药,在这些毒术天下第一门派出来的弟子眼里,是七岁顽童也能够随意解去的小毒,那些解了毒之后的江湖人,皆持拿了兵刃出来,听得了那老者高呼,一时间不知道是几百,还是几千江湖人齐齐暴喝回应,声音仿佛雷霆一般。
众人一齐持拿兵刃,拥上山来!
三重门后的清雅院落里面,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三个结义兄弟,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入了院子后面,取来了一坛酒,火炉温酒,是第一庄中独有的醉春秋。
有一个极大气名字的四庄主燕春秋慢慢温酒,抬起头看着那仿佛腾龙出海的云雾,笑一声,说话时候仍就如同往日那样温吞,道:
“我曾料想过看到听枫走到如今的境界,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她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老人低下头,看着火炉,轻声道:
“她本来没有打算和明达争第一庄位置。”
“她喜欢江湖山川,她说她有了大哥的武功,所立处就是天下第一庄。”
“说是这样说,可是还是舍不得……”
老人起身,平静地倒了三碗酒,各自送到了义兄弟的身前,木讷老者和最慈和的那一位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性子刚直的三庄主白越泽怒极,突然一拂袖,劲气刚猛凌厉,将酒碗打得稀碎,酒水泼洒出来,湿了燕春秋的衣摆。
老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回了原本的位置,道:
“大哥将位置给她的时候,我在的。”
其余三人视线并没有波动,显然早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
燕春秋笑了笑,道:
“她原本一直不喜俗物,可是最后还是接了这个位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大哥当时也问过了这个问题……”
“她和大哥说她还记得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她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她记得你们待她的好,她说若没了这些曾发生过一切的地方,那么她往后就算能够重建第一庄,也再不是原本的第一庄了。”
“第一庄里应该有她二师父背着她雪夜上山踏过的青石。应当有老三呵斥她时候躲起来的小山,山下有春天会开得很好看的花,山的那边儿是你的声音,还应该有老五你带着她小时玩耍过的每一处地方,每一处地方……”
“天下何其大,处处可为家。”
“天下又何其小,非此地不可,非此地不可啊……”
燕春秋嘴唇微微颤抖,似哭似笑:
“为了留住这些东西她才愿意从大哥手里接过这个担子。”
“最后给了她一击的却是她一直想要保护的东西。”
老人右手重重将酒碗重重一砸,砸在方正老者身上,抬头,泪流满面,骂道:“造孽啊……”
………………
离武带着东方熙明等人一路上山,但凡还有西域高手见得这个老家伙气机不显,打算擒下东方熙明当做人质,便即给老人当头一剑劈死,畅通无阻一路直上了更高处,却再也没有办法往前。
庞大气机碰撞,不断往下压制,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离武白眉一挑,道:“我只能带着两人上去,其他人全部退下去,否则给那气机压碎了五脏六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周深抬眼看了一眼几乎抬手摸到的苍天,遗憾叹息一声,拱手行礼道:
“多谢剑仙前辈这一路相送。”
其余人悚然一惊,至此方才知道这位老人身份。
离武心中恶寒,抖了抖身子,骂道:“剑仙个屁,我也不比你大几岁,甚么老前辈,赶紧都下去,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周深微笑应允,引着一叶轩弟子往下去走,李长兴身后死士宦官也都各自下去,老人背后只剩下了东方熙明和李长兴两人。
老人从李长兴死士手中取了那把曾断五尺寒钢不损丝缕的名剑,抬手一剑劈下,封锁的气机往后面塌陷,复又连连劈斩,最终劈裂出一个通道,三人得以穿过云海。
此刻第一庄方圆数百里一片暗沉。
走过压抑的云海,则光明骤然大量,李长兴左右环顾,可见千万里白雾云气不断翻腾,仿佛汪洋,却又更为浩大无穷,不由得沉迷。
却在此刻,惊雷般掌力再度炸开,轰鸣不绝,李长兴只觉得双耳轰鸣,险些给坠入云海之下,心中一阵害怕,一只手伸出,如旁边东方熙明一样死死抓住了离武的衣摆,生怕给劲气吹落山巅,砸成了一摊肉泥。
老人没有反应,白发飞扬,一双眸子瞪大,死死锁定了在两个孩子眼里面空无一人的天空。瞳孔迅速左右移动,李长兴不解,却又听得了一声惊雷在身边炸开,身子一抖,看到虚空中出现两人。
离武看着那有着一只鹰钩鼻的阴翳老人,神色冰冷。
那西域老者看到了离武,微微一怔,旋即便放肆大笑起来,道: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剑仙。”
“当年那一剑之仇,等我报完了第一庄恩怨,定然要和你再讨教讨教!”
离武啐一口,冷笑道:“讨教?老子我前二十年年年在西域走半个月时间,怎么就没有见到过你个老乌龟?第一庄更是摆明了车马就在这儿呆着,怎么也没见过你来?”
“怎么着,现在才出来是不是有些太迟了?还有你那出谋划策的兄弟,耶律龙台在哪里?谋士坐不垂堂,想来是不在了,只剩了你一个,耶律大石你可能成事?”
耶律大石冷笑道:
“中原人才讲究那些一对一,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则死的道理。”
“你二人锋芒毕露我自然不肯与你二人争斗,待得我踏平第一庄,摘了你这剑仙头颅,谁人知道其中事情?江湖比青楼女子都薄情,几年后谁人记得你们?只知我曾踏平第一庄,杀过曾入陆地剑仙的离弃道。”
“这才是最大的道理。”
司寇听枫踏步上前,右手往下压去,耶律大石早已有所准备,双臂交叉拦在身前,将这一招拦住,被打得朝后飞退数十丈,广袖玄衣的司寇听枫面色苍白些许,淡淡道:
“狂妄自大。”
耶律大石已自方才的交手中知道了眼前女子的手段和实力,卸去力道,冷笑道:“狂妄自大?嘿,却不知道是谁狂妄谁自大,第一庄摧天掌力厉害,可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出多少次。”
“第一次突破就这样肆意挥洒得之不易的气机,我看你过不得一炷香就要生生坠境,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受得住这座天下第一庄。”
司寇听枫看向离武,道:
“还请前辈观战。”
然后抬头看向耶律大石,平淡道:“一连接了三十七章,借了不知道第几次气机,你此刻内气已经运转不顺了罢,此刻装作大不在乎,实则已经寻退路。”
“而今离前辈观战不出手,你可以试试能否胜我,胜了我,自然可以活着离开。”
耶律大石脸色陡然变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离武,神色狰狞道:
“好好好!”
“来试试看,老夫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呆着,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自身气机又能够剩得下多少?”
司寇听枫踏步虚空,身下背后便是第一庄。
她一身广袖玄衣随风而动,轻声呢喃:
“师父,第一庄仍旧是原本的第一庄。”
“此身既在,永镇江湖。”
抬手往前伸出。
庞大的气机从女子身上沸腾而起。
天下都知道她困在四品已经超过五年时间。
却不知道她如青锋解仙人剑一般,早已经能够引天门上天机入体,直上重楼一十二重,只为等一个一鸣惊人的时机。
女子的双眼明亮,声音平淡。
“耶律大石,你们的江湖,已经结束了。”
“此地,为第一庄!”
背后黑发挣脱了束缚,瀑布般垂落。
离武看向司寇听枫,先是微怔,旋即满眼激赏,抚掌大笑:
“好好好,原来不是接近二品,而是接近一品,好,很好。”
“不愧是第一庄!”
“好江湖!”
二品境界的耶律大石头皮发麻,猛然暴退。
司寇听枫踏步向前,气机腾腾而起,丹田中一座本似枯竭的长生池重新被如水气机盈满,绽放一朵一朵长生莲,连台之上,气机龙虎交汇,坎离轮转。
司寇听枫这一次全力出手,摧天掌力直接突破至大宗师一击水准。
千里云雾彻底沸腾。
天穹之上,云层道道旋转。
耶律大石双目布满血丝,发狠出手,怒吼声中,气机道道如腾龙,
第一庄司寇听枫,一步入宗师。
功成二品。
手掌向前,刚猛雄浑的掌力自女子白皙手掌上迸发而出。
第一掌,耶律大石气机崩碎。
第二掌,西域宗师浑身筋骨暴鸣,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音。
掌劲第三次吐出,司寇听枫鬓角出现一缕白发,耶律大石被恐怖的掌势控制,撞入了山脉之中,司寇听枫紧紧跟随,右手拔出宽剑,那柄得之于大秦国库最深处,气机灵韵已达到了神兵水准的剑本就是第一庄庄主的身份象征。
此刻耶律大石终于记起了这柄剑本就是一把神兵,双眼中满是惊恐。
神兵自耶律大石咽喉处闪过,一颗六阳魁首被鲜血冲得飞起。
收剑归鞘。
女子玄衣袖口沾染一丝血迹,白玉般面颊上一道血痕,双眼平淡,却自有我以鲜血作胭脂的豪气,令人心折。
此刻三名持剑长老已带着门中弟子,江湖游侠,已有上千人齐齐上山。
山上各大宗门长老高层,未曾彻底断气的西域高手抬头仰望。
他们见到那样的掌力,以为是天下第一庄老庄主回归,心中焦急欣喜。
然后有一个人抬头仰望时,面容僵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种死寂和沉默仿佛会传染一般,逊色席卷了整个第一庄。
众多大派高手众目睽睽之下,身穿广袖玄衣的女子一手修长手掌扣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狰狞头颅徐步回了宗门,神色冷淡,袖口衣襟玉色之上暗金龙雀纹,殷红血液顺着手指落下来,一步一步沿着三重门后的白石台阶往上走。
她微微抬头,看着第一庄。
二十年前,老人牵着她站在这里,俯瞰天下,老人的手掌干燥而温暖,风里有风铃声,却也掩盖不住三师父震怒弟子懒惰的呵斥,有弟子在山后练剑,有瀑布飞落,有风吹枫叶,红遍千里山川,闭目,听得红枫落叶入天下。
她转身看着众人,看着江湖,微微抬头,声音清冽冷淡。
天地间只这清冷声音回荡,一字一顿。
“第一庄。”
“司寇听枫!”
漫长的死寂。
王安风看着这一过天门再过第二重天,径直踏入了大宗师下第一梯队的女子,感受到蓬勃天机萦绕在司寇听枫身边,右手低垂抓了抓,似乎是抓到了某种无形之物,低声呢喃:
“我不入天门,我自在天门之上?”
摇了摇头,将那无形之物松开,然后看着好友轻笑一声,主动弹剑长啸。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司寇听枫,二十四岁。
天下第一庄,庄主。
仿佛被他惊醒,此地所有人,第一庄中的三位持剑长老老泪纵横,不顾自身伤势扣剑半跪,各大弟子行礼,江湖中人回过神来,心中叹息,旋即无不恭敬俯身,开口齐喝,一时间千人之音仿佛惊雷,浩浩荡荡,自山上而至山下,回荡不休。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李长兴热血沸腾,大声高呼。
离武抚须,看着那女子风华绝代,一时恍惚,似又见得了那一身红衣,低声笑一句我辈江湖已然老去,我辈江湖何曾老去?
道门长生池中长生莲,一息生一息灭,我辈江湖当如是!
弹剑长啸,声音壮怀激烈。
山上人是天上人。
未能及时上山,还在山路上江湖武者齐声相喝。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声音裹挟血腥气冲天而起。
雅致庄园中,燕春秋抬手饮酒,似哭似笑,然后抬手朝着辽阔江湖敬酒。
谁说女子便镇不得天下江湖?
谁说女子便当不得武林共主?
一颗三品,一颗二品,两颗西域宗师魁首。
贺我大秦江湖第一庄主。
入宗师,踏天门。
贺!
ps:今日更新奉上………
完成了……一万六百字,很好,老夫已经死机了。
第五十八章 聚散分离如飞蓬(二合一)
王安风修行至此境界,从小用苦熬的方法锻造出了一副金刚琉璃不坏的体魄根基,之后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见识了各家各派拔尖儿的剑法,又自天下仗剑而行,为了正心念步行了几万里杀了北疆的汗王。
读书人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未必就是那唯一的大道,可只这一条路上,天下这一百年江湖里能比他做得更极致的寥寥无几。
照理说这样根基不差,机缘也不差的武夫,这一路下去眼界开阔,修为早就已经一日千里,以至于万里,直接登上了道门典籍里的玉虚十二重楼,推开天门。
可王安风的修为走到四品的时候,反倒是许久都驻足不前,如同遇到了关隘一般,可也就几人知道,驻足不前的只是旁人眼力的所谓境界。
他那一身气机封锁在体内,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不住地回荡冲刷洗练,金刚体魄里头,更有了道门雷池仿照长生莲,养剑士剑气剑意剑势的路子,杂乱的厉害,却又能够维持住平衡。
此刻呼吸虚幻,气机奔流,剑气剑意每一流转,惊动了雷池震荡不休,以金钟罩法门洗练身躯体魄,内里丹田上长生莲一息生一息灭,却只最中间那一朵高举,是从玉壶山取出来那朵火莲。
虚幻神兵神武剑就只立在了莲花中间,慢慢旋转。
整体上看是如鲜花着锦一般越发繁盛的气象,他却始终不曾推开近在咫尺的那一座门,非但不去推门,反倒越发悠闲。
这样子倒更像是登山之后看远处风景看的入了迷的旅客,不求着往高处更走上一步两步,只求能在这一段路多看看,也多想想,在直上天门前,先遍览这纵横几万里的山海风光。
等到哪一天一日看尽人间花,可能只消伸个懒腰,就已经是天上人。
王安风从司寇听枫身上收回了视线,周围整座江湖都为之震动,仍旧还没能回过神来,自小就养尊处优的皇长孙李长兴已是热血澎湃,双目瞪大看着那此刻风华绝代无人能比的女子,嘴里低声呢喃江湖二字。
王安风看着李长兴,心里突然想着应该想办法让李长兴早些回去皇宫,要不然这位帝国继承人若当真如同先前戏言那样找了个江湖上女子,更野了心思,到时候开阔见闻可能就成了一桩祸事。
一条深宫高墙里养出来的幼龙,入了这草莽江湖之中,谁知会不会真惹来那不知道多少宗师武夫噤若寒蝉的马踏江湖,自七国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领们齐出,这座江湖少不得给血洗上一遍又一遍,最后将这位第一等的贵胄抓回去,关了禁闭。
李长兴注意到王安风的视线,好奇抬眸,王安风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然后倚靠在了树干上,看着那些先前还因为司寇听枫一炷香没有出现而颇多不满的江湖老前辈们露出一副和煦慈祥的笑容,眼巴巴凑上前去拉近乎。
司寇听枫仍旧面容冷淡,一身广袖玄衣,黑发完全不像江湖上少数几个大宗女掌门那样梳成端庄的发髻,直接垂落在肩膀上,脸颊上鲜血未曾拭去,那股子气势倒是越发迫人。
而周围一向跟门人弟子江湖游侠极讲究规矩礼仪的老前辈们半句话都不敢提。
王安风笑着冲司寇听枫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应付这些俗事情。
右手又下意识如同刚刚那样握合起来,感觉到有些粘稠的气机,笑容有些收敛,无形优质的气机仿佛两尾游鱼在他指间游动。
可能是因为有人在他眼前走出了那一步,他此刻对于周围气机灵韵的感觉越发敏锐起来,闭着眼睛都直接往他手边儿凑过来。
似乎只要他愿意,那座无数江湖武夫日夜思慕求而不得的三品天门就会在他眼前豁然大开,王安风松开右手,那一股灵韵散开,双眼闭了闭,靠在背后大树树干上,再一次放弃了入宗师的机缘,若让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老一辈江湖知道,非得气红了眼睛,跳脚怒骂他暴殄天物。
宗师……
王安风嘴角笑容温和,整个人身上气质温柔干净,没有刚刚一人拦截山路的霸道和凌厉。
身为武者一路纵横厮杀地走过来,有几人愿意平平无奇按部就班走三品,二品,然后水磨工夫地入一品大宗师?
他王安风心中亦有不愿与旁人说出的大念。
他这一辈江湖中,就连偏执于剑的千山思都还没能够入宗师,司寇听枫反倒是第一位,而且一入天门就直逼一品境界,几乎差那么一步就是大宗师的境界,天下少有。
她的道路并不是空道人,李玄一道门悟道,一日贯通。
司寇听枫的路数是基于通学了各家各派的武功和法门,还能够尽数掌握,如同打出了几百年难见的深厚根基,走得便稳,越往后面,各种武道的路数彼此互补,所以越走越快,越走越稳。
以王安风所知,还走这一路的,除去司寇听枫和自己,便是许久未见的薛琴霜,所学甚是驳杂的夏侯轩得之于博,却终究也失之于博,繁花似锦,却没有更上一步的气魄,更没有能够如同一根昆仑玉柱支撑天地的核心武功。
他也只是此刻才知道,为何先生让他学各种武功,从不忌讳。
可认真教的,却只一门剑法。
少林寺世界时间流速比之于外界更慢,十三岁至今,少说十年。
而今这一路剑法根基已经开花结果。
他轻轻笑起来,想到那从来冷淡倨傲的一袭青衫,呢喃自语:
“博观而约取。”
“厚积而薄发。”
“多谢先生这一条通天大道……”
………………
碧瞳儿远远看到了司寇听枫踏空而来。
在西域江湖中名气威风,更比百越国大先生厉害许多倍的二品宗师耶律大石一颗头颅就被那女子五指拿在手中,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虽然早已经将赌注压在了第一庄身上,笃定了今日第一庄不至于被破,可而今见到这一幕,素来都喜欢豪赌,甚至于不惜以百越王室之身入大秦江湖游历的女子仍旧是一阵又一阵的失神。
东方凝心等她回过神来,拂过鬓角黑发,淡淡道:
“不去拜见一二吗?”
碧瞳儿深深看了一眼第一庄,洒然一笑,摇头道:“助人处要在雪中送炭上下功夫,是中原烧冷灶的心思,可繁花似锦时后退一步,才更有大学问。”
“这个时候退去反倒更得体些。”
声音顿了顿,有一双澄澈碧瞳的少女才又狡黠笑道:
“而且以二品宗师之能,异象遍及千里,你我在此地拜见又有何不同了?”
“群星阁免去第一庄一件后顾之忧,无论如何,总也比那些墙头草更值得亲近些,眼巴巴凑上前去,和那等人同列,平白也坠了自己的身家。”
“何况我们得要早些赶回去西域,赶回百越,沿路得将耶律龙台布置下的那些暗子都拔掉,最不济要让他的消息迟回去三五日时间,而今那位最后反扑中远江湖的法子也失败了,这一次少不得洗牌一次。”
“耶律大石一死,几位宗师大宗师之间好不容易厮杀出来的平衡又得重新打来,耶律大石武功不行,虽然谋略足够,也未必能把耶律大石剩下的家底吃得干净,这一大块肥肉,想要下口的人绝对不少,早就巴巴地盯着了。”
“你说他是不是为了能多占些地方,所以故意引得西域江湖里不安定的江湖莽夫们全部鱼贯入中原,好让西域江湖最后一点还敢奋起反抗的武胆尽碎了,尽数成了没有豪气的武夫,方便他拿捏。”
“至于那些人,便当做是一局无人敢想无人能想到的无理手,倾力一搏。”
“若能打开中原局面更好,若不能打开中原局面,送一个大礼给中原第一庄立威,暗中接触也有的说,不过谋士再如何冷血无情,拿自己达到二品水准的兄长当最大那一枚弃子落局也太过狠心了些。”
碧瞳儿说得是耶律龙台未免过于心狠,脸上笑容不变,懒懒伸了个懒腰,眸子看着第一庄,满足呢喃道:
“好歹是押对了。”
“百越早一日知道消息就能早一日落子开局,今日见了司寇听枫这样威风,我也不大愿意只待几年以后随随便便嫁与什么大派高人,贵胄子弟回去相夫教子,那有甚么意思?”
“她能压得一座中原的江湖,我比不得她,压一压西域三五国应当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偏要那些所谓高人为我牵马,贵胄子弟为我抬轿。”
声音顿了顿,复又看向东方凝心打趣笑道:
“我见得你那位小侍女也在,你不去与她见一见么?”
东方凝心已经转过身来。
西域贵女似乎听到了这位素来清冷如同冰玉的女子轻声呢喃了一句。
“此生再不想……”
碧瞳儿支起耳朵,却没能听到后面几个字,遗憾叹息。
东方凝心看她一眼,道:“走罢。”
神色不变,心里却想到小时候和东方熙明两人一同长大,她性子清冷,东方熙明却嘴馋,蓬莱岛上每月一次从岛外送上东西来,点心极少,那一日东方熙明吃过了之后觉得不尽心,不知怎的想要学着做些糕点。
于是她便瞒着父兄,偷偷进了东方家的藏书阁,打算取出一本涉及厨艺的书,却未曾想父亲临时回来,只能匆忙取了一本给了东方熙明,结果那一日她迎着东方熙明期盼的眼神,将那一盘所谓面点全部吃下肚去。
之后东方熙明便时时给她送来各种各样糕点。
一开始是担心若是剩下了,东方熙明拿给其他人吃,一问暴露了自己偷偷跑进了东方家藏书阁楼的事情,给父亲拿青竹打手板,后来渐渐长大开慧,身份渐高,连她父亲平素都拿她没什么奈何,更得了东方凝心四字为名号。
可是看到那从小玩到大的姑娘脸颊灰黑,偷偷带着‘好东西’给她时候,明明可以冷着脸再不相见,却也总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所以那些时日,东方家地位只在几位长老之下的年轻一辈第一人便和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一起并肩坐着,拿着那些糕点努力啃着,牙齿碰撞糕点,发出类似于木头摩擦的声音,腮帮子发酸。
“好吃么?”
“嗯。”
“会不会有些太硬了?”
“……不会。”
曾经的少女沉思之后对着东方熙明认真说:‘有好好加糖了,也好好做熟了,里面没有吃到鸡蛋碎壳,外面的糕点里也有糖,也是熟了的,也没有碎壳,所以没有问题。’
清冷女子背对着碧瞳儿,也背对着好奇四处打量的东方熙明微微一笑
已如鹤轩长老安排将你带出东方。
可此生除去你大婚之日再不愿吃你的手艺。
她缓步离开。
碧瞳儿微笑回头看了一眼第一庄,快步赶上。
离武旁边,东方熙明突然抬头,有些茫然不解左右看了看,老人喝了口酒,调侃道:“怎么了?见到了今日这样的景致有些看呆了?所以要不要学学武道?没准那一日你也能到这样的境界。”
东方熙明摇了摇头,茫然若失,道:
“我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看我。”
老人不屑道:“这么多人,看你的人多了去了。”
东方熙明想了想,又突然带着期冀开口道:
“离伯,第一庄应当能借一下灶房吧?”
离武白眉一阵耸动。
果不其然东方熙明第二句让老人头皮发麻。
“我,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要做糕点。”
曾一剑刺穿昆仑的老人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咳嗽又咳嗽不出来,干咳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旁边周深恰好走来,微笑道:
“小姑娘会做糕点?”
东方熙明认得这位满身书卷气的老人,行了一礼,点头答道:
“在家里学了很多。”
周深抚须,看向离武,奇道:“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允?”
离武晃了晃酒壶,干笑道:
“老夫却不喜甜点。”
剑侠武将大多豪气,何况离武这样两边儿都踩了一脚的人,周深了然点头,看到东方熙明有些恍惚,只道是被因为被离武拒绝而心生失望,当下微笑道:“小姑娘若是不嫌弃,不知老夫可能有幸品评一二?”
东方熙明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地抬头。
旁边走来的李长兴也凑过来,指着自己道:“咳咳,我也想试试。”
抬手一指身后几个死士宦官,道:“还有他们也想。”
几人当即连声应下。
这样轻轻松松,没有半点危险就能表忠心的机会可不常见,那些个曾在江湖上创出名气的死士看向东方熙明的眼神都不由得柔和许多。
东方熙明从未有如此多人想要吃她的点心手艺,一时间又惊又喜,方才恍惚便这样放下,心里估量了一下糕点方子,便止不住笑道:
“嗯。”
“我一定会用心将小姐最喜欢的几种都做出来的!”
周深拈须微笑,李长兴则又偷摸摸看了一眼离武。
能一步上天门的王安风咳嗽一声,转向骤然止住脚步的第一庄庄主。
一剑下昆仑的离武抬头望天,往嘴里灌酒。
ps:昨日透支……今日更新稍微少些~
四千四百字
另外要整理大纲~剩下的故事线不多了,可是想处理得细腻些,还是要花功夫,最后收尾,我不想要留下加紧速度造成的疏漏和遗憾
第五十九章 下山去(二合一)
第一庄地位高绝,在江湖上也有不少的仇家,若是寻常人要借这里的灶房,那些有一手上乘外门功夫的执事不一定答应,可先前强势覆压而来的司寇听枫开口,那腰杆子圆润的厉害的执事便笑呵呵引着东方熙明去了。
李长兴也带着宦官死士齐齐凑了过去。
离武喝了口酒,自去了其他处看风景。
先前厮杀时候,第一庄的侍女侍从没能插上手,当下反倒是忙活起来,山上山下不知道多少尸首血迹,散落兵器,都得要在一两个时辰里收拾干净,今日第一庄庄主大发神威,可不能在这些微末事情上坠了庄主威风。
先前在山脚下中了招数给人麻翻了,之后跟着三位执剑长老而来的江湖人士也凑上前去帮忙,手脚勤快,想着能不能从这些能和大派高人厮杀的江湖高手身上摸出来些什么东西。
至于在这么多前辈面前干这事儿丢不丢人?那就不是他们想的事情了,行走江湖,又不是那些个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子弟,武功秘籍不缺丹药也不缺。
微末之际出来的,哪个没学了几手‘摸尸’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个江湖成名的老前辈老高人的轶事里就是从某某江湖大盗身上摸来了第一笔银子第一本秘籍,走上了那一条康庄大道。
当下就有人摸到了些秘籍,再不济也有几两碎银子碎黄金入账,心满意足,塞入怀里。
有一人自一高大西域武者身上摸出一本书来,还没来得及喜形于色,那一本书就崩碎成了纸片儿,就只剩下两三张还在手上,一下子傻了眼。
却是刚刚给某位前辈的透体刀罡刺了个干脆利落,剩下这两三张也给血糊花了字迹,再看不清楚上头的运气法门,那武者看着手里一堆烂纸片,当即哭丧了一张脸。
王安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旁边司寇听枫也没有阻止这些江湖人。
有一位持剑长老上前来,本有些话给司寇听枫说,见得旁边王安风,神色当即一肃,想到了先前所见路上尸横遍野,未曾上前打扰,只是暗地里和旁人打听这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是什么身份。
有弟子将听来那句‘神武府王安风在此,哪个敢上前一步’说与老人。
那弟子年纪不大,第一次经历这种两个江湖之间倾轧的大事情,心血激荡,少不得有些添油加醋,最后不知怎得传出来是神武府主往前走出一步,山上几百把精钢剑齐齐飞出,剑光纵横,将那西域来的高手一下斩死。
竺乐咏抚须,脸上现出惊叹之色。
他活了一辈子,自然不可能相信这些年轻弟子说出来的话,但是路上的尸体做不得假,曾暗算同时夺取他和师弟手中长剑的那名高手死得更是凄惨,似是不知怎得惹怒了那人,浑身不知有多少剑痕,这也做不得假,当下凝眉道:
“浩浩江湖,除去了庄主,竟也有如此年轻俊杰?”
旋即想到那年轻弟子第一句话,神色更是一变,抬头看去。
那看去如同文弱书生的青年是神武府主?!
旁边擅长使用连环快剑的老者看着远去两人,忍不住道:
“神武府主居然在这里出现,庄主居然认得神武府的府主。”
另外一名老人喃喃自语:“若庄主能与神武府主成亲……”
竺乐咏瞪了一眼自家师弟,低声呵斥道:“神武府主与第一庄主成亲,当真想要逼得朝堂不得不来一次马踏江湖,把这座江湖踏地支离破碎才行么?”
两位老人不由得色变。
司寇听枫徐步往上走去,王安风落后她半步而行,左右环顾,看着天下第一庄的风光景致,只觉得风光迤逦,气魄雄浑为他处不曾见到,到了第一庄更高处,司寇听枫俯瞰着山下景致,沉默看了许久,轻声道:
“这一次,多谢。”
王安风摇了摇头,洒然笑道:
“就算是没我,第一庄也没什么大碍。”
声音顿了顿,摸了摸眉心,视线下意识看向他处,又道:
“何况,你也说了会有报酬。”
司寇听枫似乎略有诧异,却又想到那一日自己所说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下,直到王安风有些不自在,方才道:
“我还以为你没有那种打算,现在看来却也还是想着的。”
复又微笑,道:
“放心,司寇听枫说话绝不食言。”
“等你二人成婚时候,我定然让整座江湖为你二人做贺。”
“若是可以,能令其为江湖百年一大快事也未尝不可。”
“想来正道左道齐至,有天下大宗师做媒,西域北疆遥遥相贺,七十二郡江湖游侠弹剑为歌,声传千里乃至于万里,可能几十年后,上百年后,后一辈江湖人再来看我们这一座江湖,会将那一场江湖同唱的婚礼看做不逊于昆仑一战的江湖神话。”
王安风忍不住失笑摇头,道:“这怎可能?”
心里却又止不住想到那一日光景,扶风时候登塔百层就已经让他心里有些发慌,若真天下遍知了此事,更要传到十年乃至于百年之后,想着便觉得有些吃不消,却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向往。
当下将这念头驱散,迎着司寇听枫的微笑,捏了捏眉心,道:
“司寇你原也喜欢这种玩笑话。”
司寇听枫转身看着山外云雾聚散,嘴角勾了勾,道:
“你便是总喜欢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才迟迟没有进展。”
“不过,此刻说那些还太早,你得早些从薛姑娘变成琴霜才行。”
“若是能成了霜儿便是最好。”
王安风肩膀一抖,想得自己称呼薛琴霜为霜儿,总觉得下一息那惯穿白衣红衫的少女就会带着明艳微笑一剑刺来,苦笑不止。
司寇听枫嘴角微勾,笑意旋即有些收敛,道:
“此次你帮了我大忙,第一庄本来应该为你助力,帮你在东海一代站住脚,只是此次我出手,固然是为第一庄解围,也让第一庄落入了天下众人眼中,被架在火堆上去烤。”
“朝堂需要第一庄来制衡住江湖纷乱,可若是第一庄帮了神武府,那么不止朝堂,便是各大门派都会往第一庄是否要打算独霸江湖想,树大招风,你我二人此刻仍未能立足,如此只会引来祸事无穷。”
王安风道:“神武府并不打算于江湖称雄。”
“至于东海,此事我等自己可以解决。”
司寇听枫点了点头,又道:
“我自然相信你的实力。”
“只是此事言语道谢终究稍嫌不够,若你愿意,我可以与你做一个君子协议,你我二人约定,第一庄与神武府可同气连枝,永世交好,他日一方有难,则必然倾力援助。”
“如何?”
她伸出右手。
王安风一笑,抬手和她击掌。
“承君一诺。”
女子开口。
“守此一生。”
………………
第一庄上交手留下的痕迹慢慢全部处理。
青石板上的鲜血被一桶一桶的清水一冲,浮在水上,然后用扫帚用力扫向山崖,倾泻入深谷,这样子来上几遍,看上去与平日里就都没有甚么两样,只是总多出几许清幽感觉。
东方熙明自第一庄灶房里走出。
早已有江湖豪侠打扮的死士将糕点接过,放在了桌上,打开青竹蒸笼之后,看到那些糕点无不精致小巧,几位曾走过江湖的死士忍不住赞一声,书生那边儿有字如其人的说法,他们走江湖的,不说这些,可这糕点看上去,确实是和这小姑娘一样清秀,满满的灵气。
周深坐在一侧抚须,老人家读了一辈子书,忍不住口中吟诗两句。
李长兴是第一等天潢贵胄,吃喝的东西,之前都得有人试毒。
虽然东方熙明应当没有坏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小太监任动主动拈起了一块精致的糕点,不知为何有些心悸,未曾一口气吃下,只是托在掌心,旁人看去倒像是在欣赏这种精致的点心一般。
几名死士没有这样的讲究,当下抓起了一块糕点,直接塞入口中。
两位死士身子一下变得僵硬。
李长兴心里面一直在想着离武和王安风的事情,他虽然年纪不大,只得十六七岁,可早已听许多人说过过去的事情,尤其这一次跟着属下出江湖的时候,才离开了天京城,就看到天边两道剑光纵横,直往昆仑而去。
想着若能够让离武和王安风都入京城,祖爷爷和皇爷爷应当会极开心。
到时候也能让自己的姑姑明白,不止她见得了刀狂那样的江湖豪侠。
他也认得更厉害些的。
当下想得有些失神,未曾注意到两位死士微微鼓起的眼珠,以及恨不得卡住脖子,把某个东西吐出来的动作,只以余光看着这两人还站着,当是无毒,于是极有皇子温雅气度,朝着东方熙明微微一笑,自桌上拈起了一块糕点,轻轻放入嘴里。
然后漫不经心咬下。
………………
王安风自山上与司寇听枫下来的时候,女子便另行去了他处,只得他一人,下山之后,各大派别的高手便似乎早已经等候在那里,齐齐上前来拜见,笑容灿烂慈和,也有些山下江湖人士,心里在不住打着算盘。
见到这神武府府主看上去极好说话,想着无论如何上前来去拜见一下,留个名字在也好。他日行走江湖,也能夸口一句,是曾经在第一庄和神武府主互换过名帖的人物,无论去了哪里,都要给人高看一眼。
这样一点香火情分自然单薄,未必能有什么用处,可有的时候或许这一句话就能够救下性命来,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背后没有甚么靠山的江湖人,为了一点点能往上爬的机会,可以说吃得了各种苦头,都有能唾面自干的本事,区区被拒绝的折辱,可以说完全不在他们眼里。
可接下来的发展便让他们有些意外。
神武府主并没有因为身份和最近所做的大事便看不起人,也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气魄,反倒是言语可亲,当有一个青年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之后,当真指出了一条路子,说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扶风郡原来的巨鲸帮试试看。
若是当真有些本事,可以挣得一口饭吃。
可不等他们欣喜太久,王安风便又补充道:
“神武府以军法立足,当年的规矩都还在,有七杀七斩一说,并不留情面,而且之后巨鲸帮与神武府并不同属。”
那些江湖人笑容一滞,当即心里就有些打鼓。
这帮人和那些有江湖武胆风骨的游侠不同,他们在江湖上行走,多少沾染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习性,平素也恣意惯了,不愿受人管教,想到为了一口吃食要受到各种规矩束缚,当下就有些不愿。
王安风又说了道神武府弟子要去边疆与北疆西域犯边轻骑厮杀。
已有七成江湖人打退堂鼓,笑容僵硬勉强。
剩下几人却一咬牙,抱拳离开。
不过片刻,方才一群人就已尽数做鸟兽散去,没有剩下一个。
王安风看着众多江湖武者散开,看着远处北疆的方向,有些恍惚。
他尚未离开北疆的时候,公孙靖率领一千青涛骑入北疆。
而今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难以联系到,也不知如何了。
这一次许多江湖人上了第一庄中,都未曾见到那几位副庄主。
就连先前与这几位庄主交好的老前辈也吃了闭门羹。
只是第三日第一庄便传出了消息,第一庄之后再无副庄主一说,上下事务,皆由庄主一力掌握,是当真的以一己之力镇压江湖,气焰彪炳地让人咂舌,却无一人敢说什么不是。
而王安风三人在过去四五日后,便主动请辞下山。
离开时候,王安风骑着马背负剑匣在前,看了一眼相送的人。
里面没有了白须飘飘,一身书卷气的周深,也没有笑脸灿烂的李长兴。
据说皇长孙殿下贵体抱恙,丹青名手周老还好,只受了些惊吓。
唯独那两位死士险些变成了真死士,称得上一句忠心耿耿。
王安风忍不住失笑,冲司寇听枫抱拳一礼,朗声道一句告辞。
这一日神武府主下山,第一庄主亲自率领庄中高手送出三十里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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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笔大赚不赔的买卖(二合一)
剑南道梁州城以烈酒闻名天下。
实则各个地方都有名酒,对于这因为先帝一句评语便凌驾于自家头顶上的梁州城,天下酒家大多心里面都不大看得起来,只当做是走了天底下第一大的狗屎运气,少不得马上一句歪门邪道,不足为取。
可嘴上再不屑,心里面也难免有时候会想着,甚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运气落在自己的脑门上。
龙崖州外的酒肆已开了三十年,酒肆掌柜的鲁三才也从一个嘴上没毛的少年成了个稳重憨实的中年人,年少时候总是在嘴里嘟囔着的不服气也就慢慢淡下去了。
活了这么久也算是活明白了些,天底下就是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运气,得要看着人家好,不能心里面着火,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就好。
能在一座州城外面人来人往之处开了一家酒肆,他自觉也对得起将家传的酒谱告诉自己的老爹,只是二十好几才娶了媳妇,没生了个儿子,就只一个女儿。
于自家女儿,他自然极是疼爱,可女子却不好做这种抛头露面的苦差事,想着这些年在将酒肆做大些,过几年将这一座酒肆连带着大树下几坛陈年的女儿红一同当做嫁妆,为女儿寻一个安生良家子过日子也好。
鲁三才用浸泡过滚烫热水的白布将木桌擦过了好些次。
然后将白布搭在肩膀上,掀开旁边几乎有十四五少年身高大的酒坛,登时间一股醇厚清冽的酒香便扑出来,引来了不少客人,这些年日子门道和往日不一样,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便是靠着这样的法子引来行路人。
路边一位穿青衫的白发老人勒住了马,喉结上下起伏了下,眼睛直勾勾看着酒坛,尤其鲁三才还拿着葫芦瓢稍微搅了一下,清澈酒水起伏,那酒香气根本按捺不住,冲向周围。
青衫老人终于是忍不住转头看向旁边两人。
老人旁边还有两匹马,京畿道未必是天下最为豪奢处,却定然是天下最为繁华处,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鲁三才也见得了许多的游侠,少有如此神骏的坐骑,而且还是三匹。
正想着是哪里来的世家子弟,那三人拨转马头转身过来。
鲁三才自然笑着迎上前去,见为首一位是个穿蓝衫的青年,背后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布囊,还有个年纪比自家姑娘还小一些的女娃子,长的俊秀,皮肤白,眼睛也亮堂,像是天上的星子,不由得让人有些好感。
鲁三才招呼客人进门,随口说了几句话,那青年也都温和一一作答。
这些年鲁三才着实见识了不少的江湖过客,本事不见得有多少,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若能有一把好剑一匹好马的,那鼻子得仰到天上去,说话时候趾高气扬,好似旁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罕有眼前这样的人,听得他语气中真诚味道,让年过不惑的酒肆掌柜的心里更是舒服,加上旁边那老人显然是真好酒的,脸上笑容也不自觉真诚些,上酒的时候,专程取了年份更足些的。
王安风自这酒肆其余客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到对面老人已经大口痛饮。
当下取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好奇的东方熙明倒了一杯茶。
龙崖州酒味道清冽,入喉却又有边疆豪烈,王安风吞入喉中,如同一道火线直入胃里,回味更烈。
酒肆掌柜的将他三人的马系在了酒肆旁边树上,那三匹马要比起其余马匹高出不少,也雄健许多,引来众人视线。
第一庄家大业大,就连庄子里常备着的坐骑,也都是能让寻常江湖游侠儿看得眼红的好马,脚力不俗,放在任何一家马肆里,都能卖到几百两的雪花银子,若说是第一庄里的好马,卖上千两那也是寻常事。
王安风三人前些日下山之后,却并没有着急着放开马力急奔,只是悠闲着去走,随意去看,而今江湖里有好几件大事发生,也不知听多少人说第一新庄主的威风事情,也有人胡传神武府主御剑千里,杀下了几个西域宗师的头颅。
行过百里之后,便成了西域来了大宗师。
说是神武府主在第一庄山脚下拦下了那位大宗师,一剑斩首。
又有人说大宗师入了第一庄之后,是被第一庄庄主司寇听枫一掌印杀,总也是越传越玄乎,王安风都有些不大认得那故事里的人物,为此不少被离武开玩笑嘲讽,也只能自嘲一笑抛在脑后不以为意。
另一件事情却是边疆的战事。
因为老人这最后一次江湖行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将王安风背后所负两柄神兵给送到天京城去,他们此刻已经渐渐偏离了江南道的范围,算是入了京畿道的边缘。
路过龙崖州城时停下脚步,打算暂且歇息一日,顺路补充些粮食和水分。
当然也要沽酒,按照老人说法,行走江湖万万不能少了酒水,一路走过,也要一路喝酒喝过。
有人气有剑气有酒气有侠气,才是江湖。
王安风本来打算进入城中,先找到客栈歇息,可未曾想路过路边酒肆时候,酒香清冽扑鼻,勾动了离武肚子里养了几十年的酒虫,老者不知为何,却突然耍赖起来,当即便说马力不够,停住脚走不动路。
京畿道是大秦重地,来往求学游商者极多,而州城入内颇慢,许多人都乐意先喝些酒水消消乏,不片刻,酒肆里已快尽数坐满,离武一边喝酒,一边侧耳听着其余那些酒客所说的事情,时而撇嘴一笑,不以为意,才喝尽了一壶酒,突然自龙崖州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音。
远处龙崖州城门豁然大开。
旋即有一骑突出,身穿玄甲猩红披风,一手持枪,一手勒紧了缰绳。
背后跟着数百精骑,皆穿上等铠甲,用的好刀。
背后旌旗烈烈。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大路奔出,马蹄声音轰鸣如雷,酒肆中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一手还端着酒杯,就都转过头来,看着外面尘土飞扬,酒肆旁系着的那些坐骑大多焦躁不安,摇头晃尾。
只第一庄三匹坐骑仍旧不咸不淡低头吃着新鲜马草。
那将领带着精骑远远去了片刻,众人才都慢慢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将手里蹲着的酒杯凑在嘴边,才发现刚刚不知道怎得,手抖的不行,一杯酒倒是洒了小半,苦笑一声,把残酒喝下,摇头呢喃道:
“这位刘将军这是又怎么了?突然想着带着龙崖州的铁骑出去,又打算抖擞抖擞威风吗?咱们这儿也没有听说过有甚么流寇劫匪出没,何况就算是有流寇劫匪,哪里用得着拉出几百铁骑,连旌旗都拉出来了。”
“那玩意儿不是好几十年没用过了吗?”
他对面的酒客只是喝酒,不接话。
这位龙崖州的刘将军可是京畿道将种世家出身的子弟,祖上曾经随太上皇远征北疆,当时候一个人砍下了十七个匈奴精锐鹰骑的脑袋,是实打实的军功。
七国乱战时候又说服整个家族倾全族之力购置铠甲兵刃,随军而出,刘老爷子眼光毒辣,五十年前两次豪赌,家底全部打了个精光,可也换来了门槛前面可以立两戟的将门地位。
到刘鼎这一辈儿,就按部就班地入学宫兵家,在边疆积累了军功,然后调到龙崖州成了一州守将,率领五百铁骑,还有一千五百的步卒,三百弩手,在这天下泰平的年间,还是中原腹地,是手里握着兵权的年轻一辈实权将领。
就连龙崖州的州官都得高看上一眼,他也素来把持得住,罕有甚么错事。
今日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去,可算得上是头一遭儿。
离武喝了口酒,脸上的神色少了许多畅快,看着烟尘弥漫的大道,暗自骂了一声,道:
“才过了几十年,就成了这样的绣花枕头,还精锐铁骑,屁,气机不合,能真控制住坐骑的连三成都没有,更不要说玩命儿拼杀,十有**连兵家军阵都摆不好,也就能够吓唬吓唬江湖上的游兵散勇,平民百姓。”
“真上了战场,三支二十人的鹰骑,总共不过六十个人,就能把这帮子养尊处优的兵凿穿掉,到时候气势一落再落,当年几十个人追着几百人追杀,甚至于几百人冲散了所谓的千军阵也是常有的事情。”
“给他祖宗丢人。”
王安风道:“离伯你认得那位刘将军的先人?”
老人喝了口酒,脸上终于和缓,有些怀念之色,道:
“自然认得,不过是更早些了,那时候二十来岁,打匈奴时候见过,就也还记得,是个憨子,杀起人来不要命一样,不光匈奴怕,自己人都怕,要不然也捞不回十七颗匈奴鹰骑的脑袋。”
“匈奴鹰骑可以和我大秦破阵卒相提并论,十七颗,要不是那老小子惦念家里的婆娘,现在早就在边关捞了个实权的偏将,最后也能风风光光告老还乡。”
“不过七国之乱时候,他可是真为了大秦才豁出命去了。”
“当年背着行囊回老家就说了,虽然不在军里,可一旦家国有战,他就算扔下妻儿寡母也得回来,我们取笑他明明为了媳妇回了老家,还说什么,那小子说这不是国守住了,就得给那小媳妇一个交代。”
“还说先得要有国,国都没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安稳日子?”
“他没念过几年书,老子认得字都比他多,可这句话还真他娘的地道。”
老人脸上喝了口酒,笑意收敛,道:
“那杀起敌来自己的命也不要了的刘老七前两年也死了。”
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道:
“他要看到自己守住的国要给这帮子只会在百姓跟前耍威风的后辈来守,估计会抽出刀把这不肖子孙给劈了。”
王安风道:“大秦边疆也还有不逊鹰骑的精锐。”
离武翻了个白眼,道:
“那是自然,要连守国门的都没有,估摸着会有不知道多少当年跟着皇帝马踏六国天下,告老还乡的老卒老将背着铠甲去天京城堵皇帝的后门。也不用说什么,一帮花白头发的老将露出身上伤疤,抱着旧头盔就往太极宫后沟子那里一坐,不说话,就能让皇帝头疼上好几天。”
老人古怪笑了一声,补充道:
“当年你爹就耍过这种无赖手段。”
王安风干咳一声,没有接话。
离武摸了几颗炸好的花生扔到嘴里,神色郑重了些,道:“这些兵守住一州安稳没有问题,可是眼见着这几日北疆和匈奴战事不断,那一路总走安稳的司马错这一次吃了秤砣,死了心要将战线往前推进到匈族老家的门口。”
“若能成事,便可令大秦有数十年的安稳,赚的的军功就更在你爹之上。”
“不过说实话,当年你爹大势上眼力名士无双,可司马错用兵如臂使指却又是天下独步,这个老家伙性子比得上天京城里那头老乌龟,每一次出兵,分明可以得了更大战果,死活都不冒险。”
“每每只取学宫所称为甲等上的布局和战果,而不全收。”
“可是这老小子一生至此,竟未曾出错一步。”
“比不得那些羚羊挂角的惊艳绝世,可是每次上等布局,上等战果,一步一步走来,最后就成了谁都无法匹敌的磅礴大势,你爹说对军如下棋,若想要胜过司马错,只能寻求前期将他彻底打乱,否则等成了大势,几乎无法攻破。”
“这一次这一生求稳的老将却兵行险着。”
“啧啧啧,看起来他应当是发现了什么动静,等到和北疆全面开战,安稳了几十年的西域恐怕也要不稳了,西域这种地方,唯独大秦和匈奴都存在,才能够安然无恙……”
“一旦两国之间,有一国势大,则必然倒向势弱的一方。势必要令两国对立,才有发展之机,这是你爹说过的,西域只是缓冲区域,一旦大秦最大敌手一蹶不振,就不需要令西域强盛以牵制匈奴,唇亡而齿寒,反之相同。”
“那耶律大石的弟弟曾为西域三十六国布局,需得要自夹缝中求生机,得以先一统三十六国中半数,若秦强,则最后发兵侵占大秦七座边关城池,与北疆联手,若北疆势大,则以先前打下的钉子吃下大片草原冰川,联秦抗击北疆。”
“唯独如此,才能立足于天下。”
“至于下一步,以而今西域纷乱三百年之久的国力,已经太过于勉强,嘿,你还是生的太迟了些,早一个三十年,中原各国,哪里没有天下落子的风流人物?虽然文弱,可是便是对上宗师,气势上半点不落下风。”
“为天下人谋天下,虽然天下与天下不同,可终究愿意为之赴死,心甘情愿啊,那才是读书人的风骨,比现在那些蝇营狗苟的玩意儿顺眼多了。”
老人说了这许多话,酒壶里的酒也喝干了。
挥手散去气机隐秘封锁,挥手打算让那位店家在过来添酒,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音如同奔雷,然后那自龙崖州出去的一行铁骑重新回来,这一次里面多了几人,其中之一正是李长兴。
离武几乎张大了嘴。
等那一行铁骑浩浩荡荡过去,才回过神来,满脸古怪,看着王安风,道:
“……若不是我跟着你,总会觉得你遇上了上一个世代那帮不要脸的谋士,给你挖了个坑,等着你往里面跳。”
又看一眼外面尘土飞扬,呢喃道:
“刘老七若活过来,定是要打算劈死这个不肖子孙了。”
“大秦安定了才二十年……”
“带着皇族长孙这样招摇过市,真当当年各国拔尖儿的武夫都死光了不成?这根本就是当着那帮失了故土老家的老不死跟前撒欢儿打脸啊。”
“都带着皇长孙到了眼皮子底下了,要是不顺手来上一剑两剑的,岂不是有些对不起这铁骑纵横的排面?若能杀了大秦未来的皇帝,那帮老家伙肯定觉得当场死了都能下去吹牛,赚的不是一点半点。”
王安风已感觉到头痛。
远在龙崖州城中,一股股气机隐隐起伏,想来是早已打听了消息在这儿等着,可能先前还有些人迟疑不定,见了这五百精骑出城相迎,旌旗猎猎的模样,一想起这可能正是因为灭了六国才来的气象,少不得恶上心头。
当下无奈一声起身道:“我去看看,若他能处理了便回来……”
“好歹也唤我一句叔父,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离武喝酒,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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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王安风的思路(二合一)
龙崖州内大道两旁民众早些时候,就已经被披坚持锐的铁卒分开,道路宽敞笔直,一身玄甲,气焰彪炳的守将刘鼎当先入城,神色冷峻,背后一众铁骑旌旗簇拥着骑乘白马的李长兴,浩浩荡荡入了城。
不给其余人旁观的机会,直入了龙崖州州府府邸。
龙崖州众多官员皆在州府前恭恭敬敬等着,刘鼎一手伸出,替李长兴挽住马缰,然后这位因为祖辈战功而在京畿道都算是气焰不小的年轻实权派将领主动翻身下马,半跪于地,请李长兴下马。
李长兴前几日因着吃了些东西的缘故,受惊不小,面容俊秀,却仍显得有些苍白乏力,一双绣金云纹的靴子踩在青石地板上,觉得有些轻飘飘不着力,在他前面,府衙大门后,一种官员皆穿了官服,恭恭敬敬行礼。
李长兴道一声平礼,一侧是铁甲生寒的刘鼎,一侧是面白无须,一双眸子狭长的宦官任动,两名死士装作了江湖豪侠打扮,也跟在后面,往府衙里走,两侧官员纷纷起身缀在后面。
严靖整了整玉冠,神色平和,未曾因为刘鼎气焰彪炳而动怒不忿,也没有因为皇长孙突然出现而惊慌失措,倒是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度。
龙崖州虽然只是京畿道的边缘,可终究也是在京畿道里。
距离处处皆有贵人的天京城不算是太远了,这位州官自然不可能是寻常出身,大秦取士,大多都从世家子弟中举荐,寒门士子能做到一县县尊,入了品级,已是不易,这一代入七品,家族也跟着入了门第。
一步一步,得要好几代人才能成了士族。
至于世家,那已经不是百年事,几百年兴盛者才能称之为是世家,大秦现在仍旧存在的世家,数遍族谱,祖上都曾出过天下绝世风流的人物,入则为相,出则为将,历经朝堂变更而不倒,反倒越发兴盛起来的便是世家。
士族和世家之间的区别之大,远甚于士族和寒门子弟。
严靖出身虽只是士族中拔尖的那一批,不入大世家的眼,但是也够资格进入太学之中求学,在求学期间,得到了老尚书的赏识,多有点拨,得以更进一步,三十而立的时候,被外放为官。
这十多年当过北地的县尊,也当过江南郡城的郡丞。
不惑之年,被一纸传召召回了京畿道,成了龙崖州的州官之首。
虽然是自郡城而入州城,龙崖州远不如一郡繁华,好似是给降了职,可京畿道为天京城附庸,远在千年前,天下诸侯入京城朝圣都要从这里经过,可谓是重中之重的地方。
在这龙崖州中历练数年,等朝中生变,直入天京城六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龙崖州又称为龙背,又有附龙之称,被视为入京城为官最为堂堂正正的一条道路。
“尚未附龙,龙来就我。”
严靖心中低低呢喃了两声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没给人听着,恰好州丞过来,笑容温和交谈几句,紧紧跟在了前面李长兴等人的背后往里面走去。
李长兴生父是当今大秦的储君太子,生母是琅琊王氏家主之女,琴艺冠绝天下,十年前,太子就已经被皇帝默许组建了自己的内阁班子,渐渐处理些简单朝政事情。
谁都知道再过一二十年,太子就会接过皇帝的担子,位登九五。
到时候,而今的皇长孙李长兴就会成为太子。此刻面对着帝国未来的帝王,这些见惯了官场上风风雨雨的老油条都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有哪里做得不合规矩,落了个秋后算账的下场。
正设宴欢迎的时候,王安风已避开了众多密密麻麻的铁卒戒备。
也没有太过嚣张,只是藏身于房顶之上,袖袍一拂,震碎了几块琉璃砖,然后自其中看着下面宴席,看到表面上宾主尽欢,李长兴,刘鼎,严靖都面带笑容,彩衣女子起舞,编钟古琴奏雅乐,端庄大方,一片其乐融融。
王安风收回视线,盘坐屋檐上,看着远处晴空白云,一道道气机隐蔽靠近,忍不住低声自语:
“宴无好宴啊……”
声音微顿,突兀觉得由自己来说这句话似乎总有些不对劲。
失笑一声,收敛心神,气机流转处便将整个宴会大厅都纳入自身感知当中,这宴席当中,虽然有不少接触到气机流转之妙的武者,便似是李长兴两个死士,以及作为一州守将的刘鼎,武功都算是不能小觑,放在江湖上也能够闯出不小的名头。
但是王安风本身的修为已走入一个奇异境界,不算是正常四品,却也没有走入三品,寻常四品小宗师也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却难以察觉到他的气机。
李长兴笑着举杯与众人对饮,神色温和,动作雅致大方。
桌上有龙崖州特有的美食美酒,美食不如美器,食器精致小巧,却又不给人小家子气的感觉,此刻只上了前菜,除去些别处难吃得到的奇珍水果,精致冷食,还有龙崖州点心大家亲自出山手作。
那老人家已八十余岁,平素不出山。
严靖的老师身份不俗,他拜访老师的时候,也有许多人主动与他结交,知道皇长孙虽然年岁渐长,仍嗜好甜食,这才豁下脸面,数次拜访,才求得那老大家出手,花费了许多功夫,此刻却又不说出来邀功。
严靖拈了拈黑须。
久在老师身旁学习,虽然不在京城,也知道许多事情,官场上太过露骨反而不好,需得要有春风化雨的手段才行。
然后他就看到李长兴温和笑容的同时,用筷子将他那一盘费尽心思,百花齐艳的点心推至右侧,反倒在旁边数道辛辣菜肴上多多落筷,竟似是出了一趟天京城反倒是转了性子,再不喜欢甜食。
严靖动作微微一滞。
按照大秦建城的规矩,州府所在地方和民居,朝市分列在不同的地方,当初是为了令政事处理方便简洁,也免去了武者刺客伪装成贫民百姓,沽酒商户,在大街上暴起杀官的事情发生。
只是过去了几百年,规矩仍旧是那个规矩,事情却发生了不少变化,州城官员家属也都住在府衙附近,而周围朝市又离得远,不愿多走些路,有些精明的商户便和这些府邸中管事约定了时间,时间一到,每日挑着最新鲜的瓜果蔬菜之类上门送去。
那些管事能少走些路,菜农们也能多挣得些铜钱。雇人去取总比菜农们花的钱多,日日月月积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因着此事惠及全州城大户人家,对于那些穷苦人家孩子,也能帮着送东西,挣几个大秦通宝,活得舒服些,巡卫的铁卒对于这种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惹出什么祸事来,一般不会主动去管。
所以盘坐在州府上的王安风就看到正对着府衙狮子头咬铜环大门的大道上,一名肩膀宽阔的黑肤老农,正挑着扁担往这边走,脸上带着个破旧草帽,只能看得到下巴。
一名年轻士族弟子有急事纵马而过,险些将这老农带着趴下。
是旁边一位铁卒将他搀住才免去了这桩惨事。
老农连连道谢,从露出的下巴处看到那笑容憨厚可亲。
等到那几名巡卫的铁卒都走远的时候,老农才挑着扁担继续往府衙这边走,他的扁担不是软木,黑黝黝颜色半点弹性也无,挑着两个大桶,里面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
府衙左侧路上一名倒骑着青驴的年轻书生,如痴如狂,捧卷读书。
右侧路上则是个平平无奇,五短身材的汉子。
王安风正听着下面府衙中古琴声音,看着三个方向的来人,想了想,没有打算第一时间出手。
李长兴身为皇长孙,在这个关头行走天下,就像是脑门上刻了几个足够挑衅的大字,是一条天下最为金贵也最有价值的鱼饵,不知道能钓出多少六国高手,许多人就算是知道有危险也会一心一意往坑里去跳。
当今的皇帝是战阵上厮杀出来的,对这种事情肯定有计较。
何况就只是皇长孙出行,没有其他情况,周围也肯定有隐蔽的高手保护,以那两个死士的水平还不够,按照王安风的计算,起码有一位极擅长敛气的半步宗师,手持类似神兵的器物隐藏在附近。
紧急情况之下,足以能在瞬间爆发出堪比宗师的实力水准,除去罕见的几位大宗师豁下面皮来亲自出手,基本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若非大秦国策,各地柱国不可以轻易离开郡城,此刻的李长兴身边还会有一位有资格镇压京畿道的宗师出现。
他还不曾打算越俎代庖。
当下从那三名来人身上收回了视线,双目微阖,右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仍旧随着琴音一下一下打着节拍。
下面抚琴的女子姿容只是中等偏上,可琴音越发激昂,分明是琴,却渐渐有了琵琶一般的杀机和凌厉,众多起舞的女子纷纷退下,只剩了一位清秀可人的少女,随着琴音旋转,柔软腰肢舞出了惊人的弧度。
抚琴女子琴音铮铮,突然长声道:
“野唱敲牛角,大功悬虎头,一剑能成万户侯。”
声音壮怀激烈,曲调又变,道:
“明月闲旌旗,秋风助鼓声,楚歌四起,帐前滴尽英雄泪。”
声音烈烈,但听得铮铮两声脆响,琴弦断裂,断裂的琴弦仿佛出鞘长剑一般,笔直冲向似乎听琴音听得入了迷的李长兴,旁边刘鼎甩手抖腕,手中杯盏旋转抛出,恰好挡在了那琴弦之上。
当的一声,那白瓷酒盏直接碎成一地,酒水泼洒出来,酒香冲天,剩下一根琴弦刺破酒水泼出来的水幕,直接点向了李长兴咽喉,刘鼎已起身拔出腰间佩剑,猛地上前一步,剑锋直直斩在了琴弦上,将那琴弦自中间剖成两半。
遭逢此变,众人无不吃了一惊,李长兴旁边任动迅速反应过来,一下闪身在李长兴身前,双手伸出袖口,气质冰冷。
刘鼎持剑大踏步往前,那名刺客伪装的琴师自琴底抽出了两把细剑。
剑芒如针,不顾周围其余人齐齐舞动起来,屋子里满室生寒,便如自昆仑山上滚轮下来的一团冰雪,直接杀向李长兴,其余舞女琴师都慌乱至极,朝着后面退去,打翻案几酒盏,酒香肉香惊呼声音,一片的混乱。
刘鼎竭力拦住那琴师两剑,身上已多出两道伤痕,口中高呼一声道:
“铁卫何在?!”
因为李长兴在此,州府外面守着上百名披坚执锐,弩矢上弦的铁卒,听到里面骚乱,又有琴师舞女慌乱逃出,早已经各自擎出兵器在手,听到主将呼喊声音,再不犹豫,就要往里冲进去。
正当此时,门外那挑着两个大水桶的憨厚老农走到了府衙门口。
两名衙役听得里面声音四起,心中本就慌乱不定,自然没有好脾气,恶声恶气要那老农快些离开,老农嘴上连连答应,却已靠近了数步,那左边的衙役心思机敏,一下察觉不对,右手立即抓在了刀柄上,却已经迟了。
那老农一步之下直接抢入两人中间,肩膀上扁担一晃,两个铁桶旋转,将两名武功不差的守卫打飞,然后直接以肩膀撞入州府当中,前面广阔院子,众多铁卒正要上前,老者脚下如风,肩膀上扁担沉重旋转,连带着两个铁桶转起来,何至于数千斤巨力,便如一只巨兽堡垒,将众多铁卒纷纷荡开。
直冲入了府衙当中。
那倒骑着青驴的青年书生狂性大发,自一侧包囊里抽出长剑,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舞剑,杀入众多铁骑当中,与老人并肩,老者肩膀上铁扁担一转,口中高呼,道:“不要和这帮子崽子们拖延时间,早些杀将尽去!”
那书生应一声,剑法越发凌厉,不求杀敌,只是要将包围撕扯开来。
那老者突然虎吼一声,肩膀上扁担一晃,铁桶将那书生直接兜着,再一发力,那扁担载着两个铁桶风一般旋转着直接撞入大门正堂当中,这器物上带了磅礴气机,仿佛天降陨星一般,前面挡着的众多铁卒尽数被撞飞。
入了大堂之后,铁桶散乱,那剑客突然纵剑而出,手中长剑一摆,一手仍旧握着书卷,高呼诸子百家道理,剑法癫狂,没有半点章法,直接扑向李长兴。
院外老人自一名铁卒腰间拔出大秦腰刀。
不顾箭雨而来,死死守住了大堂门口,不让任何一人进去,当年战场之上,不知道多少高手就是这样被数百数千的军阵生生拖死,他今日如此,已是不抱着半点生还念头。
只是厮杀片刻之后,突然发现,三人之中武功最强那名汉子竟然未曾出现,只余下自己苦苦支撑,咬牙挥舞手中腰刀,并不肯有半点的放松。
……………………
司洪磊脚步停下来。
他距离那皇长孙在的府衙不过只有三五百米的距离,已经能够听得到里面厮杀的声音,可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在他面前,一名青年站着。
司洪磊双手抬起,似有疑惑道:“阁下是……”
王安风沉声回答:“大秦,神武。”
先前还客客气气的司洪磊脸色一变,双目突然便染上些许疯狂冷意,王安风右手一张,摄来一把长剑,手腕一震,剑鸣声音悠然而起,道:
“阁下是。”
其貌不扬的男子双目泛红,声音沙哑。
“大燕,司洪磊!”
王安风手中剑抬起,气机逸散,并无半点的迟疑和退缩,甚至于没有半点留手,无论敌我,对于能够坚持了二十年的对手,不需要怜悯,只需要以国运之敌的身份,对于后者的坚持报以最盛大的赞赏。
手中剑自下而上。
大风起。
杀入府邸之内的书生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那位琴师双剑在手,也同样剑气疏狂,有人要李长兴快些离开,但是李长兴却未曾退去,在这个时候显得极为镇定且平静,甚至于还有闲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酒,道:
“我大秦铁卒厮杀在此,我如何能够退避?”
琴师持剑上前,一张俏丽面庞疯狂,不顾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剑,扑向李长兴,声音凄厉:“死来!”
李长兴饮尽酒,霍然起身。
他甚至于往前走出一步,明明个子不大,还没有彻底长开,却让人有一种正在俯瞰所有人的感觉,冷声呵斥道:
“我乃大秦天子长孙,你乃何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何敢来我大秦治下放肆!”
那女子杀气甚至于瞬间一滞,旋即更怒,持剑往前,双剑几乎刺入了李长兴双目之中,他身后两名死士已猛然暴起,手中兵器刺入难以收回气力的刺客体内,血淋淋剑刃透体而出。
李长兴眼神没有迟疑和晃动。
那两名死士先前都是江湖上一流的武夫,下手狠辣,女子气力已失。
李长兴将她双剑取下,轻声道。
“你琴弹的很好。”
少年伸手掩住女子双目,微笑道:
“若有来生,你能放下先辈仇恨的话,为我弹琴如何?”
女子只是冷笑,却已慢慢失去生机。
李长兴轻声叹息,背后一位老人不知道何时出现,也只有他能够看得出少年身上华贵衣裳早已经湿透,黏在背上,可知道刚刚那一番模样也不容易,李长兴有些疲惫,道:“周伯,出手将这些人拿下吧。”
老人抚须颔首。
院外的铁卒结阵,可是一直到里面盖棺定论,也不曾杀入其中,一名副将右手猛地挥下,大秦铁卒后撤三步,端起强弩,铺天盖地的弩矢朝着那老农射去。
老农神色狰狞,不退一步,手中刀猛地劈出了,口中嘶吼。
“大楚!!!”
万箭穿心而死。
府邸三百米外,王安风手中剑穿过了司洪磊的心口,然后抽出长剑,有些索然无趣,感觉到背后战场杀伐气机已散,而不远处众多铁卒正在齐齐本来,当下也没有了和李长兴打个招呼的心思。
气机闪动之下,已飘然离去。
王安风才行出不过百丈远的时候,突然察觉一股杀机暴起,直接指向自己,心中一动,没有表现出异样,仍旧慢慢往前走去。
突然一道黑影自远处激射而来。
王安风右手抬起,屈指弹在黑影之上。
一声铮然脆响,肉眼可见的劲气激荡,自王安风周围扩散开,脚下青石直接破碎,周围商户门上也出现清晰裂痕。
那一道黑影失去力量坠落在地上,是一根长一米的长箭矢。
已寸寸碎裂。
在十数里外一道黑影跃下,迅速离去。
王安风皱眉,看到自己手指上一道伤口,渗出红色中泛淡金的鲜血来,甩了甩手,继续往前走,大批次的铁卒从道路上奔向州府的方向。
他一路上还没有走到门口,就遭遇了三次袭击报复。
直到走到了门口处,才感觉到所有的敌对气机都遁去。
王安风站在城门口许久未曾动,抬头就能看到远处的酒旗。
叹息一声,自旁边摊位上花钱买了个滑稽的面具戴在脸上,然后转身往州府方向走过去。
这一日龙崖州出现令许多大人物胆战心惊的消息。
皇长孙隐秘进入龙崖州,遇到伏击。
三名刺客死于府衙,一名刺客死于府邸外的街道上。
后又有一名带着面具的江湖人冲入铁卒当中,在数百名铁卒包围之下,数名中三品高手包围之下,将皇长孙直接劫走。
守将刘鼎被一脚踹下坐骑。
众人追之无果。
………………
是夜,客栈。
老人和李长兴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
李长兴脸上露出讨好笑容。
离武喝了口酒,看向王安风,满脸嫌弃道:
“所以,你出去了这么一趟,就抓回来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王安风揉着眉心,道:
“那些刺客打算要了他的性命,人数太多,根本防不胜防。”
“但是,转换一下思维的话,所有刺客的目标都是一个。”
李长兴干笑着看着自己的便宜叔父。
王安风神色在烛光下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不需要解决所有的江湖人,只要解决他们的目标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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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文武朝堂(1/2)
整个龙崖州州府都处于压抑之中,大小官员噤若寒蝉,垂首立着,不敢说话,包括老尚书的弟子严靖以及守将刘鼎在内,心中都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皇长孙李长兴失踪。
遇刺本就是足够掉官帽的大事。
现在更被一名完全不知道身份的人掠走,生死不知。
此刻还是秋日,秋老虎还在,余热炎炎,严靖与刘鼎却只觉得一股冷气在背上纠缠,汗水浸湿了后背。们已经在这里战了足足两个时辰,可是郡守仍旧没有打算给他们半点回复,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仍旧老老实实站着。
李长兴的两名死士,那位最后出现的周姓老者,此刻都在内室之中,面色晦暗,后者尚且还是担忧多过了焦急恐惧,那两位死士已面如土色,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濡湿,不曾干过,脑海中已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各种凄惨,轮番闪现而过。
宦官任动绷着一张白净面皮从外面走来,屋子里三人都齐齐抬头看着他,年少的宦官抿了抿唇,双手笼在袖口里,声音里几乎渗出冷气来,道:
“消息报上了京城。”
“咱们四人回王府,等候太子爷发落。”
两位死士面皮一阵抖动,精气神一下子就衰落下来。
老人道:“那小殿下……”
任动打断道:“周老先生。”
宦官神色冷冰冰不带着半点的感情,道:“殿下在咱们的手里给人劫走了,之后怎得找回来,怎么保护殿下,就不关咱们的事情了。”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人嘴唇颤了下,叹息一声,满脸挫败,隐隐痛苦。
任动转过头来,双手笼在袖口里,背对着三人,轻声道:“咱们今日下午就启程回京,连夜赶路,早些拜见太子爷,太子妃。”
推门出去,一路冷着脸,无人敢于直视这面白无须的宫中人。
一直到了某间屋子里,关上门,任动才自右手宽大袖袍里伸出来了一直藏着的右手,修行太阴法门的内功,他本应该遍体生寒,如一块儿千年玄冰,此刻手上却满是细腻的汗水。
在他手里一张沉甸甸令牌,通体墨色,一面虎首吞口,一面刻着三个笔触锋利的大字。
“神武府……”
任动低声呢喃着上面这三个字,脑海中想到了先前曾经一人御剑拦住了数十名西域江湖高手的那名蓝衫青年,心里长呼口气,紧绷着的精神一下松懈,整个人摇摇晃晃坐在了椅子上,额头渗出许多冷汗。
心里面止不住想着李长兴没有落在了六国残党手中,总是好的。
想到这里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哭出声来,但是那位神武府主却将李长兴掠走,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变故,想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心脏不由得有些绷紧,只恨不得一气直接冲入了天京城当中。
却又想到六国剩下来的都是些不怕死的凶悍之徒,自己若在这个时候被看出什么问题来,李长兴可能会落入更加糟糕的境地中去,便又强行止住心念,坐在了椅子上,一直等到了下午时候,才与剩下三人一同离开了龙崖州。
四人武功最差都已经入了龙门之上,一路无视消耗,御气而行。
沿路无人阻拦,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在月上中梢之前,还是赶回了天京城中,一路巡卫似乎早已经接到了命令,放开层层禁卫,让他四人入内,此刻太子府中灯火通明,两位死士与周姓老者被留在门外,独让任动一人入内。
任动几乎在瞬间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屋子里有三个人在,连太子都只是陪坐在一旁,另外一名陪坐的老人须发皆白,脸上都是皱纹,笑容慈和,却掌握着大秦三分之一的相权,是名头只比大秦周枫月差一点的老尚书。
上首处气度不凡的男人双鬓已经略有斑白,只一双眸子伴随时间越发沉稳,令整个室内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叫人喘不过气,当今大秦的帝王深深看了一眼任动,挥手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仔细说来……”
任动诺了一声,不敢抬头,自袖口中取出那沉甸甸的令牌,双手捧着奉上,老尚书长孙念起身要去取来,太子已早一步将令牌接过,几步递给了上首处的皇帝。
皇帝接过令牌,看到上面的三个大字。
那种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庞大压力瞬间散去许多,将令牌随手扔在旁边桌子上,平静道:
“说说看。”
“诺。”
任动心中稍松口气,将发生的事情一一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伏在地上不敢说话,直到片刻后,才得到命令退下,连带着两名死士与周姓老者一同被关押在了太子府中的别院中。
皇帝手指轻轻在神武府三个字上抚过,道:
“这令牌是朕及冠时候以天下五金之精所铸,天下只此一面。”
“朕年轻时常常以丝带系在腰间肘后,后来赠给王天策,王天策死后应该是在离武身上,之后到了王天策之子手中,这兜兜转转,最后竟又回到了朕的手中。”
“本来是打算让长兴去第一庄和现在的那个庄主结下一个善缘,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波折,神武府……没有想到将朕的孙儿劫走的,居然是王天策的儿子?”
这位年少时候就纵马天下的帝王脸上有些哭笑不得,咬牙道。
“这算是孽缘吗?”
“我李家和他王家就真纠缠不清了?”
兀自是有些不忿了片刻,又看向坐在一侧的老人,道:“老尚书啊,这一次事情无论如何有关皇家颜面,你那学生仕途怕是要受到不小牵连了。”
老尚书抚须轻声道:
“百官皆为陛下附庸,有伤皇家颜面,自是该罚。”
“陛下哪里要顾及我这老家伙的颜面?若不能从严而治,反倒是让老臣羞愧,再无颜面面对朝中同僚。”
声音顿了顿,又道:
“这一次本就是打算让小殿下在江湖上走动走动,若能够吃些亏也是好的,不过没有想到,最后会与神武府主联系在了一起,神武府与朝堂关系亲近,想来不会加害小殿下,反倒会将殿下送回天京城来。”
“不过以神武府主的武功,此刻仍没有将殿下送还,恐怕是打算要带着殿下走一趟江湖,走一趟民间了。”
皇帝摆了摆手,笑道:“随他走。”
“能走一月嫌少些,能走三月便已经满足,若是能走得更久些,也不嫌时间长,朕年少时就向往江湖,只可惜没有这样的高手陪着,也不敢随意出宫,能有这样的际遇,朕都有些羡慕这个孙儿了。”
皇帝抬手止住了太子的欲言又止,复又喝了口茶,道:
“此事先压着,暂且对外说已经将长兴接了回来。”
“之后让一名身形样貌与长兴相似的死士住入太子府,每日入宫学习经典典籍,都和往日一样。”
两人自然应诺,太子被打发出去安慰此刻仍旧双目垂泪不止的太子妃。
屋内只剩下了一君一臣。
皇帝笑一声,道:“方才孩儿在不好说,此事再大,也不过是小家之事,而今文武之列事情让朕头痛得很,实在是有些无心应付这等小儿女事了。”
长孙念抚了抚须,神色郑重了许多。
皇帝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随意勾勒,道:“司马错已经和北疆对峙了两个月的时间,战线推进,将先前布下的钉子串联起来,成了一个一个的口袋,只等着北疆鹰骑进来,请君入瓮。”
“对面儿是吃了不少亏,只可惜单星澜突出阵前,把北疆前军的溃败压住了,要不然以司马错的性子,这一次北疆就得要连皮带肉给他吃下一大块地盘来。”
“若是王天策在,能更快打下来,却不擅长守住。”
“可进了司马错嘴里的地盘,北疆不在其他地方付出更大代价,休想要收回去。”
长孙念道:“大秦名将中,司马错并非擅攻者,也不是最擅长防守之辈,可最能够借大势而为,老臣与他认识许久,他确实从未曾吃过甚么亏。”
皇帝笑了笑,叹道:
“是啊,面容沉稳老实,却比谁人都精明。”
“北疆交给他,朕确实放得下心,舍去他,此刻大秦其余诸将恐怕还得要再多一倍的援军,才能压得住北疆单星澜的攻势。”
长孙念抚须道:
“北疆匈王志大,才气却稍显不足。”
“单星澜如此力挽狂澜,恐怕为他不喜。”
皇帝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政事,灯油续了数次,等到外面东方亮起了鱼肚白,这才意犹未尽起身离去,笑虎李盛给皇帝掀开了车帘,皇帝上车前看了一眼东方明光,长孙念恭恭敬敬在远处行礼,阳光在老人身后拉出一道长影。
今日他仍旧未曾说出那件事情,此刻却止不住在心中呢喃:
“姜守一啊姜守一……”
“犯天下之大不敬,以一己之力欲要拆去世家千百年肌骨血脉之根本,已惹众怒,群臣激愤至此。”
“你究竟是要让朕,如何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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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帝王策,观天下(2/2)
李长兴原本被王安风抓来的时候,心中还异常忐忑不安。
既是在宫廷之下长大,自然不可能当真天真到会轻易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算不上相识多久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被称呼为叔父。
所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他何至于是千金万金的身子?
虽然说皇长孙未必能够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弟弟们还没能长大,没有竞争的能力,他仍旧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外面,没处喊冤不说,因他而家破人亡的绝不在少数,是以在心事重重躺着客栈里,瞪着眼睛过了一夜之后,他便笑嘻嘻想要让王安风把他带到附近的郡城里去。
王安风随口问他若还有刺客来寻他如何?
李长兴哑口无言。
落脚的客栈只是寻常人家开的,名字也俗气,赵氏客栈,掌勺的就是年纪不小的掌柜,做了几十年的大锅饭,分量厚实,能够让来往的客人吃得够饱,有力气去做工,味道自然说不上好。
李长兴生来锦衣玉食,一桌饭菜没有吃了几口,皱了皱眉,便放下筷子不吃。
王安风和离武并没有迁就他。
李长兴本打算如在太子府一般等着人来软声软气劝自己吃饭,未曾想王安风两人真把他当成空气,吃完之后便即上路,大秦的皇长孙殿下直接饿了一路。
如此一连数日,李长兴终究还是少年心性,最后这次连客栈吃食都没了,在一处破旧道观里落脚,吃的是干粮泡水。
李长兴咬了两口,只觉得委屈,突然恨恨一声,将那干粮扔下不吃,扔下一句睡觉,和衣躺在草堆上,从小到大,十五六年,从未曾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越想越是生气懊恼,双眼几乎留下泪来,抬起袖子来狠狠一擦。
恶狠狠想着一旦回去定然要让他吃不得好处,才伴着肚子的咕噜声音睡着了,梦里面都是各种珍馐御膳,正要吃时,发现手里一块熟悉的糕点,已经入口小半,甜腻地让他几乎灵魂出窍,吃这一惊,登时间出一身冷汗转醒过来。
醒来时候,天色犹自还有几分擦黑,深夜露重,更兼得今日只吃了几口,肚里火烧一般的难受,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正气恼时候,看到了旁边一个黑影,差点吓得半死,仔细一看却是王安风,披了满身的星光月光。
李长兴咬了咬牙,转过身去,死活不肯让王安风看到自己现在模样。心里面更是把这个所谓叔父咒骂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他生在宫廷中,翻来覆去也只是竖子,小人之类。
正骂得起劲时候,闻道了一股香气,鼻子动了动,朝着一侧转过头去,看到王安风生起了火堆,马鞍旁的包裹里翻出的铁锅里面煮了些大块植物根茎,还有些肉块,旁边一只剥干净的兔子皮毛。
铁锅里的肉汤咕嘟着翻滚。
待得王安风撒入一把辣椒末的时候,更是香气扑鼻,李长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又觉得自己不够争气,恨恨转头。
王安风扔了一块干粮给他,落在李长兴怀里,然后盘腿坐在对面,递过去一个盛着野菜肉汤的木碗,嘴角勾了勾,淡淡道:
“吃不吃?”
李长兴肚子声音越大,耳朵红到了耳朵尖儿。
突然一咬牙,一咕噜翻身坐起,几乎是从王安风手里抢过来了那碗肉汤,就着干粮大口去吃,这本是寻常吃食,甚至因为材料所限,甚至于比不过那些寻常客栈,可李长兴吃起来却仍旧不讲究。
王安风盘坐在前,突然道:
“今日之后,你来做饭。”
李长兴瞪大眼睛,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迷惑,然后就化作愤怒。
王安风靠近了些,道:“不用这样看我,你现在身家性命可都在我的手上,我劫你的时候,可是带着面具的。”
他嘴角勾了勾,一字一顿轻声道:
“无人知道,是我带走了你。”
李长兴身子狠狠一抖,干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然后一口气将剩下吃食吃完,一咕噜爬起来,却发现肚子里暖洋洋的,他本有自道门修持而来的一身长生莲功夫,此刻却直接逸散,飘向周身经脉,当即一呆。
这功夫他修行了十来年,此刻散去之势不受控制,一时间失去了镇定,面色煞白,看向王安风,嘴唇颤抖,道:
“你,你给我下毒!”
王安风喝完肉汤,道:
“你看我不也吃了?”
李长兴结结巴巴,无法反驳,却又因为这件事情而手足无措,王安风飘然而来,立在他身后,袖袍一拂,已封住他周身穴道,沉声道: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一下用了少林以心印心的法门,震得李长兴灵台不断晃动,却终究冷静下来,王安风嘴角勾了勾,故意道:
“这也算是大秦的皇长孙?”
李长兴面容一下涨红,尚未来得及反驳,王安风手掌已经印在他背上,口中喝道:“噤声,仔细体悟内气运转路线!”
李长兴一震,感觉到自身长生莲劲气虽然化作了纯粹的内气,却没有逸散出去,反倒是按照某一条路线运转,不断强化经脉**,然后以另外一种法门盘踞在丹田,仍旧在不断强化自己**。
不由得微微一呆,旋即陷入了内气流转的过程中,等到自入定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伸展了下身子,浑身筋骨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抬头看到王安风坐在篝火前,篝火已经熄灭,王安风轻轻拨动着篝火,青烟袅袅升起,李长兴感觉到比起往日更强许多的力量,有些讷讷难言,却见到王安风突然弹出一道匕首,也不抬头,屈指一弹,匕首直接刺向自己身子。
李长兴心里狠狠一跳,朝着旁边跃去,本以为无法调动内气,必然躲不过这一招,可是此刻竟然直接跳出数丈之远,但是匕首仍旧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如中皮革,只是留下一道白痕,就坠在地上。
李长兴又是一呆,看了看自己的皮肤,又看了看下面的匕首。
王安风垂首拨动篝火,道:
“皇室十几年的修为,根基不错。”
“只是道门练气不到极高境界,没有办法如臂使指,我教你这一个法门,不要告诉旁人,暗自修行就对了,若有人检查你的功夫,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门阴阳转的手法,除非修为比我更高,否则难以察觉。”
嘴角勾了勾,道:
“至于好处……”
“等有一日刺客在你身上折断匕首,你反手一掌落在他身上时,你自然知道。”
李长兴又惊又喜,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便宜叔父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王安风道:“若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并没有打算干涉你,但是此刻你我必然要经历一段时间,我也要入天京城,所以恰好带着你去看看……”
李长兴下意识道:“看什么?”
王安风将木棍扔在篝火里,站起身来,道:
“你看到过就知道了。”
“若是不知道的话,希望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既然已经吃过了那些粗糙的食物,李长兴接受起来竟然非常迅速,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吃的话,王安风和离武是不会在乎的,去包囊里翻出来的只有糕点,更是肚子发苦,只能捏着鼻子去吃。
刚开始只觉得头痛,可后来也觉得,皇宫里面,天下最好的厨子用最好材料做出来的固然是味道肥美。
可是每日苦行数十里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因为饭馆满了,蹲在在田野上大口,一口面,一口才摘出来的小葱,吃着也有些别样的趣味。
不需要讲究什么规矩礼仪,可是对于上菜的小二要道声谢。
跟孩子们说话要蹲下来看着他们的眼睛,避让老者。
平视一切人,而不是俯视。
也让他和一帮平素心中看不大起的‘泥腿子’一起疯玩过风筝。
过去了两月时间,李长兴已经渐渐熟悉了这种生活,王安风没有带着他直接回到天京城,而是带着他各处转悠。
带着他去看百姓,看那天下何处皆太平,百姓极度排外的太平村,去看家中老少皆死于沙场,唯独悍妇独子幸存的家。
李长兴去看的时候,被那悍妇一晾衣杆搭在身上,骂骂咧咧了一路。
然后让他自己去打听消息,知道了那骂骂咧咧的悍妇曾经是说句话都柔柔弱弱的水一般的女子,偷偷摸到了窗边,本来打算报复的李长兴听着那女子在柔声安慰自己的孩子,看到女子眼角微笑。
心中呢喃一家七口皆死于战场之上,不知为何鼻子发酸。
王安风远远看着大秦原本内心倨傲的太子殿下将怀里一些银子放下,失了魂魄一样摇摇晃晃走过来,负手而立,双眼平静。
离武道:“你要带他看看这天下?”
王安风摇了摇头,自嘲道:
“离伯你说笑了,我没资格说这天下。”
“只是我传他武功,带他行走,想要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浩浩大秦已经持续太久了。”
“我希望将来至少能有一位皇帝能够见识过这一切背后的代价。”
王安风踏前一步,风吹而来,袖袍震动发出脆声,声音平静:
“从这段时日里,大秦的反应来看,那位陛下似乎很愿意让我带着他走走江湖,大概是打算让他开阔视野,也知道江湖对于天下之利弊。”
“但是还不够,那位陛下大概会觉得我多此一举吧,可是我觉得既然要看,就一鼓作气都看完了比较好,要不然岂不是太过于小气?”
王安风嘴角勾了勾,道:
“我要带他见兵戈之祸。”
“见官吏之祸,见世家之祸。”
“见善人,也见恶民。”
“见天下窃国大盗,含灵巨贼。”
“让他用双眼去看天下,让他想想天下根本是什么,天下是谁人的天下,是贵不可言的皇室,是天潢贵胄的李家,是戴天履地的天子,是朝堂变更而清贵不坠的世家,还是天下亿万黎民百姓。”
“然后,再让他登上王位。”
老人从王安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波涛汹涌。
王安风迎着前面一身寻常布衣的少年走过去,看着他恍然无措,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行走天下时候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比他更小。
王安风伸出右手抚在李长兴头顶,道:
“很难受?”
李长兴茫然点了点头。
“想要改变?”
李长兴再度点头。
王安风轻声道:
“那么,李长兴。”
李长兴抬起头来,失魂落魄看着王安风。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李长兴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子孙围绕在他的身边,他弥留之际看着屋顶盘踞的腾龙,仍旧还记得这一天听到的那一句话,在他优哉游哉,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从不曾想过未来。
那个人跟他说——
“去成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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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心悦宁的万赏,非常感谢
ps:成为皇帝,可不是要造反,他是皇族,只是得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