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夫当关(3200)(1/)
东海海岸,苗芷巧换了一身寻常衣物,和玉龙宗幸存下来的弟子,将船上带回来的海产鱼获分门别类处理过,都带到了这座重镇的市场上,早已经有学了些武功的弟子占了位置。
众人忙活了许久,才将那些水产摆放好,将写了价位的木牌插在了筐子里,苗芷巧带了两个手脚利落的青年外出转悠,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外面那些海岛上居民所需的东西采买,下次出海的时候,给他们带过去。
这样也能够换得些只能在深海才能得到的鱼获,一来二去,赚得的银子比起在海上护卫船只更丰厚些。
苗芷巧有些心动,不若就真做了这游商的事情?
家中上百口人,除去了一些老人,还有许多当年逃离时候的孩子,现在过去几年,也都长大了,习武的需要药材进补,玉龙宗的武功不能够就这样失传了,那些不喜习武的,读书学艺,都需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尤其还有百人的吃穿用度,每日进进出出的数字看一眼都叫她心惊肉跳。
再如往日那般由着性子来怕是撑不住这样上百人的大家子。
可一想到这个,便有记起来当年玉龙宗的惨剧,其中除去了飞灵宗外,还有大秦东海卫的影子,作为游商得要在东海卫登记入册,她始终不愿。
先再支撑一段时日,总有办法。
心中念头百转,苗芷巧抬眸看到前面人似乎多了许多,旁边一个面容木讷的青年似乎很少来这种地方,不知为何又是孤身一人,脸露茫然之色。
一不小心踩在了一条跃出水缸的鱼背上,险些滑到,苗芷巧抬手扶住这青年,不禁地有些失笑,看向旁边跟着自己出来的玉龙宗弟子,笑道:“怎么回事?我们也就是出去了两个来月,这里的人居然这么多了?路都走不通。”
“这一大早的,都不用出海吗?”
那弟子也有些不解,挠了挠头,道:“大姐头,要不我去问问?”
苗芷巧抬了抬下巴,弟子凑到前头,找了个相熟的人,苗芷巧则蹲下看着放在水缸里的鱼,琢磨着今日吃些甚么东西,过不得片刻,那前去询问的青年神色慌乱奔了回来。
苗芷巧正抓起一条肥硕的鱼,漫不经心道:
“怎么了?”
“难不成说今天这儿赶集?”
“嗯?咋不说话?”
苗芷巧皱了皱眉,抬头看过去。
玉龙宗弟子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了下,艰难道:
“大姐头。”
“东海卫封了海面。”
苗芷巧神色凝固,手中的鱼挣脱手掌,落在水缸里,溅起来大片水花。
四年前那件事情的开始,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她抬头看着那名弟子,道:“封锁了哪一带?”
后者回答道:“听说是蓬莱方圆三百里。”
“大家伙儿都闹腾起来了,可也没有办法……”
“飞龙和飞蛟都出阵了……所有的船只都不能出去,那个将碧玉珊瑚变成贡品送到皇宫里的富商孙嘉佑不信邪,还是驾游船带着姬妾出去赏景,据说给一艘飞蛟从中间撞碎。”
“有江湖人想去看热闹,都给拿箭射死了,尸体飘了一大片。”
“现在谁都不敢出去。”
“全东海湾的船都给停了……”
他每说一句,苗芷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直到最后,女子脸上近乎没了最后一丁点的血色,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当。
东海封海,甚至于钉杀想要靠近的江湖人,当年东海其余门派遭殃的时候,哪里能够有这样大的阵仗,放眼整座东海的江湖,恐怕也就只有四大世家之一的奇术东方,能够使东海卫都如此慎重了。
脑海中瞬间想到了当年救玉龙宗一百余人的陆流婉。
猛然起身,就打算立刻回去,这个地方距离一处海岸线并不远,听得到骚乱,有人大叫一声,道:“有人出海了,出海了,这么大的年纪,真的不要命了吗?”
那边儿也有人叫起来,道:“这里也有人出海了!”
仿佛暗自约定了一般,一时间众多敢怒不敢言的东海百姓渔民都叫出声来,苗芷巧旁边那名面容木讷的青年给她道了一声谢,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走到了岸边,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地和旁边的人说能不能出海?
那渔夫本就没法出海,心中恼怒,闻言破口骂道:“出海出海?”
“出的什么海?哪里还有船给你用?要船没有,最多就只这个船桨,有什么用?!”
说着自己也自丧气起来,将手中船桨重重往地上一砸。
这个青年伸手一抓,不知道怎得,本该砸到那渔夫脚下的船桨给那青年直接抓在了手中,然后木讷自语了两句这个也够用了,朝着那渔夫一礼。
转头望着东海,自小长在北方的青年,似又发了读书读多了的痴气,道:
“东海独来看出日,石桥先去踏长虹。”
“王兄,川连来矣。”
摇头一笑,随手一抛手中船桨。
船桨飞入海面上,发丝泛红的木讷青年腾空踏空落在船桨上。
一桨度东海。
………………
浪头滔天。
被剑气斩裂的海面瞬间有巨量的海水倾泻填充,翻砸而下,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三艘飞蛟舰虽然是沉重至极的铁甲舰,又兼极巨大,仍旧被涌动的暗流撕扯着朝着旋涡中心撞去。
轰然声响当中,两艘船的船尾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数十名下盘不够稳当的武者如下饺子一样一个个接连落入海水当中。
只剩下了一艘飞蛟,还有那一艘飞龙船因为体型巨大而得以幸免,即便如此,也是震荡晃动不休,不知道多少武者在船上给颠得七荤八素,站不住脚,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人随手一斩。
一身道袍的公良子墨以天机术稳住身形,面上满是冷汗,右手死死笼在袖子下面,不断谋算,却半点算不出来,一团迷雾,无论用出来了何种术式,得到的结果永远是一团迷雾,如同水中捞月,没有半点回馈。
最后手中白玉算筹直接碎成齑粉。
公良子墨面色苍白。
大秦神武。
这四个字,他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曾经不止一次听说过,说他曾经一己之力击溃了匈奴铁骑重逢,斩三千甲,单人独剑,硬生生凿穿了西域江湖,在北匈族金帐王城之前,劈杀了北疆汗王。
但是天机术与武道不能够共存,他既已在天机术上惊才绝艳,又有何能,在武道上也有这样的造诣?
想不通,想不通……
与他不同,那名武将先是神色变化,旋即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决然之色,抓起旁边一张强弓,高叫道:
“左右,随我发箭,将他拿下!”
言语声中,一枚响箭爆射而出,王安风神色不变,随手抓住。
其余船上武者惊慌失措之下,各凭本能张弓上箭,连带着那数十人才能够上弦的墨家巨型机关弩也被人张开,朝着飞龙铁甲舰的前面射出,可见其余铁甲舰上的守将也已经下了血本,大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王安风抬手,五指微张。
那些能够给江湖高手造成相当麻烦的破气矢被直接无视。
纯以玄铁打造,能够在八千步范围内洞穿海岛巨鲨的墨家弩被他一拳砸碎,但是在这箭雨之中,突然暴起雷霆,数道奔雷朝着他攒射而来,自那些兵士当中出现数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气度不凡,并未曾穿着如寻常士兵的铁甲,显然自傲于江湖身份,不屑伪装。
作为攻击蓬莱岛的先锋,不可能只有寻常的甲士和军中高手,飞灵宗既打算要了蓬莱灵地蓄养千百条大蟒,变得要先付出足够的代价和筹码。
全部都是飞灵宗中的武道长老。
奔雷之后更有奔雷。
王安风抬手一抓,一名副将腰间的宝剑铮然间挣脱了剑鞘飞入他手中,旋即抬手一剑劈出,清冷孤寒的剑气剑意似乎要将整片天地笼罩,令这世间万物浸入肃杀深秋。
天山剑法精艺,一剑荡寒秋。
一己之力,应对五名中三品的七宗长老。
剑气滚滚过沧海。
奔雷矛从中间折断,王安风手中的宝剑也碎成碎片。
双脚踏在飞龙巨舰之上,未见用力,整座长达一百五十米的钢铁巨舰猛然下沉,铁甲舰周围暴起数十道海浪,高达数米,王安风右手一抓,又一柄剑飞出,握在手中,旋即横扫。
一剑荡寒秋。
宝剑碎裂。
雷霆被再度斩断。
飞龙铁甲舰上有士兵数百人,主将一人,副将三人,还有一名精通奇术的道人,此刻却半点不能动弹,仿佛有千万倾海水压在他们身上,任由那一道身影取剑连斩,竟似是被这一人包围俘虏。
王安风体内气机被他自己调动。
原先维持那奇异天地平稳的力量当即不够。
那道如丝剑气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但是手中动作并没有半点迟钝。
蓬莱岛,东方家,这里是她娘过去生活的地方,便是他与东方家再有嫌隙,这里也不容外人踏足,更不必提被人强占。
今日便是东海卫铁甲舰齐上,飞灵宗倾巢而出,他也只有一个回答。
剑气自剑锋上荡起寒意。
旋即横扫。
此处距离蓬莱岛不过十里,一人在此,却仿佛千军横拦,自千山思处学来的天山剑法精髓引动天地异象,海面上生出寒冰,王安风回眸看了一眼飞龙铁甲舰上之人,飘然而下,立在冰上。
有一宗万军。
今日虽只我一人持剑在此,看哪个能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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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
昨天太肝了点,今天上午起迟了,今天只有这一更了,非常抱歉
第三十五章 合围之计策(二合一)
东海之畔,剑气滚滚而过沧海。
公良子墨第一次感觉到脚下的铁甲舰如此不安稳,海上不同于平底,没有铁骑冲锋那样的手段,可以踏空御风,甚至于踏水而行的武者毕竟不多,所以能够横跨海面攻击的强弩利箭极为重要。
东海铁甲舰上的每一位士卒拉弓的右臂都比左臂粗大一圈,有将领双臂过膝,手中强弓能够越三千步钉穿铁甲。
但是没有用。
在那名武者力竭之前,箭矢没能靠近三丈之内。
能将一个人碾死的机关弩矢靠近之后便会被随手一拳砸碎。
抬手一剑荡寒秋。
历史上想要将绝顶的武夫拖入死地,往往都是要耗费上千人性命,硬生生绞杀令其力竭,而若是武夫想要离开,在内气充盈的情况下,没有军阵纠缠住,可以轻易离开。
公良子墨额头上冷汗直下,想要算出破局的方法,没有得到结果,看了一眼那铁甲武将,两人心中都有了觉悟,微微点头。
黑甲将领拔出了手中宽剑,身上内气暴起。
机关弩上弦的声音让他的心脏被攥紧。
口中暴吼一声,欺身上前。
今日便是赌上全部,也要将这个人拖住!
…………
蓬莱之外有剑气不断生灭,冻结沧海。
这样大的气势,终于还是引起了对坐而酬的两名老者注意,东方天魁有些醉了,他许久没有喝过酒,天道至公,天机算法,最是不能有自身私情,修至宗师境,于天下许多事情都只是旁观。
许久未曾如这般卸下重担。
起身看着远方,脚步略有踉跄,正在这个时候,紫竹林外突然传来局急促的脚步声音,再看时候,一名穿着灰衣的蓬莱岛弟子有些灰头土脸地跑进来,满脸焦急。
东方鹤轩突然神色一变,猛然起身,道:
“你怎么回来了?”
“安风在哪里?!”
那名弟子心中本已经慌乱至极,突然遭遇喝问,不由得呆了一呆,然后才道:“弟子,王师兄他去前面应对东海卫兵马了。”
东方鹤轩喝问道:“甚么?他怎么能去得了?!”
“谁带他去的?!”
东方家弟子呢喃:
“他,他一个人。”
东方鹤轩勃然色变。
东海卫铁甲舰千军临岛。
但是毕竟打算出手的不只是东海卫,列开军势兵马,以大势强压,自然是军方兵家的所长,而暗中潜入,一力横行则是江湖武者的专长。
已有数十名精锐武者暗自进入了蓬莱岛。
为首之人看去只是二十多岁,回头看了一眼海边,虽然隔了许多距离,看不到剑气斩落的场景,但是剑意引动的气机在三十里外仍旧造成些许震荡,申屠弘业想到先前追捕惊鲵时候遭遇的那一剑,神色仍禁不住变了变。
强行定了定神,转头看着前面身穿月白长衫的师父。
秋飞翼已自背后取出一柄奔雷矛,握在手中。
他是飞灵宗中三位副宗主之一,虽然已经活过了一个甲子,看上去却最多只有四十岁出头,此刻气度沉凝,踏在蓬莱岛上,一步一步积蓄气势,在他背后之人除去了飞灵宗的高手,还有这些年来招揽下的江湖高手,甚至于有东海卫东海候的人马。
秋飞翼旁边沉闷老人穿着布衣,手持了一把极沉重的手戟。
墨色铁戟上不知曾侵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令人心中烦闷欲呕,这名汉子名为纪嘉勋,是东海卫中罕见能在步战马战上可以与中原悍将相提并论的人物,本就出身于大秦将门世家,弓马娴熟,一柄铁戟能在万军丛中来去。
年轻的时候不得志,中年反倒遇到了那五百年来大乱局,拉起来了一支三千人铁骑,在战场上得了实打实的军功,只是之后儿子孙子连续两代不争气,扔了官位,自身也有居功自傲的嫌疑,为人颇有几分狂性,最后索性致仕在家。
是东海候费尽心思,数次趋身拜访得来的心腹爱将。
连此人都来了,显然东海候是真的下了血本。
行走时候,每踏出一步的距离都仿佛拿着铁尺量过,分毫不差。
秋飞翼与此人虽然相识许久,却彼此不如何对付,并不去看他,只与自己门派的弟子交谈,一路上没有去内岛的建筑,而是径直朝着外岛紫竹林过去,有许多武者被中三品的武者带领汇聚起来。
短短一小会儿就有了五次。
除此之外,更有飞灵宗弟子驾驶小船快艇,不断往蓬莱岛上来。随着他们往前走去不断汇合,已经有数百人。
其中有百余人汇聚在了手持手戟的中年男子身后,清一色腰刀强弓,背后背着一壶二十枚狼牙倒钩箭矢,沉默不言,是个人都能够从这些人身上看得出出身于兵家的那种悍卒气焰。
蓬莱岛上现在极为清净,一路行来,没能够看得到什么人,也正因为清净,更显示得出来海外仙岛的缥缈,众人当中,武道有成的都能够感觉到清晰的天机灵韵,两股,极为庞大。
秋飞翼抬头看着那个方向,心中呢喃数声蓬莱岛,手中奔雷矛握得更紧了些许,东海蓬莱为灵地,门中气韵天成,他自小苦修武功,自知道了蓬莱岛之后,没有一日不想要能在这里修行。
从开始的羡慕,到之后的嫉妒和愤恨。
本是一路势若破竹修行到了四品小宗师的境界,可是最后这一道门挡在他面前,已经足足挡了三十年之久,无论他怎么拼死修行,怎么恼怒如狂,那一道门并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
隐隐约约,甚至一年比起一年更厚重。
今生若无机缘,恐怕到死都推不开哪怕一条缝隙,没有缘分看到门后面,真正浩荡万里的大气象。
蓬莱灵地养蛟龙杀大蟒是唯一的路数。
纪嘉勋冷漠看了一眼秋飞翼,眼底有讥嘲。
众人往前行去,越过了跨海石桥之后,纪嘉勋只一抬手,背后众人当即分散开来,风过紫竹林,落叶萧萧,他看到了那两个身穿青纹白衣的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同行之人眼中都有灼热升起。
一抬手,箭矢如雨而落。
未曾靠近紫竹林的时候,生生被削去了射出的力道,全部坠在地上。
箭矢再起。
一连数次。
箭矢如飞蝗起再如雨落。
紫竹林前密密麻麻倒插了一地的断箭,杀机激荡,竹叶纷飞。
最后射出箭矢的时候,那些箭矢是被一股极雄浑霸道的拳势硬生生捣碎掉,断裂的箭矢被拳势笼罩,朝着内力收缩,变成了一团铁球,重重砸在了地上,箭簇朝外,寒光冰冷。
转眼间已经有两名老人并一位抱剑的中年男子自内岛而来。
纪嘉勋并不着急着出手,虽然年迈,但是手中握着那一柄沉重的铁戟仍旧显得举重若轻,经历了七国之乱的武将,对于很多所谓的大场面都看的极淡,老神自在地等着东方家的三位高手靠近。
这三个人显然都有一身好武功在身,转眼落在了紫竹林前面,为首老人须发怒张如狮子,一双拳头紧紧握住,显然最后出手将箭矢全部杂碎的就是这位老者,怒视前面,却说对着身后两名老人开口,道:
“家主,所有弟子都各司其位,这帮贼人没有分兵,一上岛就直往这里来了。”
东方天魁并不意外,只是抬手喝了口酒。
秋飞翼淡淡道:
“蓬莱东方家的奇术天下闻名。”
“我等就算是要分兵,也没有办法避开你们,不如大大方方来,也算得上说光明磊落。”
“我听说东方家内岛一脉分有两支,主干专修奇术,一生不习半点武功,而分支则舍去奇术天赋,修行武道,护卫那些手脚无力,拿不得刀剑杀人的奇术方士。”
“三位恐怕就是分支弟子了罢?武功不错。”
东方家那双拳紧握的老者冷笑一声,道:“老夫东方琮,武功寻常,但是收拾了你们这帮狼子野心的货色还不成问题,你背后的是奔雷矛?看来果然是飞灵宗弟子,至于这位……拿了铁戟,看来是兵家中人。”
“不知道两位谁要先来试试看老夫的武功?”
他来的时候,一眼见到除去跟在了这两人背后的武者,周围密密麻麻,手持各类兵刃的精悍武者少说有数百人,东方家以奇术立世,武者不多,便是全拿出来拼了,最多也只是惨胜。
不知会死伤多少弟子门人,东方一脉怕是会干脆就此一蹶不振。
索性故作挑衅,想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变成江湖上一对一的比斗。
白发苍苍的纪嘉勋笑一声,将手戟点在地上,嘲讽道:
“我们这里这么多的人,为何要与你单打独斗?”
“何况你蓬莱岛不过是瓮中之鳖,而我等之后还有后援,东海卫的飞龙巨舰已来了一艘,剩余还有三十艘,只在百里外停着,只消放出响箭,半个时辰之内便可过来,到时候千军齐上,就要你东方家至此覆灭。”
他的声音顿了顿,复又叹道:
“可惜了,那一艘飞龙舰本来是为了你们准备的。”
“飞龙墨家机关舰,每一艘都在天京城天工部有载,本是打算用此舰将你们引出去,一则可以分化去你们,若能将铁甲舰打破了是最好,到时候上报朝堂,蓄意破坏国之重器,要你们东方家除名,岂不是理所应当之事?”
“而今虽未能将你们引走,却也拖住了最为麻烦的那人,我等挟此大势而来,你却想要和我等一对一比斗?哈哈哈,江湖匹夫果然就是江湖匹夫,成不了什么大气!”
纪嘉勋说着狂性激发,旁边飞灵宗众人听他言语中对于江湖满是不屑,心中有些怒气,却只能暗自忍耐。
而东方琮更已怒极,可激怒之中,心下不由得冰冷。
若是这样,那几乎是重重的天罗地网,半点生机也无。
他虽有一身精纯至极的四品玄功,但是眼前所见,那飞灵宗长老武功半点不逊色于自己,若真要交手,便是有奇术相助,最多斗到平手,若要分出胜负,少说要三四百合之后。
另外两人都是五品境界的手段。
剑客摸到了一丝踏入四品小宗师的机缘,而另一名老者则是困顿五品数十年之久,东方家毕竟并非武道世家,能与寻常江湖大派比也差不得多少,可终究是敌寇甚强,下手果决。
眼前这些人并非无法对付得了,拼着受伤拖住高手,让那剑客出手爆发,将其余寻常武者击溃,再行合围,有七八成能破去此难。
但是之后的万军压阵,却又该如何?三十艘墨家飞龙巨舰,打不得却也避不开,难不成只得闷头挨打不成?心中烦乱,却见眼前这数百人,只得不管不顾,先过了当前一关再说。
当下打算开口,东方天魁却放下了手中酒壶,漫不经心道:
“既然有这个打算,那诸位为何还要先过来冒险?”
“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纪嘉勋抚掌笑道:“果然不愧是东方家主,眼力果然厉害,看得清楚,不错,若只是将东方家摧平,本不必我等来此,东方家前些日虽违逆了侯爷,罪该万死,但是侯爷念在诸位修行不易,想要令诸位入我东海候府任职。”
“到时候你我皆是同僚,今日之事,在下当要自罚三杯才是。”
东方天魁闻言尚且克制得住。
东方琮习武日久,脾性暴烈,当下怒道:“痴心妄想!”
纪嘉勋望向东方天魁,道:“这算是好言相劝,若是不从的话,天下奇术东方的名号,恐怕就要除名了。”
东方天魁摇了摇手里的酒壶,里面已经没了动静,略有遗憾,随手将酒壶扔下,淡淡道:“阿琮,领教领教这位阁下的手段。”
东方琮冷笑一声,道了一声尊令,脚下踏出九宫步,身形一晃,出现在纪嘉勋身前,五指张开,重重朝下一按,方圆数丈气机凝固如山石,全无半点生机破绽。
纪嘉勋只得五品手段,当下须发尽数朝着后面拂动,目眦欲裂,挺起手中混铁手戟,朝前掷出,恶风铺面,东方琮身形突然倒卷,反手一袖将手戟卷起扔飞。
秋飞翼握紧手中奔雷矛,紧跟着冲上。
奔雷矛虽以抛掷手法为最强,但是他手中这一柄相较于背后背着的那几柄,加长了三尺,从短矛变作长矛,或抽或劈,雷霆阵阵闪动,与东方琮两人踏出海面,道道劲气交错,海浪炸起。
而在此刻,复又一名飞灵宗长老冲上。
抱剑的中年男子拔剑而出。
这一口剑器上有灵韵纠缠,其上阴刻了东方家的奇术符箓。
剑气苍茫如长空。
两人冲入一侧密林当中。
纪嘉勋抽出腰刀,神色冰冷看着前面的两人。
面对着自己一侧的高手被对方用了兑子的手段一一引开,东方天魁却仍旧显得淡然平静,抢过了东方鹤轩的茶盏喝茶,东方鹤轩皱着眉头,想着一人往前的王安风,心里面仍旧起伏不定。
为了防止全力出手的余波影响到这两人。
最后一名挡在他们面前的老人被出身于兵家的三名高手强迫着引开。
东方天魁再度抬手饮一口酒,淡淡道:
“你算下如何……”
东方鹤轩抬眸,道:
“如常,阿琮会败北,但是四品武者之间很难分出生死。”
“他能活下来。”
东方天魁笑了笑,身为天机术士,最为悲凉的一点就是只能够去看着事情发生,时间万物流转,他们偶尔看到只鳞片爪都算不上的片段,却无法改变,但有妄动,一切都会随之而变化。
年少时总觉得看破天机便能够改变,后来才发现,这天地万物仿佛潮水,奔涌往前,一时的改变不会有作用,大江大河总还会朝着原本的方向流动,想要改动,需得要出大代价。
东方天魁慨叹:
“机会只有一次。”
东方鹤轩收心。
他抬眸‘看向’远处,在东海卫的方向,冲天的青紫之气,结成了长生莲花,轻声呢喃:“紫气生莲花,这一次,就斩了这王侯气运,将蓬莱岛上镇压的东西转接到你那位东海候的身上。”
“看看这五百年的重量,他这位贵不可言的王侯吃不吃得消。”
右手微握,气运天机流转。
为东方熙明所作的,是欺骗天地而达成的改命,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要强行移花接木,将东海候那数十年后必为中原大患,贵不可言的气运生生斩裂,将东海蓬莱岛的宿命压在这位王侯的肩膀上。
改命则是要逆天而行的事情。
老人手中那一把无形的长剑抬起,东方天魁上前一步,庞大的天机灵韵下压,暂且以毫无效率的方式,化作了壁垒和阻碍。
东方鹤轩起身,手中剑收回一缕灵韵。
违逆天机要付出代价,而他已经逆过了两次。
于是他三十岁白发。
于是他双目失明,再看不到半点流光。
但是这个时候,堪称宗师的天机术在他的眼前展开,规则放慢,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概念,他已经看到了部分未来。
能够出三剑。
第一剑,要平去东海候顶上青紫长生莲花。
第二剑和第三剑要小得多,比起来像是发丝和剑锋的对比,第二剑,要分一缕气运给东方家,东方家承君一诺,守人世五百年,希望未来五百年能有平安和美之家。
最后一剑,分给安风和熙明各自一分帝王紫气。
护他们一生安好,心若琉璃。
老人白发舞动,愿以十年阳寿削去王侯,堪称道门地仙的老者神色柔和,生平第三次生出了泼天的豪情。
屈指轻弹无形气运长剑。
剑鸣之音响彻人心。
纪嘉勋手中横刀一挥,以申屠弘业为首,众多飞灵宗的高手出手,兵家开弓齐射,东方鹤轩‘看’向天空。
三息之后,作为壁垒的东方琮会败退。
那个时候就是节点,出剑最好的时机。
申屠弘业和纪嘉勋已经靠近了眼神专注的东方鹤轩。
第一息,秋飞翼已经逼退了东方琮。
旋即右手一震,被改变为长矛的奔雷矛震碎了那三尺手柄,化作纠缠雷霆的短矛,气机涌动,直接锁定了东方琮。
东方鹤轩手中握紧了剑。
抬手,准备挥下。
正当此刻,一道阴影突然自秋飞翼背后出现。
一柄灰扑扑短剑以恐怖的速度直接刺入了秋飞翼身躯,剑气冲出。
杀机暴起。
秋飞翼几乎瞬间被重创,若非他修行的七宗功法,根基雄厚,那一剑他根本躲不过去,即便如此,仍旧气脉被搅碎,出手之人隐藏入阴影之中,先前那刺骨杀机似乎并不存在。
事情陡然生变!
纪嘉勋见状微怔,旋即神色冰冷决然,踏前一步,手中腰刀重重斩出。
一道苍影若长龙,破空而来,将那腰刀直接撞开。
一把巨大的宽剑重重砸在了前面。
沛然如山的剑意冲天而起。
有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大步而来,与纪嘉勋拳脚相交,不分上下,旋即后退一步,右手握在剑柄上,猛然横扫,剑意暴起,猛然横扫,霸道无匹的剑气将纪嘉勋迫退。
老者持剑肃穆而立,威武不凡。
东方天魁被这样一连串突破了预料的事项震得有些失神,见那老人气度不凡,身上剑意凌厉浑厚,显然并非寻常人,只道是哪一派来援的高手,语态谦和道:
“这位老先生是。”
手持巨剑的老人沉声道:
“当不起先生如此。”
手中剑发出一声剑鸣,抬起画圆,指向前方,肃然道:
“神武府麾下巨阙,领命而来,援助东方世家!”
“此地不通!”
申屠弘业先前是与纪嘉勋一齐出手,后者被拦下的瞬间,抛出手中奔雷矛,仿佛一道天雷霹雳落下,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落下。
自号名剑巨阙的老人与纪嘉勋厮杀在一起。
却有一名面颊消瘦,域外之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伸出右手,将申屠弘业射出短矛硬生生点碎,那一道指力浑厚如山河,旋即飘然而立,双眼神色灵动,转身冲着两位老人恭敬一礼,此刻没了那顾倾寒,大可以轻松施为,道:
“晚辈神武府麾下,道号明月,见过两位前辈。”
“奉命护卫来迟,还望赎罪。”
东方鹤轩黑沉沉的眼里浮现涟漪,道:“神武府……?”
几乎从那鬼神难侧的一剑开始,事情便骤然发生了变化。
一柄长枪如龙,拦在后路,瞬间将纠缠住东方家剑客的那名武者打退,出手之人分明老迈,不过六品境界,但是枪法圆融,近乎于道,猛然抬手一刺,枪锋旋转,破去长矛之后,自那名飞灵宗长老心口洞穿。
老者抽出长枪,神色淡漠,越过尸体往前走去。
气度渊渟岳峙。
“扶风,费破岳。”
阻拦着最后一位东方家高手的飞灵宗武者倒飞而出。
身上伤口上不断生长出猩红色的无叶繁花。
神色有些木讷,因着曾经死了又活过来的川连一边捂着嘴,面色因为横渡东海而苍白,一变挥舞手中船桨。
将那武者击退之后,点了自己穴道,冲东方鹤轩两人高声道:
“神武府一等药师,药师谷川连来援!”
然后扔下了沾满血的船桨,手忙脚乱翻找这个时候都还背着的药巷,口中道:“对,对了,我这儿还有药,内外伤药都有,是我们药师谷的,很管用,来试试看?”
东方天魁看着那手忙脚乱推销自家门派药方的年轻人。
那半死半生之相的身躯上,气机晦涩却沉重。
不逊五品。
五品?足以作为一地大派掌门的水准。
一等药师?
另一边,神色清冷的女子抬手。
周围百人弓手面容青紫,死死抓住自己的脖子倒伏下去。
有高手想要将她拿下,才靠近数步,就感觉到那几乎要一脚踹开天门的恐怖气机,连连后退,退出数里之后,才松口气,便即感觉到一股晕眩,神色一变,失去了意识直接栽入海底。
片刻后有鲜血染红了海面。
女子垂下右手,漫步走去,脚下花草枯竭,遍体皆是毒。
正是与王安风在西域分开的吕映波,因为自己居无定所,就和自称明月的天翔指一同去了大秦扶风,暂且留在了神武府。
前几日时候,得到了飞信。
神武令。
神武府中,高手尽出,便连传授公孙靖枪法的枪法宗师费破岳也被说动,因为东海被封海,便各自施展手段,前往蓬莱。
她因着白虎堂失去过去,此刻心境仍未曾回复,却不妨碍她此刻开口。
一开口便是惊天动地。
毒气凝聚成不逊江海的庞大毒龙。
有女子一身青衣渡江山,踏毒龙。
半只脚踏入宗师境界的庞大气机浩浩荡荡,压制而下。
声音清冷而淡漠。
“神武客卿,吕映波。”
纪嘉勋看着周围,对面出现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在此刻,这几乎是一座江湖大派中的实权长老倾巢而出。
修为足足达到五品的药师。
缥缈难测的四品刺客。
自成一脉的枪法大家。
踏过毒龙的半步宗师。
显然不是甚么道士,却自称为明月的五品域外男子。
纪嘉勋冷汗将心中的狂性压制住,脑海思绪不断转动,疯狂转动,想要找到破局之点,却一无所获,突然有浪潮涌动之声传来,一艘艘大船自东海而来,这些虽然都是东海的船,但是上面的人却绝不是东海江湖中人。
数百人穿着相同的衣着,在尚未靠近蓬莱的时候,仿佛蝗虫一般跃出。
啪。
水面几乎瞬间下陷数寸。
穿着黑蓝色劲装的武者在数十名悍勇之人的带领下踏水而来。
原本大局在我的飞灵宗武者和东海卫士兵面色煞白。
正当纪嘉勋一咬牙准备强行搬出东海候的时候,那些近乎于全部九品以上的武者沉默着左右分开。
两道身影被扔了进来,一人是穿着黑甲的武将,一人是面色煞白的道人,将领已经面如死灰,道士也说不出话,死死看着前面一己之力将所有人打落海面的男子。
那个方向,一个穿着灰色蓬莱岛外门弟子装束的青年慢慢走近。
王安风见到众人,神色缓和许多,着实是松了口气,没有白费他在前面拦住那些人,还是赶上了,若是给人合围了,反倒是麻烦,旋即看着公良子墨,道:
“我说了,若不退去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在他走过的位置上,那些精悍无匹,踏水而来的武者已一排排半跪而下。
手中大秦神武刀倒插在地,双手握刀。
刀锋狭长冰冷。
整齐划一开口,有肃杀的呼喊声音冲天而起。
“神武府所属,见过府主!”
“吾等已应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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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打赏的诸位,明天再感谢哈,今天有点迟了,那位巨阙王安风和宫玉下山时候,被刺杀得了名剑的那位老人
第三十六章 回礼(二合一)
一声声见过府主,声音若雷。
刀鸣不绝。
公良子墨仿佛脑袋上受了重重的一锤,这个时候他和那名主管飞龙巨舰的黑甲武将都想到了先前交手之前的那句话,神色几经变化,懊悔恍悟,最后不由得露出苦色。
先前意气风发的道人满脸颓唐道:
“天下皆知神武府主以力横行,位列绝世,北疆一剑斩出了十年不曾有过的边疆动荡,却都记不得了,神武府主四个字,那自然不只是只有一人了。”
“呵,神武府……”
王安风不再接口,只是道:
“我给过你们机会。”
他抬起右臂。
“神武府所属。”
“拿下。”
“诺!”
数百人暴喝,持刀豁然起身。
啪。
他们整齐划一上前一步,手中长刀斜持,刀锋点在地面上。
神武府制式的长刀上,腾起了一团青色劲气。
数百人的气息在短短两个呼吸之间联合起来,仿佛有一只巨兽盘踞在了东海蓬莱岛上,原本死寂下来的气氛再度激烈起来,飞灵宗和东海卫的武者显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各自握紧了兵器。
但是入了中三品的武者却都没有妄动,中三品彼此之间气机纠缠不休,生怕一动就要引来雷霆一击。
唯独下三品武者抽刀厮杀。
神武府军阵展开,手中腰刀刀光雪寒,连绵不断,仿佛波涛一般,这些人只是用去了短短时间,将飞灵宗和东海卫剩余的武者全部压制住,每一个飞灵宗武者,几乎要同事间应对至少三把神武的刀锋。
尉迟杰这段时间在神武府每日都和那些经历了七国大战的老卒子们讨论战局,闲暇时间就将那些军阵翻过来倒过去地折腾,有时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似乎要看出个花儿来。
厉老三这帮老卒常常有脑子里的东西给掏空了的感觉,不止一次回答不上问题来借口尿遁酒遁,聚在一起感慨毕竟是年轻人,脑子活络。
原本觉得已经够用了军阵,这段时间硬生生是给玩出了花样来。
这便是神武府新战法面世以来,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
秋飞翼咳血落在地上,与纪嘉勋并肩而立,胸腹间一缕剑气不灭,在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当中搅动着,气机每运转一次,带来的就是仿佛刀割一样的剧痛,连绵不绝。
此刻他心中已经没有了刚刚那种从容的感觉。
右手仍旧握着那一柄奔雷矛,看着一个个弟子受伤被制,心中焦急。
手腕一震,想要出手,但是还不等他引动了雷霆,眉心,心口,丹田,三缕森森寒意不绝,这代表着在这个地方至少有三名武者能够在瞬间要了他的性命。当下不由得背后汗毛炸起,停下手中动作,转为防备。
鬓角冷汗直流,双眼四下里扫荡。
除去了那名鬼神莫测的刺客仍旧看不见,还有那名神色清冷,自称为吕映波的女子。
女子似在出神,脚下毒气化作了长龙,一双龙目森森看着他。
右边还有一位年迈的持枪老者摸着手里的长枪,一双眼睛在他身上寻曳。
从那老者身上传来的气机不过只是六品的水准。
但是那种似乎要濒临死境的威胁,却丝毫不比其余两名四品境界的人逊色。仿佛那一枪刺出,自己的心脏就一定会被贯穿。
秋飞翼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宗门中见到过宗师出手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招式再强,无法击中对手的要害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这是单纯武技上的差距达到碾压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哪里来的这种老怪物?!
他忍不住在心中怒骂,握紧了手中的奔雷矛。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纪嘉勋,发现这名出身于将门的倨傲老者似乎比起自己而为紧张,手中一柄横刀都死死握住。
心下明白这位东海候几次三番寻来的将领心底里怕是已经痛到直欲呕血的程度,东海和中原不一样,练兵殊为不易,何况是精锐?那当真是要比起画舫里面的花魁还要来得精贵和心疼,况且纪嘉勋可不是东海世家出身。
虽然得了东海候的青睐,但是终归还是个外人,需得要多多立下功劳,才能保持王侯的赏识,是以才担了这一次的事情,谁知还未能得手,便给人直接来了一下狠的。
帝王家的人素来无常,这一次之后,怕是在东海卫更难呆下去了。
自飞龙舰上带下来的上百名精锐弓手已经尽数断了气。
能够被带下来,被带到蓬莱岛的弓手,都是在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例无虚发,百步穿杨不过是寻常事,整个东海卫万军之中,这种神箭手不过三五百人,这一次一口气打光了百人以上。
于纪嘉勋而言,根本就是拿刀子在大腿上生生剐下来一大块肉,鲜血淋漓,心痛地他几乎要发起晕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飞灵宗最后一个弟子被击飞了手中短矛,一名神武府武者抬手将手中刀架在了那弟子脖子上,另有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出手,踹在那弟子腰腿上,瞬间便被打翻在地。
纪嘉勋和秋飞翼心中已有了退去之意。
但是前者看到那名为吕映波的女子出现在了自己左侧,漫不经心看着蓬莱岛山石下面海浪撞击巨岩,碎雪千重的景致,那一条天机灵韵凝聚成的毒龙就在一侧盘旋。
后者则是发现那位持枪的六品老者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张布匹,慢慢擦拭着那和龙牙一样,开了六道血槽的宽大枪刃,一点一点拭去上面的鲜血,一双浅灰色的眼珠子落在秋飞翼身上。
那股子能够沁入人骨头缝儿里的寒意便一点一点膨胀。
刚刚短暂交手,这位白发苍苍,困于六品的老人手中的枪洞穿了两名六品武者的心脏。
秋飞翼心底满是冷意,收回视线看到自己的右侧,那个满脸木讷的年轻人还在兜售着自己的药物,一贴下去,果然一个武者伤口登时间不再流血,笑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医者的气度,但是却有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死气纠缠不休。
秋飞翼握了握手中兵器,心里满是寒意,难以动弹一步。
局势变化之快,入局之人几乎没有一人能够反应过来。
紫竹林中,在王安风出现的瞬间,东方鹤轩就感觉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气机,仍有些不敢置信,在他的计算里,原本不会将王安风牵扯进来,更不曾想到而今的局面,当下心境跌宕起伏,如在梦中,低声道:
“当真是……安风?”
他本已经有了拼死一剑之心,此刻峰回路转,精气神自高峰处衰落,白发发梢有些乱,反倒更像是个垂暮老人,旁边的东方天魁也同样震惊到了难以言语的程度。
神武府众多武者左右分开。
王安风快步走到老者旁边,伸手搀住老者的右臂,自身醇厚内力气机混合了先前东方鹤轩传授他的天机术,屈指轻弹,老者握在手中,一经落下,就要将东海候李元恺青紫气运生生削去的无形长剑碎去。
东方鹤轩感觉到王安风用出了前几次草创的奇术,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一时间心中五味繁杂。
先前听说王安风没有离开,反倒是直往前面拦截时候的焦躁不安,夹杂了此刻的欣喜,难以分说,只是紧紧握住王安风的手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气来,呢喃笑道:
“好,好啊……”
死寂压抑的气氛之中,中三品间的对峙终于无法继续下去,秋飞翼一咬牙,往后退去,抽出了背后剩余的数柄奔雷矛,暂且无视了自己的伤势压力,爆发气机,连连激射而出。
却被那一条毒龙硬生生全部吃下去。
雷霆本身刚肃,克制一切邪气,碧玉毒龙一连吞了七柄奔雷,只来得及昂首嘶吼一声,便即烟消云散。
秋飞翼趁此机会身形倒卷而出,打算从一侧突围出去,却被白发费破岳拦住,曾经传授公孙靖枪法的老人手中长枪如龙,以六品之躯,硬生生将这受伤的四品武者拦下。
秋飞翼拼着中枪的风险近身,打算以雷霆生生将这老人击飞,却被一拳砸在了丹田上面,连续数重劲气爆发,却都是刚猛无比的风格,而且下手老辣,专打先前被刺客所伤的位置。
当下只觉得刺痛难耐,口中喷出鲜血,被直接打落,砸在海岛上。
地面下陷一座深坑,秋飞翼直接被打入数米之下,旋即便被数根银针刺中了身上好几处穴道,再不能动弹一步,更觉得头晕目眩,却是不知何时已经吸入了毒气而不自知,此刻被打散了气机方才爆发出来,再没有办法动弹一步,更遑论聚气,心下不由绝望。
纪嘉勋握着长刀,缓缓朝着后面退去,短短时间,众人发难,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面对的竟似乎全都不是江湖上寻常意义的中三品武者,名剑剑主,纯粹以磨炼武技达到更高境界的枪法宗师,修行诡异毒功的女子。
飞灵宗的高手居然没有轻而易举被击溃。
便是他也只是因为当年在七国战场上摸爬滚打得来的保命功夫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即便如此,身上也已经中了好些招数,鲜血淋漓,左右环顾一周,看到所见几乎尽数都是敌人,自己的属下没一个站得起来。
当下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中刀抬起指着前面并不着急逼近的对手。
突然大笑两声,将手中刀重重扔在了地上,仿佛无所谓了一般,冲着紫竹林中的几人大声道:“败了败了,神武府主,不愧是神武府主,胆量厉害的很!”
“咱们这些人算是栽在了你的手上,服!”
“不过东方家你算是救不得了,不只是东方家,蓬莱岛,还有这东海一带敢借给你们船的渔民,你那神武府,都没有救了,哈哈哈,以神武府主的手段,怕是那一艘飞龙舰已经给你拆了去罢?”
“那可是天工部墨家巨子费尽心思的手段,乃是海战国之重器。”
“每一艘,都在工部有所报备,你今日所作所为,便是冲撞我大秦军队国威,今日我固死,但是之后上报朝堂,区区神武符和东方蓬莱岛,挡得住大军围剿吗?”
“还是说神武府主打算再来一次杀王,连我大秦的王侯也敢动!”
纪嘉勋自知此次自己几乎必死,索性破罐破摔,毫无顾忌大笑大骂起来,但是所说的话却是让在场许多高手神色微沉。
费破岳右手一动,那一柄刚刚捡起来的长枪直接刺出去,捅入了纪嘉勋口中,枪锋压着后者舌头上,冷淡道:
“再说一句试试看?”
纪嘉勋果然不再开口,只是眼底隐隐讥嘲却不曾散去。
川连看向王安风,道:“王兄,你刚刚拦在前面,真的将那飞龙舰也……”
王安风看他一眼,道:
“并没有。”
川连闻言不由得大松口气,手掌连连抚在心口。
纪嘉勋却是神色微变,王安风转头轻声和东方鹤轩说了几句话,踏步上前,抬手抓在了纪嘉勋领口,将其提起,平淡道:
“你这样的表情,看来是不信了,那便随我来看看罢。”
旋即踏步,身形飘然往前,一路行至海边。
那一艘铁甲巨舰仍旧还在海岸,只是其上已经没了人,许多士卒都坠入海中,这些士卒都在东海边儿长大,水性不错,各自逃命,现在只剩下了几艘铁甲舰,孤零零横在水面上。
王安风低下头看着纪嘉勋,轻轻一笑,道:
“提前问一句,工部有记录的,只有这一艘罢?”
纪嘉勋不知为何,心底一股寒意生出,道:
“你,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笑容收敛,转过头,看着那艘铁甲舰,平淡道:
“你不是说这船在工部有记录么?”
“东海卫的船怎得忘在我蓬莱了,这么宝贵的东西,某自然得要去还给那位侯爷,放心,今日我只是打算去送礼,没打算动手。”
纪嘉勋愣了愣。
王安风却不等纪嘉勋开口,右手随手一扔,将这名白发武将直接扔上了飞龙巨舰,重重砸在了船上,纪嘉勋本就受伤,经此震荡,忍不住张口咳出鲜血,却因着心中剧烈不安,仍旧狼狈爬起来,踉跄奔到前面往下看去。
王安风一步走出落在海面上,正在铁甲舰旁。
铁甲舰长四十余丈,其实有近一百六十米,十三张帆,在海上是当之无愧的怪物,内部是墨家机关,通体沉铁黄铜,不知有多沉重。
王安风抬手按在了船身上。
双手手腕上,一点一点炸开流火。
旋即在纪嘉勋惊恐怒吼之中,这一艘船被单手生生抬起。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右脚踏前一步,仿佛力士发力抛掷长矛,踩在海面上,脚下海面重重下沉,而在同时,双瞳泛起鎏金之色,心中佛门典籍文字如流水一般流淌过心。
如来十力。
此为力士移山。
口中一声暴喝,臂膀猛然用力。
神兵灌注,宗师级的气机在一瞬间达到最顶峰,甚至于超过巅峰水准的爆发,所有的气机全部支撑如来十力,瞬间推动到了极高的水准。
当年师父所背负之山,而今也能托起十里。
几乎是一瞬脱力。
长达四十余丈的飞龙铁甲舰猛地破空而出,撞破气流,形成海浪涛涛。
王安风回了口气,神色不变,身裹雷霆,后发而先至,踩在了飞龙铁甲舰的龙首撞头上,双手背负,衣摆烈烈舞动,神偷门功法擅长操控气流,瞬间裹挟着了这一艘被移山巨力生生砸出去的巨铁甲舰上,将其重量抵平。
纪嘉勋面无人色。
蓬莱岛上众人失声。
一艘飞龙铁甲舰直接腾空,朝着东海海岸,东海候的住处激射而出。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今日,便给你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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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殿下多礼了(二合一)
东海沿岸百姓家里大多都有出海捕鱼的经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孙宜从小便跟着了父亲和祖父一同下海赶海,家里常常吃的便是海里滋味,少年时候总想着吃一口甜美肥肉,便是羊杂下水也比鱼虾螃蟹有滋味的多。
或者正因着这样念想,熬了几十年总算是熬出了头,不用再去日日赶海讨生活,虽今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东海被封怨声载道,他却不觉得有什么,面上感慨两句,回头整理整理衣服,难免就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和味道。
毕竟是不用再卖苦力气过活了。
整了整身上价值一两多银子的衣裳,弹去了灰尘,吩咐小厮下人挑了要给侯府送的东西,一路匆匆往东海候府的方向赶过去,等到距离侯府没多远的时候,便将小厮赶走,自己亲自挑了东西往过送。
心里感叹,真的是不如往年了,几百米的距离便累得满头大汗。
抬头远远就能够看到了东海候府邸的后院,青石的高墙像是墨线一样,左右延伸出去,一眼几乎看不到边儿,西面那一侧的话,就直接连着了东海,像是线,一条划在这里的长线,将东海这大城分成了内外两座。
看守东海候后门的小厮穿一领青纹袍子,在孙宜面前,气度大地不像话。
在水场里给人当做掌柜的孙宜每隔着几天就会在这里体会体会年少时低头哈腰的感觉,不过孙宜心里头可不敢有半点的不满意,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府邸里住着的那可是侯爷,当今皇帝的亲兄弟。
主动提出了之后和这位小厮出去吃一顿酒,孙宜这才进去了侯府。
现在东海沿岸的大城小镇都已经炸了锅,许多人因着给封了东海不准出航头皮都快要挠破了,对于这些渔民来说,海就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不准出海相当于直接断了粮,更不知道打算封多久,心里头就更慌。
可是这侯府里面仍旧是和往日一模一样,景色漂亮,没半点灰,来往的侍从都穿得精神,衣服的缎子比自家身上这一件都好,侍女们就更好看了,比起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也差不到哪里去。
神色气度从从容容,没半点担忧害怕的。
就左边儿还有一群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女们穿着藕色长裙,在荷塘边儿的亭子里坐着闲谈,他瞅了一眼,约莫是在玩耍写诗作词比斗,突然便一齐笑起来。
笑声轻轻的,就像是泉水从山上留下来,孙宜听了都觉着心里面畅快,仿佛没有甚么忧虑。
再想想今日愁眉苦脸,商量着若是封海时间太长了该怎么办的渔民,简直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一样,尤其是渔民常常出海,身上一股子鱼腥味道散都散不去,哪里比得过这里?
孙宜心里胡思乱想着,不敢停留,也不敢去乱看,挑着东西,鼓着气从距离亭子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小道上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将东西放下,就从一侧给人带着去结算工钱。
在转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一个角落的桌子旁边,坐着个穿白衣的三十来岁男子,桌上放着一盘果盘,右手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心里面只当做是侯府里的账房先生,不敢去搭话,匆匆走去。
在孙宜离开了没多久的时候,一名穿着青白色道袍的道人提了一壶茶,放在桌上,为那名男子倒了一盏,淡淡道:
“青龙吟,千岁试试看。”
男子过去了数息时间,才从手中书卷上抬起头来,双眼仍还有些迷糊,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入口苦涩,然后转为清冽甘甜,倒是精神一震,笑道:
“好茶,上官道长费心了。”
上官泓袖子一拂,拂去灰尘落座,看了一眼男子看的书,道:
“千岁在看道藏?”
李元恺笑了笑,将这一卷长生经翻转倒扣在了桌上,略有自嘲道:
“在下身子虚弱,不得不寻找各种法门,只想着能不能多活过两年,再多活两年,让道长见笑。”
“还有,千岁称呼,得要是我大秦亲王,二哥登基之后,我便被削去了王位,现在不过是个公侯,说起来连那几位实权的国公都比不得。只是毕竟碍于父皇和二哥的面子上,不得不对我恭敬些罢了,道长还是不要再乱叫了。”
上官泓淡笑不言。
李元恺自嘲一笑,岔开话题,道:
“先前那个挑担子来这里的人还算是有趣。”
“似乎打算过来和我套些近乎,只是后来大约看到我能够在这里闲着看书,还是走了去。”
上官泓道:“千岁不降罪于他?”
李元恺摇头道:“人不是墨家机关里的零件,想要往上爬再自然不过,有胆量生出这样的念头,也能够估量自己的分量审时度势,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为何要降罪于他?”
“下一次若是他还有勇气开口的话,可以给个小官职看看。”
“我想此人不会一直停留在那个位置,道长可愿意与我赌一赌?”
上官泓微笑道:“千岁既然有无心插柳之念,在下自当奉陪。”
李元恺大笑了几声,颇有两分豪气,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抬手止住了隐藏暗中打算上前来的高手,朝着上官泓歉意笑了笑,道:
“让道长见笑了。”
“这顽疾怕是好不得了,只希望能从蓬莱地宫中得了当年残留的传承,以能多活上些年岁,再来就是……”
他声音顿了顿,笑着摇头,道:
“微末志向,道长勿怪。”
上官泓手中拂尘搭在臂弯,没有去追究李元恺没有说出的东西,只是道:“千岁一身气运直达青紫,必然无碍,何况在下所看,千岁是长寿之相,当逢凶化吉。”
李元恺笑了两声,旁边有人上前,在他的耳边低语。
道人收回目光,自顾自饮茶,片刻后,李元恺屏退来人,冲着道人笑道:“不知道道长还记不记得詹晴这小姑娘?”
道人点头,道:“若在下记得不错,是东海卫大将军的独女?”
李元恺笑叹一声,道:“不错,这丫头自小就喜欢往我这里跑,年纪也不小了,还这样……唉,道长若是有些闲暇,不如去见见这小丫头?”
道人点头,两人起身朝着别院走去。
詹晴住着的别院是整座东海候府赏景处最好的地方,不需要站起来就能够看得到远处海天一色的景致,夜间则能看到东海沿岸的红尘灯火,可说是将入世出世结合在一起,着实大家手笔。
这一座别院素来只是给詹晴所住。
两人过去的时候,詹晴正给那灰衣的老人强逼着修行武功。
东海候没有直接进入院落当中,因着那道人的手段,修为达到了四品境界的孙姓老人也没能够第一时间发现隐藏一旁的两人,只是又一次给想尽法子偷懒的少女气得三尸神暴跳,李元恺定定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
“道长觉得,詹晴如何?”
上官泓略沉吟了下,看着院子里想尽了浑身解数打算逃过惩罚的少女,道:“詹晴姑娘心若琉璃,资质不俗,样貌亦是绝佳。”
李元恺再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那在下将晴儿丫头许给道长如何?”
这一次即便是心静如水的上官泓也感觉到了诧异,道:
“千岁说笑了……”
不同于纪嘉勋,詹晴是东海一带的将门世家出身,父亲和祖父都曾经参与过当年的七国大战,祖父曾一度官位三品将领,只是最后在围剿车玉龙的一战中陨落身死。
其父领了官职和爵位,在东海卫之中,地位可说是仅次于东海候李元恺之下,这位大将军默认自己的女儿常来东海候府邸中玩耍居住,几乎已经默认了要将女儿嫁与年岁比她打了一轮有余的李元恺。
而以上官泓的观察,李元恺对于詹晴绝非没有一点感情。
李元恺轻笑了下,自语道:“说笑……”
旋即摇了摇头,大笑着拨开了挡在前面的花枝花叶,大步走了进去,道:“怎么,晴儿你又偷懒了对不对?”
少女看到李元恺双眸亮了亮,道:
“哪里有,我分明很是用功了啊……师父你说对不对?”
孙姓老者额角抽搐了下。
李元恺大笑出声,抬手摸了摸詹晴的长发,动作颇为宠溺,后者眯了眯眼,似颇为得意。
上官泓端正朝着那老人微行了个道礼,老人回礼,看向旁边的弟子和李元恺,却是心中极不舒服,旋即暗叹,自己一直希望弟子能够修行有法,最后摆脱原本的命数,看来终究是不成。
复又想到,就算是强如自己,也只能当个客卿。
便是修行至江湖上的一流武者,又能够如何?
现在的东海候和东海卫有日渐壮大的局势,天京城也不去管,单人之力,委实是有些不够看了。
李元恺收回右手,往东看去,笑道:“其实,晴儿觉得修行苦,我倒是还有个取巧的法子,学武到了后面不过是要纳气,收纳天地气入几身,若是周围天地气机微弱,自然事倍功半,甚至于苦修一生也无法入门。”
“可若是反过来呢,在天机灵韵浓厚处修行,虽然不一定能突破龙门天门两道关隘,可最起码修行境界可以事半功倍。”
“再说,晴儿有本王护持,也不需要太高的武功。”
孙姓老者皱了皱眉,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元恺漫不经心道:“老先生可听说过东海蓬莱岛?”
老人点头答道:“东方世家,老夫自然知道,但是东方世家一向不常与外界联系,除去本门弟子之外,寻常人上不得岛上,更不必说在东方家的蓬莱秘地修行,殿下……难不成?!”
旋即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巨变。
李元恺眯了眯眼睛,右手负在背后,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蓬莱岛,在下虽然比不得我那位二哥,也算是反手可平。”
“三十艘飞龙巨舰,一万强弩手。”
“如何,老先生觉得蓬莱岛可能够幸存?”
“到时候让晴儿入内修行,不过只是本侯一句话的事情,又有甚么难的?”
孙德容面容再变。
李元恺往前走了两步,和老人之间只隔着了一步远的距离,伸出右手为老人整理了下领口,压低了声音,淡淡道:“老先生传授晴儿武功学识,本侯心中感激,也乐得晴儿开心些,不过,先生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不要讲江湖上那些个不识得上下尊卑的观念染给晴儿。”
“否则,到时候本侯不得不教先生些事情了。”
孙德容神色铁青,道:“你……”
声音未曾落下,在阴影之中已经有两道杀机笼罩了老人要害,孙德容身躯僵硬,而在詹晴眼中,李元恺仍旧神色从容温和,动作更是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仍旧是过去那个儒雅可亲的人。
他看了一眼孙德容,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话,道:
“孙老,只靠着一人之力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了。”
孙德容说不出话,心头悲愤黯然,一时间有老迈之感。
李元恺自觉地今日有些失态,闭了闭眼,遏制住心中起伏情绪。
正当这个时候,院落中数人都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机变化,上官泓突然抬眸看向了东海的方向,然后是孙德容,阴影中有人低声提醒李元恺,后者微怔,也同样抬眸看向东海一侧。
海天一色,能够看到天空中大团大团的白色云气落在海上。
呼啸声音传来。
在下一刻,大团大团的云雾直接破碎,一物破云破海而来。
上官泓失却了平常的清净心,两名隐藏在阴影当中的高手显出身来,瞬间将李元恺拉着往后。
孙宜怀里揣着多了些银子的荷包从后门走出去,和那小厮讨好说话。
亭台楼阁水榭,清秀少女们争论着谁人作的诗词更好些。
东海沿岸,许许多多没了东海就没有了生机的渔民们愁眉苦脸。
然后都听到了空气被剧烈摩擦的轰鸣声,下意识抬头,旋即尽数都变了神色,碧蓝地没有半点阴霾的海天一色当中,一道长及数十丈的铁甲巨舰卷挟了海浪和云雾,浩浩荡荡,破空而来!
一名灰衣男子负手而立在龙首撞角上。
苗芷巧看到了那男子的面容,早已经目瞪口呆。
东海侯府能够镇压住沿海许多岛国的纷乱,自然不可能尽是些的人,几乎察觉不对的瞬间,十名王府的高手瞬间出手,或者持刀,或者持剑,或者手中大枪舞动如同腾龙呼啸,从各个方向普击向了船上袭来之人。
王安风抬手出拳。
体内浩浩荡荡的气机暴起,在雷霆的刺激之下,瞬间超过了这一境界应该有的巅峰水准,抬手一拳如来十力,然后在体魄受损之前将气机全部封锁,纳入了雷池之中。
不可逾雷池一步。
这是他经历过多次以四品之身施展出宗师手段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取巧手段,上不得大雅之堂,但是却从不是要上大雅之堂,而是要硬生生踹开了那门,蛮横撞入其中。
所以这一拳已经是足堪达到宗师水准的一拳。
这一拳搅乱了方圆十数里的气机天意。
十名出手的武者几乎没能靠近,就被那浑厚的气机生生砸落下去。
东海候李元恺抬头看着那一艘飞龙铁甲舰,面容瞬间铁青,掰碎了手中白玉扳指,一股无形的波动传递之处。
这座东海郡城的柱国府邸中,某位老人睁开眼睛。
看着手中裂开的白玉,沉默了数息,还是缓缓起身。
右手握着一把倒插在剑鞘当中的青铜古剑,踏步走出,看到那腾空的巨大铁甲舰,深吸口气,带着一身沛然若沧海的蓬勃气机,拦在了王安风的身前,朗声道:
“某为东海郡柱国。”
“来者何人?!”
王安风眼神波动了下,平淡道:
“神武府。”
“还一物给东海候。”
听得了神武府三字,持剑的夏冠宇心脏狠狠一抽,他毕竟是经历过当年时期的人,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便是十八路铁骑虎符所在,大秦一品定国公,位比皇室亲王,额头浮现冷汗。
数息之后才记起,而今的神武府并没有入朝堂,心中稍松口气,即便如此,仍旧未曾摆什么架子,看了一眼那浮在空中的铁甲舰,以半个自己人的立场客气道:
“王府主有什么事情,大可以相谈。”
“何必如此,若是惊扰了百姓,恐怕陛下也会动怒……”
王安风道:
“前辈放心,在下必不会惊扰百姓。”
夏冠宇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得苦笑。
而下方的李元恺胸中怒气升腾,冷冷注视王安风。
却不知禅宗因果相随,他此刻心中满是怨愤怒气,反倒是让王安风瞬间把握住了这一道视线的所在。
双眼之中,因果逐渐汇聚收缩,剩下了十条,然后自淡金变得明亮,却在也无法收缩下去,王安风右手抬起,却在此刻想到了东方鹤轩传授给他的天机术。
天机术有一条便是趋吉避凶。
说到头就是将将来事情可能发生的概率不断提高,避免危险。
王安风迟疑了一下,当即转动体内神兵天机珠,被天机术修为堪称一派宗师的东方鹤轩认为是金玉满堂,可以毫无顾忌大把往外撒钱的庞大天机灵韵瞬间关注入了禅宗因果线上。
十条因果线瞬间汇聚为一。
趋吉避凶,趋此岸避彼岸,位在中流。
未来短暂时间内可能发生的所有事件线瞬间收束,达成了某一点上的唯一。
因果颠倒。
王安风体内庞大气机几乎瞬间散去一半以上。
而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只是踏在那飞龙铁甲舰上,神色平淡。
下一刻,长及数十丈的庞然大物越过了张开气机防御的老柱国,越过超过三千米的距离,直接出现在了东海候府邸最大院落的上空。
负手而立,单足踩下。
吃水千吨的飞龙舰重重砸在了李元恺最喜欢的院子上。
气浪扩散,将这一座违反建制的侯府撞塌了一大半,而其中可能波及的人尽数被先前出手扔出侯府,坐倒在地,满脸茫然无措。
单纯的天机只是看到未来。
因果是决定某一件事情的开始与结束。
若是手中握有因果,加以天机,那么就直接令事情的发展朝着自己所看到的方向发展,站在现在,摘取未来更遥远的‘果’,只是达成的要求极为苛刻,若李元恺有四品境界,便绝难以发生效果。
此刻发生的一切便是王安风方才所见的未来,当下心中对于禅宗因果与蓬莱奇术皆有领悟,看到了面容苍白下去的李元恺,将心念压下,踏步下重楼。
脚下金色剑气莲花次第生灭。
东海候李元恺抬眸冷视,当下心中明白,此刻自己不能后退,退一步则一切苦苦经营的声望尽数如流水东泄,挺直身躯,道:
“区区布衣百姓,见到本侯,为何不主动行礼?”
“本侯为帝国皇家贵胄,天子血脉!”
“你如此前来,欲反耶?”
王安风只是笑了下,道:
“东海候当年为何被削去了东海王的位置?”
李元恺面容阴沉下去,憋着怒气再度发问道:
“你欲何为?”
王安风看了一眼周围迅速集结而来的士兵,感觉到后面凌空的柱国,道:“没有甚么,只是想要殿下将蓬莱外的船只尽数撤离罢了,且承诺再不针对蓬莱东方,虽比不过天子之诺,以东海候声望,当也不会出尔反尔。”
李元恺憋着一口闷气,道:“痴心妄想。”
王安风早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深深吸了口去,体内气机震荡盘旋如腾龙,却未曾暴起出手,看着李元恺,轻轻往前一步,似乎随意道:
“我曾江南道杀宗师。”
一步落下,整座侯府剧烈晃动。
结阵士卒军阵气息混乱。
第二步。
“我曾仗剑西域三万里,北疆斩匈王。”
背后气机生赤焰麒麟,按爪在前,昂首嘶哮,天地间陡然一片灼热。
荷塘池水顷刻间化作纯白水气。
李元恺面色被映照地泛红,深深吸了口气,道:
“神武府主,我并无与你为敌之意思。”
“你何苦如此?”
第三步踏出,剑气成莲花。
王安风脸上神色却平静许多,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元恺,轻声道:
“我记得,我若入朝,当是正一品定国公,位比亲王。”
“大秦而今,可还有亲王么?”
“神武府主作为大秦国公,若说愿得封地为东海,为大秦永镇边疆,接受调动,你觉得当今皇上会做出什么决定?”
李元恺面容彻底苍白下去,喉结动了动。
死寂般的数息时间,被削去了亲王之位了,此刻不过是东海候的李元恺慢慢抬手,主动见平辈礼。
“在下,李元恺。”
“见过……府主。”
王安风抬手按住,未曾让他真的行礼,却并非是为了李元恺,而是为了他背后曾与他父亲并肩的皇帝,微笑道:
“江湖散人王安风在此。”
“殿下多礼了。”
背后庞大气机全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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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新奉上,二合一,六千四百字
第三十八章 破海而来(二合一)
片刻之后,王安风已主动退去。
东海郡柱国夏冠宇亲自送出三十里。
侯府之中骤然间变得一片冷清,原本已经达到王府建制的东海候府,因为飞龙舰从天而降激起的磅礴气浪,已经毁去小半,比起侯府建制都要小上足足一圈,先前引以为得意,如诗如画的布置更是被一力横摧。
亭台垮塌。
莲池只剩下了干裂的土地。
已如一片废墟,偏偏那一座铁甲舰仍旧完后无损,连甲板都没有裂开。
东海候李元恺看着自己的右手,神色铁青,缓缓收回手掌,深深吸了口气,笑道:“神武府主,定国公……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魄!”
他虽是在笑,但是周围人无不感觉到一股寒意在心底里升起,噤若寒蝉。
纪嘉勋从飞龙舰上翻身落在地上,猛地跪倒,这名先前桀骜的老将此刻声音竟有些发抖,面色更是苍白,完全不敢抬头看李元恺,只是道:
“千,千岁……”
“末将失职,望千岁降罪!”
李元恺神色冰冷看了他一眼,负手而立,自嘲道:“千岁?没有听到吗?我不过是个侯爷罢了,哪里当得起千岁称呼?!”
曾经历过七国之战的纪嘉勋额头已满是冷汗。
李元恺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拂袖道:
“此事已了,侯府之后派人修缮,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违逆此刻的李元恺,各自垂着头朝后退去,詹晴也给孙德容拉着退走,老人现在心里头没有半点寒意,只觉得爽快,看了一眼恍惚失神的徒弟,就更觉得舒畅。
虽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东海候府一定会想尽了办法隐藏。但是飞龙舰破空而来,最后更是重重砸在了侯府最大的那个院子上,压塌了不知道多少屋子,东海沿岸几乎人人得见。
再加上先前在侯府中的侍女小厮们不知怎的就给扔出了府邸,免去了当场给砸死的惨烈下场,也亲眼看到了事情的发生,这悠悠众人之口,就算是皇帝和圣人都压不住,何况是一个东海候?
李元恺被削去了亲王爵位之后,在这东海大城里苦心经营了二十年,才有了现在这样蒸蒸日上的气象,却被一艘飞来铁甲舰生生砸塌,苦心多年,眼看着鲜花着锦的气象就如同那一池湖水莲花一样垮塌下去,更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东海卫大将军有将女儿嫁给四十岁的李元恺,是为了稳固家族地位,但是现在恐怕得要多做考虑了,无论如何,若神武府主当真有此心,年仅二十余岁,已经名动天下,纵横江湖的弄潮儿,远比李元恺要更值得押宝。
心念至此,孙德容忍不住畅快至极,才出了侯府,便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退开之后,李元恺的神色渐渐恢复了镇定,转头看着仍旧还在的道人上官泓,苦笑一声,道:
“让道长见笑了……”
上官泓手中拂尘搭在了臂弯上,道:
“神武府主位列江湖绝世,大秦江湖中能够稳压他一头的不会超过十个人,他以力横压,非千岁之错,这不过是蛮力而已,君子王侯所不取。”
“便如狮虎猛兽,比常人有力,却终究只是野兽之流,为人捕杀。”
李元恺神色稍微和缓了些,道:“不知道长有何教我?”
上官泓手中拂尘一扫,道:
“斗胆请千岁上禀朝堂,大言神武府主勇武,为其请功。”
李元恺不由得微怔,旋即近乎于气笑道:
“为他请功?”
上官泓正色道:“正是。”
“道长且细说……”
道人答道:“神武府主所能依仗的,只是现在他未入朝堂,封地未定,以此来要挟千岁,只要我等先行示好,表示不愿意与他相争,让他入朝堂,到时候陛下会予他什么?千岁圣明,应当知道。”
李元恺沉着脸答道:
“允他入朝佩剑,见皇不拜,御赐紫金玉袋,一身位比亲王的青衫蟒袍,除此之外,各类珍宝名器,江湖典籍,神兵雏形,但凡我二哥有,但凡他要,绝无不允,除此之外,恐怕还会将最受宠爱的公主嫁给他,稳住他的心思。”
上官泓神色肃穆,道:“千岁所说甚是如此。”
“但是依在下所看,陛下会如此做,绝不只是因为上一辈的情分。”
“三十年前开始的那一场大战,大秦统一中原,而今东海群岛不足为虑,西域三十六国虽尽都是些反复无常之徒,但毕竟国小力弱,大多与我大秦交好,现在所忧虑者,只是北疆。是以令大都督司马错镇守北地。”
“而今若是神武复归,以当今圣人的手段,恐怕会令他率神武府镇守西域,如此一来,就与大都督司马错呈牛角相抵之势,压住我大秦边疆,神武府有数次穿过冰川踏入北疆的经历,神武府主也曾贯穿西域的江湖。”
“再加上北疆冰川之外就是东海卫。”
“如此便是近乎于瓮中捉鳖之势,缓慢推进,快则十年,慢则三十年,大秦边疆必然会扩充到草原之上,有这样一员既是江湖高手,也是朝廷名将之后的守将在,西域只会一日比一日风平浪静。”
李元恺此刻已经反应过来,道:
“封疆大吏与皇亲国戚为敌,是朝中大忌……”
上官泓道:
“正是如此。”
“何况,陛下是千岁的兄长,而千岁少年时在天京城长大,经营东海数十年,与京城中的诸多大人有旧,在江湖上是草莽龙蛇,入了朝堂自有朝堂上的规矩在,如金锁千重锁住他七寸,不能妄动。”
李元恺沉吟片刻,长呼口气,道:
“非道长指点,我几乎走错了路。”
上官泓道:“千岁当不急不躁,来日方长,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他还要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王安风只是送回来了一艘船。
还有三十艘飞龙巨舰在这个时候仍旧还在距离蓬莱岛百里之外的海面上停着,未曾得到东海候命令的情况下,半个时辰就会在将领的命令之下向蓬莱岛围杀过去。
刚刚李元恺也没有开口说一点。
他神色没有太大起伏,心里却已经推算了几步,看来眼前看似已怒极的东海候,心中固然恼羞成怒,但是未尝没有借着这个机会演戏的心思打算,并不是表现出来的这样不堪。
李元恺神色已恢复如常,抬手相邀道:
“今日虽然没了往日的风景可以看,好在茶水没有甚么变化。”
“废墟赏景饮茶,眼看他楼起了,眼看他楼塌了,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道长,请。”
上官泓定神,温和笑道:
“千岁相邀,岂敢不从。”
“请。”
……………………
东海蓬莱岛上,先前飞灵宗引起的慌乱已经被神武府压制,迅速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受伤的人在川连的丹药之下也稳定住。
东方琮在服下丹药之后,感觉到被飞灵宗奔雷劲气所致的伤势几乎瞬间稳定住,不由得惊异,盘坐运功数次之后,睁开眼看着身前那背着药箱的木讷青年。
川连本背对着他,察觉到老人视线,主动转过头来,笑道:
“老前辈觉得如何了?”
“这一气凝华丹是我这几年琢磨出的,专治内息受损,于抵御雷霆火劲卓有成效。”
东方琮未曾想到川连能够直接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本已惊诧万分,闻言更是震动,脱口道:
“这丹药,是你自己研制的?”
川连点了点头,道:“不过还仍在草创,药性应该还能激发三成左右,啊,对了,这件事情上,我师妹也帮了我许多,就只有我一个,肯定不成了,我这么笨,没了师妹什么都做不到。”
“也是我先前死里逃生以后,对于药性便敏锐许多,尝试了不少东西,也算是偶有所得。”
川连挠了挠头,笑了笑。
仿佛邻家少年可亲。
体内一身隐藏不发,直达五品之境的生死气机直令东方琮头皮发麻。
川连拍了拍药箱,里面已经空了大半,颇为满意笑道:
“厉三哥与我说蓬莱岛上有蓬莱玉枝一类的灵药,这一次虽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这些药好歹是没能白白放在药箱里浪费了。”
费破岳突然抬头,神色冷下来。
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音。
川连微怔,抬头看向那个方向,双眼张开,眸光里似乎隐隐有无叶猩红花绽放,神色变了变,道:“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是刚刚王兄拦下来的那种铁甲舰,而且这一次足足有……三十艘?!”
东方琮神色骤变,道:“什么?!”
他忍不住起身,飞身直上楼阁之上,极目远眺,看到一艘艘飞龙巨舰结成了战阵,缓缓逼近,其上强弩手神完气足,各自挽弓在手,远远的就有一股迫人的兵家煞气逼近,禁不住神色变化。
川连自小在北方长大,自然不知道飞龙巨舰的体量,东方琮却很明白,三十艘飞龙舰,恐怕有数千名强弩手已经逼近,其中不乏军中的中三品高手,这样浩浩荡荡的大军逼近而来,蓬莱岛绝不是对手。
万名强军,是足以尝试和宗师硬碰硬的水准,寻常四品高手也会被绞杀,七国之乱时候,各国都有中三品的江湖高手入军阵,小觑了那些百战悍卒。
一个大帮派的人手,扔到真正数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上,溅不起多少水花来,数千人结阵,就能让中三品的手段发挥不出来,最后落入刀阵里面,千百刀后大多生生力竭而死。
川连从老人脸上的神色变化猜出了许多,呢喃道:
“不对啊,按照王兄刚刚那一下子,那个什么东海候居然还有胆量再杀过来?难不成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手不成?”
吕映波抬手拂过鬓角黑发,淡淡道:
“是否要我出手?”
身旁碧玉毒龙再度浮现出来。
东方琮面露迟疑,其余神武府众人则都神色略有不自然。
为首飞龙舰上,一名将领手中握着强弓,已经远远能够看得到蓬莱岛的模样,旋即下令,三十艘飞龙舰排开阵势,每一艘上控弦士卒气机凝聚到船上船正身上,再重新汇聚到了为首将领体内,借助水气凝聚成了兵家战阵。
三十艘飞龙舰上气机流淌,凝聚为苍蓝色战魂。
自纪嘉勋等人上山已经有足足半个时辰,当时东海候,若是迟迟没有反应,便不必等候命令,直接围杀,他出身于东海这一带的将门世家,自然看不起纪嘉勋,本就不打算听他调遣。
此刻立在船首,猜测纪嘉勋大约已经被擒拿,心中不由得隐有些同行相轻的不屑,打算着要将这一战果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将手中强弓抬起,背后一层层命令传递出去,三十艘铁甲舰上强弩次第展开,数十人方才能够打开的墨家机关弩上弦。
背后玄武兵魂融入自身,苏景龙气机连连上升,逼近了四品左右的水准。
打不过四品,但是已经能够进行牵扯。
瞬间有数不清的寒意锁定了远处的蓬莱岛。
正当他打算松开弓弦的时候,天地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沉闷的声响,蓬莱岛上众人也察觉到了这种声音,低沉,连绵不绝,如春日的闷雷一样,自云的那一侧滚滚而来,一直翻滚到这一侧,然后炸开。
潮湿的水气混杂着风铺面而来。
苏景龙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阵嗡鸣,听觉似乎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旋即就是几乎要将人直接抛飞出去的巨大力道,铁甲舰剧烈晃动。
海天一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躯,飞龙巨舰已经足够庞大,长度起码有四十六七丈,宽二十余丈,甲板上三层建筑,大小船帆十三,吃水数千吨,国之重器。
但是现在飞龙巨舰几乎像是一条舢板船,只是在起伏的波涛中晃动。
那一物再度破水而出,露出了头部和尾部,是以能够猜测出其长度,达到了令人惊恐的水准,十数里之长,三十艘飞龙巨舰列在一起,都比不得这怪物一半大小。
苏景龙脸色发白。
不知道存活了多久的庞大惊鲵昂首低鸣,其音若雷。
王安风立在惊鲵的头顶。
当时他救下了惊鲵,曾与它约定会为它报仇,以换来守候蓬莱岛。
惊鲵从蓬莱岛和飞龙舰中间游过。
起伏的波涛将沉重的铁甲巨舰生生朝着后面拍去,像是孩童玩水时候不得不顺着水**涛晃动的纸船,不知道多少的士兵站不住脚,只得死死扣住船板,才没有被甩飞出去,所谓控弦更是玩笑般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苏景龙突然看到那堪称神兽鲲鹏的惊鲵背上站立一人,神色骤然变化。
王安风朝着蓬莱岛朗声道:
“川兄,费老,还请诸位护住蓬莱。”
“我去飞灵宗与左丘谷一晤。”
声音沉静却能远远传出,伴随一声走罢,潜伏海面之下的巨大惊鲵再度晃动,足以一下拍碎一座铁甲舰的弯月形扁平尾巴破水而出,千万倾海水被掀起,然后重重砸落在水面。
蓬莱岛沿海浪潮涌动。
三十艘飞龙舰晃动如旋涡落叶。
兵士已面如土色。
惊鲵低沉长鸣。
王安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去和那守将说一句话。
但是先前还信誓旦旦,要靠着战功将纪嘉勋生生打压下去的将领已经没有半点战意,脚下大船现在如同木板一般晃动不止,而这只是那惊鲵甩尾时候造成的影响。
若是这惊鲵抬头撞来?
苏景龙身躯颤抖。
飞灵岛距离蓬莱有千余里地,周围路过许许多多的海岛,这些岛屿上的百姓都没能出海,愁眉苦脸,只得远远望着平静的海面,旋即发现本应该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就升起了波涛。
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面无人色。
惊鲵声若雷鸣。
惊鲵背上盘坐一人。
那人膝上横放一剑,黑发飞扬。
这一日,东海有人踏长鲸破海三千里,问剑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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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奔雷之名(二合一)
惊鲵在距离飞灵宗还有数十里的地方停下来。
它体魄雄健巨大,一摇头一甩尾就是东海上的汹涌波涛,寻常的铁甲军船,哪怕载满士卒,十几二十搜都不是它的对手,但是面对能够腾空御风,掌握气机对敌,甚至于某种意义上得道的宗师武者,只是一个活靶子而已。
飞灵宗,左丘谷。
东海宗师。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
手中握剑踏在海面上。
飞灵宗上下弟子已经严阵以待,除去了派往蓬莱岛的以外,数名长老执事两侧排开,都是中三品的水准,飞灵宗擅长游走轻功拉开距离之后,瞬间爆发的手段,常有以低境界击杀高境武者的经历。
飞灵岛比不得蓬莱,却也是海外奇岛之一,多有仙神传说志怪。
岛屿上只有一座高山,王安风只一抬头就看到了在山顶楼阁处负手而立的左丘谷,飞灵宗功法都擅长驻颜,这位年已七十岁有余的飞灵宗宗师,看上去只是四十出头,两鬓斑白,极有儒雅风度。
左丘谷背后仍有十三柄乌沉沉的奔雷矛。
在王安风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左丘谷也在暗自打量这个突然横空出世的年轻武者,在他手掌中那把连鞘的宽剑上停顿了一下,看到王安风背后潜入海底的惊鲵,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已经猜到了自己先前没能察觉到十三柄奔雷矛气机的缘故。
视线重新落在王安风身上,曾在壮年时凭借九柄奔雷矛,杀穿两国战场,生生止住一场数万人会战的东海宗师眸子冰冷,道:“大秦的神武府主来此,怎得没有提前说上一声,也好让某派弟子去接待接待。”
他站在山巅楼阁,说话的声音却仿佛近在耳边。
王安风平淡答道:
“宗主派副宗主杀去我外祖那里,不也没有打过招呼。”
“半斤八两罢了,我还有个恶客上门之后还礼的说头。”
左丘谷声音沉顿了下,道:
“东海蓬莱岛是千万里东海水气地气龙脉交汇的地方。”
“天底下修行圣地里面,能够和蓬莱岛相比的也只有昆仑山和北疆的玉壶山,可惜这两个地方离得太远,也都有了主,天下间除去蓬莱,再没有适合我宗修行的地方了。”
“王安风,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兴的朝堂上和世家的那一套,我不与你多说绕圈子的话。”
“我早已有了将蓬莱岛收入宗派之下的打算,那些人都说宝物有德者得之,说到头也就是有力者得之,既然是江湖人,那么当然要手底下见真章,要不然口上说得再好看也只是空的,没有什么用,你觉得如何?”
王安风抬眸,素来平和中正的性子,嘴角却勾了一勾,道:
“宗主未曾拜访昆仑和玉壶,挑了蓬莱,是不是算是欺软怕硬?”
左丘谷神色平静,脚下山脉陡然晃动了下,王安风猛地朝着一侧退去,几乎瞬间,他脚下水面直接炸开十丈海浪,冲天而起,旋即重重砸落,波涛不绝,轰隆隆仿佛奔雷。
面对真正盛名在外的七宗宗师,王安风不敢有半点小觑。
手中神武剑直接出鞘,抬手便是送兵解,苍青色剑罡炸开,穿过重重垂落的海浪帷幕,直指左丘谷,左丘谷五指一抓,气机凝聚成一柄奔雷矛,再来抬手一震,奔雷矛尖和送兵解剑罡点在一起,就这样一起破碎。
王安风已经逼近,手中神武剑上气机萦绕,猛地一声剑鸣,横扫过去,自两侧剑刃而起蓬勃剑势。
浩浩荡荡大风起。
面对这显然达到了宗师水准的一剑,左丘谷终于还是不再继续托大,右手一抓,背后一柄奔雷矛飞出,握在手中,持矛做刀,猛地下劈,将这一剑压住。
王安风瞬间转动剑柄,剑格卡住奔雷矛,旋即朝着左丘谷一侧横推,长剑短矛上炸开一簇火星,剑锋已经逼近于左丘谷,旋即在对方变招时候,身形朝后一仰,避开横扫短矛,手中长剑斜斩。
冰冷剑意自剑锋上荡开。
一剑荡寒秋。
千锤百炼的武技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剑锋掠过左丘谷衣摆,虽然未能伤了后者,却令他连退三步,绣有东海碧波涛涛的衣摆碎成了一片片蝴蝶,自山巅上飞舞而下,旋即一座浪头打来,直接淹入海底。
王安风翻身后退,手中剑上余韵不绝。
左丘谷面色冷下去,左手抬起,抓起第二根奔雷矛。
仍不使用飞灵宗绝学,踏步下压,靠着自己一步一步修持上来的庞大气机压下,王安风借助神兵攀升到的宗师,毕竟算是外道,当下被震荡到晃动不稳,未能如常出剑,而在此刻,左丘谷已经靠近,双矛交错使出。
或抽或劈,或者前刺上挑,诸般武学顺手拈来,却都是十成十的大家风范,王安风以剑术对敌,神武剑毕竟是神兵,而他的剑术和对敌经验也足够强横,生生维持住了只是处于下风而未曾彻底落败的局面。
而在旁人眼中,两人交战几乎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雷霆奔走,转头看去则空空如也,只是山石晃动,掀起一重一重海浪。
连续十次大风起送兵解。
王安风手中剑依旧稳定,气机却已经下降了小半。
左丘谷持矛踏足云端,淡淡道:“不错,我在你这个年纪,在你的面前走不过五招,二十年前,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声音没有落下,手中短矛已猛然脱手射出,却是毫不避讳暗算手段。
飞灵宗看家的本事从这位宗师手上第一次露面,两人之间隔了有数丈,但是在奔雷的速度面前,空间和距离如同被彻底抹去,王安风且能瞬间,甚至于是在他出手之前抬起长剑,将第一根长矛磕飞。
奔雷矛刺穿云层,雷光蔓延超过三十里。
但是王安风右手之上已经有雷霆游走,一直蔓延至手臂。
第二根长矛几乎是在王安风出手的瞬间射出,这一次落点在王安风的左肩,金刚体魄瞬间暗淡,王安风朝着后面倒飞而出,撞破了云海,潜藏其中,左丘谷右手一挥,雷霆万丈暴起,将足足比拟一整座城池的云雾笼罩,生生破碎。
于是东海有暴雨龙卷。
远在其余岛屿上的人,能够远远地看到,飞灵宗的上空被一层一层厚重的乌云旋涡笼罩,如龙汲水一般,缓缓旋转,雷霆不断闪动,海面起伏,暴雨倾盆,是仿佛天灾某日一般的景致。
王安风早在这之前就从云海中穿出。
雷霆虽然强横,却因为他本身曾经修行过这天底下雷道功法中顶尖的一种,所以反倒没有甚么影响,只是有些狼狈,飞出云海之后稳住气息,借助左丘谷击破云海的时间恢复气机。
短短时间内回复了七成。
最后的雷霆影响被王安风咬牙吞入丹田雷池,心境不变。
离伯的故事里早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自小听得老人的故事长大,按照老人说的,武者哪里有可能总打那些必胜不败的架?可打不打,还是得要去打。
人家都抡起刀子来砍到你家老爹老娘脖子上了还要忍耐忍耐,非得要一定打得过了才出手?那得要是多大的怂包才做得出的事情?
老人当时候抿了口酒,笑得眼睛眯起来,摇晃手指。
十成十得胜的事情少的又少,这天底下多得是打不过也得上,用牙咬都要咬下对面二两肉的时候。武者很多时候就是得抽刀子去砍那些比自己更强的人,你不去打,谁都敢来你头上踩两脚,你打不打?
何况武者交锋不是墨家机关,儒家术数。
打不一定打得过,杀得死就行,多少死局交锋,那些个大袖飘飘的神仙中人给江湖武夫近身之后,一杀手锏砸心窝里死得硬了的,反倒是那些一开始拿出手段来,打得天花乱坠,结果给人看出大破绽来。
这个叫闷声发大财,然后抽冷子来个狠的。
左丘谷破云而出。
王安风仍旧只以剑术对敌,这一次更用出北疆军神的剑气如丝三千丈。
左丘谷心底越发笃定,这就是先前申屠弘业带回来那一剑的主人,当下手段挥洒更是举重若轻,他年纪有七十多岁,一生曾经对战过惊才绝艳的剑士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年纪轻轻,一口剑气直上九重天的并不是没有。
手中施展出来的都是些克制剑客的武功。
交手数十合后,抬手又是一根奔雷矛激射而出。
如同刚刚一样,瞬间的速度几乎抹去了空间的存在,威力却分毫不减。
王安风护住自己的要害,金刚体魄终于还是流出了鲜血,血里面混杂着点点如同繁星的淡金色。落入云端,再落入东海,可是在对方出手的瞬间,手中神武剑前刺,青锋解上千秋雪,冰寒剑意贯穿左丘谷左肩。
两人齐齐坠入东海。
炸开两道海浪。
左丘谷立足汪洋,感觉到左肩处的经脉逐渐冻结,内气难以通行,当下冷笑,身上,发丝,眉眼处,都有碧蓝色雷霆炸开,经脉处的冰冷感觉瞬间破碎,他立足汪洋之上,仿佛雷部正神。
“天山剑法,青锋解剑意,还有天剑一脉剑势,兵家武功的影子。”
“连北疆的法子都有。”
“你学的东西不少,我还不知道神武府交游居然如此广阔。”
王安风不答,舌头抵在下颚,锁住胸腹中一口气机。
左丘谷挑了下眉,心中诧异之后是恍然,武者交手胜负并不只是在于手段高低,彼此心境若起了波澜,对于战力的损伤不比中毒更小,多少名门弟子武功高超,临战时心境却乱如激流,比不过那些兵家的百战老卒。
眼前人虽然年轻,终究不是个雏儿。
这个时候一开口,便势必要泄去无形气机,兵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锐气逸散,几乎离获胜就去了十里八里。
左丘谷抬手,随意舍去了话术的打击,道:
“不错,这一招你试试看?”
这一次与方才不同,话音落下五息方才出手。
没有再显现出纠缠天地气机的手段,一身宗师浩大气机全部都只是凝聚在了那柄乌沉沉的奔雷矛之上,手掌微动,听得轰的一声,奔雷矛已出现在王安风身前,几乎不给人半点反应时间。
这一矛所消耗的气机甚至于还在刚刚震碎云海之上。
神武剑上流光潋滟,王安风体内雷池当中剑气蛟龙长吟。
神武剑后发先至,挡在奔雷矛矛尖前一寸。
王安风双脚踩在海面上,朝着后面滑行数里,手腕转动,咬牙强提劲气,以太极圆融之理,将长矛导入海底,几乎瞬间,第二根长矛出现在他面前,而长剑剑刃朝下,已没有办法回防。
长矛重重砸在了王安风身上。
他身影倒飞而出,重重落在海面上,左丘谷手持长矛,踏海而来,看到对面神武府主已半跪在海上,右手持剑,左手死死捂住胸口,那一柄奔雷矛已经刺穿他胸膛,喘息急促。
背后一道白色海浪笔直奔腾,撞入一座荒岛上。
荒岛上丛林石山崩碎,如同被一剑斩过。
左丘谷立在海面上,心中徐缓,言语倨傲,淡淡道:“不错,甚好,能够接下我五根奔雷矛,年轻一辈里,罕有如此手段的人物。”
“可惜你终究要死在这里。”
旋即抬手,手中的奔雷矛摆出了一个特殊的姿势。
“这一招名为奔雷·太初。”
“乃本宗听大秦离武坠境,在昆仑山与昆仑山人鏖战至平手所创。”
“取其混沌太初,奔雷始之之意,当列入天下绝学的行列,只可惜离武已经坠境,否则当要与他一战,看看谁人才是力能扛鼎江湖雷道武功之人,不过,奔雷二字与雷道之名,将来当由我一力抗之。”
他的声音顿了顿,淡淡道:
“若这当真是我左丘谷都做不到的,天下还有谁能够做到?”
奔雷矛上劲气纠缠,浩大太初。
素来镇定的王安风却已如大锤重击心口,神色恍惚。
离武……
离武?!
病床之上,好不容易有了点精神的书生和须发未曾全白的豪武男子谈笑,罕见神色意气飞扬,等到那男子离开时候,看着他的背影,自顾自笑道:
“离武,之后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我这样的身子,呵,当初就真的应该学点武功来着的。”
豪武男子脚步顿了顿,点头离开。
前着离开之后,书生招手让偷看的孩子到了身前。
孩子有些早慧,问离伯的名字分明是离弃道,为什么要叫离武。
书生沉默了很久,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轻声道:
“他本来就是离武。”
“你要记得,安风。”
“哪怕全天下人都忘记了他的名字,你也要永远记得,他不是什么离弃道,起码不只是,他的名字是离武,以武止戈的武,纵横天下的武。”
“大秦,离武。”
豪武的大汉送走了书生,拉着五岁的孩子。
孩子慢慢长大。
大汉的头发也慢慢灰白。
孩子身材伸展开来。
大汉已经成了老人,脊背都有些弯曲了。
笑起来眼睛都眯起。
那个只和床铺一般高的孩子已经比起当年的大汉更高了。
王安风右手剧烈颤抖起来。
“离武……”
“离伯?”
左丘谷正在蓄力,突然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过去。
那本应该胸口被贯穿,雷劲入体的神武府主居然缓缓站起来,左手松开,左丘谷瞳孔骤然收缩,那根奔雷矛居然是被硬生生以手掌抓住,手掌上满是鲜血,却完全没能贯穿他的胸膛。
刚刚只是伪装?!
左丘谷心中一时惊怒交加。
王安风抬起头来,看着左丘谷,轻声道:
“你说,离武?”
左丘谷心中正自惊怒,想到离武正是神武府大将,现在离武流落江湖,恐怕是神武府主觉得无法掌控,看眼前这人模样,大约是极后悔了,当下一摆手中奔雷矛,略有些冷笑嘲讽道:“不错,原名离弃道。”
“正是你大秦神武府麾下第一斗将。”
“天下名将第十一位,大秦曾经最强的镇岳离弃道。”
“不过现在他坠境,估计命不久矣,奔雷之名,正该归我所有。”
如他所料,前面的神武府主神情恍惚。
尚未觉得得意,旋即就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猛然抬头,看到王安风低垂的左手之上,丝丝缕缕雷霆劲气暴起,与此同时,右手握剑处,赤红色火光燃烧,双瞳在瞬间变成赤金之色。
东海海面骤然下沉。
再沉!
左丘谷心中警铃大作,手中奔雷矛猛然射出,王安风仿佛没有看到,不管不顾,直接朝着短矛冲去,雷霆闪过长空,在接触的瞬间,禅宗因果,蓬莱奇术,同一时间展开。
我握三千法。
三千法归一。
截取因果之间的部分,将因与果颠倒。
无法控制宗师,但是可以控制自己,这才是足以与宗师匹敌的杀手锏。
王安风的身躯瞬间模糊,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左丘谷身前一尺,仿佛穿过了那一道宗师上乘杀招,浑厚气机暴起,筋骨做金刚碰撞声,左丘谷瞳孔骤缩,已反应不及,握住一柄奔雷矛,猛地朝前刺出。
王安风右手中剑被打飞。
左丘谷瞳孔骤然收缩,那柄剑上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在,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虚招?!
被打飞的神武剑化作虚幻气机状态,没入王安风体内。
气机一息上昆仑。
王安风右手瞬间抓住了左丘谷的手腕,佛门金刚般的体魄,左丘谷完全无法挣脱,便被王安风拉将过去,王安风左手一抬手,死死抓住了左丘谷的脖子,这是对抗宗师唯一的胜机。
少林龙抓手,探月,锁喉。
金刚佛陀,如来十力。
喉中怒喝。
猛然拧腰,踏步,翻身。
砸!
轰然暴响声中,左丘谷被重重砸在了海面上,原本温柔的水流在恐怖速度的加持下,仿佛全天下最为坚硬的钢铁,旋即炸开,化作水雾冲天而起,直抵云端而落,左丘谷喉头一甜,咳出鲜血。
只这一下,他一身气机竟被这般蛮力生生砸散。
再来一拳气机沉凝若山海,重重砸下。
一拳,两拳。
三拳。
完全不给左丘谷调动气机的机会,飞灵宗极为擅长身法和瞬间爆发的武功,门中的长辈也曾经各处游历,得了许多门派近身的招式,更从中截取精华,融入自身武功路数,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掩饰一点。
飞灵宗不擅外门功法,不擅近身拳脚。
王安风每一拳落下都是全力以赴,将一身金刚体魄发挥到了极限,少林寺虽然有各种法门,但是同样无法否认,是以拳脚功夫入门一拳拳砸落,拳锋上纠缠因果灵韵,每一拳都准确落在左丘谷身上,无法躲避。
海面上荡起波涛如怒。
龙吸水。
纯以拳锋砸出龙吟雷鸣。
过去了许久,王安风喘着粗气起身,脚下东海宗师已瘫软如泥,一身筋骨七十一处碎裂,被以刚猛蛮力硬生生打碎,便是宗师,也没有半点的办法。
王安风看着左丘谷,抬手,拳锋上一片的鲜血,有左丘谷的,也有他自己的,拳骨隐隐有些错位,刚刚轮番重拳,自己还是反震受到伤害。
擦过嘴角气机震荡的鲜血,他第一次开口如此笃定而冰冷。
“奔雷?那是离伯的武功,是离伯的……”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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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八百字二合一。
感谢大兵奥斯卡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四十章 如你睥睨(二合一)
江南道号称中原文脉所在,往上数几百年,都是文采风流的地方,凡有饮水处,必有能吟诗作对的书生士子,就是采莲的少女,撑船的老翁,闲来无事,口中也能唱和几句脍炙人口的传世名句。
临近江南道的地方,就算是寻常的酒楼里都仿佛沾染了三分五分的文人气息,取的名字与北地那种粗莽直接的不一样,不会去取什么迎客来之类的名头,至于更直白粗俗些的,张氏,王氏,更不在考虑之内。
俗气,太俗气。
吹雪酒楼的掌柜的擦了擦桌子,旁边温着一壶黄酒,腾起白气,出神。
这个时候本还远不到喝热酒的时候,天气还有几分余热,他年轻时候也只是喜欢喝在水井里冰过的酒水,觉得那一股冷冽如冰的酒灌进喉咙里,再着起了一道火线,才叫做舒坦,只是年纪大些,就觉着温黄酒更有几分滋味。
掌柜的伸出手在酒壶上暖着,旁边江湖客喝干了酒,拍桌子让人上酒。
小二忙不迭跑去,掌柜的有些失神,这一段时间,江湖上的江湖人走动的那可是越来越频繁了,他不晓得里面的什么事情,只是接待过的江湖客人多了,人多口杂的,也就听说了点事情。
掌柜的抬手喝了口酒。
前几日天京城里飞出了两道剑光,听说飞过去的时候,城里城外,山里江河,不知道多少把剑挣脱剑鞘,被剑气引动,想要随着那两把长剑飞出去,得是要有些功夫的人才压得住。
听说昆仑山上有仙人南下,挡路试招的高手不知道多少,全部无视。
然后就是天下第一庄庄主更迭,天下众多江湖好汉都打算去观礼,也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儿,能够接的下老庄主的担子。
江湖从来不算是个风平浪静的地方,但是也罕见有这么多大事情一次发生,便如同海面上砸下了三道惊雷,风起云涌,也不知道到底是震起来了多少条草莽龙蛇,竞相奔走,搅得原本清澈的水底一片一片的泥泞浑浊。
掌柜的喝干了酒,起来活动了身子,看到有人掀起酒旗,一老一少走了进来,那老人穿着一身青衫,头发已经花白,白的无精打采,像是烧尽了的木头上面的一层白灰,腰杆却还挺得很硬实,后头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清秀,一双眼睛像是雨后的青竹林,满是灵气。
少女的背后背了两把剑,一把稍宽些,一把则似乎比寻常的剑更长些。
老道女子小儿是江湖上三个不能招惹的忌讳,这两人几乎全给占了,江湖人难免多看了两眼,反倒是掌柜的觉得两人面善,亲自引着这两个客人,在二楼上寻了个靠窗的位置。
老人大剌剌坐下,背剑的少女却是先将背后的两把剑小心翼翼得解下来放在桌子上,才肯落座。
提起茶壶,先是用热水烫了一下杯子,然后才倒茶。
不知怎得,这般寻常的动作,也令掌柜的觉得心旷神怡,如同看到了飞鸟振翅,雨落莲池一样,自然,恰好,最好,笑容也就诚恳了许多,问道老人可是要喝些什么?老人一拍桌子,要了一壶最烈的酒,然后就是各色下酒菜。
说起来极顺畅,显然是常常厮混在酒馆的主儿。
掌柜的下去吩咐后厨准备,又让小二添了一次水,又有客人来,这才转身离开招呼新来的客人。
离武喝了口茶,看到前面东方熙明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不由得哂笑一声,伸出手掌在小姑娘脸颊上捏了一把,然后看着抬头怒视自己的少女,取笑道:
“干什么臭着一张脸,我可还没死呢,就一副要送丧的模样,你说说你,晦气不晦气啊?”
东方熙明嗫嚅道:
“可,可是……离伯你的头发都全白了。”
离武不屑一撇嘴,抬手抓了抓花白的头发,懊恼道:
“不就是白了几根毛吗?着急个甚?哪天找点草药染一染不就又都黑了?我与你说,我这还不算什么,借给我这两把剑的老杂毛,早就已经给压弯了腰,比我更惨,我是谁,起码不可能比那老小子活得更短。”
“到时候那老杂毛死了以后我就钻到他陵墓前面去喝酒吃肉,他也没什么话能说了,嘿嘿,总不能从坟里头爬出来。”
老人喝了口茶,自顾自道: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事情,这辈子都做过畅快的事情,也做过了很多违心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解了,说也说不开了,只能都下去以后再说。”
“再不济,下去了多喝几顿酒便是了。”
片刻后,酒馆的小二端着红木圆盘,将离武点好的菜都上了过来,又送来一壶烈酒。
那种刺鼻的酒香味道,就算是封了口都扑面而来,东方熙明有些不舒服得皱了皱鼻子,离武却只哈哈大笑,嫌弃江南道那种文雅的酒杯瓷盏,摆手让小二换来了样貌俗气的黑陶大酒碗,清冽酒水倒入碗中,仰脖喝下。
复又拿起筷子,连连夹了好几筷子肉菜,复又喝酒,吃喝的都爽利。
东方熙明一双眼睛看着前面豪气的老人,手里的筷子无意识轻戳着菜,将个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鱼戳出了一个个小孔。
自从这位老人前几日在昆仑山上递出那一剑之后,她就背了从天京城飞出来的两把神兵,跟着老人一起从昆仑山往天京城去,老人说是要亲自把剑还回去,这辈子到了这个岁数,已经不想要再欠谁的人情了。
离了昆仑第二日的时候,有个断臂断腿的老人家带着个憨厚剑客匆匆赶上来,但是也只是喝了一次酒,就再度分别,临走的时候,传了她一剑,说虽然比不得昆仑山上那一剑,练来防身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现在想起昆仑山上那一剑仍旧恍惚地厉害。
跟着老人这几年到处走,她已经不是刚从蓬莱岛出来时候那样对江湖一无所知,那些个江湖人口中的话里,早已经说老人那一剑踏足了几千年没有人抵达的陆地神仙,已当得起一声剑仙。
剑仙啊……
少女恍惚出神,想到了小时候在蓬莱岛和小姐一起偷偷看江湖话本。
一身如雪长衫,月下而来。
只一挥袖就是漫天霜雪不染尘的风姿气度。
再抬头看看眼前大吃大喝不亦乐乎的白发老头子,嘴角油花沾了胡子,那股子仰慕气就一下泄了个干干净净,甚么都没能剩得下来,心里懊恼,手里的筷子一下把可怜的鱼肉戳成了鱼松。
戳了好一会儿,东方熙明才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夹起鱼肉下酒的老人,又呆了一会儿,轻声道:“离伯,你当时候那一剑,阿哥没有看到啊……”
离武嗯了一声。
少女低下头来,道:
“那一剑,如果阿哥看到的话,应该能够看得比我更多吧?”
离武反手一筷子敲在东方熙明的脑壳儿上,一声脆响,然后懒懒摇头道:“不成不成,我那一剑是定式,你和张听云小家伙看了,能记得其中一二,用来打地基,无碍,可你那安风哥却能看得到七成以上。”
东方熙明捂着头顶,茫然道:
“那不是更好?”
老人翻个白眼,随口一句好个屁把小姑娘震慑得一愣一愣的。
离武喝了口酒,慢悠悠道:
“看得越多,错的越多。”
“安风他不是那种能一心一意钻研剑法的人,看了没有多大用处,反倒可能把他自己给困在我那一剑里再出不来,倒是天山那两个弟子,一个憨厚一个疯魔,多少有可能走出来。”
“他?他不行,他的性子太稳了。”
“我那一剑吧,主要是手痒了想来这么一下狠的,现在退出江湖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一身修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浪费了可惜。”
“说到底,得了最大好处的其实是昆仑上那老不死,除外就是青锋解和那断臂断腿的老儿,再来,若安风在的话,对他一个力气出奇大的师父有些用处,不过可惜,那人似乎不修剑法,好处有限。”
“可修剑法的那个偏生又不用心,一身心思能有五成在剑法上了不得。”
离武又喝了口酒,叹道:
“可是只五成心思就让他在剑道这种最忌分心的法门上走到了天下千万人之前,数月前我曾与他交手,他借玉佩器物灵性送了一剑,剑意之盛,只在青锋解那个约莫有半只脚已经踩在陆地剑仙上的女子之下。”
“当代那个剑圣,剑法精准更强,剑意却比不得他。”
“想来若是个武痴的话,昆仑山上老不死的兵解之后,也终究能有人接过这个名头,维持江湖百年不衰……不过,也有可能正是博取百家,随心所欲才能有如此灵性,过于执着反而落了下乘,那个样子的他还是他吗?不见得,这种事情没有人说得清楚。”
东方熙明呆了呆,道:
“阿哥他师父?”
离武看了她一眼,道:
“那不是自然,你以为他一身拳剑身法从哪里来的?自然有师承。”
“嘿,不过教他学剑的那人定然是个小心眼儿的,安风十三岁初拜师的时候,我曾扔了一道雷给他,到前几月估摸着那家伙觉得剑法精进,能够找得回场子,闷声不吭来了一剑。”
“若非我当时候心思已经放开,当真要阴沟子里翻了船,给他削去了头顶这一撮头发,到底没脸见人。”
老人抬手摸了摸头顶上白发,心有余悸。
东方熙明看着老人的白发,想笑又不敢笑,心里的低沉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在老人催促下吃了些东西,出身于蓬莱东方,毕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江湖世家,动作文雅,半点看不出是侍女,过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抬头好奇道:
“离伯你说十三岁,阿哥小时候就习武了吗?”
老人砸了咂嘴,挑眉道:
“习什么武啊习武,安风那小子,小时候身子骨差得很。连最基础的行气都做不到,更不用说练武筑基了,没死都是烧高香。”
“小时候给人欺负了,还不得来找我?”
老人抬手喝酒,不知怎得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些事情,那时候王安风才四五岁,给人欺负了以后,那书生费劲脑汁弄了些小食来安慰孩子,他走进去和那小家伙打赌说会有晴天惊雷。
王安风自然不相信,就拿手上的小吃食打赌。
所以那一日他以奔雷拳打得方圆数十里闷雷大做,一道道紫雷往脚板边儿劈,吓得那些个欺负过王安风的小崽子们腿脚直打哆嗦,然后得意洋洋从小家伙手里抓起了吃食,还在他面前晃悠了下,扬长而去。
嘿,现在却很难抢得到手了吧?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冷淡声音,道:
“阁下品论天下高手?为何不把我也放进去?”
东方熙明抬头看过去,看到旁边桌子上突然出现一名身穿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穿一身白衣,神色冷淡至极,少女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前几日笼罩整座昆仑墟的大雪,那一道自北疆而来的浩大玉龙。
离武喝一口酒,神色平淡,道:“堂堂北疆第一独孤摩诃,不是说此生不出北疆吗?怎么也来我中原江南道蹭吃蹭喝了?”
坐在他二人旁边的正是北疆第一宗师,一手扯出了天下三大灵山之一玉壶山上千年不化的霜雪,放肆南下。
独孤摩诃神色冰冷下去。
眼前老人随意一开口便掀了他两个老底。
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昆仑山上被一拳砸碎了三十年苦功。
数万里养气,三十年枯坐养意,却不敌昆仑上仙人一抬手,一踏足。
就连苦苦修持出来的道门斩三尸手段都给砸出了一个炼假还真,碎了个干干净净,风雪散尽,那长大男子的化身也给砸成了一团污血,落入弥漫昆仑墟的千里霜雪之中,难以重聚。
至于不入中原的约定,却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一桩江湖公案,上一辈里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但大多是没有胆量再开口的。
独孤摩诃三十八年前不过才过不惑之年,自以为神功大成,一路杀至中原,击败数十名高手,那个时候,尚未开启令天下豪杰尽入鼎中的乱世,江湖上绝可以称得上一句风起云涌。
一路自北疆往下,欲要东海观日出,上道门祖庭摘下牌匾来。
杀至忘仙郡时候,北疆宗门赶来造势。
当时忘仙郡外摆下千座擂台,夜间红烛大亮,灯火通明,有三千丈红尘。
当时独孤摩诃以一己之力,对抗闻讯赶来的千名武者,拳对拳,剑对剑,不可一世。
可就在他胜了最后一场,气势冲天而起,几乎要借助这一口千战千胜之气直入大宗师的时候,已自禁于方寸三十年之久的李玄一踏出了自我封禁的那一座柳堤。
因空而见色,由色而生情,叛离道门。
却又因情不得,传情入色,断色悟空,复返清虚之境。
双鬓皆白,一身灰色道袍。
当年惊才绝艳的李玄一重号空道人。
只折一根柳枝,打残了十里红烛。
打地北疆十座宗门元气大伤。
更将气势如虹南下的北疆第一打出了终生不入中原行走的大誓。
独孤摩诃闭了闭眼,将心底那萦绕不去的道人模样驱散,缓缓起身,白皙右手微抬起,道:“闲话就此,我杀人并不将甚么闲话,只是你毕竟是接触过陆地神仙境的人,还想看看你究竟有甚么了不得。”
“看来不过如此。”
“我看你非但没了神仙境,更已经坠下天门,李玄一用了三十年自囚,换得了出关时候一炷香时间的陆地神仙,你与他也差不离,都只是勉强触摸而已。”
“只是可惜,若是你根基不损,此刻恐怕已经足以匹敌李玄一,留下一两手陆地神仙的手段,嘿,不知是给谁续了命,今日又得死在这里,临到死来,亏也不亏?”
离弃道饮酒一碗,淡淡道:
“大丈夫行事单凭问心无愧,生死何须放在心上。”
“陆地神仙,能得一观,此生无憾。”
“只是我虽然坠境,毕竟曾是一瞬的陆地剑仙,你吃得住我一剑?”
独孤摩诃神色狰狞:“吃不吃得住再说,当年我偷上道门三拳打死了看守经楼的老道士,那道士临死前却撕下半本道藏吃下肚去,来不及剖开肚皮,累得我斩三尸没能练到家。”
“没练到家就没练到家,能以一位陆地剑仙的躯壳作为斩三尸的容神之所,这一次冒险入中原也值得了。”
“等到我控了你的身子,倒要看看所谓陆地神仙究竟有甚么了不得!”
离武神色冷下去,道:
“为非作歹,枉顾性命,便是得了道藏,也绝连不到家!”
离武右手按在桌上,镇岳,定秦,双剑从临时配好的剑鞘中脱出,老人以肩膀撞碎了窗户,飞退而出,独孤摩诃看了一眼东方熙明,未曾起了拿下少女要挟的心思。
足踏长龙紧追离武之后。
二人转瞬已破出城去。
城中熙熙攘攘,正有一群武者比斗,抬头看到先是有剑光雷霆闪过,再有白衣少年脚踏雪龙紧随其后,呼啸而过,一时间尽都呆滞。
离武毕竟已经坠境。
独孤摩诃却只是被昆仑上那位打破了三十年苦修,自身根基仍旧雄厚,称得上极强的宗师,更是那种无所顾忌的性子,杀伐果断,出城之后,已经追上老人。
抬手覆手,我按昆仑墟。
离武双剑不握在手,而是在身周盘旋,交错挡住这一招。
剑鸣高昂,双双落在地上。
独孤摩诃负手而立,神色淡漠,他离开昆仑山之后,盘坐三十年的定力和意气似乎被昆仑上的老者一拳砸碎。
不过数日,已经黑发及腰,更兼得眉眼俊美,自眼瞳里泛起一丝血色直至鬓角黑发处,一股妖异气息,想来道门道藏修岔了路子,心境连当年千战千胜的独孤摩诃也有不如。
白衣男子歪了歪头,冷笑道:“不躲了吗?”
“你当初的奔雷太初在哪里?”
离弃道闭上眼睛,镇岳,定秦双剑浮空,平平落在肩膀两侧。
剑气剑意凝聚为剑罡。
独孤摩诃正要以自身武力强行忽视境界上的差距,以无穷澎湃的气机将那根基有损的老人打杀,东方突然有秋雷阵阵。
怒喝声音直接越过了不知道多远落下。
下一瞬,雷霆忽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凌驾于这一处战场。
一道身影裹挟已经泛起紫色的雷光重重落在了玉龙之上,澎湃巨力,无尽流淌的雷霆,将气机凝聚而成的玉龙从龙首处砸碎,自东海而来,完全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势未愈的青年拳锋上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淋漓。
口中低沉怒喝,将玉龙彻底砸碎。
重重坠地。
离武看着那熟悉的侧影,双眸瞪大。
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到了下午,村子里还是闷雷大做。
一个小家伙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
豪武的大汉就安静盘坐在屋顶上面,下面是屋檐,破败的屋檐下面是伸出小脑袋的孩子,他一边咀嚼着王天策出品的小食,额角绷起青筋,一边随意替那瞪大眼睛的孩子遮蔽住了雷劲的影响。
没了恐怖的轰鸣和高温,所以在当年的孩子瞪大的眼里,足以横摧千人铁骑的雷霆怒吼,更像是童年里仅存的烟花,灿烂夺目,照亮黑暗。
大汉也觉着比起当年自己江湖天下里纵横,这个时候拿着奔雷的绝学放烟花,吓唬没有见识的村民们,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没有排面。
可是当时候咬着难吃的小食,皱着眉头,想着那却也是一生至此最为快意的一拳。
灰衣的青年拦在老人之前。
抬手以双拳将剩下的玉龙气机全部拦下,不退一步。
四处暴走的雷霆,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一场落雷如雨的烟花。
浩浩荡荡,奔雷太初。
终有一日,也会有人站在你的面前。
用你曾经的绝学,替你挡住前面的风雨和波涛。
如你一般。
青年抬手将逸散劲气按下,双瞳之中,神色冰冷。
右手虚引向前,脊背挺直仿佛标枪,一字一顿,虔诚而傲慢,如雷睥睨。
如你睥睨。
老人双目模糊,咧嘴无声大笑。
青年口中声如雷。
“奔雷,太初!!!”
ps:今日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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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以金刚对长生(二合一)
紫色的雷霆劲气裹挟了残破的玉龙,这一片本是十里送别长堤的景致,春来吹出柳条千支如玉丝,这样的美景此刻却被竞相奔走争斗的气机碾碎,生长十数年的柳树被一片雪花自中腰割开,重重倒在地上。
独孤摩诃一双泛红的妖异眸子眯了眯,看着拦在离武面前的青年,淡淡道:“是你。”
“我记得你。”
“你当时和一名女子联手,两人都带着面具。”
北疆玉壶山上,王安风曾与初次下山时候的独孤摩诃交过手。
只是那个时候出手的是独孤摩诃的三尸化身,是个面容有些木讷的白衣男子,此刻的却是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王安风认不出来,但是自那上下纷飞的落雪景致中,自然想到了北疆积雪三千年不化的玉壶山。
无论是谁却都不是什么问题。
王安风感受到背后老人的气息,终于算是松了口气,自飞灵宗中得到了消息之后,以天机卜算,原本自离武那一剑入陆地神仙境之后,天下几乎没有人能够算得到他的命格。
可能是他和老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也或许与神兵天机也有联系,终究还是给他算了出来,一路自蓬莱阁来到了江南道,几乎不曾停歇。
终于赶上了。
王安风忍不住自心底里长松口气,旋即神色越发冷峻,看着独孤摩诃,对着自己背后的老人问道:
“离伯,这人什么来头?”
离武随手将两把神兵都收起来,一把一把倒插在地上,嘿然笑了一声,道:“说没什么来头也没什么来头,说来头很大那也确实很大。”
“这老小子生平与不知道多少人交手,可是在我看来,他此生最得意之处不过是打了的两次败仗。”
王安风道:“败仗?”
离武脸上的神色收敛,道:
“一次在忘仙,对三十八年前巅峰的忘情李玄一。”
“一次在昆仑山上,硬接避世而居的昆仑一拳。”
“战虽不胜,败而不死。”
王安风神色郑重。
独孤摩诃这一次心境没有再起伏,打量了一下王安风,道:“上一次就有些感觉,果然,只是逼近宗师,却有操控气机的味道,三十年后的江湖里草莽龙蛇这么多,竟然一窝接一窝?”
王安风双目怒气内敛,心如平湖,不染半点尘埃,平静道:
“此为大争,老而不死是为贼,如你这样躲在山上的老贼,不也下了山来?”
独孤摩诃呢喃,旋即冷笑摇头:
“呵……大争之势?”
右手张开,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手里握住的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剑,屈指弹了一下,剑鸣声荡开层层涟漪,随口道:“草莽龙蛇多才最好,神仙暂且杀不死,有蛟龙处斩蛟龙也不错。”
脚下大地猛然崩裂。
独孤摩诃一瞬上前,他并没有那些个端着前辈架子的坏习惯,不讲究风度,一出手就是十成十的杀招,王安风在飞灵宗中,面对左丘谷的时候,能够用剑术引诱后者陷入误判,然后以拳法一招决胜。
是因为面对左丘谷,能以剑法对抗。
可是现在面对眼前人却觉没有这样的打算,在独孤摩诃抬手的时候,王安风心底里瞬间生出难言的恐怖寒意,脚下踏足踩步九宫。
背后老人久经战阵,已经朝着一侧偏去,双手各自持剑,一者宽而厚重,势镇五岳,一者长于众剑,观台定秦。
这个时候已入了秋,民间俗称秋老虎,温度比起酷暑更甚三分。
灼热的高温自空气中被抽离。
温度瞬间下降,一道雪龙挂在浩浩长空上。
独孤摩诃一抬手就是狠辣手段,神色淡漠,他的确不是昆仑山上那老人的对手,但是天下有几人能够值得后者出那一拳?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当不得,天下犹有李玄一,但是天下宗师,又有几人挡得住他?
不是所有人都是陆地神仙,值得他多费口舌。
一手倒挂玉龙。
右手低垂,剑气如霜。
剑气尚未临身,王安风便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身思维也开始变慢,不敢有丝毫懈怠,双拳握紧,神兵气机重新汇聚成之前重铸神武剑时候毁去的拳甲虚影,双拳交错而出,其上纠缠雷霆烈火,沛然巨力将玉龙捣碎。
碎裂玉龙气机片片飞落,白衣独孤飘身近前,抬手一剑直抵心口,压抑杀机暴起。
他曾经见识过三十多年前中原最强,第一次踏出那长堤的李玄一,当可以与昆仑山上的老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一较高下,三十年枯坐玉壶山,那一杆柳枝在他脑海里如一尾游鱼样翻来覆去不知游了多少年。
寻常人练剑学的是剑术,招式。
高明些的就要剥开剑术剑招的壳儿,寻里面更深些的脉络。
那一截柳枝算是有心栽树柳枝成荫,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十里连绵的柳树长堤,先前以道门斩三尸的法门,求的是一鼓作气,现在没有了那种直逼陆地神仙的庞大气机,自刚猛浩大转而为三千微妙法,更多一丝灵韵。
一剑刺出,后发而先至。
王安风以蓬莱天机术催动禅宗因果的手段法门,勉强才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剑,肩膀被洞穿,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反手便是力士移山的佛陀巨力,带着纯粹蛮力,重重砸落。
风声如雷,落在冰剑上面,纯粹以气机凝聚成的剑片片碎裂。
两人都被气机反震,王安风右手并指成剑,于气机起伏最低沉处不可思议再次出招。
一式送兵解刺出,点在了独孤摩诃的心口上,苍青色剑罡碎裂,王安风手指落在了白衣少年横栏胸口的手掌上,手掌白皙柔软,但是王安风洞穿山石的剑指却被轻而易举拦住。
白衣双脚踏足地面,上半身后仰,姿态平静,朝着后面滑退。
一层流动气机挡在独孤摩诃的手心。
剑指距离他的掌心永远只差了一寸的距离。
转眼已经退出三十丈距离,锋芒之势终究略有消减。
独孤摩诃神色不变,掌心翻覆,将王安风剑指抓住,想要顺势将手指连带着掌心手臂的经脉一齐掰断,却发现自己的力道如同没入山河之中,而那剑指已经变作淡金之色,脸上神色自王安风出现之后第二次出现诧异。
被控制住的手指瞬间弹出。
鸿落羽能够一瞬弹指三千世界,破碎神兵。
王安风出手速度比不上自己的师父,但是力度更在其之上,瞬间弹指七十有二,再下一刻弹指数字已经到了周天星辰之数,节奏散乱,却强行以因果使得每一击凝聚在同一点上。
因果反噬,王安风面色一白,生生咽下了口中鲜血。
本已经擒住王安风的独孤摩诃脊背却骤然紧绷,瞬间撒手,已经有些迟了,白皙手掌上炸开一个鸡蛋大小的空洞,能够看得到森森白骨,和纠缠在白骨上,仍旧还在跳动着的血管青筋,连带着一整条臂膀被那种穿透力带着朝着后面扬起。
王安风咳出鲜血,身形偏转,落在一侧,右手抬起一抓,金色流光汇聚,化作神武剑,然后猛地朝着前面一剑刺出,气势如虹。
剑气剑意如江河自九天直下。
独孤摩诃眯了眼睛,手心中的空洞肉眼可见恢复,就连被打飞出去的鲜血都重新出现,如同满天星辰一样飞入伤口,气机没有半点损伤。
王安风这一剑用的仍旧还是送兵解的路数。
但是此刻是有剑在手,江湖中多有宣扬无剑胜有剑的境界,可是成名的剑客手中谁没有一把用得趁手的神兵利器?当真对上生死仇敌,难不成还打算用两根剑指和对面的神兵硬磕不成?
神兵毕竟是神兵。
一般无二的送兵解,这一次气机浑厚磅礴,和上一次出手相比,如同自小溪化作奔腾江河,浩浩荡荡刺向前方,独孤摩诃也不敢硬结,身子仿佛瞬间化作虚幻一般,直接避开了以因果锁定了的一剑,然后在剑势用尽的时候,一掌扣住长剑。
神武剑长鸣不止,气机相撞,王安风的气机险些被震散。
独孤摩诃神色漠然,掌心血肉破碎重生,效法道门长生池中长生莲,一息生,一息灭,无休止,道门长生,肉身不死,出世逍遥,不知道是用出了什么手段,即便是以王安风一身金刚体魄,短时间内难以将长剑抽出。
王安风神色沉静,以金钟罩功体催动左手般若掌打出,沉重浩大,时有奔雷浩大长鸣,独孤摩诃却显得游刃有余不少,那半本道藏显然给他极大的助益,无论拳掌,飘逸孤傲,不带有半点的妖异。
一者金刚体魄,一者道门长生。
以浩大刚猛,断尽三千烦恼对清微玄妙法。
独孤摩诃神色浮现出些许异样。
他在眼前人的身上感觉到几分熟悉的纯净感觉,有点像当年上道门的时候,那个老道士的味道,那个老道士从小读道藏,修最基础的养气法门,三十多岁才踏入武道,练出了道门里的无垢道体。
独孤摩诃舔了舔唇角,双瞳深处血色更深了几分,正在此刻,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悠扬的剑鸣声音从旁边传来,独孤摩诃瞳孔骤然收缩。
一直仿佛失踪了一样的老人站在被气机撕扯出的鸿沟旁边。
神色平淡,抬手递出一剑。
“观台定秦。”
长剑递出,不见风波,独孤摩诃背上胸口各自多出了一道剑痕,仿佛被这一剑直接穿胸而过,气机运转直接被打破,口中喷出鲜血,这一次未能够如同往日一样将这口鲜血重新收入体内,气息萎靡。
白衣少年面容衰老了起码十岁,猛地扭过头去,满脸怨毒看着鸿沟旁的老人,张开嘴来,一口白牙缝隙和舌上满是鲜血,沙哑道:
“离武……”
上一代秦皇扫平天下所用佩剑流光暗淡,倒插在地。
离武神色淡漠,右手抓起了第二柄神兵镇岳,却不曾刺出,那一股气机悬而不落,隐隐笼罩在了独孤摩诃的眉心。
独孤摩诃神色骤然再变,虽然和王安风交手时候处于上风,但是却未能够速胜,想到离武先前所说毕竟是陆地神仙,能接得几剑的话,神色当下阴沉。
拼着再吃了王安风一指,手掌炸开一个飞速恢复的洞,拉开战线。
一身白衣上落下了点点血斑,多有狼狈,身上气机仍旧浩大,但是比起先前出手已经衰退三成,先前出手时候比起携带玉壶山风雪直逼昆仑时候,又多有不如,自从离开玉壶山以来,境界堪称每日越下。
独孤摩诃深深看了一眼离武和功成无垢金刚体魄的王安风,干脆利落,转身即走。
来时缥缈,去时无踪。
毕竟是曾经横压江湖的第一宗师,三十多年后即便心境有缺,修为却仍旧还是十成十,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爬上去的,不打半点含糊。
打输了昆仑上的老者,毕竟是输给了仙人,不算丢人。
此刻被另外一个曾上了仙人境界的老人持剑逼迫,若只有离武一人,这样两剑他大可以避开,但是多出一个根基堪比无垢道体,擅长谨慎纠缠的武者,两两相加,便打不过去了。
虽然如此,退还是随心所欲的。
一身白衣几乎瞬间已经远去。
在城中的东方熙明偷偷跑出来,看到了那青衫老人一手持剑,一手从腰间取下酒壶喝酒的模样,后面是被气机打出来的鸿沟,前面是剑痕交错如棋盘,老人白发苍苍,少女呆了一呆,突然想到了故事里的剑仙。
而在同时,东海江湖有一件大事发生,令江湖剧烈震动。
七宗之一,东海飞灵宗的掌门在和神武府府主于东海交手之后,回到门派,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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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蓬莱落子,蛟龙生魂(二合一)
素来性子都很有几分木讷的川连在问过许多东方家老一辈之后,知道了蓬莱岛上根本没有传说中那能够肉白骨活死人的蓬莱玉枝,脸上很明显露出许多失落的神色来,踢了踢一块小石头,满脸怅然。
他本来没打算跟着出来打架的。
虽然说当年处从药人这种禁忌的手法里面支撑着苏醒过来,原本只得八品的境界直接到了六品,但他更看重的是死而复生之后,对于药性的天然敏锐程度,于捉对厮杀上反倒不怎么在意。
这一次也是厉三找到他说蓬莱岛上有那种罕见的灵药,他才生出动身的念头来。
本来他是不信的,可是之后暂管神武军阵的尉迟杰,还有好几位老一辈都在他耳边儿说来说去,说来说去,说着说着他也就狐疑起来,师妹开口以后,就兴冲冲背着药箱跟着大队高手来了东海。
结果还是给糊弄了。
川连心里面都是懊恼。
这一次神武府算是倾巢而出,除去率领一千青涛骑精锐直抵北疆的公孙靖,众多老卒率领剩下的青涛骑后备齐来,飞灵宗本是按照东方家的武力做的准备,完全没有想到东方家远在扶风还有如此援军。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风波已经平息。
飞灵宗嫡传弟子全部都被废去武功,留下了一条性命。
那些年过半百之数的长老厮杀时候可以做到不动于心,身上多出一道伤口,可以更狠辣地反手一刀,可当神武府老卒们要废去他们武功的时候,反应却极大,连连挣扎,口中怒吼。
被废去了武功之后则瘫软如泥,整个人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厉老三用手里长刀狠狠拍在了一个飞灵宗执事的脸上,当年老卒当中,除去公孙靖外,只他修为最高,这一下将那颗曾淡漠自傲的白发头颅拍得朝着一侧,然后动手干脆利落废了这老头的武功。
神武府用的都是当年战阵上用的手段,下手绝对狠辣,这辈子不要想重新修炼,秋飞翼双目闭着,安静等待厉老三过来,神色平静,但是厉老三却没有废去他的武功,看了一眼之后,手腕一震,长刀出鞘,将他身上绳索劈开。
然后扔了一个瓷瓶给他,道:
“这是你身上毒的解药,一刻时间内就能恢复。”
秋飞翼睁开眼,脸上浮现诧异之色。
厉老三蹲下,伸出右手拍了拍秋飞翼的脸庞,凑近了在他耳边冷声道:“听着,飞灵宗是天下七宗之一,我们不打算和你们彻底撕破脸皮,其余长老算是这一次的利息,四品境界得来不易,你好自为之。”
“要是再犯一次,拼着被责罚,我也要砍了你的脑袋!”
厉老三冷哼一声,起身大步离开。
片刻后,蓬莱岛给了这些人一艘船,那些被废了武功的人本身的身体还是要比起寻常人好上许多,载着那些飞灵宗弟子的尸体撑船离开。
离开蓬莱岛后,那些武者想到自己苦修一生的武功尽数如水东流,往日好友师兄弟的尸体便在船舱之下,已经冰冷,便是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禁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厉老三踩在石头上,看着那一艘船离开,眼神冰冷而淡漠,令那张憨厚的脸庞多出一份阴翳。
随手一震,将手中长刀上的鲜血震开,慢慢收入刀鞘中。
然后右手随意搭在了衣襟里面,摸到一张白纸,浑厚的气机震动,将这一张江南道上上好竹斋笺直接震碎,这种纸笺素来受文人墨客所钟情,却并非寻常人能用得到,有千金竹斋笺的称呼。
上面的文字他早已经牢牢记在心里面。
三句话。
除武功最高的人之外,废去其余人武功。
给武功最高之人解药时靠近他随便说三句话。
放他们走。
厉老三早已经不是刚入兵家时候那么憨厚,那个时候才十五六岁,傻乎乎的,上峰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都信,可江湖是个大染缸,当年自神武府离开之后,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那许多年。
能活下来的,早已经见识过了许多东西。
所以他此刻能够明白这简单三句话会带来什么影响力,猜得到这一船武者回到飞灵宗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秋飞翼大约也猜得出来,可是他当时候不得不接那解药,不接就同样被废去武功。
其余人中定然也有人猜测得出,但是武功被废,偏生只一人幸免,这其中已经不仅仅是真相如何的问题了。
因为只有他武功没有废去这一点就是真相,怨恨与怀疑不可避免。
厉老三深深吸了口气,对于那位在神武府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越发敬畏起来。
四品武者不易。
但是那三句话留下的影响会令秋飞翼恨不得今日死在这蓬莱岛上。
厉老三抬手拍了拍脸颊,转过头来时候已经重新是那副憨厚模样,笑对众人,东方鹤轩恰好行来,看向神武府众人,缓声道:
“安风他……”
厉三将腰刀收好,脸上刚刚厮杀时候狰狞暴戾仿佛猛虎的神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个憨厚的矮个中年男人,双手一叉行礼,恭恭敬敬道:
“老前辈不用担心,刚刚府主传了消息回来,有急事必须回中原一趟,要末将……要属下对老前辈道一声歉,之后府主回来会亲自请罪。”
“不过这样看起来,飞灵宗那个老贼应该已经被府主击败了。”
旁边走来的东方天魁闻言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飞灵宗在七宗之中和一叶轩地位相差仿佛,比不得天山和道门,但是左丘谷的宗师境界却没有半点水分,而今不过短短时候,却已经落败在了年轻一辈的手上。
现实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原本固有的认知之间发生了剧烈的撕裂感。
东方天魁暗自吸了口气,迅速收拾了心神,抬手一礼,道:
“在下东方天魁,多谢诸位今日援手。”
神武府众人各自应诺还礼。
东方天魁看了一眼众人,迟疑了下,又道:
“还有一位客人似乎没有现身?”
生哲瀚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肩膀。
吕映波淡声道:
“她?她并不是和我等一路的,另有目的,此刻已经离开了。”
东方天魁点了点头,未曾在问,只是笑道:“这样的话只能下次有缘再谢过那位高人,诸位且请入内,请。”
……………
飞灵宗中。
飞灵宗自从数十年前,另外一位宗师尝试在中原养蛟龙结果被那出身于一叶轩的弟子斩了蛟龙顺便坏了一位宗师性命之后,在江湖上的地位就一落再落,再没有了当年双日争辉的大气象。
虽然还是第一等大派,可在七宗中的地位已属于最后一层。
一来比不得当年天山剑魁剑试天下,二来也比不得道门万古长青,除去年迈的太上之外,还有忘仙李玄一能覆掌横压江湖。
就是与一叶轩相比,后者毕竟挂着儒门的名头,也有千年的文脉在,不知道多少大儒曾经在这里求学,习得了几招几式的上乘武学,感念这份情谊,自然多有照拂。
在左丘谷与王安风交手的时候,已有飞灵宗高手候在数十里之外。
原本看到左丘谷占据上风,众人还能心中稍微轻松些,可是不过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原本处于上风的左丘谷突然被近身擒拿,最后被王安风连番砸了一气,最后似乎更是用了狠辣的手段。
整座海面几乎要砸地下榻,暗流汹涌嘶咆。
飞灵宗擅长从远处克敌制胜,门中有一十三门瞳术。
所以他们亲眼看到那个神武府主以一道气机锁链纠缠住大半身体瘫软如泥的宗主,踏空而上玉虚十二楼,然后抓紧锁链,猛然旋转,几乎以蛮力生出一道气机龙卷,旋即重重扔出去。
潜入海底的鲸鲵浮出水面,以尾部横击。
鲸鲵之所以不敌宗师的缘故是因为自身限制于海水之中,身体又太大,几乎是一个活靶子,但是忽略了灵巧的话,单纯气血,体长十数里,重量完全不逊色于一座数千米高山峰的恐怖异兽足以凌驾于所有武者之上。
王安风以如来十力将体内七十一处筋骨化作齑粉的左丘谷扔出。
鲸鲵狂暴低鸣,以更为庞大的力量,逆着王安风扔出的方向甩尾。
海浪暴起几乎直抵天穹。
其音若雷。
左丘谷宗师体魄,皮肤之下的筋骨和血脉化作肉泥,当场震死。
这样的恐怖威势,令躲在远处的飞灵宗高手浑身僵硬,手足冰冷。
一直到王安风远去,才忙不迭冲上前去,将几乎化作肉泥的左丘谷带回了宗门之中,这样的伤势,满天下也只有天龙院当代天龙才有可能接得住,照理来说,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是数十年前,任长歌杀死的那一条蛟龙几乎成型,之后有飞灵宗高手将半颗蛟珠带回来,其间自然又是一场不能与旁人分说的血雨腥风,以此蛟珠,可能还能够将左丘谷救回来。
飞灵宗有唯独宗主口口相传的绝学,无论如何不能就此失传。
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好不容易从宗主的宝盒中取出了那一颗蛟珠。
墨色的绸缎上,放着一颗乳白色的珠子,里面盘旋有一条蛟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只可惜只得半颗,天机有损,不能用来修行秘法,否则飞灵宗若能有大宗师坐镇,也不至于如此,最后还要为了延续宗门,兵行险道,打了借蓬莱岛灵地养蛟龙大蟒的主意。
老人叹息一声,全神贯注,要将蛟珠放在左丘谷塌陷的胸膛上,运起气机,正在此刻,一把短剑出现在他背后,瞬间刺穿老人五品的气机防御,直接捅穿心脏。
寻常剑客境界高超之后,能以三尺剑撕扯天地汪洋山川。
一剑落下,剑气粗如云海山峰。
可是出手之人手中剑不过一尺三寸,剑气便也只在一尺三寸剑锋上。
四品杀机暴起。
气机暴起,持剑人扭转剑柄,撕扯的剑气将心脏直接搅碎成血肉齑粉,即便是中三品武者,气血雄浑不逊异兽也当场暴毙,再以一剑从后刺穿喉管,猛然拔出,避开鲜血,手中剑自飞灵宗长老身上的江南绸缎上擦干了血迹。
避开鲜血,刺客抬手将那一颗纯白色的蛟珠抓在了手中,蛟珠里蛟龙虚影盘旋,流光潋滟,旋即反手收好。
飞灵宗宗主所住的屋子外面,许多高手焦急难耐。
屋子里,一位穿着浅色劲装的清冷女子将剑收回,两鬓青丝微扬。
袖口垂落一截苍蓝色,有青龙破水。
然后俯身,双手施礼,轻声道:“先生,蛟珠已经得手。飞灵宗左丘谷被神武府主生生打死,经脉俱断,已经神仙难救。”
师怀蝶耳畔响起淡淡一声嗯。
女子咬了咬下唇,道:
“先生,王安风就是神武府主,所以上一次在楼兰城外的也是他……”
这一句话在她的心里已经盘旋了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她一直努力修行的目的,就是要为了当年仍旧作为剑奴时的好友铁浮屠报仇,也是为了自己曾死过一遍而报仇。
此刻得知自己居然两度为了自己的仇人而出力,心境不由震荡。
文士淡淡开口:“你有何想说的?”
师怀蝶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道:
“属下……不敢。”
一道纯粹由蓝色流光组成的文士虚影出现在了师怀蝶身前,抬手一招,将女子收好的蛟珠收回,看着手中蛟珠,道了一声旁门左道,复又看向不复先前娇媚妖冶,反倒越发清冷的刺客。
原先只当做是个剑奴,随手可弃,未曾想能有心性和资质走到如今一步,吃尽了苦头,倒像是个一步一步走到四品境的小宗师了,将蛟珠扔了扔,淡淡道:
“这珠子给你用,能让你取巧越过龙门入假境宗师。”
“要不要?”
师怀蝶不曾抬头,轻声道:
“怀蝶单凭先生吩咐安排。”
文士随手将蛟珠收好,淡淡道:“既如此,那这珠子便不与你了。”
“放心,你心中那件事情,本座会给你个交代。”
“不过,想好代价,做好考虑。”
师怀蝶怔了怔,应了一声诺。
青衫文士负手看着窗外东海碧波千万倾,淡淡道:
“江湖七宗之中,东海飞灵宗先前气运雄厚,被一叶轩任长歌杀去一条蛟龙,废了一半,今日被神武府一压,剩下气运如雨打荷塘,原本就只有七八株半死不活的荷花打得狼狈。”
“七宗的名头吃不住了。”
“你去蓬莱岛与东方世家结下善缘。”
师怀蝶低声应是。
文士转身看着倒伏在床铺边儿的老人。
片刻之后,血腥味道越发浓重起来,门外的众多武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不顾礼数冲入门中,看到死得不能再死的掌门,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匣子,那位长老却不在其中,皆神色巨变。
几乎瞬间,所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其中数名青年执事。那知道蛟珠所在地的长老正是他们的师父,也是飞灵宗中颇为势大的一支。
而在同时,自蓬莱岛而来的船只在飞灵岛旁边靠岸。
这一日,在东海飞灵宗掌门去世之后。
神武府公开宣称,东方世家长老东方鹤轩为府主外祖。
另,神武府主久不在外祖身边侍奉,而今长辈年老,于心不安,欲在蓬莱择一处岛屿建造驻地,想要长伴老人身边。
江湖上瞬间风起云涌,所有人都看着飞灵宗说话,但是这在东海上作风素来以桀骜霸道著称的帮派却沉默了数日,然后爆出其中一位长老裹挟了门派重宝远遁,门派中其余长老愿意以门派绝学悬赏这位长老的下落。
再一日,副宗主秋飞翼被人看到以重伤之躯离开飞灵宗。
沉默数日之后,东海候将一副海图送往蓬莱岛。
这海图在江湖上许多大派都有,但是如此送去的目的却只有一个,证明东海候和朝廷已经默认了神武府的话,有传闻说东海候许下诺言,只要神武府在这张海图上画一个圈,所包括之地自然可以当做门派驻地。
少林寺中。
外界风起云涌,文士却罕见在用双手轻轻雕刻东西,上面满是繁复的纹路,气质安静而平淡,雕琢了两个时辰,取出了那枚蛟珠,轻轻放在了这个浑身包裹铁甲的身躯上。
伴随一声蛟龙长吟,那蛟龙打算飞出去,却被旁边的僧人一手扯回来。
蛟龙被打入铁甲男子身上。
鸿落羽砸了砸舌,道:
“龙魂啊……不将它打入兵器里造一件神兵出来?”
文士擦了擦手,淡淡道:“蛟珠位格太低,何况是积累民怨死生气生出的孽蛟,用来当神兵器灵太恶心了。”
鸿落羽不知道怎么回答恶心这个满是主观喜好的话,看了看这浑身铁甲的男子,唏嘘道:“这不是当年在青锋解下给我打死的那铁浮屠吗?你居然偷偷挖了出来?”
“想要做什么?”
文士淡淡道:“这样的肉躯很难得,没有那么容易死。”
声音顿了顿,复又呢喃:
“可惜……”
“若师怀蝶贪心不足拿了蛟珠,她心心念念的铁浮屠就会变成一件傀儡兵器,到时候看她成就宗师,意气风发,本座会将这傀儡赐予她,告诉她,正是她的贪欲,夺去了心上人最后一线生机。”
“因本座心有不忍,于是让他日日夜夜陪伴她。”
不忍?!
鸿落羽几乎能看到那女子从狂喜到整个人彻底崩溃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恶寒,抖了抖身子,道:
“她也就是当年听铸剑谷的命令刺杀过小风子。”
“都,都过去多少年了,何况在你麾下不也做了很多事?”
文士看着手掌,淡淡道:
“两件事,不可以一并计算。”
“她为我做事,所以我让她境界一日比一日高。”
“但是当年之事,并非因为她刺杀……本座虽然觉得他愚钝,却终究是本座的棋子,本座的东西,便是再看不上眼,岂容地旁人妄动?做再多事情,曾做过的事情便是做过,抹不去消不掉。”
“道歉的话和事情听的再多,不如往对手心口上捅一刀来得痛快。”
鸿落羽想到而今已经快被掌控大半的铸剑谷,默然无语。
文士拂袖,淡淡道:
“不过她放弃了,本座素来赏罚分明,就给她个机会,也给他个机会。”
蛟龙魂魄入体,铁浮屠双目亮起。
庞大生机汇聚,身高两米有余的大汉豁然起身,跪在青衫文士旁边,垂下头颅,被秘密扔在了药池中浸泡三年的铁浮屠身上气机隐隐有化作腾龙的趋势,刚猛浩大。
文士手掌托在铁浮屠头顶上一寸处,淡淡道:
“不过,想要能够再见……”
“代价可能大到让她承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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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白衣入北疆,红衣踏中原(1/3,大概)
横拦了曾经大口号称天下宗师我为第一的白衣男子,江南道好一处景致也给逸散而出的劲气撕扯的七零八落,王安风不愿意引人注目,只得心里道一声歉,与老人和东方熙明两人匆匆离去。
他轻功不差,老人虽然坠境,但是四品的水准还有,在这边儿动静引来江湖上朝堂中各种好事之徒之前已经去了另外一座城中,在客客栈当中稍微休息了一日。
久别重逢,王安风取了一壶酒和老人长谈一夜。
说近来的经历,从边关如何入西域,如何在走北疆。
说杀入金帐王城前杀匈王,吓得那王子胆战心惊。
说白发苍苍的张纛一夫当关,威风凛凛。
说神武死卒最后一次的重逢,是生离,是死别。
老人喝了一口酒,骂一句当年就是一帮死脑筋,过去这么多年都钻牛角尖里了,就应该一道雷劈晕拖回中原好好揍上一顿,把他脑子里的水打出来。
沉默了一下又说张大棋死在那里可能也不错,比气死老死强。
尉迟家的那个老头子一辈子没有做过几次亏本的生意,大概也是他们这一批人里活得最久的,不过福运连绵也有不好,这一辈子做到了上柱国,死了以后估计儿子就得家道中落,到孙子那一辈的时候估计就只是寻常世族了。
当今皇帝多少是个念旧的人,尉迟老头子也精明,没有做碍眼的事情,倒不至于他身死之后家破人亡,若还是太上皇,人死灯灭情分用完以后,该下手的时候不会有半点犹豫。
一夜月落日升。
白发苍苍的老人摇摇晃晃起身,手里杯子举起盛住了大日初升。
然后将盛慢日光的烈酒喝完,拍了拍那两把剑气剑意不在神武剑下的神兵,道:“我这一辈子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愿意再欠谁的什么人情了,那个老小子纵有千万般不是,这一次借给我两把剑,我要给他还回去。”
“我斩一次昆仑,再替他走一次江湖,看看能惊起多少条草莽龙蛇,也算是还了他的情分,到时候你入天京城,对着那老头子把这些年的气劲儿都要回来。”
…………
江南道有一袭白衣奔走入北疆。
独孤摩诃走了旁门,借助不比昆仑山差的灵山气机强行修出了道门长生莲,一息生一息灭的假长生境界,与王安风佛门金刚不坏的体魄拼了个势均力敌,还没用出真的本事,就被坠境的老人一剑斩破了气机脉络。
白衣前后各有一道血痕,如同被一柄长剑透体而过,鲜血淋漓。
毕竟曾有一剑陆地神仙,哪怕只是一瞬,也看到了天下最高处的风景,再蓄势刺出的一剑多少有不同,这一剑仿佛将他三十年在体内铸成的精巧莲池打出个难看的缺口。
长生气机连绵不断从体内奔涌而出,体内莲花一朵跟着一朵枯萎。
可他行过之地,本有枯萎老林突然反而还春,过了花期的野花都开得扑面来一股香气,独孤摩诃一起身跃过大江,大江大河有十里红鲤竞相跳跃而出,阳光之下仿佛要化作腾龙群蛟而去,景象热烈活泼。
他大步奔向玉壶,可终究隔得太远,被曾经的仙人以耗尽了一柄神剑上气机斩了一剑,伤势不算极重,却很难痊愈。
他面色一日白过一日,眼底血色一日红过一日。
三十年冰冷的玉壶山压制下的魔性重新占据上风。当年那道人自知不是他对手吞下了半本道藏,剩下的部分没有武功典籍,大多都是心境修行,想要让他苦思冥想,最终化去心中戾气。
可是独孤摩诃走错了道路,本是道门一视同仁的大道,走成了视天下万物众生而刍狗,我独在上的偏路。如同疯魔一般掠过城池村镇,刚开始的时候犹自还有高手不屑向寻常人出手的自矜自傲。
向村中女子讨了一杯茶解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淋漓,告辞离去。
出城之后心念中魔性浮现,冲入群狼中。
第二日有人见到数十具狼尸倒伏在地,精血干瘪,仿佛化作干尸。
再次尝过了血气,原本残存心气被压制,枯坐一夜,大笑回返城中。
看到了那曾经给他捧出一碗茶水来的秀丽女子,女子朝他微笑,好奇这个俊秀的少年为何去而复返,独孤摩诃大笑,伸出右手折断女子脖颈,然后流下两行血泪。
原本从双瞳中晕染而出,蔓延到鬓角的血色越发浓艳。
男子双瞳黑色返赤红,气机反倒诡异地稳定住。
旋即继续出城奔走向北疆。
宛陵城外的山川中有一座小道观,道观里面只有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冠,还有个被从这个年轻师父从死生口里捡回来的小道士吕纯。
小道士对道观里供奉的神仙都极不客气,每日上香都只是将香火插在铜炉里让那些神仙自己去分。女冠则整日里发呆,盘坐在自己取名为钓鱼台的大青石上面钓鱼。
在小道士吕纯眼里显然是在偷懒。
还未曾有人知道,在数年前,道门太上带着破格收下的年幼弟子离开道门祖庭的时候,曾有人以丝线鱼钩隔了千里垂钓了道门祖庭,被太上将气机腾龙以供奉木剑钉杀在了祖庭之外。
吕纯手里正握着一把木剑,随心所欲去把玩劈砍,看到那总也是呆坐着的女冠突然站起身来,吕纯楞了一下,轻声道:“怎么了,师父?”
女子木讷的脸上浮现一丝嫌恶。
“……有虫子。”
吕纯还没有反应过来甚么叫虫子,女冠已经抓着手中钓竿豁然飞出!
少年目瞪口呆,看着连饭都不会做的师父踏出数步就已经是咫尺天涯,独孤摩诃几乎奔出江南道,在身后一侧却有女冠赶上,手中钓竿持做一柄长及九尺的‘剑’,甩手与那以众生血气补益自身长生莲池的宗师碰撞。
女冠手中的‘剑’刺穿了独孤摩诃的胸膛。
独孤摩诃如入歧途,抬手如刀将那被内气包裹的‘剑’劈碎,不顾胸膛上还倒插着一节青竹,鲜血淋漓,却不曾飞出,只是伴随在白衣身周,仿佛见到了天下极致可乐的事情,大笑而去。
女冠看着那魔头离去,面色一白,咳出一口鲜血。
江湖上多有偏执入魔的人,可是她还从未见到如此彻底决然的人。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一个大口狂呼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五鼎烹的嗜血名将。
江南道狭长,独孤摩诃三日过江南,再三日已到边关雄城,大笑一声越过军阵,踩在长枪枪阵上,袖袍翻飞一跃千丈,就要冲入北疆的时候,突然察觉到甚么,第一次止步,抬起头来。
白衣红衫从北疆突出,一剑如同慧星袭月和独孤摩诃交错而过。
独孤摩诃只攻不防,被一剑钉在眉心。
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出三十丈。
薛琴霜迅速后退,独孤摩诃呆滞了许久,突然抬手,将洞入眉心的短剑拔出,大笑三声直接折断,放入嘴中大嚼,最后吐出了一口的破铜烂铁,嘴中鲜血淋漓,如疯如魔,不管不顾冲入北疆当中。
抬手血气呼啸,自层层的骑军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白衣红衫少女皱眉,欲要再度出手,却见独孤摩诃趁着她短暂回气时间已经杀出重围,显然虽然疯狂,但是理性未曾丧失,这一段时日她在北疆游历,也遇到许多事情。
尤其那自中原遁逃到了北疆的周家老家主人老成精,看出了她短暂离开,救援王安风的空隙,猜到了些什么,打算以此作为要挟,要她听令行事。
当时众多高手重重围困,甚至极谨慎请出了一件神兵雏形。
周家有一副画卷,是曾经的阴阳家所留,画上的莲花便是周家的家族气运,原先有一座莲池,生生不息,繁花似锦,最后七国大乱,现在只得一朵,渐有盛放之势。
那一日薛琴霜踏出王城。
周家莲花池最后一朵莲花被斩断,周家三百年文脉自此而绝。
少女红衣之上更添红色。
踏出营帐,口中呢喃,未应唤我踏青莲。
之后与北疆军神单星澜硬拼十三招不败,洒然离开。
此刻气机其实已经受伤,来不及第二次出手,看着魔性发做出来的独孤摩诃奔入北疆,转身入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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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处处惊雷(二合一)
大秦之前曾有数次宰相专权之祸,前代当代两位帝王一个大刀阔斧的狠辣手段,一个则用了春风化雨,不动声色的软刀子,把宰相权位割成了三分,分归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高官官所有。
门下省左相负责审议,相较权位不大。
而中书令周枫月坐镇中枢,总理决策,方才是朝中地位第一等的人物。
只是这位历经三朝而不倒,反倒越发清贵的老人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真的做什么事情,日日只是点卯来了,喝了一日清茶,然后到了点就走,曾有几次眯眼认错了来人,惹出了些不大不小的笑话来,连皇帝都哭笑不得,说老大人近来过于勤奋,要注意些身体,反被周枫月敲了一竹杠的上等贡茶。
中书令的职责现在由原先的太子太傅林自在担任。
他先前因一件事被削去了官位,数年前,陪着皇太孙一同出行,自扶风而返之后,便被擢升为官,平步青云,而今已经称得上一人之下,众多学子素来认为这位名士端庄有雅致,与许多世家多有来往。
朝中几乎认为在周枫月致仕之后,这第一等显贵的位置迟早是林自在的。
而老尚书则不同于周枫月,仍很有老当益壮的气度,每日翻看从官员上递上来的折子,写下自己的看法,以供皇帝参询,常常被一旨传召而入宫廷议事,恩宠不减当年。
对着烛光翻看典籍,儒雅和气的老人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污点就是当年气盛,和江湖上的说书人隔了几千里作诗对骂,还骂输了,气急败坏要众多朝臣一同写诗文的事情。
不过也只是笑一笑的轶事,因为这位老大人寻常作风,更可以说是一件雅事。
老尚书一丝不苟将折子写好,放在了手边一侧。
再拿起下一份折子的时候,神色便不由郑重了些,寻常官员上的折子都是暗红色封皮,白色纸笺,可这一份却是有莽龙暗纹的明黄,尊贵程度只比皇帝圣旨差,而今大秦已经削去藩王,职位最高的不过是王侯。
当下心里想着又是分封出去哪一位王侯送了折子来,千万不要再是些抱怨或者拍马屁的倒灶事情,顺手已经将手中狼毫沾了沾朱砂,架在笔架上,打开折子。
这些个和皇帝沾亲带故的侯爷们,每每写折子来都没有甚么正事。
大抵都是些什么封地一片祥和,某某处有祥瑞。
或者有如何的奇珍异产,打算充作贡品;近来思念皇兄父皇,可否恩准入京城小聚之类,没什么可说的,也不能自作主张替皇帝拦下,不过看一看无妨,今日看了小半日的折子,北疆都护府处折子最多。
多是大都督司马错驱兵压阵上前,推进与北疆匈族之间的缓冲。
需要的兵马,粮草,兵器,以及各地驿站配合调动的事情,牵扯极大,老尚书年纪已大,看的头痛脑热,恰好来看看这些王侯的折子,便只当做看个笑话,放松一下心境,随意和旁边年轻的官员说笑了两句,展开折子。
才看了两句,老者便皱了皱眉,提起朱砂笔,写了一行字。
……………………
太极宫中,穿着明黄色宽松衣物的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桌上。
笑虎李盛在一旁伺候,皇帝靠着椅背,抬手按了按眉心,淡笑道:
“我家五弟有上表,说神武府主英武,当年神武府为我大秦平定六国出了血汗功劳,时值边疆烽火四起,有子嗣如此,正应该举荐其入朝为我大秦将领镇守一方。”
“说他愿意亲自为神武府作保。”
李盛眼底神色稍微变了变,神武府入朝,和寻常的草莽高手不一样,那些就算是修行到接触天门的高手,入朝最多只是皇室的客卿高手,品级不高,想要在这个时候的大秦得了爵位更是难如登天。
但是神武府有上一代的余荫,一经入朝,就相当于当年的宿将都会汇聚一堂,三千神武府,位列神武大将军,一品定国公,手握十八路铁骑虎符,那些经历过七国大战,曾经拿了不知多少功劳的宿将不会服气王安风。
甚至不知道会有多少粗蛮汉子破口大骂就这么个嘴上没毛的崽子也能坐到老子头顶上?简直放屁。
但是对于离弃道却绝对心服口服。
七国战场上,纵横不败的镇岳,若说而今掌控十八路铁骑的各大将领们都愿意抛下基业,跟随离弃道的话,绝对是在开玩笑。但是若离弃道手持镇岳,放出话来说要率军直抵匈奴金帐王城,饮马玉壶的话,当年百战不死的悍将汇聚超过五十人却绰绰有余。
假如当年曾经将天下第一名将一枪戳死在军阵上的离弃道为王安风而再度出征,加上圣旨命令各路铁骑分拨兵马,到时候神武府几乎瞬间可以拉出一支五万以上的可战精锐。
这个数字再加上助战的二线备军,很可能会达到二十万的恐怖数字。
对于而今这个时代,是放在那里都会引起一场地震的力量,若与司马错的绿柳夹对而列,就算是北疆军神也只能采取守势,但是北疆与中原相比,所长者无非马快弓急,悍不畏死,一经陷入拖延,已落入下风。
先前大都督司马错采取前线压阵的手段,与北疆已经多有碰撞。
更有一支千人的神武铁骑突入北域。
皇帝手掌搭在了桌子上,沉默不言。
许久之后,将手从折子上抬起来,淡淡道:“这张折子不用管,我那位弟弟,东海足够放得下他的人,却放不下他的心。”
声音顿了顿,复又道:
“这几日,朝中私下里抨击太学学宫姜守一的人,又增加了多少?”
李盛轻声道:“翰林学士二十一人,兵部侍郎,参政知事两人,上报御史台,说姜守一枉为太学夫子,大肆收受银钱,来者不拒,连引他入太学之后致仕的老夫子也气急,怨他接了银子之后,将诸多富商子收入太学之中。”
皇帝端起茶盏,低下头喝茶,道:
“事情如何了?”
李盛道:
“夫子入姜守一门中辩了一个时辰后黯然退去。”
“这一次姜守一夫子没有将老夫子送出门去,因此,已经招致天下大谤,世家子看不过他只是受了银子,就将那些并未出于世家的学子收入太学之中,多有做诗词讥讽他,说他是个黄白夫子。”
“寻常士子虽看不过眼,但是也暗地里凑银子,想要以这个门路入太学,而今太学学子中已经有一成布衣百姓子弟,世家不忿已经至极大……”
皇帝沉默了下,闭了闭眼睛,想到那个素来极有风骨的书生,轻声道:
“那么,所有人都说他收受赃银。”
“他当真收了吗?”
李盛回答道:
“……收了。”
“是吗?”
皇帝闭了闭眼,叹道:
“真是不给留退路……脾性比起当年更烈了。”
“那么,神武府王安风,现在在哪里?”
……………………
江湖上行走的江湖人士一日多过了一日。
一行十八匹清一色黑色白蹄的骏马自大道上疾驰而过,这些马匹比起寻常江湖人士的坐骑更高出一个头来,难得的是骑马的都是姿容甚是美艳的女子,人人穿一身墨色劲装,清丽无双,围绕一名骑着白马的青年。
寻常江湖侠客们都用剑做兵器,这一十八名女子佩剑,反倒是那名男子只是空手,一双手掌多有老茧,神色平和,显然有一身不差的手上功夫。
旁边有认出这一行人身份的人都朝着两侧让开来,看着一行十八骑美人护卫着那青年离去,美人环绕自然惹得许多江湖人心中艳羡,其中一名蹲坐在路边茶馆长板凳上的男子嚼碎了一颗花生咽下肚去,和同伴唏嘘道:
“大墨碑林终究就是大墨碑林,这种排面这几年就没有甚么门派能够比得上去的,啧啧啧,看看那十八个侍女的模样,看看那身段儿,那些出身大帮派的小姐也难比啊。”
“听说这些个女子都是同一种体质,要从三岁的时候入门,传授一样的武功路数,都是大墨碑林少主的贴身侍婢,一生不止身子,性命也是那赵离思的。”
“当年在武灵王时候横行过江湖。后来就成了隐世门派,二三十年没有行走过江湖了罢?据说碑林中藏有三十七座石碑,上面都是曾经的宗师写的,能够悟通一面石碑就足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不过,不说这些,隐世门派果然就是隐世门派,就和那青锋解一样,一出世就要石破天惊。”
男子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一双眼珠子还黏在远去的众人身上,随口和凑桌子的三人说着些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江湖消息。
然后提着那三人买的酒壶,也不客气,给自己道了一杯,仰脖一饮而尽,满脸都是江湖高手的唏嘘,道:
“现有万里借剑,昆仑上的仙人下山,现在天下第一庄庄主也要将位置传给下一代了,上一辈那座江湖终究也开始慢慢走远啦。”
“不过,没有想到庄主老前辈居然没有将位置传给儿子和孙子,而是传授给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唉,不知道其中是不是也有些隐情。老庄主的孙子我也曾经见过,那可真的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武功手法也俊地很,可惜了。”
他自然不认得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孙子,只是曾在那位江湖大世家的青年高手和另外一位宗派的女侠泛舟湖上的时候,曾经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了一眼。
最后那青年出手一掌平波,掀起湖水将众人驱离的时候,他自也给浇了个彻头彻尾,却不以为耻,反倒觉得也算平生一件可与人分说的大事。
这张桌子上剩下的三人也都不是甚么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腕儿,大抵也都和这灰衣男子一样出身寻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一个双目灵秀的十六七岁少女。
还有一个年轻人,没有兵器,背后背着用蓝色布料包裹起来的包囊,看上去倒不是江湖人。只是最近天下第一庄上广邀江湖同道,见证下一代的天下第一庄庄主,就连这路旁的小摊位上也有许多歇脚江湖人,不得不挤在一张桌子上。
天下第一庄在江湖和朝堂上的身份地位都极超然。
这样一座庞然大物的更新迭代,江湖上谁人敢不给面子?几乎各大门派势力都派出了门中高层,率领精锐弟子前来,要给天下第一庄一个面子,江湖散人也蜂拥而来,不仅如此,据说连大秦皇室也派出了族中高人前来捧场。
只从消息的影响程度来看,已经不逊色于昆仑一战。
那有着一双灵秀双眸的少女听着男子喋喋不休,一双眼睛瞪大,满脸好奇,庞晋鹏心里舒畅地很,又继续开口道:
“这一次你们跟着我,我老庞在这一带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头,虽然没有办法去天下第一庄庄子里面,却也能给你们引荐引荐江湖上的前辈人物。”
背着包囊的青年轻笑道:
“那便先行谢过了。”
白发老人却只咧嘴笑了一下,提着酒壶喝酒。
虽然是茶馆上为了招待这些不缺银子的江湖豪客,临时从村头那里买来的劣酒,没有几分滋味,老人却也喝得舒服,大凉村那种带着泥土腥味的酒都喝得下,天底下哪里还有入不了嘴的酒?
背着包囊的青年抬眸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抬手喝茶。
他击退独孤摩诃之后,老人打算要最后再走一次江湖路,王安风自不会反对,更不会留下老人和东熙明二人,便只给蓬莱遥遥一封手信,留在了离武两人身边。
原本从江南道到天京城并不会路过天下第一庄,只是老人说这种大热闹这辈子基本上遇不到第二次了,一定要拐到这边儿来凑凑热闹,喝几杯好酒,三人就转了个方向,直奔天下第一庄。
此刻已经能远远看到雄峙连绵的山庄。
王安风背着天下神兵有名的镇岳和定秦两剑,想到曾经和薛琴霜一起出现的司寇听枫,心里面推测十有**将会接替天下第一庄庄主之位的,就是这名女子。
当年众人各自分散,他直走西域,宫玉三人回到门派当中,东方熙明跟着离伯游历江湖,而司寇听枫则是与薛琴霜一同在江湖当中历练。
此刻距当年不过一两年时间,众人已各自都有际遇,再如当年一般聚在一起已经如同痴人说梦,他没有和离伯抢酒,抬手喝了杯茶,想到当年白虎堂数次出手,所用的手段不一样,但是目的都是扰乱江湖,令大秦江湖朝堂对立。
这一次天下第一庄老庄主将位置留给新庄主,天下各大势力基本都在。
他自认若自己处于白虎堂堂主的立场上,绝不可能放弃现在这个机会,众多势力不乏彼此有嫌隙者,一个不好,这一次便会生出许多麻烦,而且,以朝堂上那位的雄心壮志,可能当真容忍天下第一庄这样的势力存在?
王安风正怔然出神。
突然又有一匹快马自天下第一庄方向奔出,直往茶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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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高估了自己……
第四十五章 巧合与惊喜(二合一)
那马自天下第一庄方向来,道路上的行人和江湖人都纷纷闪避。
名马称不上,也是不逊色先前大墨碑林弟子坐骑的好马。青骢马背上铺着一层绣有暗金色龙雀纹的苍蓝绸子,上面坐着的是位穿雨后青竹色劲装,模样俊美柔婉的负剑少女。
天下第一庄除去老庄主掌力天下第一,仍有四位副庄主独步江湖,其中二庄主精通长短剑术,拳脚枪法,收下门徒传下武功,是以天下第一庄中弟子习练各种武功者都有。
但是说到底,第一等弟子还是学掌法掌劲,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了老庄主一分神韵,就也能独步江湖。
负剑弟子则略逊于有资格习掌的入室弟子,但是整座第一庄中也不过二三十人,能有如负剑弟子相邀,显然不是寻常江湖闲汉,一众人看着那俊秀女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张桌前,难免对桌边儿人满脸艳羡。
桌旁人是个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一身文士长袍穿出了三分落魄,也有不羁,旁边靠着一把刃口宽大的长剑,端着酒碗大口饮酒,旁边则是一位年过三十的丰腴妇人,眉眼清丽,有少见的儒雅气。
负剑弟子在两人身前停下,抱拳一礼,道:
“敢问,可是结庐剑堂谢正豪谢前辈当面?”
粗豪男子醉眼蒙眬,抬头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咦,喝一碗酒,却多出一个俊俏的小丫头来,这酒喝得满嘴沙子,可也不算亏了。”
“小丫头是第一庄的子弟?”
负剑弟子并非第一次见到江湖客的作态,第一庄名头大,可许多江湖中人并不忌讳这些,恶习不少,动手动脚不敢,口上占便宜的从来不少,许多都给大师姐司寇听枫扔下了庄子。
虽这剑客名头不小,此刻仍是不卑不亢,退后半步,道:
“晚辈第一庄弟子宫白容。”
“奉庄主之名,前来迎诸位入内。”
谢正豪一笑,敲了敲酒碗,突然道:“天下第一庄果然家大业大,结庐剑堂果真入不了人眼,居然只是派一名负剑弟子来,新上位的司寇庄主果然威风,不把咱们看在眼里。”
坐在旁边不远处的王安风喝了口茶。
旁边离伯咂嘴传音,声音里面满是不屑:
“昆仑下山,第一庄庄主现在也跟着出了山,瞧瞧,这一连好几条过江龙,搅和出了满池子的泥水子,人人都看花了眼睛,也就跑出来了一堆阿猫阿狗,甚么混人都出来了。”
“上一代庄主如果没有离了山庄,借他三五个胆子敢这样说话?”
“若没有假装喝醉酒,敢这样说?”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怕也是故意在这儿借着酒劲儿装大尾巴狼试探,什么个玩意儿,司寇丫头和你有旧,找个机会上去收拾了这装大尾巴狼的崽子……”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上已经得知了天下第一庄老庄主而今并不在庄内,这还是因为不打算去凑热闹,算算时间,这个足以震动江湖的消息恐怕早就已经传遍了天下,最远处,怕是连西域和北疆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十日前昆仑山人自昆仑山下来之后,就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速度不快不慢,时而驻足沉思就是半日一日的光景,逢山开山,遇水断河,一路笔直而行,不与人交谈,有人拦路,给老人三尺外气机撞飞,碎了一边儿的肋骨。
这一代的剑圣裴丹鼎曾经尝试朝着沉思的老人请教剑道无果。
一连追了七日,老人速度不变,裴丹鼎每日只在老人三步之前,演练自身剑法,更不忌讳别人旁观。
最后一日老人折断了一截松树枝扔给裴丹鼎,递出一剑。
剑法招式精准神妙堪称天下第一的剑圣道谢旋即咳血飞退,五十里外遇人围杀,斩去了三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头颅,方才离去,剑气精纯不减。
而在昆仑下山之后的次日,天下第一庄庄主卸下重担,旋即一人离开山庄,直奔昆仑,先是在千里白雪的昆仑墟山巅上呆了五日时间,然后下山,下山之后,沉默不言,紧跟着昆仑山人的踪迹而行。
据说如今他距离昆仑山人只有五步的距离。
但是一直没能赶上,也不再尝试去追,两人现在一前一后,千里奔波,始终隔了五步距离,谁也不知道这位昆仑山人要去哪里,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第一庄庄主何时追上,或者何时如剑圣一样知难而退。
天下第一庄镇压江湖各路龙蛇,一大半靠的是老庄主威名。
现在那位掌法刚猛第一追随昆仑而去,被镇了数十年的江湖各大势力,自然会有所反应,习武者胆气粗豪,只靠着老一辈威名,如何能压得住他们?不过一开始至多只是言语上试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出过于过分的事情来。
毕竟那老人还在人世。
而第一庄上仍有四位宗师手段。
王安风沉思,谢正豪借着酒劲儿口上不饶,第一庄弟子仍谈吐得当,江湖大派大局势上表现得和和气气,下面却是少不了摩擦碰撞,至多口头上吃些亏,最怕有人借着机会小题大做。
结庐剑堂是西南一带地域中数得上名号的大派,剑法奇诡。
谢正豪则是结庐剑堂一名在江湖上名气不小的长老,剑法极强,曾经一剑截断大江大河,可江湖上名声不大好,素来有喝酒疯闹的名头,不过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与那负剑弟子不可以同日而语。
眼见后者落入坑中,王安风将手中茶盏放下,得的一声响,突然随意笑道:
“结庐剑堂确是第一等剑派,只在天山之下,但是天山也有长老下了山来,到了三重门去,才被第一庄副庄主迎入内。这位大侠就算曾经一剑截断江河,不够想要让第一庄庄主亲身下山三十里相迎,怕是还不太够。”
“或者阁下自比剑魁剑圣?”
谢正豪脸上含糊的微笑顿了顿。
方才他揪住了只得一负剑弟子下来闹腾,说得再大也就是个不懂得江湖规矩的懒散醉汉,谁人心中也都看他不起,不够念在他醉酒上,也不至于当真和他一般见识。
此刻王安风轻飘飘一句,却令此事严重性上了好几个档次。
先前仿佛醉汉一般的谢正豪脊背抖了抖,只觉心中生出一股子寒意,干笑两声,抬手重重一拍额头,自嘲笑道:
“啊呀,醉了醉了,这头晕眼花,这是哪儿?”
宫白容这个时候反倒松了口气,与王安风感激一眼,转而看着谢正豪,仍不显得半点失礼处,道:
“本庄有长老已在第一重门下等候谢大侠,请入内。”
谢正豪笑着起身,一手提起旁边那数百斤重的黑压压无鞘剑,旁边坐着的儒雅女子也同样起来,抚了抚鬓角垂下两缕发丝,向宫白容道一声稍等,踱步走到先前开口的王安风,如读书人相见般轻轻一礼,道:
“多谢少侠开口,点醒了在下师兄,免去他说出大话犯下大错。”
“我那师兄喝醉酒后一向自打自夸,我若开口相劝,势必火上浇油。”
王安风摇了摇头,温声道:“女先生多礼。”
复又看那女子一身儒衫,深蓝色束带一侧悬了一枚古朴玉佩,道:
“女先生是结庐居一脉的?”
结庐剑堂门中分为两派,一脉修行儒门典籍,一脉修行剑道法门。
清雅女子微微一笑,便算是应了王安风猜测,旋即相邀道:“在下唐会欣,诸位也是要上第一庄么?若不嫌弃,不如同行一路。”
王安风应下,然后起身,离武喝了口酒,不显半点异样。
曾上陆地神仙之后,虽然只是那一剑,其气机却变得极为缥缈,坠境之后,一身暴烈雷劲,居然退却了雷火之势,平添如水灵韵,折去钢锋而威力不减,仿佛炉火九转而纯青,再无燥气。
老人曾经叹息,若是能早三十年递出那一剑,这一辈子大可以轻而易举以道门的法子重入大宗师,不破不立,只是可惜,史上最缺的便是如果,早三十年他绝走不出这一步,能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时间。
和王安风等人拼桌的灰衣男子在那女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暗暗瞪大了眼睛,在后者开口相邀的时候,暗地里咽了口口水,暗搓搓起身,打算腆着脸皮就这样子跟在王安风三人身后上山去。
王安风已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微笑道:
“庞兄,先前所说事情多些。”
“你我就此别过。”
庞晋鹏止住脚步,看看王安风,再看看那清雅女子,只得干笑道:
“额,别过,别过。”
旋即看着王安风三人骑上了坐骑,跟着第一庄持剑弟子一同入山,心中暗恨,重重叹一口气,坐在桌旁边,端起酒壶往嘴里灌。
第一庄占地极大,但是这一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各地门派都有高手前来,庄子里地方上佳的别院都给了那些个在江湖上声望卓著的前辈。
结庐剑堂算得上是一流门派,在剑法诡道上别开一面,虽只得两人来此,也分了一处别院。
宫白容引着众人上山后,便即另有他事,匆匆离开。
另有人将他们带到院落处,两进两出,错落分布在了山上,往外去看,能够看得到极为雄阔的景致,回廊处有两名清秀侍女打扫,这两名少女也算是第一庄中的弟子,是因缘巧合来到山庄的穷苦人,未曾离开,就留在山庄生活。
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相当扎实的基础功夫。
若是放在寻常的州城县城,足够称为上好的苗子。
屋子自然早早打扫干净,侍女帮着引众人安置之后,那位唐会欣复又温一壶酒,邀请王安风入内室当中,手算是为先前失礼处赔罪,而东方熙明和老人则是各分了一处落脚处休息。
离武提着一壶酒,倚在推开竹窗旁边,皱眉自语道:
“究竟在想什么?”
“这一走,还没有上位,什么妖鬼蛇神都往出冒头了,还有庄子里四个副庄主,他们服气你,可能也因为你服气你儿子,情分越用越少,你孙子估计他们都看不上眼,现在越过儿孙把基业给了个捡回来的丫头。”
老人喝了口酒,叹道:
“这丫头真能替你镇得住这一座江湖吗?”
再抬眼看过去,看到东方熙明双臂展开,四仰八叉一下躺在床铺上面,老人呵呵笑了下,摇了摇头,不再在意。
唐会欣邀王安风入内,屋子里已经温了一壶酒,谢正豪笑着唱了个肥喏,脸上看不到半点介怀,文雅女子待王安风坐下之后,主动起身为他斟了一壶酒,指若削葱,唇若丹朱,衣衫微动的时候,隐隐一股馨香。
然后抱出一张琴来,言道为饮酒助兴。
谢正豪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剑,笑呵呵道:“唐师妹的琴音可是一绝,比起一叶轩来说也不差了,这一次可是有耳福了,可惜可惜,这一次一叶轩只来了两个长老,那位轩主独女琴音奇绝,才色兼备,却没能见着了。”
“可惜,可惜。”
谢正豪连连摇头叹息,满脸遗憾。
唐会欣略有责怪看他一眼,素手落在琴弦上,琴音便起。
王安风喝了口黄酒,右手落在桌上,合着琴音无声叩击桌面,琴音悠扬,渐渐的,叩击桌面的动作变得缓慢,双目闭起,最后一声琴音落下之后,手指落在了桌上,再没有抬起来,呼吸平缓。
唐会欣呼出口气,鬓角已经有些许汗水。
谢正豪睁开眼睛,看着闭目陷入睡眠的王安风,道:“嘿,居然敢不用内力抵御听完师妹你的一曲琴调,也算是胆气够大的,大概是以为在第一庄里不会出什么事情罢。”
“这地方虽然不能杀人,可大有其他的方法啊……”
唐会欣呵出一口白气,上前伸手搭在了王安风手腕上,凝神片刻,面露欣喜,道:
“果然……”
“是纯净程度毫不逊色于道门无垢道体的体魄。”
“只要能让堂主在他心中‘留影’,这足以成为目前最好的傀儡人,堂主现在身子不好,能遇到这样的最上乘身体,你我也算是能为堂主立下一功。”
“可惜,之前找到的两人,一个是道门祖庭天生道体,去的人都被道门太上留下,另外那微明宗的弟子虽然蕴含一缕天机,可是她身边的懒散道士有些棘手。”
“连常万都失手了。”
谢正豪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先前轻佻,主动起身道:“若非如此,你我发现此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心中惊喜,此次由我暂且分出一部分影,先给他留下个印象,至于之后的内力增长,有其他的法子。”
“你替我护法。”
唐会欣点了点头,道一声小心。
谢正豪站在王安风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郑重。
伸手点穴,让王安风双眼睁开,看到那双眸子失去聚焦,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散去,凝神化韵,整个人的双目有神光内蕴,若仔细去看的话,能够看到双目身处有一人身影浮现。
屋中第四人。
屋中生出诡异寒气,唐会欣和谢正豪却心中放松下来。
几乎是这道身影才出现的时候,被制住的青年却陡然暴起。
身上纠缠的一圈圈气机似乎瞬间被撕裂,谢正豪与唐会欣神色骤然变化,各自暴起气机,尚未等到出剑,突有两只修长手掌探出,直接抓在了他们上半张脸,罩一层因果颠倒,将两人双目遮蔽。
本来坐在桌上的人已直接起身。
顺势踏前一步,按住两张面容,猛然砸下地面,并无半点怜香惜玉。
少林寺金刚体魄完全不需要运气调息。
随时都是极稳定的发挥,哪怕是睡觉时候,同样是金刚体魄,用匕首去捅,基本只有匕首卷刃一个下场,也代表着,只要无法在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上胜过少林武者,或者最起码和他们相抗衡。
被近身之后,几乎没有第二种下场。
除去中毒,他们的力量几乎不会有微弱的时刻。
庞大的蛮力将两名武者抓起,震散气机。
伴随着神偷门短距离的爆发速度,不过三步之内,出手速度令手臂振荡出一层白色气浪,尖锐无匹的音暴声音被气机笼罩,只在两人耳边回荡不休,旋即重重砸下。
在落地的瞬间,王安风体内内力以武当紫霄宫的轮转劲气运转。
地面上诡异没有出现巨大的裂痕,也没有崩塌和震动,而两名已经达到中三品的武者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唐会欣直接因为内伤陷入昏迷,谢正豪气机震碎,双目内的倒影消失不见,坐倒在地,狼狈不堪,嘴角不断流出鲜血。
挣扎着抬头看到王安风立在旁边。
后者手指从琴弦上拂过,双眼冰冷,道:“很巧。”
“我看到你们的时候,心里面也觉得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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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故人(二合一)
谢正豪看着仍旧还背着包囊的王安风,仍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两人居然在一招之间就败下阵来,看了看直接昏迷不醒的唐会欣,咬紧牙关,道:
“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来第一庄的,没有这样体魄的人才对。”
王安风答道:“我也很想要知道,结庐剑堂算是名门正派,为什么会变成白虎堂的伥鬼?”
谢正豪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这个时候反倒咧嘴一笑,道:“什么叫伥鬼?堂主救我性命,也传授我一身武功,让我从一介乞儿变成了江湖上人人害怕的大剑客,我心甘情愿为堂主驱驰。”
“你懂个甚么?!”
声音未落,已出一剑,手中宽剑不动,弹出一柄细长钢剑,剑法诡魅冷冽,直指王安风要害,王安风手指将这柄剑剑锋夹住,短促刚厉的剑鸣声音才起就被生生遏制住。
谢正豪当即猜得了不止琴音没有用,连喝下去的那几杯黄酒都没有半点作用,心中暗恨,咬牙一抬手将剑锋拍断,一手鲜血淋漓,一手持着断剑朝着一侧飞扑过去,看到王安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甩手一下将手中断剑朝着唐会欣射去。
与此同时,体内内力暴起,要将自己经脉崩断。
可是气机才运转开来,一只手掌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阳刚内力涌入其中,将暴动的气机和内力全部压制住,原本自尽的过程被阻隔。
谢正豪心中一阵复杂,转头看向唐会欣的方向,本以为会见到血肉模糊的尸体,却看到另一名王安风伸手抓住了那把剑,然后缓缓消散。
此刻方才发现,背后那人手中抓着一柄断剑。
残影?
谢正豪张了张嘴,心中震荡,王安风弹指将那柄断剑扔出去,漫不经心道:
“从无心那里得来的消息果然不错。”
“打算伺机刺杀来第一庄的江湖名宿,挑起纷争,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对第一庄下手,但是却足以让第一庄威望下跌,再压不住这草莽龙蛇四起的江湖,到时候也方便你们白虎堂继续行动。”
“而若是防备森严,难以下手,那么你们就自尽数人。”
“几个中三品的武者,掀翻了天下第一庄雄峙江湖数十年的威名,怎么看都是赚大了是吧?如果是我也不会有多少迟疑。”
谢正豪神色变了数遍,王安风声音笃定,又提到了无心之名,令他只觉得此人似乎听得了他们昨日夜间的商谈,背后止不住升起寒意,旋即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故意开口诱导,心中镇定。
但是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后退一步,淡淡道:
“你脉搏速度上升了三成。”
“看来,我猜对了……不是吗?”
“你!!”
谢正豪微怔,旋即不可遏制浮现羞怒之情,抬手猛然朝着一侧墙壁撞击,仍旧存了必死之心,王安风手指轻弹,指法刚猛,击在谢正豪一处穴道上,内含数重劲气,瞬间将其内劲打散,跌坠在地上,落地之后,仍旧破口大骂。
王安风抬手一指凌空劲气将他哑穴点住。
踱步往前,随手抓起了谢正豪落在地上的宽剑。
宽剑做刀,猛然劈斩而下。
刀鸣之声暴戾而起。
刚猛霸烈至极的锐气与杀机混合,谢正豪双瞳骤然收缩,大骂声音更是戛然而止,剑锋死死擦着他的脸颊没入地面当中,谢正豪脸颊上被劲气撕扯出许多细碎伤痕,鲜血淋漓而出,心跳几乎停摆,直到数息之后方才疯狂跳动起来。
他此刻已经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年轻一辈,高深莫测的内功修为,走霸道一路的刀法。
满足这几项条件的人并不多。
王安风松开剑柄,那柄宽剑坠在地上,然后毫不客气,俯身抓起谢正豪,将他扔在座椅上,右手在谢正豪肩膀上拍了拍。
谢正豪面容瞬间惨白一片,神色变得狰狞可怖。
只是刚刚轻轻一下,他体内的经脉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灵性,如同一团一团扭曲的蛇,不断抬头甩尾,连带着肌肉筋骨蜷曲成一团,也曾是刀剑上走过不眨眼的铁汉,这一下额头上反倒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想要挣扎,却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想要张口怒吼嘶咆,却被点了哑穴,竭尽全力,只在喉咙里发出了细微急促的嘶嘶声。
王安风负手立在古琴旁边,手指落在琴弦上。
琴弦响动将这原本也极细微的声音压制住。
琴音引动内气,令谢正豪心中烦闷异常,姜守一先生自然不会传授给他这种招数,但是之后他的琴艺一直是赢先生看管,只是棋下的稀烂,只有碰到三师父鸿落羽的时候,才是臭棋篓子对臭棋篓子势均力敌,为此没有少令文士心中不愉。
只是琴音,琴音甚好,没有半点燥气。
过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谢正豪已经如一瘫烂泥瘫软在椅子上,汗水不断往下滴,王安风最后叩击了下琴弦,音调略有肃杀,轻描淡写道:
“这是我药王谷改脉手里的基础手段,在这上面还凑了三十六种天罡数,其中有一种法门,能够让你无法昏迷,还有一种用来体悟内力流转途径的点穴手段,能让武者感知数倍放大。”
“我很好奇。”
“你对于白虎堂的忠心,能够让你支撑到第几种。”
方才那叩击琴弦的一下令谢正豪体内内气涌动撞破哑穴,他瘫软在椅子上,仍旧勉强露出冷笑,道:“有本事,杀了我……”
王安风平淡道:
“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对于敌人心存怜悯其实就是令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下不去手。”
“这是第二种,平素。”
并不打算听谢正豪开口,王安风说完之后,抬手弹出数指,谢正豪身子猛地僵硬,旋即绷紧,脖子上一根根粗大血管贲起,如同深林巨蟒一样盘旋,粗大异常。
一炷香后,谢正豪双目失去了先前挣扎的**,只余下了一片死灰。
王安风为他解开哑穴,坐在谢正豪对面,道: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希望你能够如实告诉我。”
“不过你不说实话也没有关系,我一向很有耐心。”
………………
天下第一庄今日来客极多,几乎随意挑一个时间,从别远处看向大道上,都有一个个负剑弟子来来去去,引着那些打扮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放在大秦许多地方,都是能让一座江湖晃上几晃的人物。
但是许多仍只能留在山腰处的别院馆中落脚,倒也没有什么人有何不满。
结庐剑堂算是大秦西南一带最强剑派,安排下的地方也就是比起山腰高些的地方,还上不了三重门后的位置,第一庄三重门内,是七宗高人,以及江湖上纵横来去的大高手们才有资格在的地方。
即便如此,也将山顶上别院住满。
不夸张的说,若昆仑上那位发了狂,一路打杀到三重门后,将那里别院中住客不分黑白一气打杀,然后自后山冲杀出来,倘若众人合力也拿不下他,那大秦江湖少说要萎靡不振一个甲子的时间。
王安风推开窗户,看到又有一位老人大笑踏空直上九重霄。
许多人听得了朗笑声,也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羡慕地厉害,从来高处好风景,第一庄上最高处的风景倒是不一定有多好看,不够能和整座江湖上身份地位最高的那几位并肩其看风光,不提风光如何,只是这件事情,想想也足够醉人。
王安风收回视线。
在他的背后,出身白虎堂的谢正豪与唐会欣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他刚刚问完谢正豪之后,将这名使用宽剑的剑客直接一手刀砍晕,然后又将唐会欣唤醒之后问了相同的问题,过程自然多有波折,问出来的是否就是事实和真相也不尽然,但是至少可以作为参考。
昆仑出山本就令平静了许久的江湖化作一滩浑水。
白虎堂的目的则是要在天下第一庄第二任庄主上位的时候,将这一座江湖彻底搞混,最好杀些江湖上的老好人,不惜触怒第一庄,也要将令它威名扫地,再压不住江湖。
若是原先老庄主还在,确实没有谁人敢来闹事,以这位的掌力,即便是白虎堂堂主亲身来此,被逼近三丈之内,也不敢说能接下这位武夫一拳一掌,只是现在老庄主毕竟不在。
王安风看了看背后两人,一连下了数种令人昏迷的毒,更用神偷门,药王谷与少林寺三个派别的点穴手法点了穴道,才安心将这二人扔在这里,转身出去,先是将事情和离伯说了说,老人大手一挥让他自去,这里有他看着保管不会有事。
王安风旋即出门,打算寻第一庄中的人,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司寇听枫。找到的弟子正好是先前他曾经开口帮过的持剑弟子,听说他有要事要告知庄主,宫白容脸上显然露出了迟疑之色,道:
“这……王少侠,我庄庄主今日繁忙,恐怕不一定有时间。”
王安风道:
“就说是当年梁州城中,共看那一场中秋酒会的故人来此。”
宫白容有些茫然不解,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亭台,道:
“那么,劳烦少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我去禀报庄主。”
“不过是否出来相见,要看庄主的意思了。”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这自然是应该的。”
宫白容旋即就去了,王安风则是去了那一座亭台那里等着,他之所以前往西域,是因为从酒自在那里得来了白虎堂的情报,而为了能找到这位老者,可是花去了不少的时间。
最后是在梁州城中秋酒会之后,由无心代为引见。
那个时候,不只是青锋解几人,薛琴霜和司寇听枫也和他同行,一路人热热闹闹自扶风回返剑南道,他也是在梁州城才第一次遇到了熙明,明明只是前几年的事情,却仿佛还在昨日。
许久未见,不知故人如何。
王安风心中升起了一丝期待,左右踱步,自亭台上看着下面的风景,亭台上除了他还有一位穿着青衫的老人,手持丹青,看一眼山下风光,就又挥笔急舞,想来已经画了有一会儿,画卷之上,青山隐隐。
最后复又添了几笔,忍不住得意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本见无一人可以共赏,本自遗憾,突然发现在他画画时走来的王安风,双眼微亮,起身不管不顾,就拉他来看画,王安风虽然没有学过丹青之法,但是赢先生既然琴棋书画皆造诣不凡,自然不肯让他变成个只懂武功的莽夫。
当下拗不过老者盛情,展开画卷,见果然画技纯属,心中佩服,若以他自己的水准,自然无法对这浸淫山水画中几乎一甲子之久的老者做任何的品评。
只是自十三岁少时到现在,不止一次看到先生画画,高屋建瓴之下,眼力差不得哪里去,只将先生闲时碎语说出。
只是他却不知青衫文士年少时是何等样人,不过三五句话,那位气质不凡的老者已经双目亮起,细细琢磨之下,几有恍然顿悟之感,突然就从气质高邈的老前辈成了热心肠的老人家。
极熟路拉着王安风坐下,令在远处守着的几名年轻弟子看的目瞪口呆。
正当王安风因老人过于热络而觉头痛之际,宫白容自三重门外疾步而来,却只有她一人,不见故人身影,王安风神色微怔,宫白容入了亭子,看到那位老人正指着画卷,满脸热切,不可遏制愣了愣。
旋即主动行礼道:
“晚辈见过周长老。”
老人回过头来,神色自热切变得冷淡下来,只是点了点头。
王安风起身看着只一人来此的宫白容,道:“庄主她……”
宫白容脸含歉意,道:“少侠海涵,庄主她确实是俗物缠身,不过她也说了,既然是故人,应当也不在乎这些俗礼,不妨在庄子里多待些时日,等到事情了结,在为少侠接风洗尘。”
王安风自怀中取出一个囊袋,递过去道:“那么,请将此物交给庄主。”
宫白容接过,道谢之后,重又快步离开。
王安风看着山中庄子,抬手按了按眉心,恰在此刻,自山下又上来许多江湖人,其中十八名白衣负剑女子,团团围着一位黑衣劲装男子,正是王安风等人上山前所见那位,出身隐门大墨碑林的少主。
旁边老人眉头也皱起,抚须道:“大墨碑林的人也来了。”
“年纪轻轻,就和他父兄一样,浑身脂粉气,俗,太俗。”
“那三十七面石碑武功,总有一天要失传,王小兄,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去别院一叙,老夫还有不少画作带来,呵,本是打算赠予好友,未曾想许多人都没有来,也白费我功夫,还专程与轩主说了这么一次。”
“轩主?”
“老先生是一叶轩出身?”
周姓老者抚须笑道:“正是山水之间一叶轩,老夫周深,奉任长歌师弟所托来此,不对……这个时候该称呼轩主才是,前两年我轩中出了些事情,累得原本在扶风学宫中坐死关的任师弟出山担任轩主一职。”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能改过称呼来。”
周深抬手轻拍了下额头,无奈苦笑。
王安风曾亲眼见过那位称得上一句浩然正气的轩主,点了点头,道:
“原来是周老先生当面,在下先前未曾识得先生,还望赎罪。”
周深朗声一笑,道:“为何如此拘泥?”
“来来来,老夫也说了身份,这样你都不来吗?你先前所说运笔锋的手法极别出心裁,再仔细与老夫说道说道。”
说着便不容王安风拒绝,一下把住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出轩外。
王安风感知到老人修为不过只是六品多些,不愿强行震伤了他,心里也想着,毕竟是任老的门派,他少年时好友夏侯轩自小喜欢的姑娘更是上一位轩主的独女,这一次白虎堂阴谋,无论如何还是要知会一声才成。
在此之前,也得确认一叶轩来人中没有白虎堂堂主的容器,当下只得半推半就,跟着老人走。与那大墨碑林众人擦肩而过,再往上行了片刻,才到了分给一叶轩的别院。
只是这个时候,门口有几位一叶轩弟子,似乎已经手足无措。
门里树下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抬头看着远处发呆,柔软的黑发略有些卷曲,束着玉冠,身后也是少年模样,只是面白无须,抿嘴笑起来双目眯着,朝着前面微躬着身子。
在大秦士族中多有清名的周深和王安风齐齐止住了脚步。
前者只是愕然震惊。
王安风脸色已经有些不对,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为何天下第一庄能立足于朝堂江湖而不乱,老庄主不但武功冠绝天下,也与皇室有些关系,庄上对联是先皇写就,当代皇帝要叫他一声三叔公。
那十七岁少年察觉到老人回来,双目一亮,急奔而出,口中道:
“周先生……”
少年视线看到了老者旁边的青年,笑容戛然而止,然后那一双褐色眸子里突然绽出琥珀般流光,伸出右手指着王安风,结结巴巴道:
“王,王……”
周深认得了少年身份,咳嗽两声,要引着这少年入内,更要将这少年身份在旁边青年面前给含糊住,老庄主是皇帝三叔公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过若是这个大日子里,当今太子嫡长子,大秦皇长孙出现在满是江湖凶人的地方,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可是正当他拉着李长兴袖口时,王安风已神色复杂,叹一声气,道:
“殿下。”
周身以及两名一叶轩核心弟子怔住。
可是紧接着李长兴的反应几乎就要让他们叫出声来。
这位肩膀上背负了皇室下一代期许的皇长孙整理了下衣着,认认真真一礼,动作上挑不出半点的毛病,恭恭敬敬道:
“长兴见过王叔父。”
“前次在扶风时候,未曾认出叔父,还望叔父恕罪。”
旁边老爷子瞪大了一张嘴,看看李长兴,是货真价实的皇长孙,不是甚么狸猫换太子的假货,再看王安风眼神就有些诡异。
李长兴再开口,下一句就是。
“王叔父什么时候和那位薛姑娘分了,娶我家栖梧姑姑?”
“要不然,那位薛姑娘做小也是……”
王安风手刀落在皇长孙额头。
包括李长兴背后宦官在内,无有一人反应过来,王安风看着前面捂着头呼痛的少年,他本不是如此莽撞之人,也想与皇室保持距离,只是听得他说的话,下意识已经出手,复又想到不知埋伏了多少白虎堂的第一庄,更觉得头疼,摇头道: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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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说一声大家情人节快乐~
一叶轩轩主的故事,在纵横天下卷三十八章到第五十六章,浩然正气。
李长兴,安风在扶风城表白时候的皇太孙。
第四十七章 朝堂与江湖(二合一)
任动有个古怪的名字,动,为人却很安静。
他原不叫这个名字,本是祁山大户人家出身,祖父曾为将领,只可惜父兄触了不赦刑律,给斩了首级,他当时候年岁尚小,当日率人抄家的将领没下了死手,索性问他要吃大苦头活着,还是愿意完完整整去死。
才五岁的任动满脸泪痕选了活着的路。
被送入宫中,丢失了原本名字,成了动。
后因为出身大户,生的白净机灵,给一个有些品级的老宦官领养,老宦官五十多岁的时候,得蒙取回了姓氏,动也就成了任动,老宦官临死时候用了一辈子谨小慎微的香火情分,把他送到了太子府上,成了李长兴的贴身人。
几年前出扶风那一次是皇帝身边的笑虎李盛,半步宗师跟着,他便留在了太子府中跟着几个老迈的宦官习武,在不考虑根基和将来的份儿上,种种禁忌手段之下,已勉强到了六品,笑起来已有了一股阴气,功体有了火候。
只怕终其一生,若无什么际遇,上不了上三品,四品也够呛,更有可能如笑虎李盛那样,留下一双惨白眸子的后遗症,不过这毕竟是久远之后的事情。
只因为武功入门,这一次出天京城,便也跟着李长兴同来,除此之外,暗中还隐藏了两名死士。
这两名死士一位是剑客,一位是精通诸般暗器法门的杀手,在入太子府之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人,其中一人更是四品的小宗师,拼死命来,就算是柱国也能拖延一炷香时间再死。
只是方才那一手刀,无论被大内传授武功的任动,还是隐藏于暗中的死士,都完全没有察觉到丝毫的迹象,反应过来时,那一手已落在李长兴额头,令几人心中一个咯噔,当即已生出些许冷汗。
对于那穿着寻常蓝衫的青年也多出许多忌惮重视。心中猜测怕不是哪一位江湖上曾和太子平辈相交的大人物?
否则如何能令当朝皇长孙称呼为叔父,任动心中则更是起伏不定,他和那两名江湖出身的死士不同,曾在宫中呆过几年。
义父在宦官中位置只不过是看管花圃园林的副监,却因为地位不高,更知道宫中的森严规矩,便如一张张层层密闭的蛛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上至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下至随意可能便会被责罚的仆役侍从,都逃不脱这一张大网。
在这张网中,每一人的言谈举止都要符合规矩礼仪,便是曾和太子平辈相城的江湖中人,也不可能让皇长孙主动行礼口称叔父,叔父二字的重量极重,普天之下,也就是几位殿下有资格让皇长孙称呼一句叔父。
李长兴不知暗中保护自己的人心中忐忑,周深邀众人入内,又打发了门下弟子去斟茶,一边和李长兴闲聊,一边暗中打量着王安风。
一叶轩虽在江湖,却与朝中诸多儒门大家有旧,有一叶轩弟子学富五车,入朝堂为官,也有朝中官员厌倦了俗世,致仕之后,入一叶轩抚琴对弈,泛舟江湖,在江湖士林两地声望极高。
周深年轻时曾在天京城呆过一段时间,诗文寻常,丹青却独树一帜,声名极大,至如今仍有许多朝堂贵胄以能得了周深一副山水画而洋洋得意。
老人在李长兴年岁还小的时候,曾经拗不过太子三次相邀,下山入府中,为李长兴画技启蒙,暂任客卿,三年之后方才回山,就到现在,李长兴仍旧以师礼相对,年年上山看望老人。
只是他无论如何不曾想到,李长兴会出现在这里。
更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个碍于情分收下的徒弟会多出一位‘叔父’来,心里止不住暗自嘀咕。
看着年纪样貌来说,并不是太子那几位兄弟……
奇哉,怪哉。
李长兴自数年前离开扶风之后,再未曾见到过王安风,也难有机会离开天京城,如今久别重逢,言语颇为欢快,只是虽然欣喜,其实了解不多,只是知道王安风的父亲当年曾是天策府大帅,与当今皇上生死之交。
而神武府事情却偏生牵扯极多,不能多谈,是以说不得几句,就又偏到了江湖上的事情,王安风随口问了一句为何他会在这里,李长兴当即大倒苦水,说是自己才十六岁,每日里从早到晚,学文习武,考核时政,整日里不得半点空闲。
而且自己分明还未曾及冠,父亲就已经打算给自己找妻子。
前些年还好,这一年每过几日iju有年岁相仿的少女上门,或者一同赏景,或者相邀出门踏青,灯会诗会更有许多才女寻他独处,他不觉娇媚动人,只有头皮发麻之感。
这一次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说到此处,李长兴抬手扶额,嘴里咕哝着打算找个江湖女侠带回去,若能堵住父亲的嘴便是最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长兴大约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隐在暗处两位高手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大秦民风开放,只是李长兴身份不同,若是当真下一代帝国的顺位继承人找了个江湖女侠回去做未来的太子妃,他们两人大可以想到回去之后被打烂第三条腿的下场,让未来的太子在江湖上找了女人,他二人就再不用找女人了。
李长兴自怜自哀地叹息了好一会儿,又说不得几句,话题就又转到自己栖梧姑姑那里去,捧着茶盏,叹一口气,道:
“我家栖梧姑姑模样气度都很好,只是不知为何,去年迷上了江湖话本之类的故事,更是对江湖中那位刀狂情有独钟,几乎将天京城中有关刀狂闯天雄的话本搜集了一个全,藏在书架上,时时翻看。”
“爷爷曾说过她几句,也给姑姑撒娇糊弄过去了……”
“唉……难不成真打算要找个游侠儿不成么?”
少年皇长孙极悲痛叹息一声,一双黑亮的眼睛隔着柔软卷曲的黑发,偷偷打量着王安风这位便宜叔父,见到后者完全不动声色,又道:
“对了,叔父你行走江湖,有没有听说过这位刀狂?据说刀狂是这一代江湖中顶尖儿的好手,只是限于年纪,战绩不显,在绝世榜单上名次排在后面,叔父你武功那么强,可曾和他比试比试?”
“我想着吧,叔父武功,定然比他要强的。”
声音顿了顿,又贼心不死,补充一句:
“那样我回宫之后,和姑姑多说说你,姑姑或许就不会那样喜欢江湖话本游侠之类的了,爷爷和父亲也不会那些头痛了。”
王安风眼皮不眨一下,淡淡道:
“刀狂?”
“不熟。”
“不曾见过。”
“也没有机会和他打。”
李长兴满脸遗憾哦了一声。
周深自王安风语气中察觉异样,只道是这个于丹青之道上颇有见地的年轻人因为自己弱于刀狂而心中低沉,抚须宽慰道:
“刀狂年纪虽然不大,放眼天下已经是第一等武者,大秦,西域,北疆这几座江湖里,能有资格和他放对的人,几只手就能够数的出来,而且其人刀法暴戾,下手并不留情,与其交手,非死即伤。”
“这样人便如一团火,远观即可,近了势必得给火焰灼伤。”
“须知江湖之大,毕竟不只是刀剑的江湖。”
王安风点了点头,温声微笑道:“老先生说的是。”
周深见他未曾因为提及刀狂而懊恼,眼中激赏更甚,笑了几声,兴之所至,干脆令弟子取出了几幅画卷,邀他共赏。
中间李长兴打算偷偷溜出去避开老先生的考教,未能得逞,被迫站在了两人中间,只觉这些年未曾用功学过丹青,旁边两人说话如坠云里雾里,半句都听不懂,委实难熬的厉害。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王安风起身告辞。
李长兴被拉在屋子里,周深亲自送出别院,恰好看到了大墨碑林众人走过,一群白衣少女如同粉蝶翻飞,围绕在黑衣青年身周,周深眼底浮现一丝嫌恶,止住脚步,等到了大墨碑林离去,方才摇头喟叹一声,道:
“老夫年少时候,武灵王还在位,大墨碑林阳刚浩大,江湖中纯以刚猛手掌功夫行走天下,不逊天龙,可惜不过三十年避世而居,阳刚之气尽散,连下一代碑林之主都变得这样浑身脂粉气。”
“大墨碑林三十七面宗师演武石碑的家底总有一日要被败光。”
说着自觉失言,摇了摇头,又道:“当年老夫受过大墨碑林中的前辈指点,一时激愤而发,王小兄勿要在意,我等在第一庄中会多逗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若是小兄弟还有兴趣与老夫探讨丹青,随时上来,老夫奉陪到底。”
王安风抱拳一礼,嘴唇嗡动数下,未曾传出声音,然后微微一笑,道:
“多谢老前辈盛情。”
“晚辈告辞。”
待得王安风离开之后,周深立在院中颇久,一双白眉皱起,却是方才王安风以传音入秘法门告诉他白虎堂之事,老人心中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思及此刻的江湖局势,却又觉得若说有如此胆量,也大有可能。
而且,既然是能与太子平辈相交,想来若非身份不俗,就是武功超绝之辈,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自然平添许多可信。
周深一时间心中诸般念头涌动起伏,难能下定决心,站立许久,转身时看到李长兴自屋中走出,依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一块糕点,老人心中微微一动,上前问道:“长兴……”
“你那位王叔父,他究竟是谁……?”
李长兴眸子转了转,微笑道:
“叔父未曾告诉先生吗?”
周深点了点头,道:“我二人不过是在山上亭台处相逢,商讨丹青。倒是未曾问过他的身份。”
少年皇长孙将手中精致糕点扔到嘴里,拍了拍手,拍去可手掌上黏着的细粉,然后跃下栏杆,笑吟吟道:
“既然王叔父没有点出他的身份,自然是有叔父自己的道理,我是晚辈啊,先生,如何能够违逆了长辈的打算?这可和诸位先生教导的道理相悖。”
周深抚须动作微顿,道:
“这……”
李长兴又道:“想来若是叔父打算让先生知道的时候,一定会告诉先生吧?唔,先生不是会打听旁人私事的人,突然问叔父的身份,想来当是王叔父说了些什么事情罢?”
少年挠了挠柔软的黑发,笑道:
“唔,这毕竟是牵扯了江湖的事情,我就不问先生了。”
“不过,王叔父曾经在扶风学宫待过,据说当年和任长歌老前辈关系尚可,既然是叔父开口说的话,那么先生还是要多看重些的……叔父他不是胡乱开口的人。”
周深神色变了变,微微点头。
李长兴微笑,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老人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李长兴驻足侧身,道:“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周深抚须,神色郑重,凝眉道:“我观殿下方才讲论丹青时候似乎多有懵懂,于这些年恐怕未曾用心,既然你称呼我一声先生,自然不能愧对这二字,你今日之后,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此,温习功课。”
少年脸上笑容瞬间崩塌。
“??!”
直至一个时辰后,李长兴才被放出了一叶轩别院,只觉得满脑袋里都是丹青的各种技法,塞得满满当当,离了太子府后罕有如此头痛时候,背后任动垂手侍立,李长兴揉了揉手腕,想了想离开时候,自己父亲说的话,呢喃道:
“苦也苦也,本想要故作高深装装样子,却给先生抓了去温习功课,你说我这一次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任动轻声道:“周老先生也是为了殿下好。”
李长兴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道:“人人都说为了我好,却也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接着这一份好意?”
声音才落,自觉失语,故作寻常笑着摇头,道:
“不过,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会遇到王叔父。”
任动道:“那位王大侠……”
李长兴察觉任动言语中的好奇和迟疑,笑出声来,道:
“你也很好奇啊?想知道么?”
任动恭恭敬敬道:“全听得殿下吩咐,属下不敢暗自揣测。”
李长兴揉了揉头发,咕哝道:“哪里有什么不敢的,他啊……周深先生总在一叶轩中研究丹青笔法,不怎么关心江湖事情猜不出来,猜不出身份正常,连你也猜不出吗?”
少年抬头,看着第一庄山下景致,呢喃道:
“我说叔父能胜过刀狂,不是在捧他……”
“我是当真觉得,他可以做到。”
………………
王安风自一叶轩出来之后,神色有些微沉,觉得第一庄的局势本来就不容乐观,突然多出来的李长兴,某种程度上几乎是不逊色于白虎堂的变数,当今太子的嫡长子,而且朝堂对于这位皇长孙评语似乎极好。
这一件事情往上数,是二十年前。
当今太子只是个少年,第一庄庄主过寿,太子亲自来祝寿。
这分明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和江湖中明面上的第一势力接触,是朝堂和江湖的联手默契,上一次是太子,这一次天下第一庄新的庄主上位,就是皇长孙,至少要与司寇听枫结下善缘。
想一想若是李长兴在这里出了问题。
王安风打消这个念头,不再多想,回到所处别院的时候,恰有两名来访者失望离开,默默记下其面貌身份,推门入内,察觉到了四股气机。
再进门的时候,听到了离伯爽朗笑声,看到了东方熙明怀中放着一个墨色圆盘,里面分成好几个格子,各自放着些精致点心。
离伯手中多出一坛醇酒。
一侧站着那位曾给王安风代为传信的持剑弟子,而在桌子旁边还坐着一名女子。
穿着一身白色劲装,黑发如墨,神色冷淡平常,与离伯闲谈的时候,将手中的糕点亲昵递给东方熙明,看到后者张嘴结下,不见生分,女子脸上就多出一丝笑意。
而在察觉到王安风推门进来的时候,那笑意收敛了下,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将给熙明擦去嘴角渣子的右手收回,放在旁边,抬眸看向王安风,没有寒暄,开口直奔主题,道:
“听弟子说你找我?还留下一个锦囊?”
王安风点头,可是旋即就注意到了司寇听枫相较于寻常苍白许多的面庞,微微皱眉,语出几乎令旁边持剑弟子心神失守,道:
“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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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回礼相赠(1/2)
素净的雅室之中,宫白容几乎给王安风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吓得后退一步。
司寇听枫受伤一事,就是在庄中也只得些亲近些的弟子知道,更兼服用了丹药,化去外在表征,旁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却被眼前这个今日才上山来的人一眼看穿。
可接下来司寇听枫和王安风的交谈更让她心中失神。
素来冷淡的女子只点了点头,道:
“不错。”
“前几日有人暗中摸上了庄子,与我交手,虽被击退,我也受了些伤。你锦囊中说结庐剑堂两人有问题,他二人现在哪里?”
“你杀了他们?”
司寇听枫性子与薛琴霜有些相似,却更为直接了当,不喜遮掩,有时候却也如同一把利剑,王安风无奈笑一声,道:
“自然没有。”
“这里毕竟是第一庄,既是你的地方,我总不至于做出那种事情。”
“那两人已经被我拿下,暂且封去内气,扔在庄子里,你若想要问他们事情,我随时可以将他们唤醒。”
司寇听枫神色柔和了两分,点了点头,道:
“多谢。”
声音微顿,又道:“白容,你且先退出去。”
背后持剑弟子自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多问,当即行礼之后,退出门去,只在门口值守,心神仍还有些摇曳,而东方熙明也极乖巧,和离武入了内堂,几人出去之后,这一间屋子里就被一层宽厚气机笼罩遮蔽。
司寇听枫此刻方才看向王安风双眼,道:
“所以,白虎堂的事情,你有几成把握?”
王安风凝眉道:“至多只有六成。”
司寇听枫略有诧异:“居然如此之低,并不像你……”
王安风道:“谢正豪两人,确实是用了白虎堂的手段,而且我在假装中招的时候,也曾听到他们两人的交谈,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对于他们所知道的消息深信不疑。”
“但是我曾经和白虎堂堂主交过一次手。”
“当时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若非我师父出手,怕也要成了白虎堂堂主分神的容器,此人武功诡秘异常,只在我所知,能够改变其他人的意识和记忆。”
司寇听枫反应过来,神色一正,道:
“所以你怀疑,谢正豪两人知道的东西其实只是被篡改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两人记忆很大可能被改动过,可能是作为弃子,也能是死棋,故意引来注意,白虎堂堂主下手狠辣,这样的事情,想来做得出来。”
司寇听枫微微皱眉,手指屈起,轻轻叩击桌面,虽然冷淡,却心思灵动,抓住了王安风话语中的重点,复又问道:
“你能够察觉到是否是白虎堂堂主的容器?”
王安风颔首:“或许是曾经与他有过接触,所以能够察觉,不过只能在比较靠近的情况下才行,隔得远了,就极模糊,尚且不明白对方是否也有遮蔽这种异样的手段。”
司寇听枫点了点头:
“如此,也是极难得了。”
“既然你有这样的能力,打算如何去做?”
王安风将所想的事情和盘托出,平缓道:“我毕竟是外人,稍微自由些,可以在大典之前的几日多在山庄中走动,看能否多察觉几人,之后我会将这些人写作名单,告知于你,你可以多加防备。”
“若是有着实棘手的,我会先令他们失去作乱的能力。”
司寇听枫听罢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
“不必如此,难以保证对方会不会有什么联络的手段,一人二人出现问题,还可以解释,若是一连数人都消失的话,对方必然会转为警惕,很大可能会直接用出白虎堂堂主倒影这样于人于己都没有半点好处的手段。”
“到时候若令白虎堂‘容器’更多,反倒弄巧成拙。”
“此事交给我处理,倒是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何事?”
司寇听枫冷淡神色变为郑重,道:
“在这几日时间,保护好李长兴。”
“你应当明白,他若是在江湖中出了问题,远比此事带来的后果更大。”
王安风点头应下:
“你我交情,我自当全力相助。”
司寇听枫神色柔和些,两人复又闲谈了片刻江湖中的事情,司寇听枫此刻是第一庄庄主,临近大典,不能离开太长时间,起身告辞,临行时候,王安风将她送出去,此刻已近黄昏,天边一**日低垂,遍地泛红金光。
司寇听枫看着暮色下巍峨的第一庄,笑一声,道:
“有时很羡慕你和琴霜。”
王安风微有愕然,没有明白司寇听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寇听枫没有打算解释,负手而立,复又道:“他日你二人成婚,若第一庄还是而今的第一庄,我会给你二人一场声势足以震动江湖的婚礼。”
王安风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
“这,我和薛姑娘……这个还未曾,未曾……”
司寇听枫却又遗憾叹道:
“只听你仍旧称呼为薛姑娘,便知不是近年之事了。”
王安风无言以对,司寇听枫脸上罕见一丝笑意,摆手正欲走时,王安风甩手扔出一个白瓷瓶,道:“你的伤势应当是内伤,第一庄中想来不缺灵丹妙药,但是这一种是我师门中独有秘药,江湖上寻常难见,应当会有用处。”
“且放心,只消调理数日,不会有药毒沉苛之状。”
司寇听枫嘴角微勾,道:
“自来了这里,便早已等你的药了。”
“多谢。”
“回礼已给了熙明,你可自取。”
王安风道一声可不是为了什么回礼,司寇听枫已带着宫白容离去,两人没有从正门走,而是自隐蔽处用轻功上山,背影隐没在了落日黄昏之中,不片刻就再看不见了。
王安风目送两人离去,转身回到房中,离伯正慢悠悠喝着第一庄窖藏的好酒,东方熙明捧着一本书认真看着,那页已经有些泛黄,想来有些年岁,是第一庄中典藏的典籍,而在桌上还放着一本。
东方熙明自书中抬起头来,看着王安风,道:
“阿哥,这是司寇姐姐带来的书……说是回礼。”
王安风揉了揉眉心,对于自顾自做事的司寇听枫多少有些无可奈何,拿起桌上那一本书,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口气极大,号为坛里春秋,心中正想着是哪一家典籍,翻开看了数页,便即哭笑不得。
放下这本书,看向离武,道:
“离伯,第一庄连教学做咸菜之流的书都有收集吗?”
老人砸了口酒,随口道:“第一庄典藏丰厚,压在江湖上许多年,三道九流都有关系,遇到并非武学典籍,却也有些价值的书卷,留下副卷抄本也是正常。”
王安风拍了拍书皮,呢喃道:
“可是,我又不是不会做……”
离武额角抽了下。
嘴里的酒突然就有些剐喉咙。
东方熙明缩了缩脖子,认真看着自己手里的这本书。
她本好吃,只是离武带着她到处转悠的时候,曾回去一次大凉村,自王安风家后院树下第三颗石头后面,搬出一个藏在阴凉地的黝黑小坛,满脸和煦,骗她吃饭的时候吃了一大口,真的是一大口。
少女视线专注落在了写着如何做糕点的书本上。
竭尽全力将注意力自回忆中转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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