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刀狂,大秦之刀狂!(八千五百字大章二合一)
刀鸣之音清越。
在那最后两字落下之后,全场近乎于死寂一般。
眼前两位四品的武者,那位胖的双眼青碧,光着圆溜溜大脑袋,瘦的则有一圈仿佛枯草的灰发,颧骨高耸,仿佛鹰隼瘦立,桀傲尽现,尽数都是域外之人的模样。
数百年前,中原各国中有百家争鸣,原先就看不起其余各国。后来诸子传教,传中土流派者即为教化。
其余的则被称为化外蛮夷。
现在这个词也已经很少用起,其本身含义也已经被漫长的时间附加了一层又一层新的东西,不需要其余的解释,只是这两个字说出,便带着足够的蔑视。
便是寻常域外之人,也要气得拔刀厮杀,何况是江湖武者,何况是已然凌驾四品,距离天下绝顶不过一步之遥的第一流武者?
胖老者眼角狠狠抽动了下,看着刀狂,道:
“……蛮夷?很好,你很好……”
“自二十年前以来,已经再没有人敢对我说出这种话了……你很有种,老二,今天咱们不走了,也好好领教一下眼前这位刀狂的本事。”
瘦高老者冷笑两下,便即道:“有何不可的么?便是那几人察觉了不对赶回来,你我的本事,就走不脱了?司马错此刻不在,皇甫天不过靠着一把祖器,不过是个靠外物的废物。”
颇远处,一名男子忍不住激怒,喝道:
“区区两个化外之人,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皇甫家主武功盖世,义气凌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几位前辈哪里是你们这样的身份可以妄言议论的?”
“哈哈哈哈,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胖老者哈哈大笑,右手拍出,一道厚重气劲爆发,仿佛沉闷龙吼,竟是说不出的霸道和刚猛,开口武者根本无法躲避,口喷鲜血,倒飞而出,撞塌了一片楼阁。
众人原本稍微放松些的心境几乎瞬间紧绷。
北邙剑派的剑客已经负伤,换做左手持剑,见到刚刚那一路凌厉无匹的掌力,心中突然微微一突,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只是觉得有种幽幽冷意,挥之不去。
而在他旁边,老成持重的北山公却是微微一呆,苍老如青松的面容上,先前就是皇甫皓遇袭的时候,也依旧镇定,在这个时候竟然浮现恐惧之色。
这两个西域高手先前本已经有了离去之心,但是这个时候,反倒像是不再着急,胖老者松开了衣襟的缚带,整个人的身躯竟然再度庞大了几分,而后者则身形飘忽,鬼影重重。
“老二,这个人刚刚说,让我们齐上对吧?”
“嘿,说的不错。”
“那便齐上罢……”
“齐上!”
王安风将口中鲜血咽下,心中默念经诀,气机调和,而众人则只是看得了刀狂神色冷淡,不为所动,面对两名武功深不可测的对手,以负伤之躯,悍然出手。
手中之刀,仿佛霹雳雷霆,骤然劈落,气机将两名四品武者笼罩其中,其威势之强横,竟然比起先前还要更甚三分,天地浩大,却被这一刀而断。
众人心脏仿佛被一把狠狠攥住。
他们曾经和那两位老者交过手,知道其中一人以横练外功为主修,力强势猛,一者则擅长身法,武功飘忽,仿佛鬼魂,都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四品准宗师。
但是以刀狂方才阵斩四品的实力来开,这两人应当也不是刀狂的对手,因而他们心中虽然因这一刀的威势而本能震颤,却也微微松了口气。
刀光暴起,骤然劈落。
两名老者却是以一前一后的奇异站位站定,口中同时暴喝,拳掌砸出,一者身上气焰赤红如大日,一者则阴冷深邃如幽冥,本来应该是水火不容,彼此冲突的两种极限气机,却在这个时候,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两名四品中数得着的庞大气机相连,瞬间登顶‘高楼’。
天门旋即被破。
原本冬日晴朗的天空骤然间暗沉下来,仿佛在瞬间自白天到了黑夜,中间的那一部分时间则是化作了流沙消失。
刀狂煊赫霸道的刀芒砸落在阴阳流转之上,只是略微激起了些微涟漪,仿佛一块石头砸落在了河流当中,虽然暂且荡起了水波,但是河水流淌不停,涟漪旋即被抚平。
而在此时,天空之中的云层堆叠汇聚,受到了外力作用,微微旋转,仿佛漩涡一般,逐渐低垂,浩大苍茫,使人几有头晕目眩之感。
巨大的天地异象几乎笼罩了整座天雄城。
在各处的百姓已经发现了外面的不对劲,抬起头来,看着天上漩涡逆转,云层厚重,却有星辰现于白日,仿佛棋盘。
北邙剑客僵硬抬头,茫然呢喃:
“这是……宗师?!”
旁边盘山派宿老北山公已经低低叫出声来,双眼之中的从容平静彻底地消失不见,他跌跌撞撞往后退去,口中失声道:
“是,是你们……”
“阴阳大轮转,是,是他们?!”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你们?!”
“不,你们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他眼中有压不住的恐惧之色。
北邙剑客身子微微一颤,瞳孔收缩,终于从‘阴阳大轮转’这五个字中唤起了那已经模糊的记忆那个时候,他还不过只是初入山门的持剑弟子,而这五个字带来的,便是一场尘封多年的大战,以及,宗师的陨落。
夏侯婕神色微变,亦是想到了这一点,看向皇甫秋阳,声音有些微的低颤,道:
“皇甫家主他们现在离这里有多远……”
皇甫秋阳面色微白,摇了摇头,道:
“父亲说,想要和几位好友切磋一二,以他们的武功,恐怕离这里起码百里之外,才不至于影响到周围的百姓……”
夏侯婕张了张嘴。
这也就是意味着,真正的绝顶高手,现在还在很远处,而且很有可能现在正在交手当中,天机混乱,难以察觉到数百里外的异变。
就算是有联系的方式,回返恐怕也不是即刻的事情。
李吟香现在正在前面,依凭栏杆,眸光之中,隐有好奇,旁边老者面容枯败,沉默道:
“小主还是往后退退罢。”
李吟香一身白衣,肩膀上白绒大氅,看向老者,脆声道:
“他们两个这一招很有名气么?”
老者看了一眼,眸子里浮现波动,道:
“是,这一门阴阳大轮转,修行限制极严苛,两人所修武功必须同根同源,却又得要彼此相逆,武者天赋须得要卓绝,更是不可有丝毫的差异,千万人中难寻得这样两个人。”
“而这一门奇功初时不过寻常武功,但是修到四品境界,两人气机加叠,即可强行突破龙门。”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联手,不逊宗师,而且阴阳大轮转本身也是一门最顶尖的武功绝学,再刚猛霸道的劲气,也会被阴阳轮转,磨成齑粉,再一轮转,便可以反攻对方……”
“当年的春秋一剑越千秋,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要想破去,除非武功境界远超他二人,要不然就要招法精深奥妙,能够窥破一瞬即逝的破绽,然后在瞬间出手,强行破招。”
“但是距离春秋一剑之死,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年时间,这二十年的时间里面,他二人吃住同行,默契只会越来越好,破绽自然越来越少,几乎已经称得上是不破之招数……”
老者声音越发低沉下去。
夏侯婕张了张嘴,未曾想到今日这件事情,竟然最终偏落到了这样的结果去。
宗师二字带来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正因为出身于武道大世家,所欲感触才会比起寻常人更深,她曾经见到过家族中老祖宗和其余五品高手的切磋,几乎如同玩闹一般,宗师二字,便是凌驾于天下千万武者之上的巅峰。
一人破军。
所向披靡。
在场众人,都是西北十七郡中的名家大派,宗师陨落是江湖大事,何况只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就算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也都了解一二。
才出茅庐,就直面宗师战力,那些年轻一代尽数手脚冰凉。而就算是那些究竟江湖的老一辈,也觉得头晕目眩,虽然握剑,却难以挥出,觉得口干舌燥,心跳虚浮。
天象变化,层层云雾连结成漩涡,压得越来越低,一片死寂的压抑,像是下雨之前的那种压迫感,仿佛再过瞬间,就会有笼罩一切的暴雨冲刷下来。
压抑死寂之中,突有铮然刀鸣,再度爆发。
一身黑衣大氅的青年,手中墨刀扬起,旋即毫无迟疑,裹挟煊赫气劲,猛地劈落,仿佛撕裂黑暗的光芒,将一道道的目光吸引过来。
各家各派中的年轻弟子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唇微张,看着那个他们先前曾经万般不屑低声嘲讽的男人,有的甚至于因为这死境中的微光以及激荡的心境而眼眶微红。
李吟香安静看着,双眸粲然流光,低低笑说,我便知道。
刀狂。
在场千余人,面对天下绝顶。
唯一还有勇气悍然拔刀的武者。
雷霆般的嘶鸣之中,墨刀已然连连出手,刀芒煊赫,不断斩破长空,只是余威,就要让旁观武者呼吸不过来,生出会被有一刀当头劈斩而下的错觉。
但是刀芒落在阴阳轮转之上,只一瞬间,便即被化去,更有些许刀芒被其引动,逆转攻杀向刀狂的方向,后者先前连连数战,身上已经有了不少的伤势,而今伤势更多更重。
右肩,左胸,腹部,都已经出现了一道道刀痕。
那种惨烈豪壮的模样,马义弘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右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器,不止是他,身后的武者们恐惧逐渐消散,属于武者的豪武升起。
胖老者突地一声大笑,阴阳轮转之际,分手一拍,伴随着低沉龙吼,先前出现的掌势再度出现,重重砸在刀狂右肩之上,伴随一声遏制不住的闷哼,刀狂身行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一处阁楼之中。
赤红阁楼摇摇晃晃,旋即直接坍塌,上面之人惊呼声中,尽数跃出,砖石磊叠,将刀狂整个人压在了下面。
那胖大老者哈哈大笑道:
“不过如此罢了。”
复又看向周围各派武者,道:
“我二人接受密令,不可暴露身份,原本没有打算用处这一招来,但是你们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两人的武功,就要留不得你们了。”
“皇甫天回来之前,爷爷我大发慈悲,送你们去见你们的祖宗去罢!”
言罢复又大笑,众人皆是戒备,马义弘看了一眼王安风被压砸的方向,心中想到了家中病卧的师父,手掌抚摸着玉佩,突然似乎下定了决心,松开玉佩,往前大步而出,高声道:
“我辈武者,何曾顾惜一死?!”
“死便死了!”
“晁州马义弘,原为诸君快战!”
旋即仗刀而前,毫无迟疑,众人恐惧已经被刀狂方才壮举所撞破,而今又受到这样晚辈的一激,迟疑不在,口中低喝出声,兵器武功齐出。
“北邙剑派弟子,拔剑。”
“苦修一十八年春秋,当为今日……”
“轩辕弟子,手中之剑可还利否?”
怒喝呼啸之中,有刀芒剑气,潮涌而来,各家各派,西北十七郡中能够人人叫得出名字的高明武功,尽数都朝着胖瘦二老劈斩过去。
二老微怔,未曾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变故,阴阳轮转骤然爆发,偌大一条阴阳鱼,流转不定。
所有招式,全部被接下。
而在众人旧力已尽的瞬间,两名老者步伐同调,已经突入众人之中,虽然只是区区两人,但是却仿佛两头疯虎一般,招法霸道凶狠,出手便即伤人,绝不贪心,一击即走,只是短短数息时间,已经十数人负伤垂死。
胖老者杀得兴起,又一伸手,从旁边北邙剑客手中夺来一把冷意莹莹的钢剑,全无招法,仗着此刻内气充盈,只是疯狂往前劈斩攒刺,众人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剑鸣声音一响,骤然突刺,直指一人喉咙,就要将这个人钉杀在地。
便在此时,那堆阁楼废墟突然炸开一道煊赫刀芒,胖瘦两名老者怪笑两声,前冲之势骤停,往后暴退,道:
“就知道你还活着!”
言语声中,方才消散的阴阳轮转重新出现,凝神戒备。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道霸道的刀芒直接向准备拼死的各派武者斩去,将那些武者骇得连连后退,方才避过。伴随着一声轰然大响,地面上被斩出了一道深深的刀痕,烟尘弥漫。
北邙剑客心中震动,感受到刀芒锋锐,道:
“刀狂,这是何意?”
哗啦哗啦的声音中,砖石瓦片废墟被推开,刀狂的模样并不如先前那么平淡,额角似乎被最后一击所伤,流出鲜血,唯独双目依旧淡漠锋锐,漠然道:
“他们是某的对手,某的猎物。”
“退后。”
众人微微一楞,而那身影已经缓步走出,一人一刀,立在刀痕之前,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大氅抖动,将那两名域外高手挡在众人之外,不由得有些呆了。
胖老者突然哈哈大笑道:
“猎物?对手?!”
“刀狂啊刀狂,这个狂字不差,你配得上,实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啊,这便是中原人口中说的那句死鸭子嘴硬了吧,好好好!今日爷爷我就陪着你玩玩,什么禁令都不管了,便是皇甫天回来,拿出他的兵器来,大不了退走。”
“只是你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么?!”
刀狂左手抬起,将背后大氅解下,在已经开始因为宗师气机而异变的狂风之中,一下飘远,众人目光下意识追随而去。
然后,他将右手中的断刀,交给了左手。
看到换刀这一幕之后,两名老者神色齐齐微变,先是不解,旋即在脑海当中升起了一个荒谬到难以置信的念头来。
李吟香张开双唇,脑海中回想方才看到的一幕幕,呢喃道:
“难,难道说……”
刀狂五指次第律动,握紧刀柄,冷然道:
“第二回合。”
声音尚未落下,身行已经暴起,轻功身法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速度极快,手中之刀,挟持十万八方移山巨力,重重劈斩而下!
宽大的袖口之下,左手手背之上,赤金色的火纹流转,构筑成了两个奇异的文字,旋即齐齐一亮,隐入体内。
神兵金刚。
左手金刚,右手般若。
二者合一,是为普渡。
阴阳轮转的异象之上,涟漪骤然扩大,但是一息之后,仍旧消散不见,两名老者心中稍安,步伐调转,阴阳逆行,刀气爆发,在王安风肩膀上撕扯出一道巨大痕迹,血流如注。
李吟香旁边老者眸子先是微亮,旋即叹息一声,道:
“不行……”
“刀狂虽然隐藏了实力,但是要破这一招,非得要第一等精妙的招数,他不行,做不到的。”
夏侯婕咬了咬唇,道:
“可若是他能支撑到爹爹和皇甫家主他们回来的话……”
老者叹息一声,道:
“希望如此罢。”
从其口气上,显然不饱太大信心,若非是知道此时谁敢乱动,便即会招来第一时间的攻击,早已经带着李吟香离开这个危险之处了。
李吟香看着下面的刀狂,轻声道:
“我觉得……他能赢。”
老者只是苦笑。
下面枯瘦如竹的西域高手嘿然笑道:
“只是这样么?刀法反而变弱了啊……”
胖老者补充了一句,道:
“而且脑子也不好使,哈哈……”
王安风对于自己肩膀上伤势,只是微皱了下眉,手掌一动,刀锋扬起,旋即踏步一侧,再度劈落。
刀声如雷,一刀刀斩落。
但是结果只是刀狂身上多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曾经亲自参加过二十年前惨烈大战的北山公高声道:“刀狂,转用刀招变化对敌,以精妙招式,打出破绽,这是越前辈临终之前说出的破解之道!”
胖老者面色不变,哈哈大笑道:
“原来他死之前还说了点东西,可惜啊可惜,今日不同于往日,你真的当我二人这二十年间没有进益么?”
“我等此招,已然是不破之绝学!”
北山公道:“你如此说,就证明了,这一招仍有破绽!”
瘦老者嘿然道:“不错不错,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要不要来赌一赌?赢的生,输的死,光明正大,干脆利落。”
三人言语中勾心斗角,彼此试探,真真假假,无人能够分辨出来,但是刀狂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只是手中之刀一下一下斩落,每一刀,都似乎比起先前更重,更沉!
而他身上被反向劈出的伤势也越来越多。
胖老者突然冷笑道:
“没有想到,刀狂不只是武功一般,脑子也坏得很。”
“既然知道我等绝学,能够无视天下武功劲气,竟还这样来送死……”
这也是说出了众人心中想法和不解。
刀狂右手一震,手中残刀再度劈落,其势沉重,以域外群星阁绝学,引动上一刀的气机,浩然劈落,重重斩在了阴阳异象之上。
这一次,涟漪暴起。
刀气反噬反而变弱,擦过刀狂脸颊,鲜血流出,面容冷峻的刀狂看着两名神色变化的老者,声音平淡:
“阴阳流转?化去的力量有极限罢?”
“只要有极限,那么就可以了……”
刀锋扬起,再度劈落!
轰然之声不绝。
众人从未曾听到过如此高昂的刀鸣声音,仿佛暴风一般凌厉而霸道,阴阳鱼上的涟漪终于没有办法开始停下来,尚未完全散去,第二道涟漪就已经出现。
刀刀沉重,刀刀疯狂。
两名老者神色微变,身形变化,腾空而起,其中一人传音道:“住手吧,刀狂,便如你说的,有些许可能破招,可在此之前,你也会死!不如你我就此罢手,我二人离开。”
“你一身苦修不易,何必为了这些寻常人而白白送了性命?”
刀狂手中之刀不停,死死劈斩在上。
一身黑衣染血,声音淡漠,每说一句,便即斩落一刀:
“为了他们?你是在说什么?我只是要你的性命。”
“旁人生死,与我何干,且来快战!”
“赢者生,败者死!”
“生无尤,死无憾!”
“你,有这个觉悟么?!我很好奇,看看你们的极限能不能吃得下刀狂的刀,更是好奇,刀狂的极限在哪里?我的极限,是不是要高于你们。”
“且来赌!”
一声暴喝,刀法狂乱,声音响彻整座天雄城,震慑人心,那些而那阴阳鱼上的涟漪已经疯狂抖动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被破。
李吟香旁边的老者说不出话。
他从未想到过,不破之招,竟然还存在这样的破法。
不破之招?
那只要凌驾于这一招的极限之上就可以了……
何等地简单?
又有谁敢想?
刀狂,人狂,刀法越发霸道而凶狠,只在此时,远处已经有数道庞大至极的气机,迅速逼近,众人都察觉到了那气机的靠近,各自面上浮现欣喜之色。
夏侯婕松了口气,呢喃道:
“来了,终于拖到了这个时候。”
“今日没有什么危险了。”
胖老者面容微变,心念电转之迹,突然想到了一事,道:
“你原来是打得这样的念头?!什么大秦正道,就这样打算围攻么?哼,可笑,一线之隔,天涯海角,便是你等一齐上,也不一定就真能够破了我等的阴阳轮转。”
下面江湖武者们微微一怔,旋即骤然明悟。
原来刀狂一直都是这样的打算么?
北山公抚须苦笑道:“我等还震动于这两人突然出现,却没有想到,刀狂已经一眼看到了这么远的事情,是了,他若是将对方拖住,那么百余里外的诸位家主察觉到不对赶回来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刻。”
“如此便是请君入瓮的局面了,高明啊。”
北邙剑客叹道:“如此,我不如也。”
便在此时,刀狂手中之刀微震,他从群星阁老者处偷学来的气机叠加之术,对于身体的压力极大,先前是凭借金钟罩方才强行压住了震动的气血,强催刀法。
此刻两名老者因为皇甫家主等人回返,心中战意骤然消退,王安风久经厮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右手握刀,突然猛地劈斩而下。
周围弥散不曾散去的刀气,汇聚为一。
正是域外群星阁中不传之秘!
墨刀残缺,但是现在,断裂的刀身已经被一道凝时的刀罡替代,清冷如月,微微一顿,旋即重重劈落。
涟漪层层绽放,已经抵达了极限的阴阳异象,不断震动,变化,旋即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目光当中,直接破碎,细密晶莹的‘碎片’,笼罩整座坊市。
未曾化去的部分刀罡化作了澎湃的力量,强压而下。
两名老者一时不察,口喷鲜血,被重重地砸落在地,刀气纵横切割,浩大演武场,直接被凌厉无匹的刀芒掠过。
刀狂旋即落地。
气浪自其脚边震动,旋转,爆发,轰然一声爆响,旋即连绵不绝,方才还完好的演武场在瞬间化作了手指大小的千万碎石,被震动扬起,烟尘弥散,仿佛浪潮。
一道清越刀吟声音响起,戛然而止,历久弥散。
北山的视线凝滞。
他苍老的眸子里面,已经被一道刀光充塞。
气浪徐徐散去。
众人死死盯着中心,视线骤然凝滞。
在一片废墟的中央,两名曾经联手杀死过一名宗师的西域高手身躯僵硬,呆若木鸡。
那胖大老者的咽喉处,有一道极深的印痕,而那把残缺的墨刀,现在正停在了枯瘦老者的眉心之前。
悠长的刀吟声音至此,方才弥散开来。
方才北山公‘请君入瓮’的说法,才刚刚被众人所接受,局面转瞬已然发生变化,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刀狂根本没有去想那么多,唯独力战。
战果
域外顶尖绝学,阴阳大轮转,破。
王安风胸膛中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灼热。
此刻他并非不想要顺势将这枯瘦老者也一同斩在刀下,但是,最后那一刀之后,他的体内已经人去楼空,因为内气耗尽,气机全无,施展群星阁绝学的后遗症开始出现,气血翻腾,此时已经是勉力支撑之局。
他抬眸看向对方。
枯瘦老者呼吸急促,不复先前鬼影渺茫的气魄。
终于,墨刀一点一点移开来。
在一片安静当中,众人听到刀狂漠然的声音响起:
“看来,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
天空之中,数道气机现出身形,落在了废墟之上,其面目正是皇甫,轩辕,夏侯三大世家的家主,以及东方家族的大长老,每一人的气机都极为深厚,乃是立足于四品巅峰的一流高手境界。
众人好不容易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手中兵器倒持行礼。
在一声声拜见前辈,拜见家主的声音之后,此地终归于一片沉静,而这种安静之中,又充斥着死里逃生的轻松和庆幸。
所以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旧显得极为突出。
众人下意识侧头看去。
黑衣染血,看上去却几乎濒死一般的刀狂踱步而走,竟根本不曾去管后面回来的四人,更是毫不在乎这四位江湖上第一等一的人物。
众人第一时间觉得他似乎过分轻狂。
但是旋即却又沉默了下来,说不出半点不对,甚至于竟然连一丝的不满都没有,只觉得理所当然。
正在此时,那似乎被震慑了的老者突然猛地往前数步,厉声道:“你也杀过宗师!你骗不了我……你身上有那种宗师死亡之前的东西,你也隐藏了修为!”
这声音尖利,似乎满是怨气不甘。
在场的众多武者几乎被这样一个消息给砸得头昏目眩。
一道道视线再度凝聚在了那道背影之上。
王安风不愿面对四大世家中人,脚步不停,他虽然有金钟罩护体,伤势远没有濒死那么严重,却也算是伤势不轻,若是再不离开,等一会儿,气血再涌动起来,可能连面容都维持不住,显出他本身的模样。
听到了这句话的时候,本不欲作答,但是却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想到了离伯所说,父亲当年钉杀大宗师的事情。
然后是夺取神兵,使得父母死去的铸剑谷。
想到了导致父母重伤的直接对手,星宫。
想到了和自己结怨的白虎堂……
他此刻厮杀至此,自觉自从身上拥有了‘神武府少主’,‘扶风藏书守’这些名字之后,竟然从未曾如此酣畅淋漓过,从未如此不受到束缚,嘴角血腥气犹存,杀机弥散,心中默默浮现了一张张的人脸,一个个名字。
李吟香从十三层的高阁上面探出小半身子,风吹乱发,看着那背影,他站在那里,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脊背挺直,身上似乎狼狈,却仍就像是一柄染血的刀。
天空中的云雾异象,被最后一刀搅碎,水汽下降。
李吟香伸出手掌,微有凉意。
下雪了。
王安风闭了闭眼睛,手中刀归入鞘,心念转动本就几极快,快到其他人难以察觉到,所以在他们的视线中,刀狂的脚步从不曾停下,一步一步往前走,声音一如先前冷淡,平静:
“宗师之血,饱饮方知足……”
“一者,何足道哉?”
全场失声。
天空中宗师异象被最后一刀破碎,水汽化作白雪,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笼罩了整座天雄城。
这是今年冬日迎来的第一场雪。
ps:今日二合一奉上…………
八千五百字……
横压同辈,刀破宗师。
刀狂,参上!
感谢泽尼恩特的一万一千赏,谢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事了拂衣去,背后有千山雪鸣(1/2)(五千六)
刀狂的身影在逐渐变大的风雪中消失。
整个西北十七郡中大门大派的武者,以及素来桀傲的游侠儿,一反常态,缄默着目送着方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刀客离开,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他所受伤势最重,偏生脊背挺得笔直,最为桀傲。
隐藏人群中的‘鸾’半点都不起眼。
旁边的‘影’正在为自己身上的伤口上药,后者方才在和那胖瘦二老交手的时候,被自己的劲气反噬,受了些伤。
鸾从风雪之中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抬手捏了捏额角。
心里面越发觉得有些头痛,有些棘手。
今日发生事情太多,太快,先是李丹寻扬名,然后白虎堂高手出现,推断出李丹寻其实是白虎堂的暗子,正当他力有不逮之时,先前曾经欺骗密探,伪装成刑部身份的刀狂悍然出手。
然后以最为蛮横而且直接的方式,将李丹寻打出了本不存在的破绽,然后靠着一己之力,面对比拟宗师的高手直接翻盘……
事情太多,兔起鹄落。
多到了即便是他一时间都有些无法完全理顺思路。
但是唯独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却极为清晰
一来必须要将刀狂的实力上报,而且询问刀狂是否是刑部的暗桩之一,从今日表现出的水准来看,他的武功固然已经极为出类拔萃,实战交手之时,更有越战越强的趋势,能在初次交锋的试探中,就找到了域外绝学的漏洞。
先败李丹寻,然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压制了西北七十二郡中的二十六名六品武者,最后是更连斩两名江湖一流高手,刀破异象,引发起码百余里的天气变化。
鸾忍不住咧了咧嘴,有点想要爆粗口。
这种实力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哪里窜出来这么一头怪物的?
这已经完全不是捕风捉影所应该负责的范畴了,就是他们几十条人命绑到一块儿去,也挡不住那怪物几刀砍的。
二来必须,也不得不越发戒备各大江湖世家门派了。
鸾揉了揉眉心,看向了皇甫天的方向,神色转而变得凝重,李丹寻的身份讯息他作为刑部在西北十七郡的密探头领之一,知道地非常清楚。
其身家清白,自小因机缘巧合拜入皇甫家中,在今日之前,刑部对其颇为看好。
当时调查李丹寻的刑部高手认为其虽然心性略微轻狂,不够稳重,但是天赋卓绝,无论内功刀法,几乎一点就通,功体进境更是快速,几乎不曾遇到什么关隘,乃是皇甫家这一代中最为出色者。
若无意外,二十年之内,有接触四品境界的可能。
而如果能够另有机缘,此生之内,未必不能够推开天门,立足巅峰,凭借自身本身的武功修为,踏足宗师之境,对于皇甫家也极为忠诚,可以说是未来皇甫家的顶梁柱。
顶梁柱?
‘鸾’抬手扶额,脸上浮现掺杂自嘲和嘲弄的复杂神色。
可惜,这根顶梁柱看起来华美,其实里面早依旧已经被蛀虫蛀空了,一推就倒,反倒会砸死人。
此事本已经足够令人心中震动,而顺着思路继续推演,就会得到更让人心中沉郁的结论。
既然白虎堂能够费尽心机,将李丹寻这样一颗几乎没有破绽的暗子埋入皇甫世家,那么谁能够保证,皇甫家中只有这样一枚暗子?
又有谁能够保证,只有皇甫家中被埋下了暗子?
一想到若真有一日,各大门派的高层中都有白虎堂中人的可能,鸾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就都有些困难。
他虽然是刑部中人,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行走江湖之上,非常明白如今的江湖局势,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不必有多少,只需要三成暗子还能够保证对于白虎堂的忠诚,那整座江湖都会被搅成一滩浑水,更有可能反向影响到朝堂之上。
大秦刚刚统一了中原不过才过去二十年时间,白骨暴于荒野,弟兄连连战死,一家只剩孤老的情况似乎还不曾远去。
若是朝堂江湖本就脆弱的平衡因之而打破,大秦实力内耗。域外匈奴的金帐帝国,会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鸾叹息一声,心绪越发繁杂躁动。
时而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时而觉得这件事情又充满了可能。
而在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当中,那位枯瘦老者已经被围困擒拿,更被皇甫家主皇甫天亲自出手,锁了穴道气脉,封住了气机流转。
然后就有皇甫家中年长持重的高手上前,将今日演武之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家主皇甫天,言语之中,毫无偏袒,更无半点的隐瞒。
譬如刀狂的身份,譬如西域高手突然出现,如何暗算了皇甫皓长老,譬如李丹寻的真实身份,尽数一一讲出。
皇甫天是个看去肃然的中年男子,年纪已经五十余岁,但是因为一身功力深厚,看上去不过只有三十岁出头,面部轮廓与皇甫雄有五分相像,眼角处却又和皇甫秋阳相仿。
这位皇甫家主的神色一直都很镇定,唯独听到了皇甫皓受到暗算,身受重伤几乎濒死,以及一直看重的李丹寻其实是暗子的时候,那一双剑眉才稍微皱了皱。
李丹寻先前已经被众人制服,被人用困龙锁牢牢捆住,此刻被押在了皇甫天的身前,两名武者按压其肩膀,令其跪倒在地,周围武者们见状,脚步停住,转过头来,安静看着皇甫家究竟是打算要如何处理这个叛徒。
皇甫天低头看着曾经最为看好的弟子,神色平静,顿了顿,只是道:
“我很失望……”
李丹寻的嘴唇微微颤抖,却缄默不言。
他自小家破人亡,双亲死于马贼之手,受到白虎堂两位域外老者的教导,视之如父。
但是在皇甫家中呆了十多年的时间,他的好友,长辈,过去,都在这里。他的师父对于皇甫家刀法的精微奥妙,更是倾囊相授,绝无半点的隐瞒,视如几出。
人心终究不是钢铁,自然不可能没有感情。
可一方面是救命传功之恩,一方面是皇甫家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抚养,他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已经不止一日两日的时间了。
过去白虎堂曾经要求他交出皇甫家的刀法图谱,都被他以资历尚浅,未能够学得妙处为由拖住,这一次也是那两名老者告诉他,能够助他在皇甫家更进一步,才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西域高手暗算皇甫皓的那一幕,他是真的不知。
李丹寻看了看胖大老者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皇甫皓的方向,额头低垂,沙哑道:
“弟子,见过家主。”
皇甫天点了点头,道:
“有什么想说的么?”
李丹寻道:“弟子在今日之前,不曾损害过家族半点利益,刀法图谱,并未外传。”
皇甫天神色微凝了下,点头道:
“好。”
李丹寻黑发散乱,挣扎着转身朝着皇甫家方向叩首,又朝西域叩首,复又恭恭敬敬在皇甫天身前叩首,再不曾起身。
“谢家主。”
皇甫天神色平静,右手袖袍一挥,袖口中一刀刀气崩出,点在李丹寻额头眉心,但听得破空之音凌厉,转眼之间,李丹寻生机便已经尽数被灭。
双目之中,神光暗淡,倒在地上再无半点生息。
旁边皇甫家高手虽然心中对于李丹寻恨意极大,但是毕竟亲眼看着这个青年从垂髫小儿变成少年,然后逐渐成名,皇甫天这样干脆利落下手,出乎他的预料。
猝然之下,仍旧不忍地扭转过头。
周围西北十七郡中江湖群雄亦是下意识惊呼。
身后东方家老者抚了抚白须,传音道:
“皇甫家主,清理门徒在下自然不会过问,但是缘何不先行拷问,之后再即刑罚?”
皇甫天神色平静,道:
“这名弟子不过是一枚暗子,以东方大长老的阅历,应该知道,暗子在一开始,就已经有被放弃的准备,又能够知道些什么?”
“何况,这里不是还有一人么?”
老者视线转而看向被截断气脉的域外高手,点了点头,从周围武者们隐隐的态度中也明白过来皇甫天不得不如此为之的苦衷。
一则如他所说,从这名年轻弟子的身上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二则,今日之事,皇甫家虽然毫不知情,但是毕竟是他们门下出了叛徒,在场受害之人,遍及西北一地十一郡各大门派,牵连甚广。
皇甫天必须要趁着现在众人都在的时候,给群雄一个足够的交代,否则的话不足以平众怒,不足以保住皇甫家的声望,便如现在,周围的武者们对于皇甫家的不满仍有,却已经不复方才那么严重。
皇甫天袖口垂落,看向西域高手的方向,冷淡道:
“将他带过来。”
早已经有皇甫家刀客一左一右,将枯瘦老者肩膀抓住,强行拖了过来,方才这位域外高手和同伴冲杀入众人之中,仿佛疯虎,堪称纵横披靡,无可当者,可现在却任由两个寻常刀客将他擒拿折辱,身子半拖在地上。
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而现在在白雪上,拉出了两道血痕。
便在这个时候,身受重伤的皇甫皓也被皇甫家弟子用简略的竹担架抬了出来,他的伤势过重,现在只有皇甫天能够救他了。
皇甫天的视线从西域老者的身上收回,看向皇甫皓。
这位曾经豪迈勇武的老者已经不复皇甫天记忆中的模样,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虽有气息,却极为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散去。
皇甫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由,当下并无迟疑,抬手将老者的右手手腕抓在了手中,手指扣住脉门,一双剑眉旋即紧紧皱起,旋即一身浩大醇厚的内力气机就向皇甫皓体内传入。
他们两人的武功同宗同源,都是皇甫家最高绝学,在场的皇甫家武者虽多,属他的内功深厚,和皇甫皓同为四品,也只有他才能够真正帮助皇甫皓理顺体内杂乱的气机,调养伤势。
当下气机沸腾而起,周围白雪瞬间消融。
皇甫天背后虚空隐隐震荡,泛起涟漪,仿佛有某种存在隐藏于肉眼可视之外的隐秘世界,随时都有可能冲入现世之中。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这位绝世有名的高手施为。
便在此时,异变骤起,先前已经被点穴锁住了气脉的枯瘦老者突然暴起,周身庞大气机震荡,将两名压制着他的皇甫家高手直接弹飞。
旋即暴喝一声,进步而上,双掌交错,一上一下,朝着皇甫天后心以及琵琶骨的位置拍击而去,空气被掌势拍开,发出沉闷仿佛龙吼一般的声响,震荡虚空,正是先前死于王安风手中的西域高手用来暗算皇甫皓的域外掌法。
这一下起落,猝然而变,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两名皇甫家刀客已经口喷鲜血飞出,而那两掌也已落在了皇甫天的后背要害上,轰然大响,枯瘦老者隐忍许久,只为此刻,当下状若疯魔,哈哈大笑道:
“尔等杀我兄弟,今日老夫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皇甫家一齐下地去!”
大笑时候,面容苍白,口中咳出鲜血,却是为了强行冲破皇甫天所封掉的气脉,已经导致内腑冲撞,但是这两掌却是蓄力含怒而出,委实刚猛,竟然比起寻常击出,都要来得更加酣畅淋漓。
这气势雄浑的两掌重重落在了皇甫天的背后,后者身上衣袍鼓荡而起,神色平淡,仍旧还在为重伤的皇甫皓渡气疗伤,背后敌寇双掌落处,只是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气机鼓荡,身子半点不曾晃动。
枯瘦老者脸上的狞笑凝固。
此刻因为庞大气机的灌注调理,皇甫皓伤势终于彻底稳定下来,咳嗽两声,虚弱睁开眼来,气息也已经平缓许多.
枯瘦老者面色已然煞白,满脸不敢置信,旋即本能暴退。
不等他离开数丈,皇甫天已然起身,宽厚的手掌随意劈在背后暗算之人的肩膀,只听得了喀拉拉脆响,后者一条臂膀竟然就这样直接被手刀劈斩下来。
枯瘦老者的面容仍旧茫然。
数息之后,方才感觉到剧痛,忍不住哀嚎起来,跌躺在地,皇甫天右脚旋即追出,毫不客气踢在枯瘦老者脖颈处,后者惨叫戛然而止,径直昏迷过去。
这一变故令周围武者无不心中震动,那枯瘦老者虽然历经鏖战,师兄死去,一身绝学大半不能用出,但是本身武功底子还在,也是扎扎实实的四品武者。
那一手掌法声势也甚是凶猛,未曾想主动施加暗算之后,竟然被如此轻易压制。
各派高手看到的东西更多,对于皇甫天不由得越发敬重。
心中原先的不满,也旋即被再度冲散,压制。
皇甫天抬眸,右手负在背后,平静道:
“此次演武,皇甫家亦是未曾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而今孽徒已死,诸位受惊,皇甫之后自有赔罪之礼。”
众人起身应诺。
……………………
西北十七郡中等待了十年的演武,伴随着大秦大源四年的第一场大雪而结束。
马义弘肩上挎着一个蓝色的包裹,背后则是那一柄师门中代代相传的名刀鲨齿,雪在昨日已停,今日天气骤冷,但是于武者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脚步略有轻快,准备出城,将此间经历告知于师父。
也告诉师父,自己已经有资格能够扛得起门派了。
马义弘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路过城门的时候,他看到天雄城浩大雄伟的城门处围着了许多人,心下好奇,想了想,便挤过去去看,那里围着的何止于数百人?围成一团,他原本是决计进不去的。
但是后面有人被挤得发恼,回头看到他背后那一柄鲨齿的时候,却是面色微微一变,原本脸上的些微怒气更是直接消散,变成了某种欣喜和欢快的样子,连连给他让开位子。
伴随着逐渐升起的窃窃私语,以及从各个方向瞥到自己身上的视线,马义弘几乎是轻而易举就走了进去,这种阵仗放在往日,是得要让他面红耳赤,恨不得转头掩面狂奔的,现在心中虽有些微不适,更多却是狐疑。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而这样的好奇在看到了张贴出的榜单之后,便即消失。
因为他在第三张榜单的三十个名字中,看到了自己的那个。
马义弘眸子瞪大,心跳一下加速,抬头看了看一侧赤金色古篆,又看看自己的名字,如此三番四次,才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然后才带有些不敢置信,重新看着自己的名字,以及后面的点评。
晁州马义弘,西北新秀榜单第十九位。
兵刃:鲨齿刀。
境界:年二十三,六品初入。
盘山派北山公言,晁州马义弘,先曾不善鏖战,此次能与刀狂交手切磋,刀法沉稳扎实,着实苦练,年不过二十许,已入第六品境界。
招式离火刀,烈焰熊熊,实乃第一等群战刀法。
皇甫家长老皇甫勇盛赞其勇武,能以六品之身,面对四品联手,悍然站出,言道愿为诸君快战,我辈刀客,便该如此豪迈,若其心性不坠,他日腾云之上,入五品亦是实属自然,可以中兴门派。
马义弘白净的面庞有些微微发红,西北十七郡,地方数万里,在百年前已经能够算是称王之地,每次江湖盛世之后,各大门派门中菁英相互邀战比斗,便会排出榜单。
因为十年一论,颇有分量,一旦能够榜上有名,在西北一代已经算是崭露头角,马义弘原本只是期望这一次参与盛会,能够赢上一场,以保住师门声誉,未曾想到自己能够有如此战果。
一时间不敢置信与狂喜并存,小心翼翼从最后一行的评论逆着往上去看,越往上,点评者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就越来越高。
自江湖游侠,变成大派高手,世家长老。
点评言语也是字数越多,一阵见血,广征博引,涉及各种战法,招式,武功秘传,虽然字迹无声,却常让马义弘有振聋发聩,恍然大悟之感,越发用心记下,感觉此次参与演武,着实大有收获,心满意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最上面的一位。
那甚至于不能够说是点评。
但是却在所有武道高人的评价中,位列于第一位,分量极重,凌驾于四大世家长老,大派高手,江湖名侠之上,其实很少,总共也只有七个字。
属于其本人的,甚至于只有两个字而已
刀狂交手,言,尚可。
这一句下面增补一句
故,从第二十六,拔升至十九位。
马义弘呼吸骤然凝滞。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最近只是灵感比较多,而且细纲打得稍微扎实,所以更新多点,不要以为我的手速有什么提高啊啊,也不要对我抱有什么超进化的期待……
感谢脊令在原的万赏,谢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为我大秦江湖贺(八千四百字)(2/2)
马义弘看着刀狂两个字,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飘飘悠悠,从躯壳里面飞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面,仍旧忍不住退了两步。
他想到了那道身影。
即便那一场前所未遇的大战已经过去了足足两日时间,他现在仍旧会感觉心跳疯狂加速,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从这一张榜单上,转移到了其他的榜单上面,想要找到刀狂的名字。
在他心中,就连自己都能够上榜,那么刀狂肯定是在榜单上面,他自己的名字是在新秀榜上面,旁边还有名家榜,记载此次涌现出的武道名家。
刀狂无疑,必然是武道名家.
他对于这一点,极有自信。
他的视线这一次是从最上面开始看,因为他认为以刀狂的表现,肯定是在名家前列,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名家榜单上排第一位的是一位大宗派的长老。
接下来几位也都是在西北江湖,甚至于整个大秦,都已经成名数十年的老前辈们,竟是没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以下。
直到这个时候,马义弘才突然记起来,新秀榜是每一次十年演武都会更新一次,但是名家榜单不同,哪里可能每一次都能出现名家高手?
名家榜恐怕要二十年才会变动,甚至于三五十年都没有略微的变化,也是正常。
马义弘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服气。
他觉得当时拔刀压制了二十六位成名高手,并且正面击溃宗师级联手的刀狂,实力必然是比排在前面那些武者更强的。
但是复又想到,既然称为名家,那么威望资历似乎也很重要,便即按捺住了自己的性子,继续望下去看。
看到中间的时候,仍找不到刀狂。
马义弘的眉头已经忍不住皱起了。
当看到最后几个名字,仍旧没有刀狂二字的时候,脾气很好,甚至于称得上大都时候温和到内敛羞涩的马义弘,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想要去找到排布这个榜单的高手们去喝问,去质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突然又想到了前两日对于刀狂的苛责,甚至于连他是在扶风成名的事情都要拿出来说,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自觉地极为荒谬的念头来
难不成排这个榜单的人,是因为刀狂并非出身于西北,所以才将这一位刀客给直接忽略了么?
一想到这个念头,马义弘心中几乎升起怒气。
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个风尘仆仆,似乎从外面赶来的商人突然开口,语气颇为好奇,道:
“那个什么刀狂是谁,怎么本来应该排列第二十六位鲨齿刀,竟然因为这个人一句尚可,就能够凭空拔升了那般多的次序?将其余高手都压下了一名?”
“可是江湖上的哪位老前辈么?”
旁边亦有人好奇道:
“这也不知啊,我们西北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厉害武者么?可是我看到名家榜上,一直都没有这位刀狂的名字……莫不是什么隐世高手么?”
另有一个曾经听过这一次演武的城中百姓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口气很大,没有甚么本事的人罢了。”
“其实是应该叫做扶风刀的,也就是挑了大荒寨一个寨子而已,给自己安上了这么大的名头?”
赶来天雄城的商人讶然道:“能够挑了大荒寨么?”
“这已经是真真了不得的大侠了啊……”
那听了演武的城中百姓微抬下巴,略带些自矜道:
“这便是你不懂了,且听我说,你可知道,大荒寨难便难在踪迹难寻,若是真的找到踪迹,然后以身法潜入,这些榜上有名的少侠,哪一个就做不到了么?”
他见到那个商人迟疑着似乎还有话说,当下略有些许不愉,补充道:
“更何况,这个扶风刀前两日演武的时候,和那个鲨齿刀交手了六十多招,勉强获胜,可李丹寻李少侠,却轻而易举将这个鲨齿刀击落擂台,之后扶风刀更是惧战不应,连提出以‘狂’字作为赌注,都不敢去应下来,嘿……”
“以此观之啊,这排名肯定是有猫腻的。”
“未曾想到,连我西北榜单也出了问题么,谁知那扶风刀是不是以大荒寨中劫掠而来的钱财,贿赂了排布榜单之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马义弘原先还能够忍耐,听得后面越说越过分,终于忍之不住,豁然转身,怒视开口之人,道:
“你在说甚么鬼话?!刀狂两字,是你能污蔑的么?”
先前那越说越起劲的是个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嘴角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眉眼中有郁气,似乎不得志,四十余岁出头的模样,本来说得正欢心畅快,马义弘回身怒喝,反倒是将他吓了一大跳。
呆愣了下,旋即见到是个面嫩的年轻人,当下阴阳怪气道:
“怎么了,说中了恼羞成怒么?”
“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要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甚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马义弘自幼成长接触的都是端正之人,从未曾和这种泼皮无赖式的人打过交道,当下气得面容涨红,大声道: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是要管你!”
那人正要嘲讽开口,突然注意道了马义弘背后那一柄青色长刀,虽然收归刀鞘之中,遮掩了鲨齿刃口,但是显然也是一柄了不得的兵器,当下心中就有些萎了,却仍不愿意丢了面子,强撑着道:
“你是甚么身份?是哪里的官还是甚么夫子吗?”
“这里是大秦,我是大秦的百姓,天雄城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大人在无论如何,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年轻来管我?”
方才说出口,旁边有人突然叫道:
“这把刀……他是鲨齿刀晁州马义弘!”
“这一次的新秀第十九位!”
“鲨齿刀!”
这一下嗓子叫唤出来,周围人一下都聚了过来,不片刻时间就围了里一层外一层,密密麻麻的人圈儿,将那中年男子吓了一大跳,可旋即就又想到了什么,硬着脖子道:
“你就是那个什么鲨齿刀么?难不成你的名次之所以会上涨,真的是因为和刀狂有关系?你们是一伙儿的罢,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恼怒?”
“是因为被我看出来了真相,所以恼羞成怒了么?”
他仗着这里是大秦西北一等一的雄城,守备严密,是以心中虽然害怕,也还又些底气在,再加上周围围观的人这么多,眼前这个鲨齿刀才刚刚成名,总不至于当场行凶,自己也不必要害怕他,越说越顺畅。
马义弘为人醇善,从未和人这样子争辩过,当下气得急切,脖子都有些涨红,却除去了你在污蔑这样毫无攻击力的话之外,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对面的人又开口说了几句,颇为不屑挑衅,马义弘再也按捺不住,抬手摸刀,但听得铮然鸣啸,那柄西北名刀鲨齿已经拔出刀鞘。
刃口之上鲨齿交错,远比其余刀剑看去更加骇人,几可以想象得到,被这样一刀劈中撕扯之后的伤口,会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到有人拔刀,登时就往后连连退去,哗啦一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却又不曾离开,远远看着,马义弘这个时候方才知道自己气急之下做出了什么事情,看着对面男子,咬牙道:
“你说,你方才为什么污蔑刀狂?!”
对面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刃口闪烁碧光的鲨齿刀,面色苍白,却又因为周围旁观者众多,放不下面子,事已至此,颇有滚刀肉的心态,心里一狠,大声道:
“我哪里说错了吗?!”
“那个什么刀狂的战绩,谁不知道?”
“城里不知有多少乡亲父兄都听了那一日的比斗,刀狂本事也就那么一点,凭什么因为他说了你一句,你就能够压其他人一头,他是哪一位名家吗?是的话也就算了,可名家榜单里也没有他!”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
“凭什么,这种事情,谁都知道有问题吧?不就是破了个山寨,敢称刀狂?”
周围围观之人,也有许多是听过那一日比斗的,因为这一场是刚刚开始的第一场比斗,所以印象也都极为深刻,当下就有诸多人应和,更有些人,顺势就给旁边不明就里的百姓讲解。
马义弘只觉得周围之人,几乎都在窃窃私语,突又想到,自己这样恼怒,偏生还是受到了刀狂的恩惠,旁观者眼中,可不就是恼羞成怒了么?当下对于自己不够冷静之处又是暗恨不已。
天雄城城墙上守军校尉看到下面变故,围了诸多百姓,更已经有武者拔出刀来,皱了皱眉,准备带一队人马下去驱散,却被旁边的守将按住了肩膀,不解回头去看。
守将摇了摇头,道:
“放心,闹不起来,今日张榜,且随它去,我们在这里看戏就好,不用去管。”
守军校尉心头大奇,但是自己的上官经验远远超过自己,既然将军都说没事,他虽然心中不解,也是点了点头,放下手中兵器,倚在城墙垛口处,探身看着下面的发展。
现在几乎是一边儿倒的局势和说法。
他心中也有些好奇,那个年轻的刀客要怎么去做?
马义弘一张白净的面庞早就已经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他想要开口说出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告诉这些不解真相的人,他们口中那些个所谓的高手,究竟是如何地狼狈。
但是他再如何憨厚,心中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反倒会更加影响到刀狂的名望,当下越是恼怒,越发憋屈,握刀的手掌都要微微颤抖。
也就是他性子纯良,经验较少,又因为前两日之事,对于刀狂即尊且敬,心中地位只在师长父母之下,若是换做了另外一位经验丰富些的江湖武者,绝不会主动去主动掺和这种事情,任由去说便是了。
实在不行,放开自身气势,周围虽然围了这么许多人,但是只要稍微用气势压上一压,便即会溃散开来,不会有丝毫的阻碍,到时自可以扬长而去。
那名中年男子一直郁郁不得气,从未有过如此引领众人意见的时候,一时间只觉得飘然欲仙,得意不已,道:
“嘿,鲨齿刀,你武功虽然高,但是我们也不怕你。”
“须知公道自在人心,前日那场大雪,或者便是老天有感,察觉地上污秽,方才飘雪,否则为什么只有咱们天雄城方圆几百里有雪,其他地方都一片晴天白日?半点云朵没有?”
“怎么,你是不服气么?”
“不服气的话,你就拿出证据来,否则的话,也不过是空口凭说罢了。”
马义弘右手握刀越紧。
鲨齿刀微微鸣啸,其音虽然低沉,但是却萦绕不绝,更不曾被其余杂音所压下,仿佛猛虎低吟。
有种不安开始在那汉子心中升起。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妙,自己得意洋洋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有些最笨的年轻人,其实乃是一位入了六品的江湖大高手,面色不由得微白,突然觉得后怕。
就在他准备见好就收,就此离开的时候,街道的东面突然浩浩荡荡奔过来一群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身穿皇甫家一贯穿的门派服饰,远比寻常弟子繁复,背后背着一柄长刀,脚步急促,大步而来,每一步都跨出数丈之远,速度之快,不逊于奔马,右手拿着一物,急急掠来。
而其身后则是跟着十数人之多。
马义弘眼力不差,记性也很好,当下认出来,这名男子乃是皇甫家一位六品实力的上位执事,而其身后所跟着的,都是各家各派的年轻弟子,观其面容都有些许激动,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皇甫家刀客展开身份,不过十数息时间就已经奔来。
先前围堵的百姓看客,都能够认得出这雄峙天雄城的江湖大世家装扮,自然而然为其让开了一条道路,皇甫家刀客入内之后,看到马义弘正在何人对峙,竟然是连手中之刀都已经拔出,微微一怔,旋即驻足问道:
“马少侠,你这是……”
马义弘虽然生性厚重质朴,却并非是憨傻之辈,顺势将手中出鞘的鲨齿刀收回,摇头道:“有人污蔑刀狂前辈,我一时间气不过,便拔了刀,但是并未真起了冲突。”
“原来如此么?”
皇甫家刀客一双眸子左右扫视了一遍,心中已经大致清楚了事情发展,举了举右手上的东西,笑道:
“既然是关于刀狂阁下的事情,那么在下来这里可算是来的对了,不管诸位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冲突,我想,在下手中之物,应当能够为各位解惑才对。”
马义弘在他奔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东西,这个时候靠得近了,看得便越发清楚,通体明黄之色,隐隐能够看得到字痕,模样看去,和此刻天雄城城墙之上贴好的两张榜单极为相似,心下便有了猜测,问道:
“这个榜单是不是名家榜?”
“将刀狂前辈也加了进去么?”
皇甫家刀客却是不答案,只是微笑道:“马少侠猜得很对,但是却只是猜对了一半,至于真相是什么,还请少侠稍安勿躁,等在下将这榜单张贴出来,便即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跟在了皇甫家刀客身后的那些位高门弟子也同样施展轻功赶到,各个劲装华服,玉佩宝饰,一样不缺,手中兵器就连剑鞘之上,都有种种厚重浮雕。
任何人一见之下,都能够知道这些人都是那些鲜衣怒马,行走江湖的名家之后,与衣着朴素,唯独背后一柄鲨齿还值些价钱的马义弘对比明显。
可是这些江湖鲜衣少年们到了之后,却无一不肃正衣冠,主动朝着朴素平常,甚至于有些最笨的马义弘恭敬行礼,口称师兄。
先前那逞一时之快的中年男子不由得已经冷汗涔涔,但是心中亦是不无不服,心想着,这定然是那刀狂和排榜之人有了勾连,才急急忙忙重新赶制了一份新的榜单出来。
西北演武延续已经不知多少年。
可从未有过新榜才刚刚张贴,便即更改的事情。
皇甫家执事似乎猜出了其心里的想法,微笑道:
“演武榜从不曾出现反悔的情况。”
“往日不曾有,今日也不曾有。”
周围围观者微微一呆,越发不解。
……………………
城中人来人往,有许多小吃摊贩聚集在了其中三条街上。
什么羊羔肉,油饼,扣肉,烧肉,无一不有。
其中一名身子精瘦的摊贩正在埋头忙碌着,他占据了一整个摊位,前面一侧烧着火炉,上面架着口巨大的黑铁锅,里头翻滚煮着大块大块的猪肉,已经煮了三个时辰,炖得酥烂。
他将刚刚烤好的烧饼放在案上,两面金黄,上面撒着大粒黑芝麻,用菜刀在烧饼的中间剖上一下,然后用长竹筷从锅子里捞出大块的猪肉,并着青椒切碎,塞入烧饼里。
然后从锅子里舀出一勺肉汤,轻轻浇在了饼子里,里面味道朴素的面饼吸收了熬煮了很长时间的肉汤,变得柔软而醇厚。
将客人点的食物送过去之后,店家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抬手敲击着背后僵硬的肌肉,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定在自己的摊位面前,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了微笑,招呼道:
“客人要吃些什么?我们这里肉饼,馅饼,羊羔肉什么都有,虽然是在外面,但是口味不会比那些客栈差的,客人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一边笑着招呼,一边儿已经抬起头来,笑容骤然僵硬。
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身穿黑衣,面容似乎有些许苍白,但是却不会影响到轮廓本身的冷硬,或者说,因为面容的些许苍白,衬得一双眸子越发黑亮,仿佛深夜里的寒星。
店家脸色僵硬,脑海中升起了一句话。
三个白面饼子,一碗清水。
在他思考的时候,那黑衣青年已经坐在了位置上。
店家张了张嘴,怀着十个铜板也是铜钱的念头,略有不情愿的过去招待,将手中名册递了过去,果不其然,对方接过了名册,并不翻动,反手安在了桌子上。
店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道:
“客人要吃点什么?”
黑衣青年神色道:
“手抓羊肉,一份肉汤。”
店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一呆。
然后看到前面的青年微微抬了下下巴,补充道:
“羊肉要两份。”
……………………
城门处。
皇甫家高手看着高耸异常的青岩城墙,微微一笑,冲那守将朗声道了一声得罪,便即腾身而起。
这里本就围了许多人,加上皇甫家高手出现,并且当着守将之面攀登城墙这种事情,自然引来更多旁观。
马义弘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双眸骤然收缩。
守军将领叹息一声,有些感慨。
皇甫家刀客身子腾空数米,脚尖轻点虚空,再度跃升,如此三番,已然抵达城门巅峰,凌空而立,手腕一抖,手中榜单已经飞出,哗啦声中,迎风招展,背后双刀铮然出鞘,将榜单钉入城墙之中。
凌驾于名家与新秀之上。
马义弘抬起眸子,眯着眼睛,看到了一侧的榜单名字,心潮澎湃,轻轻念出
“天下绝世榜。”
“大秦刀狂。”
马义弘的心中突然明亮起来,他抬眸看着上面这几行字,以及后面的战绩,周围一片的死寂和安静,仿佛方才的不信任在这个瞬间彻底被碾碎,如同冬日的寒虫。
“刀狂,大源三年出世。”
“仗刀一人之力,迫退扶风大派不老阁,斩六品武者三人,于不老阁总坛山下五十里处,沽酒斩人头而归。”
“一人之力,破大荒寨。”
“焚山煮酒。”
“十年演武,压制二十一名六品郡级门派长老,五名五品大派长老高手一炷香时间,刀法霸道,尽得势之精意。”
“二十年前,绝世榜末,春秋一剑越千秋死于域外虚妄二叟联手,虚妄二叟联手代之;今刀狂一己之力,强行破虚妄二叟联手,斩一人而去。”
“刀法通天机,一刀引动方圆二百七十余里天象变化。”
“其内功功体当有四品巅峰之境界,十年之内,必然踏入宗师,一跃而入前三十,今生绝顶有望。”
“三日决议,刀狂取代原宗师,春秋一剑排名。”
皇甫家高手利于城门虚空,抱拳遥遥一礼,而在同一时间,四座主城门,十二座副城门,三千城楼,尽数有青年武者,挺直脊背,抱拳往虚空遥遥一礼。
皇甫家四大门大开。
门中弟子穿戴白衣,分列两侧,徐步而下,屈指弹刀。
刀鸣之音清越,仿佛汇聚一齐,如同浪潮,涌动翻滚,充斥了整座西北雄城,浩瀚磅礴。
“为我大秦江湖贺。”
“贺前辈,杀域外宗师,成天下绝世,近所向睥睨,得逍遥自在!”
“扶风刀狂,去扶风二字,当为大秦之刀狂。”
三千人同时开口,汇聚西北十七郡中所有大门大派的精英弟子,提气长啸,朗声回荡,整座天雄城中,人人都可以听到,此江湖盛事,绝世之名,以宗师之血而入。
浩浩荡荡,如是者三。
大秦乐坊坊主,以五品之身领弟子结阵奏乐,破阵曲。
马义弘心神澎湃,突然朗声大笑,抬手朝着城中遥遥一礼,道:
“诸位且回,马义弘去了!”
旋即再不复看其余人,只大步而去,突然扣刀长吟。
“一刀一剑平生意。”
“负尽狂名十五年。”
“哈哈哈哈,大秦,刀狂!”
浩浩荡荡的声音在整座天雄城里面回荡着。
一手揉着腰的店家艳羡道:“绝世榜单啊,听说上头的人和神仙都没有什么差别了,烧一座山煮酒,一刀斩得三百里大雪纷飞?厉害,厉害,这可不就是神仙了么?”
“上一次这样好像还是忘仙郡的那位来着……好几年了。”
正在感慨着,旁边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
扭过头去看,发现刚刚那冷峻的青年突然趴着剧烈咳嗽起来,面容都涨得通红,店家撇了下嘴,递过去一碗水,带着些矜持和不屑道:
“辣着了吧,我就说这里的辣子很厉害。”
“加那么多……”
青年道声谢,接过水。
眼角不断抽搐着,手腕颤抖。
谁排的?到底谁排的?
什么四品巅峰?半步宗师,战力绝世?
那个混蛋排出来的?!
三千人齐喝再度滚滚传来。
店家听得入神,突然被砰地一声闷响吓了一大跳,扭过头去,发现那黑衣青年的额头已经重重撞击在厚实的木头桌子上,黑发中隐隐看到耳廓已经通红似火。
王安风拳头攥紧。
刀狂这个身份用完之后再也不用了。
再也不用了……
好想回去少林寺。
…………………………
天雄城之外,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儿,李吟香站在那边儿,听着那边浩浩荡荡的声音传来,面容露出微笑,道:
“能够在西北呆着的最后,遇到这位不曾成名的大高手,真是有运气啊。”
夏侯婕打趣笑道:
“你这般喜欢这个刀狂,干嘛不干脆留下来?”
皇甫秋阳拉了拉好友袖口,柔声制止,李吟香则半点不恼,只笑嘻嘻道:“可我又不喜欢他,只是慕他能够随心所欲,仗刀行侠嘛,我喜欢的是侠义,他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那我自然是尊敬他,爱戴他,却谈不上喜欢他。”
“更何况我可是早已经有婚配了的人家,你们这样说,可是犯了良规的。”
她笑着打趣,最后却严肃起来。
夏侯婕摊了下手,笑道:“那你把那块玉佩留下了吧?”
李吟香严肃道:“这算是一个纪念了,我也曾经认识过在江湖上傲啸纵横的大高手,往后可是要给人说说的。”
夏侯婕大笑。
皇甫秋阳柔声道:
“不多留一会儿了么?”
李吟香笑着连连摆手,道:
“不行啦不行啦。”
“我这次出来就是玩玩,顺便给我阿爷找些稀罕东西讨他老人家开心呢,现在出发的话,刚刚好能够赶得上他老人家的大寿,可不能迟了呢。”
“若是明年我不曾成婚的话,我一定还会来这里,看看你们,便是嫁人了,我,我也会努力来见你们的。”
李吟香笑着用力给她们两人挥了挥手,坐上马车。
皇甫秋阳和夏侯婕两人目送着那马车晃晃悠悠逐渐离开,勒马转身,奔入城池当中。
马车只有那位老者在驱赶,其余搜集的好玩意儿,则是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够通过各地的驿站送回。
行过五十里之后,渐渐有些许的马匹汇聚在一起,护送在马车的周围,只是人人都带着斗笠,看不到真容。
突然,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老者勒紧了缰绳,拉车的马匹训练有素,并没有在这奔雷般的异动之中而陷入慌乱。
前方的阔野之中,突然奔出一队钢铁洪流。
只有数十个人,但是威势震恐,每一位骑士的身材都极为高大,披坚执锐,鸾旗在前,仪节在后,身披玄甲。
突然当先一骑纵马飙出。
而在他冲出之后,其余的骑士仿佛一团流动的水银,自然变换阵型,每一名马上的武者都下意识配合着同伴,调整位置。
所谓军阵之威,不过如此。
当先冲出的骑士右手持剑,突然连鞘劈出,这是礼仪所用的礼剑,在这一瞬间,却仿佛劈出了一道雷霆。
周围汇聚的人群中,一人跃起,拔刀而攻,连攻杀数刀,方才将这一道剑芒破碎,落在马上。
胯下名马直接悲鸣一声倒毙。
那武者不察,虽然稳住身子,面上斗笠却自中间断开,确实刚刚就被剑气扫过,露出一张颇为严肃英武的面庞,约莫三十岁数出头,正是皇甫天。
出手的骑将已经勒马收剑。
背后骑兵整齐划一,戛然而止,仿佛奔雷一般的声音瞬间消失,先前既然已经仿佛怒潮,更是衬得此刻一片死寂。
旋即整齐划一,翻身下马。
为首大将立在马前,掀开面甲,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双手抱拳行以军礼,声音肃然,身后数十名精锐铁骑则手扶长刀,半跪倒而下,齐齐高呼。
鸾旗飞舞。
“末将司马错,拜见栖梧公主!”
“拜见栖梧公主!”
“臣等来迟,还请恕罪!”
声音浩荡如雷。
马车中,李吟香借下那手制玉佩,将其放在了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合上盖子,那玉佩自此封入黑暗。
里面已经有很多东西了,最大的是个戴红花的粗糙娃娃,一直都在尘封。
马车掀开一帘,旁边足以成为武道大派长老的老者躬身,伸出右手,搀着一身白衣,肩上披着白绒的少女走下。
少女眉目清朗,声音温和。
气度雍容华贵,已经不复先前青春烂漫。
“诸位请身。”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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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第六章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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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错误。
目前退化为咸鱼期四千字zk,明天整理大纲细纲,更新就比较少了……理顺了之后,嘛,就,尝试进化下,不一定成功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去西域八千里(七千字)
皇甫家的弟子奉命在城中寻找了七日。
但是却仍旧没有能够找得到新晋绝世刀狂,询问其余的武者也没有什么人有印象,竟仿佛这位年轻一代的巅峰高手,就像是梦幻泡影一样,在天雄城中彻底消失不见。
皇甫世家当中。
一身白衣的皇甫天坐于上首处,端茶慢饮,听着下面执事的汇报,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神采来,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侧,平淡道:
“既如此,便将城中弟子召回罢。”
“以刀狂的实力和武功,如果不想要被你们找到的话,就算是他站在你们的面前,不过一尺之隔,擦肩而过,你们都不会发现他。”
执事恭恭敬敬应诺,领命而去。
那执事走出去之后,皇甫天便即沉默不言,看着外面的天空。
绝世……
天下习武之人,何止于千万。
但是纵观大秦内外,能够排列在榜单之上的人物,武道最鼎盛的时候都没有超过百人,这并不是大秦一家之言,因为是以战绩论处,所以分量极重,放之于四海皆准。
即便是他自己,凭借神兵之威,也是在三十五岁的那一年,踏入绝世榜单的末尾,勉强具备了接过家族重担的资格和能力。
江湖世家,不只看是否有心气和手腕。
自身武功才是最为重要的。
否则纵然有削平天下之心,也不过只是一场笑话,根本压不住风起云涌的江湖,自己身败名裂不说,很可能还要拉着家族陪葬。
皇甫天下首处还陪坐着一位老者,年约六旬,穿一身褐色衣裳,双手修长宽大,显然极为有力,虽然说是老者,但是眼角,面颊,嘴边几乎没有什么皱纹,唯独白发已经有些苍枯。
老者双手端着茶盏,嘴里轻轻咀嚼着茶叶,正出神时候,听到上首处家主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刀狂的年纪还很小罢?”
老者抬起头来,皇甫天似有些神游天外,并不看他。
老者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皇甫天那一日最后才赶回来,也只是看到了刀狂最后一刀,以及离去时的背影,那个时候,刀狂身上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以他的目力,也难以看出太多东西。
长老想了想,回答道:
“回家主,老夫当日虽然一直都在,但是刀狂除去了最开始指点过晁州马义弘之外,其余几乎不曾出手,就算众人误解他怯战,也不为所动。”
皇甫天笑了一声,道:
“性子倒是坐得住,不愧是……”
老者又道:
“当时老夫眼拙,也没能看出刀狂的厉害来,就没有怎么在意他……之后他出手时候又是刚猛霸道得很,身法极快,所以可能看得不怎么准确,天下武功,虽然多有驻貌之效,但是以老夫拙见,刀狂年岁,应该在三十岁之下。”
“三十岁……”
皇甫天沉默了下,道:
“老祖宗他老人家,当年也是三十岁之前,立足绝世的吧?”
长老恭敬道:
“家主所言不错,太公今年年已一百五十有余,他老人家就是二十七岁那年踏入四品境界。”
皇甫天正要开口,突然控制不住咳嗽起来,面色微白了下。下方老者神色微变,霍然起身,面有担心之色,道:
“家主?!”
皇甫天左手抬起摆了摆,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气息流转之处,已经将那些许不适压下,那位老者至此心中方才松了口气,道:
“家主你伤势尚还有些许未曾痊愈,丹药勿要再忘记服用了……”
言罢复又皱起眉头,道:
“早已经听说司马错此人,当年暴戾异常,杀戮之盛,七国之间,难以做第二人选,本以为二十年过去,有所改益,未曾想到性子跋扈之处,毫无变化,竟对家主你突然出手……”
“堂堂朝堂大将军,兵家第一人,便是这样的气度么?!”
皇甫天摇头道:
“此事也不能怪他。”
老者似还要继续开口,皇甫天道:
“这一次那位‘李姑娘’,是当年皇后最后一个孩子,皇后少女时违背家族之意,奔走三千里,去军帐前寻他,此事天下皆知,皇后去后,当朝皇帝十数年不曾立后……于这最后一位公主,恩宠极盛。”
“若是她在皇甫家中出了事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纵然司马错身为大秦大都督,战功彪炳,也承受不住天子怒火,心中惊怒,故而出手……不过,大秦兵家第一人,还真是了不得啊。”
他苦笑了下。
老者闻言亦是沉默。
……………………
那一日下的雪已经彻底消了干净,天雄城的温度重新回升,到了属于初冬时节的正常水准,一队人马从天雄城的西城门走出,守城校尉将其拦下,勘验身份和折子。
所载车辆不多,虽然有些货物,但是却不是如同中原游商那样带着瓷器丝绸香料,前往西域王城里面谋取黄金财物,车子里有的是中原边境的烧刀子烈酒,一些粗盐块,还有些日用的陶器物件,治马牛的药材,满满当当堆在了车子后面。
这帮人里面,大多都是肩膀宽阔,各自稍矮壮的汉子,腰间挎着大秦江湖中比较罕见的弯刀,一侧则是还挂着深褐色的皮革水囊,留着大胡子,双眸浅褐。
这些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中的安息国人。
安息国和大秦交好,各个聚居地的安息人长者都有大秦允许通商的折子,允许这些安息国人来大秦内地通商,并且开放部分盐铁份额。
他们所载的,都是准备带回老家里的生活必需品。
西域外多沙漠荒原,安息国人栖息于沙漠中大大小小的绿洲之中,以狩猎放牧为生,常有迁移,逐水而居。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烈得烧喉咙的烈酒,但是没有人比大秦西北的汉子们更会酿造这种烈酒,马牛就是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长者都没有办法治好的病牛,大秦看上去更瘦弱的大夫反而能够轻易将这些牛羊救好。
人人都离不开盐,安息牧民们离不开大秦的酒和药,离不开牛马牲口。
所以安息也离不开大秦,两国关系极好,是百年的邦交,边境数城都常常能够看到这些安息国人的身影,城中百姓早已经习以为常。
守军校尉和那个领头的大胡子是老相识,彼此谈笑了几句,看到折子没有问题,便即挥了挥手,让手下的士卒放行。
几辆马车慢慢移动,校尉一手扶刀,顺着青石台子噔噔噔往上面走,听到了几声刀响声,侧着转过头来,看到从城里面奔过来了一名穿着黄褐色衣裳的青年刀客。
那刀客一路奔到了城门之下,城门处一左一右,同样也有两名打扮相同的刀客在,青年对他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片刻时间之后,三人便即离开城门,往天雄城内部去走。
守城校尉伸手挠了挠下巴,低声咕哝道:
“看来这是放弃了?”
“也是,不过如果我是那位刀狂阁下的话,才不会就这样离开,皇甫家可是有许多年轻的好看姑娘,毕竟是大世家,那模样气度,小门小户的完全没法子比……”
“可惜了,要是我能够看到那位刀狂的话,把消息报给皇甫家,不也算是结下来一个人情吗?唉,也不知道怎么去找……面冷的江湖刀客不少,可那一匹红马,却半根马毛儿都没能看着,白白在这里等了这么好几天。”
“飞天了不成?!”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冷得像块冰的青岩。
得得得的马蹄声音踩在天雄城之外的冻土上,长着大胡子的安息人领队将手中多准备好的酒囊扔给了队伍的最后面一个人,里面装满了烈酒,约莫有两三斤的分量。
那个人在他们的眼里,身上裹着一身厚实的深色披风样衣服,朴素的棉布把整个人都裹在里面,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挡风避寒,队伍里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打扮,并不稀奇。
他的马背上有两个竹筐,里面是炮制好的药材,一股药香气。
那人接住烈酒。
领队的安息汉子笑了下,用很流利的大秦官话道:
“入冬之后的路会很难走,风快得像刀子,喝些酒,能够驱寒,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你是老路兄弟介绍来的,咱们也见识过你的医术,路上能有个大秦大夫跟着也是件好事情。”
那人点了点头,拉开面罩,灌了口烈酒。
那是个很标准的大秦人,看上去很年轻,约莫只有二十五六,也可能更小些,面容冷硬,灌酒的模样却很豪气。
大胡子领队大笑,赞道:
“是条汉子!”
“走了,臭小子们,加把劲儿,在玉门关换了坐骑,就能回老家了!”
驮马马铃声音清脆,粗狂的牧歌曲调悠扬。
王安风抿了口酒,将酒囊挂在腰侧的褡裢上,回身看了一眼已经在里许之外的天雄城城门,将身上斗篷的面罩部分拉上去。
先前三十两银的墨色大氅,已经没了。
当时候他厮杀得兴起,是往日从未有过的酣战,觉得大氅碍事得厉害,就直接解开了,之后为了尽快从四大家族高手面前离开,没有来得及取回。
然后就没了。
他之后有回去比武场看,已经不知道被谁给带走了去,不得已,只得跑出去,采了些药材卖给药铺子里,十日时间,好歹是攒了点盘缠,将先前曾经看下的最便宜实惠的斗篷买了下来。
正好也要隐藏身份。
他胯下坐骑走得很稳,马背上披着颇厚实一层灰色布,一直从脖子下面覆盖到马尾,冬日天冷,坐骑若是奔波在外,都会做这样的处理,但是从隐蔽处,还是能够看得到赤色如火的颜色。
可是在其余人的眼中,这一匹马和其余人的一样,都是深棕色的矮马,这是域外最常见的驮马,虽然低矮,但是脚力却不是很慢,又能够攀起起起伏伏的路面,最是适应西域部分地形。
而且,这种产于雪山之下的马匹足够吃苦耐劳,即便是只有冻土上左一丛,右一丛的枯草也能够下咽,好养活得多。
这些安息人之所以会这种错觉的来源正是坐在马背上的王安风。
武者中三品养气机,却不能够闭门造车。
经历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酣畅厮杀,在最后和那两名老者强攻的时候,王安风对于神兵的掌握固然是比起往日更为娴熟,自身的气机也在一次一次毫无花哨的碰撞之下不断被刺激得地向上攀升。
如此方才能够斩出最后一刀三百里飘雪。
他能够隐藏自己,也是因为这一次的领悟,中三品的武者就已经能够操控气机,六品武者迈向五品的征兆之一,就是出手时候,引动天地,形成肉眼可见的异象。
或者猛虎啸山,或者青龙破水。
所以像是他这样的五品武者,略微操控自身的气机,使得武功低于自己的武者产生视觉错觉,其实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只是往日不得其门而入。
这种手段,唯独六品以上,开始养气机的武者才能够察觉到不对。而要是打算看出他的真容,那非得要五品中都属于好手的武者才行。
若是借助神兵之力做这种事情,或者四品方才能一窥。
王安风坐在马背上,呵出一口白气,看着不见边际的远方,以现在的速度,想要赶到玉门关还要好几日的路程。
他倒是也想过自己一个人直接去。
可是在考虑了域外环境的复杂,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西域和北疆的草原雪山毕竟不同,更多的是大片大片枯败的荒原,高低起伏,除此之外就是苍茫无边的沙漠,王安风从不曾见到过沙漠是什么模样,但是也曾经在典籍当中读到过,明白沙漠的环境,以及人人畏之如虎的天灾沙暴。
他巅峰一刀,能够斩出三百里雪飘。
但是沙暴涉及范围却远不止这些,而且遮天蔽日,想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天地之威,恐怕唯独那些自身就是宗师的强大武者能够做到了。
而且沙暴之后,沙漠中的地形往往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非得要老手才能够准确地辨别方向,找到沙漠当中的一个个绿洲。
他不得已,只得想办法找向导。
将所住院子钥匙交给了那肥大商人的时候,后者提到他刚好有个惯常来往的安息人,这几日恰好就要启程,从天雄城中,回返安息。
一来二去,他便加入了这安息人返乡的队伍中来。
安息汉子大多豪迈不羁,相信自己的朋友,对于那个商人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尤其在听这个大秦男人说他是个大夫之后,就更加乐意了。
每个曾到过大秦的安息人都希望,能够有像大秦那样的行脚大夫在各个绿洲里面来往走动,待他很和善,只是王安风却注定没有办法在他们的绿洲呆太久的时间,他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白虎堂。
群星阁。
还有那位大荒寨的老寨主……
他摸了摸腰侧的刀,墨刀配了个和安息武者们常用的弯刀刀鞘,因为刀刃处断了,也能够插进去。
刀柄一片冰凉。
粗狂的曲调在回荡着。
………………
安息的年轻人们比起王安风更希望早些回到家中去,每日里除去了必要的补给和睡眠,一直都在赶路,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风里面去,一下吹过数千上万里的距离,回到家中,在暖和的帐篷里面,喝着羊奶,吃着烤馕,听孩子们熟悉的声音。
一路上只有了十天多些的时间,就抵达了帝国最后的屏障玉门关,旋即半日都不肯停留,趁着天色未曾黯淡下去,便即出发。
一出玉门关,天地仍旧是那个天地,给人的感觉却已经不同了,越发粗狂高远,没有草地,只有坚硬的土地,光秃秃地暴露在云朵下面。
最后就连这样的土地也都没有了。
地面上变成了沙子,坚硬粗糙的沙粒,空气是冰冷的,但是这种冰冷里面不夹杂着半点的水气,就像是有人攥着一大把粗糙结块的沙砾,蛮横地塞进了你的嘴里,喉咙里,强迫你咽下去。
这里就算是冬天也是坚硬而干燥的。
领头的大汉有秦国名字,叫做夏曼,他告诉王安风,这里并不只是这样子的,夏天的时候,有的地方会长出根须庞大的草,那些地方不像是沙漠,是荒原。
大量的动物就靠着那几个月去长肥,去获得支撑一年的能量,包括擅长跳跃的鹿,奔走的蛮牛群,凶暴的掠食者,以及人。
冬天没有半点草皮,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这里的水就等同于生命,生活在这一片广阔原野中的所有安息人,都在靠着绿洲生活。
男人们背着猎弓,骑着骏马,去狩猎原野上的动物。
女人们在家里,喂养牛羊。
当绿洲的水流逐渐干涸,那么必然会出现新的绿洲,所有的人们会去寻找新的家园,每年都会迁移两到三次,长者们知道哪里有水源,他们会将这些东西告诉部族里最聪慧的后辈。代代相传,这是最宝贵的知识,是生存的知识。
夏曼一行人带着王安风去了第一个聚居地。
可是只能够看到干涸的湖泊尸体和枯萎的树,还有帐篷留下来的痕迹,夏曼习以为常,继续去寻找下一个聚居的地方。
在王安风出西域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王安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沙暴。
总是镇定的夏曼那个时候着急无力,几乎像是个孩童,大声呼喊,情急之下,已经不再用大秦官话,而是用的王安风听不懂的语言。
坐骑在不安地迈动前蹄。
唯独王安风坐在马背上,一人一马都有些发怔。
他看着遥远的彼端,远方升起了一层蓝紫色的梦幻般的颜色,夕阳的光红的像是血一样,伴随着像是千万人怒吼的声音,那样粗糙而且坚硬的沙尘被狂暴的风席卷而起。
像是将整个天地都给包裹在了里面。
分明还没有靠近,但是王安风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压迫力,呼吸都不如先前那样顺畅,他看着那一道黑色的风暴,右手却不自觉按在了腰侧的刀柄上面。
双瞳微微收缩,将风暴锁定。
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刀在低吟,脑海里面升起了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
这样狂暴的沙暴,他一刀劈进去的话,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只一出现,就飞快地扩大,伴随着这样念头的浮现,手掌中断裂的墨刀在鞘中低低鸣啸不止。
胯下坐骑兴奋嘶鸣,四蹄上隐隐有火光跃动。
王安风深吸口气,几乎瞬间转为气机攀登的过程,呼吸下意识变得悠长,从握刀的手掌开始,肌肉慢慢绷紧,气机缓缓流转,涌入刀锋当中,充斥在了刀鞘当中。
像是慢慢蓄势的强弩。
刀锋缓缓拔出。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一下抓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几乎是拼命在把他往下扯的力道让他从那种半醒状态恢复过来,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夏曼似乎在大喊,但是声音却很微弱,王安风很快意识到这是因为有更大的声音在周围嘶吼咆哮着,将他的声音压下来,变得轻飘飘的,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地方。
“快下来,你不要命了么?!赶紧趴下,布呢?”
“盖在身上,沙暴来了!”
王安风呼出口气,右手松开了刀柄,翻身下马。
车队围起来,围成了一圈,马匹跪倒下来,安息人将马背上披着的布罩在了自己的身上,死死闭着眼睛。
刚刚还在遥远地方的沙暴迅速靠近,卷起的沙砾拍打在油布上,发出有类雨声的响动声音,生疼生疼,王安风察觉不对,似乎有更强的风暴袭来。
右手支撑在地面上,独属于武者的气机暴起,将整个车队直接笼罩。
在那一瞬间,黑漆漆的风暴之间,偏生出现了一片正常的地方。只是所有人都死死埋头,不曾看到这一幕。
天地一片昏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夏曼动了动,掀开了盖在头上的油布,抖落下来沉重的沙土,爬起来一看,没有太大的损失,重重松了口气没有人被风卷走,只是丢失了些许的货物。
那些陶碗毕竟脆弱,给弄碎了些,酒坛也有些个破了,酒水渗入沙地里,只一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大多数人都给弄得昏昏沉沉。
不知道沙暴究竟持续了多久,天空中已经是晴朗的夜空。
“哈啊哈……真的,好运气。”
夏曼哈哈大笑了两声,翻身坐倒在地,有些无力,更有死里逃生的畅快,看着晴朗的星空发呆,王安风因为方才自己入迷的事情而心中抱歉,还未说出道歉的话来,夏曼已经看向他笑道:
“哈哈哈,第一次看到沙暴吧?”
王安风点了点头。
夏曼眯着眼睛,觉得背后有些硬硬的不舒服,从身后掏;掏,掏出来了一个白生生的骨头,叹息一声,将手上的白骨扔下,道:
“我第一次见着这个也是一样呆住了。”
“咱们只是少了些货物,算是了不得的好运道啦,若是一个不小心,人马都没了也是常见的事情……沙暴比起什么天灾都要可怕,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了。”
“倒也不是直接死在沙暴下面,大部分是被卷走,迷失在路上,没有了补给,慢慢饿死,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一具白骨,埋在黄沙下面。”
“就像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给翻出来……”
“我们这里的传说里,死在沙暴里面的人,会永远会被困在沙漠的风暴里,永远找不到离开的道路,一直在重复跋涉,唉,真的是死了也不得安生,咳咳……”
夏曼吐了口唾沫,里面满是沙子,又道:
“冬天沙暴最危险,这次没有什么损失,真的运气好。”
“不知道哪一位天神保佑。”
王安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哪里什么神仙?”
“确实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腰侧刀鞘倾斜出些许沙砾,上等老牛皮鞣制的刀鞘已经被刺穿,觉得右手有些酸,胸腹有种微微的胀痛感觉。
撑开气机对抗天地之威,还是有些勉强。
夏曼哈哈大笑,道:
“运气好,就运气好吧,不过咱们终于到了!”
他抬手一指远方,因为狂风的原因,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位置上,夜空晴朗,视野能够看到极为远的地方,王安风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沙漠当中,一片白色的帐篷。
还有围起来的篝火。
即便是他,也微松了口气。
一月跋涉。
终于,到了……
西域三十六国,安息。
ps:目前属于推演细纲和主线的阶段,每天用来码字的时间骤然减少,所以说,很难像是先前那样子每天**千的更新,有时候少点。
等到我准备好,大概就会进化,目前能量不足。
今日,七千字。
感谢alos_yui的万赏,谢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域外的老鼠屎(四千字)(1/2)
夏曼所在的绿洲不算小,聚集了数千的人口,所有人都对从遥远秦国一路艰难跋涉回来的族人们给予了最为热情的欢迎。
他们从羊栏里挑出最肥美的大羊,宰杀来招待这些勇士,青稞做成了饼,还拿出了自己家酿造的青稞酒,还有热腾腾的羊奶。
人们围绕着巨大的篝火团团围坐,女子们给那些经历了许多危险才回到了家中的男人们倒酒,送上烤的最好最嫩的肉,上面撒着盐粒和自产的调味料,香气扑鼻。
男男女女畅快的声音混合在了火焰燃烧时候的噼啪声里,热闹得几乎像是过节一样。
对于他们而言,这就相当于是在过节。
这些男人们将这里所产的青稞酒,还有最上等的毛皮都带去了遥远的大秦,换回来了安息国没有的细粮,盐巴,陶器,药物,还有大秦的铜钱,用黑色的细绳穿起来,堆积在一起。
夏曼喝醉了酒,粗狂的脸庞涨得通红,他衣衫有些展开,露出些许宽阔的胸膛,站起身来,从旁边翻找出了折子,按照出发时候的记录,将带回来的东西分发给各家各户。
每念到一个长长的名字,就会有一声声欢呼。
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领回来自己的货物所换来的东西,盐巴,药,烈酒,王安风甚至于还看到了一匹算不得多好的丝绸布,除此之外,就是大秦通宝。
在安息国中虽然也有自己的货币,但是大秦通宝是更值得信任的硬通货币,能够在不同部族之间进行交换,去了安息国的王城,也能换来想要的东西。
王安风坐在人群稍后面点的地方,右手上端着一碗加了青稞面做出来的奶粥,有些粘稠,热气腾腾的,看着人群的欢呼,眸子里映着火光。
夏曼只是分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转头恭恭敬敬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同样是双手接过,显得很是郑重。
刚才只是一种类似于习俗的仪式,接下来的货物,就会由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安排,差不多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会送到各家各户的手里。
对于那些家里境况不好的,没了汉子的,则会稍微多给一些。
多少年来,安息人就是这样相互抱团,才能够活下来。
王安风抬手喝了口羊奶粥,冬日虽然寒冷,但是周围一簇一簇的大篝火,将冬日的冷意驱散,他看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心里面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重阳节的时候处理了穷奇的事情,之后又还逗留了些日子,然后便是一连两次一两个月的跋涉,天雄城演武后为了养伤,也是十多天……
算算日子,对于老秦人而言最为重要的年节,也已经在西域辽阔无边的旷野上,伴随着马铃的清脆声音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算是大秦大源五年了吧……
又大了一岁。
王安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去年的时候,他现在还在大凉村里,离伯,王叔,还有听云都在,现在独在异乡,反倒是觉得有些憋闷。
本身已经自然扩散至周围的微弱气机引动,王安风自然而然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安息少年靠近过来。
小姑娘眉眼婉柔,像是个汉人,而那少年则是浓眉大眼,肩膀宽阔,一见便知是个安息好小伙。
他们两个凑近过来,少年对他笑着说了两句,可是王安风听不懂安息人的口,不知他说了什么,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旁边小姑娘解释道:
“他说你是这里的贵客,不应当坐在这么后面,请去前面去坐。”
她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生得秀气,有江南水乡的味道,手里抓着一个崭新的娃娃,细密的针脚被垂下来的衣摆给拦住,只有江南的手艺人会这么在乎这种细节上的事情。
王安风猜出这个娃娃应该是夏曼带回来的东西之一,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
那个少年听不大懂汉人的话,但是看到王安风摇头,也大概知道了什么意思,想了想,又跑了回去,王安风看向这个小姑娘,沉默了下,主动问道:
“你是汉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在安息国?”
小女孩点头,道:
“我叫柳梦燕,爹爹说我是燕国人。”
“我们没有了家,所以在这里。”
大秦煌武七年,大秦都督错与上将军天策合兵,下燕七十二城,擒其王杀之,燕遂破,地方尽归秦所有。
王安风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沉默了下,放下碗,道:
“你爹娘呢?”
话说出口,他看到了小姑娘眸子暗了暗,顿了下,道:
“你现在和谁一起住着?”
小姑娘回答道:
“我和爷爷一起住着。”
“他知道很多东西,是这里最有本事的人了。”
王安风看到她身上穿着的是安息人的衣裳,如果不是眉眼处更细腻些,几乎没有了汉人的痕迹,猜得到现在抚养她的那位爷爷很有可能就是这里的长者。
在这个时候,先前跑出去的少年重又奔了过来,左手里抓着一根羊腿骨,右手是一把比较精致的匕首,比划了下。
柳梦燕轻声道:“他说,不能够只让客人吃粥,这里有烤得最好最嫩的肉给你吃。”
那个少年冲他笑了笑,笑起来露出了一排牙齿。
王安风这一次没有拒绝,将手中盛满了粥的陶碗递过去些,少年没有接,神色郑重,一手提着那烤羊腿,另外一只手用拇指把匕首抵着出了鞘,银亮的刀光刷刷刷闪动,便切下来了一片片薄薄的肉。
是烤得火候最香的那一层,上面沾着茴香粒和粗盐粒,落在粥里面,很漂亮地铺展开来,像是一朵花一样,油脂渗透出来,有很薄而且很好看的油花。
少年收手,笑得很憨厚,倒持着匕首,对着他比划了下。
柳梦燕道:“安达是这里手艺最好的人,长者说他往后是可以入王城里,给王上做侍卫的,这些肉烤得最好,吃完以后,再给你切下来。”
少年安达指了指王安风的碗,这一下子,就算没有小姑娘的翻译,王安风也知道,纵然现在是在伪装成刀狂的模样,他也无法拒绝孩子的好意。
当下点了点头,用随身携带的竹筷夹起一片,入口细腻,几乎不需要拒绝,一抿便要融化在嘴里,却又丝毫不会感觉到腻,烤得酥脆的表皮上面,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些内部的肉,中和了外面的感觉,又不会让人觉得有些干柴。
刀狂那张冷峻的面容也柔和些许。
正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却突然察觉到,篝火那边的氛围有些不对,微微抬起头来,看到夏曼站在了中间,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其余人欢呼起来,另外有一个同样高大威武的安息人大汉却猛地站起身来。
他有着坚毅的面容和仿佛刀锋一样的眉毛,眼角瞪大,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复又说了两句,但是夏曼也绝不为所动的模样,摇了摇头。
大汉愤怒地喊了几声,右手一扬,然后重重砸落。
手中漆黑的陶碗砰地一声碎在地上,酒液溅射出来,将周围的人都给吓了一跳,那汉子旋即推开了众人,朝着王安风这边大步地走了过来,王安风神色重又冷淡,手中筷子不紧不慢,搅动着肉粥。
安达低下头来,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
而柳梦燕的身子则是有些微微颤抖。
那大汉身子高大,脚步又走得急促,后头夏曼追出来,还没有追上来,前者就已经走到了王安风三人面前,口中怒骂,似乎还有些不解恨,右脚抬起,朝着前面的柳梦燕踹出去。
安达扔下手里的羊肉和匕首,急急拉了一下小姑娘,那一脚就直奔他而来,又急又重,他正闭着眼睛等着这一脚下来,却半晌没觉得疼。
睁开眼睛,看到刚刚还在喝粥的王安风右手端着碗筷,左手抬起,五指曲张,将那条蛮勇大汉的脚腕抓在了手里。
旋即微微一转,一条彪形大汉原地旋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周围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看着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大秦人。
夏曼已经奔了过来,将自己的族人拉住劝走,王安风也没有继续出手,收回左手,感觉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视线异样,也只是不紧不慢喝粥,神色冷硬。
这一场盛大的欢迎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还要长的时间。
王安风没有住处,也没有帐篷。
夏曼从长者的屋子里面出来,手里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带着他走到一个黄土和石头砌成的屋子前。
这屋子和大秦的南北建筑都不同,有些矮小,没有屋檐,哪里看去都是方方正正的,里面应该是很久没有住过人了,推门进去以后,一股尘土气,还有些阴冷。
夏曼帮着王安风清理了下屋子,抱来一床被褥,然后在火炉里生了火,过去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面才暖活起来,这个大胡子安息领队蹲在火炉前,一边拿着铁钳子拨弄火炭和木柴,一边说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风梧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曼巴是个很好的战士,也是个很勇猛的好汉子,今天只是因为喝了酒,他其实,应该算是个好人,当然原本应该是更好的人。”
王安风道:
“大秦中,真正的江湖人士不会对孩子和寻常人下手。”
夏曼顿了顿,慢慢道:
“他……他经历了一些事情。”
他放下了手中的铁钎子,伸出手掌在火炉子面前烤着,道:“我们村子里曾经接待过你们中原人,给他们很好的照顾,当时聊天喝酒,很是尽兴。”
“但是第二天,男人们出去打猎了,带走了弯刀和猎弓,那些很讲究礼节的客人们就变成了沙漠里的恶魔。”
“他们带走了所能带走最多的牛羊,带走了年轻的姑娘们,敢阻拦他们的都被杀死了,等到男人们打猎回来,阿曼巴追出去,在沙漠里看到了的只有尸体。”
“他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和十六岁的女儿。”
“自那以后,他就很敌视汉人了,因为他在恨自己瞎了眼,打开门把敌人当作朋友迎了进来,恨自己那一天为什么不在,他用自己的收获去换取东西,从不参加去秦国的交换。”
“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安达了,你不要看那一脚很重,其实是因为看到安达挡在了小姑娘前面,所以更恼怒了,对于我们安息人来说,父亲教训儿子一定要打的。”
“安达现在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
夏曼的口才不是很好,这个时候说话也有些慢,王安风突然想起他击破大荒寨时候,逼问那个二当家时候,后者说的话了。
‘我们在域外没有寨子,但是有一身的武功,那些亲善秦国的小国家牧民,对我们防备很少,就是最好的粮食袋子。’
‘饿了,就去杀他们的牛羊,渴了,就去砸他们的石头屋子和帐篷,想要女人了,就去他们的村子……’
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几句话更深层的意思,还有域外的复杂荒唐,以及悲凉,若是大秦,这种事情引来超过三千的铁骑洗地,以及江湖宗师的万里追杀,正道门派全天下的围剿。
夏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感慨道:
“那么,就委屈风梧你现在这里对付一下了。”
“我们这里虽然经历过了那样的事情,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很欢迎你的到来的,风梧,我们这里真的很需要一个懂得医术的人在。”
“每年的狩猎都会有人受了伤死了,还有得病,只是风寒,老人和孩子就有很多支撑不住……”
夏曼走了。
他请王安风至少在这里呆上一月的时间。
王安风看着噼啪噼啪的火焰,右手解下连鞘的刀,握着刀,一下一下轻轻弹着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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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躺尸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只是个路过的大夫(五千六)(2/2)
王安风在夏曼所在的这片绿洲当中,以大夫的身份暂且呆下来,一则是为了从这些本国人口中了解一下安息国目前的现状,他知道酒自在所说白虎堂一些重要人物所在,但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找不到踪迹。
二来,他至少觉得,身为秦人,应该为这些安息国人做些补偿。
便如夏曼所说,这里的安息人对他都没有什么敌意,只是一开始多少还有些不太信任,毕竟他的年纪看上去真的太年轻了点,而且似乎总是冷冰冰的,看着就不好打交道。
不管是安息人懂得治病的长者,还是说往日曾经见到过的大秦大夫,不说医术怎么样,看着都是和和气气的,能够让人安心,哪里像是这样?
冷得像是一口刀。
所有人一开始也就还是用老法子治伤,最开始的那几天,除去了安达和柳梦燕,还有夏曼,几乎没有什么人去找他。
但是第七日的时候,一个年轻猎人受伤太重,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法子,还是没办法止住血,已经彻底陷入昏迷当中,他的家人已经彻底绝望,家里老太太直接一下昏了过去。
就当众人都要准备沉默着接受了这样接过的时候,安达低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送去风大夫哪里?
原先哭号的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时间,猎人的父亲拍板决定,把儿子送到了王安风这里来。
冷着脸的刀狂将所有人屏退在门外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半点不去客气,将他的家人朋友的祈求和哀嚎哭泣给直接锁在外面。
外面那个猎人的父亲抿着唇,双眼灰暗。
他的心里更没底了……
无论如何,碰碰运气。
总不会更糟糕了。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青年已经死定了,有些脑子犯浑的已经低声商量着牵羊办后事的问题。
所以当半个时辰之后,那个在安息人眼里几乎死定了的猎人被王安风干脆利落送出门后。门外所有已经着手准备葬礼的老老少少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同样懵逼的猎人。
伴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音,村子里最有智慧的老者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看起来年轻,而且脾气应该很臭的大秦人……
医术有点厉害啊。
而过了一段时间,伴随着不止一个汉子横着进去,竖着出来以后,王安风在这里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并且有了一个安息国人的名字,扎西次仁。
从天空飞来,指引迷途魂灵的雄鹰。
可也许是这个类似于神话中的名字给王安风带来了某种神秘的色彩,这些不读诗书,不知‘敬鬼神而远之’的安息人对他着实尊敬,但是却仍旧不曾亲近。
依旧还是只有安达和柳梦燕两个孩子还会来找他。
夏曼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这段时间要带着人前往各个绿洲,和其余绿洲的人交换东西,然后搜集记录族人这一年来的收获,等到天气回暖,就会再度离开家乡,奔波在路上。
这段时间,王安风和柳梦燕这两个孩子关系已经变好了许多,或者因为同为汉人的缘故,柳梦燕待王安风很亲近,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常常往这里跑。
王安风坐在红柳木椅上面,安静擦拭手中的刀锋。
他这段时间换来了一把安息弯刀。
那柄断刀虽然用起来顺手,但是现在已经有些太显眼了,刀狂的名声一入绝世榜,就已经不只是在大秦中传闻,前几日夏曼来此和他闲聊的时候,提起过在附近的大城里听到的消息。
其中就有大秦绝世刀狂,当时后者还笑谈消息传得挺快。
王安风瞬间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西域三十六国就算是离得再远,也知道中原出了新的高手,墨刀过于显眼,不利于自己行动,旋即便拜托这个豪武的汉子给他弄一把弯刀。
后者当场答应下来,第二日安达过来这里的时候,就带着了这一把上等的弯刀百锻铁打造,弧度比起大秦腰刀更为夸张,像是獠牙,散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王安风擦过两面,提起弯刀,从侧面看着刀锋,微微点了点头,这柄刀已经是夏曼为了表达对于王安风的感激,给了一把质地相当不错的好刀,但是与他而言太轻了。
若是不想这刀直接崩碎,最好不要动用气机。
旁边是柳梦燕,正在和王安风轻声用中原话说今日遇到的事情,在安息国出生,在安息国成长到现在,她的汉话说得仍旧流利。
她正刚刚说完今日看到安达练刀的时候,被对手直接掀翻在地上。突然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双汉人特有的那种黑色眸子亮了亮,语带期待道:
“对了对了,你也是汉人,你见到过大河么?”
“你去过江南么?还有燕国……”
她不等得王安风说话,就又双手一比划,得意笑道:
“爹爹说,我们燕国原来是有很多很大的河的,要一口气从海里面流回来,流几千里那么远,和这里的水是不一样的!”
“还有还有,娘说,她原来的家,会有杨柳,有燕子,有各种各样的花儿和鸟儿,你见过么?见过杨柳?见过燕子还有各种花么?杨柳真的会像是最好看最好看的美人么?”
“燕子的尾巴真的像是剪子一样吗?可以用来裁开布么?”
小姑娘的一双眼睛瞪大着,里面满是欢快和好奇。
王安风顿了顿,慢慢地点头,说:
“都有的。”
“杨柳,燕子,都有的,那里是江南……”
“这样啊……”
柳梦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把怀里的玩偶把弄了下,低声咕哝道:“这样娘说的都是真的呢,这种玩偶,娘说她六岁的时候最喜欢了,我攒了些钱,拜托夏曼大叔给我找,找了好多年,终于找到了。”
“可是问夏曼大叔,他总也只是说秦,不知燕……”
“就只江南,还是江南呢。”
她语气里满是开心和满足。
王安风擦拭刀锋的动作微微地顿了顿,然后嗯了一声,继续擦拭。
旁边鬼鬼祟祟探出一个脑袋来,是安达,这个安息国的少年穿着狼皮鞣制成的甲衣,这证明是可以向村子里长辈们学习怎么握刀,怎么张弓的证明。
他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王安风手中的弯刀,然后溜到了柳梦燕旁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王安风听不太懂,却也不放在心上。
柳梦燕却似乎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安达。
安达重重点了点头。
柳梦燕这才迟疑着转过头来,看着王安风,后者刚刚将手中刀慢慢插入犀皮刀鞘之中,看向两个小家伙,淡淡道:
“说吧,有什么事情?”
安达挠了挠后脑勺,憨笑说了一句,可王安风只是听到了‘扎西次仁’四个字,知道是在说自己,柳梦燕解释说,安达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安风。
然后安达从包囊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一物,双手托着递给王安风,王安风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面上不动分毫接过来,入手光滑细腻,心道果然。
这是大秦江南道的白笺,梅家梅三先生颇为喜欢。
旋即在心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这种白笺细腻光滑,水墨不透,工艺极为复杂,是文人雅客喜欢的东西,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便是安息国,恐怕也只有权贵用得起。
他并没有直接开口去问,而是将这张纸打开来,上面写着些字迹,却是中原篆体,全部都是补气的药材,王安风扫了一眼,心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旋即神色平淡,将白笺放在膝上,淡淡道:
“拿这个药方子来做什么?”
柳梦燕转达了意思,安达就已经拍手笑了起来。
柳梦燕左右看了看,眸子里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神采,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风大叔,我们……嗯,有个秘密……”
王安风神色不变,心中已经默默补充道。
恐怕这个秘密,应该是某个落难的大高手……
柳梦燕看了一眼安达,把事情给王安风说了一遍,他们上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偷偷出去,遇到了大风沙,迷失了道路,却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峡谷。
峡谷里面到处都是野狼,而且比起荒原上常见的那种更为庞大凶恶,却有一个白发的长胡子男人能够控制整条峡谷中的所有野狼,救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还给他们指点了道路。
安达心思淳朴,有安息男子的勇猛豪迈,而柳梦燕则是纯净善良,如江南水乡的秉性,都是很好的孩子,所以才知恩图报,询问那位老者可有什么能够帮得上的当作报答,老者便即给了他们这张纸,说他受了伤,只能在山谷里呆着。
如果有人能够认得出这上面的药材,就请那位大夫过去,帮他治伤,之后肯定有厚报。
说完以后,两个还不明白世事险恶的小家伙瞪着眼睛看着王安风,王安风本不欲去掺和这些事情,但是想到之后这两个孩子多半还是要去看那个老人的,对方是否抱有恶意尚且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柳梦燕,脑海中又闪过了杂史中一句话。
史书一句话,千万离散人。
当下心中暗叹一声,平淡道:
“好,我和你们去看看。”
两个少年少女欢呼一声,只是单纯为了能够帮到救命恩人而感觉到开心,却未曾看到背后可能的危险。
王安风便即起身,将手中弯刀佩戴在左腰,和墨刀刀鞘相对,道:“今日还早,我们一起去,就说你们两个陪我去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药材,其余人不会怀疑。”
两个小家伙低低欢呼了一声,偷偷牵了两匹小马驹出来,在前面领路,安达是被当作了未来的长者培养的,很能认路,上一次走过一次之后,还能记得怎么样才能去那山谷。
三个人骑马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奔出去一百里有余,才到了那一道峡谷,颇为深,但是在这个位置上,正好有数道缓坡,能够慢慢下去。
王安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当下已经猜得出,两个孩子上一次进去,估计也是被野狼追逐,慌不择路才下了峡谷,看来是里头那个武道高手故意如此,心中浮现戒备。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声野狼长啸,便从山谷里面窜出了十几匹深灰色野狼,寻常野狼不过只是家犬大小,眼前却都大上许多,最大的那一匹,几乎比得上黄牛。
王安风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想到了那头黑熊。
无论体态还是智慧,都超脱了本身种族的限制,这应当就是异兽的来源了。
赤色瘦马鼻子喷出粗气,似乎是不安地迈动前蹄,王安风突然想到这头孽畜当年的训练方式,抬手按在它背上,暗运千斤坠法门,身如须弥山,勉强控制住这头孽畜,没有让后者嘶鸣如咆,冲上去直接抬腿一脚抡过去。
便在此时,深谷之中突然传出一阵爽朗大笑,道:
“退后,退后……勿要吓到了客人。”
那几匹称得上异兽的狼王引着狼群分列两侧,王安风胯下坐骑摇晃了下脑袋,打了个响鼻,和两个孩子的马驹一起安静下来,就像是勉强不再畏惧。
可是王安风居然从这些动作中体悟出某种无趣和高手寂寞的味道,嘴角抽了下。
这孽畜……
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这处峡谷颇深,哪怕此地比较徐缓,也有数十米之高,但是这苍老的声音仍旧清晰,仿佛有一位老者,含笑在来人耳边低语一样,常人看来,委实是高深莫测。
“两位小友,月旬不见,别来无恙否?”
“还请入内一叙。”
安达对于这种超过了平凡日常的机遇,有着男子汉们本能的激动和喜欢,柳梦燕则显得安静许多。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王安风。
王安风沉默俯瞰着下面的峡谷,从方才故意显圣的手段里,窥出对方此刻状态,想了想,拍了下腰间的弯刀,平淡道:
“走吧,咱们下去看看你们说的那位老先生。”
安达答应了一声,就主动在前面引路,王安风握住了柳梦燕的手掌,内力气机无形涌动,将这个十二三岁的燕国故女护住,三人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下了峡谷。
野狼在前面列成了两排,虽然安静,但是獠牙微张,爪牙探出,三人往前走,后面的野狼没有散去,就那样沉默着包围起来,跟在他们后面。
这和前次不同的状态,也让两个单纯的孩子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看到山洞前面一只巨大黑狼的时候,就算安达这样有勇气的孩子,心里面都浮现出了害怕和恐惧。
狼王已经有了些许灵智,记得主人的命令,身子前探,仿佛钢铁般的肌肉绷紧,獠牙张开,每一根都要比安达腰部的匕首更为锋利致命,一双眼睛盯着前面人的脖颈。
便在它要长啸时候。
王安风一手抓住一个孩子的手掌。
然后平静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狼王。
“……?!!”
足有两只黄牛大小的异兽毛发瞬间炸开,与寻常野兽不同的金黄色瞳孔几乎瞬间收缩,马上要发出的狼嚎直接堵在了喉咙眼里面。
王安风收回目光,温和道:
“不要害怕。”
“走吧,一起进来,人家都邀请我们了,自然要进去看看……”
说着便拉着两个孩子慢慢往前走,双手处度过温和纯正的内力,两个孩子不知道这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纯正内力,只觉得大夫的手心里暖暖的,将他们的恐惧驱散。
而那匹仿佛从鬼神故事中出现的巨狼,仿佛变成了雕像,只是立在原地,任由三人从自己的身前走过,不曾发出半点的声音。
眼瞳一直处于剧烈收缩的状态。
在三人走过的时候,几乎到了极致。
这个山洞很明显只是新近凿出的,王安风从那些剑气痕迹上收回视线,看向里面。
山洞最里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位很有几分年纪的老者,白须白发,嘴角微笑,旁边卧倒一只猛虎,十足十地高人气派,用安息话开口,柔声道:
“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
“外头的畜生毕竟是畜牲,驯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不听管教的。”
复又看着王安风,上下打量了下,微笑道:
“原来是个秦人。”
“小兄弟认得出这个药方么?”
王安风声音冷淡道:
“认得。”
“虽然里面掺杂了许多的杂乱药材,但是养气续命,治疗内伤的药材不少。”
老人脸上高深莫测的神色不由得动了动。
他在那里面掺杂了许多药材,更多的应该是治疗外伤用的才对,治内伤的药材加起来也不过五种,他竟然能够辨认出来?他看出了什么?
心中念头电转,老人看向两个孩子,微笑道:
“好孩子,好孩子,去里面玩一玩好么?里面有些果子,还有温泉……”
“老爷爷和这位大夫有话要说。”
王安风冲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他们才稍微安心些离开。
等到两个孩子离开山洞主体之后,老者看向王安风,颇为诚恳道:
“大夫能够认得出这个药方,可能够治得好这种病么?”
“实不相瞒,老夫为此所苦,已经颇有时间。”
王安风从他面目中已经看出这老者是安息人,以此武功,应当便是安息国大派万兽谷中的高手,心道不妨试他一试,若能知道安息江湖现状,也算不虚此行。
何况,白虎堂正好有一高手潜伏在万兽谷中。
当下仍旧冷淡点点头,往前走去,对于老者右手中扣着的青紫色细针,以及袖口里的机括权当没有看到,安然落座,伸手把脉,那位老者微笑问道:
“阁下看起来医术颇为高明,却不知为何在这安息国?”
他的神态很从容镇定。
自身虽然武功受了重创,然则也还有六品之力,能引动气机,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法门。
右手之针乃是淬了门派中镇派毒蝎的毒液,虽然只是一点,却也能够见血封喉。
袖口中机括暗器乃是大秦天机神武弩。
旁边猛虎足以生撕七品。
洞口之外还有十几匹野狼,区区一个懂些武功的大秦大夫,又有何惧哉?只是方才想要让群狼齐啸,但是却不曾听令,看来仍旧是驯服不足,略有可惜。
山洞之外,猛兽蛰伏,巨大的狼王想要长啸警示主人,但是里面的人似乎回头看了一眼,旋即如坠冰窖,整个爬在地上,再不敢起身。
山洞之内,王安风把脉,淡淡道:
“在下?”
“不过区区一介大秦游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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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六百字
阎zk,超进化万字zk……失败。加起来一共九千六百字,也差不多了
第一百七十章 好好谈谈(五千四百字)(今天状态差,只这一更了)
老者对于王安风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任由他给自己把脉,王安风医术之高,同辈罕有能过其右者,内力在其经脉中转动数周,察觉奇经八脉中多有阻塞,却并非是奇异内劲,而是毒物。
那些毒物颇为厉害,察觉到有内力靠近,便即如同狼群一般围猎上来,欲要将其啃噬。
但是王安风自身内力中掺杂有药王谷混元体的特性,周围的毒素方才靠近,便即被他的内力吞噬,流转入体时候,自身的内力反倒是增加了不少。
体内毒素少去些许,老者马上就有所察觉,腿部竟然能够稍微动弹一下,心中便即知道眼前这个看去冷冰冰的中原人着实是有些本事的,想了一想,略有些许诧异道:
“大夫有练过内功?”
王安风维持刀狂秉性,冷淡答道:
“练过一点。”
老者略有恍然道:“也是,中原之地,地大物博,多有名家高手,能够学习到玄门正宗的内功,比起我们安息国而言,机会要大太多了。”
他言语中有些唏嘘。
王安风似乎随口问道:
“安息国门派不收弟子么?”
老者摇头道:“怎么不收呢?哪个派别可以不收弟子就存活于世的?只是和中原门派不一样,你们中原的门派,有天赋,有恒心,有缘法,三者有其一就可以得传武功,虽然也是不容易,可是人人都有机会,有法门。”
“我们安息国有三个大派别,但是每一个都和一个大贵族有关系,要么就是大贵族推荐入山门,这样的人只要一进入山门中,就可以有最顶尖的武功去学,各类内功观想法。”
“要么就是给金子,有身份,这样的弟子也有机会获得高明的武功,但是观想法是不要想了,最多能够修行到六品而已。”
“至于出身寻常,又没有什么金子上贡的弟子,这一辈子也只是能够学到最粗浅的东西,比较看重招式的刀法之类,可是仗着这些粗浅的武功,也能够让他们面对狼群活下来,成为保护村子寨子的高手……”
王安风面上神色不动分毫,冷淡道:
“原来安息的门派就是贵胄世家的家仆。”
老者愕然,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大秦人会毫不避讳在他眼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愣了这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意,道:
“你说的没有错,在我们安息国,门派就是依附着大贵族才能够生存下来,这一件事情,人人都知道,也不怕你说。”
“每一位大贵族都有广阔的绿洲和水源,门派中的武者武功再高强,也需要这些东西,何况于大多都是以下三品武者为多,还在胃口大开的阶段,也就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练精化气,食量巨大,若是没有固定的绿洲,根本难以支撑。”
“至于那些大贵族,自然不可能和你们中原当年的各大诸侯国相比。”
“中原地大物博,百年前几乎每十年都有战争,常常便是数十万数百万人的大规模。安息地方偏僻,国小人寡,但是那些大人物却常常手握兵权,最弱的一位也有三万人精锐,以及五万辅军,十五万运送粮草的士兵。”
“即便是最普通的弯刀兵士,也都是每一个村子里面最有勇气的好小伙子,使得了弯刀,骑得了快马,弓箭射得不会比你们中原人的军伍差。”
“而那几位大贵族里最大的那一位,是我们安息王上的亲哥哥,手有十万的精锐,十万军势,就在城外联营,号称军城,哪一个门派愿意和这样恐怖的力量正面对抗?更何况除去了军队之外,那些王府里也招揽有极厉害的高手。”
“如此他们手里有门派最需要的东西,正面又难以对抗,各大派别除去了服从,还有其他办法么?”
老者见到眼前这个冷淡的大夫对于安息国中的江湖事似乎极感兴趣,便即随口继续往下说。
反正这些东西并不涉及到安息国中的各种隐秘,而在安息江湖之上,更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刚刚来到安息的域外人不知道,他乐得借此稍微拉近两人关系,又笑呵呵道:
“大夫身为中土之人,自然不了解我们安息江湖,可知道,就算是要给那些大贵族作为依附,也不是各个门派都有资格的,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在天下比试比试,以排列天下派别的高低上下。”
“被选择为‘依附’的派别,便能够获得充足的牛羊,丹药等物,甚至于食邑,作为交换,则是要让门下的子弟进去大贵族的家里当作侍卫,或者从军成为校尉。”
“那些资格不够依附的派别就只能依附于那几个大派别之上,然后更弱些的依附于他们,一节节进贡资质卓越的弟子和新近改进的武功典籍,如此已经一二百年。”
“军中不少是门派中人,门派中则有许多高位本身就是家族中的弟子。这样仿佛链条一般,严密紧实,如何又会产生反意呢?姑且观之,将绵延百年千年,乃至于万年不绝啊。”
王安风不答,只是道:
“你也是世家中人?”
老者略有自嘲,道:“勉强算是,当年蒙受王上赏识,是以有些许机缘,但是却远远比不上国中的大贵族。”
王安风不再询问,当下已知安息国中即便是有江湖这一个概念的存在,但是也不过只是一片死水罢了,和大秦境内没有半点的相似。
只在这几句言语间的时间,他内力已经在老者的体内游走数周,若是他愿意,盏茶时间就可将其全部驱逐。
可是现在,因为只是分出了略微等同于八品武者的一缕内力,即便因为身具药王谷不世绝学的缘故,专克天下奇毒,其实效果甚微。
但是对于老者而言,他身中这样奇毒已经数月时间有余,蚕食他一身气机内力,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日冷过一日,而今王安风稍微为其驱散毒素,便如同寒冬之中一缕微火,暖意明显,心下大为舒缓。
原本笃定天下难寻一个能够解毒之人,只打算找到能够配置养气丹药的大夫,调养自身武功,凭借一身气机将之压下,未曾想还能够有这样的际遇,心中念头不由转动,微笑道:
“大夫的医术果然高超。”
王安风声音平淡,道:
“药医不死人。”
“在下医术平平,然则尚无一人有说不好。”
老者笑了笑,复又问询说:
“不知道大夫近来在何处落脚?”
王安风未曾回答,老者自顾自道:“老夫与大夫一见如故,些许时间,未能畅所欲言,若是大夫不弃,不若在这里稍微多逗留些许时间?也好畅聊天下事情,域内域外。”
“老夫虽然受伤,但是一身武功和见识也都还在。”
“虽然我安息国武功长于天地观想,和中原玄门正宗不同,然则上乘武功仍旧宽宏博大,并非是流言中所传的那些旁门左道。”
“修行之中别有奇异,只在下三品,就能略微明了气机之秘,拳脚之上,流火奔雷,并非传言。”
王安风打算从这身份显然不一般的老者身上知道更多的安息国江湖情报,但是却并不打算受他钳制,冷淡道:
“不必。”
“某从不在外行医,此次已经破例。”
老者脸上微笑僵了下,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地拒绝了,想了想,复又轻咳一下,复又微抬下巴,隐有倨傲,呵呵笑道:
“大夫能够救治老夫身上顽疾,于老夫着实是有救命之恩,如此老夫也不好隐瞒,在下虽然说略有狼狈,但是一身武功,实则已经越过龙门许久,当为五品之强,已能纵横天下。”
旋即便微笑不言,认为对方既然身具玄门正宗的内功,虽然说功力不甚深厚,但是也能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前面这个穿着安息人衣服的大夫却连头都懒得抬,声音没有起伏波动,道:
“这里可不是天下。”
端着十几斤高人气度的老人沉默了下,左手手指中那根泛着蓝莹莹光的针几次微微抬起,却未曾激射而出,道:
“老夫……”
“大夫方才应当听闻,老夫曾经蒙受王上看重,拜入派别,虽然不重外物,也有诸多金银玉器,大秦字画,若是能够在此地,为老夫疗养伤势,老夫出去,则大有所报。”
他已经讲话说得清楚,受伤被擒,好不容易方才逃离,他此刻武功未能彻底恢复,着实不愿意前往外界。
而且,无论如何,这种荒僻之地,要比起有迹可循的绿洲聚集地,更容易隐瞒,便是实在上天不眷,引来了敌手追兵,借助谷中地势,以及目前的实力,也未尝不能一战,若是到了外头,却常常可能面临四面皆敌,难以遁走的局面。
身穿一身黑色安息衣着的大夫抬起头来。
老者收回心念,左手抚须,面容微笑,等着对方答应下来,白发白须,眉宇清朗,着实是能够让人信任的高人模样。
冷着脸的大夫收右手,端详了下,清俊的眉头皱起来,道:
“你没有钱,付不起诊金?”
老者脸上神色僵硬,便是如何城府深厚,也忍不住面露茫然,然后便看到这个冷冰冰的大夫站起身来,冲着屋子里面冷淡道:
“安达,梦燕,我们回去了……”
“这个人打算不付诊金。”
老人眸子微眯,心中禁不住升起怒气,既有一身武功,往日自然是啸傲一方的傲慢性子,纵然现在旁落,如何肯忍气吞声,受得这种恶气?
他既不想留在这里,便非得要他呆着!
左手反手将淬了剧毒的长针收回,再度取出一枚寻常银针,手腕一震,用出高明手法,银针破空而去,直指那大夫背后魂门穴,便在此时,那大夫似乎打算直接将两个孩子拉出来,往前面急跨了一步。
银针擦着他衣服射入石壁之中,叮的一声脆响。
一招不利,老者旋即再发连招,左手十指如弹琵琶,迅捷处拉出了一道道残影,这一次没有失手,道道银光瞬间刺入前面大夫背影上。
这银针不但射得极准,其中更用上了相当高明的手段,其中更是淬了些毒,只见那冷冰冰的大夫只是一下,便即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安达和柳梦燕听到呼唤声音,有些不太明白,从里面走出来,却听到了老者笑呵呵道:“原来大夫打算在这里多呆些时间,给老夫疗伤么,真的是医者仁心,老夫钦佩钦佩……”
两个小家伙还分辨不清现状。
老者喂养的那一头猛虎以及驮着他走到了王安风旁边,颇为亲热得拍了拍王安风肩膀,手掌中劲力暗运,解开哑穴,传音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去说。”
王安风敛目,顿了顿,对柳梦燕平淡道:“不错……治疗这个老先生差不多需要一月时间,我答应夏曼会在村子里呆上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等到治疗这位先生之后,我就不回村子里了。”
“在我的屋子里面有些制药用的工具,还有基本中原基础的医术,都是这几日默写出的,你可以好好读一读。这位老先生还答应,会传授你们两个一门武功,好让你们以后不让人欺负。”
老者微怔,旋即意识到这就是这个臭着脸的大秦大夫最后的要求,心中不由得暗赞叹,能够在危机之中如此镇定,大秦的武者毕竟在中土之中成长起来,耳听目见,比起同样经历的安息武者而言,心性倒是更为镇定些。
当下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些许补偿,老者并不放在心上,当下爽朗一笑,冲着手足无措的安达招了招手,道:
“不错,是有这件事情。”
“好孩子,你过来,过来!”
安达先是看了一眼柳梦燕,然后看向王安风,看到这个在村子里很受尊敬的大秦大夫点了点头,才试探着走了过去,老者抬手摸了摸他根骨,抚须道:
“你这样的体魄算是中等的天赋,内功难以入门,不过气力不小,比较适合于能够锻炼身体的功夫,你且附耳过来,我传授你一门口诀,还有锻炼的方法,你按照我的告诫循序渐进,总有一天可以练成力敌十狼的猛士。”
安达闻言面容便即有些激动。
老者点了点头,对于安达的表现颇为满意,当下轻声念出了一份功法,安达既然是被村子当作下一代的长者培养,自己的记性肯定是不差的,这一篇功夫不涉及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只是盏茶时间就已经记下。
然后看向柳梦燕,皱了皱眉,道:
“这个小姑娘的体质,更适合你们中原人的武功。”老者的声音顿了顿,见到王安风不开口,猜到王安风所修内力不适合小姑娘习练,抚了抚须,转口道:
“不过老夫当年行走天下,年轻时候也曾经前往中原,从燕国之地得了一门武功心法,名为《灵雀逐空》,气走轻灵,你且过来,老夫说与你听。”
柳梦燕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本不在意,但是听到了是从燕国找到的,便还是用心记下。
老者似乎心情颇好,亲自坐在猛虎背上,将他们送出去。
出山洞的时候,柳梦燕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王安风,嗫嚅道:
“风大叔,我,我们还能再见到你么?”
“这段时间还能过来找你吗?”
老者皱了皱眉,正要回绝,声音从后面传来,冷淡无波,道:
“用不着。”
小姑娘眸子眨了眨,哦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地转头。
而在这个时候,老者一挥袖子,隔空气劲打在了那大夫的哑穴上面,防止他再胡言乱语,与此同时,暗中驱动收服的几匹异兽巨狼将其看住。
自己则将含笑将两个孩子送出,目送着安达拉着小姑娘爬上了那个小缓坡,他们的两匹小马驹都是域外常见的那一种,能够爬高,跟在主人的后面,爬了上去。
然后伴随着一阵阵马蹄声音,在背后狼群猛虎的注视之下,两匹幼年马驹表现出了堪比大马的速度奔走离开。
老者脸上柔和的微笑消失,皱眉沉思,面容有些阴沉不定。
接下来这个山洞也不能够呆了,必须要尽快转移,还好这一次找到了那个大夫,能够控制住身上的毒素,否则恐怕不妙。
他眸子里浮现些许放松,旋即想到了那个大夫冷冰冰的态度,眼神中浮现出些微的恼怒,忍不住冷笑
方才是不得已,现在还要看看,你如何能够维持那种臭脾气?!
真的当这一身本事是摆设么?
心念转动,驱动胯下猛虎转身,略有故意地朗声笑道:
“小兄弟,毕竟是中原人,比起老夫所想,明事理得多了,应对的灵活,哈哈,你很配合老夫,做的不错!”
“老夫很满意!”
有声音冷淡答道:
“是吗。”
“自……??!”
老者下意识回答,可才出口就想起,里头的人应该已经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才是,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硬,双目视线下意识往里面看去,然后双瞳骤然收缩
在他为自己准备的石座上,被以毒针点穴的大秦人脸色淡漠,如虎踞坐,轻描淡写给自己斟茶。
三匹巨大的野狼匍匐在地。
仿佛看到了雷霆,沙暴这样的天灾一般,黄牛大小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如同家犬。
宽阔的山洞霎时间仿佛变得低矮,明明一处狭窄地方,竟然透露出空旷悠远的气息来,而下面的人反而高大,身上色彩对比越发明显,仿佛安息国传说当中的天神,威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抬起了头,神色淡漠,然后似乎嘉许,似乎认可,淡漠道:“你很配合我……”
“做的不错。”
老者心中惊惧,陡然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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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就只有这么一更了……状态不好
可能是昨天进化失败的后遗症,试试就逝世的典型代表……(捂脸)
因为王安风对于这个老人而言是国外人,他眼中的域内自然是安息国,所以王安风在安息国反倒是域外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蛟龙入江(万字更)
悠远和狭窄两种概念同时出现的山洞。
山洞之下匍匐的猛兽。
还有坐在石座上,神色冷淡的青年。
老者心脏狠狠一抽,顾不得思考,驱动胯下猛虎转身,身后狼群呼往前攻击,模样冷淡的大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霎那间,所有的野兽全部僵硬原地。
煞气笼罩在这个阴森森的洞穴里。
王安风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道:
“过来。”
手背上烙印浮现,略微倾泄出麒麟气息,猛虎异兽身子颤了一下,然后在老者不敢置信的目光当中,转身朝着那个大夫的方向走去。
老者抓着猛虎的耳朵,低低叫道:
“小兔崽子,我从你吃奶的时候就养着你了……你,你便是这样对我的么?”
“走,走啊,转,转头……”
猛虎眼中浮现挣扎之色,但是在王安风手背神兵气机的压迫下,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身体。
野兽总是比起人类更为敏锐。
王安风抬眸看着因为身上伤势而没有办法自如移动的老者,下意识学着某个文士那样斜靠在石座上,右肘支撑在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瞳孔中运起先生传授的瞳术,施加压力。
老者看到他眸光凌厉,仿佛瞬间被利剑加身,身子僵硬,直到数息之后,方才勉强能动,第一时间并没有如王安风所料那样或者让步,或者认输,反倒气苦道:
“你不是说你是个行脚大夫么?”
王安风淡淡道: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大夫。”
“那不是说,只练过一点武功吗?!”
王安风顿了顿,声音冷淡,道:
“是练过一点。”
“只是后面又练了一点。”
老者张了张嘴,无力反驳,有些沮丧地坐在虎背上,呢喃道:“你是他们派来的人吧?我知道的,躲了这么长的时间,肯定已经躲不过去了……”
“嘿。老夫武功大失,肯定会被找到踪迹的……”
“动手吧!”
言罢老者摇了摇头,双眸微眯,面容浮现凛然神色,抬眸望向上面一寸,脊背挺得笔直,白须微动,慨然叹息道:
“老夫阿尔兹,安息国人,十岁习武,至今六十有余年也,纵横天下,睥睨捭阖,几无对手,沦落到这种境地,也是天命使然,天命使然矣!一生壮阔至此,死又有何惧哉?”
“小辈,汝动手吧!”
王安风顿了顿,脑海中回忆。
眼前这个老者并不是酒自在前辈所提供的名单之一,可是他的武功路数确实是万兽庄的路数,但是看着下面老人一副义士就义的样子,沉默了下,古怪道: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要求。”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的,你要这样要求的话,某也可以答应你。”
旋即伸手去拔弯刀。
百锻铁的刀锋摩擦过犀牛刀鞘,发出细微的声音。
老者闻言呆了一呆,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恰好看到了王安风起身,右手握刀,似乎打算帮他完成这个心愿,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一边往后靠,一边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凛然不屈变成讪笑,道:
“等等,不着急不着急,大夫……不!壮士,壮士!”
“你不是万兽谷里抓我回去的人?”
王安风淡漠道:
“某说了,某为大秦游医……”
“非你以麻痹之毒攻我,某现在已经回去村子了。”
“不过放心。”
他抬起手里的刀,刷一下卡在了前面这个疑似为白虎堂同盟门下的老者脖子上,声音冷淡,慢悠悠道:
“我救人要钱,但是杀人不要。”
“当然,若是要我给你准备棺材,也可以。”
“得另出钱”
老者抬起手轻轻拈在刀锋上,讪笑道:
“不着急不着急……壮士,这个先不着急……”
“小老儿突然又不想死了。”
王安风手腕上没有加力,任由他推开了刀锋,看着这个老人脸上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弯刀收归于刀鞘之中。
眼前的老者先前并没有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威胁他为其医毒疗伤,传授武功时候也是老老实实没有耍花招,所以他此刻实则并无杀意,只打算问出情报。
将刀连鞘倒插在地,王安风神色冷淡,道:
“万兽谷的人?”
老者连连点头,陪笑道:
“是是是,老夫,不,小老儿当年勉强拜入了万兽谷当中,承蒙当时谷主不弃,所以学会了些许武功,机缘巧合之下,四十多岁的时候,越过龙门,而今已经七十有五,家中老妻已经没了,也没敢娶新的,还有……”
王安风沉默了下,听着老人喋喋不休,然后拔了拔旁边的弯刀,铮地一声。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讪笑着看着王安风。
王安风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思考此人和白虎堂可能存在的联系
西域三十六国之中,安息是距离大秦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即便是普通村子的商队,精力有限,也不过月余时间,就能够抵达大秦境内,不可谓不近。
白虎堂高手既然打算从域外影响到中原江湖,这样一个跳板自然不会放过。
而按照酒自在前辈提供的情报,安息国中的第一大派,地位等同于天山,青锋解之于大秦的万兽庄,已经沦落于白虎堂之手,很大程度上受其决策影响。
眼前老者正是万兽谷的高手。
但是却又不在酒自在前辈提供的名单之列。
如此心中念头电转,王安风面容冷淡,似乎随口问道:
“你既然身为万兽谷的高手,能够有五品的修为,身份想来不低。”
“何以沦落至此?”
谈及这里,老者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咬牙切齿道:
“这,……自然是被人陷害。”
“不过,此事事关小老儿颜面,所以……”
铮!!!
清越的刀鸣声音在山洞之间回荡着,那把夏曼所赠的百锻宝刀已经稳稳架在了老人的肩膀上,顺带刮掉了几根白须。
老者嘴角抽搐了下,道:
“……所以小老儿一直没有跟其他人说,但是壮士既然发问,那么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感觉到肩膀上的弯刀被挪开,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心中怒气澎湃,暗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要等着自己身上的毒被解了,恢复五品修为,定然要让你这小子好好吃些苦头,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想及这臭着一张脸的大秦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连连道歉的模样,老者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止不住浮现笑容。
面容冷淡的刀狂收回弯刀,再度沉默了下,言简意赅道:
“讲。”
“唉,好勒。”
下意识回答,老者看到那口弯刀拔出一寸,重又插回刀鞘,背后不由得寒毛炸起,只得讲自己心中的大计埋起来,老老实实道:
“是被我的师兄暗害的。”
王安风眸子中若有所思,道:
“讲下去……”
形势不由人,老人心中纵然是恨不得在这个不知尊老爱幼为何物的冰块脸身上狠狠咬一口肉下来,也只得忍气吞声,继续道:
“嗯,我那师兄中原人的名字叫做吕太安,比我更早进入山门之中,素来是为门派中诸多长辈所看重,所修习的都是我万兽谷中一等一的秘传绝学。”
“老夫天赋已然卓越,万里挑一……”
阿尔兹下意识开始吹嘘,看到前面大秦人脸色似乎又臭了两分,咳嗽两声,把话题拐了回来,道:
“我是说,我师兄年纪虽然比我大,但是在我还在下三品苦苦修行的时候,师兄他就已经踏入中三品的境界了。”
“为人豪迈,对于门派表现得极为忠心耿耿,有一次为了救我们前代谷主,甚至于被人以长刀刺穿左胸,如果不是他天生异于常人,心脏偏右,加上一身武功已经颇得奥秘之处,那一次就要死了。”
“之后得到赏识,传授我门中绝学,理所当然成为门派柱石……,前代谷主去世之时,更是委以重任,出任大长老,当代谷主也曾经受到他的照拂,门派上上下下,无不钦佩尊敬,可是,数月前一日,我竟然发现,发现……”
阿尔兹声音变得低沉,王安风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成,眼前安息老人所遇到的事情,以及那位师兄,经历轨迹和他在天雄城中见到的皇甫家外姓弟子李丹寻几乎没有差别。
都是天赋异禀,同样受到重视,而且对于门派忠心耿耿。
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成功,一个失败罢了。
果不其然,阿尔兹复又咬牙切齿,右手握拳,重重砸在虚空,道:“我却发现,他暗中与一个武功极高的年轻女子有所关联,欲要对本门不利……”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然后你就出去质问他了?”
阿尔兹大声道:“这是自然!”
“谷主传授我一身武功,让我能够行走天下,对于这种事情,老夫自然不可能视之不理,当场出手,打算先将那个紫衣女子擒拿下来,然后再质问师兄。”
“因为惊怒之下,留不得手,身边又无异兽,直接用了我万兽谷中‘虎咆拳法’,一招拳印‘万兽皆伏’,重重砸在了那女子后心处,正后悔是否出手太重时候,却未曾想到已然迟了,毒物眨眼之间,反噬吞入老夫的丹田当中。”
“原来那名女子竟然周身全部都是剧毒。”
“不是用的外物。”
“老夫行走天下这么久的时间,区区毒物还是能够判断出来,那个女子……她几乎不能够算是人,虽然生得美艳,但是她的头发,肌肤,甚至于她穿的衣服,本身都是能够毒杀江湖高手的剧毒。”
“她这个人就是剧毒一般!”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但是阿尔兹提起来的时候,仍旧会感觉到恐惧,手掌微微颤抖,显然当时的经历对他影响极大,数次深深呼吸,方才平复内心悸动。
王安风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两个月之前,大荒寨寨主温杰说的话
他曾经看到,大荒寨的老寨主,将一年劫掠而来的银钱宝物,转交给另外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紫衣女子。
嘴角有一颗痣。
连起来了……
也就是说,假如酒自在前辈的情报无误,而且并没有隐瞒的话,白虎堂高层,现在权位甚至于凌驾于谷主之上的大长老就是白虎堂的高手。
白虎堂和紫衣女子有联系。
大荒寨劫掠西域三十六国,年年金银入账,不可计数。
而作为大荒寨真正主人的老寨主,同样和一位紫衣女子有关系,将每年的八成黄金毫无保留,全部交给后者。
两个地方的紫衣女子是同一个人,还是属于某一个隐遁于西域的巨大组织?
那个组织以毒功为根本,并且,人人喜好穿紫衣?
那假如是第一个可能性呢?
那个紫衣女子是隶属于白虎堂的高层?还是说属于其余的势力?数百年前的星宫有三百六十五门传承,号称无所不有,青锋解的典籍中记载,确实有涉及到毒功的武道。
而另外,群星阁所在之处,西南百越的镇国大派,也是以毒术为根本,据传其大先生,曾经以一身毒术,震动整个大秦江湖,若是她的后辈,应当也能有如此的毒术早造诣。
因为往日的经历,王安风迅速判断出了那名紫衣女子的三个可能的身份,无论是白虎堂,还是群星阁,或者最为神秘,几乎从不曾接触过的星宫,都有可能出现这样一个年轻的女性高手。
而且,周身上下,遍布剧毒。
眼前的老者只是一拳拍在她的背后,就被剧毒反噬其身,就算是才进入五品没有几年的武者,一身气机也要远超六品,浩如烟海,以安息国的江湖水准,初入五品的手段,称得上一句纵横江湖,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可就是这样一个武者,一身的武功竟然被那剧毒反噬,不过只是数月的时间,就硬生生从五品跌坠入六品,如同养蛊一样,若是再迟些遇到他,恐怕一身武功,尽数消弭,变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家。
不知道为什么,王安风几乎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身上所负的药王谷绝学混元体,恐怕遇到了彼此克制之物。
便如阴阳相生,一者百毒不侵,一者滋生万毒,二者若是相遇,必然是水火相争的局面,到时候,谁分上下,论生死,恐怕就要看彼此的功夫和造诣了。
王安风收回心念,看了一眼老者,心中暗叹,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
“你窥破他们交谈,他们两人,竟然没有杀了你吗?”
阿尔兹满脸挫败,道:
“他们自然是想要杀了我的,但是,师兄杀我之心极强,那女子却说,要用我一身的武功气机作为养料,培育这毒,如此方才存了一条性命至此,以锁链将我困住,关在石室之中。”
“幸得那一日,我安息国天下第一豪侠前往万兽谷中拜访,关押老夫的弟子大多心痒难耐,前往一观豪侠风范,只剩下了寻常的七品,便是七品也只一个,大多只是八品,九品……”
“我这虎儿自小抚养,与我通灵,而今已能够力搏七品不弱,趁着夜间,暗中潜伏,将那些弟子除去,方才勉强将我救出,趁夜下山奔波数百里,潜入了这一处峡谷当中。”
“之后强提精神,开辟山洞,勉强度日罢了。”
“那一日见到那两个孩子迷了道路,便引着他们下来,一则引着他们避开沙暴,二来,也确实存了念想,想着无论如何厉害的毒物,入了武者的身体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若是老夫武功恢复的话,用水磨功夫,也能够慢慢磨去了。”
王安风沉默了下,悠然道:
“某方才还道,安息江湖,不过一潭死水。”
“而今看来,死水也有死水的好处。”
阿尔兹仍旧不解,只是觉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茫然道:
“你说什么?”
王安风右手轻轻敲击桌面,淡淡道:“按照你方才的意思,你说你师兄和你关系极好,所以你根本不敢相信,他会对你下毒手,是么?”
“所以你才一下跳出去,直接攻杀那名女子。”
“在你师兄对你杀意坚定时候,不敢置信,是否?”
阿尔兹点了点头。
王安风又道:
“这头猛虎身为异兽,花了你不少时间培育吧。”
老者微怔,旋即略有奇怪点了点头,颇为得意道:
“那是自然,我告诉你,这种异兽必须从娘胎里的时候就有所准备,没有睁眼的时候就要抱在怀里,让它熟悉你的味道,而且,这种猛虎第一口的时候,需要用牦牛,羚羊,还有野豹子的奶混在一起……”
王安风打断他,淡淡道:
“养了不少时间吧。”
老者有些不明所以,道:
“那是,花了足足三十年时间,才到这个水准……”
阿尔兹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凝滞。
瞪大眼睛,抬头看到王安风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呢喃道:“你,你是说……”
王安风淡淡道:“你和你师兄自小一起长大,万兽谷以异兽为本,他会不知道你最得意的这一头猛虎么?身为武功天赋在你之上的同门,看不出这猛虎的实力?”
“而在这种情况下,却只留下了恰好能够让你的异兽将你救出的弟子看守?真的是太巧合了,对不对?”
“而且,既然他武功比你更为高超,还有那位大豪侠在,竟然没有能够察觉到你下山离开么?便是当日喝醉了酒,也必然会派出高手阻拦你……”
老者面色已经苍白。
王安风悠然叹息,道:“也就是在西域小国,江湖不过一滩死水,几只鱼虾,若在大秦江湖,你如何能活到这般岁数?恐怕早已经死在哪里的客栈了。”
“诸位,听得东西足够多了的话,不妨出来吧。”
一片死寂。
阿尔兹反倒被王安风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头去,须发微张,视线在四处急掠,口中惊慌道:
“什,什么,有人吗?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
王安风收回目光,淡淡道:“看起来没有人。”
阿尔兹扭过头来,满脸惊惧疑惑。
王安风悠然道:
“无事,只是诈一诈而已。”
阿尔兹已经活了七十多岁,仍旧好悬一口气没上来,长呼口气,面容之上,惊惧消散,隐隐埋怨恼怒之色,道:“你这样也太过小心了吧,把老夫吓了一大跳。”
王安风道:“小心无坏事。”
老者正要回答,却从山洞之外隐隐传来怪异笑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似乎一人拍手笑道:“好说,好说,大秦人就是大秦人,小心无坏处,说得好,说得好!”
阿尔兹身躯僵硬,双目瞪大,王安风缓声道:
“看来你果然被一个人盯着了……”
那道诡异声音突又大笑道:“他说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吗?哈哈哈……”
旋即又有一道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
“非也非也,什么一个人,难不成爷爷我就不算是人了吗?”
王安风看向阿尔兹,道:
“两个人……你能够对付一个吗?”
阿尔兹满脸苦涩,他在万兽谷中也是长老,已经认出了这两道声音的主人,艰难道:
“不,不行……如果说是当时武功未失的时候,没有问题,现在可能支撑不来多少招了。”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那我们这一次,恐怕只有三成生机了。”
突而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道:
“非也非也,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
“所以你们不是有三成的生机,是有十成的死路。”
伴随着最后的大笑声音,门口处出现了三个人,但是却带来了远比三人更大的威慑力,因为在这三人之后,密密麻麻跟着了许多的野兽。
尽数都不是寻常种类,用万兽谷的法子培育而成,虽然受限于天资,未能如同阿尔兹身下猛虎那般庞大,但是也已经超过了寻常人在野外可以看得到的野兽范畴,嘴角獠牙怒张。
猛虎行于左侧,猎豹蹲伏于后,野狼成群,外面更有秃鹫盘旋,猛兽天然自带的煞气,足以令数倍于此的人数感觉到恐怖,四肢酸软。
何况在这些猛兽中,也有异兽存在。
而作为能够收复了这些猛兽的武者,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纵然万兽谷有千般妙法武功传承,但是野兽最为遵循的一点规则便是强者为尊,否则的话,便是费劲了心机手段,也不要想让它们臣服。
为首之人身材豪迈,仿佛黑熊人立而起,更为引人注目者,这条大汉身上竟然穿着一整套的大秦重甲,将关节等位置牢牢保护,如此虽然身法大受限制,但是冲阵之时,则无人能当。
左右各有一人,左侧的汉子身材消瘦,一双吊垂三角眼,身后有千蛇跟随,右侧的是各胖大汉子,倒是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猛兽,但是一双虎首拳甲,气魄亦是蛮横非常。
三人现身出来之后,朝着阿尔兹齐齐一礼,口称师叔,状似恭敬,面容上却都是讥诮神色。
老者面色已经煞白,嘴唇颤抖了下,叹息一声,整个人萎靡不振,坐在猛虎背上,仿佛瞬间连身子都缩小了许多,却已经是浑无战意。
这三人等,便是他全盛之时,倾力一战,也不敢说就能够轻易获胜,更何况是现在?旁边的大秦人既然未能够率先察觉异样,武功恐怕同样不是对手。
当下万念俱灰,沙哑道:“你们一直都在这里?为什么不干脆点把我抓回去,或者直接杀了我。”
“为何?!”
为首壮汉呵呵笑道:
“师叔说得哪里话?”
“使者阁下说过,这种奇毒,非得要武者拼心尽力,处处奔波,以至于气血奔流不息,方才能够得到最好的培育,等到最后,师叔你一生苦修就会结成果子,每一个可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东西,如果提前动手,可就不成了。”
“师叔你说,我们怎么能够如此暴殄天物?”
王安风眸光微敛,心湖动荡了下,语气微寒,主动开口道:
“药人之术?”
“你们,和扶风郡药师谷有什么关系?”
三名安息武者愣了一下,却并不回答,只是哈哈大笑,那大汉伸出手指,毫不客气指着王安风的鼻子,扭过头去,和同伴大声道:“哈哈哈,他,他在问我们?这个大秦大夫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旁边胖子咕哝两声,道:
“把这个小子带回去,尊使大人会不会给我们好东西?”
“对对对,毕竟这家伙能够解开尊使大人的毒……”
王安风闭了闭眼睛,将心中疯狂涌现而出的念头压住,却因为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完全无法压制
扶风郡,药师谷。
满山的药人。
几乎战至濒死,若非师父出手,已经化作药泥,而更多的无辜百姓,已经变成了禁忌药人之术的牺牲品。
而现在,药人之术,再度出现在了大秦域外……
王安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眸光冷峻下来,对面大汉依旧还在哈哈大笑,心中突然生出异样感觉,一回头,王安风已经从数米之外的石座上,出现在他的面前,神色冷淡,大汉面容不由得一变,急速后撤。
安风手段远在他之上,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抬起一下抓住那根指着手指,顺势逆着关节一掰。
卡擦一声脆响,粗豪武者的大笑声直接变成了惨叫,大秦重甲能够防备穿刺,劈砍,但是对于关节技防备极弱,那个武者身子因为剧痛而本能蜷屈的时候,王安风已经猛地提膝,重重撞击在他的腹部。
佛说力士移山经的伟力在瞬间爆发。
全力爆发至极限之上,然后在反噬自身之前散去。
只是一息不到的功夫。
这是千百次磨练得到的控制能力,对于王安风而言压力极小,可是那个武者却相当于以腹部瞬间承受了四品外功武者近距离的极限攻击,双眼瞬间茫然,失去了聚焦。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壮汉的背部振荡出了一圈气浪,身上的铠甲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然后在某个瞬间全部崩碎,玄色铠甲化作碎片,丁零当啷落在地上。
两道笑声戛然而止。
旋即毫无半点的迟疑,猛地后退,口中发出诡异声音,驱使异兽大军。
王安风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松开了那根手指,膝盖放下。
足有他身子两倍大小的猛汉跪倒在地,气息萎靡,阿尔兹双目茫然,看着那个冷着脸的大秦人慢慢向前,伴随着沉静的脚步声音,火焰的流光在地上升起,悦动,欢呼,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前面上百的猛兽不断后退。
他走出了山洞。
那些落在他身后的火焰跃动着,仿佛一朵朵火莲花,在空中展开。然后联系在一起,照得满室通明,老者满脸的茫然。
伴随着山洞中脚步的回荡声音消失,王安风走出了山洞,抬眸看着天空,道:
“本来打算问一下的,但是你们应该也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厮杀罢。”
阿兹尔以双瞳孔当中,火光大亮。
无数垂在深厚的火焰汇聚,疯狂涌动向前,如同浪潮,所有的火焰汇聚在了一个灼热明亮的点,旋即爆发,赤色火焰怒而扩散,化作了三丈高的麒麟。
麒麟按爪,猛然昂首咆哮,滚滚热浪化作实质,瞬间充斥整座山洞。
整座峡谷,方圆百米之间,化作炼狱。
神兵般若。
……………………
片刻之后,老人茫然看着彻底没有了生息的三个万兽谷的高手,麒麟咆哮的异象已经彻底消散,双目呆了呆,旋即复又有些许紧张,驱使猛虎小跑着到了王安风旁边,左右探视,道:
“没,没有了吗?”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
王安风附身检查三名武者,掀开大秦重甲,看到领口处奔来应该记载名录的部分被擦得模糊,眸子眯了眯,冷淡答道:
“没有了。”
“他们只有三个。”
老者闻言长长松了口气,呢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们只有三个人?”
“自然一开始就知道。”
老者呆了呆,道:
“那你说刚刚只是诈一下?”
王安风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确实是在诈一下他。”
老者茫然了下,突然意识到,那句‘只是诈一诈’,才是真的陷阱,让隐藏的三人以为对方实力不如自己,干脆利落出来了,然后顺手收割,再想到自己怎么跌坑里的都不知道,当下倒抽口冷气。
心里呢喃,这小子心里头怎么到处都是坑。
实在太黑了点。
可旋即又有不解,呢喃道:
“你比他们强那么多,干什么这么麻烦?”
旋即听到前面的大秦人冷淡道:
“省得节外生枝而已。”
王安风皱了皱眉毛,呢喃道:
“本以为还有后手的,未曾想到……”
“比起穷奇远远不如,更不用说东方凝心,正常的江湖人是这个样子的吗?”
“罢了,一口气收拾了也好,省得麻烦……”
旋即声音微提,道:
“你可有大秦名字?”
阿兹尔呆了呆,道:
“吕,吕关鸿。”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很好,吕关鸿,我们走。”
“走?去哪里?”
“去万兽谷,我想有一个办法,能稍微简单些处理这件事情……”
吕关鸿还有些不大明白,呆了呆,道:
“去万兽谷,你要帮我?为什么?”
王安风顿了顿,回头看他,掩去自身目的,慢悠悠道:
“某要收诊金。”
“所以要帮你回去取回你自己的东西,如此才有诊金收,当然,我杀人不收钱,所以,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当场发发善心,做做善事。”
言语声中,手中弯刀抬起。
“考虑得如何?”
吕关鸿眼角抽了抽,道:“那,那好,不,我是说我们万兽谷的本派依附于王上大兄的军城那里,从,从这里走还要些时间的。”
面容冷淡的大秦大夫突然微笑道:
“没事。”
“慢慢走,不急。”
吕关鸿突然觉得头皮一麻,看着地面上死得干脆利落毫无尊严的三位万兽谷高手,莫名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复又看了一眼周围还活着,只是迫于麒麟威势,不得不匍匐在地的猛兽,道:“那,那这些异兽怎么管,老夫现在武功大失,掌控不了这么多。”
“若是留在这里,时日渐过,恐怕野性重生,为祸百姓。”
王安风看了一眼,慢悠悠道:
“无妨。”
“我自有想法,对了,你既然身为万兽谷长老,江湖上应该有些名气罢?”
吕关鸿满脸茫然。
…………………………
天色已经深了。
身材壮硕的牧民解下了腰间的牛皮水囊,舒舒服服灌了一大口,然后把剩下的部分洒在脸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精神为之一震。
他们是从军城方向回来的,把从大秦带回来不需要的部分珍贵东西,比如上好的丝绸,瓷器,送到了城中贵族哪里,祈求军队的庇护,然后还换了些青稞种子,青稞面,准备载回部族中去。
因为担心游荡的马贼,以及野狼,往往是一大批人汇聚在一起,涉及到许多部族,这一次的队伍,足足有数百人,火把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长龙。
其实相较于马贼,他们更担心的就是野狼,冬日的狼群极为饥饿,往往会铤而走险,而且,狼群耐性极好,一旦被盯上,他们就很难摆脱了。
除非永远不分开,否则一定会遇到突袭。
为首的高大牧民抬头看着天空。
一望无际的原野,荒原上面,是银色的一轮圆月,清澈的月光水波一样倾洒下来,隐隐似乎听到了悠扬的曲调声音。
牧民有些出神。
突然听到了旁边的同伴低低的惊呼声音,牧民皱了皱眉,低声训斥了两声,却发现那个平素极为冷静的汉子双眼瞪大,眼里面几乎满满都是恐惧敬畏之色。
牧民首领愣了愣,下意识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整个人的呼吸几乎凝滞掉,只有清凉的月光洒在自己身上,脸上,他在这个瞬间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银色的月光如同水波一样洒落下来。
最前面是一个骑着红马的青年,后面是骑在猛虎背上的白发老人,两个人的后面,跟着大群大群的动物,有雄狮,有猛虎,有成群的野狼,甚至于还有一头巨大坚硬的犀牛,犀牛的头顶立着一只秃鹫。
庞大的野兽队伍安静无声地跟在一长一少的身后,在银色月光流淌的寂静荒原之上往前行走,像是虔诚朝拜天地的苦行者。
目睹这样充斥神圣意味的一幕,他的心里几乎瞬间升起了匍匐在地的冲动。
而他也是这样做的,猛地翻身下马,和同伴一起匍匐在冰冷坚硬的荒原上,额头叩在地面上,虔诚地行礼。
吕关鸿嘴角抽搐,他看着前面的背影,终于知道了对方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造势,反正对方的事情不可能公之于众,是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造势,告诉整个安息的江湖天下,他吕关鸿回来了!
借助江湖的大势和名分逼着对方正面来。
而且还能用这种法子传达出一个误区,那就是他吕关鸿的武功更强了,可以操控越多猛兽,从而将真正强大的家伙隐藏起来。
很好的手段,可是……
可是这是打算把他架在火上烤阿!
中原人,心好黑,好黑!
而且哪哪都是坑……
要不要跑?
当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的时候,前面的青年似乎有所察觉,淡漠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和身下的猛虎同时僵硬了下,露出和善的微笑,等到青年回过头去,大松口气,心里面嘀咕着。
等到老夫恢复了实力,一定要你好看。
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大秦人……
王安风慢悠悠往前走,心思归于沉静,从怀里取出了在安息村子里得到的牧笛,摸索着瓷质牧笛,想到在村子里柳梦燕,安达开心的样子,神色温柔些许,然后想到了白虎堂屠灭宗族的狠辣手段,眸光低敛。
抬手将牧笛放在嘴边,手指按在孔洞上。顿了顿,悠扬的曲调袅袅升起,散在月光之下。
身后的兽群安静前行。
猛虎,狼群。
两侧有安息国的牧民虔诚匍匐在大地上,振翅的雄鹰在头顶盘旋。
天地之间,曲调悠扬。
独行。
ps:今日更新奉上……
阎zk,超进化准备……成功了!
一共一万两百字,当然今天只有一更了,不过拆成两份好读还是一份长章节比较好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定计,入城(六千字)(1/2)
“你听说了么?那件事情……”
“如此大的事情,我自然知道,没有想到,万兽谷的吕长老,竟然在这么大的年纪里,更有突破……”
“我听说他所过之处,万兽齐行,以其威势,几乎已经是要迈入四品境界的征兆啊,啧啧啧,先前你我都只是以为,万兽谷里面最厉害的就应该是那位大长老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
安息国的酒楼和中原各国的不同,这里的大城完全是用巨石修建起来的,便是酒楼也是两层的石头屋子,方方正正,一侧挂着被晒得褪了色的酒旗,仿佛透着烈日和沙漠的气息。
酒楼中有木桌,上酒用的大多不是瓷器,而是阔口细颈的黄褐色陶瓶,倒入陶碗里面,浅绿色的烈酒被身材宽阔的武士们灌入脖子里。
下酒的菜是用热水烫熟的嫩羊肉,一旁摆着一碗酱。
这些模样大多是安息人模样的汉子一边大声讨论着,一边伸手从盘子里撕下了大块的嫩羊肉,或者就直接塞进了嘴里面大嚼,或者蘸了肉块大葱弄出来的酱料再吃。
双眼明亮,无论吃得是好是坏,或者喝得是大秦传来的烈酒,还是说安息人自己酿造出来的青稞酒,都没有影响到这些武者的热情。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段时间里,安息江湖发生的一件大事!
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万兽谷宣称已经闭关的二长老,突然出现在了数千里外的地方,那位在安息国中,以性情宽厚,武功高强为众人所熟知的老前辈,这一次,一出场便做出了震惊天下的大事情。
不止一片区域的牧民们看到,他坐在猛虎背上,带着一个大秦人作为邑从,背后是数之不尽的猛兽,徐徐踱步在洒满了银色月光的荒原之上。
就像是天神的使者。
一名刀客饮酒,重重将手中的酒碗放在桌上。
土陶质地的酒碗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次这样粗暴的对待,底子上终于是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但是这名刀客完全不在意,只是摸了一把大胡子上面的酒水,哈哈大笑道:
“这下子,我们安息国,也终于要再出一位了不得的大高手了,下一次,我看万兽谷定然还能够保持着我们安息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
对面的酒客比较安静,摇了摇头,道:
“那要看老前辈的修为进展究竟如何了。”
“如果说只是在五品境界上更近了一步,那么虽然也是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对于整个江湖而言,却很难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当然,如果老前辈这一次是迈入了四品,中原人口中小宗师的境界,那么最起码五十年之内,我们安息国里面是没有能够和万兽谷放在一起的派别了。”
他灌了一口酒,又道:
“若是……我觉得这自然不大可能,像是胡说,但是要真有这么一个可能,老前辈他这一次突破进展更大,能够一步迈过了传说中的天门,成了和天上天神差不了多少的大高手,那么,所有的门派都要依附于万兽谷。”
“万兽谷很有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大的贵族,占据了巨大的绿洲。”
先前开口的雄壮刀客双眼露出向往之色,道:
“啊啊,只要想想,我都觉得胸膛里面在发热。”
“以门派而成为大贵族,这种事情,在我们安息的江湖里面,是有多久没有能够出现了啊……”
其同伴亦是笑叹一声,道:
“是啊,来,喝酒,不猜了……”
“越是想这件事,心里面就越是痒痒,还不如到时候亲眼去看,我原来是打算最近要离开大城,回我的家乡去,毕竟这个石城里面住着几百万人的人口,比起大秦的郡城也差不离了,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但是有这件大事情可看的话,我还要在这里多呆上几天才对。”
前面开口的大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闻言随口道:
“什么?你呆着这里做什么?”
“如果你想要去见识一下老前辈万兽独行的风度的话,就应该去万兽谷才对,在这军城里面呆着,有什么好的?酒和肉都贵得厉害,像是在喝金子。”
这种话让那位有着纤细腰肢的酒楼女掌柜狠狠地瞪了一眼。
对面的武者哈哈大笑,道:
“一看你就不去关心老前辈行走的方向,你且在那脑子里,把老前辈这段时间出现的地方,连起来看看,猜猜,最后老前辈会到哪里去?”
前者面有醉意,嘴里咕哝着会到哪里去,自然是万兽谷,脑子里却把这些点都连在了一起,突然发现,虽然自己对于周边绿洲的记性不是特别好,但是连在一起,也勉强能够算是一条直线。
直线的终点,便就在这座雄伟的石城当中。
武者身上醉意一下子去了七八分,呆了一呆,猛地抬头看着同伴,颇有些许目瞪口呆的神色,道:
“这,这是……”
对面的汉子抬手喝了口酒,眼中有异色,道:
“老前辈没有去万兽谷的方向。”
“他直接就朝着这里,王上兄长,我们安息的军王的方向来的,这证明了什么,你应该也能够猜到一点了……”
他说着便逐渐压低了声音,道:
“我猜,万兽谷很有可能和老前辈闹僵了。”
“现在老前辈可能不打算回去万兽谷了,直接来我们军城……找王上的大兄,最起码也是一位五品,甚至于四品的大高手啊,他在这里得到的,肯定比起在万兽谷中受气更好!”
前面的刀客听得目瞪口呆,道:
“这,这怎么可能?”
“万兽谷会允许么?绝不可能!”
其好友眯了眯眼睛,道:“这个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情了,到时候就要看,万兽谷会不会出人把老前辈给劝回去,劝不住了的话,那也没法子。”
“不说了,喝酒,喝酒。”
“到时候一看,什么也就都知道了。”
两个土陶酒碗碰撞在一起,浅绿色的烈酒微微荡漾,然后吞入腹中,仿佛一道火线。
…………………………
安息巨城巴克曼。
整座巨大的城池全部都是以巨石为材料修筑而成,粗狂而朴素,可是在这些暗黄的巨石建筑之中,却有一座占地十分宽阔的建筑,飞檐楼阁,无一不有,屋檐之上琉璃瓦,下垂紫金阁,便是相较于大秦江南一地的富贵豪宅,也是不逞多让。
此地便是安息国中安息王兄长,同样被称呼为王的住处。
他年少时候,曾入中原求学,习得兵法,归国之后,深慕中原风雅,虽然地处偏僻之处,也不愿意住在安息建筑之中,安溪地方干热,并无林地,这些建筑全部都是从江南一带取来。
乃是重金买下了一座先代王府,请了墨家弟子,将王府重新拆卸,花去一年时间,运送于数万里之遥,然后再在这异国他乡,重新组建。
是以虽然不在江南,却又远比仿照建筑,多出几分灵韵来,只是其中所花费物力人力,即便是当世巨富,也要咂舌不已。
入内三阁,亭台小榭,无一不有。
一位身材高大,虎目狮鼻的中年男子坐在亭台之中,怀中坐着一位姿容妍丽的女子,看其眉眼,应当是江南道出身,其身前则半跪一名男子,叉手行礼,道:
“启禀王上,已经传来消息,那位吕关鸿,目前距离王城,不过只有百里之遥,以其脚力,明日便将抵达城中,依照臣下愚见,还请王上派遣王子出迎三十里,以示郑重。”
如虎踞坐的男子眉头皱起,道:
“出迎三十里?”
“先生是不是有些说错话了?”
下方男子恭敬道:“启禀王上,近日来,属下曾经查阅典籍,以这位吕关鸿展现出的手段,实力恐怕已经达到了真正的四品境界。”
“这一境界的武者,实已非人也,挥手之间,雷霆流走,便是一千披甲之士结阵,恐怕也难以阻拦,而且江湖地位深重,若是招揽入府,自有诸多好处,不可以不慎。”
巴克曼王摇了摇头,略有可笑道:
“先生是江南人,自然不知道我们安息国的规矩。”
“区区四品武者,有何道哉?整个万兽谷,都要倚靠本王才能够存活,若是一朝心中不忿,驱使甲士十万,挥军而去,铁蹄落处,便是再有几个四品武者,也要给践踏成肉泥了。”
“不过,如先生所说,四品武者,毕竟也不是寻常可见的人物,虽然铁蹄踏处绝无幸免,但是本王麾下也难免损伤,以吾子出迎三十里,过哉。”
“不若让吾侄在城门处相迎,也已经是大礼了。”
堂下男子微微皱眉,旋即道:
“那么王上彼时要在何处?”
男子浓眉微掀,道:“本王当在西四十里处军营等着那位武道高人,一路北来,驱使万兽徐行,果然是威风凛凛,造势造地不错,若是不管,如何能够成事?”
“这件事情就拜托先生安排了。”
蓝衣男子恭敬行礼,旋即慢慢后退,退出十步之外,方才转身离开。
亭台上男子眸子低敛,自语道:
“四品武者确实难得一见,但是也就是千余精锐骑兵的价码了,千余骑兵虽然心疼,但是本王权位更在其上。”
“一路造势而来,如果不给个下马威的话,那些武者还当真不知道谁是主子了……上下尊卑都没有了,武功越高,反而越是麻烦,美人,你说如何?”
朗朗白日之下,宽大右手已入女子衣袍当中,软玉温香在怀,双目徐视前面楼阁水榭,笑道:
“这座城是本王的,便是大王过来,也不行。”
“区区武者,如何能让我的儿子去迎接?”
“荒唐!”
……………………
蓝衣男子退出了王府,一路前往自己的住处当中,坐在桌椅上沉默了下,旋即道:
“准备收拾行装罢,咱们过几日便走。”
屋子里还有一个青年,以及一名模样清秀,年纪却已经三十岁出头的女子,闻言好奇,道:“徐大哥,怎么了?”
徐传君叹息一声,将今日所遇的事情尽数讲了一遍。
青年挠了挠头,道:“这个很正常吧,在安息,几乎所有的武者都是出身于大大小小的派别,才能够获得修炼的方法,普通人也就连连祖先传下来的刀法之类的,不会内功。”
“所有的武者派别又都依附在大贵族上。”
“那些大贵族肯定不会把江湖武者放在眼里的。”
徐传君闭了闭眼,叹息道:
“你们只是不曾见到过真正愤怒的高品武者……”
“而且,这样一个高手离开万兽谷,万兽谷却没有什么表示,定然是打算在这位吕关鸿入城之后有所行动,若能够前迎三十里以示郑重,就能威慑万兽谷,免去差池和意外,即可将此人收入麾下。”
“可惜,王上还是放不下颜面……”
“算了,你我在此栖身,本来就是为王上计,而今上不用吾计,不听我言,而食君之禄,我心难安,此事一了,便即离开。”
安息青年挠了挠头,咕囔道:
“又来了又来了……”
“怎么总是这么多的脾气和规矩?”
“不用干活,就可以有饭吃,多好?”
清秀女子宽声劝慰了好一会儿,青年才咕咕囔囔地去收拾行装去了,她踱步走到徐传君身前,柔声道:
“又要走了……”
徐传君反手抓着她的手掌,叹息道:“是啊……苦了你了,天下虽大,终有你我容身之地。”
“嗯。”
……………………
“你确定这边儿没有什么埋伏?”
“要不要再仔细搜索一番?”
“真的没有什么遗漏么?”
老者的喋喋不休被一声清越的刀鸣声打断,百锻弯刀在空中留下了一刀凄冷的寒光,然后稳稳地架在了吕关鸿的脖子上,让后者把话全部都给咽回了肚子里,然后抱着身子挪移到了其他地方,咕囔道:
“我也就问问,问问……”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我说你小子脾气这么大,往后肯定讨不着媳妇,讨着媳妇了,也肯定是个比你的脾气还要差的。”
“像老夫就不一样了,当年我告诉你啊,我可是……”
王安风额角抽动了下。
按捺住把这个老头子打昏的冲动,在火堆上面慢慢烤着羊肉,这个是和牧民们交换得来的,之前他曾经尝试过让吕关鸿去做饭,做出来的食物完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不得已,只得自己来。
而那些猛兽兽群,则是任由它们自己出去捕猎。
行径路上,常常会遇到兽群,并不缺食物。
王安风将手中的羊肉烤得金黄之后,从怀里取出了能够用于调味的药物,这个时候,方才躲得远远的吕关鸿已经眼巴巴凑过来,王安风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还是将手中的羊肉分出去了一半。
后者捧在手中,毫无现在满天下的名头,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王安风则是用腰间那柄匕首,切下来慢慢吃,正出神间,吕关鸿已经啃完了手里的烤肉,将骨头扔给自己那头眼巴巴的老虎,随口道:
“你说,我师兄他们怎么想的?”
王安风并不看他,淡淡道:“什么怎么想的?”
吕关鸿见到他有所反应,来了精神,擦了擦嘴,道:
“你看啊,你小子……不,我是说壮士你弄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的,知道我还活着,而且还正在朝着阿曼巴城的方向过去对不对?”
“他们依附于阿曼巴王,密谋的事情对于万兽谷不利,也就是在损伤阿曼巴王的利益,如果我们告诉了阿曼巴王的话,铁蹄一下,他们就交代了,最差也没有办法如愿以偿。”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提前把我们两个收拾掉吗?”
王安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是收拾你,不是我。”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王安风复又道:
“因为他们不敢,也不愿意。”
老者皱眉,道:“啥意思?”
“简单点说,他们需要万兽谷在安息国中的声望,所以,不能够做出有损万兽谷正道形象和身份的事情,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要去阿曼巴城当中,我们又时时刻刻行走在草原上。”
“如果下手,交手动静肯定会引来对这件事情好奇的武者,到那个时候,他们非但不一定能够将你拿下,更有可能丢掉了万兽谷的名号。”
老者想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
“你小子的心里果然够黑……不,我的意思是,神机妙算,神机妙算!”
吕关鸿看到这个臭着脸的大秦人冷冷看过来,身子一颤,连忙打了个哈哈,又道:“那他们就放弃了?哈哈,这个可是在是太好了……”
王安风收回视线,淡淡道:
“怎么可能会放弃?”
“这一个月的时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真正的难关,恐怕要到入城之后。”
“什么?”
“他们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你的目的要么是为了寻求庇护,要么就是为了借助阿曼巴王的力量复仇,但是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势必会披露出你师兄和其他势力的关系谋划。”
老者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然后认真问道:
“你说什么?”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向吕关鸿,道:
“你不明白?”
吕关鸿摇摇头,没好气道:
“你说话绕来绕去,我怎么会明白?”
“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
王安风心中叹息一声,以手中树枝在地上画出线条,淡淡道:
“你既然说,阿曼巴王是一个心胸霸道,手段果决的人物,那么他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到时候,借助他的势力和军队,以及万兽谷中其余不知此事之人的协助,将你师兄谋划破去,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而你师兄,必然能猜得到这一点,但是碍于大势,没有办法在我们前往阿曼巴城的路上出手,那位阿曼巴王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接见你,而如果你是你师兄,既然必须动手,会在何时?”
吕关鸿皱眉苦思,十数息之后,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们竟然打算在王上接见你我之前动手!”
可旋即复又皱眉,道:
“可我师兄为人粗豪,以老夫之智,尚且未能一眼看出,我师……不,那个叛徒恐怕更不可能这么聪明才是。”
王安风陷入沉默。
委实不愿再谈,随手将手中木棍倒插在地,向后靠在一只猛虎的背上,双目微阖,淡淡道:
“对方有两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一是入城门,二是准备入王宫。”
“入城门时应有人相迎,警惕放松,派遣死士,当有奇效,入王宫也是一样,中途戒备到那个时候,心神必然会有些许放松。”
“此事,他们比你更为迫切。”
吕关鸿还要再说,听得王安风淡淡开口道:
“休息罢。”
“明日入城。”
只得把问题全部都憋到心里面,侧卧在自己的坐骑身上,其一身剧毒,在这半月时间以来,已经被王安风尽数去除,虽然没能立时恢复,但是区区寒风,已经不算是什么问题。
王安风闭着眼睛,却未曾直接陷入睡眠,而是出现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光景当中,眉头微皱,左右回顾,右手下意识已经握剑,往前踱步行去。
行走数十步,云开雾散,看到了前面面对着自己的先生,心中微松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何先生会在‘梦中’出现,但是他对于先生层出不穷的手段,已经有些见怪不怪,当下便上前见礼。
文士神色如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一次,你的计划算是不那么愚钝。”
“只是,还有几处问题,你且听着,勿要出声……”
王安风神色微肃,道:
“是。”
外面,吕关鸿看着王安风几乎眨眼就陷入沉眠当中,一阵气苦,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当下叹息一声,双手抱怀,呆呆看着天空。
转眼之间,一宿已过。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一更,六千字。
应该还有一更。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仍旧愚钝(一万两千字)
无论吕关鸿心中是有多么不愿,第二日终究慢悠悠地来了,繁星逐渐隐退,原本是墨蓝色的天空先是自东方微微亮起,然后整个地变成明亮的蓝色。
万兽齐行的壮阔景致再度出现。
等到了最后十多里的时候,道路两侧已经能够看得到闻讯而来的江湖人,或者施展轻功,或者骑乘奔马,看到猛虎背上,端着神态的老者,皆是心神震荡,却不敢上前打扰,往往只是遥遥一礼,便即勒马降速,不敢往前,以表敬重之心。
因而等到半个时辰,出现在巴克曼城池之前的,已经不只是传闻当中的猛兽徐行,城门口的百姓呆呆看着前面的道路,有提刀的,手中之刀已经垂落,有随手提起酒囊喝酒的,手中之酒倾倒在地,恍然不觉。
最前方一名秦人骑乘瘦马之上。
在起身后,老者乘坐猛虎,神态淡然,背后百兽徐行,来自各个绿洲的武者和刀客们骑着神骏的骏马,右手按着连鞘的弯刀,安静跟在前面一老一少的身后。
身穿锦缎虎纹战衣的青年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不是两个人。
这几乎已是一支军队。
他一直等到了两人近前,百兽匍匐在外,方才回过神来,面容之上浮现笑容,带人往前相迎,王安风勒马,让出了身后的吕关鸿,后者虽然思维简单,但是毕竟是一座大派的长老,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远远比他更有经验。
因为王安风以神兵气机遮掩自身,周围并无一人看出他身具高深的武功,只当做是万兽谷吕关鸿的属下,并不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位姿态不凡,神色淡然的老者身上。
一番颇为郑重的仪式之后,那位模样贵气的青年亲自驱马,将众人迎入城中,落后了吕关鸿一个身位,模样恭敬,王安风则更在诸多侍臣之后,令瘦马徐步往前。
他已经行走过大秦的大江南北,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风格的建筑和城市,处处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块,整座城市都透着一种炎热的感觉。
处处昏黄,苍茫古朴。偏生巨城的最中间,却又有一整座占地极为宽广的江南道建筑,显得有些怪异。
因为吕关鸿是安息人的缘故,这些人口中所言,都是王安风听不大懂的安息话,后者也不在意,只是随意去看,隐隐似乎听到了有些熟悉的曲调,王安风先是微怔,然后想起来,这是柳梦燕在村子里的时候常常会唱的安息曲调。
下意识抬眸看去,左右扫了扫,却并未发现小姑娘,而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的衣裳在冬日而言是有些单薄的,但是那一双眸子却很欢快,像是无比地满足。
连带着王安风都觉得心中放松些许。
他目送着那小姑娘离开,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周围的人群似乎在这个瞬间离他而去,来来往往的行人变成了黑白两色,失去了灵动,成为了背景。
并非是他们本身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有过于‘耀眼明显’的存在出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是以衬托得寻常人失去了颜色一般。
王安风皱眉,猛地抬头去看。
酒楼的三层,靠窗处。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神色冷淡,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淡淡看着王安风,仿佛看着一具尸体,气度悠远,仿佛浩浩长空,无边无际,让人心中止不住浮现出跪拜匍匐的冲动。
他端着白瓷酒盏,恰在车队行经的时候,手腕一震,清澈的酒水激射而出,仿佛化作箭矢,却在半空之中,水流涌动,化作咆哮怒龙,张牙舞爪,来势甚是急迫,但是没有人能够察觉。
王安风右手屈起,勾起了怀中匕首,旋即手腕用力,匕首倒持如剑,其上隐隐苍色剑罡,寒光凌冽,几乎在恰到好处的时候,以一招送兵解点在了那水箭之上,微微一颤,酒水瞬间化作虚无。
手腕在瞬间转刚为柔,微一旋转。
破碎酒箭在瞬间划转阴阳,循着原本的轨迹,重新射入酒楼之中。
气机封锁被破,声音和色彩重新回到了王安风的掌控之中,这样的交手极为隐蔽,而且两人出手速度尽数都是极为迅捷,即便是寻常武者,一双肉眼也休想要看到对应的轨迹。
一切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行人依旧,各种方言俚语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远比先前还要更为嘈杂。一下子全部涌动到了王安风的耳中,明明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此时却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车队依旧慢慢悠悠往前行去,只是吕关鸿似乎察觉到些微不对劲,缩了缩脖子。
王安风收回视线,右手中匕首在众人未曾发现之前,已经收归于鞘中,只是低垂的右手隐隐有些震颤,经脉发麻。
酒楼之上,老者饮酒。
饮尽之后,酒盏轻轻放在了桌上,旋即化为齑粉,面色一下煞白,身下气浪鼓荡,震动不休。
……………………
那名贵胄子弟将王安风和吕关鸿送至一处别院之中,这一处地方虽然比不得最中央那占地广阔的江南道宅第,但是在整个巨城当中也算是第一等豪奢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这个时节,王安风竟然看到角落甚至于还栽种有许多花卉,除此之外,还有一捧寒竹,青葱笔直。
等到那贵胄子弟离开之后,吕关鸿重重松了口气,呢喃道:“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这般多的人,老夫许久没有见到了啊……”
“不过还好,他们没有动手。”
王安风沉默了下,淡淡道:
“谁说没有的?”
吕关鸿微微一呆,王安风看了他一眼,尽数将方才之事告知,老者脸色微微一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旋即挫败道:
“是他,那就是我的师兄,他眼角就是浅灰色的。”
“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自己亲自出手……明明是同源的武功,老夫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若非是你在,只是这一下子,就能够要了我的性命。”
王安风淡淡道:“刚刚那人是谁?”
“这座城的那个王上在哪里?”
吕关鸿道:“那是王上的侄子,也是一位大贵族出身的青年才俊,这一次是由他来接待我们,至于王上,王上现在在城外军营之中,要等到明天早上的时候,才会带我们去营帐中见王上。”
“军营中?”
王安风微微挑眉。
老者抚须叹道:“这也是常见的事情,你不是安息人,没有想到这一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小子毕竟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王上肯定要杀杀你我的威风才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上的精锐步战和骑兵一定都已经聚集在了那里,今天先是晾上我们一晾,等到明天,就摆开阵势,好好地杀杀你我威风。”
王安风眉头微皱,看向窗外,道:
“也就是说,还有一日时间?”
吕关鸿方才还因为眼前这个大秦人终于也有没有料到,不如自己的事情而有些洋洋得意,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也有些低迷,道:
“这……这一天,不,大半日的时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王安风神色淡漠,道:
“出事,肯定会出事。”
“今日你的师兄已经出手了,若是之后他们不出手,那才是怪事情。”
吕关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得苦笑,年少时候和师兄行走江湖时,可从来没有想到临到老来,生死相逼。
王安风转身,盘腿坐在椅子上,双眸微闭,淡淡道:
“只剩下最后的关头,我计策就成。”
“这段时间,勿要放松警惕。”
吕关鸿连连点头,他原先是坐在床铺上,后来干脆直接就拉了张椅子,也坐在王安风的旁边,手里面握着一把弯刀,精神紧紧绷住,当真是不肯有半点地放松。
王安风则是徐徐呼吸。
在内心当中将自己的计划一遍一遍地熟悉,将尚且不够完善的部分或者补足,或者准备好若是发生意外的对应选择,或者思考若是对方出手,应当如何应对,强行厮杀,还是以震慑为主?
这一次定计,一来是为了要能够最简单的方式解决白虎堂。
白虎堂高手隐藏于万兽谷中,而万兽谷乃是这位安息国诸侯王的附属势力,若是由他自己去出手的话,定然会和巴克曼王,甚至于安息国的本**力冲突。
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棘手局面。
所以,能够简单些处理这件事情的话,便是最好不过。
二来。……
王安风想到昨日先生完全不算是赞赏的赞赏,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二来,也要让先生好好看看进步才行。
不能够还是如同少年时候,那样莽撞了。
或者是因为今日入城时候那样的冲突,对方也吃了不小的亏的缘故,今日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而吕关鸿也一直极为谨慎,不肯离开王安风半步。
食物更是半点不吃,生怕那些看上去极为可口的食物,是由一位身穿紫衣,嘴角美人痣的美艳女子亲手调羹,吃过之后,下一顿就得隔着一顿孟婆汤。
如此一直到了入夜时候,一直打坐的王安风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猛地看向窗外的方向,口中低声道:
“你在此处等着。”
吕关鸿一下抓住他袖口,连连道:
“不成不成。”
“你若走了,我怎么办?那不就是死定了么?”
“不成不成,你不能走!”
王安风眉头微皱,淡淡道:
“你师兄已经来了,就在外面。”
“你若和我呆在一起的话,反倒是会死得更快些。”
吕关鸿微微一呆,王安风已然用了太极劲将他手掌震开,袖袍一拂,一下推开窗台,窗外月圆如银盘,流光如水,一名高大的老者负手而立,足尖轻点在青竹之上,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冰冷无情。
见到王安风出来,冷哼一声,身形仿佛流云倒卷,转眼便是十余丈外,吕关鸿正要唤住王安风,却听到后者淡淡道:
“记住,若是你此刻淡然,当时无忧。”
“若是害怕,反倒有大祸及身。”
吕关鸿嘴角微抽了下,来不及开口,王安风已经急速掠出,跟在那老者的身后,两人武功都是非凡,仿佛两道流虹一般,转眼就已经消失不见。
吕关鸿想到王安风的告诫,虽然心中确实是有些害怕得厉害,但是还是强绷着身子,像是钉子一样定在了窗台前,负手而立,看着月色。
旁人眼中,着实是气度高深,俨然似海。
可是其中苦楚,唯独他自己知道。
吕关鸿额角微微抽动了下。
脚,脚麻了……
………………
王安风体内气机奔腾如海。
身前老者的身法极为扎实,每每落足之处,便有异象彰显而出,或者为蛟龙,或者为猛虎,使其速度越快,不过片刻时间,就已经掠过了大半座城池。
正当王安风准备突然出手阻拦的时候。老者的身子骤然停下,自空中微旋转身,踏足虚空,淡淡看着王安风。
王安风身法随之而止,两人相隔数丈而立。
一者身穿灰色长袍,一者则身着黑衣,神色俱是冷淡。
周围一片的安静,能够看到远远的一座高大的石塔,冲天而起,月光之下白森森仿佛白骨累叠,令人心中止不住地一寒。
王安风平静看着前面老者,体内气机一息三百转,实则已经极为警惕,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但是面目上却仍不显露分毫。
对方亦是沉默,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突然道:
“果然没有错。”
“以阿兹尔的武功,他是不可能在中了毒之后,还反倒能够突破的,那个高手是你吧?大秦人,你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住了兽群,大秦人,我劝你一句话……”
“不要管这件事情,这是我们万兽谷的事情,是安息江湖的事情,和你一个外来人无关。”
“你如果就此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
王安风眸光低敛,道:
“他欠我诊金。”
前面老者皱眉,道:“欠你多少?金银玉器,你要多少,老夫可以尽数给你。”
王安风淡淡道:
“我是个医者,药医不死人。”
“他既然是我的病人,命,就是我的,谁来也取不走。”
老者皱眉,他自年少时就是同辈中领头之人,数十年来不曾有人违逆他的意思,心中不愉,声音语气有些加重,道:
“你是要着意与老夫为敌了?”
王安风淡淡道:
“很走运。”
“我救人要钱,但是,杀人不要。”
“你想要试试吗?”
见到眼前大秦人的语气完全不可理喻,老者冷哼一声,将原先的些许念头放下,不开一言,踏前一步,虚空中仿佛有战鼓声炸响。
老者足下震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身形瞬间模糊,气机膨胀于其身躯之上,仿佛怒龙张爪牙,朝着王安风撕扯而来,虚空之中,真实不虚的高昂龙吟声暴起,连绵不绝。
转眼之间,其右手成爪,已经在王安风面目之前,手指骨节凸显,其上隐隐覆盖龙鳞。
一股迫人气机疯狂袭来,王安风完全不敢怠慢,右手握刀,那柄夏曼所赠的弯刀铮然出鞘,寒光凌冽。
铮然鸣啸,长刀后发而先至,一轮圆月劈斩在腾龙之上。
巨大的震荡声音几乎响彻整片天空,却因为被人以气机遮挡的原因,没有任何人察觉这足以令整座城池惊醒的巨大轰鸣。
两侧地面上炸开了两团气浪。
两人的动作都微微迟滞了下,旋即便再度运起气机,再施强招,毫无半点留手的念头,朝着对方的要害处攻去,老者身为万兽谷大长老,一生至此,鏖战数十年,行走天下,战斗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招式毫不拘泥于定式,皆以伤敌为先。
若是寻常年轻武者,纵然是本身的武功功体相较于他丝毫不差,面对这样的招法造诣,也得早早败下阵来,但是王安风却自小在铜人巷中搏杀,之后更是连连遭遇生死之战,一身武功招法杂而纯属。
两人反倒是棋逢对手一般,瞬间拆过数十招。
……
徐传君按捺住自己的气息,仿佛一道幽影一般,往前急行,便是已经决定了要离开这座城池,但是在未曾离开之前,他仍旧将自己当作安息诸侯王的幕僚。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最后该做什么,他也很清楚。
他一直都暗中潜伏在了别院的不远处,虽然一日无事,但是到了夜间,万兽谷果然有所动作,而且出手之人居然是在安息国江湖当中声名显赫的大长老吕太安,若非是他武功不错,又精擅于潜伏之术,恐怕早已经被发现。
就算是此刻,也是因为另外有人分去了吕太安大部分的注意力,他才能够安然无恙,此刻徐行,在靠近气机波动的范围时候,便显得越发谨慎。
他先前只是猜测,万兽谷不可能这么轻易让吕关鸿投入巴尔曼王的麾下,却没有想到,出来应对吕太安的竟然是那个年轻很轻的中原人。
而两人相见面之后,竟然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开始了厮杀,他蹲伏在了一处院落之上,眸光极为隐蔽左右探视,因为自身经历以及武功的缘故,在这附近已经发现了许多的熟面孔。
有大将军的属下,也有其余各大派别中的高手。
这一次吕关鸿的行动仿佛一块巨石砸在了水面上,掀起了许多涟漪,无论是原本巴尔曼王麾下的将领,还是其余派别的高手,其利益必然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死死盯着那一处别院,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徐传君将心神收回。
小心翼翼往前去看,在空地之上,看到了两道残影相互纠缠,彼此招数皆是凶悍果决,杀气凛然,速度更是极快,以他的武功,竟然也只是能够看得到残影,若是面对这攻击,绝对反应不过来,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在众人视线汇聚之处,两人已经交手超过七十合,尚且未曾分出上下来,便在交手渐酣时候,王安风察觉到一丝异样甜腥,眸光微寒,右手微震,神兵气机瞬间升腾起上,瞬间将他自身气机位格提升。
刀光暴涨,几乎瞬间压下了月色。
一刀出手,那位先前和他旗鼓相当的老者面色便是勃然大变,身形偏转,不敢与刀锋接触,避开轰然砸落的刀光,额头满是冷汗,而在这个时候,在王安风身后,突然爆出一道紫色身影,仿佛鬼魅,瞬间欺身向前。
王安风已经收刀,立在原地,眸子微侧,看到月色之下那张美艳的面容,眼眸狭长而魅,嘴角一颗美人痣,施展掌法,朝着他后心处拍来。
青年衣摆震动。
万兽谷大长老方才回了口气,便看到了那面容冷淡的青年抬手,右手持刀,左手猛地朝后击出,气浪震动,显然是极为不凡的武功。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微笑,但是这一丝微笑还没有能够彻底展开就凝固变形。
双掌相交,气浪涌动。
身居剧毒的紫衣女子几乎是瞬间便仿佛触及火焰一般,猛地朝后暴退数丈,脸色煞白,周围隐藏着的一双双眼睛的主人呼吸瞬间凝滞。
王安风仍旧立在原地,右手持刀,左手负手在后,淡淡道:“原来只有这样的水准么?”
“那么,接下来便由我出手了……”
徐传君双眼瞪大,眸子里刀光凌厉,许久都不肯散去,令他身躯僵硬,数息方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收敛气息,以自己最安静也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去。
心脏疯狂跳动着。
那样璀璨而且霸道的刀光,唤醒了他记忆中最深的那个层次,令他的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恐怖。
必须离开,迅速离开……
他的呼吸几乎有些混乱。
这个冷静谋士的脑海当中那刀光仿佛月光一样,变得越发明亮而冰冷,带着记忆中浓重到完全散不下去的血腥味道,三韬六略,胸腹中沟壑全部被填满,只剩下了两个字。
宗师……
而在原地,老者和那紫衣女子面色微变,彼此对视一眼,身形瞬间爆撤,速度远远比其来的时候更快数成,显然先前交手的时候有所隐瞒。
周围其余归属于各个势力的武者虽然未能一眼看出问题,但是也明了最后那一刀的凌厉之处,也尽数迅速离开。
更深层次的试探一触即发,却又转眼消退。
几乎转眼之间,原地只剩下了王安风一人,他将手中弯刀抬起,月光之下,这一柄百锻弯刀的刀锋上已经有了细密的裂纹,想来连一次交手都难以再支撑了。
无声叹息一声,将手中弯刀收归入鞘。
便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抬手看去,左手手心已经变成了一片黑紫色,虽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但是在这未曾散去的时候,毒素仍旧还在发挥作用,令他大脑隐有昏眩之意,双目视线模糊,昏昏沉沉,难以思考。
当下按照先前来的时候预先做的判断,施展身法,迅速离开了这里,毒素逐渐开始发挥效果,王安风几乎顾不得辨认方向,只是循着记忆中来时的思考,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然后隐藏身形,运功驱除毒物。
因为混元体的强横效果,那种猛毒亦是逐渐被其消散。
过去了约莫一刻时间,深紫发黑的手心渐渐散去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而那种头晕目眩,难以思考的感觉也逐渐散去,理智和意识从茫茫然的云端落到了实处。
王安风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补益元气逐渐被自身所吸收,不觉额上已经出了些许冷汗若非对方收到的伤害比起自己还大,恐怕此刻已经陷入了危险当中了。
到时候,只能够如预先设想的第三种处理方式,强行抽调神兵气机,压制毒素了。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却会造成相当一部分的气机损失,一定时间之内,无法随心所欲,动用神兵。
不过,能够借助这样的机会,摸出对方的些许根底,算是利大于弊了。
王安风想到方才那女子的身法和掌法,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觉得有些棘手,混元体虽然能够克制天下奇毒,但是便如同前此遇到的‘阴阳大轮转’,化解需要时间。
如果对方的毒物猛烈到了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就令他毒发身亡的程度,那么混元体再强,也没有什么办法,可谓是这门医家不传神功的唯一破绽。
旋即想到,对方一身武功恐怕有一成左右被混元体直接撕扯吸纳,他自己是险些因此而中毒,对方恐怕更是惊惧难安了。
想到还在别院当中胆战心惊的吕关鸿,便即准备离开,起身时候,听到了身后院子里隐隐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和曲调声音,和今日所听到的,以及柳梦燕常常唱的很像,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
便即听到了身后的院子里有细嫩柔软的声音轻声道:
“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应聘王上的侍女了吧?”
“嗯。”
“听说那个时候,每一个月都可以有钱币分下来,可以买好多好多的东西。”
“对的。”
“我们是要去哪里呢?”
“啊,听说就是最近的那座塔里面……”
第一个开口的小姑娘满足地咕哝着,道:
“塔里面啊……这座塔很好呢。”
王安风只是听到了这里,便即平复内息,乘风而去,他离开的时候动作很轻微,并没有影响到小姑娘们的美梦,回去之后,吕关鸿才松了口气敢坐在了床上,揉着自己发麻的大腿,沉默了下,抬起头来,轻声道:
“我,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王安风将方才事情简略讲述了一遍,淡淡道:“以此观之,明日他们若是没有更强的手段,已经只能选择退守,或者离开,或者在那位王上面前争执。”
“暂且安全了。”
吕关鸿如此方才长松口气。
第二日两人早早地起身,将身上衣着换成了更为奢华的安息国华服,方才一同离开了这一座别院,骑马前往军营当中,那位贵胄子弟现在正在城门口等着他们两人。
吕关鸿一夜未曾好睡,眼袋非常明显。
虽然身为高品武者,但是精神损耗,加上身上剧毒方才痊愈,精神有些不振,两人骑马徐行,路边恰好路过了昨日王安风比斗时候的那一座高塔。
在白天的时候,却并没有昨天晚上,在月光之下的那种阴冷和森然,王安风收回视线,此刻心中舒缓而从容,甚至于嘴角有些许的轻松笑意,看到那塔,想到了昨天晚上听到的悠长曲调,随口问道:
“这里也要招收王上的侍女么?”
吕关鸿满脸的古怪,看了他一眼,道: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等王安风发问,便即开口解释道:
“这里是牢狱啊,关押的都是整个城池附近的所有凶狠武者匪徒,哪里需要什么侍女,若是真的需要的话,恐怕是需要勾栏女才对吧?”
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牢狱?你确定?”
吕关鸿道:“老夫虽然不怎么来这座城里,但是也知道这个圆塔里面关着的就是整个巴克曼范围内最凶狠的犯人,因为其武功,暂且留在这里,作为王上的军种之一”
“……不过说来也奇怪,老夫记得,上一代巴克曼王的时候,这里的凶犯们常常暴动。”
“这一代巴克曼王上任之后,这些暴动已经足足四十年没有发生了,不知道是为什么?奇怪啊……”
王安风突然停了下来。
吕关鸿好奇回头看他,道:“怎么了?”
“现在不是要赶紧去见王上么……抢着在我师兄和那个女子之前,将事情跟王上讲清楚,然后请王上出手,你先前是这样说的吧?”
“这应该就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收官’了,对吧?”
“不得不说,你的年纪虽然不大,智谋却已经不错了。”
或者是即将看到‘获胜’的机会,吕关鸿的嘴角有些许微笑,他虽然不擅于计策,但是也知道,这样大胆的计策想要如愿实施,也是须得要花费苦工的,言语中不由得有些许感谢。
王安风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眉头微皱,道:
“你且稍等。”
“我打算去这监狱中看看……”
吕关鸿微微一呆,下意识道:
“你说什么?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要是迟了……”
话音未落,王安风身子已经在马上消失不见,若非是现在颇早,路上基本没有有太多的行人,非得要被当作是鬼物了一般,惹来惊呼。
吕关鸿目瞪口呆。
“这,这也太胡来了……”
王安风眉头皱起,昨天夜里听到的交谈,以及方才吕关鸿的话在他的脑海当中回荡着,隐隐碰撞,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般。
他的身法沿袭于神偷门,非但灵动潇洒,隐蔽处也远超寻常的轻身功夫,轻而易举潜入了这座巨大的石塔当中,方才进去不曾多久,便听到了轻声的咕哝,只是他不懂得安息话,所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所见之人,尽数都是凶狠异常,绝非善类。
眉头微皱,一路往上行去,果然如同吕关鸿所说,这里面哪里有什么侍女存在?倒是处处能够看到血液干涸的痕迹,
便是狱卒,也都是膀大腰圆,满脸狠辣神色的模样。
王安风想到昨夜听到的,满足的低声咕哝,心中疑惑越重,继续施展身法,从犯人难以看到的视角盲区隐蔽处往上面攀升。
在即将到达最高处的时候,听到了几声笑声,有人开口,用的是中原话,眸子微亮,当下施展出神偷门中风拂柳的身法,悬于一侧石壁上,皱眉去听。
“这一批,也差不多要来了吧?”
“嗯,差不多了,兄弟们憋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再不来的话,就得要疯了。”
王安风终于能够听得懂,右手勾勒气机,将自己身躯遮掩些许,探出身子,仔细去看。
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男子,模样是中原人的样子,年纪四十余岁,脸颊一侧有道伤疤,满脸的凶悍,嘿然笑道:“说起来,这位王上还真的是够意思……愿意让咱们厮杀,还每过三个月来上一批小姑娘给泄泄火……”
“当王上到这种程度,也是了不得的人了。”
旁边一个懒洋洋的汉子随口道:
“没办法,他需要咱们给他冲锋陷阵,然后兄弟们憋得狠了以后,要么杀人,要么泻火,最初的那一批弄死了几个妓院之后,就没有那个城里头的妓院愿意来了。”
“那些个姑娘们可是要挣钱的。”
“据说这些最挣钱的营生后头都是那位王,这死了他比谁都心疼,可不来人的话,那些最初的凶犯们就玩暴动,死的就是那些精锐,更心疼。”
“最后不知道哪个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妙啊,哈哈……这安息国再小,也是个国,比不得中原地大物博,七十二郡,每一郡人口都有千万,一国安息也就千万人多些。”
“但是千万人里,找那些地方偏远,家里没啥钱的,换来些女雏儿,给咱们泄泄火,没有说什么成本,也闹不起来,还能够免去了精锐的损失,嘿嘿,就是损阴德……”
“哈哈哈,你口里面还能说出损阴德这种事情么?”
“哪一次不是你最凶,死在你手里的女娃还少么?”
四十年。
三月一批,穷困的小姑娘?
死……
这些讯息组合在了一起,狠狠地冲击在王安风的脑海当中,他右手颤抖了下,几乎不受控制,朝着腰侧的匕首处抓去,心中杀机冰冷满溢。
便在此时,下面传来脚步声音,一名身着安息将校打扮的男子上来,视线恰好可以看到王安风,王安风斜眼去看,看到那张脸有些熟悉,是昨日门口相迎的几名官员之一。
王安风心中微动,身形瞬间变化反转,自一侧窗户之中跃出,借势而起,右手一搭石壁,身形腾起,落入了最上层的一处空间当中。
这一层有些狭窄憋屈,还有些许不曾散去的恶臭,同样有一个个的空间,被封锁起来,但是却并不像是下面那样有狱卒和凶犯,什么都没有。
王安风方才的动作委实是自然而然,这次的计策必须要借助安息国诸侯王的军势,自己一个大秦人出现在这里,恐怕要惹来纠纷。
此刻下面有安息巴尔曼王的属下,他不愿和巴尔曼王发生冲突,却又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沉郁,难以就此离开,索性沿着这最上面一层走去,行走至最后的时候,随意往前看去,视线旋即凝滞。
他看到了一具白骨,不,不止一具。
许多的白骨,堆积在一起。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白骨已经有些残缺,腿骨手臂皆有不自然的扭曲,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堆积在一起,散落在一起,白骨累累,白骨上还有着朴素褪色的衣服,触目惊心。
这样的场景即便是王安风也感觉到身子微有僵硬,下意识踱步走去,突然看到地上角落藏着粗糙的莎草纸,俯身捡拾起来,触感粗糙,纸张上文字却很欢快。
“我们要成为王上的侍女了对不对?菲儿,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你还好么?”
“红柳树长大了两圈,邻居家的小马驹已经长大了,你离开了三年了哦,大家都说,你是走上运气了,不愿意和我们有什么纠葛了,我不相信的。”
“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很忙回不去了对吧?”
“我来陪着你,你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我们还可以一起看星星,像是小时候那样,我学会了新的调子,可以教你哦,大家原来都说,你唱得最好听,像是晚上的天灵鸟,可是我现在也不差了呢。”
“其实也是有些其他想法呢……阿姆的腿脚病又犯了,成了王的侍女,就有钱买秦国的药了对吧?剩下的还可以买个好看的衣裳,可以给阿哥买个酒壶,可以……”
“还可以有机会,去我的家乡看看……”
最后是墙壁上沾染着鲜血的手痕。
救救我……
救救我……
王安风耳边传来了吕关鸿的声音,这个老头子距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但是两人气息熟悉,所以能够传音,道:
“你要做什么?风梧?!”
“你自己设下的计策,一直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快些下来吧,那位贵人已经在等着了。”
王安风闭了闭眼,将手中粗糙的莎草纸轻轻放下,然后抬手按了下眉心,看了一眼吕关鸿,五指微张,覆在面上,轻轻呢喃了一声。
“计策……”
老者心中狐疑,有些弄不明白那个心冷如铁的大秦人站在了牢狱上面还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辰时一刻了,天色还没有彻底亮起来,他们需要尽快驱驰到外面的军营当中,去见巴尔曼王。
就算是他,现在也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个时候,万兽谷和白虎堂已经被那个大秦大夫压制到了极为被动的立场。
后者唯一的机会,就只能够在于巴尔曼王,希望可以说服对方,但是这一点,也是他们占有优势。
昨夜这个大夫极为冒险强接了那紫衣女子一掌,更强行迫退了自己的师兄,好像根本没有打算瞒过其他人,哪一方的地位更重,巴尔曼王应该已经明了了。
所以,如果这是一局棋的话。
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从容落子,将对方的大龙杀尽了。
可是,这个家伙现在还在那里做什么?
这不是他的心血么?
他一月以来没事应该都在思考,付出那么多……
昨天更是连续打了两场。
现在是在做什么?
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冷淡得没有感情,道:
“你说的对,我现在马上就下来和你会合。”
“你先走。”
吕关鸿心里面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微笑,就要乐呵呵驱马往前,走了不过几步,却又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呆了呆,猛然腾空而起。
看到了王安风立在监狱的最高层,将手中的一页纸筏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右手中抚刀,连鞘一挥,垂在一侧的油灯轰然炸开,火油喷发在石头上,重重翻滚砸落。
吕关鸿目瞪口呆。
裹挟着火焰和黑油的黄色岩石轰隆隆砸落下去,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叫声,然后是怒喝声,咆哮声音,越发急促的脚步声音,越发靠近。
王安风侧着脸看了一眼吕关鸿,后者耳畔响起了毫无诚意的声音。
“抱歉……”
“手滑了一下。”
吕关鸿心中几乎被掀翻了过来,好不容易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大好局势,就这样被掀翻了?!整个人几乎都如在梦中,张了张嘴,道:
“那是你的计策啊!”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
“你都跟人拼了两次命了,就这么不要了?你是疯了吗?”
王安风身形微伏低,刀鞘微微扬起,刀身因为重力的缘故,慢慢往下滑落,右手五微微搭在了刀柄上,弯刀的刀锋微微震颤,摩擦过了刀鞘。
前面楼梯中,一个个察觉到异样的罪军和狱卒冲了上来,手中握着刀,看到上面的人,眸子里浮现狰狞凶光,怒喝着冲杀上来。
王安风双眸低垂,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暂且虚与委蛇,借助那位诸侯王的身份驱除白虎堂,若要做什么,那个时候也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做不到了。
四十年。
堆在那里的白骨,更多更多埋在不知道那里的白骨。
可以想象到,曾经都是年岁最好的少女,都曾经有喜欢的人和物,有明亮的像是花儿一样的生活,不应该,以这样的模样离开世界,像是破布一般,鲜血淋淋扔在一起,带着没能实现的梦化作白骨。
刀锋震颤,王安风抿了抿唇,右手从刀锋上虚抚而过。
“抱歉,先生……”
“过去了三年时间,晚辈还是那么愚钝。”
“让您失望了。”
“抱歉,师父……”
“您说不可以妄造杀孽……”
“去死吧!!”
怒吼声中,一刀竖劈,重重朝着前面的大秦人劈斩下来,却在铮然刀鸣声中,已经密布了裂缝的弯刀抬起,将弯刀拦住,任由对方如何咬牙切齿,刀锋再不能下落半分。
“今日,弟子破戒。”
嗡嗡嗡!
共鸣之音响起,吕关鸿揉了揉眼睛,王安风的背后,隐隐淡金色的流光浮现,流光之中一道虚影,面容狰狞忿怒,赤足八臂,手掌舞动,手持兵刃法器。
一瞬即逝。
鲜血瞬间流淌而出,前面的安息国将校被刀锋残忍破开脖颈大半,当场断气,吕关鸿手脚冰凉,看着那手持双刀的男子起身,自狱塔之顶厮杀而下。
双刀凌厉,刀锋干脆利落,精准而冷酷,不留一个活口。
所走过的道路,留下的全部都是鲜血,那副模样,仿佛行刑一般,但是不知道为何,在吕关鸿的眼中,那个大秦人的面目却平静到了不敢置信的程度,甚至于还有些许柔软。
“抱歉……”
“我来迟了。”
刀鸣响彻整座城池。
即便是吕关鸿,也是被气浪震动,不受控制地往后撤去,捂着面庞,等到气浪渐渐散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映入眼中,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火焰疯狂燃烧。
火光当中,是疯狂劈杀,是为了完全不认识的人而疯狂厮杀,自陷落于死地的人,是一个为了他国枉死之人而放弃自己心血的人,吕关鸿嘴唇颤抖。
不明白……
老夫不明白……
已经没有人在乎了啊,小子……你明明还有大好的前程,明明可以去名动天下,这个时候,为什么?不但自己的心血计策付之一炬,而且还要反倒面对安息军队的围杀……
为什么?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那个大秦人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你们的江湖,只是一潭死水。
他抬起头,这里的罪军虽然人数不过千余,却是一种极为精锐的兵种,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得到,周围有披坚执锐的军士仿佛密密麻麻的蚁群一般汇聚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机。
淡淡金色的流火自熊熊燃烧的麒麟烈焰之中升腾而起,即便是在虚空,也能够看得清楚,袅袅升起,真实和虚缓之间,明王踱步其中。
“呼……哈……”
ps:今日更新奉上…………昨天晚上本来很想要写的更多些,但是写出来的不满意,而且熬到两点多支撑不住,还是放弃了。
其实写得还是挺烂的,我不怎么满意,大家有什么想法,能够说说的
倒是累得一个朋友陪着我熬到那么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追杀开始,一人敌国(四千字)
这里发生的动静已经彻底令整座王城惊醒。
从每一座城楼的上面,传出了沉重的战鼓声音,这里的战鼓上面,蒙着一层厚重的犀牛皮,声音沉闷而厚重,仿佛一阵一阵的闷雷,响彻城池的每一处角落。
人们从沉睡当中惊醒。
而本身具备武功,感知敏锐的武者,早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肃杀和浓郁到几乎散不开的血腥味道,一个个手持兵刃,翻身到高处,猛地看去。
尚且还有几分昏暗的天空,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照亮。
“那……那是……”
“罪军塔?!”
一声声惊呼被沉重的脚步声音踏碎,吕关鸿猛地回头去看,呼吸骤然凝滞,身穿厚重铠甲,手持厚重弯刀的安息军出现在街道上,每一个人都看不到面目。
他们的面庞已经被狰狞的兽面面具所覆盖,只能够看到双目,冰冷,淡漠,如同手中的刀。
沉重的脚步声音整齐划一,仿佛一人。
呼吸声汇聚成海。
恍惚之间,吕关鸿几乎以为自己眼看到了一头蛰伏的猛兽,而这猛兽已经张开獠牙,探出利爪,眸子已经死死钉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
这里是王城,安息诸侯王所在之地!
除此之外,周围更是驻扎着号称十万精锐的军城。
吕关鸿嘴唇微微颤抖,呢喃道:
“铁浮屠?!”
城中常驻五百精锐铁浮屠,一身重甲如铁塔,只露五官。
重甲下等者五百斤。
中等者八百斤。
上等者一千斤。
沉重的甲叶摩擦,肃杀凌冽的声音当中,城中精锐,全部汇聚而来,仿佛天空中有乌云汇聚,手持大戟,结成军阵,空中气机被兵家天然煞气压制,不复原本灵动。
铁浮屠为精锐,发现异常,集结而来,不过一刻有余。
军容肃整,那种单纯兵家整体的震慑力令吕关鸿,以及周围察觉到动静而汇聚来的武者都几乎难以呼吸
这些铁浮屠有将他们全部屠戮一空的实力。
而在这个时候,吕关鸿背后的苍白石塔终于缓缓崩塌,其中火焰燃烧,处处尸体倒伏,一道身影从其中缓步走出,他的身上是鲜血,大部分是别人的,可也有自己的。
这里关押的是巴尔曼王都不忍心舍弃的精锐,悍不畏死。
就算是限制于地形,无法结成军阵,但是三人一组,私人成阵,不惧死生扑杀上来,仍旧棘手,其中人太多了,一层百余人,十六层,厮杀下来。
夏曼所赠的那柄弯刀已经彻底支撑不住,伴随他的脚步,慢慢碎裂,仿佛齑粉,落入火光当中,背后是鲜血和火焰,面颊处有一道浅浅的刀痕。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瞬间呼吸微微凝滞了下。
天地缄默。
素称豪勇的江湖人这个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了拔剑的勇气。
死寂之中,唯独一道怒喝声响起。
“护城!护民!”
“不退!!”
为首的铁浮屠手中兵器抬起,肃杀的鸣响声中,数百柄重达三百斤的重型兵器安息长戟抬起,刺为枪,挥为刀,倒刃锁兵刃。
兵器抬起,挥动劲气。
细微的气息汇聚在一起,瞬间绵延无尽。
啪地一声,五百名披甲猛士身躯整齐划一往前踏出一步,右手握紧,身躯整齐划一,冲前伏低。
同呼,同吸。
仿佛有风暴在此诞生。
毫不迟疑!
毫不后悔!
吕关鸿觉得嗓子有些干涸,空气似乎被狠狠地压住,任由他费尽了全部的力量,几乎吸不进半点的空气,江湖中厮杀,不止一次面临死生,却从没有这么样过,仿佛连身体的本能都在恐惧。
他的耳边传来一道传音,道:
“吕关鸿。”
老者僵硬抬头,看到那边的青年抬手擦了擦脸颊的那一道伤痕,神色平静,道:
“抽出兵器,过来砍我一刀。”
“将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抽身出去,这件事情是我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
老者呆愣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弯刀,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只要现在第一个朝着王安风出手,他自己就可以少承担许多的压力,双眼恍惚了一下,却猛地摇头,把手里的刀扔出去,口中叫道:
“不,不行!”
“我,我做不出这种事来……”
王安风沉默了下,握紧了手中的刀,缓缓迈步,走上前去,右手中的并不是那柄墨刀,而是方才厮杀时候,抢夺来的一柄长枪,将左手中剩下的刀柄松开。
王安风转化为双手持枪,身形缓缓伏低。
看着对面的安息王城精锐。
一人,对五百。
那双眸子里面没有半点的迟疑。
这样的后果,是在他一开始出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要付出代价。
越胡来,代价越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规则了,也会有很多看不过眼的事,插手去管这些事情,就一定会有麻烦,完完全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对面的安息将军怒喝一声,王安风听不懂,但是旁边有些紧张,死死握着刀的吕关鸿道:
“他,他让咱们放弃反抗。”
“否则,三息之后,就地格杀。”
安息将领复又怒喝了一声,背后靠近的安息江湖人一下都变了脸色,猛地朝着后面飞跃过去,哗啦一下,原地就只剩下王安风和吕关鸿还挡在了兵锋之前。
周围的城军组织周围的平民百姓撤离,而眼前的精锐铁浮屠正隐隐以自己的身体,将那些正在慌乱离开的百姓挡在背后。
王安风手中兵器斜持,深深吐息。
因为过于损耗的内息,呼吸有些刺痛和灼热,远远地,还能听得到其余人的各种议论,虽然听不懂具体的话,但是王安风明白其中的含义和不解。
就仿佛是在说
疯了吗?
不后悔吗?
这不是在江湖中争斗。
安息是一个国家,而这里,是安息的诸侯王王城。
这样四面皆敌的情况,他实在是很有些熟悉的。
不止一次了啊……
王安风闭了闭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手持青竹,从山岳中奔走,仿佛看到药师谷中跌倒在地挣扎的自己,脸上神色突然轻松了些,道:
“吕老头,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吕关鸿呆了呆,道:“什么?”
可是他马上就发现旁边的青年并没有在注意自己,反倒是自顾自地回答,还带着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微笑道:
“我习武,可不是为了老老实实当个饭桶啊。”
“不是奴隶,不是仆从。”
“不当视而不见的瞎子和聋子,不去缩着脖子过活,一身武功,去当瞎子和聋子,日子过得实在是会非常轻松,不是么?有银子,有宝物,各种享受……”
“看不过眼的事情,就一定要管。”
声音顿了顿,吕关鸿听到他的声音转而平静,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回答自己。
“我习武,是因为我想要当大侠客。”
“所以,官不管的事情,我来管。”
“法不杀的恶人,我来杀。”
“不后悔。”
“江湖上,天地里,聪明人太多了,因势利导,从不吃亏,总也要一些不懂得审时度势,常常给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傻瓜,对不对?”
吕关鸿看到前面的铁浮屠开始缓缓逼近,嗓子有些发干,他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下,道:
“可,可是……没有人在乎了。”
“而且你也不是为了答应了谁的承诺,还是说,说是为了好友亲人什么的……”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
他看着前面那个印象中冷酷的大秦大夫,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失笑道:“原来在安息国里面,侠客是这样的么?”
“大秦不是。”
“你所说的是门客,而非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为侠,侠客从来为弱者而拔刀,不惜抽刃向更强者,而且,吕关鸿,你觉得,我今日之事,会怎么传出去?”
他侧了下脸,嘴角平静,眼神却有些许笑意。
“猜一猜,会不会有人为此而愿意当一个傻瓜?”
吕关鸿一时语塞。
王安风的右手握紧了长枪,枪刃微微震颤,旋即被直接震碎,丁零当啷,落在地上,旋即双手握枪,一侧在地上划过半圆,前面的安息铁浮屠口中发出怒吼,整齐划一,猛地奔起。
王安风右手中枪徐缓收在胸前,却在最后猛地发力,朝后一顶,吕关鸿措不及防,被直接顶飞,朝着后面飞去。
老者双目瞪大,右手下意识向前伸出。
看到了那道身影以无锋之枪猛地前行,口中同样低声怒吼。
一人,五百。
脚步声音仿佛闷雷一般
两者的距离在飞快地靠近。
十丈,
八丈,
三丈。
王安风双手横挥,没有了锋刃的长枪猛地旋转,劲气挥洒,铁浮屠前冲之势径直被打断,最前方数名铁浮屠朝着两侧飞退,登时撞破墙壁和房屋,却并未殒命,只是昏迷。
然后,吕关鸿看着那身影没入了钢铁的洪流当中。
周围沸沸扬扬的安息,夹杂着不解,嘲讽,好奇,叹息,感慨,然后在这样的嘈杂的声音当中,那道身影孤独地奔行着,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话。
“虽九死。”
“其犹未悔。”
气浪炸开。
恍惚之间,吕关鸿似乎又看到了那淡金色的虚影,似乎凝实了一分,却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杂音顿时消失,所有的江湖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看着一道道身影被击退,看着那道身影笔直向前,看着他身上出现了一道道伤痕。
兵家阵法之下,中三品武者的气机并不会占据特别大的优势,在五百名最精锐武士的军阵绞杀下,以单枪匹马之力,没有一下子溃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战果。
更何况,这些守将里面,还有一位作为中枢的六品武者。
最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传来了一声像是战鼓一样的巨大轰鸣声音,整个城池似乎都震动了下,那柄铁枪的枪柄重重劈斩在了象征着巴尔曼王武勋的巨大城门之上。
旋即在一声声的惊呼声中,在守军目眦欲裂的怒视之中,那城门缓缓朝着后面倒下去。
王安风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踩在了巨大的城门上面,往外走去,守军听到他的口中轻轻哼着曲调,有些熟悉,似乎是乡下人常常唱的那种。
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那边的江湖人,看着那些已经被他震慑,不敢向前的安息守军,看了一眼被烧起来的白塔。
双瞳似乎透过了遥远的距离,看到了那座奢靡的王府。
铁浮屠的主将武功最强,本身已经是六品的武者,如果不是因为王安风本身内力体魄高过寻常的五品,更有神兵护身,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这名武将没有了再战之力,拉开了面甲,面容上有淤青,气息萎靡,咬牙道:
“你,为何……”
“看不过眼,太脏……”
“心里恶心。”
声音冷淡。
王安风的目光落在了那座奢侈的王府上,因为赢先生传授的瞳术,他的视线看得很清楚,突然觉得那个地方脏兮兮地很碍眼。
右手掂了下手里的铁枪,然后在铁浮屠不甘的眼神中,手腕一震,将剩余的气机灌入其中,然后朝着城池当中,奋力一扔。
呼啸的声音像是最神骏的雄鹰在空中发出的鸣啸。
手中铁枪仿佛攻城强弩,瞬间越过了数里之遥。
重重插在了王府牌匾之上。
庄重威严四个大字,瞬间自中间裂开,勉力支撑着左右晃动了下,朝着两侧跌下来,啪地落在地上。
王安风朝着王府的方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哈哈大笑,踉跄转身而去。
《安息长史十三卷》
‘大秦大源五年初,安息王第三十二年,有暴民作乱,罪军千五百人尽覆,铁浮屠阻城,未果,幸得上庇佑,伤而未死。’
‘王怒,尽发安息之兵以击之’
《游侠列传安息卷》
安息王第三十二年,大秦风梧杀罪军,破城,重伤而去,凡百姓护军,以棍击之,不杀一人。
江湖震动。
欲杀之以娱王。
ps:今日更新奉上……字数有点少,明天再多写点吧……感觉像是开始了序章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安息动(1/2)(四千字)
整座安息的江湖被搅动得翻天覆地。
不只是江湖。
自安息建国以来数百年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名武者屠灭一军,强行破城门而出,甚至于将代表着安息诸侯王武勋的城门和牌匾都打烂打碎掉。
这几乎已经是旷古以来未曾有的事情。
而这一幕被超过三千人目睹。
安息诸侯的脸面几乎在当时被砸得粉碎。
安息巴尔曼王当日震怒。
…………
王城,王府。
王府的家将从王府大厅之中走出。
两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面是面容娇美的妃子。
但是这位曾经骄傲的美人,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太阳穴上一个狰狞的伤口,一双原本顾盼生辉,勾人魂魄的眸子已经彻底灰暗下去,满脸不敢置信。
似乎是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想到,那位一向对于自己宠溺有加的王上,竟然会因为一言两语而迁怒于自己。
压抑着的脚步声音从王府正厅当中走出。
然后又远远地去了。
路见这一幕的侍女面色都微微发白。
第五个。
这已经是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五个了。
刚开始是侍女。
因为送上去的茶水温度稍微高了些,不合王上的心意,便被抓着头发直接摔出,砸在墙壁上,当场血肉模糊。
然后是门客。
家将。
小妾。
直到现在,已经连在王宫当中正式入籍的侧王妃,都因为言语之过而被迁怒,当场打杀死不瞑目。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整个富丽堂皇的王宫这一段时间当中,只剩下了缄默和死寂,每一个人在行走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生怕发出一丁点细微的声音,便会被暴怒的王上所鞭杀。
王府当中,身材伟岸,仿佛沙场骁将的巴尔曼王坐在王座之上,右手手肘支撑着扶手,五指搭在额上,眸光低垂,呼吸沉重,仿佛一头随时暴起,择人而噬的饿虎。
旁边一侧角落,是从月氏之中运送而来的玉珊瑚。
此刻这价值万金的宝物已经彻底变成了碎片,其中原该是湛蓝的一角则满是刺目鲜血。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于进来收拾这样的残局,屋中只有他一人而已,安静而死寂。
约莫过去了有一刻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巴尔曼王眉头皱起,眼底浮现戾气,抬头去看,看到了一名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那人进来之后,立即大礼参拜,深深拜下,道:
“臣,见过王上!”
巴尔曼王认出来人,眼底的怒气消散,反倒是似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道:
“原来是泰,你怎么过来了?”
男子起身,仍旧不敢抬眼看他,恭敬道:
“臣在外,听闻城中有变,是以归来。”
巴尔曼王自嘲一笑,道:
“原来连你也听到了风声,看来这件事情已经到了天下都知道的程度了,哈,自然该如此,本王都觉得,是不是我那位弟弟的王位坐得不舒坦,打算把我这个大兄杀了,安安心。”
下面男子闻言神色微变,近前一步,低声劝诫道:
“王上,慎言!”
巴尔曼王摇了摇头,随意道:“此地只有你我在,哪里还需要什么忌讳?就算不是我那当大王的弟弟做的事情,恐怕也是那几位叔父,嘿,我们安息一侧就是大秦,地方就这么大,牛马和人就这么多。”
“他们打算壮大自己,也只能够想着怎么样从自己人身上咬下肉来,这是打算打击我巴尔曼的名头,壮大自己。”
“哈哈,若是这样的话,他们确实是已经做到了。”
巴尔曼王大笑两声,右拳却是重重砸落。
旁边来自于中原的紫檀木桌径直被他砸成一滩碎片。
再看其面目之上,已经满是愤怒。
下首男子未曾反驳。
来此路上耗费数日有余,在这段时间当中,他已经想了数次,认为此事,得利最大者最有怀疑。
那么结论毫无疑问。
作为安息国中地位最高,领地最广,兵马最强盛的诸侯王,巴尔曼王一直都是其余各大诸侯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都想要从其手中广袤的领地上啃咬下一大块来。
而除此之外,那位为人宽厚沉重的安息王,同样有嫌疑。
作为一国之主,任由他如何温厚,也绝不可能能够容忍另外一位声望卓著的诸侯王存在,更何况巴尔曼王对安息王颇不守礼,每三年围猎,便即登王车驾,口呼阿弟。
除此两者,还有谁人会有动机做这等事情?!
没有了。
但是这种事情,巴尔曼王作为大诸侯,有资格也有地位这样想,这样说,他不过是一介寻常贵族,便是心中笃定,也不可能说出口来,当下只是微笑道:
“王上所虑,臣下愚钝,不能够尽数知道。”
“但是如何将此事挽回,甚至于转换局势,在下心里却有些计策,如果王上还有些时间,不如让臣下尽数说出,王上若有兴趣,可从其中挑拣一二。”
巴尔曼王眉头松开,随手从另一侧桌上抓起酒壶,倒了一杯殷红如血的酒,缓缓道:
“那么……计将安出?”
男子答道:
“王上所虑者,无非此人将消息传开,致使王上威严蒙尘,然则此事已经发生,王上当日在城西军营之中,未曾想到会有宵小如此行事。”
“这乃是我以诚待人,而他负我。”
“疏漏不在王上,而在于人心狡诈暗昧,辜负了王上诚心,不加防备,纵然天下圣明之君,面对持剑乱民,以头抢地之辈,也无能为力。”
“此人之负我,非王之错。”
巴尔曼王点了点头,面容上神色舒缓,道:
“确实如此。”
“继续……”
男子声音顿了顿,道:“臣下来此时候,途径数千里之遥,天下之大,已经处处都在谈论此事,我安息虽然比不上大秦,但是也是地方数万里,百姓千万,足可以称王,欲要堵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可为之。”
“不如借题发挥。”
巴尔曼王挑了下眉,已经对于他所说的话有了兴趣,手中把玩酒盏,道:
“借题发挥?如何借题发挥?”
男子胸有成竹,道:“王上所忧虑的,乃是神威蒙尘,那么,尽发天下兵及江湖人士以击杀之,斩其首级,传首诸侯,最后献于大王驾前,以示天下,王上神威不可犯,犯则必杀!”
“当日阻城铁浮屠未曾将乱民阻拦,本该杀之以震天下,但是臣下以为,不若卸其甲胄,充做罪军,一则现王之宽厚于民,二则,能够补充罪军人数。”
“臣下愚见,多有疏漏。”
“在此上表王上,还请王上劳神斟酌,增补其疏漏之处,以使其可行于天下。”
巴尔曼王皱眉,心中斟酌这件事情是否可行,双眸渐亮,突然便笑一声,道:
“不错!”
“此计甚好,赐酒!”
见到左右无人,眉头微皱,索性右手一挥,将手中之酒扔下,那男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酒盏,叩首三次,道:
“臣下多谢王上赏赐。”
“谨再拜以谢之。”
旋即方才谨慎饮酒,不曾剩下半点,座上巴尔曼王大笑,再看外面,眼底已经满是杀机。
………………………
“你那师弟,也不见了。”
“不知是逃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追那个疯子了。”
万兽谷大长老吕太安端坐。
屋中空无一人,却有婉转低柔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他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冰冷地仿佛钢铁,没有半点温度,淡淡道:
“我熟悉阿兹尔。”
“他的胆子很小,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跟着那个疯子走。”
那道女声略有嗤笑道:
“那个疯子可就是他带进来的。”
吕太安道:
“他一定也不知道那个大秦人的真正目的。”
“呵,是吗?”
伴随一声不屑嗤笑,吕太安背后走出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年纪看去不过二十余岁,生得面若桃花,嘴角一颗美人痣,更添风情,踱步走到一侧,抱肩斜靠雕花廊柱,道:
“你还真了解他。”
吕太安神色没有半点波动,淡淡道:
“六十年师兄弟,我自然了解他。”
紫衣女子笑道:“六十年师兄弟,说杀便杀,心狠手辣处,你们男子比起我们女儿家究竟是不同的。”
吕太安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紫衣女子也不以为意,右手伸出,五指白皙纤长,只是掌心处有仿佛炭火灼烧出的伤痕,有些触目惊心,女子双目迷离,道:“那个大秦人的武功真的很强。”
“不惧我的毒功,要么是身具百毒不侵的奇功,要么就是吞食过天地灵物,血脉有异。”
“无论如何,我要他的尸体。”
吕太安皱眉,便是以他的心境,也忍不住有些不愉,道:
“敌手尚未明白,你就想着要分东西了么?”
女子抬起视线,微笑道:
“他死定了不是么?”
吕太安沉默下去。
女子双眸明亮,继续笑道:
“便是再强的武者,面对一位诸侯王的军队,还能有几分胜算?如果被抓住的话,战场上的煞气本身就会令气机不纯,最后逃不过被人命堆死,耗尽了气机,战至力竭的下场。”
“历朝历代,这样死了的高手还少么?”
“咯咯咯,说起来,你我先前都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我都以为,你我两人要面对这样万军而来的下场了。”
“没有想到,他竟然走了这样的一步昏棋。”
“明明已经准备好要付出代价了,这样倒是很好,很好。”
吕太安眉头微皱:
“可他是为了什么?”
紫衣女子随意道: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死定了。”
“而且,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想要他的性命,今日我见那位王上开出了万两银,十乘车驾,百名奴婢,以及一整座绿洲的悬赏。”
“这样的报酬,安息江湖,有谁能够忍得住么?”
她在提及万两银,十乘车驾,奴婢的时候,吕太安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当她说出巴尔曼王甚至于愿意付出一整座绿洲的代价时,这位安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面容上同样出现震动之色。
紫衣女子眸光看向吕太安,道:
“如何,要联手么?”
吕太安沉默了下,缓缓颔首,道:
“你要他的尸体。”
“我要绿洲所有权。”
“巴尔曼王虽然霸道凶狠,但是却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男人,从不曾反悔。”
紫衣女子拍手笑道:
“正好,也可趁此机会,和巴尔曼王接触。”
“若能入了他的王宫,便可以趁势影响这位整个安息国中势力最大的诸侯王,你也勿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等若是得手,你不也大有好处么?”
吕太安冷哼一声,却终究未曾开口反驳。
是日,安息一国消息通传。
尽书叛逆者事。
如巨石入水,有利可图,安息天下心有别念者,皆蜂拥而起,暗流涌动
安息铁枪盟。
一名男子立于上首,下方数不清的武者沉默伫立,皆身穿黑衣,手持沉重铁枪,仿佛军阵,肃杀不言。
为首男子满意颔首,重重一挥手,道:
“今日,为王上令。”
“诛暴民!”
“诺!”
安息王宫
安息王皱眉,拂袖叹道:“此事我得利,若坐而旁观,恐大兄怒而怨我,来人,派遣王城精锐一千铁骑,裨将三人,交由大兄调动。”
世家大门,有贵胄密令。
“领下牧民,凡有此人消息报我者,马牛三百!”
“有拒而不报者,杀之!”
在野豪迈之人持刃向天,朗声大笑。
“诸位,我等入王上之眼,得入天下门派前三甲之机,便在此刻!”
而旁者皆应,刀剑之声鸣啸,豪呼之声,争相而起。
“习武十三年,成名只在此一刻!”
“风梧人头,乃是我囊中之物!”
“哈哈哈,当以此人血,使丈夫成名!”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嗯,四千字。
等一会儿应该还由第二更,快要写完了,至于之后有没有第三更,要看状态了……打赏的大家等到这一段剧情过去了再一起感谢,抱歉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何谓死水(五千六)
疾奔而来的铁骑。
马背上的骑士穿着深青色的铠甲,散着冷光。
包裹着马蹄铁的马蹄砸落在地上,尘土炸开,发出沉闷仿佛奔雷一样的声音,奔雷的声音飞速地靠近,越来越近,然后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箭雨,为首骑将手中的枪锋借助马势递出。
噗呲轻响,刺穿了胸膛。
剧烈的刺痛浮现。
“啊!”
吕关鸿猛地睁开眼睛,面色煞白,双眼之中满是惊恐之色,直到过去了十数息的的时间方才慢慢明白过来,僵硬的身子软下去,呢喃道:
“是梦啊……”
旁边传来冷淡的声音:
“你醒了?”
吕关鸿扭头看去,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起,那个自称为大夫的大秦青年靠坐在一块大石的背面,将包扎伤势的白布慢慢卷好,固定住,逆着晨光,只能够看到一道有金边儿的剪影。
一股子浓重的药味,还有同样的血腥气。
吕关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家伙明明没有带包裹,那匹红马身上也没有多少东西,怎么一连多少天里,都有药粉之类的?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旋即复又叹息。
在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管这家伙从哪里弄来的补给,他恨不得补给越多越好,越丰富越好。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样糊里糊涂追了上来,然后就发现先前表现得好像是所向无敌的大秦大夫身上的伤势已经重得让人胆战心惊。
若是换上另一个人,死了他都相信。
只是眼前的这个大秦大夫毕竟是大夫,武功又高,伤势很快地稳定住,可是旋即他们就开始遇到了追杀,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江湖人,甚至于是底层的江湖人。
泼皮混混,亡命之徒。
歪瓜裂枣之流。
就只是靠着他的坐骑都能够收拾得干脆利落。
之后,就开始遇到了手段高明的江湖人。
然后就是军队,或者是因为眼前这个大夫曾经以一己之力冲破了城防军精锐的缘故,每一次出现的军队数量都不会少于一千人。
一千人的军队已经可以结阵了。
那一次他们干脆利落地从城后转移。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一日都会遇到至少一次厮杀,遇到的每一个武者,似乎都对他们充满了敌意和戒备,连番鏖战,这家伙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好利索,就又被崩裂。
一个月时间,几乎百战。
两个人,一虎,一马,横越了整个安息国。
若非是这个大秦大夫总能够找得到食物和补给,恐怕他们两个早就被围死了去,但是,伴随着周围越发密集起来的马蹄痕迹,以及江湖人活动的迹象,吕关鸿的心也不断在往下沉。
他活了七十多岁了。
平素再如何不着调,这个时候也不会一无所觉。
他感觉现在就像是处于一个满是倒刺的铁牢里面,这个铁牢还在不断地缩小,等到这个铁笼缩小到一定的程度,他们一定会被逼地不得不和那些围杀他们的追兵正面交手。
这本就是极为不利的。
尤其在安息这种大部分都是荒原的国家当中,军队结阵向前,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只能狼狈逃离,逃开是能够逃开的,但是他们毕竟体力有限,还能够逃几次?
就算是每次都可以成功甩开围杀,他们身上的伤势也在不断地增多,体力,内力,都处于极限干涸的状态之下,总会迎来崩溃的时候。
这和荒原之上,群狼围猎实一个道理。
会死吧……
吕关鸿悠然叹息。
这个时候,他反倒是不那么害怕了,他自己一向说自己久经江湖风雨厮杀,却未曾想,前面几十年经历的事情加起来,都没有办法和这一个月相提并论,脑子里没有边际地想着
三天,还是五天?
大军调动需要时间,但是伴随着江湖人不断地围杀和狙击,就给大军争取出了足够充分的调动时间。
他是万兽谷的人。
已经能隐隐感觉到了大量马群出现的征兆。
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野马群?
只有一个解释。
巴尔曼王甚至调动了骑兵。
是打算要杀鸡儆猴么?
吕关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抬手拍了拍面颊,看向王安风,强笑道:
“你怎么样?”
“伤势虽然稳定了,但是多少还有点影响,趁着这个时候,要不要找一处地方休息一下?”
“我记得前面就有一座绿洲,是个很小的绿洲,里头应该只有一个村子,我在那里有一个朋友,去讨口热水喝,暖暖身子,吃顿饱饭,就是……”
他下意识就要开玩笑说,就是死也做个饿死鬼,却意识到这个玩笑不合时宜,及时住嘴。
王安风侧眸看了一眼远方,心中估计着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安息的腹地之中,点了点头,起身道:
“走吧。”
吕关鸿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补充了一句,道:“放心吧,那是我曾经过命的交情,我曾经救过他们一家人,而且那个地方很偏僻,很安全。”
王安风点头,没有说什么。
跟在吕关鸿之后往前行去,因为三千年龙血参,以及所修少林绝学的缘故,他的伤势其实已经恢复了**成,虽然不是全盛,也不至于影响出手。
旋即复又心中叹息。
若非他如果消失不见,那个诸侯王必然暴怒,极有可能反向追溯,铁骑踏过他曾经呆过的那个村子,他早已经进入少林寺中。
不过……
如此也好。
吕关鸿和他都是武功超过常人的中三品武者,即便是要注意隐蔽身形,防止留下过于清晰的痕迹被追踪上来,速度也是颇快。
天色未曾彻底放亮,两人就已经到了吕关鸿口中所说的那个绿洲当中,果不其然,相当地偏僻,甚至于不应该说是绿洲,因为那里只有一户人家,周围尽数都是荒漠。
不知是什么缘故,天地造化,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会有这样一处弯月般的凉泉,养着牛羊。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见到了吕关鸿之后大吃一惊。
吕关鸿亦是有些茫然,交谈之后方才直到,吕关鸿的那位好友已经在数年之前去世,现在这个是其独子,未曾婚娶,一个人住在这里,养牛放羊,过着自己的日子。
吕关鸿没有说自己来这里的缘故,只是说行经此地,想要见见好友,那位中年男子颇为热情将他们两人迎入内中,准备了青稞馍馍和热气腾腾的羊奶,还有些简单的蔬菜。
然后还要去杀一头羊来,吕关鸿没有能拉住他,只得看着那男子走出,无奈摇了摇头,落座之后,右手抚过有许多裂纹的桌子,叹道: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了,没有想到他竟已现去了……”
王安风没有接话,只是大口吃着桌上热乎的食物,因为种种原因,他在现在的局势之下不能够在少林呆太长时间,否则一旦出现,很有可能就会陷入包围当中。
已经一月时间没能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一时间几乎有些狼吞虎咽的模样。
吕关鸿声音低沉下去,依然还看着窗外,突然含笑叹息道:“咱们这一次差不多在劫难逃了吧?没有想到老夫一身谨慎至此,会落到这样的结果……”
“不过,七十五岁,也已经活够了。”
“最后因一国诸侯围剿,转遁月余而死,下去了也能够好好和我家那老婆娘吹吹了,哈哈,她活着的时候,常常都说我不像是个武者,什么不是武者,都五品了,还不是武者么?”
王安风的动作顿了顿。
吕关鸿又叹息道:“只是可惜了你了,我活了这么一辈子,该走的路也走过了,该见识过的都见识过了,该到了最后,还能够陪着你这样畅快地疯上一场,够了,足够了……”
“就是你,你还这么年轻。”
“不会死。”
王安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面容依旧冷峻,道:
“你不会死。”
吕关鸿微怔,旋即哈哈大笑道:
“那好!”
“那我老头子有那么一天入了地,就更有可以吹的事情了,诸侯王发大军围剿,都没能要了我的命,要真有那么一天,可真得好好吹吹!”
王安风嘴角微微浮现一丝笑意,可这笑意还没有彻底浮现,便即消失,化作了冷意,转头看向门口的声音,吕关鸿迟了一下,也同样看去。
门口传来三道脚步声音。
王安风皱眉,眉头旋即松缓下来,吕关鸿刚刚还一副豪迈模样,现在却身躯紧绷,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一个身材有些高大的年轻人走在最前面,身上裹着寒风,大着嗓子道:
“有人吗?老兄,我们是路过的行人,想要向您问问路,再讨一碗热羊奶,暖暖身。”
声音戛然而止,那个粗豪的青年愣了下,看着屋子里面怎么看都不像是牧民农夫的一老一少,从这两个安静的人身上,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几乎散不掉的煞气。
双瞳骤然收缩,身子肌肉紧紧绷住,右手几乎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面。
一声清越的刀鸣声音炸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出了一声宽厚的男声,道:
“阿顿,勿要胡来。”
青年的动作顿了顿,双瞳仍旧满是戒备,但是他对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极为信任,慢慢握着刀,立在了一侧。
从他的后面走出了一队中年夫妇,都是中原人的长相,那男子是个年纪三四十岁的文士,女子则眉眼秀美。
王安风收回视线,神色依旧平静。
徐传君叹息一声,主动上前行礼,道:
“而今整个安息国都在通缉两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位。”
那名青年闻言神色大变,面目之上,隐有震动,隐有钦佩,看向那一老一少,道:
“他们两个,就是那一日做出那么大事情的人?”
王安风现在穿着一身安息人的衣服,头顶有黑色罩帽,遮掩面目,只是露出了一张线条坚硬的下巴,淡淡道:
“我记得你。”
“那一日晚上,你在。”
徐传君苦笑道:“在下已经隔了那么远,没有想到还是被尊下发现了,不错,当时徐某还在巴尔曼王麾下充当门客,因为二位入城的原因,当日追去暗查,见到了尊下和万兽谷大长老的交手。”
吕关鸿神色大变,几乎险些暴起,却被王安风突然抬手按住肩膀,未能如愿。
徐传君复又叹道:
“不过,在下现在已经离开了巴尔曼王,而今正要打算往他国而去,内子身子骨稍弱,今日寒风有些重,打算来这里讨些热的东西,没有想到会见到两位。”
王安风指了指桌子,淡淡道:
“主人现在不在。”
“食物的话,这里还有,等下付些钱就好。”
徐传君微笑道:
“那是自然。”
那名叫做阿顿的青年去关上了门,然后才跑回来,坐在了徐传君夫妇旁边,那位女子生得模样清秀温和,徐传君也算是儒雅安静,唯独那青年,似乎对于王安风很有兴趣,上上下下盯了半晌,突然发问道:
“你是和那个巴尔曼王有仇吗?”
“还是说,接下了什么买卖,如果能够打了那个王的脸,就能够获得黄金千两之类的。”
徐传君皱眉呵斥道:“阿顿!”
王安风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食物放下,淡淡道: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往日没有见过那个巴尔曼王,当时甚至于想要有一件事情和那位王商量,有事相求。”
青年呆了呆,叫道:
“什么?有事相求?那你是疯了么?招惹来这么大的事情……”
“现在几乎整个安息都在追捕你们,边关也全部都封锁了,就算是现在能够跑得过,可总有一天会被堵住,堵住了的话,就死定了啊!”
徐传君右手抬起,一下将突然激动起来的青年按住,后者虽然身材高大,自有一番力气,却比不过他的内气,被硬生生给压得坐下。
徐传君看着前面平静的青年,他和阿顿不同,曾经充当过巴尔曼王的幕僚门客,对于那罪军是什么情况,心中多少知道些,当下缓声道:
“尊下所做事情,在下心中钦佩,但有一言,希望尊下能够听进去……”
王安风看向他,道:
“请讲。”
徐传君想了想,道:“尊下来此已经不短时间,应当知道,整个安息的局势。”
他伸出手,蘸了点羊奶,在桌上画了一条互相咬合的锁链,道:“自安息王以下,诸侯王,大贵族,世家,百姓,奴仆,如同锁链,一环一环,已经锁死了,上层对于下层,几乎生杀予夺,无视律令。”
“而在同时,江湖各大门派依附在这样的主干上,亦是层层分布,江湖中高明武者,无一平民,全部都是贵胄世家,都在这严密的锁链当中,既受到压制,也压制旁人。”
“在下猜得到尊下的目的,但是,在中原江湖中,如此行事,自可以引得天下来助,江湖援手,但是这里,不行。”
徐传君死死盯着前面的王安风,一字一顿道:
“安息江湖,就是一潭死水。”
“而且,已经是几百年的死水,从来没有例外过,这样的死水几乎已经发臭了。在下也知道安息巴尔曼王残暴行径,但是先前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能够以中原礼义道德感化他,能够自上而下,改变如此局势。”
“如尊下所见,在下败了。”
“这里几乎无可救药。”
“而今有一言请尊下细听,足下生机,在于依靠一身修为,隐藏身份,往我大秦边境而去,一旦入了大秦和安息中缓冲之地,安息军队和江湖人士,便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如此自可得以逃生。”
“其中虽然亦有种种危险,但是以尊下武功,生机当在八成以上,此是安息全境堪舆图,虽然草陋,但是足够辨认方向,让尊下离开。”
徐传君自怀中取出一份折好的堪舆图,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推向王安风的方向,名为阿顿的青年想要说什么,却被徐传君以手阻拦,不得不丧气坐下。
王安风看了一眼堪舆图,没有去接,只是道:
“为何给我?”
“你们也需要这东西,对么?”
徐传君看着王安风,平静坦然,道:
“在下亦是中原士子,读诗书礼义。”
“尊下所做之事,我有心而无力。”
“而今得见,愿助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王安风不置可否,可是旁边总是和和气气的吕关鸿却重重一砸桌子,哗啦一声响,直接站起身来,一手直接抓起了那文士的领口,双眼微红,道:
“胡说八道!”
徐传君微怔,认出老者安息面目,面容坦荡,道:
“老先生可以想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安息江湖,到底是不是一潭死水。”
“你!”
吕关鸿右手攥紧,呼吸略有急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一下子将手中的徐传君扔下,踉跄往后,坐在原位,满脸的无力。
脑海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浮现出来。
原本觉得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时候,却处处都透露着扭曲的部分,仿佛原本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个时候,雾气被吹散了。
耳畔似乎有人在说
你们的江湖只是一潭死水。
几百年不曾流动。
已经发臭了。
臭了?死水?
吕关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掌微微颤抖着,只觉得眼前在不断发黑。
这样的江湖原来只是一个假象么?这本不是什么奔流入海,浩荡万千的江湖,只是王公贵族在自家宅邸当中开凿而出的死水。
那么,一直以来期冀的是什么?
孩提时候对于江湖的向往算是什么?
少年时候,快意恩仇,鲜衣怒马,又算是什么?
和她在江湖上相识,算是什么?
和他们在江湖上并肩,又算是什么?
原来一切都只是开凿这江湖的人布好的戏码么?因为只是一滩死水,所以每个人都懂得什么叫做分寸和规矩,都是锁链上的一环,不会真正撕破脸,锁链由江湖里每一个人链接,也将所有江湖中的人都束缚住……
那么原本的过去,江湖快意。
究竟是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吕关鸿突然感觉到了一震细微的颤抖。
这颤抖并不是来源于他。
老者微微一呆,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桌子上的碗碟在微微碰撞着,纯白的羊奶上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屋中数人的面容全部变得沉凝。
门外隐隐传来了声音,是那应该去杀羊款待客人的牧民。
“他们在这里!!”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五千六百字,接下来应该还有一更,如果我还有那个精神的话,第三更的收尾,最后的部分(ノ=Д=)ノ┻━┻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意难平(一万两千字)
吕关鸿一听这声音,就意识到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面容神色骤然变化,猛地起身,趋步往前,果不其然,从窗户一侧,看到远远地奔来了骑兵。
数量之多,几乎要将荒原全部占据。
这些精锐的骑兵原先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到这个时候靠近了,方才骤然爆发,开始了冲锋一般的前行。
包裹了马蹄铁的马蹄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灰尘。
声音如闷雷滚滚,掠过天际。
吕关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样和噩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中的时候,他马上会面对着刺穿心脏的铁枪,可是现在,那些骑兵却只是将这一小片绿洲团团围住,便即勒马,不再前行。但是那种压抑到让人发疯的感觉没有丝毫的消散,反倒是因为最后这一停,变得越发浓郁。
然后吕关鸿看到自己好友的独子回头看向了一名披坚执锐的将军,指着这个方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神色。
那名武将看了看小小绿洲中的屋子,看到了外面的猛虎和赤色的瘦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起了手中长枪,手腕一震,长枪的枪锋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径直将满脸讨好的中年男子钉杀在地。
武将神色漠然。
鲜血从十字裂口的伤痕中涌出,染红了大地,带路而来的中年男子面容上满是不敢置信,挣扎两下,不再动弹。
那名武将拔出十字骑枪,驱马往前,停住,开声喝道:
“风梧,出来吧!”
“这一次,你们逃不掉了……”
“我等本就已经知道尔等的动向,此时虽只我等,但是大军已经在不远之处,斥候已去,顷刻之间,铁蹄踏处,就要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束手就擒,或者还有活命机会。”
“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
吕关鸿手掌下意识攥紧,此刻方才明白,为何如此偏僻之处,消息也传了过来,原来巴尔曼王抓捕他们两人之心,已经浓重至此,原来他们动向竟然一直都被看在眼里。
好友独子死亡,他心中没有愤怒或是畅快,唯独剩下悲凉。此刻竭力想要去看看来了多少人,却只能够看得到密密麻麻,没有边际的阴影。
战兵,全部都是精锐,如此战骑,几乎已经超过了前面所遇到的所有追杀。
吕关鸿的心中满是痛苦自责。
如果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提议。
但是一月追杀,他也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按捺心神,转过头来,看到了王安风,看到他还是那样沉静,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下嘴巴,苦笑道:
“我这还真的是乌鸦嘴,说什么有的没的?”
“这下子,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王安风将最后的食物放入嘴中,咀嚼咽下,摇了摇头道:
“不,还有机会。”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应该是原来的主人为了对付沙盗而开凿出来的,如果从那里走的话,还有机会绕过封锁。”
阿顿恼怒叫道:
“有小道有什么用?”
“外面那么多的骑兵,怎么都跑不掉的。”
“要完要完,当时就应该直接扭头就走的!”
王安风起身,整理了衣装,心中呢喃,看向了外面的封锁,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这一刻,比他想象地更早些。
反正这一幕总要来的。
他右手抬起,沉静地握在了腰间的兵刃上面,手中的兵器是一柄断折的钢枪,没有了枪刃,但是正可以用来当作短棍,无论刀法中的劈和抽,还是剑法中的部分招式,都可以应用。
徐传君正皱眉看着外面军势的时候,听到了淡漠的声音,道:“你们从后面走,某从正面。”
声音顿了顿,道:
“先生所说不错,但是,尚且还有另外一种解法。”
徐传君微微一怔。
但是不及开口细问,人已经走出。
外面很冷,最近最冷的一天。
是冬日所独有的肃杀气氛,而在更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不像是铁浮屠那样浑身重甲,但是手中所持铁枪在冬日的阳光之下,仍旧散着致命的冷光。
王安风微微活动了一下身躯,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对面的武将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王安风竟然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就走出来,脸上怔了一下,旋即伴随战马嘶鸣之音,人马俱惊,连连后撤。
与传遍安息的恶名相同。
眼前之人的凶悍也同样近乎天下皆知。
以一人,敌国。
整片骑兵都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是巴尔曼王麾下第一等的精锐,每一人都是入品的武者,曾经结阵困杀过中三品的武者,但是这个时候,只觉得心中隐隐慌乱,手心中渗出滑腻的汗渍,几乎有些握不紧枪。
虽然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背后突然传出了哗啦声音,吕关鸿有些踉跄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刀,面容多少还是有些慌乱,道:
“我,我也跟着……”
“总不能跟着那三个人就这样跑了对吧?”
“何况引来追兵,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老者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那么,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一起冲出去。”
“好!”
察觉到了对面两人的不同,对面的骑将神色微凛,右手抬起,背后的骑兵猛地开始散开,结成阵势,气机鼓荡,数百人合而为一,化作一头苍狼,在军阵上空,昂首咆哮。
骑兵的呼吸逐渐融合为一,心中不再有恐惧。
骑将暴喝道:
“杀!”
“杀!杀!杀!”
伴随着一声声怒喝,恐惧驱散,天地之间,一片肃杀,所有的骑兵整齐划一,催动了胯下的坐骑,端平骑枪,八成的军阵气机融合到了为首六品骑将之上,气势凌冽。
王安风深深呼吸一下,身形微伏。
骑兵阵营正面冲来。
“各为其主……”
“生死勿论!”
王安风紧绷的身形瞬间爆发,右脚踩在地面上,一人逆而冲去,便在即将接锋的时候,身躯一震,手中短棍猛地刺出,周身之力灌注其中,精气神凝合为一。
这是天剑兵解所用。
这是先生所授剑法。
这是青锋解剑意,这是天山一剑荡寒秋。
此为一剑,送兵解!
‘剑锋’猛地刺出,撞击在了枪锋之上。
微有一丝的死寂,旋即便是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鼓荡,已经暗中逃脱到了后山之上的三人听到巨响,猛地回头,便看到了狂暴的气浪如同浪潮一般鼓动而起。
一层气浪飞快掠过了大地和天空。
一人之力,对抗一军冲锋。
即便只是一息的时间,仍旧令那名青年呼吸急促,双目瞪大。
武道高手的力量,真正展露无遗。
王安风感受到胸腹中气机胀痛,双瞳神光暗运,身形变化,腾身而起,右手中短棍猛地斜折,擦着枪锋逆袭而上,重重击在了那名武将的腹部。
复又一声暴喝。
“与某,下去!”
后者神色骤然变化,武将咳血飞退,王安风身上未曾彻底痊愈的伤势崩裂,鲜血染湿衣物,不觉痛苦,反倒觉得酣畅淋漓,长啸出声,趁着军阵已破,未曾重组的机会,猛地冲入其中。
吕关鸿紧随其后,只觉得心脏疯狂跳动。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交手!
正面冲入战场当中,不断冲锋,向前,临到老来还要经历这种事情,他心中只觉得恐惧,恐惧之余,复又酣畅淋漓,不知不觉,身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伤口,而他也不知道击退了多少人。
周围一片昏暗,方言所见,到处都是敌人。
他只知道往前冲,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前面突然一亮,那种昏暗的感觉彻底消失不见,老者茫然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器。
昏迷,或者死去的对手。
更多的骑兵则是负伤,满脸恐惧,看着他们两人,战马慢慢往后退去,然后在王安风手中兵器鸣啸而起的时候,不知道哪一个惨叫一声,转头便跑。
剩下的骑兵士气如流水东泄,尽数逃离。
主将被破。
战损过大,毫无进展。
再如何精锐的骑士也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机关人,面对这样的敌人,恐惧已经占据了心中其余所有的感情,本能操控了身体,四下奔逃。
吕关鸿的呼吸急促,手掌颤抖了下,染血的马刀跌坠在地,丁零当啷,然后直接坐倒在地,第一次经历过这种烈度的厮杀和战场,他已经有些脱力了。
他看到前面染血的大秦大夫扭过头来,神色平淡,道:
“害怕吗?”
老者大口喘息着,刚刚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现在强压着的恐惧浮现出来,甚至于有些脚软,不知道是笑,还是在骂道:
“害怕啊,小子!”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着你在这里疯吗?这可是军阵啊……正面冲过来,你是傻了吗?”
“老夫为何要陪着你这样疯啊!”
声音顿了顿,老者却又突然笑起来,呢喃道:
“不过,这样也不赖,疯子吗?我差不多知道你们两个人的话了,死水,死水,原来安息的江湖中,就是缺少这样子不害怕那些贵胄强权的疯子么?”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赢了吧。”
“既然这样,赶快走吧。”
吕关鸿支撑着身躯打算起来,前面突然伸过一只手来,老者愣了愣,然后看了前面那冷着脸的大夫一眼,忍不住露出笑意来,抓住那只手,手掌沉稳有力,将他直接拉地站起身来。
吕关鸿站直身体,哂笑道:
“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做出这事来。”
王安风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吕关鸿愣了愣,看着前面理所当然的大秦人,突然间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相知相交六十年的师兄打算要他的性命,而一开始彼此利用的这个‘陌生人’却和自己同生共死,着实可笑可叹。
老者偏过头去,故作掩饰,哈哈大笑道:
“你小子也会这么矫情的吗?”
“不过,你已经这样说了,那么咱们便是朋友了……没有想到,老夫已经快要入土的年纪里,竟然会认识你这样的一个年轻疯子当朋友。”
“迟早要被你小子害死!”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是个惜命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提及一直避讳的死亡,心胸中却仿佛有汹汹燃烧的火焰,仿佛喝了一整天的烈酒,豪迈涌动,居然没有半点的害怕,反倒微醺欲醉。
王安风笑了,然后强调道:
“你不会死。”
吕关鸿便要反驳他,巴尔曼王的大军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两人身上的血迹根本无法清除,已经没有几天的日子可活了。
两人的坐骑现在已经来到了他们两个身边,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的右手突然抬起,在老者的身上连点,吕关鸿毫无防备,直接被点了穴道,僵在原地。
老者一怔,道:
“你要做什么?!风梧?”
吕关鸿眼中的风梧是个冷酷无情,只爱诊金的家伙,但是这个时候,他看到前者居然笑了一下,然后道:
“我先前说过,安息的江湖,就像是一潭死水。”
“可我见了你却觉得,这死水般的江湖中,倒也有它的可爱可救之处。”
温和的语气让吕关鸿的心里突然间狠狠地一颤,不知怎么得,有些堵得发慌,想到了青年刚刚说的话。
他说,你不会死。
王安风微笑了下,神色坦然。
赤色瘦马安静站在他的旁边,老者被他放在了猛虎宽阔的背上,直到这个时候,仍旧挣扎道:
“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上马,安静地讲了一句话,胯下赤马长嘶,仿佛一团火光,朝着远处而去,老者挣扎,猛虎呼啸,带着他朝着远离这里的方向奔去。
吕关鸿本就是负伤脱力的状态,心神激荡之下,竟然昏迷了过去,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方才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冬日悠远安静的天空。
茫然之间,旁边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年轻人,神色古怪道:“没有想到,你们竟然真的能够从那样的阵势里头冲杀出来,厉害,厉害。”
“不过,那个什么家伙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他是一个人跑了吗?”
吕关鸿的思绪回转,霎时神色大变,猛地挣扎起来,一下推开了眼前的青年,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够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来,阿顿一时没有什么准备,给推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然后略有恼怒喝骂了两句,看到那老者奔出,跃上了猛虎,急急催促,猛虎长啸,纵然是不愿意,也不会违逆主人的意愿,跃起朝着一侧冲去。
阿顿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骂道:
“什么个老家伙!”
“刚刚要不是那头大猫追上来,我们怎们会在这个时候还停下来照顾他醒过来?还替他解了穴道,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家伙……”
“阿顿!”
徐传君喝斥一声,看向了老者离开方向,双眉紧紧皱起,突然道:“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青年目瞪口呆,道:
“为什么?”
“先生你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吗?”
徐传君深深吸了口气,想到那个中原人最后出门前所说的‘另外一种解法’,心中忍不住激荡起来一层层涟漪,道:
“我不知道,但是或者,可能,有些许的猜测。”
“若是如此,若是……我们跟上去!”
…………………………
巴尔曼王调动了超过五万的军队,其中精锐善战之士超过八千,金元思行走在暂时建造出的营寨当中,无时无刻不为这样雄壮的军势而感觉到心中颤抖。
还有比这更为强大的吗?
没有了,哪里还有?!身为一方诸侯,挥斥雄兵,一怒则天下震动,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振臂一呼,则无论江湖中哪个大派的高手豪杰,都蜂拥而来,效命于麾下。
他已经看到了原先只在故事当中看到的豪侠。
有为君一诺,奔走千里,一日数战的剑客,有不惧艰险,豪勇过人的力士,现在这些勇武之人,都汇聚在了王上的麾下。
整个天下的所有派别,都已经派出了门派中的好手前来助阵,对于他这种由师长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的少年人而言,这已经是梦寐以求的江湖盛事。
若非是因为担忧被责罚,早已经控制不住奔上前去。便是和那几位豪侠说说话,也是好的。
不过,那些江湖中的大人物们,大概也是不会理睬自己的罢?毕竟是江湖中地位最高的侠客们。
金元思心中念头转动,可是还是很想去看看。
尤其是看到了小时候无比孺慕的极为大侠客,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打个招呼了。便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少年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师父,神色不由得一变,嗫嚅道:
“师父……”
那是个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的男子,看了看对面的方向,皱眉道:
“你想要去做什么?”
金元思低下头来,不敢违逆自己师父的命令,低声道:
“弟子想要去,去看看那几位大侠。”
男子眉头皱起,低声喝道:
“荒唐!”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那几位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敢去打扰那几位大人,若是惹得他们心中不愉,反倒迁怒于我们的门派,该怎么办?”
言罢看到弟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声音略微和缓,道:
“也不是为师故意责怪你,可是江湖中的事情太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等到你明白了才能够在江湖行走。”
“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重重挥舞了下手掌,满眼明亮期冀,道:“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所望,习成武艺,下山之后,惩强除恶,行侠仗义!”
男子微笑,道:
“很好。”
双目深处,一片麻木。
便在此时,中军帅帐当中,传来了一片战鼓声音,金元思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那座高大奢侈的帅帐,和自己的师父,以及很多出身于寻常门派的江湖人往两侧退去。
剩下出身于大派别的高手和侠客们则是往帅帐中行去。
其中一位大侠客怀中揽着一位美人,金元思看到那位身穿劲装的女侠脸上似乎有些畏惧和不甘愿,下意识皱起眉头,少年心性,当下就打算开口,却被自己师父一下按在头上,直接把头压下去。
可是那位侠客乃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高手,本身修为几乎要入六品,隐隐察觉到气机流转,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师徒二人,突然道:
“你二人是哪个派别的?”
金元思的师父上前一步,恭敬道:“在下是沙海盟弟子高文轩,此为劣徒,第一次下山,见到了大侠风威,是以看得入迷了。”
“还要恳请大侠勿怪。”
那名刀客哈哈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金元思心中有怒气,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女子隐隐的挣扎,便在此刻,一道刀影连鞘砸下,将旁边的高文轩狠狠地砸倒在地,金元思心脏狠狠的一抽,高文轩却拦住他,仍旧恭恭敬敬,不发一言。
“管好你徒弟的眼睛!”
那名刀客冷哼一声,揽着女子入内。
金元思隐隐听到了威胁之语,道:“若是不服,你的家族便要……”
双拳下意识攥紧,少年血勇,便要起身,却被师父死死拉住,扭头看去,看到了素来威严的师父脸上一道淤痕,满身狼狈,却坚定朝他摇了摇头。
金元思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就那样,一点一点被抽离身子,怀揣希望习武数年,第一次下山,依旧还满身血勇桀骜的少年,接触到了冷冰冰的现实。
他似乎有些懂了,什么是江湖。
营帐之中,巴尔曼王高踞其上,神色豪迈,左手一侧,立着那为他出谋划策的安息谋臣,而在下面两侧,则是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各大门派的高手,掌门。
那些同样出身于大派的年轻弟子,和寻常门派的武者一样,没有资格入内,其中万兽谷大长老就坐在为首之处,至于那名年轻而娇媚的紫衣女子,现在正在王上的怀中,任由那大手在自己身上游动。
巴尔曼王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数,见到下令之人已经全部到来,颇为满意,主动开口道:
“诸位英雄愿意不远千里,前来襄助本王,本王心中,着实感激。”
“以此酒谢诸位。”
众人起身行礼,一同饮酒。
巴尔曼王复又道:“今次那乱贼的动向已经被本王的铁骑发现,接下来,就要看诸位的本事了,今日全军在此,又有诸位高手,鼎力相援,定要将那贼子拿住,斩首示众!”
“诺!”
“自当如此!”
“大王神威,我等倾力相助,不过似乎应有之道理!”
那名谋士转身行礼,微笑道:
“王上令旗所指之处,豪侠不畏死,想来大军到处,那乱臣贼子已经惊慌终日,满心后悔害怕了罢?属下只是恳求王上,切勿要心怀宽厚仁慈之心,此人不可留,须得要斩首传天下才行。”
众人闻言心中忍不住暗骂,读过书就是有好处,连拍马屁都能够拍地如此地从容自然,当下也不肯落后,各表忠心,那名紫衣女子依偎在巴尔曼王怀中,柔声道:
“王上神威……”
眸光潋滟,心中实则喜悦,原本打算以万兽谷作为跳板,此刻有了巴尔曼王这样一位诸侯王,实在是意外之喜。
美人在怀,大权在手,巴尔曼王心中豪气顿生,哈哈大笑,道:“今次,本王承诸君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音,然后便有一将猛地冲入营长当中,身披铠甲,已经浑身浴血,半跪在地,似乎没有看到巴尔曼王陡然阴沉下来的面容,叩首行礼,道:
“禀报王上!”
“风,风梧已经到了……”
巴尔曼王的眉头松开,起身大步走到那将士的身前,将其搀扶起来,环顾周围众人一眼,哈哈大笑道:
“本王还道要仰赖诸位之力,未曾想,已经得手,来人,上酒。”
“派人将那乱贼拿上来!”
将士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巴尔曼王才发现自己的这名手下面色苍白,满脸惊恐,心中微微一顿,整个营帐中都听到了一道声音,干涩地像是吞了大把的沙砾,道:
“王上……他,他主动杀来了。”
整个营帐瞬间一片死寂。
便在此刻,轰然爆响,陡然乍起!
仿佛沉闷的战鼓声音,瞬间掠过浩浩长空,吕太安神色微变,第一声还没有彻底散去,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仿佛来自于遥远蛮荒的战鼓声音。
每一道声音,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伴随着一声长啸。
“巴尔曼,秦人风梧在此!”
巴曼王面泛怒色,将手中将士狠狠的贯在地上,右手拔刀,虎目横扫周围属下,怒道:“好好好!”
“好胆色!好勇武!”
“诸位,为本王将其擒拿!”
“诺!”
………………
王安风站在了军营的前面,赤马被他放开,接下来的道路,后者已经不足以参与进去了,他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军营,连绵十数里的营帐,感觉到呼吸异常地平缓。
终于来到了这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作为风梧的那张面容上面,浮显出了一丝不应该存在的灼热的情绪,他是身经百战的武者,自然知道,以五品之躯,正面冲撞大军,只有九死一生的结果。
前面的军队正在以飞快的方式整合起来,还有以轻功腾跃而起的江湖高手,手中都持拿着兵器看着他,敌意浓重,仿佛浪潮一般。
是这个时候了啊。
师父。
心脏有力跳动,王安风不慌不忙俯身下去,从一名重伤的骑兵手中,取下了后者的旗帜,这只是一支寻常的令旗,通体皆为墨青色,除去了那猩红的旗帜,不过是一根沉重青竹。
咔擦一声,令旗折断,青竹斜持拿在手。
这安息国的天下,不过只是一潭死水。
有王室,有贵胄,有世家,有门派,虽有法度律令,仿佛无用,没有人讲道理的,没有人听,百姓命如草芥,随意践踏在地上。
王安风缓步往前,左手深入怀中,取出了一张很粗糙的面具,轻轻覆盖在了脸上,口中轻声呢喃:
“贵胄,世家。”
“窃国大寇,含灵巨盗。”
“师父,今日,弟子便和安息国,讲一讲道理……”
狴犴面具之下,双眸明亮,毫无半点的迟疑,想来原本柔和的面容之上,此刻已经是混合着火焰燃烧一般的神采,右手一震,折断下来的一部分枪刃带着猩红色的战旗,猛地向前抛掷刺出。
旋即猛地冲出,脚步每每落在地上,便会朝着前面突进出十丈有余的距离,胸膛之下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
并非酣战的兴奋,也绝非是恐惧,此刻洋溢在他心中的,只有纵九死而无憾的,仿佛豪情一般涌动着的情绪。
经历了五年的时间,几乎已经蒙尘的妄想在他的心中重新升起,归根到底,归根到底,为什么会有侠客?为什么年少时会有升起那样张狂的幻想?
侠这个字,一定要有武功吗?一定要是豪迈不羁的么?一定是要如何如何吗?
归根到底,侠不过一言而已。
路见不平而起!
无论有没有武功,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世界当中,当能够为了弱小者挺身而出的,便是侠了。
前方正是不平之处,理应拔刀!
越过他,然后,和这个天下,好好地讲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轰然气浪炸开,那铁面青竹之人,已经与最先的一部分军队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接触,仿佛一道流光一般,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突入了军队当中。
手中青竹收回在腰侧,身形微伏。
下一刻,恐怖的气浪掀起,包围着他的军队仿佛稻草一样被掀起,掀飞,手中的青竹伴随着身躯旋转一周,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下一刻,他已经再度向前。
真正在众人保护之中的巴尔曼王不慌不忙看着陷入了包围当中的疯子,神色轻蔑,是的,那不过只是自投罗网的疯子,根本没有资格称之为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冲击,即便是再如何强的武者,都会力竭而死。
他扭过头,对着旁边的谋士淡淡说了一句话,伴随着令旗的挥舞,更多的军队被调动,涌了上去,兵器密密麻麻在眼前挥舞着,剑刃刀刃反射着冬日苍白的光,让王安风想到了年少时候少林寺上面的星光。
手中算不上兵器的兵器上面覆盖着神兵的气机,仿佛也同样明白主人的心绪,发出了清越的鸣啸声音,江湖武者已经出现,手腕一震,一剑送兵解。
绝艳流光璀璨,自下而上,冲天而起。
他的身躯上出现了一道道的伤口,但是这样的伤口,对于前行的身影而言,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痛感,反倒觉得很畅快,酣畅淋漓!
所谓少年时候的梦想,不过真的只是不懂得天下事情的稚嫩孩子的话而已,足足五年的时间过去,伴随着长大的过程,和世界去接触,既然是梦的话,就一定会苏醒过来。
同样会这样想过。
在身上还带着神武府,王安风这些名字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仿佛锁链一般拘束着自己的无形的枷锁,有些事情,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也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去做的资格
若非目睹了更加激烈的压迫,他可能还在这样想。
这样迟早会被彻底束缚,成为锁链的一环,何其失态,他本就只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本就没有什么遥远的志向,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所谓好管不平事。
只要眼前所见,有不平之事,便即拔刀!
只要坚持这样简单的事情,那样遥不可及的梦,也总有一日会被触及,并非是依靠自己一个人,而是仿佛灯塔一样,不管不顾,往前奔行的话,会不会也有人,会受够了黑暗压抑的世界,抬头看上一眼,然后看到他。
原来,在遥远的彼方,在曾经的过去,也同样会有这样傻子一样的人做着这么傻的事情。
那样,安息的死水,乃至于天下死水,也必然会活。
‘侠客’不死。
因为仗义而出的人,永远存在。
从古至今,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在未来,或者遥远,或者很近的未来,有其余的人发出怒吼,挺身而出罢?
故事会怎样流传呢?
用来保护身体的气机已经被一次一次的攻击打磨地脆弱,伴随着一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怒喝,一柄骑枪穿破了他的气机防御,在身上撕扯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
剧痛浮现在身,王安脚步微微一顿,而紧接着就有如同星辰砸落一样密密麻麻的刀剑光辉,王安风手中的青竹抬起,猛地横扫,周围数人被击飞,而他的身上也同样多出了几道伤口。
虽然很想看看是安息的哪位大侠在攻击自己,但是此刻他已经冲杀到了军阵之中,隐隐已经能够看得到遥远的军帐,在这里,气机被压制到了相当低迷的程度,难以腾跃。
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在这个时候,自己心脏的声音,占据了全部,周围的怒喝声音,兵器破空的声音,全部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耳畔听到的,只有年少时候的稚嫩声音。
“我相信这道理,若是唯有武力才能够维持正理,令杀人者偿命,令为恶者不存,那我就变成最强,天下最强!!若巨盗,门派,世家,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任意横行,那我便杀巨盗,伐门派,断世家,将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一并诛绝!”
“若天下不认这道理……”
五年前的少林,五年后的沙场。
记忆中稚嫩的声线化作现实,从他的口中怒喝而出。
“那我就和这天下,讲一讲道理!”
伴随着最后的长啸,王安风猛地上前,正在整个时候,周围数名将领猛地策马冲击而上,手中的长枪猛地穿刺,王安风侧身,右手手臂生生夹住了冲来的骑枪,但是自己前行的速度也不可遏制一顿。
身后又再度冲杀出一员猛将,王安风左臂抬起,将其拦住,气浪暴起,伴随着一声声呼喝,周围的士兵仿佛潮水一般涌动上来,江湖高手,亦是同样仗剑上前。
巴尔曼王听到了周围几乎同时出现的喘息声。
素来暴戾专横的王者并没有因为这样不敬的声音而感觉到愤怒,因为他同样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所有人,江湖大派的掌门,猛将,贵胄,在看到那一道身影冲杀而来的时候,都感觉仿佛有一只手掌死死攥紧了心脏。
直到现在那个人被彻底淹没,方才松了口气。
有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
“如此,应当功成了……”
没有人回答他。
………………
一侧高地上面,吕关鸿几乎踉跄跌坠下来,看着那一道身影仿佛黑夜中最后的烛火一般义无反顾地往前去冲,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彻底淹没。
他一路疾奔,仗着异兽猛虎的嗅觉,才刚刚过来,所见到的部分很短暂,从那道身影开始陷入战局开始,到被人海给淹没,不过只是过去了短短十数息的时间而已。
就像是他和这个混小子认识的时间一样。
区区三十天,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瞥而已,却已经仿佛在他的心里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痕。
“我不是问过么?”
那个冷着脸,心里面似乎冷酷无情的家伙临走时候笑了,笑容象是从天空中吹拂而下的暖风,道:
“你觉得,我们的故事,会怎么传出去?”
“会不会有人为此而愿意当一个傻瓜?”
“故事的终点,我会继续走下去。”
“结局的后面,是你的故事了,老头……”
“活下去,见证这一切。”
吕关鸿感觉到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湿润。
第一次知道,泪水有时候,是可以在与屈辱和后悔无缘的情况下夺眶而出的。此刻,在冰冷的大地之上,满头白发的老者跪倒在地,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青年阿顿呆呆站立着,看着那战场疯狂绞杀的一幕,喘息不过来。
徐传君正身深深一礼。
四下里除去吕关鸿的哭号,一片死寂,就在这个时候,徐传君看到地上干枯的草枝微微拂动着,微微一怔。
在他的视野之前微微亮起了一道火光。
巴尔曼王的身躯骤然僵硬。
天地间,所有人的耳畔都听到了一道悠长的吐息声音,仿佛每一年春天的时候,从遥远海湾吹拂而来的风,冰霜崩裂,化成了雪水,冻结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会暴露在阳光下。
那个时候,草原上会有新生的嫩芽,嫩黄色的细小的花,这样的花单论一个根本看不到,汇聚起来就会变成一片巨大辽阔的花海,那个时候,风贴过大地,成千上万的花摇曳。
但是现在,这风来源于人海所彻底包围淹没的地方。
赤色的流火以违逆了所有人认知的方式,自下而上,慢慢朝着天空升起,像是细碎的赤金,能够看到每一丝每一缕流光的痕迹。
徐传君瞪大了眼睛。
悠长的呼吸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啸。
“麒麟!!!”
吼!!!
赤色的火光,热浪在瞬间横扫过了整片大地,仿佛瞬间来到了盛夏。高温将兵器直接烤灼融化,而在同时,源自于远古蛮荒时代的恐怖嘶吼声音伴随着火焰降临。
训练有素的战马软倒在地,赤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了一头恐怖的异兽,昂首咆哮。
这里是宽阔的平原,没有任何的阻拦,上面就是天空,和冰冷而厚重的云层,是王安风足足等待了一月之久的机会。
这一个月里,最冷的一天。
伴随着周身气机不计代价涌入了神兵之中,麒麟降世,地面的温度以令人震撼的速度疯狂升高。
然后在一道道惊慌失措的视线当中,气流开始了最原始的涌动,地面高温的气浪仿佛潮水一般,猛然向着上空升起,如同潮浪涌动,然后天空中冰冷的空气和麒麟的高温碰撞。
伴随着一声闷雷,肉眼可见的风暴出现在天地之间,原本的火焰被吸纳其中,隐隐可见天际奔雷。
贯穿天地!
周围的人毫无防备,被直接席卷其中,军阵能够封锁气机,即便中三品也不能随心所欲腾飞,但是现在,却只是天地里最原始的规则,记载在道家典籍中的风暴变化。
徐传君猛地起身,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狂风肆虐。
周围所有人没有办法进攻,而中间的那道身影借助这样的助力,瞬间被抛飞出了数十丈,数百丈,重重砸落在了地面上,翻滚一周,已经狼狈不堪,却以难以想象的坚韧再度爬起。
手中持拿着已经焦黑的青竹,如同拼尽了最后的野兽,以自己的肩膀将所有挡在了自己前面的人撞开。
双眼之中,满是杀机,死死锁定了那位高大的王者。
一百丈!
五十丈!
十丈!
巴尔曼王连连后退,满脸慌乱惊恐。
此刻王安风浑身狼狈不堪,然则一人破军来此,气魄之盛,无可当者,所前尽数披靡,猛然跃起,然后在一道道惊恐视线当中,带着巴尔曼王,撞入王帐当中。
巴尔曼王已经退无可退,手持兵刃,须发怒张,道:
“孤乃王上!!!”
王安风手中青竹只是一刺,空气之中,气机流转,瞬间将武功不过寻常的巴尔曼王制住,浑身狼狈不堪的青年脸上带着狴犴面具,手持青竹剑,道:
“王上?!不过只是一介常人而已。”
“你,你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徐传君对你还有教化之意,某对于你,唯有一字。”
“杀!”
手中青竹猛地前刺。
一道残影,径直从巴尔曼王的眉心穿过。
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没有看到的背后,没有了气机支撑,本来应该就此消散的风暴突然凝滞,然后徐徐扩散,然后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注视之中炸开。
超过五万军队,以及整座安息的江湖,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没有人说得出话。
火焰,狂风,以神兵气机为支撑核心,化作一道身影,不再像是先前所见那样虚幻,因为有庞大无匹的气机从天地间涌动出来,像是百川入海那样,呼啸着灌入了虚幻的身躯之中。
顶上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忿怒相,背负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战刃,作断烦恼之姿。
心有大智为明,驾驭森罗万象者为王。
慈心无可撼动,是为不动!
不动明王。
杀生护生,斩业斩人,刀锋之下,尽数慈悲!
虚幻之中,巴尔曼王身躯之中,猛然呼啸而起,一国诸侯王气汇聚成型,是为虬龙,昂首呼啸。
不动明王作忿怒相,手中仗剑一挥。
天地死寂。
………………
《安息长史十三卷》
‘大秦大源五年初,安息王第三十二年,有暴民作乱,罪军千五百人尽覆,铁浮屠阻城,未果,幸得上庇佑,伤而未死。’
‘王怒,尽发安息之兵以击之’
‘时天下群雄汇聚,各王出军襄助,乃为盛事,以宣扬王威,奈何天不假我,行军之时,王上暴毙,薨。’
《安息长史第十三卷》
‘王上之薨,非疾。’
《游侠列传安息卷》
风梧游历西域,入安息。
王无道,
诛之!
ps:更新结束!
非疾两字,实际上是真正史书上出现的东西,算是隐含比较深的春秋笔法了哈……
一万两千一百字,明天要整合东西,敲定细纲,恐怕请假了……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心如鬼(二合一)
通体淡金之色的虬龙虚影,只是在虚空之中发出了一声怒吼,便即化作了淡金色流光,不甘消散。
不动明王的法相也在同时消失不见,化作了金红色的火焰,朝着天空逆着升起,将白色的环状云雾晕染成了纯粹的赤金。这样的光逆着扩散,然后在荒原上空一望无际的天空中,肆意地铺展开来。
天地流金。
金帐当中。
巴尔曼王眼中最后的一丝丝不甘消失。
王安风喘息声音陡然急促起来,身子晃动了一下,险些就要朝着一旁摔倒下去,以右手的手掌支撑住,才勉强稳住了身子,额头渗出的汗水将发梢打湿,冲淡了鲜血。
太勉强了……
无论是正面突破,还是说耗尽了一身气机,和天地对抗,弄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火焰风暴,对于一名五品武者而言,都太过于勉强了。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身体中的力气已经开始消散了。
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道慌乱的杂音,王安风抬起眸子,看清了这座金帐的布置,显然,即便是在行军的途中,巴尔曼王的享受也丝毫没有消减。
王座上面,是一头异兽猛虎作为装饰。
桌子前面有用来饮酒的金杯。
而在王座的旁边,有几个面容苍白惊慌的年轻女子,有几个已经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害怕软倒在地,年纪最大的那个抿着唇,挡在所有人的前面,双手握着剑柄。
那短剑的剑刃仍旧直直对着王安风。
伏敏达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她的双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但是仍旧不肯有半点的放松。
一双清秀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带着狰狞面具的男人,口中发出一声声急促而尖利的威胁叫喊声音,像是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狼。
虽然她知道,面对能够冲杀入万军之中的恐怖武者,她其实不比一块豆腐更坚硬。
先前曾经有大门派的少侠只是一推手,她就像是蒲公英一样,超后面飞出了好几米,但是那位少侠被一位将军拿刀轻而易举打成了重伤,更何况,眼前的人一定已经把那些将军也击退了,才能来到这里。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却始终不肯后退半分,手中握着唯一可以保护自己和背后侍女,以及血亲妹妹的东西。
然后她突然听到了一声笑声,身子一下子紧绷。
前面的弑王者身上沾满了鲜血,那张有着狰狞兽面的铁面具上也同样有鲜血留下的痕迹,仿佛来自传说中死人存在世界的鬼神,充满了令人恐惧的气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从那双露出的眼睛中,感觉到了一种夹杂了抱歉的笑意。
那个秦人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是不懂得秦人的话的,记性也不是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死寂而荒诞的场合当中,她却将那句话记得很清楚,十年,二十年,仿佛一直烙印到了心脏和灵魂最深层次的地方,不曾忘记。
在未来,在过去三十年四十年以后。
那个已经子孙满堂,眼神都不太好的女子有一天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将自己一直记着的话,随意告诉来家中借水的游侠,那个少年游侠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碗,笑着给她讲述了一遍。
已经六十多岁的女子在那个时候潸然泪下。
因为在遥远遥远的过去,那个时候,在冲杀了万军之中,浑身鲜血的弑王者对于几个柔弱的侍女,对于曾经少女的她,微笑着说出的话是。
“抱歉……”
“吓到你们了吧?”
………………
而在同时,整个军营之中,超过两万名精锐,以及近乎于整个安息江湖的高手,都抬起头,看着徐徐散去的虬龙幻象,看着绝不应该出现在冬日里的奇异天象。
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因为剧烈的震动而产生的死寂之中,赤金色的光映照在他们的眼底,不知道为何,每一个人心中的杀机和煞气都徐徐消散,剩下来的只有宁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谁开口。
“这,究竟是什么……”
穿着安息服饰的阿顿呆呆看着遥远地方,仿佛完全是神话传说一样的变化,看着虬龙消散,看着那威武的虚幻神灵伫立虚空,看着天空仿佛一下变成了晴朗的秋日清空。
本就不怎么灵光的大脑瞬间失去了全部转动的能力,声音几乎是从他的嗓子里面挤出来的一样,然后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大喊。
“那……那个究竟是什么啊?”
“龙?!我没有看错吧?”
“那玩意儿是龙?!”
徐传君深深吸了口气,他素来镇定,但是现在神色却难以平静下来,抬头直直看着异象出现又消弭的方向,声音仿佛呢喃,道:
“龙气,紫气,王气……”
“很多种称呼。”
“龙气散去之后,会反噬杀王之人。”
“被反噬之人,九死一生。”
“但是现在,龙气被绞杀了……对,被,被绞杀了……”
徐传君的脑海当中一片混乱,却又突然想到了那个青年在离开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还有另外一种解法,虽然先前就有种莫名的预感,但是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中仍旧全部都是不敢置信。
像是被人一下狠狠地扔到了云层之上。
思绪,呼吸,就连存在似乎都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唯独等到了那道龙气渐渐消散,旁边青年大呼小叫的时候,他的思绪在逐渐恢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巴尔曼王死了!
消散的龙气,就是最为明显不过的铁证。
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地方数万里,人口千万众的国家,安息国,国中权势最大,气焰彪炳,甚至于连安息王都不得不退让的诸侯王,被一人刺杀在了万军之中。
当这个消息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之后,徐传君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紧紧攥紧,甚至于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双目睁大,看着那个方向。
他仿佛透过了成千上万的甲士,透过了那些武功高超的江湖武者,看到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的刺客,和双目彻底暗淡的安息诸侯王一起倒在金帐当中。
这件事情,会产生多大的后果,那个人真的知道么?!
安息巴尔曼王被杀,安息王无论私底下对于这位大兄是如何忌惮不喜,表面上必然都会勃然大怒,甚至于因之而联络大秦,若是先前他还有生机的话,那么现在即便是回到大秦之中,也会陷入追杀……
真真正正,天地不容!
而且,这就是你所谓的,另外一种解决方法吗,风梧?
徐传君眸光收敛,心中莫名升起了失望和无力之感,嘴唇掀了掀,那张曾经清秀儒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笑意,但是唇角眉梢,无不浸润了苦涩和自嘲。
不,你不知道……
你杀死一个巴尔曼王,就会有第二个巴尔曼王,高高在上的人或许会不同,但是一直存在,所以,你看到的那些,还会依旧存在,甚至于会变本加厉一般。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阿顿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喊。
“不对,那里的那些家伙在做什么?!”
徐传君下意识抬眸去看,神色骤然变化。
………………
军营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巴尔曼王的长子。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极为肖像他父亲的魁梧青年,已经成亲,并且育有三子,武功强横,为人粗蛮。
在大部分人还在震动于天空中异象的时候,他就已经反应过来,那一双偏向碧蓝的暗色眸子中先是闪过了一丝激动和狂喜,然后才又变成了悲痛。
左手勒马,手中的弯刀猛地拔出。
凄厉清越的刀鸣声音陡然乍起,在空中传递出去,将所有人的思绪唤回来,当周围军士的眼神从茫然无措恢复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脸痛苦不甘的大王子。
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大声喊道:
“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难道不是效忠于父王的将士吗?难道说,作为巴尔曼王麾下最为精锐最为忠诚的卫士,现在竟然心里面害怕了吗,竟然任由刺客将王掳走吗?!”
“这就是你们的忠诚吗?!”
“这就是你们的勇武吗?!”
伴随着一声声质问,安息的武将和武士们心中羞愧地低下头去,大王子丰乌一双和巴尔曼王一模一样的眸子横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孔。
在这个瞬间,他胸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绪。
其中自然有血肉至亲死去的悲痛,在这个瞬间他甚至于想到了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在草原上驰骋,将他举起,放在自己的前面,想起了父亲的大笑,以及亲昵地抚摸自己头发的记忆。
但是旋即涌现上来的,像是火焰掠过草原一样将那些美好记忆全部焚烧干净的,是终于不用再畏惧于父亲的威严和鞭子的兴奋,是巴尔曼王四个字带来的荣耀。
些许的温情瞬间消失,像是在野火中化作灰烬的枯草,并且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这些火烧尽了温情,然后继续在他的双瞳之中热烈地燃烧着。
他仍旧怒视着周围人,手中弯刀猛地朝着前面劈斩,毫不顾忌用主人的姿态大声道:
“想要刺杀父亲的人,就在里面,你们作为发誓效忠国家和主人的将士,为什么还在这里呆着?为什么不去里面把那个刺客捉拿,救回父亲?!”
“如果谁能够伤到那个刺客,我将给予他五百头羊,一箱黄金的荣耀。谁能够杀死那个刺客,我将会赐予他一座绿洲作为他的食邑!”
周围有人的呼吸骤然间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青年拍马赶上,同样挥起手中的刀,大声道:“大哥愿意拿出自己麾下的牛羊和绿洲来激励你们的士气,你们难道不愿意给予应有的回应吗?!”
大王子丰乌眼底闪过了一丝寒意,脸上却没有变化,道:“不错,不止是我,我的几个兄弟,都会给予能够救出父王的勇士厚赏!”
至少两片绿洲……
万兽谷大长老眼底闪过一丝意动之色,他抬眸看着天空,天空中的异象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消散了,无论是龙气,还是代表着武者本心坚固而形成的‘法相’,都消散了。
仿佛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浓郁的嫉妒。
‘法相’。
无数四品武者,就只因为没有办法真正坚固本心,寻找到己身之道,被困在了三品的天门之外。
即便是借助了外力,暂且能够推开天门,施展出宗师的手段,毕竟只是借来的力量,和真正的宗师完全无法比较,区区一个年纪轻轻的大秦人,竟然已经找到了道路,凝聚法相。
前方的道路已经为他展开。
他何德何能?!
吕太安眼底浮现寒意。
而在同时,三大派别的高手都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法相既然溃散,对方必然已经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不说厚赏,便是想想将其放跑之后可能的后果,众人也不能允许他活着离开。
彼此对视一眼,暗中已经明了彼此的打算。
无声无息之间,空气中似乎氤氲着寒意。
金元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回头看去,看到了那些面容庄重,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大侠前辈们彼此点头颔首,眉宇间似乎都有冷锐的寒意,让他心脏微微一颤,忍不住往后退了下。
恍惚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不在人间。
所处不过鬼蜮。
就在此时,不知道哪一位高手突然暴喝一声:
“他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都至少停顿了一息的时间,再然后铮然兵器鸣啸声音不绝于耳,两位王子则没有了先前明争暗斗的心思,连连往后面退去。
万军之中,高手丛集,但是所有人都死死绷着身体,双眼瞪大,看着隐隐如同水波一样鼓动起来的帐篷入口。
大王子丰乌心脏飞快地跳动。
握着刀的手掌攥得发白。
他的眼前隐隐又浮现出了那一道身影,冲破了五万军队的封锁,劈波斩浪一般,干涩地咽了口唾沫。
二王子慢慢往后退去,周围高手提起了十二分戒备,他隐藏在众多高手的保护之中,看着帐篷,稍松口气,却仍旧未能完全放松,忍不住心中呢喃。
纵然他再强,再如何强。
到时候出来,众人一齐上,他也最多只是杀了大哥,总不可能再凿穿整个大军的军势。
不……
还是稍微往后面些。
金帐当中,王安风揭开了面具,将狴犴面具挂在了青竹之上,面容已经暗中变化,和刀狂以及他原本的模样分别出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推在了厚重繁复的帐篷入口上。
背后的伏敏达心里松了口气,几乎握不紧兵器,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们只是王上的侍女,明明只是在收拾欢宴之后剩下的痕迹,却没有想到外面传出了越来越大的声响。
她安慰那些年纪比起自己还要小的侍女们说是没事的。
但是紧接着便是更大的声响,狂涌的风,然后她们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金帐就被人撞开了,然后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人就带着王上滚入了金帐当中。
再然后,王上的眉心就被刺穿了。
被那个人用竹子硬生生钉在了中间的粗大圆柱上。
她们根本无法想象。
王死了?
那位几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王,那位无比威严而且高大的王,就这么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最寻常的牧民那样,被刺穿了,然后就死了?
伏敏达看着王,突然觉得,这位威严无比,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死的时候,和他们眼里面最低贱的乞丐奴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哗啦声音,猛地抬起头来。
外面赤金色的光逆着眼,她看到了那道身影平静地走了出去,面对着刀戟弓弩,寒光如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出去。
帐篷的入口被放下来。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
ps:今日更新奉上……
嗯,因为整理线的问题,今天的更新稍微少些,明天应该就可以从进化的反噬里挣脱出来,恢复正常更新,嗯,应该是七八千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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