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普渡(二合一)(六千两百字)
突如其来的变故,骤然暴起的刀锋,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死去了一名兄弟,这种变故实在太快,也太过凌厉,聚义厅中的两人一时间甚至于有些茫然,过了一息,才反映过来。
秋日的寒风从外面裹挟着进来。
不速之客已经站在了中央,神态冷淡。
再过两日就是立冬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寒风往里吹,墨色的大氅像是一片黑压压的天空,在‘客人’的身后微微鼓荡着,带来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面有刀疤的二当家右手已经握紧了自己的兵器,双眼瞥了一眼双臂展开,躺倒在地上的黑脸大汉,心中隐隐戒备惊惧,气机暗提。
这黑脸大汉虽然粗鲁异常,心中又有各种小算盘,惹人生厌,但是手上的功夫却半点不弱,若非如此,早已经被自己人杀了性命,焉能活到如今?
一身堪称天赐的神力,还有发怒时候,不知胆怯为何物的勇猛,两只板斧抡圆了砍去,便是六品武者,正面相抗,也不能立时便占得上风。
这样一个莽将类的武者,竟然一个照面,就给人割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
他心中惊惧,实在难以遏制,右手握着旁边倚靠的长枪,不自觉又加紧了几分力气,心中暗想若是厮杀起来,如何能够活得了性命,却越想越是绝望,竟是全然看不到半点希望。
便在此时,上首处儒雅男子突然起身,朝着前面微一拱手,朗声道:
“替天行道,自然是替苍天,行侠仗义之道。”
“在下虽然不才,一直要寨子里的兄弟们只劫富济贫,绝不加害平常百姓秋毫半点,某一向行走端正,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壮士,要来斩旗,还要杀人?!”
说及最后,他双眼怒视前面青年。
刀疤男子心中正有诧异,不知道大哥为何在这个关头,还要激怒强敌。心念一转,突然想到大哥方才只是说了自己管束属下严苛,也就是说,做下了什么事情,那是下面的人不听话,他最多也只是个失察之罪,若是恳切些,或者会被放了性命……
更何况,他可是个六品武者,谁人愿意和他生死相搏?!
可这以来,倒霉的便是他自己了。
念头这样转了转,登时便如同明镜一般,刀疤男子不由得心中一寒,转而为滔天怒火,双眼瞪大,怒视旁边儒雅男子,一时不管结义情谊,大声骂道:
“温杰你说什么?!”
“每每下山劫掠回来,不都是你先去挑选妇人器物?但有上乘货色,便即收入自己床榻,绝不肯分匀兄弟们半点,更还怨我等,寻来之人不合你意,哪里什么劫富济贫,不加害百姓半点?简直放屁!”
儒雅男子面容微微一滞,自知开口无用,不曾反驳,只是看向王安风,右手持剑,六品气劲震动虚空,勾勒异象,道:
“此人乃是我麾下二寨主杨木,为人奋勇争先,一手梅字点铁枪,不知道捅穿多少人心肝,此次劫来的富户,也是他亲手操办,在下尚且不曾过问,也不知是不是劫错了人。”
刀疤杨木悲愤交加,几乎说不出话。
一生追随至今已经十有余年,多少次同行,多少次抵足而眠,却比不过生死两字。
温杰只是看着王安风。
因为杨木突然插口,不得已,他几乎已经算是直接告诉王安风此事他温杰全然不知,若是王安风打算找正主的话,旁边这个持枪的就是。
若是真的不愿意放过他,那么他也不害怕以死相搏。
反正你也讨不得半点好处!
这是将利害关系剖明白了讲出,他相信但凡不是痴傻之辈,都决然不会选择对自己有害无利的选择,是以心中笃定,面有从容。
当下聚义厅中两人,一个满心悲愤,只觉得一生至此所信非人,着实可悲,天地黯淡,另一个则是从容不迫,甚至于面容上还浮现出了一丝儒雅的微笑。
然后他看到了前面的青年神色冷淡,右手抬起,五指微屈如同龙爪。
温杰正有不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刀鸣,心中莫名一寒,猛地往旁边跨出一步,与此同时,几乎本能,勾勒气机,引动异象苍狼,庇佑左右,转眼之间,并不算是极为宽敞的聚义厅中,便被澎湃的气机全然占据。
其手段在六品武者当中已经极为高明,反应更是果决异常,显然这许多年来,他并没有把在兵家学到的东西都还给夫子。
仗着如此武艺,纵然是在一郡之地,也能称名,若非得罪了兵家和刑部,他绝不至于落草为寇。
杨木心中震动,难以言喻,复又暗恨。
原来这么多年兄弟做下来,一直都只有他将对方当作兄弟,而对方对于自己,竟然一直都有保留,有这样的实力,若是存了拼死遁逃之心,恐怕就算是眼前的高手,也不愿意拼命阻拦吧?
愤怒像是烧完了的木炭上最后一点残火,转而变成万念俱灰。
刀光闪过。
苍狼异象破碎。
温杰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凄厉异常的惨叫声将杨木从怨愤之中拉回现实,看到了一直表现得从容儒雅的大哥温杰半跪在地,保养得极好的面庞之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
地上溅射出大片的血液。
在他身前,一只握着长剑的臂膀还在微微颤抖着。
杨木瞪大了眼睛,面容涨红,浮现出快意之色,拍手大笑道:“好好好,原来你也有这样的下场,好!苍天长眼啊!哈哈哈……”
正当此时,刀光复又闪过。
杨木右手一痛,手中兵器连带着不知道杀戮多少人的右手右臂,一同飞起,落在地上,呆了一呆,旋即惨叫出声,踉跄两步,坐倒在椅子上,喉咙里的笑声还没有消散,就扭曲放大成了凄厉的哀嚎。
无论是陷落于自己自怨自艾情绪的,还是自以为是,从容不迫的,尽皆都在一刀之下回到了现实当中,他们的诸般情绪,从来不曾能够影响到世界和他人。
铮然鸣啸,墨刀随意倒插在地,大氅因为收回时候劲气和风的对冲,微微震动。
身穿黑衣的‘刀狂’神色依旧冷漠,淡淡道:
“天不长眼。”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们。”
温杰不愧能掌握这样大的基业,剧痛惊怖之余,竟然能够迅速反应过来,忍着痛楚,抬眸看向前面青年,沙哑道:
“说出来能活么?”
青年嘴角似有讥诮,道:
“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温杰惨笑两声,闭上眼睛,道:“那你还是杀死我吧,事已至此,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安风摩挲刀柄,许久之后,淡淡道:
“好罢。”
“若是谁说出了,我便不杀他。”
温杰尚未开口,旁边杨木已经止住惨嚎,咬紧牙关,抢先道:“既如此,有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是大荒寨的二当家,这些年里,有什么事情,但凡是他知道的,我一定知道!”
温杰面色一变,王安风已然问道:
“将大荒寨由来,与某说出。”
杨木一手捂住了手臂伤口,即刻道:
“这里的大荒寨并不是真正的大荒寨,不完全是,大荒寨是一连十三个寨子,同用着一个名字,大部分都是在域外,在好多小国之间扫荡,而我们就能够进来西北一带,所以,受到更大重视。”
王安风遏制住皱眉冲动,神色冷淡,道:
“域外多沙漠,你们如何能活下来?”
杨木老老实实道:“我们在域外没有寨子,但是有一身的武功,那些亲善秦国的小国家牧民,对我们防备很少,就是最好的粮食袋子,饿了,就去杀他们的牛羊,渴了,就去砸他们的石头屋子和帐篷,想要女人了,就去他们的村子……”
他委实是吓得厉害了,什么都往外头说,说出口来,才发现不对,但是幸亏前面这个青年的神色依旧冷淡平静,像是一块冰,这才壮着胆子,继续道:
“我们这一个寨子,主要靠的是从前往西域行商的商队身上榨取银子,因为西域的油水太丰厚了,每年前往西域的人很多,货物也很多,只要不是一次性死了特别多的人,其他的商人就不会害怕。”
“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所以第二年都会来,第三年,第四年也来。”
“一两银能变成五两银,甚至十两银,为什么不来?”
“我们每年只杀两到三个商户,而且是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身份下手,不动其他人的货物,也不动他们的人,除非是商队里的自己人不打算干了,才会最后把所有人都收割了,老寨主说,这个叫做‘兜底儿’。”
“那些商人不会害怕的,因为每一次,我们都会保护他们,让他们能够尽量拿到了最多的钱财回去,不至于被其他的沙盗堵了,曾经有人不明白,但是最后才发现,他们比起我们想的还要更蠢。”
“十两银的货物回去,第二次就会有一百两的货物出来。”
“一百两银的钱回去,就会有千两银的货物出来,像是疯了,被钱迷昏了,出手的货物一次比一次大,不懂得收手。到了最后兜底,其实比起一开始就收割要多挣得太多钱……”
“那些商人多少年辛辛苦苦,最后全都归了老寨主。”
声音渐渐低微下去,杨木抬眼看前面这个冷酷的青年,发现后者的神色和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补充了一句,道:
“这便是全部了。”
“这一次的领队是周巢,他说那个孙任是了不得的豪商,这一次打算收手,不出域外,所以让我们在西北一地,等听到了三短三长鹧鸪叫的时候,埋伏出手。”
旁边温杰突然冷笑道:“说了这许多,实则只是废话。”
杨木本来心怀期待庆幸,闻言怒视温杰,道:
“你说什么?!”
温杰神色冷然,看向王安风,道:
“你问这个问题,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罢?”
王安风不置可否。
温杰咬牙,道:“我们得来的银钱,才是最重要的部分,照理说,那么多的进账,即便是只拿出一年的收入,都能够让所有弟兄们过上舒服日子。”
“为何还要继续冒险?”
“那么许多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这才是你想要知道的重点罢?”
杨木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王安风并不接话,右手抚刀,淡淡道:
“说。”
温杰脸色微微一变,见王安风完全不为所动,只得继续道:
“所有的银子,九成都会上交给老寨主,所有人都以为老寨主只是心狠手辣,武功一般,但是我却知道,老寨主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距离宗师也不过一步之遥。”
“但是老寨主,也只是将每年以几十万两计算的银子,每年的年节时候,送给另外的势力……至于那势力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须得要去询问老寨主,只知曾经接手的,是个眼角有痣的女人,穿着紫衣。”
“如何,大侠觉得,我二人所说,那个更重要些?”
杨木脸色一变,急切道:“等一下,你只说回答了的就不用死,但是却没有说一定会杀一个啊!”
两人眼前的‘刀狂’淡淡道:
“你说的对。”
“你二人都说了实话,我不杀你们。”
言语落下,手中墨刀反手倒插在地,刀锋向外,以示不杀之心,嗡鸣震颤,杨木温杰二人心中都有庆幸之心升起,可尚未等他们心中升起怨毒或者愤恨之心,突然有两道指力爆发,不着于行迹,却又刚猛莫名,落在他们身上要穴。
杨木口喷鲜血,直接仰面倒在地上,一身武功尽数废去,气息萎靡,却还清醒,只是跌在地上,口中便即发出惨叫,身为六品武者的温杰只是稍微支撑了一下,便即倒在地上。
感觉到周身经脉气机全然无法调用,心中瞬间明悟,自己乃是无声无息之间被下了奇毒,而且,分明只是摔跌在地,感觉竟然像是挨了重重一拳。
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仿佛本就敏锐的感知更被放大数倍。
他看着一身黑衣的青年,咬牙道:
“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不答,右手持刀,左手劲气张开,将那两人直接摄入手中,转而腾空,自山上最高处腾身跃下,只在这短短时间当中,温杰杨木两人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现在已经化作尸体,倒伏各处。
所有人都只有一处刀痕夺命,触目惊心。
这里只是大荒寨曾经用过的一处山寨驻地,地方高耸,聚义厅在最上面,而那些寨子里底层帮众则是地势平缓,地势最为低洼处,是牢房,全寨用水都会流到这里来,久而久之,一股恶臭。
王安风落在这里,神色冷淡,大步走入其中。
在角落里,还有不到十人活着,但是每一个人都精神不振,双眼麻木,仿佛死尸,牢房前面放着脏兮兮的木碗,里面几乎是连猪狗都不愿意吃的食物,看到王安风来此,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像是将一切都已经烧尽了的木头,只剩下了灰烬。
温杰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面容浮现惊恐愤怒,道:
“你,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抬手拔刀,刀锋凌厉,将铁链全部斩开,但是获得了自由之身的犯人们并不曾比起刚才有更多的反应。
直到王安风将手中的两人扔在他们的面前。
有人抬了抬头。
在那些麻木的眼睛里面,有最原始的情绪细微浮动。
王安风深手入怀,将银子和干粮放在了地上,声音神态,依旧冷淡,道:“穿青衫的,是大荒寨寨主温杰,另外一人,是二寨主,杨木。”
麻木眼神当中,细碎的神采逐渐变成了涟漪,涟漪在扩大,变成火焰,是野火一样疯狂蔓延的火焰。
王安风起身,冷淡道:
“他们现在没有武功。”
旋即转身而出。
木门关上,只是过去短短三息的时间,温杰和杨木的怒骂,就变成了扭曲而凄厉的惨叫声音,被奇药强化感知之后,就算是最细微的疼痛,也会忠诚地传递扩散到他们身体的每一处角落,然后汇聚到喉咙,变成惨叫,嚎叫。
王安风闭上眼睛,手掌微微颤抖,却不曾离开。
“啊啊啊,我的手,滚,滚开!”
“我的眼睛!贱人,拿开你的手,拿开!”
“乡亲,我曾经是军中将领,你,你拿了我交给刑部和兵家,有大笔的银子奖赏……还有江湖一流的武功……啊啊啊啊!”
惨叫声音逐渐细微,王安风听到了指甲划过**的声音,咀嚼啃咬的声音,还有细微的爆裂声音……
几乎不用去看,他就能够感知到。
因为折磨,剧痛,崩溃而消瘦到了不成人形的人们,穿着肮脏的衣服,压在,趴在了两个面容白皙,穿着绫罗绸缎衣服的武者身上,用牙齿,用指甲,用所有人类最原始的武器,发泄自己的崩溃和绝望。
这几乎是传说中的地狱。
他闭上眼睛。
这地狱一样的场景是他亲手缔造,但是他的面容却很奇怪地平静,手掌也变得沉静,搭在刀柄上,直到听着惨叫消弭之后,里面逐渐升起了恸哭和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哀嚎,手掌却又微微颤抖了下。
有人出来,对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抱着粮食和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安风取了寨子里的火油,泼洒到了所有的地方,然后以刀锋在地面劈斩出沟壑,将寨子和其他的山林隔绝开来了,他站在了这座没有有过名字的山峰下面,右手抬起。
火焰纠缠于五指之上。
麒麟神兵的火焰,比起他掌握的雷霆更为危险,如果不是神兵之主的意愿,除非将一切焚烧成虚无,否则绝对不会停止,无论是水,还是沙尘,都无法阻止这种自灵韵诞生的恐怖温度。
若无意外,这本应当是和武者宗师所对应的强悍力量。
火焰疯狂地蔓延,燃烧,将这个寨子笼罩。
他右手将墨刀倒插在地面上,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的佛珠扣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双手合十,神色平静。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最后一个离开了牢笼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他穿着的衣服有些单薄,皮肤像是绷紧了的布匹,触目惊心地凸显出了肋骨和胸骨的轮廓,他将几个匪徒的厚重衣服缠绕在身上,以对抗冰冷的寒风,然后拄着断裂的短枪前进。
虽然受到了折磨,但是他们每日都有腐烂的食物可以吃,所以最大的问题是精神的麻木,**只是虚弱,因为不愿意吃,不肯吃的都已经死了,而就算肯吃,身子骨弱的也死了。
他攥着银子,右手抓紧干粮,一点一点啃着久违的白面馒头,他吃得很慢,感受到细腻的粮食在嘴巴里慢慢弥散开的醇厚味道,觉得曾经从自己的身上消失了的对于生的渴望重新回到这个衰朽的身子里。
麻木的眼睛亮了亮。
他想要回老家去。
他是没有了银子和商货,可是还有家,有家人,有白白胖胖的孙子,有眉头紧紧皱着的儿子,还有一个嘴里老是嘟嘟囔囔个不停的老妻。
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她该哭红眼了。
她自小时候就爱哭。
多久了?多久没有回去?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一匹赤色的马从他的身边像是一阵狂风那样地掠了过去,他回过头去看,看到那座山的山顶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看到仿佛天神坐骑一样神俊的骏马停在了那一道身影的旁边。
那个身子盘坐在地上,面对着火焰,挺得笔直。
背后的大氅哗啦啦地抖动着。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语调在老者的耳边回荡着,他觉得内心突然变得越发宁静下来,看着天空,想要放声大哭,他想到了那个被抓得面目全非,生生痛死的儒雅匪首,在断气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木门,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充满了怨毒,像是用刀子刮人的耳鼓。
“你杀这么多人,手段这么狠辣,你也会有报应的。”
“我在地狱下面等你……”
然后那个人就断了气。
等他走出来,看到太阳的时候,听到了一直拄着刀站在外面的青年口中发出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冷漠的感觉,平静清澈,混在了大氅抖动的声音当中,像是安静流淌过绿洲的河流。
他说好。
老人转过头来,山上的木头烧出了白灰,被风一刮一吹,到处都是,落了满地,老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家乡的大雪,仿佛从心肺的最深处呼出一口气来,呢喃道:
“白茫茫的一片……”
“真的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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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两百字。
感谢熊孩子的面具的14000起点币,谢谢
第一百五十章 搜查(感谢白衣染霜华y的十万币)(二合一但是有加更)
王安风口中诵念往生咒,一直等到大荒寨最后的痕迹在麒麟火的高温之下化为了灰烬,方才骑上了那匹赤色瘦马,催动马匹,朝着商队应有的方向前行。
按照常理,他连续两次和商队脱离,此时回返,极为不适,但是那里还有一个周巢在,手掌上既然已经沾染了一寨的血,便不应当放过这样一个罪魁祸首。
瘦马速度极快,无视了路况是否崎岖,在略有阴沉的宽阔原野上,像是一团火焰,往前疾奔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原地山寨上面,火焰燃尽了之后剩下的白灰被风一吹,白茫茫的一片,笼罩了方圆数里,天上铅云阴沉,压得极低,白而细的灰烬徐缓落下,不见停止,竟然仿佛一下子就来到了隆冬。
死寂而安静。
这样的安静只是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然后自远空之中,有如同振翅一样的声音飘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此地激射而来,宽广长袖甩动,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落在了大荒寨山下。
刚刚烈焰焚山的一幕,过于显眼,方圆百里,称得上是一览无余。
在前面的那个男子模样俊俏,身穿蓝色文士广袖文巾,一落在山下,就仰起脖子,眯眼看着几乎被烧成苍白色的山顶。
难以散去的高温令这座山的山顶处空气膨胀,视线看去,仿佛扭曲了一般,临近冬日的寒意似乎被彻底驱散,呼吸之中,甚至于有如炎夏的热浪。
他眼神闪烁了下,忍不住微微吸了口气,道:
“这是谁下的手?好狠辣好高明的手段!”
身后跟着的是位肩膀宽阔,手持两柄短枪的男子,约莫三十余岁年纪,皱眉看了看这个地方,左右环视,带几分肯定道:
“这里应该是大荒寨其中的一个据点,但是早就已经被废弃。我们派人埋伏过,扑空了。”
“难不成,这些不怕死的悍匪竟然又回来了吗?”
他的眉宇皱紧,浮现一丝煞气。
前面的文士揉了揉鼻子,道: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两个刚巧都在这附近,索性上去看看,无论是那些贼匪又回来了,还是说放火烧了自己的营寨,这都不是小事情,需要更迭天京城的卷宗。”
持枪的男子微微颔首,主动迈步往上,双枪枪锋似有若无,结成了一个架势,脊背绷紧,像是徐缓迈步的豹子,手里的兵器随时可以刺出去。
身后文士倒是轻轻松松,双手在后,左顾右盼,仿佛游山踏青一般,行至半山腰,口中突然轻咦一声,往前趋行。
在其前面倒伏了两条持械大汉,王安风只是将山寨上的贼匪连同这座血淋淋的寨子一同烧了干净,对于上山时候收拾了的两人,却并未做什么处理,是以现在还在这里。
文士走上前去,翻动了下尸体,然后似乎更有兴趣,揉了揉眼睛,眸子深处有些细碎的星光在闪动,他弯着腰,仔仔细细看过了这里的地面,然后托着自己的下巴,嘴里轻声咕囔,旁边的同伴也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文士直起身子,捏了捏额角,道:
“是大荒寨的属下,有腰牌姓名,看来烧寨子的不是他们自己人。”
“外表倒是没有什么伤势,却被人一刀劈散了生机,神仙难救,有起码五品打底子的高手上山了,嗯,一人一马,用的是重刀,材质非凡,刀法也走的沉重刚猛。”
“或者有洁癖,或者身上有什么不能见血的宝物,用刀刀法控制,鲜血溅落方向,不会溅在来人的身上,而且按照这个角度控制,应当穿了披风或者大氅一类宽大衣物。”
持枪男子对于同伴所说深信不疑,点了点头,道:
“还有什么么?”
文士无奈一摊手,道:
“那人来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遮掩,也没有停下来,只是当头两刀,就往上面去了,我哪里还能看出什么?”
“走吧走吧,往上去看看。”
两人旋即复又往上面去走,脚步加快,却又没有用轻功疾奔,生怕遗漏了什么线索,是以花了些时间,方才走到了山顶,地面劈出了颇深的刀痕,笔直凌厉。
刀痕仿佛劈开生死两界。
这一边松柏长青,色泽微寒,却有生机勃勃,另外一片则尽数白茫茫,灼热无匹,温度只是往上,原先的寨子几乎已经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全然没有半点痕迹存留。
持枪男子面容失去了先前镇定。
文士皱眉,看着前面扭曲的空气,咧了咧嘴,还是迈步走了上去,一瞬仿佛被扔到了三伏天里,他的鬓角很快被细汗打湿。
文士在里面转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方才走出。
纵然他武功了得,一双鞋上也已经隐隐有些焦灼臭气,面容微有涨红,踏出刀痕限制之后,更是长呼口气,抬起手来,以袖口擦拭不断渗出额头的汗水。
持枪男子道:
“不曾以气机护体么?”
文士苦笑摇头,道:“里面残留的温度不简单,若是我乱来的话,搞不好会以我为敌暴动,那样的话,本就不多的线索,彻底就化作飞灰了。”
持枪男子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道:
“这样的温度,还能有什么线索留下吗?”
文士放下擦拭汗水的右手,比了个手势,一边往下走,一边道:
“高明的武者对于自身力量的把握都极为精准,能够花一分气力的,绝不肯多花半点,他的目的只是将这一处山寨,以及里面的尸体烧毁,却没有打算将这一座山的山顶给炼成琉璃。”
“所以,里面的兵器,外功武者的骨骼,这些不逊青岩的东西,都有少许残存……”
持枪男子打断他,道: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文士揉了揉鼻子,神色微有肃然,道:“所有的兵器都还完好,只是被溶炼成了一团,从这些兵器残存的分布看,偌大一座大荒寨,当是没有人逃了的。”
“除了两人之外,所有的武者都一刀毙命。”
短枪武者点了点头,不甚在意,自付这种事情,自己也能够做到,唯一的麻烦在于那个只比自己稍微差些的寨主,以及那些匪徒士气崩溃之后,狼狈遁逃。
便在此时,他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微凝,道:
“等等,你刚刚说他在山腰处,杀人之后,径直而入么?”
文士面露苦笑,叹息一声,指了指上面,道:
“不止。”
“若我所料不差,他根本不屑伪装,是从正门,堂堂正正进去的……以少对多,这也太狂了点。”
持枪男子神色变了变。
文士继续道:
“更何况,他在中间似乎还从监牢处返回山下,然后复又上山。”
“这一次,直至山顶,从周围人留下的骸骨推算,他走的很稳,也很慢。”
“但是只要挡在他前面的,全部都死了。”
“不管是多少人,是多少品的武者,都只一刀。”
“一步一杀,堂堂正正……”
持枪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只是从同伴简单的描述中,都可以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的压迫感,仿佛有一个人,只是往前去走,神色冷漠,挡在前面的,无论十人百人,尽都是一刀砍去,就全部授首。
文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脚下,道:
“我刚刚就有些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刀痕,灰尘也少些,现在想想,他杀人之后,大约坐在这里,就只看着烈焰焚山。”
他声音顿了顿,似乎看到了暴虐烈焰冲天而起,重刀倒插在地,一人随意坐在这里,神色冷淡,或者饮酒。
呼吸微微迟滞了下,摇了摇头,道:
“走罢,不要愣神了,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
文士指了指前面的路,道:“囚笼里面只有两个匪首的尸骸,其他的连一点骨灰都没有,联系他之前的行为,应当是救了人,所以我们找到那些人,就可以知道……。”
他的声音顿了顿,脑海中又忍不住闪过了坐看烈焰焚山的人影,道:“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持枪男子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山寨。
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去么?
旋即摇了摇头,施展轻功,只在道路上奔行,果不其然,一路遇到一眼变能够看得出曾经受到过折磨的人,文士以银子做酬相询问,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直到之后不得不暴露刑部身份,才得知了那人的模样。
冷漠,高大。
一身黑衣。
抖动的夔纹大氅。
墨黑色的重刀,没有一丝丝的光泽。
文士皱着眉头,想着这些许支离破碎的情报,然后再和自己搜集的线索一一对应,脑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他按揉了下眉心。
还是想不出来。
直到和同伴到了路边一处茶馆歇脚,脑子里也还一直在想,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组合起来会是什么样的人,店家上了热茶,他以小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目前的线索,又将自己的推断加在了后面。
武功极高。
刀法霸道凶狠。
独来独往,为人冷漠。
顿了顿。
他脑海里莫名想到了自己今日所想的那一幕,堂堂正正杀人而去,在火焰之前安静盘坐的冷漠刀客……
火焰那么汹涌,他是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温酒?
他为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忍不住自嘲失笑,却又觉得一身黑衣,夔纹大氅,墨刀,这样冷漠且狂妄的高手,杀人之后,坐在原野上,焚山温酒的画面实在是具备相当的震撼以及压迫力。
他看了看桌子对面的同伴,后者双眼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出神,这种情绪对于刑部的密探而言,是一种不必要的东西,是破绽,但是他也完全可以理解好友的感受。
他们不是没有见到过比今日所见更厉害的高手。
但是,那些高手,无一不是已经年纪渐长,老成持重,做事情的时候,思虑和顾虑的东西太多,想要将事情的方方面面,各个势力都照顾好,一碗水端平。
哪里有如此的狂性?!
年少不羁者也有很多,大多又都是定不下性子,仿佛幼兽,张牙舞爪,却又没有半点意义,踏马山野,街市上拔刀,叫嚣打斗便是狂么?
和今日所见,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去杀人的比起来,简直如同泼皮混混一般。
他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了一句,年纪应当不大。
大则无狂性。
提起手来,身为刑部密探首领之一的文士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痛,这些线索在他的脑海当中组合了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生动,唯独面庞还是一片漆黑。
他隐隐记得自己应当听说过这个人,但是临到头来,偏生想不起来,那一个名字就像是隔了一层阻碍,看不到全貌,让他有些许的烦躁。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神无意识放松,视线从这茶馆里面扫过,突然微微一凝。
他看到在这茶馆的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老者,正端着茶水,就着干粮美美吃着。
他的视线在老者身上的衣物上盯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主动走过去,坐在了老者前面,笑道:
“老丈好胃口。”
老人哧溜喝了口热茶,抬起头来,略有警惕看向他道:
“先生是……”
文士视线从老人身上裹着的衣服上扫过,放低声音,手中一张寻常刑部令牌晃了晃,微微笑道:
“我们是刑部的人,在找同伴,他年纪不大,不大爱笑,穿着黑衣,大氅,骑了匹马,不知道去了哪里,老丈可知道么?”
老人听到这样详细的描述和温和的语气,眼里面的警惕如同春雪一样飞快地散去,呢喃两声,摇了摇头,道:
“恩人原来是刑部的么?我也不知道,老头子走的时候,恩人他还在山前头坐着呢……”
文士微笑,心中暗道果然。
老人又道:“我只是看到了一匹马跑到他的跟前,那匹红马很瘦,但是跑得却很快,性子似乎也很烈,我活了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瘦,却能跑得这么快的马,像是火一样……”
文士脸上的微笑瞬间凝滞。
他的双眸微微瞪大。
老者的话,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瞬间将他脑海里的所有线索联系在了一起,在他幻想当中,墨刀,黑衣,夔纹大氅,狂而冷漠的刀客饮尽了酒,徐缓自火焰前起身,衣摆振动,转身看向他,露出了火光之下冷漠的面容。
背后的夔纹大氅抖动着,在背后是烈焰焚山。
他的呼吸骤然凝滞,手掌微微抖动着,扭头看向了霍然站起身来的同伴,嘴唇微张,吐出四字。
“扶风……”
“刀狂。”
…………………………
西北天魁城刑部。
这里和天雄城两地,乃是大秦西北一带两根金梁玉柱,彼此照应,其中天雄城屹立边疆,而天魁城则靠近内地,往来方便,作为边疆和天京城的消息中枢。
西北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
一道身影匆匆奔过了院子,幽幽的青石地板上面,已经布满了落叶,在他奔过的时候,一片落叶恰好落在他的肩膀。
他弹去落叶,掀开门外的布帘子,带着外面的寒风冲了进来,里面的人和他打招呼,他只笑着回应两声,然后将怀中的情报堆放在案桌上。
这里汇聚了大秦西北一带十七郡的所有重要消息。
一个有些年纪,双鬓发白的刑部官吏双手插袖,似乎身子不好,怀里抱着个精致的暖手炉,见到桌上的东西,才站起身来,和同僚快步走去。
这些情报外面的‘封’右上角各有标记,色泽不一,其中大多是青色,这一级别,只需要摘录到卷宗当中即可,而蓝色,则需要加急处理。
他的视线边缘突然闪过了一道火焰般的明亮颜色,忍不住轻咦一声,神色变得郑重,旁边一个三十许岁的男子见着了,道:
“这是,立马要上报天京城的那一级?”
面容肃然的老者点头,这种情报,即便是十七郡如此辽阔,堪比往年一国的地界,三两月不过数起,折好袖口,将这一份情报另外取出,然后小心拆开,看了第一眼,轻声念出:
“西北第一大寇,大荒寨覆没。”
这屋子里的众多官吏齐齐道了一声好,语气中有许多快意,大荒寨为祸西北,训练有素,又极狡诈,组织人手若多便即退去,滑不溜手,他们数次想要将这些贼寇杀个干净都没有成事。
老者四十年刑部吏,心下自然更喜,只是不能展露出来,神色依旧严肃,只眼神明亮些许,发现后面似乎还有,随意打开,旋即陷入沉默。
外面寒风吹开窗户,屋子里冷了些许,他手掌抖了下,手中的情报竟然飘在地上。
旁边那三十岁的官吏将其拾起,张了张嘴,同样沉默,然后将这情报地送给另外一人。
不片刻,这帝国刑部在西北十七郡的中枢陷入极致的沉默。
刀狂自正面入寨,斩三百余。
后焚山温酒而归,此已不知所踪。
刑部捉影鸾并影,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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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接下来应该还有一章更新,时间的话,可能就会比较迟了吧,大概率是在十点十一点这个时间点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阴影中的黑蝎(加更)(三千八)
王安风胯下坐骑虽然性子极野,但是脚力足够,如同一道狂风一样在原野上刮过,若不是他不想要过于引人注目,加以控制,这匹马的速度其实还能够再继续提高。
他估计着受惊之后的商队速度,微微调整方向。
胯下这一匹坐骑似乎是受到了刚刚杀气的刺激,变得极为兴奋,时而长嘶,声音仿佛咆哮的龙兽,鼻子喷出热气,四条腿迈开来,速度不受控制往上飙。
赤红的鬃毛随风震动,因其血脉缘故,四蹄之上,隐隐已经冒出了火光。王安风不得不伸手拉住马缰,才稍稍使得它没有那么兴奋。
过了一会儿,速度相较于方才虽然慢了下来,但是仍旧要强于寻常所谓骏马,最起码能够在日落前追上已经早走了颇长时间的商队。
至于赶上商队之后,是要直接拔刀除去了周巢,还是另做打算,等到带路到西北天雄城之后,后者对于商队而言没有了价值再动手,却还是值得思量的一个问题。
毕竟接下来距离西北雄城还有几日的路程,若是少了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带路人,他自己倒是无妨,商队的商户少不得焦躁不安,甚至于走偏了道路,在粮食耗尽之前没能够找到补给处。
但是无论如何,周巢必死。
这样一来,没有了领头之人,商队势必没有办法再过关前往西域,他先前的打算就要做空。
或者留下周巢的性命,用来钓出域外真正的大荒寨么?
想及了今日温杰和杨木所说话,王安风沉默着摸了摸腰间的墨刀刀柄,这把刀的材质很特殊,冰凉凉的一片,就连麒麟火的温度也没有让它融化,王安风内心涌动而起的杀机很快地安静下来。
空旷无人居住的原野上面,只有这一匹马在疾奔。
天地广阔,前后无边无际,仿佛要一直奔到尽头。
再往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王安风神色不变,右手猛地用力,拉紧缰绳,胯下坐骑通灵,嘶鸣声中,人立而起,偏避开前面的人。
虽然瘦,却极为有力的前蹄砸落在地,震得地面裂开细纹。
瘦马似乎因为有人搅了自己的性子,颇为不愉,昂首嘶鸣,前蹄不住叩在地面上,砸出一道道裂纹。
王安风伸出右手,拍了拍坐骑的脖子,然后抬眸看向前面的人,那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或者稍微大些的男子,青年,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麻衣,粗麻搓成的绳子当作腰带,身材修长,嘴角噙着一抹无害的微笑。
黑发自然披散在后,赤足。
青年微微笑着冲王安风点头,温和道:
“多谢这位居士。”
他的眼睛很大,里面洋溢着很纯粹的安宁,让人不自觉地会放下警惕,对他倾诉,双手白皙,却有些粗糙,右手手腕上,系着用麻草染色之后编成的手链。
王安风右手按刀,点了点头,带动坐骑让开了道路。
这里是百余里无人烟的平野上面,道路虽然平缓,但是多有尘土碎石,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这样一个人赤足出现在道路上,本就是足够让人警惕的事情。
他毕竟已经不再是十三岁的孩子了。
那麻衣赤足的男子冲他微笑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多谢,然后慢慢往前走去,微笑之后,神色收敛,专注而虔诚,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走得很慢,却又走得很稳。
双眼中的神色安宁而缓和。
他是走在天地之间的。
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在心里面升起这样奇怪而自然的念头。
王安风皱了皱眉,道:
“前面最近的城镇还有一百多里,你这样走,走到今天日落也到不了。”
黑衣白发赤足的青年停下来,转过来看着王安风,微笑道:“无妨的,露宿于天地四野之间,本是寻常的事情。”
“但还是多谢居士关心。”
然后冲着他点了点头,再度转身。
动作徐缓而安宁,行了几步,突然有一个东西朝着他飞过来,白衣青年伸手抓住,是一份干粮,并一份水囊,双眼微微睁大,侧身看去,发现原本立马的人已经带动马匹,离开了原本的方向。
青年拈了拈手中的干粮,微微笑着冲那身影俯身一礼。
然后转过身来,依旧安静往前行走。
天地广阔。
…………………
王安风对于速度和方向的计算并没有任何问题,在天上最后的阳光熄灭的时候,他看到远远的一团火光。
车队围起来,能够遮住风,劳累了一日的马匹卧在地上,商队的人们围在了最中间,捡拾柴火,烧起了一团一团的火焰,驱散寒意,火光透过马车的缝隙,落在了王安风的眼中。
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控制了瘦马的速度,让它安静靠近过去,后者明了他的意思,马蹄放缓,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淹没在了那边的声音和柴火在火焰舔舐发出的噼啪声中,并不显眼。
商队中的商户在喝酒。
火焰上架着铜锅,铜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羊肉和豆腐,豆腐是上一次路过村子时候买的,羊肉和豆腐都切成了方块,煮得汤汁沸白。
然后在里面撒了大把的辣粉。
香气被辣椒一激,越发得浓烈了,像是点了一把火一样。
但是没有人去动筷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喝酒。
并不是商队刚刚开始那样为了驱寒而饮酒,那个时候,是一圈儿人围在一起,将手中的白铜酒壶传了一个遍,光用手心的温度就能把酒烫温,现在那个酒壶只是握在他的主人手中。
身材瘦消的麻余右手握着白铜酒壶,里面是有些许浑浊的酒液,很烈,仰脖灌下去,像是吞了一道火烧到肚子里面,整个商队的气氛都有些沉默和压抑。
麻余一口一口灌着酒,这个酒壶是孙任送给他的。
但是他今天却抛弃了孙任,那个时候他只想着要赶紧离开,甚至于不惜用孙任留下的货物去‘劝说’周巢快些离开,所以今天这酒喝起来格外地烈,刮喉咙。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腹部被刀子刮出了血痕。
再仰脖灌酒的时候,没有那种熟悉的湿润感浸润嘴唇,麻余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他看着周围的人,突然有种压抑的感觉,仿佛潜藏在火光外的黑暗当中,有人在指着他不断责骂。
他眸子低垂,舔了舔舌头,突然沙哑开口,道:
“今天这事情,肯定有内奸……”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糟糕的运气,遇到了大荒寨的人?不单老孙被人劫了,就连咱们也都是险些酒回不来,我不相信是巧合,肯定有内鬼!”
他的语气有些激烈起来,似乎是要向所有人,或者说黑暗中的某种存在证明什么,靠坐在旁边,拆开绷带上药的周巢低垂的眸子微微亮了亮,沙哑开口,抚着刀道:
“我也觉得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是出了些什么问题,大家都在一起行动,也都知根知底,都是打算带着货去西域卖钱,若是惹来了贼寇,对自己也都没有什么好处,还有坏处。”
“大荒寨下手狠辣不留活口,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不会直接连自己人的货物也吃下……”
“所以我想不明白。”
麻余两只三角眼睛亮了亮,似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挥着酒壶,大声道:“什么知根知底!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那个人,那个药商!”
“他根本没有带货物,不像是要去西域挣钱的正经商人,说是药商,但是谁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们都不认得他,而且之前发生事情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商队里面。”
“说不准就是他报的信儿,之后回来了一面,就是看看情况怎么样,然后就又离开了……”
商队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另外有一个圆脸蓄须的男子灌了一口酒,恶狠狠地道:
“不错!就是他!奶奶的,亏得老孙对他那么好,还好心给他马草用,老孙的女儿叫他阿叔,竟然就是这样回报的么?!”
“狼心狗肺的东西!”
“就是!人面兽心,人面兽心啊!”
周巢抿了口酒,安静靠在马车上面。
这辆马车是拉货物的,里面东西装得很满,所以车篷宽大,投下来的阴影将他的面容笼罩在里面,一双黑色的眼睛很安静,因为此刻的群情激愤,更显得安静,而且冰冷,像是一只潜藏在泥土中的黑色毒蝎。
他看着火焰旁边,所有人都借助酒劲,发泄着自己的恐惧,以及那种沉默压抑之下的愧疚,这些人是有良心的,他想,但是这些人的良心敌不过生死,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他们现在只是在欺骗麻痹自己的良心,用谎言和酒精,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另外一人的身上,然后将自己拉扯出来,使得自己能够站在光明正大的立场上。
谴责对方,喝骂对方,声音越大,越显得自己坦坦荡荡。
呵,坦坦荡荡?
周巢喝了口酒,他的酒和其余人的不一样,白铁的扁平酒壶里面,盛放着浅绿色的酒,这是域外月氏族的烈酒。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替罪羊,以防止商户中机灵的怀疑自己。
而且他对于那个自称为药商的人有些警惕,非常警惕,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行他总感觉有些冷意纠缠在身上,就像他曾经从大寨主那里看到过的那一柄刀。
那是大秦最上乘的腰刀。
非常优美的弧形,透着紫青色。
他这一行来的感觉就像是当时看到那一柄刀,感觉到上面那种危险,而且那一柄优美的刀就仿佛抵在他的后心上,他感觉到寒气,但是不知道那柄刀什么时候会插下去。
商队中所有人他都熟悉,只有那个新来的药商,所以能够借助这些人将那个人驱走的话最好,当然,这得要他还回来……
麻余高高站着。
他的身子本就消瘦,像是麦秆,右手挥舞着,伴随着商户同伴的喝骂声音开口,觉得心中些微的愧疚已经消失,只有对那害得好友一家离散之人的愤怒。
“等到他回来,我定然要让他说出真话!我要报官,去雇佣域外的武士,杀了他的人头祭奠老孙!”
他复又重重挥舞了下手,引得一阵附和,无意抬头,身子却骤然僵硬。
旁边骂的最凶的圆脸汉子看到了麻余的脸色,看见他因为酒液作用而通红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愣了一下,然后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子也一样僵硬下去。
在火焰照不到的黑暗当中,静静站立着一人一马。
不知道已经站立了多久。
本该消瘦的骏马此时在阴影中却显得极为高大,马背上沉默的男子身子挺得笔直,身上黑衣沉重得仿佛铁铠,天色暗得极快,天上没有星光,那人的身上似乎浸润了夜色的冷意,背后的大氅微微抖动着。
他骑在马背上,俯瞰着所有人。
火焰烧得很凶,但是照不亮那个人的脸庞,轮廓冷漠,像是刀锋,他踢了踢马腹,那在阴影之中显得极为高大的瘦马抖动马鬃,慢慢往前,马蹄声音清脆。
马鞍一侧挂着一把刀,墨色的刀,弧度在火光下,却反射着一种青冷的光。
喧嚣不见,如同长夜一般的沉默逐渐蔓延。
只有马蹄声音一下一下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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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八百字,这加更也是足足的了……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机(1/2)(3400)
麻余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讨论苛责着的人突然出现,已经将他们吓了一大跳,现在那人慢慢往前,火光已经能够照亮来人脸部的轮廓,冷淡漠然,光暗交错,有些许严肃,甚至于可称之为是某种生杀夺予的威严。
他说不出话。
马蹄一下一下,似乎约定了一样,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就跟着这马蹄声音的节奏,马蹄声,呼吸声,马蹄声,呼吸声,他想要控制,但是完全没有用。
营地就像是在平地里生出一股风来。
麻余心中恐惧逐渐滋生,他看到马背上人身后的大氅抖动着,延伸到了后面的黑暗中,像是披着一片夜色。
啪。
马蹄声音停下来了,麻余的心里却突地越发烦闷,喝下去的烈酒在他空荡荡的胃里面翻江倒海一样,他几乎想要翻身呕吐,可能会呕出血来。
整个营地里四十多人,人人腰间有刀,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想要拔刀,除去了一个人。
周巢眼神闪动着,他因为离得比较远,先前也没有陷入那种发泄般的‘狂欢’当中,所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右手握在了刀柄上,小臂上肌肉贲起,青筋在衣服下面一跳一跳的。
小臂,大臂,肩膀,脊背,足跟。
力量像是绳索一样绷紧,气机流动,自然而然。
如同黑蝎一样的眼神锁定了马背上沉默不言的青年,那把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斩马刀在鞘内不安地嘶鸣着,但是声音被压制在四十多人粗重的呼吸当中,几乎如同春草虫鸣一样细微。
杀了他。
一个粗看疯狂而且极为大胆冒险的念头浮现在他的心里。
在这个时候,杀了这个人,可以借着众人刚刚的疯狂,将这件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低,到时候可以推脱说自己担心又有马贼过来,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如此,再带着他们离开。
之后几日前往天雄城的时候,联络寨子,这段路程当中,商户不会再遇到危险。
这样子所有人都会渐渐相信,死在今天夜里的这个药商,就是马贼的内奸,反而对为了商队暴起杀人的他充满感激,到时候他们不会想要在天雄城留下。
而出关前往西域之后,他们就都跑不掉了。
刀锋微微拔起了一寸,但是却紧紧贴着刀鞘。
他的刀法脱胎于马背上厮杀的民族,那个时候,刀越快越好,越凶越好,越狠越好,凶狠,快捷,才能杀人,但是他在中原游历的时候,学到了中原武者的‘藏刀’,刀在鞘中,锋芒不露,是更厉害的杀人技。
老牛皮刀鞘的内部封着金铁,能够阻拦刀锋,他的手臂用的力量越来越大,刀锋死死压着刀鞘,力量不断积蓄,等到彻底脱鞘的一瞬间,刀上将会爆发出远比平常更大的力量。
他的眸子稍微抬了一寸,看了看。
马背上的人毫无察觉。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草丛反倒是传出了细碎的声音,过了几个呼吸,跌跌撞撞走出了一个人,众人下意识看过去,那个人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口中骂道:
“奶奶的,这里的路真难走,去放个水险些就掉进了坑里去……遭天谴的腌坑子,哪天爷爷回来填了你!”
模样粗豪,有几分丑陋,腰带上一侧悬着一把刀,一侧倒插着些许暗器,走动的时候,丁零当啷响。
却是刚刚喝酒喝多之后,出去放个水回来的护卫,走近了营地之后,先是发现众人怎们都安静下来,叫人心里面有些发怵,再然后就看到了那匹瘦得厉害的红马。
刚刚大家伙儿喊的话还没有在脑子里面散去,酒劲儿一冲,这个勉强九品的外功武者双眼怒睁,不假思索,口中连番臭骂道: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你小子啊!你他娘的竟然还有脸敢回来?!”
“看看,看看,奶奶的,老子就觉得你不得劲儿……”
“一开始一个穷酸药商,骑着一匹瘦马,结果孙掌柜才一出事,你就有了这样一件值钱的物什,我看没错了,就是你小子联络的那山寨,给老子滚下来!”
一边骂,一边跌跌撞撞朝着马背上人的身上抓过去,走近了看到悬挂在马鞍一侧的墨刀,就又骂道:
“拿着一把木头刀,装装装,装个什么啊?!”
本来伸向大氅的右手低垂,抓向了马鞍旁边的墨刀,刀的弧口散着冷光,他下意识用足了气力,却未曾想这刀却轻得厉害,连个木头都不如,这一下力气用的太大,墨刀猛地往上头撩起。
护卫口里啊呀惊慌叫了一声,整个人踉跄后退了两步,就仰面栽倒在地,衣服袖子恰恰好甩在火里,在地上一顿滚才熄了火,才拍打干净的衣服一下就变得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当下心中怒气憋闷,几乎要拔刀杀人,拎着刀站起来,怒视向马背上的王安风,便要拎着手里这把刀劈头盖脸打下去。
抬起头来,身子却陡然僵硬。
说不出为什么,就像是有一股寒气顺着脊骨一下爬了起来,缠绕在脖子上,冷冷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马上青年神色淡漠,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将刀还了回去。
墨刀入手,王安风右手指掌间的无形劲气散去,若非是他刚刚一直都用劲气拉着这刀,区区一个体魄强过常人的九品武者,怎么可能挥舞得动这一把刀?
王安风将刀悬挂在了马鞍上,翻身下马,一双眼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没有人敢和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刚刚那一把刀显然不重,但是没有人敢再开口挑衅。
王安风默然收回自己的视线,大步走到了最中间火焰旁边,一振大氅,盘腿坐下。铜锅里面的羊肉煮得咕嘟咕嘟,汤汁沸白,他随手从旁边的白铁瓦罐里面将辣椒粉和香料大把地扔进去,纯白的汤汁染上了一层红色,香气扑鼻。
旋即自旁边取了一副没有用过的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在嘴里,稳定地咀嚼。
麻余看到他的身子挺得笔直,肩膀开阔,分明昨日就见过,但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似乎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那个人坐在火堆的前面,自在吃喝,他的心里面竟然诡异地浮现出了轻松的感觉。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笑。
周巢将自己的右手从刀柄上面松开来,目光从马鞍旁边色泽青冷的刀锋移开,心中有些可惜,如果不是那个尿急的护卫坏了事情,现在他的刀已经劈出去了。
可现在,就连那个护卫都能够轻轻松松地挥舞那把墨刀,商队里面肯定已经有人生疑了,大荒寨里面,怎么可能会把这样子的重任交给一个连九品都没有的武者?在这个时候,他贸然出手,反倒是显得极为牵强和心虚。
可惜。
他挣扎了下,还是舍不得这一队商队的货物,当下也只好按捺住杀意,微笑道:
“我想着,药师兄弟既然回来了,那便应当不会是咱们想的那样了,大家想想,哪里会有那种身份的人,在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之后,还会主动回来的呢?”
麻余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个退路,顺势坐下来,道:
“我,我想,也是这样……”
那摔了一跤的护卫现在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会什么会怕,有些气恼,道:“如果真的是大荒寨的人,怎么会用那种比木头还轻的纸刀?”
“咳咳,赵护卫,你在说什么胡话?”
“咱们只是担心药师会不会是落入了贼人手里,这里刚刚煮好了羊汤,药师就回来了,外面定然很冷,快快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吧……”
商队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脸上洋溢着放松和欢快的笑容,黑衣青年盘膝坐在火堆的中央,每个人都朝着他笑,就像刚刚朝着‘他’喝骂一样。
周巢脸上笑容豪迈可靠。
王安风端着瓷碗,神色平静,喝了一口羊汤,视线落在羊汤里面,夹了块肉,放在瓷碗里面蘸了蘸酱,吃进嘴里,慢慢咀嚼,双眼专注,看着汤汁,道:
“我在路上采了些金创药。”
“你的伤势很多,要我给你看看么?”
周巢脸上微笑不变,道:
“多谢药师兄弟,我已经处理过伤势了。”
“而且那些贼人下手狠辣,只是金创药的话,药力还是稍显不够的。”
王安风看着煮沸的汤汁,神色冷淡,道:
“是么?”
“我觉得足够了。”
周巢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药师兄弟有机会,可还得多多学习些药理才是呢!”
麻余坐在人群中,听着两个人很熟络,最起码是在言语上看很熟络的交谈,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了如同风雨要来的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火焰升腾跃起,那两个人的影子舞动着。
王安风眸光低敛,道:
“是么?那看来是我看错了……”
周巢哈哈大笑,状似豪迈。
等到众人吃喝散去,他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时候,神色却冷了下来,背后的衣衫给汗水打湿,抬眼看了一眼距离这里稍微远些的地方。
王安风正和衣靠坐在树上。
原本他是不相信对方的身份是药商的,但是这个时候却又相信了,他身上虽然中了十七处刀伤,但是都是自己控制着的,看起来凶狠,出了很多血,其实只是伤及表面。
以六品武者的恢复能力,就算是不主动催发气血,现在也已经全部愈合,所以他才不肯让其他人看自己的伤势,更在上面涂了重重的药,但是从刚刚那家伙说的话里来看,这自己以为绝无破绽的地方,竟然已经被看破了?!
他摸了摸刀,心里面的杀机险些没有能按捺住。
一定要杀了他!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要一只替罪羊,这个药师必须死的话,那么现在就算是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他也要想办法把这个不稳定的人除去了。
要不然迟早会出篓子。
王安风身穿黑衣靠坐在树干上,安静看了一眼周巢的方向,然后收回目光,整个人往后面靠了靠,把自己藏在安静的影子里面,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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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四百字。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下辈子,招子放亮点(2/2)(4200)
孙任把从山寨骑出来的马换成了银子,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妻女安置在客栈里,自己则是匆匆忙忙走出,问过了街道上的百姓之后,就朝着刑部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里只是一座县城,刑部的规模完全不能够和天魁天雄两座雄城相比较,看上去只是一间很寻常,像是稍微富裕些人家的院子而已,三进三出。
刑部接待的武卒看到他一张富态圆脸上面,却有两道又深又新的鞭痕,本来就心中惊疑,听到他说是有关于大荒寨的案子,更是半点都不敢怠慢,连忙将他引入衙门内。
片刻之后。
一名面色枯黄的刑部官吏坐在他的对面,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手持狼毫笔,比了个手势,让孙任把他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孙任来此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当下没有丝毫的隐瞒,将自己的来历,打算去雄城的目的,以及如何被劫掠而去,又如何能够活着下山的经历,详详细细讲了一遍,讲到愤怒处时候,脖颈粗大的血管贲起,双目都隐隐有些赤红。
对面面色无精打采的官吏听得目瞪口呆,回不过身来。
???
这是在讲什么?
这事情的前半段倒是有迹可循。
游商遇到横行西北和域外的大寇,为了妻儿老小挺刀力战,不敌被擒,这事情不少见,而且在这种贼寇没有截杀自己,却选择持刀上前拼杀的,十个里头不一定有三个,是条汉子。
可之后,之后就不一样了。
同行的孤僻药师原来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那位高手持刀踏碎了整座大荒寨?
而这样高手这样做的理由,竟然只不过是前几日,他的女儿给了那位高手一块果子这样简单荒谬的事情?
刑部官吏揉了揉额角,忍不住打断了孙任,道:
“这位孙兄,在我大秦,谎报案情可是触犯刑律的。”
孙任愣了一下,旋即激怒,猛然起身,一下掀开衣服,露出胸膛前面的鞭痕,大声道:
“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官吏见他胸前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摆手让他将衣服穿上,温声宽慰道:“在下不是怀疑你的经历,谁人会拿自己的妻女开这般玩笑?”
“但是……你说的没有错么?”
“杀进去的只有一个人?会不会有可能其实进去了许多人,只是你当时伤势太重,意识亦是不甚清醒,只看到了他一人?那件事情过去有三日了罢?会不会是这段时间,印象本就模糊,加上稍微想差了些……”
“毕竟,一个人这,这太荒谬了些,便是江湖话本,七侠五义之类的小说家言,都不至于会写出这样的东西啊……”
孙任冷静下来,只是道:
“在下所说,句句属实。”
官吏捏了捏额角,见他神色坚定,不得已,将事情全然记载下来,随口又提了一句,道:
“还有什么遗漏了的部分么?”
孙任本来打算摇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迟疑道:
“没,不……有一点。”
官吏正在低头整理东西,闻言好奇道:
“什么?”
孙任抿了抿唇,道:“我怀疑,我所在的商队里面,有大荒寨的内奸。”
“他的名字,叫做周巢。”
……………………
周巢灌了口酒,他的心情比起三天前,有些许烦躁。
他联系不上寨子。
这种事情自从他二十多年前,进入大荒寨之后,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大荒寨的老寨主用统领军队的方法来训练这一帮马贼,立下三斩的规矩。
不听令者斩,听锣鼓不至者斩,畏惧不前者斩!
老寨主心狠手辣,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因犯禁死在他的刀下,属下们更是人人自危,生怕惹怒了老寨主,寨子和领路人时时刻刻保持联络,是大荒寨三十年前就施行的规矩了。
但是这样一个古老,而又冷冰冰的规矩,竟然被打破了。
他这三日来,每日都发出暗号在等。
第一日他从日落等到日出,衣衫都给露水打湿了,心中激怒,极为不愉,甚至于在心里升起,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老寨主,让老寨主将温杰杀了,然后他自己去当个寨主试试看的念头来。
可第二日无人来的时候,他心中便有些迟疑。
第三日,也就是昨日的时候,心里就很不稳当了,一个一个的念头根本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温杰是不是打算阴他?他们是不是打算连他一起干掉,来一次黑吃黑?还是说有其他的谋划?
早知道他便不是什么讲义气的东西……
一个一个念头不断地浮现,被他的理智强行压制下去,却仍旧令他心烦气躁,三日里来,已因为些许小事,对那些护卫发了许多次火。
昨日刚刚到了立冬的节气,实际上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有了些许冬日的感觉,天黑得越来越早,也越来越快,太阳刚刚还在山边儿挂着,一下子就隐没下去,天地黑沉沉的一片。
周巢看了看天色,压下心里的烦躁,勒马回转,高声道:
“大家伙儿停下来吧。”
“今日天黑了,没办法走,休息一下,接下来的路已经不远了,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咱们啊,要么明天晚上,要么就在后天的上午,一定能够赶到天雄城。”
“那里虽在西北,可也好吃,好喝,好生活。”
“到时候,可就能够安安心心将养几日了。”
众人闻言心中大松口气。一来是劳累了这许多天,终于能够到城里客栈,能够睡得暖和舒服些,也能有热汤洗浴,让一路至此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二来,天雄城雄峙西北,城中高手众多,武备充分,便是有十个大荒寨,也要撞得粉身碎骨。
自从三日前遇到了大荒寨之后,众人这几日赶路都觉得身后有人在追着,如同黑暗中有一匹一匹凶狠的狼,张着嘴,轻悄无声地游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击上来,撕裂自己的脖子,神经一直都紧紧绷着。
当下便有身手矫健,马术过人的武者们将马车驱赶,围成一个圈儿,然后有意无意地都忽略了王安风,或者是因为那一日他们的‘推断’多少还在心里,或者也因为这几日周巢暗地里的几次言语议论。
众人心神放松,有说有笑,或者驱马,或者生火,或者自后腰取出匕首来,将羊肉切成小块扔到锅里,却都不愿意和王安风说话,连眼神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些许时间,就像是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周巢看到这一幕,躁动不安的内心稍微有些平缓下来,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只要一直都持续着这样的氛围,等到明日到了天雄城,他就能够将那人逼走,然后暗中将他解决掉,表面上自己在商队当中的地位和身份则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一切的发生都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伸手入怀,取出了扁平的白铁酒壶,打开壶嘴,里面浅绿色的烈酒像是湖水一样抖动着涟漪,仰脖灌了口,思绪重新转回了和山寨的联系上。
这已经到了这里,马上就要入城了,最迟也不过只能够拖到后天早上,再没有联系的话,他就彻底难以估计好山寨的动作和位置,那样在广阔的域外,几乎像是一匹离了群的孤狼。
只靠他一个人,就算是能够杀了这么多人,也吃不下这么多的货物,而且单独行动是大荒寨的大忌,会被老寨主亲手施以帮规。
难不成还真的要老老实实护送着他们去行商么?!
周巢忍不住暗中暗骂了一句,想到这里,连手上的烈酒也没有了味道,站起身来,看到地面上一只秋虫,一脚踩死,狠狠碾了几下,心里方才稍微和缓些。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能碰刀,一碰刀的话,可能会躁动到拔刀砍杀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一个商队成员突然抬起头来,笑道:
“这是什么声音?”
旁边的同伴正在吹火,随口道:
“你是不是听错了?这样荒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声音?”
先前那人摇了摇头,指指自己一双招风耳朵,道:
“肯定不可能听错的,我听得像是什么鸟儿的叫声。”
同伴不耐烦道:“管他是什么鸟儿,你要不赶紧地帮着生活,今天嘴巴里就得要淡出个鸟了。”
开口那商户笑呵呵蹲下帮着收拾柴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巢微微愣了下,然后摒住呼吸,仔细去听,燥气被强行压下,原本就过人的感知得以发挥,在一片死寂安静的夜色当中,果然有细微的鸟叫声音混杂在风里面。
鸟叫,是鹧鸪。
周巢的眸子稍微亮了亮,按下心绪,继续去听,果然是三长三短的鹧鸪叫声,中间隔了十几息时间,然后再度响起,而且距离这里似乎不是很远。
周巢按捺住自己低喝出声的冲动。
整理了下衣服,想了想,提起藏在鞘中的刀,对旁边的人说道:“大家伙儿现在先收拾收拾,我去周围勘验一番,临到城来,越发地大意不得。”
旁人自然无疑,对他恭维几句,周巢微笑颔首,起身走出,待得行出数百米后,更无迟疑,循着鸟鸣声音往前,不过片刻时间,便到了一处荒野。
此刻距离后面商队已经有了颇远的距离,鸟鸣声音也已经消失不见,他皱了皱眉,右手持刀,拇指抵在刀柄上,弹出了一寸刀锋,小心往前,口中呼喝,发出怪异叫声,却没有回应。
四野一片黑漆漆的,没有声音。
周巢皱眉,道:
“奇怪……人呢?难不成真的只是鹧鸪么?”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响,略有几分欣喜,几分恼怒道:“怎么一直到现在才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剩下来的话却戛然而止。
后面不是他以为的山寨属下,而是那个商队的药师,正安静看着他。
“是你?!”
周巢的眸子微微收缩了下,然后显出一道厉色,道:
“你在这里坐什么?”
“你是跟着我来的?!”
王安风神色平静,答非所问道:
“你身上的全部都是皮外伤,以武者的体魄,已经痊愈了罢?”
“厮杀时候,力战而败却只是皮外伤,武功不错。”
“运气更好。”
周巢沉默了下来,他看了看周围,四野一片黑暗,商队的火光在这个距离上,只能够看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星点。
他肩膀松了下来,眼中厉色消失,叹息道:
“你确实是个很好的药师,眼力很好,跟着我过来,是想要知道什么罢?我明白了,你当日离开,也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回来,是为了这些蠢笨的羊羔么?只是可惜他们却不领你的情啊。”
“让我再猜一猜,你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出声,是不是担心没有了我,这些商人没有办法安全去天雄城?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摊牌?”
“很好,很好,你是个好人,只是有些蠢。”
他的笑意平静,眸子安静,蕴含自信,道:
“聪明的人都懂得衡量自己和对手的实力,可惜你并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不错,我确实是大荒寨的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有你知道这件事情,你死了,这件事情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你引来了马贼。”
他的手掌搭在了刀柄上,弹出的刀锋重新按回去,力量在筋骨和身躯之中流淌着,共鸣着,引动了周围的气机,勾勒虚空,形成了种种异象,化作了异兽,潜藏黑暗当中。
解放了自身压抑的力量,周巢越发从容不迫,看到王安风以左手持刀,更是微笑,道:
“若有下辈子的话,招子放亮些罢。”
“某这一刀,名为斩虎锋。”
手腕一震,精气神合一,鞘中宝刀劈斩而出,仿佛雷霆。
身后异象纠缠,鼓动方圆数丈。
有猛虎无声嘶咆,骨节的碰撞。
然后他看到了对面的药师左手挥出了那一把就连九品武者都能够轻飘飘挥起来的黑刀,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和讥诮,手中力量更加几分,打算以手中宝刀将对方的黑刀劈烂。
两把刀碰撞。
周巢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
恐怖,蛮横,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将他的气机打散,他最后的记忆里面,看到的是冷漠平淡的脸部弧度,和同样冰冷的声音。
“这一刀名金刚。”
“与某,跪下!”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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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两百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刀狂!(万字巨更)
商队的人一直没有等到周巢回返,又因为心中畏惧害怕,不敢出去去找,更不敢轻易睡觉,一帮人在火堆旁边,抱着刀干干硬熬了一宿的时间。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阳亮起来了,才有胆大的人出去寻找,剩下的人则是守在了营地,省得被人趁机掏了老窝。
那些胆敢出去的,都是有些武功在身的。三人一组,人人手中持刀,饶是如此,也不免心惊胆颤。
麻余觉得仿佛陷入了无光的昏暗一样,走路时候,头重脚轻,一个一个的念头控制不知从脑子里面升起来,让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做什么。
虽然还有种种种的可能,但是他心中有预感,这个预感直接指向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险些跌倒,扶着树站稳之后,注意到了十几步之外,靠坐树干的王安风,却发现他依旧冷淡,似乎对目前的局势不抱有半点关心,也没有打算去找失踪了足足一夜时间的周巢。
麻余舔了舔干瘪的唇,还来不及细想,惊叫声音从东南面传来。
还在营地里的众人心里狠狠地打了个颤,围在了一起,彼此对视了一眼,才敢小心翼翼摸了过去,不过数里的距离,生生磨蹭了半个多时辰,然后面色霎时都变得惨白。
营地里,王安风休息足够,方才生火,煮粥,粥里面切了些羊肉碎,看着火焰熊熊燃烧,等到肉粥煮得糜烂,方才给自己盛出一碗,端起碗来安静喝完,略有思索。
从这里前往西北天雄城,还有一日路程。
他一直等到了现在才对周巢动手,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剩下一日,难免可能有些马贼大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依旧跟着商队,等到明日抵达天雄城之后,再行离开。
正思索间,看到了旁边凑过来的瘦马,这匹孽畜自从他焚山之后,对他的态度骤然剧变,从爱答不理变成了现在这样有些亲热的模样。
王安风总觉得从它看自己的眼神来看,这家伙好像想要让他再来一次焚山事情。
瘦马低下头,蹭了蹭王安风的手臂,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煮沸的聒噪,打了几个响鼻,又蹭了蹭他。
王安风恍然,想了想,从马鞍行礼上取了个木盆,将粥饭倒进去,放在了瘦马前面,后者嘶鸣两声,低下头来,吃得起劲,王安风伸手整理坐骑的鬃毛,冷淡的嘴角浮现一丝安静的微笑。
………………
麻余的呼吸几乎凝滞。
他看着前面,身材魁伟高大,几近于两米的大汉跪在地上,双目瞪大,满是惊恐,他的手上只握着半把刀,刀锋倒插在他前面的地面上,风吹过来,清越作响。
不知道过去多少人,有人艰难开口,道:
“周巢……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们中武功最高的,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非但是死了,而且还是跪着死的,像是求饶,亦或者是赎罪,但是无论是什么理由,很显然杀人的人武功很高,远远高过了周巢,差距大到让人绝望。
麻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道闪电,口中叫道:
“马上回去!回去!那个药师,货物!”
“现在就只有他在那里!”
众人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下,也都在这个瞬间明白过来,各个转过身来,扔下一刀惨死的周巢,仿佛疯了一样往回奔跑,来的时候,花去了超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是回去的时候,却只是短短片刻。
回去的时候,那瘦马吃饱了粥,王安风给后者顺毛。
麻余一回来营地,便毛毛躁躁奔向了自己的货物,一检查,发现什么都没有少,然后重重松了口气,抬眸横扫,看到了众人似乎也都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各自安下心来。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不可遏制落在了旁边的三辆马车上,他知道,这里面放着的是剑南道的蜀锦,江南道的绸缎和陶瓷,还有香料,放得满满当当,都是域外和西北边疆稀缺的东西。
尤其是其中的江南道香料。
这些东西在要塞便已经极为值钱,若是能够一路转运到月氏,百越的话,每一两香料,价值不会比同等重量的黄金差上半点。
他知道得这么清楚,完全都是因为这些货物的主人和他一同去采买了这些东西,这三辆车,全部都属于他的好友孙任。
四日之前,孙任一家被擒了之后,他为了能够让周巢快些离开,主动开口,将这些货物的所有权交给了周巢,可是现在,周巢也死了……
这些货物又没有了主人。
他的眼神变得灼热起来,眸子微微动了动,看到周围几个商户的视线也似有若无,汇聚到了这里,都是走商的,眼神交会之际,便已经知道大家伙儿都对这三辆马车有了念想。
毕竟是白花花的银子,行走西域,奔波千里只为财,谁会对银子不感兴趣么?往日商队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按照规矩,是每一个人均分,毕竟一路同行,奔波劳苦,有的时候,不免要生死相依。
当初定下了这个规矩的豪商也是好心,但是这个时候距离天雄城已经不远,而这一批货物又极有价值,想到要多分匀出去,哪怕多分一人都会觉得心疼,像是有匕首在心口上重重剜了一刀。
但是这一行人都是老手,都认识了许多商户和护卫,这个规矩也都知道,做这一行的讲求信誉,若是给人捅出去这件事情的话,就不要想在这一行混下去了。
麻余正心疼间,旁边一沉默的汉子突然道:“有些不对劲……咱们大家伙儿,都因为周老兄的事情担心受怕,紧张得厉害,可则么有一个人,半点都不担心?”
麻余眸子亮了亮,下意识看向那边的黑衣青年,后者正在给马顺背,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也不转身。
旁边有人意识到,这里的同行们自然是不能够得罪的,那样会砸了招牌,但是这里有一个却并不在这一行当里,更不知道这样的规矩,也不识得其他的跑商,当下接腔道:
“咦,是谁这样奇怪?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你自然注意不到,人家都懒得和大家伙儿搭话呢?不和咱们说话,咱们怎么能够注意到呢?”
“当然这一位,你们大家都知道的,他不但这一次没有什么反应,前次,孙任老兄出事的那一次,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不对,他都不在!”
有人故意好奇道:
“孙任老兄出事的时候,那个人不在这里,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今日,给大家伙儿领路的周巢老兄不见了,这可是顶顶大的事情了,他怎么没有反应呢?”
“难不成他竟然早就知道了周巢老兄的事情么?”
“这样看,他岂不是内奸?”
圆脸胖汉抚摸下巴上的胡子,摇头晃脑道:
“奇也哉,奇也哉,但是话不可以说尽,可能那个人也确实是天生残缺,没有办法表现出什么反应呢?”
旁边有人补上一句,道:
“可也不能够将这样简单的理由就将商队这四十多人的性命,放在这样危险的境地啊。”
“苦也,苦也,可这样子不是很对不起这位兄弟么?”
“情急之下,却又什么办法呢?如果这位兄弟能够自己出去的话,我们当然可以给他口粮和水囊,再怎么没用瘦小的马,也一定能在饿着之前,赶到天雄城。”
众人一言一语,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包围,眸子冷冷看向中间,令人窒息的空白笼罩了最中央的那个人。
麻余发现王安风似乎叹息了一声。
旁边的人上前一步,冷声逼迫道:“药师,不必要让我们把话说绝罢?你若是还有几分脑子,就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要不然的话,就不要怪我们动手了,都是为了身家性命,你心里不要有怨气。”
“之后盘缠,干粮和水,都不会少的。”
“你与他那么客气做什么?!扔在后头不就可以了?还打算给银子?”
在他之前,早已经有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口中嘟囔着伸出手去,他们自然知道眼前的药师不会是什么内奸凶手。
周巢可是七品的高深武者,身法之强已经能够短距离腾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连刀都是纸糊的药师杀了的?只是那可是三辆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不想要害人的性命,只想要少一个人分钱。
他们看到那个快要八品的高手伸出蒲扇般的右手朝着前面青年的肩膀落下,有些人的视线已经不可遏制地飘到了马车上,想着自己能够分到多少银。
就算少些,再少些,多出来的部分也能够给家中的女儿买些首饰,有些好嫁妆嫁过去才不会受欺负,然后再给老父买些人参补补身子。
但是有些人却还不及转头,所以看到了黑衣青年依旧背对着众人,右手朝后挥起了那柄‘轻飘飘’的黑刀,出手大汉哈哈大笑,道:
“竟然打算用这样纸糊的玩意儿来对付爷爷我么?”
“看我把你这个小玩具打烂掉!”
右手拳锋上力量灌注,口中虎吼一声,避开泛着冷光的刀锋,稳稳打击在了刀面上,这样可以用最小的力击破刀招,他脸上洋溢着从容的神态,直到拳锋砸在刀面上,一声金属所独有的清越声音。
大汉脸上微笑骤然凝滞。
剧痛瞬间吞噬了他的右手,黑刀撩起之势不变,横拍狠狠抽击在了大汉的嘴上,一条八尺长的魁梧男人,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猛地倒飞出去,口中牙齿脱落,流出满嘴的鲜血,停滞数息,砸在一辆马车上,轰地一声。
墨刀的刀锋微微振颤着,清越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麻余的面色煞白,右手抬起,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心口,前几日夜里感受到的压迫感再度涌现起来,以更为强悍,更为猛烈的姿态!
他感觉头晕目眩。
沉静的脚步声音捣碎了一切,混合着惨叫。
墨刀的刀锋在空中画回了一道弧线,收回原本的位置,冬日冰冷没有温度的阳光洒落刀锋,弧度散着青冷的光,告诉所有人这一把刀的重量。
所有人的呼吸几乎瞬间凝滞,只剩下拍碎牙齿的大汉不断地惨叫,翻滚在地上,越发凄凉悲惨。
王安风上马,神色冷淡,脸部的弧度线条没有半点的温度,胯下的异种骏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前蹄不断叩击地面,砸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麻余的心脏微微抽痛,泥土在冬天冻得结实而坚硬,他听到了马蹄砸落在这样的冻土上,发出了很有节奏的声音,一下又是一下,像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冰冷地刺骨。
然后他听到了马背上的人声音冷淡,道:
“内奸?”
“你们推测得不错,但是可惜,漏了另外一个可能。”
王安风催动坐骑,慢慢往前行,神色冰冷,不再平视,而是俯瞰着前面的人,从那些脸庞上面看到了愤怒和戒备,双眸微抬起,淡淡道:
“你们为什么不想一下这个可能呢?”
“比如,周巢,我杀的。”
营地瞬间陷入死寂,死寂之后,是恐怖,所有人都回想起来刚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双目睁大,满脸不甘的周巢又一次血淋淋出现在他们的身前。
丁零当啷,兵器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个个高大的汉子踉跄着后退,坐倒再地。
瘦马抖动鬃毛,神态睥睨,往前迈步,行径王安风煮粥的地方时,微微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想的,蹄子重重砸在地上,裂纹迸射蔓延,粥锅直接一个不稳,倒扣在了火堆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麻余发现自己竟然挡在了这一人一马的前面,面色煞白,腿脚一软,做倒在地上,双眼因为恐惧紧紧闭着,但是发现,后者却完全没有去看他,一人一马,俱是平视前方,平缓从他旁边走过,因之平缓,反倒更显得睥睨傲慢。
仿佛眼前这么多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
直到过去了很久之后,营地当中,仍旧是一片的死寂。
还是其中一个武功凑合的八品武者,勉强整合起来了所有的商户,众人商量了一下,将周巢的尸体带着,然后顺着周巢先前所指的道路继续往前。
他们是很害怕王安风,但是更怕没钱赚。
一路提心吊胆,狼狈不堪,没有了向导,生怕夜间还要继续在外面呆着,众人的速度反倒是快了许多,一直往前奔行,竟然不可思议地在日落之前,抵达了大秦的西北雄关,天雄城。
不管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他们都会被这座雄城的气魄所震撼,即便同为西北巨柱,天魁城更多是雍容,若论浩大苍茫,偌大大秦,不过数城能够和天雄相提并论。
众人入城之后,都是重重地松了一大口气,自然去客栈中安定下来,但是看到马车上面躺着的周巢尸体时候,却又都陷入沉默当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突然有人问道:“这具尸体,怎么办?”没有人说话,每一个人都闷闷的,又过去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谁闷声说了一句。
“那要不然报官吧?”
“咱们一堆商人带着这尸体,影响行当生意。”
“那……那就报官?反正那个什么药师也已经承认了,到时候刑部的人问起来,咱们也行得端,坐得直,没有什么好怕的。”
替代了周巢的那个商户重重灌了口酒,沉默了下,道:
“带着尸体,毕竟晦气,会冲走了财运,可要是放着,被刑部找过来反而更麻烦。”
“咱们去报官!”
众人心中当下有些松了口气,合计了下,交由几个人带着有尸体的马车,一股前往刑部当中报案,为了取证快些,剩下的人都等在了刑部的后面。
提心吊胆等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人马走动逐渐频繁,每一个身上都带着冷锐之意,脚步沉稳有力,众人打算拦下一个问问情况,竟然始终不敢开口。
直到等得他们坐立难安的时候,刑部朱红色的大门终于再度开了,这一次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庞,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刑部武卒。
人人身披朱衣,腰佩弯刀,背有强弩,列阵而来,一股肃杀凛冽之气,几乎扑面而来,震慑得众人心跳瞬间加速。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等在外面的一名商人被半强迫纳入其中,走到了熟悉的同伴旁边,结结巴巴发问,之前进入刑部的麻余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
“这,刑部的大人们,对这件事情很,很看重……一个武功能够劈死七品武者的凶狠人物进入了城里,而且,周巢入了大秦百姓籍的,所以,这件案子归属刑部,刑部的大人们打算出手……”
那人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倒吸口冷气:
“那个药商现在竟然在天雄城么?!”
麻余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刑部的大人们只有了一小会儿时间,就调来了入城的记录,瘦马,大氅,黑刀,这些东西都还算是显眼,所以已经确定了他现在在的地方……”
先前的人说不出话。
麻余有些心慌意乱,感觉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所想的还要更麻烦了许多,当下没有办法离开,只得仿佛被裹挟入大江大河当中的泥沙,跟着刑部的武卒们前行。
而从上面俯瞰这一片城区的话,能够看到,红衣黑甲的刑部武卒们极为迅速地组成了阵势,快速穿行过街道,仿佛洪流,而洪流的中心处,是一座酒楼。
酒楼的掌柜早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却不是在等刑部的人,波涛还不曾触及到这里,他是在等一位熟客,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熟客。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就已经在外面恭恭敬敬候着了。
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到了自坊市的东面,慢悠悠地转出来了两位女子,都是穿男子装束,却一眼便能够看出是姿容极为出色的女子,为首一人穿着月白色长衫,已经入冬,手中却仍旧把玩着一把折扇,腰佩玉佩流苏,眉目清朗。
掌柜的不敢怠慢,身子趋前数步,早早弯腰行礼,奉承笑道:“李少侠可算是来了,刚刚在内院子里听到了有喜鹊在交换,我就想着这是有贵客来了,出来一看,这不就见着了公子么?”
那位李少侠显然对这样的‘游戏’很感兴趣,微笑道:
“你倒是有心。”
“好罢,便入了你的酒楼,将我……本少侠预订下来的东西都取出来,若是有半点的掺假,定然饶不了你!”
掌柜的笑呵呵道:“小的哪儿敢?请,请,三位贵客请往里面走,有上好的位置。”
这位‘李少侠’显得有些自得,回过身把住了身后穿男装女子的手臂,颇为亲昵打趣道:
“阳少侠,这里虽然不比你常常去的那些地方,但是也有许多菜色做得很有滋味,手抓羊羔肉,蛇羹这些西域菜也是很好入口,这一次,你一定要尝尝口味。”
那位‘阳少侠’显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经历这样的阵仗,面颊微红,却又不好甩开,只得任由好友拉拉扯扯,抓着自己的手臂,带着走上了楼梯。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颇为不差的武者,一身藏蓝色长衫,唇角蓄着些胡子,年纪不过四十岁不到,腰间佩着一柄宽刀,嘴角常常微笑,在两人身后数米,脚尖轻点,便紧紧跟着,无形之间,展露出了极为高明的轻功身法。
本地人都听过了他的身份,自然不会乱打主意,但是天雄城雄峙西北,来往之人,未免有些繁杂了,三教九流,诸般身份的都有,难免遇到些狗眼无珠的人物。
他跟在了两位小主子的身后,飘然上楼,三人之中,前两人一个有些兴奋得意,另一个则是有些羞涩,放不开,最后武者则是潇洒自如,那位‘李少侠’上楼之后,先是扫了一眼楼上食客。
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在,正颇为满意时候,突然听到了旁边护卫轻咦一声,略有好奇,顺着武者的视线看过去,在酒楼三层窗旁,看到了一个颇为奇异的人物。
身穿黑衣,一人独坐,气质冷漠。
桌上横放着一把刀。
那把刀漆黑得仿佛无光的长夜。
‘李少侠’深知背后武者的身份和实力,因为其武功,寻常人根本不入他的眼睛,便是老一辈的,也对他颇为看重,虽然看似温和,实则桀骜,能够让他轻咦出声的,那可决然不是什么一般人物。
‘李少侠’想了想,轻声道:“那个人的武功很高么?”
背后的武者微笑道:
“高不高不一定,在我眼里面大约是不如何高的,但是颇有两份孤冷气质,应该是个不错的刀客。”
‘李少侠’眸子微亮,道:“刀客?是了,他桌子上有刀,定然是一个颇为厉害的刀客了。”
旋即朝着旁边招了招手,掌柜的识相,躬腰附耳过去,听得那‘李少侠’道:“将我点的菜,放到那位大爷的桌子上去。”
旋即整了下袖袍,主动迎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微笑道:“这位兄台,这里可还有人么?”
王安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李少侠’微笑道:“那我等三人可否坐在这里?拼上一桌子?”
“随意。”
据此十数步外,另外一位穿男装的少女轻声道:
“先生不要生气,吟香她近来看了些江湖杂书,里面有讲江湖刀客的,你知道,她素来对这些江湖侠客很感兴趣。”
身穿藏蓝衣服的武者哭笑不得看着‘李少侠’的反应,他腰间便有一把千金的宝刀,若是喜欢刀客的话,江湖中的刀客,哪里有比得上他的么?
不过,可能便是因为那江湖二字,平添几许狂放草莽气,所以稍微新鲜些罢。
他失笑两声,当下便和旁边的少女一同上去,和李吟香分坐了三个位置,不片刻时间,那掌柜便极殷勤将一道道常人难得一见的美食送了上来。
这些吃食,食材贵重是一方面,便是耗费的人工物力,也起码要三个时辰打底,是以常人没有办法尝到的口味,除此之外,更是送上了一坛二十年尘封的老酒。
穿着藏蓝衣裳的武者眼神落在了王安风横放桌上的墨刀,笑了一声,道:
“好刀。”
“可惜,仍不如我的绿秀,这可是千金不易的宝刀。”
李吟香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位颇高明的刀客,后者依旧笑吟吟,却看到王安风完全没有兴趣搭理自己,平素第一次遇到了这种事情,不由有些尴尬。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音,刀客微微侧目,从位置上看向外面,神色忍不住诧异,道:“刑部的人?怎么回事?文捕头都在,是天雄城出了什么性质严重的大案子么?”
李吟香和另外一名少女也同时看向外面,看到街道上远远地奔来了诸多刑部武卒,持刀负弩,凛冽肃杀,仿佛两道洪流一般,滚滚而来,最后竟然汇聚到了客栈之外。
为首三人,尽皆都是熟悉面孔。
客栈的掌柜注意到这样的情况,额头冒汗,从一楼走出去,想要交涉,却似是被为首刑部高手所说的话吓了一大跳,几乎要站不稳当,面色更是煞白一片,下意识抬头看了三楼一眼。
李吟香还在好奇,自语道:“连那三位都出马了,看来还真的是很大的事情呢……”话音未落,突然觉得一只手搭到自己肩膀上,然后还没有半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退出数丈之远。
身后颇为俊朗的刀客拦在她们两人面前,手中名刀绿秀已经出鞘,锋芒毕露。
听得噔噔噔几声,楼梯上已经冲上了二十多名武卒,各个解释精锐,将这里包围得严密,为首的更是其中一刑部的高手,乃是入了六品的中三品捕头,手段凌厉凶暴。
李吟香反映了过来,目瞪口呆,看着那边的黑衣男子,道:“你……,你是凶人?不是侠客么?!你,你是做了什么事情,才惹得这么多人来?”
她从一开始上来,就开始问,问了这么多问题,喋喋不休像是只鸟儿一样,王安风神色冷淡,第一次回答道:
“杀人。”
那身材高大,满身冷气的刑部高手冷哼一声,重重挥手。
咔嚓咔嚓……
机括弹动的声音不绝于耳,酒楼的三层被围住,锋利的弩矢夹在了弓弩上,闪烁寒芒,盾兵在前,长枪平举,对面建筑的屋檐上,也半蹲了一批持弩手。
整齐划一上弩,锋芒牢牢锁定了独自一人的黑衣青年。
下面的武卒推开旁观百姓,兵器扬起。
一瞬间超过百人的煞气爆发。
每一件兵器,都是自造物坊精炼而成,乃是上等锐气,寒气四溢,枪刃,刀锋,弩矢,诸多兵器将目标全部锁定,整个酒楼,仿佛成了一团明亮寒冷的月光,吞吐着寒气。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阵仗,李吟香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摒住了呼吸,下面的百姓也难得一见到这样的阵仗,所有人都好奇看着最中央的人。
窗户旁边的桌子上,一个青年穿着黑衣,神色有些冷淡,王安风已经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几个商人,心中自嘲,终究在今日上午没有忍住,那样开口,爽快是爽快了,现在却是棘手。
为首的刑部高手上前,一手按刀,冷声道:
“案犯药师风梧,而今你杀我大秦百姓周巢一案,人证物证齐全,而今我等在此,还不束手就擒,等候发落?!”
李吟香好奇探头去看,看到那个冷漠的刀客并不答话,唯一的动作,就是拍开了酒坛泥封,不急不缓,清澈的酒液倒入碗中,似乎沾染了兵器上的寒意,变得越发凛冽。
他端起黝黑微亮的陶碗,平静饮酒。
在他的身侧,便是西北天雄城。
下面的百姓中一片哗然。
一柄一柄兵器仍旧还散着寒光,每一柄都曾沾染过鲜血,但是在上百把精锐兵器的锋芒之下,还能够面不改色,平淡饮酒的人物,即便是惯常见到烈性汉子的西北,也难以一遇。
已经有性子豪迈的百姓忍不住叫起好来。
先前保护李吟香的刀客听得外面的喝彩声音,皱了皱眉,突然长笑一声,大声道:
“好胆气,这样的胆气才能够用刀,只是竟然用刀来作恶,我辈刀客,如何能够容忍,文兄,我愿意上前试试这家伙手段,看他是不是酒囊饭袋,只是在这里装装样子。”
“吟香姑娘便要你保护了。”
言罢等到那捕头点头,便主动上前,右手持刀,平缓道:
“名刀绿秀,长三尺七寸,重一百七十三斤,名家欧冶手制,刀下饮血刀客七十有余。”
“你会是下一个么?”
“你有资格是下一个么?”
言罢手中刀一扬,瞬息之间,化作一轮圆月,劈斩而去,出刀的瞬间,整个屋子里几乎都黯淡了下去,捕头中用刀的高手不少,见状忍不住赞叹道:
“这样的刀法,果然已经称得上是同辈第一流了。”
“有这位在,可以安心了。”
刀狂左手手端着酒碗,神色专注,仰脖将这二十年陈酿灌入吼中,右手松松垮垮,随意握刀。
绿秀的刀光凌厉。
凌厉而俊秀,极为细腻,仿佛已经将刀法的技巧,诸般变化,臻至再无可变之处,旁观者的心中,忍不住升起看到这样的刀法变化都可算是一种享受的感觉。
可还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却有另外一道恐怖的刀影砸落。
是的,砸落。
仿佛有人一把狠狠攥紧了他们的心脏,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凝滞,双目瞪大,呆滞地看着那一轮黑月斩落。
蛮横,霸道,狂妄。
无可以称之为极的刀!
所有人都瞬间感受到了这样强烈的自信,强烈的自我。
先前那道凌厉而俊秀的刀光瞬间破碎,天雄城中,四十岁以下刀法第一流的人物瞬间暴退,原先的自信和从容不复存在,口中忍不住喷出大口的鲜血。
李吟香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她眨了眨眼睛,从自己亲近的刀客身上移开目光,不受控制落在了出手击伤他的人身上。
她看到那个人缓缓起身,右手中刀斜斜落下,左手酒已尽,酒碗倾倒,墨色无光的长刀横持,最后的烈酒洒落刀锋,安静无声的动作,凌厉狂妄之气,瞬间横扫全场。
他抬了抬眸子,看向了败退的刀客,淡淡道:
“刀不错。”
右手一震,刀锋上的酒液洒出。
无形中的威势几乎使得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可是在这个时候,持弩手中,一名新近入队的年轻人新神涣散,紧紧扣着的扳机不由得松了一下。
伴随着破空声音,一枚弩矢射出。
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上百枚三棱形的精钢弩矢呼啸而出,这一幕变化几乎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刑部捕头面色瞬间铁青,转身一脚将手下踹翻在地。
商队众人面色已经惨白。
百姓之中则已经有人忍不住谩骂出声音,开始推搡那些穿着红衣铁甲的巡捕,西北多慷慨悲歌之士,其余地方怕武卒,他们可不怕,死便死了!
便在武卒和百姓推搡矛盾变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了巨响浮现的方向,所有人,双眼,面庞,瞬间一片赤红。
因为有咆哮的火焰瞬间碰撞,扩大,爆发。
从酒楼的每一个窗户,每一处通道,每一座门,像是被远古的祝融一把抓在了手中,灼热的温度将天地烤灼。足足百枚能够攻破中三品武者罡气的破气矢,瞬间化作了灰烬。
李吟香的双目瞪大。
赤红的火焰没有伤及任何人,只是从他们的身边流过,将一枚失误射向她的弩矢烧成了灰烬,她屏住呼吸,看到那人拄着刀,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口,滚滚的热浪在他的周围。
黑发,衣摆,随着背后大氅,一同舞动着。
可是火光之中,他的神色却依旧冷淡。
火焰徐徐散去,整个酒楼散出一股青烟,却依旧伫立,所有人都已经失却了战意,纵然他们还占据着地势和人数的优势,但是已经没有人有勇气拔刀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匹奔马奔过来,马背上有一个刑部官吏打扮的男子几乎来不及喘气,右手挥舞手中的卷宗,大声喊道:“有人报官了,那个被杀死的周巢,其实是大荒寨的内奸,咳咳,是内奸!”
他看到火光冲天之后,便一口气冲来,好悬没有栽下马去,在下面守备的刑部高手瞪大眼睛,怒道:
“你说什么?!”
赶来的官吏上气不接下气,道:
“不,不仅如此……”
“新传来的情报,大,大荒寨已经给一个人平了,彻彻底底地平了,周巢可能是最后一个人!”
他举着手中的一个袋子,以使得所有人都能看到,道:
“这是赏钱,千两银。”
众人瞬间变色,商户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而百姓中则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音,这个时候,那个官吏才松了口气,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他可是看到了情报的,当看到火烧起来的时候,几乎险些给吓死过去,好险,好险是赶上了……
焚山温酒的爷啊这可是……
三楼之上,刑部文捕头神色微变,收刀恭敬道:
“这……那些商户不知真相胡乱报官,在下失职误查,还请尊下勿怪……”
王安风只是冷淡点头,现在下面好歹是让出了一条道路,踏空而下,官吏将手中可去刑部兑成现银的玉牌装在口袋,恭敬递给王安风。
酒楼掌柜看着自己的酒楼,哭丧着脸,几乎要昏过去。
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响,看到了一个紫色的口袋落在自己前面,露出翡翠色的玉牌,上写一千两三字,呆滞了下,抬起头来,看到一袭黑衣已然上马。
还不等他抓起这个玉牌,李吟香已经奔了出来,在他之前一下抓起,口中呼哨两声,一匹青马追上,少女翻身上马,挤开人群,勉强追上徐奔的红马,将手中的玉牌举了下,道:
“那个,修缮酒楼,只要三百两不到的……”
“那钱刑部会给的,这个是你的,收好啊……”
黑衣之人冷淡道:
“某给出的东西,从不曾有收回来的。”
李吟香尴尬收回了右手,想了想,不肯放过,又自顾自道:
“那些商人真是不识好人心呢,胡乱报官,这样你还是救了他们啊……,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后悔没能够好好感谢你吧?”
赤色瘦马突然停了停,李吟香看到马背上的青年侧身看她,面庞弧度坚硬,黑色的眸子隐有些淡漠,隐有讥诮,声音冷淡,像是透过了冬日的夜空,透着狷狂:
“某救他们。”
“与他们何干?!”
ps:今日更新奉上,咳咳,有些迟到,希望大家包涵一下……万字长更,坦白讲,我倒了……明天,不,今天,希望我醒过来还有力气码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关于‘两’和‘文’的语义差别(二合一)
热浪最后的灼热感慢慢被冬日的冷风压制。
李吟香看着那一匹赤马迈开了四蹄,分明瘦弱,却似乎比自己的坐骑还要更快,仿佛一道赤色的流火,迅速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尽头。她拍了下坐骑,青马复又提速,却还是跟丢了。
孤零零骑马站在大街上,一身月白长衫的李少侠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玉牌,只得勒马转身往回走。
座下青马脚力很快,不片刻已经赶了回去。
先前围着的百姓和武卒,只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当中,就已经散了干净,人来人往,除去稍微比起平常时候稍微密集些许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天雄城毕竟是大秦西北的支柱,秩序维持上面,早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百姓也各自知道规矩,见没有了热闹可看,加上刚刚还险些跟武卒推搡,更是一哄而散。
李吟香拍了拍坐骑的鬃毛,青马放慢速度,走到了酒楼的前面,方才在其他处感觉到的冷意,靠近了之后,便有一股温热感觉,混合着淡淡香气。
这座酒楼所用木料虽然不至于是紫檀之流,却也算是上品,方才麒麟火爆发,一触即收,但是木制建筑在那种高温之下,仍旧有些焦灼松动,此时散出了颇为醇厚的木香气。
酒楼掌柜站在门口,面色相较于方才已经镇定许多。
旁边还站着先前赶来的那位有些胖的刑部官员,此刻似乎正在和酒楼的掌柜商讨赔偿事宜,大秦刑律中,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有了颇为详实的规矩。
此次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刑部主动出手,所以赔偿的份额会稍微大些,还会包括修缮期间无形的损失,总共大约两百多两银。
那名刑部官吏看到了骑马过来的李吟香,收住了话头,主动见了一礼,酒楼的掌柜同样拱了拱手,口中连连道歉,说什么让少侠受惊了着实是对不住,还好不曾伤到了哪里,要不然当真是万死莫辞了之类。
只是说话的时候,一双绿豆眼睛控制不住,不断往李吟香手里去看,看着少女手中紫色绸袋中隐隐的些许玉色,明明那三个字被掩藏在了袋子里。江南丝绸极为细腻,根本看不见里头的东西。
可他觉着,那三个字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而且越变越大,他抬手抓住心口衣裳,觉得心脏有些抽痛,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若非人还在前头,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一千两!
他刚刚为什么没有赶紧抓在手里?
如果他那个时候,已经把这个玉牌抓着了,以眼前这位的性子,很大可能会拉不下脸来跟自己要。
一千两,那可是一千两白银啊!
而且还是官银!
银价本就比铜价贵,官银更是上品,一两官银合计可兑换一贯三百钱到一贯五百钱,便是在天雄城中,百姓一日吃喝也只是三十来钱。他自家伙计干了三年,每个月开两贯五百钱,已经是极宽厚的价钱了。
一千两官银,那便是一千五百贯。
他便是不通文墨,但是对于银子也极为敏锐,在天雄城立脚,开了十多年的酒楼,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书生在这里会友,什么安得腰缠十万钱,付与梅仙十万钱之类的诗句,他也都听过,还记得那些书生脸上艳羡之色。
这可不只是十万钱了啊……
这是十五个十万钱。
他这举债才修成的酒楼,能一口气盖上五座!
一想到这个事情,掌柜的几乎心痛到难以呼吸,控制自己的本能去无视了少女手中的玉牌,勉强应付着眼前的贵人离开,刑部官员似乎说了什么,他也没有能听得进去。
等到空无一人的时候,仍旧呆呆站在外面,像是失了魂儿一样,人来人往,突然抬起手来,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道:
“叫你手慢!”
复又惨嚎:
“千两银啊……”
……………………
若是这个时候,李吟香还在酒楼前面,定然会觉得这掌柜的很可怜,可是就算是这个掌柜很可怜,她还是不会把手上把玩着的这件玉牌交给他。
旁边仍旧是那位‘阳少侠’,气度上要比好友安静许多,看着李吟香把玩手中的玉牌,却一直没有出声。
复又过了数条街道,在一旁看到了一辆马车,驱马的是个颇有些年纪的老汉,白发一丝不苟,束成发髻,双眸却温和,看到李吟香三人走来,微正衣冠,一一行礼道:
“小姐,阳姑娘,赵先生。”
阳少侠主动还礼,刀客魂不守舍,李吟香一手把玩着手中玉牌,将青马缰绳递给旁边的小厮,然后满不在乎摆了摆手,道:“劳烦了,咱们接下来不去乐坊了,回家去。”
老者顿了顿,点头答应道:
“诺。”
旋即伸手掀开车帘,李吟香当先跃上,然后将好友拉起来,那魂不守舍的刀客却不曾上马车,直到那老者轻唤了一声,方才晃了晃神,双眼似乎恢复清明,面露苦笑,道:
“两位姑娘先去罢,有老先生在,也不必担心什么了,今日……今日某如此狼狈,也实在无颜再担重责,还请李姑娘转告司马大人,赵某技不如人,还请他另请高明吧……”
言罢拱了拱手,转身疾步而去。
他的身法在西北三十多岁这一代的武者当中,已经算是颇为出色,当下便仿佛一道袅袅青烟,转瞬之间,便即混入人群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行为果决,却是不给三人说话挽留的机会,想来一路上沉默至此,心里面想着的都是这件事情。
李吟香右手还没有伸出,只得又无奈放下,道:
“这又何苦呢?我又没有说什么,天底下的武者那么多,谁又能不败上几次?我还说赵先生不会拘泥的,未曾想他竟然把一次胜负看得这么重……”
旁边少女想了想,道:
“他毕竟是个武者吧?而且所有人对赵先生期望都很大,认为他年纪轻轻,跃过龙门,他日未尝不能够踏上四品小宗师的境界。”
“哪怕是江湖大派,五品也是实权的长老了,若是四品的话,已经能够在天雄城中,支持一个世家快速崛起,倒不如说他们本身就已经是行走的世家,只要愿意,很快就能够吸引来许多依附者。”
老者垂下有些厚实的车帘,遮挡住寒风。
马车慢慢往前行去,速度不慢,走得亦是极为稳当,李吟香将玉牌放在马车上的小案几上面,舒舒服服伸展了下身子,道:
“不过看重也好,大哥常说,男子汉当知耻而后勇,未为耻也,赵先生如果能够因为这件事情,刀法更进一步的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的。”
旁边少女看她懒散模样,手中却又把玩那个玉牌,禁不住笑道:“你素来喜欢游侠列传,最近又常爱看刀客传闻,这一下,算是得偿所愿了罢?”
李吟香皱着眉头,道:“不……不一定的,他和话本里面的侠客不一样……很不一样。”
旁边少女奇道:“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吟香脑海里面似乎有千万般的想法在翻腾着,微张开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靠坐在位子上,挫败道:“这,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你如果看看他,和他说说话的话,你就一定能明白的。”
旁边少女抿唇笑道: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么?”
李吟香拍手笑道: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两名少女谈笑的声音似是有些大,但是却半点都没有传出去,穿着黑衣的老者盘膝在前,操控马车的速度和方向,神态肃然,一丝不苟。
拉车的两匹青马足下渐渐生出似有若无的云气,速度越快,但是却更为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先是将那位少女送回其家,然后方才折转道路,前往李吟香所住宅邸。
虽不甚华丽奢靡,但却极有厚重浩大之势,仿佛猛虎卧山石之上,大门之前,左右每隔五步,竖立一铁戟,共十二杆,戟锋指天,平添几许肃穆。
在这之前,早已经有人将大门打开,马车稳稳往前,入内之后,放缓速度,复又行了一刻时间,方才停下来。
老者下马,身子微躬,右手手臂平举,李吟香抬手托住老者手臂,跳下马车。
虽然没能够吃到心心念念的西域美食,但是她的心情却仍旧相当不错,双手背负,一下一下轻跳着往前,哼着曲子。
抬手推门的时候,却看到旁边的侍女不断地给自己打眼色,微微一楞,没有能够立时反映过来,那侍女有些着急,轻声道了两字,李吟香的脸色微微一白,转身就要走,却因走得急了些,不慎发出了些动静。
屋子里突然传出极为热情的声音,道:
“是吟香么?”
“为兄等你等得好苦啊!”
话音未落,屋子里已经有人推门而出,却是个颇为俊朗的青年,满脸的热情熟络,笑道:“啊呀,本来还以为,今日要在这里等上一两个时辰,却没有想到,表妹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我这一次,可是找到了许多新的话本,尤其是还有新的刀客故事,你定然会喜欢的……”
李吟香脸上笑容挑不出任何瑕疵。
那青年误以为是某种鼓励,当下心中越发有些得意,将李吟香引入屋内,尚未落座,口中已经开始高谈阔论新近搜集来的江湖侠客故事,极为兴奋,李吟香几乎止不住他,一连讲了好多。
什么鲜衣怒马,为人一诺而拔刀杀人。
凭借名望身份,统帅众侠客对付对手。
然后自然是邪不胜正,英武少侠归来,少女以身相许,或者赢得千金而还,自此傲啸一方,无人敢于不敬,人人都知道他所作下的事情。
青年讲得极为兴奋,双眸明亮,可是往日对这些故事同样很有兴趣的李吟香,今次却觉得有些枯燥无趣,甚至于以旁观者的角度,对于那些侠客很有些看不起。
她往日可是最喜欢侠客获胜之后,少年少女,千金相还的好故事了,每每都会为之击节赞叹。
因为家教严厉,这一次出来之后,好不容易能接触到这见不着的故事,第一次听的时候,几乎兴奋地睡不着觉,但是现在,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手掌摩梭着玉牌,不由得神出天外。
青年刚刚好讲到一位少侠百般推辞之后,勉强收下豪商家财的桥段,李吟香却突地想到,这样的侠客,和收钱办事的人有什么不同的么?
侠客就应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才是……
而且,所作所为,尽数都是出自本心。
什么钱财,都是外物……
她忍不住低声咕哝道:
“我视千金如粪土。”
“那才是侠客……”
………………
“哟,包子,包子啊,刚出炉的包子,猪肉包子!”
“卤肉,卤肉,三百年的老字号,不好吃不要钱!”
“苹果,柑橘,刚采下来,甜的很!”
道路上人群来来往往,便是西北之地,也有不逊色中原的繁华和热闹,这便是大秦西北雄城的底蕴气魄。
王安风驱马慢行,视线落在旁边一处小摊上。
店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卖的虽然是胡饼,却和其余地方不一样,白面饼子自中间用刀剖开,猪肉加了各种香料炖到烂熟,切碎或者青椒香菜丁一齐塞进去,满满当当。
香气扑鼻,勾动了王安风的胃口,他其实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喝了点酒,当下有些饿了,想了想,翻身下马,将坐骑牵在一旁,也不答话,主动坐在桌上,敲了敲桌子。
店家转过身来,也不知道受了那位高人的指点,有模有样上了名册,上面写着诸般菜色,王安风视线从上面滑落,落在了一处角落,上面写着手抓羊羔肉。
西北的羊肉吃法比起内地多出许多花样,羊羔肉贵在一处纯,滋味鲜嫩,王安风吃过一次,便即有些念念不忘了,当下正要点餐,旁边有人叹息一声,道:
“现在好地段是越来越贵了啊,一间三进三出的院子,又不是什么好的地段,就敢开我两百多银,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就连这座周府,也才不够八百银就拿下了,他哪里有这样大的胆气!”
旁边食客抬手一指旁边,口中亦是有些怒气。
王安风陷入沉默,然后似乎无意,慢慢转过头去,顺着那食客刚刚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一处院落,占地极为广大,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园林,小溪,湖泊,以及颇为密集的屋舍。
王安风定定看了十几个息。
在这个过程中,他脑子里一直被刻意忽视,甚至于遗忘的某个字终于重新获得了意义,以更为强硬的姿态反弹,在他脑海中不断扩大。
一两,一贯钱,一千文。
一千两。
不是一千文……是一千个一千文……不,不止,银价贵。
一个肉包两枚通宝。
一两银折一贯两百钱……
一千两银子。
王安风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想法。
店家见他久不说话,试探问道:“客人?”
“客人您要吃些什么?本店有各色羊羔肉,还有猪肉饼子,若是喜欢吃其他的,也……”
“三个白面饼。”
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
店家脸上微笑有些僵硬,呆了呆,又道:“那,罢客人要喝些什么吗?比如肉汤,只要六个铜钱……”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放下手中名册。
“烦劳,一碗白水。”
“多谢。”
ps:嗯,今天就只有这一更了,字数还算是……emmm,凑合吧,四千六,老了老了,修不动仙了……
这两天打赏的大家,等明天缓过劲儿来,我一起感谢哈,抱歉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身之所在,莫非天运?(二合一)
身穿藏蓝衣衫的年轻刀客在道路上慢慢走着。
双目浑无焦距。
赵阔自小习刀成名,同辈之间,几无败迹,却突然遭遇了这么大的冲击,自辞别李吟香两人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右手中的名刀绿秀,突然便似乎不那么锋利了。
脑海中更是一片浆糊,那一刀的残影不断回放,一次比一次凌厉,一次比一次霸道,只知浑浑噩噩往前走去,而不知身在何处,等到无意识停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师傅门前。
赵阔抬头,看到了笔触雄浑的皇甫二字,苦笑了下,不知道是否应该进去,恰有一人踱步而出,脚步匆匆,见到赵阔,口中轻咦出声,停步笑道:
“我道门外为何有一股锋锐气,原来是赵师弟,今日突然来此,是要拜访三叔公的么?”
赵阔眼神清明了下,先是回了一礼,唤了声皇甫师兄,接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惹得那名男子发笑,道:
“怎么了,这副模样?罢罢罢,既然来了,便进去拜访一下三叔公吧,说起来你也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
赵阔脸上浮现惭愧之色,终究点了点头,见那男子神色似乎有些匆忙,又奇道:
“皇甫师兄此行是有什么要事么?”
男子哂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江湖比斗之事了,距今日不过三四日时间,我皇甫添列四大世家之名,自然是事情越来越多,便是我等,也少了许多练刀的时间。”
“嘿,就是皇甫雄这混小子,估计早早便知道了风声,躲得远远的,大哥连番发信催促,他却一日跑得比一日快,一日躲得比一日远,便也只得罢手。”
“再要继续催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冲出边境,跑到北域去了。”
赵阔愕然,道:
“皇甫家主都无能为力么?”
眼前男子却似乎并不以为恼,笑道:
“没办法,没办法啊,天底下拿儿子没办法的老子多了去了,也不少他一个,这一次连嫂子都恼了,不一样没有回来么?哈哈哈,这小子,信里面怂归怂,一次比一次怂,跑起来却半点不含糊,诚恳认错,死活不改。”
“哈哈哈,只这一点,还有点皇甫家的风采!”
“至于原因,四大世家虽然称不上同气连枝,也算是都有所来往,这一次江湖比斗,十年一遇,就是东方家似乎也要来人,夏侯家虽在江南,可无论如何远不过东方家。”
赵阔脸上神色不由有些古怪。
果不其然,身前男子摇头笑叹道:
“夏侯家原本定下来是少主夏侯轩陪同家主来此,但是可惜,他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些,前些日呕血昏迷,不得已,只得让他的妹妹过来,可怜可怜,我家皇甫雄自小便被那姑娘撵得鸡飞狗跳,前次更是躲到了青锋解上去。”
“不知道是哪个乱传消息,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劝他这次回来,这下倒好,跑得更远了,唉,让我知道了,定要不饶他。”
说了几句,皇甫观海抬手一拍额头,笑道:
“罢罢罢,这些闲事情,有空时候,你我师兄弟二人一边喝酒,一边细细再说,若是再耽搁下去,误了事情,大哥可不饶我。”
赵阔叉手行礼,道:
“师兄且去,我这就进去看望师傅。”
皇甫观海笑呵呵摆了摆手,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足跟轻磕马腹,坐骑嘶鸣两声,便即激射而出,旁边侍从沉默不言,背刀而走,速度竟也丝毫不慢。
赵阔目送他离开,收回目光,复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刀绿秀,心中升起了不知道该如何去面见师傅的想法来,踟蹰一二,还是叹息声气,踱步走如其中。
其此刻心神沉郁,加之这里是皇甫家,警惕放松,竟然未曾发现了闪身躲在一旁的少女。
而等他走远了去,躲在一侧的少女才踱步走出,眉目安静细腻,便是被李吟香拉出去的‘阳少侠’,只是此刻却已经褪去了男装,换做鹅黄长裙,虽然不修刀法,但是武道世家,自然不可能不修内功,此刻虽然天气严寒,于她却无甚大碍。
一双剪水秋瞳好奇看向赵阔行走方向,轻咦道:
“赵先生?他怎么来了这里……”
“是来找三爷爷的吗?奇怪奇怪……”
身后还跟这个娇俏的小丫鬟,拉了拉皇甫秋阳的衣服,道:“小姐,不是要去接夏侯小姐的么?”
“啊呀,对对……”
皇甫秋阳回过神来,也不再去想这位皇甫家外姓弟子为何又回来了,双手稍微提起裙子,一双淡藕色绣鞋轻轻疾奔,走出大门之后,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了那里。
两人入了车厢之后,便即催促车夫快些赶路,夏侯婕虽然是这一次的夏侯家主事人之一,但是如此偌大事情,自然不可能就只有她出面。
四大世家,十年一会的事情,夏侯家的家主都要亲来的。
只是她的这位好友自小性子便极为跳脱,方才飞鹰入了皇甫家,她才知道夏侯婕距离天雄城,已经不过数十里的距离,以快马速度的话,抵达天雄城城门不过一两刻的时间了。
马车开动之后,皇甫秋阳看到了外面景物飞快往后退去,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旋即就又忍不住有些些微的抱怨,若不是今日客栈中遇到了那件事情,她定然是要和李吟香吃完一顿饭后,再前往乐坊,然后才会回来,那个时候,不就迟了么?
十几年来,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也都不曾变过。
似乎无奈叹息一声,皇甫秋阳突然看到了对面小丫鬟双手托腮,包子脸微微有些鼓起,似乎有些不大乐意,伸手轻弹了下后者额头,消道:
“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了?”
小丫鬟鼓着脸道:
“夏侯姑娘又来了……”
“她每次一过来,二少爷就跑了,奴婢都好久没有见到二少爷了,每年见到夏侯姑娘的次数,比见到了二少爷还多。”
皇甫秋阳失笑,便要打趣下小丫鬟,视线却自车身一侧,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或者说,是先看到了那一匹赤红如烈焰的瘦马,然后才注意到坐在小摊上面的黑衣青年。
心里面先是微微一怔,正好奇这位刀客既然能够将千两银看都不看,便即赔偿给了掌柜的,身价自然不菲,竟然喜欢在路边小摊上吃饭。
难不成这些路边摊贩果真有那么好吃么?
恰在此时,马车奔近,她才看清楚对方虽然身体挺得笔直,神色一如先前平静淡漠,但是手中只有寻常的白面干饼,身前一碗清澈见底的清水,脸庞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呆。
她最后的视野中看到那一刀霸道狂妄的青年认真咀嚼。
马车得得得已经奔了过去。
皇甫小姐眨了眨那双很好看的眼睛,确认了好几次,自己并没有看花了眼,心里面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说……
他其实很穷么?
……………………
王安风喝了口水,然后慢慢把最后一块白面饼子扔在嘴里,将指腹上的饼渣也不肯放过,然后很认真把最后的水喝完,清澈的水,周围的肉香气,混合着粮食在口中留下的那种淳朴而厚实的味道,一齐涌入肚子里。
感受到扎实的白面在胃部被水泡涨,王安风突然很感谢处理穷奇问题时候见到的那位游商。
“泡胀了之后,果然很顶饱啊……”
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些铜板,码得整整齐齐,放在桌角。
旋即转身牵着瘦马走出,那位店家嘴角抽了抽,硬生生连客人慢走,下此再来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再看看桌上,得,干饼比较脆,却连一点点饼子渣都没有留下,把碗一端,都不用那抹布去抹,就干净到能接客了。
这也忒干净了点……
他无奈咕哝了两声,把桌角上的几枚铜板拾起来,大秦通宝倒是真的,却给磨得光滑,上面还有些许擦都擦不掉的红色,他大拇指在上面搓了搓,皱了皱眉头,转身叫道:
“客,客人,不对呀,你这通宝上面怎么有红的?”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侧身看他,神色冷淡,声音沉稳有力,道:
“是锈迹!”
店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
“抱歉抱歉,客人您慢走……”
王安风侧身回来,往前走去,店家将铜钱扔进钱柜里,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拍脑门儿,叫道:“不对啊,铜锈是绿的,怎么是红的?又不是血,哎哎哎,客人?”
他转过身来,刚刚还在的黑衣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
王安风快步走出,右手抬起,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一片,先前放在怀里的十枚暗器,现在竟然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枚,某种踏实感觉消失不见,心中莫名有些惆怅。
没有办法。
他自心中斟酌许久,现在身上还有些许银子的,一两银的话,在民间直接兑换是一贯一百钱,专程去大秦的钱庄兑换的话,根据成色,能够换来一贯两百钱到一贯三百钱。
这差距可是不小。
不过,接下来却还得要去找个住处,用不着太长时间,四五日之后的西北江湖大事,他不打算错过,毕竟事情牵连到了皇甫的家族以及白虎堂,于情于理,他得要在现场的。
唔,随便一处客栈就好。
半个时辰之后……
当王安风第五次面无表情地从客栈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摊上事儿了……
因为他算错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大秦西北雄城这个称呼,在西北一带的意义,以及江湖大会这个意义带来的,客栈价格上的飞涨。
众所周知,江湖人大多都是不差钱的主。
王安风先前按照了自己脑海中的客栈价钱,预留出部分银子,剩下的则都在大荒寨中,赠与诸多遇难者作为盘缠,身上不过只剩下数两银子。
而剩下这些银子,在其他地方够他一月开销,这一段时间却只能够让他在最差的屋子里和人挤着,还只能睡两三天。
王安风取出钱袋子,掂了掂重量,然后沉默着放入怀中,抬眸看着不远处一颗茂盛的大树,认真思考冬天在树上睡觉的可能性,以及如何躲避开夜间巡视的刑部武卒,防止被当作贼人这两个人生重大问题。
便在此刻,旁边瘦马突然嘶鸣两声,王安风收回视线,安抚马匹,看到巷子口里奔过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在前,脚步灵动地很,正在狂奔,后头那个却是个身材肥硕的男子,一边跑,一边喘地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喊道:
“钱!我的宝贝啊!”
“给,给我站住!”
劫匪?
王安风神色不变,在那个匪徒奔过去之时,右手一抓,一下握住其手腕,旋即微微用力,用出少林最为基础的小擒拿手,那人便即口中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站不起来。
手中的袋子哐啷一声坠在地上。
后头那胖子花了好一阵的功夫才‘挪’了过来,扑上前去,恶狠狠踹了那人两脚,然后一下拿起来了地上的钱袋子,一边踹一边骂道:“你个不长眼睛的兔崽子,谁的东西都敢碰么?”
“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年轻时候是混那里的,啊?!看我不踢死你!让你偷!让你偷!”
还不等王安风看不过眼去,那胖汉子就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右手扶着后腰,看模样,打人的这个比起挨打的还要更累上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给王安风道谢,旁边几个路人相熟,将那个贼给抓了送去刑部。
胖子将袋子小心收好,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道:“哎呀,多谢这位大侠出手了,要不然就得让这小贼跑了去,这东西虽然不是甚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可于在下而言却比银子重要得多了,丢了回去少不得跪搓衣板……”
他声音微微一顿,轻咳两声,转口道:
“对了,看阁下,似乎不是本地人?”
王安风正在抬眸看今天晚上在哪棵树上睡觉会比较舒服,是以并不答话。
之所以不回少林寺,一则,西北雄城中,是大秦兵家第一人司马错所在,此刻不知道这位兵家宗师在不在天雄城,二来,皇甫家为四大世家之一,家中定然有真正的宗师高手,他须得要慎重。
至于最后一个理由……
这样回少林寺的话,在先生和师父面前,委实也太丢人了,不成,不成,还是睡树上罢。
他下意识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肥胖大汉突然喜道:“咦?恩人在这天雄城中还没有落脚之处么?正好,正好!区区在下,正在这里有一套院子空着,若是恩人不嫌弃,不如就在那里住着吧……”
言罢直接伸手去抓王安风袖口。
王安风愣了愣,脑海中升起一丝困惑,可眼前男子除去热情之外,未曾感受到恶意,对于曾有敌对之人,他自可以下手毫无顾忌,但是对于这种自来熟的西北汉子,实在是有些难以应对,只得手掌避开,冷然道:
“不必。”
大汉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旋即叹息一声,脸上垮塌下来,呢喃道:“是了,像我这样窝囊没用的男人,大侠你肯定是看不上的,自然不愿意去看看……”
他悄悄瞥了王安风一眼,重重叹息:
“我这样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王安风忍不住嘴角微抽。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王安风还是出现在了一座小院落的前面,瘦马跟在身后,那胖汉子在前面,眉眼飞扬,颇为畅快模样。
一一将这院子布局介绍过之后,将钥匙直接递给王安风,并且拍着自己沉甸甸的胸膛,表示王安风是他的恩人,想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过了一会儿便那胖子便即说还有事情,必须离开了,王安风揉了揉眉心,看向这屋子,不但布置颇为简雅,就连后厨中都备有米面,他只消买些菜类就好,忍不住心中狐疑。
这件事情很自然,但是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真有这般的好运气么?
嗯,无论如何,不可放松戒备,但是好歹是有个栖身之所了。
王安风坐在椅子上,心中多少稍微松了口气。
那个胖汉子离开院落之后,疾步而走,就像是个赶路的寻常人一样,在拐了数次之后,侧身闪入一处屋子里面,动作显然是真没有甚么武功在,否则定然不可能瞒过王安风。
屋子里除去他之外,还有数人,正是方才的小偷窃贼,以及那几个押着着小贼前往刑部的路人,胖子面容上的神色变得沉稳有力,冲着那几个起身行礼的人点了点头,道:
“接下来便交给我即可。”
几人面面相觑,各自行礼散去。
留下那衣着华丽的胖子,心情激动莫名,左右踱步,重新出去,沐浴更衣之后,香薰过双手,方才入内屋,跪倒在地,神色肃穆无比,叩首在地,恭恭敬敬道:
“禀告尊使,安排下的任务,已经完成。”
屋内负手而立着一名阴冷男子,身材高大,却又极瘦弱,便如一杆青竹,腰部配剑,裹挟了冬日寒空一般的冷锐,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沙哑道:
“做的不错。”
胖子激动莫名,不及开口,那阴沉男子已如一缕青烟,消失不见,展现出极为高明的轻功身法,胖汉子叹息一声,心中所剩下的便只有了遗憾。
男子现身于数百米之外,回身看了一眼那胖子,自无人处微微抬手交叉俯身,轻声道:
“先生,任务已经了结。”
少林寺中。
中年文士揉了揉眉心,随口应了一声,便即‘凌空’看着王安风双臂展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下,嘴角浮现微笑,微笑尚未展开,注意到行来的道士,便即抬手饮茶。
云纹袖口垂落,遮掩嘴角,声音如常,隐有嘲讽,道:
“呵……”
“自陷泥潭的蠢货。”
ps:今日更新奉上……熬夜更新太伤了,精神疲惫,连码字都没有甚么力气,明天应该能够恢复正常,五千四百字,嗯,每一章两千七这样子……还算是凑合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古有战马声如龙(1/2)
天色渐晚,距离天雄城关城之时已经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多有自他城而来的人加紧了速度,要赶着最后的时间进城去,省得半夜海要在城外呆着。
可是在这样的人流当中,却有另外一辆马车逆行,反倒向着城门方向奔去,速度颇为不慢,一直行驶到了城门前不远处,方才勒马停住。
皇甫秋阳掀开了车帘,一双眼睛往外看去,在有些昏暗的街道上扫了几眼,看到城门口一人立马,却是个同样十七八岁的少女。
穿一身骑射猎服,骑一匹红马,顾盼生辉。
眉眼虽然不是十分的美艳,却有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英气,尤其背后斜背一柄长刀,更添英武,断了寻常男子上前搭讪的念头。
皇甫秋阳眼眸微亮,轻声喊道:
“阿婕……”
夏侯婕正等得有些无聊,听得声音,顺势循着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到了俏生生站在那里的皇甫秋阳,当下略有喜色,胯下坐骑迈开长足,奔到了马车旁边,笑道:
“可算是来了,若是再不过来的话,我可就等不住啦。”
皇甫秋阳没好气道: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便说已经到了驿站,我过来也是要时间的啊,你当我像是那些武功高手一样会飞么?”
夏侯婕脸上笑了下,调转马头,控制速度,跟在重新行走起来的马车旁边,道:
“没有办法,每日跟在爹他们身边的话,总是说我这个说我那个的,几乎一刻不得闲,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最是受不得这些,加上又有些想你了,便即快马加鞭过来了。”
皇甫秋阳掀开一侧车帘,面容浮现些微担忧,看了一眼夏侯婕背后那一柄略略透出些微绯红的长刀,却不曾说话,马车并那匹赤红骏马,都并非寻常,一路赶回皇甫家中。
夏侯婕先是以后辈之礼拜访了皇甫家家主,然后便径直到了皇甫秋阳的闺房住处,江湖四大世家之中,虽然彼此相隔颇远,关系上却还是较之于其余势力更为密切,尤其皇甫夏侯两家。
一在西北,一在江南,分立大秦南北两地,彼此势力并无冲突,关系一直都极为亲近,夏侯轩和皇甫雄年少时候便已经相识,能够为了寻到皇甫,一路从江南找到了大秦北地的忘仙郡。
皇甫秋阳和夏侯婕也是同样,自小便在一起玩耍长大,只是年岁渐长,一者喜好读书调琴,一者则偏爱刀法,各个都和自己家族擅长之事反着来,在一起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一年不来,你的屋子倒是甚么都没有变。”
夏侯婕入内之后,半点不见外,双手背负在后,慢悠悠上下打量着,皇甫秋阳为她斟茶,视线再度落在了少女背后的绯红长刀上,斟酌一二,还是道:
“阿婕你来年,还打算要在江湖上到处游历么?”
夏侯婕转过头来,微笑道:
“那是自然。”
她踱步过去,端起茶盏摩梭,饮了一口,道:
“似你我这样的出身,虽然比起寻常的江湖人要好得太多了,但是同样也又太多的规矩,家族大了,便学着前朝的那些世家,待得哪一日嫁入夫家的话,那里还能够象是这样,各处游历?不还是不得不相夫教子,被这些东西给绑住?”
“也就是你二哥信守承诺,在本姑娘二十八岁之前,躲得远远的,若是换做是你家那位大哥,我恐怕已经被迎娶入家,整日斗来斗去,那一方天空,如何比得过浩浩天下……”
她的嘴角有一丝微笑。
这是唯独她和皇甫秋阳,皇甫雄三人知道的事情。
各种事情复杂,无论如何,皇甫雄虽然不练刀,但是武功天赋才情,都算是皇甫家年轻一带当中的翘楚,更是家主之子,无论如何,不至于害怕一个女子到这种程度,漫天下地乱跑躲着。
着实当时答应下来,便要信守承诺。
皇甫秋阳有些不大明白二哥和眼前好友的想法,在她看来,若能够安安稳稳过上一生,也是好的,复又想到一事,笑道:
“说起来,阿婕你虽然是尽早赶来了,但是还是来得有些迟,若是能够再早到一个时辰的话,便能够看上一场好戏了……”
夏侯婕摇头道:“我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
皇甫秋阳笑道:“那这个事情你是一定感兴趣的,我们家三爷爷一共有五个弟子,其中有一位外姓弟子赵阔先生,你还记得么?”
夏侯婕点了点头,笑道:“皇甫老前辈一共只有两位外门姓弟子,除去那个最为跋扈狂妄的,便是赵阔了,对了,那个李丹寻还在纠缠你么?”
皇甫秋阳叹息一声,道:
“他啊,是啊,仗着自己的武功够高,天赋很好,狂妄地厉害,常常惹下事情,若非是刀法进境极快,又是自小拜入三爷爷门下,早就已经被打出我们皇甫家了。”
“二哥不在,大哥他又忙于各种事情,我那次寻他,他还劝我说李丹寻虽然性子张狂了些,但是也不过只是年少轻狂,不算是什么问题,既然有一身的好武功,那么也不失为良配……”
夏侯婕皱眉,道:
“这也就是皇甫雄不在,若是他在的话,你那大哥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是仗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打算招揽那个李丹寻罢了,这种事情本来寻常,但是手段未免太过于令人不齿。”
她正说着,瞥见好友眉目似乎有些微郁郁之气,当下转口,复又道:
“今日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便不提这个惹人不开心的人了,对了,你说起那个赵阔,他怎么了么?我记得他的刀法走的是招式变化的道路,虽然说比不上李丹寻,但是在这一辈份里面也算是武功高超了,是他又击败甚么强敌了么?”
皇甫秋阳面上重新浮现出些微笑意,摇了摇头,道:
“不,他被击败了。”
“被另外的一位刀客堂堂正正击败了。”
夏侯婕不由得坐正了些,右手摸着横放桌上的红刀,道:
“是天雄城里的哪一位高手?”
皇甫秋阳道:“是一位从未没有见到的年轻刀客。”
夏侯婕眸子里面浮现跃跃欲试,道:
“年轻刀客么?也就是说比起赵阔年轻不少了?他用的几招击败赵阔的?生长得如何模样?现在在哪里居住?”
皇甫秋阳无奈安抚好友,笑道:
“这我哪里知道?生得面目有些冷淡,穿一身黑,就连手中的兵器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没什么颜色。”
“至于几招?”
她声音顿了顿,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不是那霸道睥睨的一刀,而是坐在街头,安静吃着朴素食物的青年,复又想到李吟香手中把玩着的那一枚玉牌,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若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吟香,那么‘贪墨’了一千两银的后者,脸上的表情定然是很有趣的。
一个穷困到只能吃白面饼子。
另一个反倒是拿了那个当作玉佩把玩……
两人若再见,那场面……
皇甫秋阳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夏侯婕忍不住催促道:
“用了几招?你倒是说啊,三十招?还是五十招?”
“赵阔的刀法以刀招繁复变化出奇制胜,越往后面,刀招用尽之后,越是疲软,反倒是开局之时,招招狠辣,如同险峰迭出,三十招之后,便即归于平淡。”
“可你既说是热闹事,又说了是高手,那我想着,一定是三十招以内了。”
她面容笃定,下了结论。
皇甫秋阳回过神来,见到夏侯婕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许说不出缘由的得意,端正了身体,看着儿时好友,然后笑吟吟伸出了一根手指,以自己最为轻描淡写的声音,轻飘飘道:
“一招。”
“赵阔先生全力出手,刀法催生至巅峰的时候,正面一招击败。”
言罢低垂眉目,从容饮茶,正等着从好友脸上看到震惊失态的神色,却半晌没有听到动静,悄悄抬眸,却看到了前面女子眼瞳中升起来的火焰。
……………………
火苗在柴火上面燃烧着,发出了噼啪噼啪的轻微声音。
黄铜锅里面,切成了大片的羊肉在沸白的汤汁里面翻滚着,锅子前面的人将袖口扎了扎,蹲下来吹火,顿了顿,又起身把碍事的大氅小心扔在后面,省得被火苗撩了边儿。
然后才继续蹲下来生火。
待得香气渐渐浓烈之后,将手中的东西扔下,从药囊里抓出一把红色的辣椒粉,一把扔进去,香气被辣味一激,越发激烈而具备侵略性。
屋子里的人伸出筷子在锅子里搅和了下,然后夹起两块大片羊肉,趁着热气扔在嘴里,西北羊肉腥气很淡,被辣椒压制住,则是半点没有,只剩下了鲜嫩,牙齿将切得很薄的羊肉咬碎,汤汁渗出来,混着辣气和热气,一齐滚下腹去。
“呼……舒服!”
王安风眯着眼睛,长呼口气,在皇甫秋阳正在和夏侯婕描述的,那张冷淡默然的面容上,浮现出爽快的微笑,心里面觉得人生之欢,莫过于此了,摸了摸肚子,心中复又惆怅。
区区三个白饼,泡胀了也是不够吃的。
顶饱还是要吃肉啊……
当下一连又吃了好几块肉,然后才慢悠悠思考接下来的事情,来已经来了,接下来那个甚么江湖大会还是甚么的大事情,他一定是要去的。
但是在此之前,却要提前在城里转转,提前熟悉这座城池的布局,在事情发展到不可为之时,能有奇效,这也是在梁州的时候学到的。
当然,若是能够提前将白虎堂的布置打断,那就更好了。
但是要小心些……
王安风眉头稍微皱了皱。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大秦都督司马错,当年和爹,离伯他们似乎是对手关系,彼此不睦,这位大秦的兵家第一人,其食邑就在这里。
还有,这一次既然是十年一期的大事情,那么四大世家应当都会出现,这没有甚么,我在江湖上面从不惹……
王安风思维随意掠过,动作突然微微一僵,突然意识到了某件事情,好陷入沉思,右手拿着碗,左手扳着手指数了数。
嗯,大秦江湖四大世家。
江南道夏侯,西北皇甫,海外东方,紫霄轩辕。
夏侯家……
夏侯轩可以认出自己的易容术,不行,虽然对不起夏侯兄,但是得要躲着点走……
东方家,不行有血脉奇术,不能靠得太近,否则一定露馅,纵然他们是不在乎爹娘事情的那一脉,但是流落在外的东方家直系血脉者似乎只有自己,不行,暴露身份。
轩辕,嗯,轩辕家擅长王道剑,因为从不曾路过紫霄山庄附近,是以没有甚么交情冲突……
除了离伯曾斩了轩辕家一位少壮派长老用剑的手。
王安风陷入沉思当中。
兵家,夏侯家,东方家,轩辕家,白虎堂。
右手碗里的肉,突然便不香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声高昂仿佛龙吟的马嘶声将他从沉思当中唤回,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到那匹瘦马从窗户那里伸进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王安风前面热气腾腾的铜锅,见他看来,又是一声长嘶。
王安风失笑,指了指锅子,道:
“你这孽畜,也想吃这个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嘶。
王安风无奈起身,道:
“好好好,我这便给你送出点过去……”
言罢俯身,准备将东西取出,身子微微一僵,发现锅里的肉竟然已经给自己无意识思考的时候吃完了,倒是萝卜白菜之类半点没有缺。
王安风嘴角抽了抽,看了眼极为兴奋的瘦马,只得干咳两声,盛了慢慢的青菜萝卜,放在桶里给瘦马端出去。
瘦马前足不断叩击地面,显然兴奋至极,当看到桶里的东西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抬起马头,看了看王安风,又低下头看了看木桶里的食物,一人一马,陷入沉默。
王安风干咳两声,义正言辞道:
“听我说,你是马,马应该吃素……”
“吃素身体好。”
瘦马看了看他,正当王安风以为它听话,浮现宽慰微笑的时候,前者三足站立,右前蹄抬起斜斜向前,绷直仿佛一根长棍,猛地横扫千军。
木桶直接给击飞,撞在墙上。
然后便是一声一声凄厉的嘶鸣声,自夜空中回荡。
王安风已经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骂声,混杂着扰民之类的话,嘴角微微抽搐,双手抬起,道:
“成,成……我现在马上给你去做好么?”
“不要乱叫了……”
“我给你加黄豆……成成成,加鸡蛋加鸡蛋……加鸡蛋好吧?”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谢alos_yui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坐收渔翁之利(2/2)
王安风沉默着抬头。
前面不远处是被围起来的一片巨大建筑,背后三十里处则是天雄城的城门。
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了。
明日便是这一次演武召开的时间。
他奔波了三日,却仍旧还是一无所获,没有能够找到白虎堂麾下的行动踪迹,这样的结果,倒是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西北雄城,这座城池规模之大,丝毫不逊色于大秦扶风,因为临近北疆,人员杂乱,关系复杂之处,更甚于扶风一筹。
白虎堂既然敢在这里动手,定然是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自知消息泄露之后,定然会变得越发谨慎,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被他在短短三天时间内找到的话,白虎堂如何能够在大秦江湖之中肆虐数十年而不曾被连根拔起?
那样的话,大秦群雄也枉称为江湖盛世了。
他在这几日时间当中,最主要的其实只是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将整座天雄城的大概布局,以及主要干道熟悉了一遍,以防万一。
这样的话,就算是白虎堂有后手的话,他也能够迅速做出拦截,不至于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或是在梁州城时候一样,不得不去抓一个本地的混混泼皮强迫带路。
三日之间,自西而东。
这里,便是最后一条道路了。
王安风止步,看着前面宏大的建筑,听着周围百姓口中的啧啧赞叹声,心中升起些许的遗憾
终究是没有能够阻止。
那座建筑就是这一次十年演武所用的演武场。
刑部和四大世家的关系不算差,应当已经将消息告知了皇甫家,但是就他在这三日的观察来开,十年演武的准备进程丝毫没有放缓。
城中江湖人士,一日比一日多,几乎处处可以见到佩刀带剑的武者,其中不乏成名之辈,就连不习武功的寻常百姓,口中也常常能够听得到‘皇甫家’‘演武’‘刀法’这样的词。
气氛之热烈,可见一斑。
想来也是,这场盛会,皇甫家已经等了足足十年,年轻一辈的子弟已经长成,各自练成武艺,也是时候向这座江湖宣称,证明,皇甫家仍旧有镇压大秦西北一切势力的武功。
对于任何一个江湖势力而言,这都是薪火相传的大事情,若是因为白虎堂三字,便即迟疑的话,那么皇甫家也不要再想要有江湖上的偌大威名了。
王安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可虽然遗憾,对于皇甫家的选择,他又偏偏能够理解,因为理解,更觉得遗憾。
无论是皇甫家明知道危险,仍旧要将这一次十年演武开办下去,还是说白虎堂,明明知道自己的计划情报泄露,极有可能遇险,仍旧谨慎潜伏,其实抛开敌我的话,在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王安风口中轻声低语了一声,抬眸仔细打量着之后几日必然会发生冲突的场地,据旁边百姓所说,这一座演武场,在半年之前,已经开始动工了,直到现在才勉强完成。
青石砌成的方形擂台,足以能让彼此切磋的武者放开手脚来,周围尽数围绕红色阁楼。
到时候武者在下方擂台切磋,各家旁观之人则都在阁楼之上。一侧有一处光滑石壁,数十丈之高,几可称之为山壁,有能工巧匠,自半山壁上硬生生刻出江湖两个大字。
而在此山壁之上,更有十三层云阁,抬手几可摸天,俯瞰左右,无所遮掩处,这里自然是为四大世家,高门大派的弟子所准备的立处。
明日才是演武正是开始之时,此刻还有许多匠人正在进行最后的处理,演武台外三十步,分列有皇甫家的武者,尽数持刀而立,神色冷锐。
王安风看了一眼山壁上的字迹,自语道:
“江湖……”
“大争。”
心中说不出是感慨还是遗憾,转身挤开同样在这里看热闹的旁观武者,走了出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黯淡,王安风辨认了方向,朝着自己目前落脚之处走去。
走不过多久的时候,却看到旁边的小摊上有个熟悉的面孔在。
后者正端着一碗面吃得正香,一抬头也恰好看到了王安风,面容一喜,狼吞虎咽将碗里的面吃完,扔下六枚铜钱,起身奔了出来,赶上脚步并未停下来的王安风,擦了擦嘴角,压低声音道:
“大人……”
其面容有些和气,只是脸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戾气,正是王安风前一段时间,从痨病阎王夫妇手中救下来的那名刑部的密探。
当日他就是从后者口中得知了白虎堂的事情,将者密探放在了附近的刑部驻点之后,便即赶到了商队上,之后就是大荒寨的事情,如此算来,距离两人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六七天的时间,却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王安风行在三步之前,神色依旧冷淡,传音道:
“徐广茂?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广茂神色恭敬,同样用传音的法门道:
“回禀大人,在下养伤之后,便即收到了鸾和影两位大人的密令,要属下前往天雄城来,听从刑部调遣……”
听从刑部调遣?
王安风心中微动,故意沉默了下,道:
“未曾想到,连你这个伤员都调来了。”
徐广茂忍住苦笑的冲动,神色倒是如常,只是语气中也有些无奈,道:
“据属下所知,这一次我西北一带的密探,除去必要的值守,三成已经全部调到了天雄城中,戒备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冲突,属下还算是好的,只是领了监视的牌子,不必正面和人交手。”
王安风眯了眯眼睛,脑海中将这一句话拆解开来,瞬间理解了更深层次的意思
连伤员都需要调用,可见密探首领鸾影两人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但是天雄城乃是大秦西北双柱之一,刑部力量绝对不会少,之所以有如此,只能认为他们二人没能调动刑部在这两座城中的力量。
也就是说刑部和密探发生了分歧。
王安风沉默了下,冷淡道:
“若是西北的刑部主事不那么蠢就好了。”
徐广茂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左右环视一周,方才记起来自己两人乃是用的传音法门,声不传六耳,如此才稍微松了口气,劝慰道:
“大人切莫如此说话了……”
王安风心知自己果然猜对了,声音故意微寒,道:
“若非如此的话,此事当可有更多人在场。”
徐广茂闻言,亦是叹息一声,道:
“唉,没有办法,天魁城总捕任期已至了……”
“那位大人少年时,家人尽皆死于江湖世家之手,之后虽然复仇,但是对于江湖从无半点好感,此次白虎堂之事,总捕打算要借助这样的机会,双边得利,趁机削弱皇甫家的江湖声望,以挑动纷争,使得西北江湖势力内耗,加强掌控。”
王安风心中愕然。
他想了许多理由,竟然未曾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对于大秦刑部而言,江湖势力自然越弱越好,但是白虎堂乃是骁悍之辈,若无足够手段,这种行径,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一个不好,便即会反噬己身,一旦白虎堂得势,江湖虽乱,却未必会内耗,到时候,反倒会令西北江湖与大秦朝堂冲突越来越大。
王安风原本以为还有刑部力量可以倚靠,没有想到,这一次西北刑部干脆打算作壁上观。若非是用刑部捉影密探的身份糊弄了徐广茂,否则还被蒙在鼓里,等他发现完全指望不上刑部封锁的时候,恐怕就只能够干瞪眼了。
徐广茂亦是有些消沉,不过过了一会儿,复又强自笑道:“不过,此事虽然危险,但是大人您在这里,我等自然无碍,何况,鸾和影两位大人也都在这里,也没有甚么需要害怕的了。”
“咦,大人,鸾影两位大人就在前面……”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声音沉稳有力,道:
“何处?”
徐广茂闻言抬手一指前面数百米外。
人群稀稀疏疏,有一位穿青衣长袍的文士,以及并肩而行,背负双枪的武者,此刻徐广茂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见到了长官,眸子微有喜色,下意识已经走出几步,突得记起自己身份,回过头来看向王安风的时候,却是微微一呆:
“咦?大,大人?”
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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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两千八百字这样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入内(感谢尘寰行尸人生有何意的十万赏)(二合一但有加更)
王安风快步前行。
发现自己以一介冒牌货色撞上了正主儿之后,他只得将徐广茂甩开,然后利用神偷门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反向追踪经验,在城区里面绕来绕去,毁灭痕迹,最后才不急不慌回返了院子。
至于接下来,自然生火做饭,为了补偿瘦马,这几日日日都吃的肉食。
王安风身上的钱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瘦下去。
水井边,王安风用磨刀石沿着一侧的刀锋,将整把墨刀磨砺得越发锋锐,然后打起一捧冰寒的井水浇洒其上,右手握刀微微抬起。
略有弧形的刀锋在月色之下,显露着青冷的光。
一股清冷寒气迫人。
王安风打量了下,从怀中取出绸布一点一点擦拭兵器。
这把自扶风郡二十七连帮帮主手中得来的兵器,至此历经数战,厚重刀身上面,已经有了些许劈砍留下的痕迹,虽然无损其沉重锋锐,但是也已经不复先前完好。
毕竟原本只是一名六品武者的兵刃。
王安风小心擦干了刀锋上的水,然后上了养护的刀油,端详片刻,方才将刀收回,然后惯常取出了淡蓝色钱袋,打开之后数了数,只剩下三两银子,还有两百多枚铜板在包裹里。
王安风掂了掂钱袋子,略有惆怅叹息一声。
这么点钱,出关之后,恐怕要点弄钱的营生了……做什么比较好?
砸砸树?
还是说打狼卖肉?
或者真的当当药师,一路治病?
当日要是没有把那玉牌直接扔给掌柜的就好了,刑部为什么不直接弄成十个一百两玉牌?那也也好处理些……
王安风呆了会儿,摇头自嘲。
事已至此,想也没用了。
再说了,客栈的损失也确实是因为自己还不能够完美控制神兵麒麟火的原因导致的,自然应当由自己承担,也怨不得谁。
那千两银的玉牌,本就应该给客栈掌柜。
当下起身,右手持刀入内,心中将明日可能会遇到的事情以及准备的对策都预先过了一遍,然后复又整理了药囊,暗器之后,方才吹熄油灯入睡。
………………………
天雄城远比平素更早地苏醒过来。
“包子,刚出炉的热包子!”
“热栗子,热栗子,刚出炉的热栗子,听比武的时候吃,甜口暖心!”
“糖水,热乎的姜糖水,驱寒了……”
天色还有些许黑着,但是整座城池喧嚣热闹的程度,竟然比起白日还要更甚三分,摊贩大声叫卖,街道之上,行人脚步匆匆,可以看到自两侧的建筑之上,高来高去的武者们。
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经开始逐渐自整个大秦江湖汇聚而来的武者为一饱眼福,只盼着早些赶到演武之处,便是百姓,也有想要凑凑热闹的。
十年一会,可谓盛事。
而为了能够从这丝毫不逊年节和中秋祭典的大事里好好地捞一笔银子,各个小摊小贩也都是一宿未睡,摩拳擦掌,加点赶出了更多的吃食,天色未亮,就已经沿街叫卖起来。
这么多人,演武场却只有那么点大,往年倒是曾出了不少事情,上一次皇甫家便学会了,这一次也有种种要求,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入内旁观,须得要有皇甫家的名帖邀请。
亦或者说,虽无名帖,却也是江湖上声名鹊起之辈,高门大派弟子,如此方可以入内,上阁楼观看。
而那些既没有甚么好出身,自身武功也稀松寻常的江湖游侠儿,便只能够随意寻找一处地势高处,仗着目力过人,远远去看,寻常百姓没有那种百步穿杨的眼神儿,又不愿意错过这桩盛会,便即汇聚在一处处酒肆茶楼。
茶楼里面早已经正襟端坐了说书先生。
到时候,会有脚步快些的皇甫家小厮们不断将最新的境况,比武的情形,以及诸多名家对于双方武功,手段的点评送到,再由说书先生们将事情抑扬顿挫讲出来,给百姓们解解馋。
毕竟,这些百姓要么本身根本不会武功,要么就只是有些许三脚猫把式,就算是在现场,也看不出甚么名堂来,若是比武双方的武功稍微高明些,怕是连如何开始如何结束都看不出来,在这儿等着听讲解,反倒是更合适些。
整座天雄城都处于一种即将爆发的热烈氛围当中。
面容俊俏,只是神态略有些许玩世不恭的文士一手抓着糖水,一手抓着肉包往嘴里放,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左右不断在看,时不时地还要叹息一声。
旁边背负双枪的武者皱眉,道:
“怎么了?”
文士摇了摇头,道:“你猜猜这里有多少人?我看数千人不止啊,若是放大了说,整座城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真给白虎堂得手了的话,皇甫家,甚至于西北江湖,必然会威名扫地……”
旁边背负双枪的捉影密捕‘影’沉默了下,道:
“皇甫家毕竟是江湖世家,江湖重名不逊色于士林。”
文士连连叹息,传音道:
“我知道,但是这一次却只是傲气罢了。”
“白虎堂不可能会光明正大跳出来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得此次盛会暂止,皇甫家威名数十年,当代家主以四品之身,指掌神兵,能与宗师力战不败,家中更有起码一位老牌宗师镇压。”
“便是此次成功举办了演武,如此威名已然不可能再进一步,而一旦此次失败,白虎堂后续出手,则如断崖一般,骤然便要跌坠,这便是被往日傲气遮蔽双目,看不清利害所致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缘何看不清楚这一点呢?”
密捕‘影’沉默了下,道:
“因为你不在皇甫家的位置上。”
‘鸾’微微一怔,旋即哑然苦笑,道:
“确实如此……罢罢罢,算是我抱怨了两句吧。”
叹息一声,复又看向前方,似笑非笑道:
“不过,倒是不知今次你我能不能够见到那位‘同僚’……风虎鸾影,西北一带四大密捕统领中,甚么时候出现了第五个?我怎么不知道,倒是有趣。”
‘影’声音平淡道:
“他既然对白虎堂有兴趣,那么,应当会见到。”
‘鸾’似乎还打算说些甚么,却又突然止住话头,摇头道:“罢罢罢,管他呢,先进去再说。”
前方路口,有皇甫家的高手持刀阻拦,一个个检查了名帖,方才会放行入内,两名密捕的化身在江湖上各自都有声名,负责西北一代十多个郡的事情,也就只在这一片江湖中活跃。
两名皇甫家的高手认出两人,主动招呼道:
“路兄,周兄,两位也来了么?”
‘鸾’笑道:“两位皇甫兄第也知道在下素来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了,这样一个大热闹放在这里,不让我进去看看的话,未免太过无情了些罢?”
‘影’则抱拳一礼,道:
“我二人未曾得到名帖,贸然来此,还请诸位莫怪。”
左首侧皇甫高手客气道:
“断魂枪和牵机手的名号在西北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位来此,自然再欢迎不过,本就应该给二位请帖,只是不知出了甚么差错,还请入内,随意落座。”
“请。”
言罢两名身材高大的皇甫家刀客左右分开,让他二人入内,‘鸾’相当自来熟地笑着拍肩道他日有机会可以一同喝酒,‘影’则仍旧神色郑重,背负双枪入内。
两名刀客旋即便又重归原本位置。
周围众人看着两人身影渐渐远去入内,不由得艳羡叹息,便有一名负剑青年皱眉,松开了右手揽着的娇俏女子,大步而来,两名刀客颇为客气,将其阻拦之后,道:
“这位少侠,可有名帖在身?”
黄衣青年看了鸾影二人一眼,皱眉道:
“不曾!”
“那不知道少侠出身何门何派,可与我皇甫家有旧么?”
黄衣青年略有傲然,提了提手中剑鞘镶嵌七颗宝石的长剑,朗声道:“无门无派,唯独依仗七尺之躯,提手中三尺剑,横行天下!”
两名刀客对视一眼,客气道:
“那,不知道少侠名讳?”
青年注意道旁边女伴颇为憧憬的眼神,抬了抬下巴,道:
“不才,琅琊郡卓飞,玉面君子剑便是了。”
皇甫家刀客沉默了一会儿,略有歉意道:
“这位卓少侠,委实抱歉,今日来客众多,而内里所设位置有限,不能一一招待,少侠声名,尚且不得入内。”
青年面容微微一黑,道:
“甚么?”
另外一名刀客冷声道:
“抱歉,少侠,你的武功名号,在下不曾听闻,今日其内,尽数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高手名家,位置有限,不能人人兼顾。”
“还请退后吧。”
青年面容羞红,怒而拔剑,呵斥道:
“你竟然辱没于我?”
“你可知我在琅琊郡中,已然名列青年龙凤榜第……”
声音尚未落下,右手边那名冷面刀客已然出手,一柄宽刀连鞘,横击而出,招式凌厉而霸道,所谓的玉面君子剑,在其手中只是狼狈支撑了三招,便即跌跌后退,连手中兵器都被击飞,倒插在地,铮然鸣啸。
卓飞看了看震得发麻的右手,又看了看飞出去的兵器,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一时间口中只是你你你了半晌,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王安风此刻正站在人群之外,恰好将方才的一幕亲眼目睹,尤其是那位琅琊郡剑客被击退的情景,旋即陷入沉默之中。
他在这三日时间当中,处处搜寻白虎堂,更兼探寻道路,防止后者有什么后手,自己无法及时拦截,针对于白虎堂可能出现的高手,配置了专门的药粉,更是养足精神,磨砺兵刃。
却唯独忘记了最简单的一件事情。
他没有入门的名帖。
进不去。
王安风望了望左右,现在摆在了他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便是寻到一个有名帖的,用神偷门的武功弄一份出来,第二个选择,就只能强行闯进去。
这第二个念头才刚刚出来,就给王安风压制下来。
不说他本就打算悄悄入内,不将自身暴露在外,便是皇甫雄一人的缘故,他就不能出手,那样和砸了皇甫家的招牌没有甚么两样。
也即是说,只能用三师父的手段了么?
王安风突觉得有些头痛。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衣袂翻飞之音,有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自演武场内部而来,模样俊朗,穿一身长衫负刀,落在两名刀客之中,左右刀客神色恭敬,抱拳行礼,口称少主。
旁观众多武者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身份,正是当今皇甫世家之主的嫡长子,皇甫魁,神色皆有所变化。
皇甫魁往前走了两步,将倒插在地的长剑拔起,右手持剑,左手并指拂过,但听得一声清吟,道了一声好剑,旋即将之递给旁边呆滞的玉面君子剑卓飞,抬手微微一礼,道了声抱歉。
卓飞手掌微微一抖,面容浮现震动惊喜之色,连连摆手。
皇甫魁冲他微微一笑,转身冲着围在这里,自诩声名想要入内的江湖人士抱拳一礼,复又挺直身躯,浓眉微抬,便如长刀出鞘,方才身上的书生儒雅气尽数散去,朗声道:
“在下皇甫魁,见过诸位同道!”
周围众人还礼,道:“见过皇甫少主。”
皇甫魁笑了笑,道:
“诸位来此,在下本应该要尽数邀请入内,以略尽地主之谊,然则人力有限,不得不有些规矩。如此却并非皇甫故意为难诸位,诸位,我等行走江湖,不过于情理义气四字之中,可对?”
众人自然答应。
皇甫魁微笑道:
“那么,此次想要入内的规矩,也不过只是情理义气四字了。”
其下有人喝问道:“何谓情理义气?!”
皇甫魁从容答道:
“所谓情理义气,于情,此次乃我皇甫家主办,虽不至呕心沥血,也多费苦工,若是诸位曾经与我皇甫家有旧,或是有恩于皇甫一脉,自然尽数可以入内。”
“我等纵然撤离自家子弟,也要为诸位让出位置。”
“若是于理,此次乃是江湖盛会,既然江湖,便应当以武功,成论高下,能在江湖中厮杀出真正名号者,无论正道左道,尽数可以入内,请!”
“而论义气二字,若是那位大侠曾经做出有利江湖之事情,便无需以上两点,皇甫魁躬身牵引,亲迎入内。”
“情理义气,便只这四字,诸位若是依仗武功,那便败我两位高手,亦可以入内。”
言罢抬手一指前面两位颇为高大的皇甫家刀客,朗声道:
“既为武者,何不仗剑徐行?!”
“可有愿意一试者?”
情理义气四字,摊开来讲,谁也说不出甚么毛病来,当下众人颇为认可,已经有人被最后那一句话引发了战意,口中呼喝出声,而对于皇甫魁,自然赞叹不已。
果然虎父无犬子,皇甫家诚可畏哉。
王安风眸子微亮,他不知成名武者能够无需名帖而入内,当下只想着,若是能够靠着击败眼前两名武者便即可以入内的话,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对于神偷门的轻功修行极为娴熟,手腕手掌用力灵巧之处也有所掌握,唯独那妙手空空的绝活,实在是心性不合,难以入门,此地高手不少,谁知会不会被看出甚么问题?
一个不好,大秦刀狂其实是个偷儿的消息,便要传遍整座江湖了。
可旋即便又发现不对。
只在他沉吟时候,已经有数名自诩武功高强的武者被激起了心中傲气,上前挑战,却罕有能够走过三招的,大多都只是一两招内就要败下阵来,先前那位琅琊郡的剑客能够支撑三招而只是被打飞了兵器,已经算是表现出色的了。
如此二人的武功,显然在皇甫家中也绝非是泛泛之辈。
他若是击败这两人入内的话,定然会惹来众多的目光,而在场之中人手虽然多而繁杂,但是却大多与他有所纠葛
若无意外,刑部众人已经知道了他的伪装身份,而父辈又和司马错一脉兵家不合。
东方家有血脉感应,能够辨别出他的身份,而夏侯轩则能一眼看出他的易容术,轩辕家长老被离伯剁了右臂,白虎堂是他的目标……
王安风额角微痛,当下已经无奈至极,若非现在是以刀狂身份行事,几乎就要苦笑出声了,便即心中叹息。
罢罢罢。
只能再去找一位倒霉的仁兄,尝试用一下三师父的妙手空空,希望不要被发现。
如此打定了主意,便要转身的时候,王安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咦?果然是你么?!”
王安风侧了下眸子,第一眼的时候,看到了两张稍微有些眼熟的面孔,然后在第二个瞬间,他的眸子落在了前面。
那身穿白色群衫,肩上披着白绒大氅的俏丽少女腰部一侧,悬着一枚小巧古拙的玉佩。
他还依稀能够看得到,玉佩上面被磨去的一千两三字。
王安风的视线凝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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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他来了(加更)(3200)
王安风的脑子里面瞬间浮现出各种念头,最后蜂拥而来,如同扑食的群鹰,汇聚成了一个一个巨大而无法忽视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放大
等下,这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的?!
我不是给了那掌柜的了吗?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安风在沉默之中,自记忆深处浮现涌动出了某种源自于最朴素食物的厚重味道,在口腔里面,像是一粒一粒极细小的果实,在每一寸的舌头上爆发开来,那味道萦绕不休。
是白面饼子的味道。
李吟香双目粲然生光,看着王安风,道:
“大侠,原来真的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啊,对,对了,这个东西,我给你看。”
她伸出右手,从腰间取出了那一枚玉牌,直到这个时候王安风才发现,自己的这面牌子,不单是被磨去了千两银的印记,在上下两端处更是被名家手法钻出了一个圆润的小孔,上面是红色细绳,下面则是淡金色流苏。
隐隐能够看到咬合龙雀纹路。
嗯,起承转合,着实流畅,乃是大家手笔。
王安风沉默着,脑海中浮现另外一个念头。
这东西……刑部还收不了?
刑部为了考虑到有无法兑换格赏银两的情况在,玉牌所用玉质勉强算是中品,若是放在了当铺当中,便是兑不来千两官银,也能够兑换**百两银子的。
因而,现在这牌子看上去已经是一枚颇为古拙剔透的玉佩了,在少女白生生的手掌上面,晶莹剔透,并没有显出半点的异样不协。
李吟香略有不好意思道:“大侠,那一日你说这东西既然已经给出去了,便没有收回来的说法,我便自那酒楼掌柜那里讨来了,钱物并刑部的补偿一齐给了他。”
“然后这玉牌便被磨成了一枚玉佩。”
“你看,好看么?”
王安风险些没有忍住,深吸了口气。
旁边皇甫秋阳心中啊呀一声,掩唇打量王安风,却又记起来,自己这几日时间,都在家中陪伴夏侯婕,以及接待各家各派的年轻女弟子们,根本没有时间和李吟香结伴。
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将当日所见的事情告知李吟香,所以后者现在是将眼前的刀客当成了豪掷千金的豪侠,却不知道后者境况其实颇为穷困。
如此看来,这样略有些开心向羡慕崇拜的侠客展露喜爱之物的行为,无异于挑衅,皇甫秋阳当下便打算开口跟李吟香解释清楚,却又迟疑,担心损伤眼前刀客傲气狂心,当下只是温柔笑着催促道:
“吟香姑娘,今日不是要去占个好位置么?若是去的迟了些,非但是没有好位置可看,更要和人挤着了,还有,这位大侠应当也是要入内的才是。”
“耽搁了时间,却是不美。”
“哦,对,对,险些便要忘记了。”
李吟香恍然大悟,将那玉佩自然而然地收起,颇为期盼地看向王安风,道:
“大侠你要入内么?一起同行如何?”
王安风心中微动,符合刀狂的秉性作出反应,不曾拒绝,却也不曾开口答应,只是迈步往前去走,李吟香果然面容浮现笑意,紧走两步跟在一旁,便如同初见那样,口中说个不停。
讲江湖,讲侠者,讲刀客故事。
说什么逢山遇水,一刀而决,说什么‘行侠仗义便应当如同大侠一样,不爱千金,那些为名为利而作的称不上是真正的侠客’云云。
王安风忍住抬手按揉眉心的动作,为之无奈,有种想要为诸多行走江湖的武者们打抱不平的冲动。
大小姐,侠客们也是要吃饭的啊……
兵器需要保养,武者胃口也大,奔波千里救人要住宿,受伤之后需要伤药,平素回气要丹药。
这些都是银子啊。
而且,比起这样戴高帽子,你还是把牌子还我比较实在。
因为李吟香是和皇甫秋阳同行,在演武场前,持刀封锁的皇甫家高手自然认得自家小姐,以及常常出现的李吟香,只是对于王安风略微有些好奇,却也不做阻拦,分开身行,任由三人过去。
王安风面容冷淡,神色坦然而平静。
旁边的李吟香双目之中,仍有崇拜,皇甫秋阳虽不至于如此,却仍旧有出身于刀道世家对于江湖高手最基本的敬意。
而此时王安风化身的刀狂身材高大伟岸,面容冷硬坚毅,气度不凡,背后大氅随风而动,腰间所配重刀墨黑无光。
唯独刃口,一片清寒。
在旁人眼中,这便是一名江湖高手,左拥右抱,携带两位清丽少女,威风八面,何等气派,不需要通过任何的检查或者名帖之类的关卡,便能够坦然入内,引来道道艳羡目光。
实则是两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旁边蹭着一只逃票的刀狂。
王安风心中惆怅。
入内之后,视野骤然开阔,放眼所见,那座演武台广大至极,便是武者,只要不动用过于强横的招式,限制在范围之内腾挪转移,交手切磋,已经足够。
他们自北而入,正对便是那一座数十丈光滑山壁。
左右则都有赤红高楼,一层一层,可以看到作武者打扮的各类高手在场,以王安风的目力,甚至于能够看得到他们身上衣着装饰,各有不同。
演武场前已经立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看到皇甫秋阳之后,面容浮现微笑,迈步奔来,旋即便又注意道了在李吟香旁边,神色冷淡,腰侧跨刀的王安风,眸子微亮,放慢了速度。
几步之间,已经行至三人之前,对着皇甫秋阳洒然笑道:
“阿阳,你可算是来了,你这东道主,怎得比起我们都来得迟?这位姑娘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那位李吟香李姑娘了罢?果然长得秀气。”
李吟香微笑道:
“原来是夏侯家的红袖刀。”
夏侯婕轻咦一声,却是未曾想到自己那玩心起来弄出的称号竟然会为人所知,心下好感大生,微微笑了一下,便即将视线投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双目如流火,道:
“这位便是秋阳你所说的那位高手罢?”
“果然气度不凡。”
皇甫秋阳也曾经见到过刀狂秉性,心道不好,当下语气温柔,微笑道:
“吟香姑娘,这位确是我曾与你说过的夏侯家六妹,其兄长便是夏侯家如今的少主夏侯轩,只因为夏侯公子身子抱恙,此次未曾来此,阿婕是替他兄长而来的。”
此时虽是对李吟香介绍,实则是与王安风分说,却是担心这位生性颇为狂傲的武者过于倨傲,与夏侯家发生不快,也顺势打断了夏侯婕的战意,只是声音语气,都温如细雨,不显痕迹,倒像是真的在向李吟香介绍了一般,言罢略微有些遗憾道:
“倒是有些可惜了。”
“夏侯少主虽然略有病弱,但是眉宇俊秀,为人温文儒雅,诚恳君子,知晓百般技艺,一身武功,亦是同辈中高手,吟香姑娘你难得来此,却没有能见他一面。”
王安风心中恍然,难怪眼前背负红刀的少女有些眼熟,原来是夏侯胞妹,旋即又自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他不来最好,他不来一点都不可惜……
现在我不想看到他。
复又想到,以夏侯轩的心机手段,此次所谓抱恙,十有**是自己弄出来的毛病,留在家中,不知又是在谋划些什么东西,却也不知又有几人倒霉了。
便听得皇甫秋阳复又对夏侯婕道:
“这位便是李姑娘了,我已经与你分说,当不陌生。”
夏侯婕和李吟香彼此见礼之后,后者便即转头看着王安风,期盼道:“大侠,你可有约了么?我们要去皇甫家的看台,那里视野也是极好,大侠你不如也一起罢?”
王安风偏开目光,声音冷淡道:
“不必,某素来习惯一人。”
言罢便即抬步,双目横扫之际,已经将左右楼阁上武者看了清楚,自兵刃以及衣着上,分辨出了轩辕,夏侯,东方几大世家,以及兵家武者,脚步不停,转而走向了江湖武者汇聚的楼层。
李吟香心中虽然遗憾非常,但是也不做强求,伸手抚了下腰间自制的玉佩,与皇甫秋阳及夏侯婕三人前往皇甫家所在看台之处。
而在皇甫家看台上,诸多年轻刀客们正四下里张望。
其中一人突然低声叫道:
“来了来了,秋阳小姐过来了,李师兄……”
自看台上站起一名黑衣青年,衣摆处有红色波浪纹,眉宇间自有张狂之意,大步走来,看到皇甫秋阳,眸子微亮,笑道:
“那便好了,你们几人,全都让开。”
“秋阳过来之后,不准过来叨扰!”
众人皆拱手称是,李丹寻拍了下栏杆,哈哈大笑,颇为豪气,旋即注意到一名腰佩宝刀的白衣刀客倚靠栏杆,面容似乎隐有惊惧震动之色,不复原本的气度,当下皱眉,奇道:
“赵阔师兄?你在看什么?”
“是有哪家女子如此明艳,迷得师兄挪不开眼睛了么?若是有的话,便即说出来,小弟带人往前提亲如何?”
言语中颇多打趣调侃,赵阔收回视线,脸上惊怖仍旧存在,却是苦笑一声,道:
“何至于如此?”
声音顿了顿,沉吟道:
“李师弟可还记得,愚兄前几日,败于一名黑衣刀客之下的事情么?”
李丹寻皱眉,慢慢点了点头,道:
“听师父说,是叫做扶风刀狂的年轻武者。”
“怎么了?看师兄模样,难道说……”
赵阔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道: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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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两百字,以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演武——我要挑战你!(1/2)(4200)
王安风坐在楼阁靠外的一侧,手臂搭在漆成红色的栏杆上,安静看着此时的局势变化,墨刀佩戴在腰身一侧,被垂下来的大氅遮挡住。
演武已经开始了。
江湖中人行事大多干脆利落,并没有太多的废话,等到几位名宿高人陆续落座之后,主持此事的皇甫家长老,便即宣布演武开始,各家少年俊才,若有想要挑战之人,尽皆可以上台交手。
不止皇甫家在期待着这一次将自己的年轻一辈展露在天下武林的面前,西北一地十七郡,每一个数得上名号的江湖势力,都存着这样的念头。
一则壮我声威,一则震慑群雄。
故而几乎在老者下场的瞬间,两侧楼阁之上,便即弹出两名年轻武者,其中之一是西北大派,北邙剑派弟子,身着蓝衫,右手持一柄宽剑,神色略有清冷之色。
另外一名则是位憨厚的青年力士。
身着黄褐色劲装,双拳粗大,拳锋处,手腕处,缠着一圈一圈暗黄色绷带,上面带着尖锐的指虎短兵,若是距离拉近之后,瞬间破坏力极为蛮横,不逊疯虎。
两人见礼之后,便即交手,各自施展手段,将一身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者剑法纯熟繁杂,锐气无匹,一者则稳扎稳打,每一次剑锋劈落,都被他以指虎生生拦截。
不片刻时已经打出些许真火。
蓝衫剑客被迫退半步,眉关紧缩,陡然间一声长啸,手中长剑铮然不息,突地朝前连连劈斩,剑器鸣啸,凌厉剑气仿佛波涛一般铺天盖地朝着前面力士撕裂过去。
寻常武者施展气劲离身的手段,必然不如近距离厮杀,但是这一口气倾泻而出的剑气风暴,却更要比起剑法碰撞凌厉霸道地多。
左侧楼阁之上,一位老者抚须,赞叹道:
“好手段。”
“这位林少侠的一手北邙剑已经几乎臻至化境,此一招波涛怒,虽然以八品之身施展而出,实则寻常七品武者,亦是难当其锋锐。”
旁边身着青蓝色长衫的剑客闻言,面上隐有倨傲,仍旧摇了摇头,言语谦逊,道:“他的剑术还差得远,一息之间不过十三剑,何时能够臻至十九剑,方才能够称得上纯熟二字。”
“倒是离山派的那位力士,守势沉稳,颇得山石之势,他日专修盘山决,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剑侠谬赞了!”
老者不由大笑。
转瞬又有数人跃出,相邀比斗。
这座演武场足够大,提前用仿佛屏风一般的木墙分割成了诸多小型的比武台,所以能够容纳众人,毕竟这处场地,原本是为了让各家各派新晋中三品的高手们交手切磋,方才修得如此之大。
此刻台上大多都是各家各派十多岁的弟子,武功修为皆在八品之上,七品也不少见,却还没有涉及到六品以上,一个一个比的话,未免稍嫌浪费。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各家真正底蕴展露之前,先得要让这些小辈弟子们出出风头,在西北这偌大一片江湖中崭露头角。
各家长辈在上面彼此交谈,目光则是注意着擂上动静,或是为自家弟子偶有妙招而得意,亦或者因为对方门下弟子武功扎实过人而心惊,却并不担心自己弟子是否会在比斗中受伤。
那几位充当裁决的皇甫家武者,实力其实相当扎实,都是六品的精锐高手,放在郡一级的江湖门派当中,已经能够担任长老,成为门派的准高层,享受种种优待。
而那位主持老者,白发白须,一双眼睛含威不露,乃是西北一代名动二三十年的大高手,便是在天下七宗之中,也可以称之为长老,一手斩浪刀,据传曾经受到过天下第一庄庄主亲自点评,威名赫赫。
这位老者在下面,就是他们几人下去,都要老老实实行礼,口称前辈,交起手来,怕也不是这老者的对手,有他老人家在,这帮小辈们就算是真的打出火来,也弄不出什么事情,。
王安风所在之处不过是十三层楼阁的第三层。
视野算不得太好,幸亏如此,不甚拥挤,能够安然坐着。
他右手轻轻敲击栏杆,一双眼睛看着下面少年少女各施武功本领,针锋相对,听着周围江湖武者对于这些各派菁英或者赞赏,或者不屑,或者惋惜,却无一不处于指点立场的点评,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若是当真论起来,大秦江湖,各处郡城都有类似的演武,或者庆典,或者宴席,便如扶风大比,忘仙郡雏凤宴,皆是如此,旨在提拔新人,薪火相传。
但是以一郡之地的门派和世家,却无论如何不能够和王安风眼前的这场十年演武相提并论。
那时不过只是一郡数州中门派的比斗,而今日所来的门派,都是西北十七郡中能够独霸一方的庞然大物,出战弟子皆为翘楚,便是那些不慎落败之人,放在各郡中比斗时候,也都可能夺得同辈前三的名次。
忘仙郡,雏凤宴……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么?
王安风微微叹息。
在雏凤宴中,他遇到了太多人了。
皇甫雄,夏侯轩,薛琴霜,还有柳无求……
正当他心神有些飘远的时候,下面最后一组交手已经分出了胜负,一位少女,双手持枪,右手中兵器已经稳稳点在了对手的喉咙前一寸,手臂绷紧,仿佛强弓,只要稍微一用力,便即能够在后者喉咙上开出一个空洞来。
对面是位比王安风稍微小一两岁的少年人,一身武功初入七品,手中用的是一对金银短剑,招法凌厉凶狠,处处迫人要害,堪称一绝。
但是任由他的剑法再如何地高深,给人这样拿兵器抵着要害,也实在没有了半点翻身的手段,当下无奈苦笑,将两柄短剑倒插回鞘,推后半步,抱拳道:
“在下认输。”
“姑娘好生俊俏的枪法。”
对面少女抬了抬光洁的下巴,眉眼之中,喜悦尤甚。
隐藏人群当中的密捕‘鸾’吐出口中的瓜子皮,笑呵呵道:“我说老周啊,这小姑娘用的手段,好像是你们门派的子母追魂枪法,我看已经有了六成火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等一会儿下去指点指点?”
‘影’摇了摇头,道:
“若有机会,我会前往山门之中。”
言下之意,此时或者有大战将临,须得要保存体力,‘鸾’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结果,眼神在各处楼阁之上飞来飞去,突然凝滞,落在了三楼一侧,微眯眼神,自语道:
“嗯?”
“有意思,有意思……”
‘影’皱眉道:
“怎么了?什么有意思?”
“你看到谁了?”
一边说着,一边也已经顺着同伴的视线看去,神色同样微微变化。
在他的视野当中,对面阁楼,人群稀少之处,斜倚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身着黑衣,背后墨色大氅,仿佛一片无光的长夜,隐隐看得到银亮的夔雷纹。
黑发略有杂乱,稍长处则垂在背后,神色淡漠而疏离。
是他?!!
刀狂!
‘影’的双瞳皱缩,脑海当中,几乎瞬间回想起了在那座山峰之上,冲天而起的火焰,刀痕划分的生死两界禁区,白茫茫飘落,仿佛雪夜一般的灰烬,心神本能颤栗。
正当他将自身本能反应克制住的时候,视线正正对上了一双冷漠眸子,心中悚然一惊。
斜倚着赤红栏杆的刀狂不知道何时已经侧过身来,冷淡地看着他,双眸幽暗深邃,不知道是否错觉,他发现刀狂背后的江湖武者尽数变得遥远,隐隐看去甚至于有几分扭曲,仿佛立在无穷火焰之上。
灼热的高温升腾。
刀狂正姿态冷淡,斜倚其上,看着自己。
鸾影二人身躯瞬间紧绷。
一者双手握枪,一者右手垂落袖口之外,五指之上,已经莹然如玉,他们只知道对方曾经伪装成了刑部之人,却还不知道敌我立场,而且以对方秉性手段,不由得不脊背发凉。
面对着如临大敌的两位刑部密捕,刀狂依旧神色冷淡漠然,不为所动。
气氛压抑之中过去了数息时间,就在鸾影二人打算暂且离开的时候,刀狂右手端着茶盏,微微抬起示意了一下。
旋即转过身去,如常安坐,竟是不再管他二人半分。
“呼,呼……”
‘影’等到刀狂转过身后,方才发现自己呼吸略有急促,背后衣衫稍微濡湿,双手死死握在了兵器上,松开之后,又下意识握紧,如此三番,难以放松下来。
‘鸾’的面色亦是凝重,旋即复又摇头,苦笑道:
“当着我们的面儿这么做,真是……”
他想到了对方方才的姿态,没有什么狂妄的地方,甚至可以称之为彬彬有礼,不急不缓,但是对方可是在假扮刑部捉影之后,面对着自己二人打量,仍旧如此行为。
这种彬彬有礼之下,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力。
‘鸾’那句真是之后,说不出什么形容来,只得摇头,道:“刀狂之名……果然名副其实。”
“幸亏不曾惹怒了他。”
王安风收回右手,抿了口茶。
皇甫家家大业大,给江湖豪客们准备的,自然都是好酒好茶,只可惜这种上等香茗入口,王安风眉头仍旧微微皱起
他未曾想自己躲在了这里,竟然和刑部的人撞上了。
他昨日将这两人神行轮廓记下,方才运用瞳术,盯着对面儿看了一会儿,确定就是鸾和影两名刑部密探的首领。
当下故意光明正大,举杯示意。
如此便是对方有心拿下自己,也会惊疑不定,好奇是否有所隐情,无论如何,先要处理了眼前的事情才是。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下方。
原先用来分割演武场的木制屏风已经被拆除,也即是表明,中三品之下的交手预热已经结束,十年演武的主旨和雏凤宴毕竟不同,各家各派,只是选派了两三名少年武者,自然很快结束。
接下来,便是在这十年之中晋升为中三品的武者们彼此争锋了。
不知道第一个上场的是谁?
白虎堂应当不会现在便即出现才是……
王安风心中没有什么边际地想着,抬手抿了口茶。
木制屏风已经拆除干净,皇甫长老在上说了几句话,便即踏出演武场,因为方才分割成许多小块的原因,现在看去,这座演武场倒是越发宽广。
一名青年,甚至于因为脸嫩,几乎长得像是少年的刀客走上擂台,面容略有些许不安,背后背着一柄鲨齿刀,朝着四方微微抱拳。
王安风附近有武者奇道:
“咦?怎么是他?”
“嗯?兄台你认得他么?”
“怎么不认得?我与他算得上是同乡出身。”
开口之人约莫四十余岁,颇为豪壮,道:“他的师承,也算是名门之后,天赋过人,年纪轻轻,只二十许岁便即越过龙门,与你我相仿,只看天赋的话,算得上是一方才俊了。”
旁人奇道:“那此人应当算得上一句上佳才是,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名?”
那豪勇大汉饮了口酒,哂笑道:“资质虽然不错,但是武功稀松平常,临战之时,便如同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似的,不知节省气机体力,老辣七品都有可能战而胜之,如此自然声名不显了。”
旁人闻言,略有些遗憾,原本以为是金玉良才,没有想到却是个败絮其中的样子货。
王安风心中好奇,却也不甚在意,发现手中茶水已空,正要抬手唤侯在不远处的侍女添茶,却听到了一道声音开口道:
“我要挑战这位高手,请见教。”
几乎是瞬间,王安风便感觉到了一道道视线,仿佛处于漩涡之中的流水,自然而然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不由得微抬,收回视线,慢慢看向下面的刀客。
后者双目正看着自己,复又拔出鲨齿刀,重复了一遍,大声道:
“我要挑战这位高手。”
‘鸾’先是漫不经心看向了下面刀客挑战之人的方向,手掌忍不住颤抖了下,深吸口气。
才说了幸亏无人招惹刀狂,转眼就跳出一个不怕死的。
世上事情多不如人意,可这样变故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
他觉得自己脸颊都有些微痛。
旁边的‘影’陷入沉默,想了想,默默道:
“一招……”
‘鸾’捏了捏额角,道:
“真的是……这眼力劲也太差了些。”
“只是希望刀狂等会儿下手不要太狠,勿要做得太过了……”
ps:今日第一更奉上…………嗯,四千两百字章节……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刀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上)(一万三千字呕血章)
先前开口点评下面刀客的豪武大汉心中先是微微一惊,只倒是这个不擅攻伐的同乡人打算和自己较量较量,先要起身,旋即便发现,对方的目标其实是自己前面的一名黑衣刀客。
心中先是稍微一松,便即觉得有些诧异。
今日所来,大多都是些熟面孔,彼此在西北一带江湖行走,常常照面,却从未曾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模样,也没有听说西北的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不过,黑衣,墨刀?
大汉摩梭下巴,皱着眉头。
说是陌生,可不知道为何,偏生还有几分熟悉,似乎从哪里曾经听说过这个人,只是印象不深,是以一时间想不起来。
马义弘站在擂台上面,只觉得自己今天所见到的武者比起往日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多,而且能在此地的,不是高门大家之后,便是江湖豪勇之辈,其中不少甚至于是他年少习武时心中所孺慕之辈。
一想到今日要与他们交手,他的心中便忍不住有些颤栗,有种转头就跑的冲动。
复又想到,师门式微,师父当年受到对手暗算,一身武功,十去其五,临到这几年间,暗伤反复时有发作,有可能已经等不得下一个十年了。
自己必须要向师父证明,自己有资格承担住门派的未来和希望。
是的,必须如此。
他握紧了刀。
但是他在挑选对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所认得的那些江湖高手,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为年轻的刀客,当自己选择之后,复又心中懊悔自责
他本是想要选择和自己同为一郡的那位豪武男子的,最后还是因为心中的畏惧自卑,选择了后者旁边的人,不由得因为将后者搅进来而有些愧疚感。
而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对方起身,未曾如同那些少侠们,施展出轻功跃出,而是从一侧的楼梯,慢慢走下三层,然后踱步上了演武台。
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可马义弘心中不知道怎么,就打了个冷颤,手中青蓝色的鲨齿刀也微微颤动了下,发出一声轻鸣。
这是今日这一场十年演武真正开始的第一场,自然会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这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西北一带的武者们都在心中暗自思索,凝神回忆出现的这个黑衣刀客是哪家哪派的武者。
怎得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皇甫家位置上的李吟香右手把玩玉佩,眸子却突然微微亮了下,坐直了身子,道:
“咦,是大侠?”
旁边夏侯婕以及皇甫秋阳原本正在低语些什么,闻言亦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演武场的方向,除去了那个长得面嫩的刀客外,对面站着那位一身黑衣的,不正是那和他们同行而入的刀客么?
夏侯婕面上浮现饶有兴趣之色,挑眉笑道:
“他也要出手么?”
“那可要好,刚刚好看看被你们两人夸到了天上的刀法。”
李吟香得意道:“可不要被吓怕了……”
据此位置不远处。
赵阔眸子微微睁大,专注看着演武场上,在其身侧,颇有些年少轻狂模样的李丹寻盘腿坐在了椅子上,膝上横放着一柄连鞘长刀,亦是看着下面的演武场,笑道:
“刀狂出手了么?”
“如此也好,刚刚好看看这位扶风刀狂,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强的武功和实力,若是能够看出些许招式上的痕迹,便是最好不过了。”
擂台上,两人见礼。
当王安风自腰侧拔出那一柄黑沉无光的墨刀时候,旁观众人之中,终于是有人记起来了三日之前的事情
刑部异常的调动,以及猛烈的火焰,传闻中那位一人踏破大荒寨的冷漠刀客。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大喝声音,道:
“原来是他!”
众人侧目。
开口之人未作隐瞒,继续道:
“扶风刀狂!”
“前些日一人仗刀,踏破了大荒寨的那个扶风刀狂!”
片刻的沉默之后,便有些繁杂的喧嚣声音,就像是一阵狂风一样,瞬间就从这一边,掠到了那一边儿去,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显然因为一己之力,踏破大荒寨的事情,王安风已经略微在西北一地打出了些许的名声。
尤其其中有些江湖客消息灵通,知道当日赵阔一招败北的事情,对于场下神色冷淡的黑衣青年,就更为看重。
先前北邙剑派的中年剑客皱眉,对身后比斗结束之后,有些压不住跳脱性子的弟子们喝道:
“你们数人,仔细去看。”
“子扬,尤其是你,仔细去看这位扶风刀狂的招数,等他击败了对方之后,你就下场,挑战这位刀狂。”
“他此刻风头正盛,若其武功不过尔尔,你将其轻取,自然扬名江湖,若是当真乃是不世出的大刀客,也竭尽全力,稍微占据片刻上风,便即是名动一郡一地的举动了。”
众多弟子原先还有些不甚在意,闻言神色尽皆肃然应诺。
据此之外的数个酒楼中,消息灵通者已经得知了内部发生的消息,但听得惊堂木重重一声,群音缄默,堂上老者双目横扫众人,高声道:
“十年磨剑,今日便要示与众人看!”
“诸位听客,可知道今日这第一位出场者是谁么?”
“前日单枪匹马,一刀一人,破尽西北大寇,而今乃是正风头极盛的一位大侠客,大豪杰……”
众人都是西北居民,相识故交,遍及十七郡,自然深受大荒寨苦楚,闻言都知道了这第一位出场的是谁,但听得叫好之声,轰然如雷。
已经有人忍不住兴高采烈,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便和旁边之人谈论,这位破尽了大荒寨的高手,要用几招能够制敌获胜?
“对面那人显然心神涣散,以扶风刀狂的武功和行事风格,破之不过须臾间事情,我赌十刀之内,对面那家伙的兵器就要被挑飞。”
李丹寻看了看下面的两人,颇有些轻佻开口。
赵阔神色凝重,想及当日迎面斩来的那一招霸道刀法,即便是此刻,仍旧有些忍不住颤栗,当下深吸口气,以凝重的语气道:
“三招……”
“对方如果足够谨慎的话,三招,如果没有看出扶风刀狂的武功,贸然而上的话,虽然也是中三品的武者,恐怕挨不过一招,便要被击败。”
不远处的李吟香右手托腮,道:
“大侠会怎么击败对手啊……”
夏侯婕笑道:“若是他真的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厉害,对面那个年轻刀客可能支撑不了几招吧?不过,也有可能对方也是深藏不露的角色呢?若是那样的话,便真的有趣了。”
这一座演武场虽然广大,但是周围都被极为高旷的楼阁所包围,虽然说,各家家主这些宗师级的人物只是露了一面便即离开,但是此地的武者,加上周围高处围观的,恐怕不下千人。
哪怕每一个人只是低声絮语,汇聚起来,也是浩浩荡荡,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尤其其中随风而来,猜测‘扶风刀狂’要用几招才能够击败对手。
马义弘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的紧张情绪以更为猛烈的方式出现,口中低语着冷静点,冷静点,师父还在家中等着,不能丢人,冷静点,冷静点……
可是手中的刀几乎都有些颤抖,身子肌肉绷得有些僵硬。
以这样的状态,不必说王安风,任何一位六品的武者在此,都能够在三十招之内将他拿下。
王安风本来打算径直出手,听到了后者不断呢喃的话,又见到他这样紧张畏惧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自嘲一声,自己果然改不来性子,便即传音喝道:
“握紧刀!”
马义弘被陡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握着刀左右看了看,又引发了一连串隐隐的哄笑声音,然后才意识到是对面的高大刀客所说,面容微微一红,但是好歹是从那种紧张莫名的情绪之中挣脱了出来。
深吸口气,右手持刀,道:
“请指教!”
旋即迈步上前,所用刀法,以燎火之势开场,却无意间暴露出三处破绽,令人不忍卒视,王安风心中隐隐自嘲,面容却仍冷硬,右手墨刀扬起,以攻对攻,刀锋点在前者刀锋一侧,借助自身对于刀法的认知,助他将这一招全然施展开来。
马义弘在自己手中这一刀击出的时候,心中就知道不好,可是未曾想到对方竟然没有趁机攻击自己的破绽,而那墨刀砸落之后,自己的招式施展得反而是酣畅淋漓。
一刀举火燎原,先前不过平平无奇,交锋之时,反倒骤然爆发,赤炎异象升腾而起,马义弘心中正茫然时,耳边突然听得另一声冷喝,道:
“你在做什么?”
“出刀!”
却又发现旁人一无所觉,自知乃是传音,心中端正,低声道了一声是,右手中鲨齿刀鸣啸一声,将自己所学刀法一招一招,按部就班施展开来,紧张之心渐渐消失,只觉得自己的刀法,从未施展地如此顺畅。
而在旁人眼中,马义弘手中鲨齿刀不住鸣啸,刀法一招一招,逐渐施展开来,气势竟然浩大磅礴,如同天火坠地一般。
而先前被众人所看重的扶风刀狂,虽然说也能看得出其刀法根基扎实,所学亦是名家手法,却未曾如先前所预料那样,轻易将对方击败,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李吟香双目茫然,不知那一日霸道异常的刀客,为何在这个时候,没能如同当时那样子表现得战无不胜?
赵阔心中亦是极为不解,旁边李丹寻挑了下有些杂乱的眉毛,略有好笑道:“就只是这样么?所谓的扶风刀狂?”
“赵师兄,你莫不是在开玩笑罢?虽然看去不错,也只是稍微出挑些的六品武者手段,刀法颇有可取之处,却也不过如此,内功功体更是较师兄你差一大截。”
“如何能够一刀将师兄你击败?”
赵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是道:
“当日,他那一刀确实极为霸道。”
李丹寻笑道:“这便是赵师兄你入了迷障了,他当日不是颇为淡然,只是坐在那里喝酒么?或者在那个时候就一直都在蓄力蓄势。”
“刀法和其余的兵器不同,有‘藏刀出鞘,锋芒毕露’的法门,若是他掌握了这样一门高深些的藏刀术,趁着师兄你未曾防备,一击之下,能够有出人意料的战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样看来,却是师兄你有些轻敌了啊,哈哈哈……”
赵阔心中亦是有些生疑,毕竟当日对方只是出了一刀,旋即就匆匆离开,而以他当日所展现出的秉性,绝不可能会和故意拖延招数,那不是在自毁刀狂之名么?
于江湖中人而言,名声之重,有时候甚至要重过身家性命。
他又何苦做这种事情?
难不成,当日真的只是藏刀?
李丹寻见他迟疑,复又笑道:“若是师兄你还是不信的话,那么等一会儿,师弟我亲自下场,挑战这位扶风刀狂,以其做派的话,大概是会应战的,到时候,是真是假,不就一眼辨明了么?”
赵阔迟疑着点了点头,道:
“如此也好。”
“只是,有劳师弟了……”
而在同时,众多门派中成员,以及江湖中成名高手也都想到了刀法之中的“藏刀”法门。
北邙剑派当中,中年剑客皱眉道:
“原来只是个靠着‘藏刀’和博弈之术,趁人不备的样子货,猝然而遇的话,还能够装神弄鬼,现在正面交手,反倒是露了馅,不过如此罢了。”
“子扬,之后你不必去挑战扶风刀狂了。”
“这样靠着左道手段的武者,与其交手,不过平白自坠了身份。”
身后身穿蓝色剑袍,气度颇为沉静的青年道:
“可是他毕竟踏破了大荒寨……”
中年剑客不以为意道:“大荒寨虽然逞凶已久,但是实则只是寨主稍微麻烦些,可那也不过只是寻常的六品武者,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才能够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
“若是能够得知其落脚之处,以你的剑法武功,想要挑破了这个什么大荒寨,不过也是举手投足的事情罢了……”
而在先前,王安风所坐的位置那里,那和马义弘为同乡的豪武大汉慨叹道:“没有想到,当年那畏畏缩缩的马义弘,竟然也有了这样的武功,只是可惜这位扶风刀狂,名头着实响亮得紧,可本事虽然不错,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记得他还上了今年的刀剑榜的副榜,当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周围数名武者亦是应和。
便在此时,场下比斗也已经逼近了尾声,王安风右手刀锋斜斩,将马义弘的刀弹开,后者踉跄后退两步,刀锋上黏附的狂暴火焰异象斜着劈出,被那位皇甫家的老者轻而易举地压制下来。
虽然被击退,但是马义弘心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感觉,此刻再环顾周围的话,也已经半点不觉得害怕畏惧,反倒是有雄心豪迈之气升腾。
皇甫家长老看了下两人,道:
“不错,胜者为扶风刀狂。”
“还有谁要挑战他么?”
王安风收刀,声音冷淡,冲着马义弘微微点了点头,道:“打得不错。”
这一声音被周围的武者听到,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声飘飘忽忽,仿佛鬼魅一般的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嘿然道:“还打得不错,自己都打得稀烂一般,哪里来的好大脸皮。”
马义弘受王安风恩惠点拨,心中已经将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大刀客当作了除去师长之外最为敬重的人,当下持刀怒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那道声音复又飘忽到了北方,啧啧道:
“怎么这么样就恼了?”
“嘿嘿,照我说,这个什么扶风刀狂,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乃是我西北江湖中群雄论道切磋的地方,你一个扶风人,北方人来我们西边儿做什么?”
“还打得窝窝囔囔,不如赶快滚回去算了……”
旋即复又一阵鬼笑,马义弘气得大怒,却根本无法判断出那个鬼笑声音出现在哪里,旁边皇甫长老亦是觉得飘忽不定,他擅长刀法,却不擅长对付这种左道手段。
在场的武者们,对于这样一个说话阴阳怪气,还不肯露出真容的家伙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好感,但是闻言心中亦是不由得浮现出异样之色
今日乃是西北十七郡演武。
便是夏侯家,东方家,以及轩辕家的高手都不曾出手,一个出身于扶风,武功平平之辈,也在这里比斗,武功寻常,在座只要是成名之辈,哪一位不比他强?
竟然还敢端着那样的态度?
心念这样子转了一转,看向场下人的眼神不由得便发生了变化,略有异样。
马义弘面红耳赤,正要开口,突然听得那冷淡声音传音道:“若还打算支撑门派,不负师长,就不可如此易怒。”
马义弘张了张嘴,道:
“可是,他们污蔑……”
周围人人眼神略有古怪,虽然都潜藏起来,但是即便是再如何细微的东西,以千人之数汇聚再一起,也已经庞大到了难以让人忽略,窃窃私语,更是不曾断绝。
马义弘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句文绉绉的话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面。
举天下之谤而加之。
他看到身前的黑衣刀客动作徐缓,将墨刀收回。
传音冷淡,仿佛寻常。
“虚名而已。”
正在王安风欲要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自皇甫一脉的位置上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啸,浩浩荡荡,冲天而起,其音清越,颇有穿金裂石之意,袅袅不绝,将满场的窃窃私语全部压下。
众人只觉得耳廓之中阵阵晕眩,旋即便是心中骇然。
北邙剑派的领队长老神色微变,忍不住低声赞道:
“好深厚的内力!”
“好高明的手段,如此方为真高手!”
皇甫家所在之处,已经是十三层楼阁的最高点,而在那里,却站出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眉目俊朗,一双浓黑长眉,朗声笑道:
“久闻扶风刀狂大名,今日得见,心中喜不自胜。”
“愿与一战!”
“若是在下得胜,阁下仍旧扶风刀,狂之一字,便即赠与李某人如何?!”
声音落处,在这一处演武场中不断环绕,层层叠叠,仿佛龙吟一般,更添声势,可见其手段之高明。
只是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看就知道武功不凡的青年刀客,要挑战扶风刀狂,先前盘山派的老者皱眉,突然想到一事,口中啊呀一声,拍手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位李丹寻和前几日败在了扶风刀‘藏刀’手段之下的赵阔乃是同门师兄弟,情谊深厚,啊呀,原来是为了同门而出言挑战。”
老人摇头叹息,道:
“真的是,就为了这个,便不顾及这其实是皇甫家的主场了么?”
“委实也是有些太过于鲁莽了,恐怕要落人口舌。”
北邙剑派的剑客道:“虽然如此,但是为了好友出头,纵然受罚,于义气无愧,你我也都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难不成北山公不曾有过这种举动么?”
老者哑然无言,不过眸光之中,亦是多加赞叹。
王安风要戒备白虎堂之人,根本不愿多浪费气机,当下不顾周围赞叹声音,或者要他答应下来的呼喊声,干脆利落拒绝,声音冷淡,旋即直接转身,朝着自己的位置处走去。
李丹寻挑了下眉毛,朗声道:
“怎么了,阁下既然自号为扶风刀狂,那么本来就应该有狂性才对罢?难不成打算怯战了么?”
“原来扶风刀狂只不过是个胆小懦弱之辈么?”
王安风心念已经收束,对于周围骤然升起,连皇甫家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嘘声以及喝斥声音,全然当做无物,一颗少林一脉的武道禅心稳坐莲台,八风不动。
马义弘却仍旧有些少年心气,大声道:
“他不答应你,我来和你打!”
李丹寻面上浮现饶有兴趣之色,道:“好,看你的一路刀法,也算是有些可取之处,算是得了前辈的些许火候,我便来和你比比看。”
“可要休息片刻,打坐回气么?”
马义弘方才经历了平生之未有的酣战,气力之上,虽然有所亏损,然则战意浓厚,当下道:“不必!”
“你且下来就好!”
“好!”
李丹寻长笑一声,施展身法,飘然而落,其师师从皇甫家一位已经侠隐多年的刀道高手,加上别有他遇,天资过人,马义弘的师父不过是勉强五品的手段,如何能够是他的对手?
众人只见到李丹寻连刀鞘都不拔,连鞘去打,一道白影闪过,方才展露出了一手颇有可取之处刀法的马义弘手中的鲨齿刀便被击打得扬起,失去了章法。
在场众人,都是武功颇为高超之辈,当下看出,其实在这一招之内,胜负已经分了出来,只是之后,李丹寻复又连连击出,王安风和马义弘交手共计六十七招,他便一直打到了六十六招。
最后一招霸王卸甲,恰好将之击败。非但是将其手中代代相传的鲨齿刀给直接打飞掉,更是一下将马义弘踹出擂台,如此行径,已经堪称是有折辱之嫌。
李丹寻将刀收回,朝着王安风的方向,从容微笑道:
“看来,是我略胜一筹了。”
模样虽然俊朗有礼,但是这种刻意压制招数的模样,以及将马义弘踹翻跌落擂台的行为,又无不透漏轻狂挑衅之气。
马义弘爬起身来,面红耳赤,几乎觉得无法立足。
周围江湖人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音,毕竟江湖武者,性子颇为暴烈,喜好热闹,虽然有人觉得李丹寻如此行为多有不妥,但是却又转念一想,人不轻狂枉少年,这样虽然有些狂妄了,却也是少年人常有姿态,何必苛责?
当下便只一片的喝彩声。
皇甫家的小厮脚步轻快奔出,将写满了点评的纸张卷好,送到了一处处的酒楼茶肆之中,说书先生接过了信笺,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看了一眼,微有迟疑,可是周围百姓催促得急,还是开口道:
“先前扶风刀狂和那位少侠的比斗出了结果了……”
周围听着讲解的百姓眸子发亮,忍不住催促道:
“怎么样,是什么样的结果?”
“扶风刀狂赢了罢?用了几招,三十招?十招?还是一招?”
说书老者迟疑了下,道:
“赢的话,自然是扶风刀狂赢了,但是却并不是如同各位所想的那样简单,这两位刀客彼此切磋,一直到了六七十招,才勉强分出了胜负。”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先前送东西来的小厮隐藏众人之中,轻声道:“难不成是那位和扶风刀狂交手的刀客,其实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么?”
众人眸子微亮,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老者摇了摇头,道:“这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在这之前,皇甫家的李丹寻李少侠,为了先前败在扶风刀藏刀术下的同门,出手挑战扶风刀,言道两人以‘狂’字作为赌注。”
“但是扶风刀却避而不战。”
人群中一阵骚乱,旋即已经有人不忿地咕囔开来,颇为不满。
对于西北地方的百姓而言,因为所处之地,气候天象都颇为恶劣,是以此地多出豪迈之辈,比武可以输,输了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但是避而不战,尤其是以称号为赌注的情下,却是要让人看不起的。
老者复又道:“在这之后,先前与扶风刀相比的那位刀客,挑战李丹寻李少侠,被其轻易击败。”
“故意比扶风刀所用的招数少一招,将之击落擂台。”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位大汉饮一大碗酒,重重拍了下桌子,叫好道:
“够豪气,够狂妄!”
“这样子才算是能够称得上一句狂字,依我看来,扶风刀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比起咱们天雄城的李少侠而言,还是差了的,为人方面,更是差得不止一点两点了,不够敞亮,更不够豪气!”
“这个狂字啊,还是交由咱们李少侠为好。”
这样一勾动,加上明明白白摆在了眼前的战绩,众人也不由得出言附和,又有人提及了扶风刀明明是扶风人,却偏生来凑这个热闹,便更是引得众人心中不满之心浮现。
小厮嘴角浮现微笑,安静退了下去。
这样的一幕幕几乎是在整座天雄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和茶肆里面发生。
演武场当中
李吟香听得周围人充满不屑的低语声音,张了张嘴,想要为刀狂辩护,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开口,只是仍旧在心中固执认为,刀狂就是那个视千金如草芥的大豪侠。
就算武功不行,也一样是豪侠!
夏侯婕略有失望道:“还以为是难得一见的大高手呢,原来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么?”
皇甫秋阳迟疑道:“虽然说,若他一直蓄力的话,确实能够斩出当日击败赵阔先生的那一刀,但是也不能够排除,今日他保留实力的可能性……”
夏侯婕挑了下眉毛,一指周围,那些门派武者,还算是自衿身份,只是低声交谈,而在其余地方旁观,闯荡江湖的游侠武者们,则就没有那么许多的讲究了。
当下各种不屑的声音言论不时传出。
夏侯婕摇头道:“他既然称为扶风刀狂,面对这样的轻视,难道不应当拔刀斩之,证明自身的实力么?”
皇甫秋阳无言以对,只得道:
“或者也有苦衷……”
夏侯婕无奈,道:“你便是性子太柔了……”
对于扶风刀狂的斥责和不屑,并没有在这一场盛会当中占据了太长的时间,毕竟还有其余的武者进行比斗,各展高招,精彩绝伦,一开始那一场闹剧般的事情,在他们的心中,不过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即抛之于脑后,不复在乎。
之后十数场比武当中,涌现出了许多武功高强之辈,但是最强横者,莫过于是皇甫家外姓弟子李丹寻,以及皇甫家少主皇甫魁。
除此之外,北邙剑派的赵子扬,其一手剑法,亦是得了个中三味,六品之内,堪称是难得的后起之秀,引来阵阵赞叹。
一日比斗,已然近乎日落。
即便是午间都不曾停止,自有皇甫家的侍女仆从,送上了西北特有的种种美食好酒,以供诸多武者的饮食。
在最后比斗的两人争斗出了胜负之后,此次演武,算是功成圆满,各派也都如愿以偿,皇甫长老站在了演武台上,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得了哈哈哈的大笑声音,仿佛鬼哭一般,自入口处而来。
王安风仿佛古井的眸子微挑。
他养气机已经近乎一日。
伴随着越发肆意而狂妄的大笑声音,在入口之处,突然倒飞入了两人,浑身是血,重重砸在了地上,正是皇甫家中派出,看守入口处的两名高手。
此刻尽都是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浑无半点的血色。
只是还有些微气息,可是浑身关节处已经呈现了异样的扭曲,显然就算能够从阎罗手中夺回来一条性命,一生苦修至此的刀术精髓,也是全然无法再施展出来。
先前阻拦众多武者,刀不必出鞘,招法至多三招便能够定鼎的高手沦落到了如此的下场,在场诸多武者,亦是难免心中微寒,生出诸多不妙的念头来。
皇甫家长老神色骤然变化,身行一掠而至,将其中一人手臂抓起,一身浩大内力,源源不绝,涌入其中,那面无血色的皇甫家高手吐出两口淤血,极为虚弱地睁开了眼睛,道:
“长老,小,小心……”
“有西域高手……擅闯……”
皇甫皓听得这声音越来越低,忍不住凑近了道:
“擅闯什么?你说清楚些……”
那位皇甫家高手神色突然诡诈,抬起头来,道:
“西域高手来此,要你们的性命!”
声音尚未落下,双掌抬起,已经一上一下,重重拍击在了皇甫皓这位家族长辈的心口以及丹田之上。
凶狠刚猛的劲气不断爆发,后者心中关切晚辈,一时间根本未做提防,自身内力更是往外输送,为之疗伤,无暇防卫己身,这一连两掌,可谓是吃得结结实实。
当下口中喷出鲜血,软软倒在了地上,转眼就已经没有了生息,一位曾经历经了不知道多少的江湖风雨,刀剑厮杀的长者,最后竟然是因为对于晚辈的拳拳爱护之心,以及担忧家族而被暗算致死。
高手相争,贵乎于一线一息之间。
这样的变故几乎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尚且不等这些高手反映过来,在场武功最高之人,竟然就以这样的方式,含恨而亡。
并不是这位皇甫家的长老不够警惕。
委实是对方的伪装太过于真实,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身受重伤,被人抛飞入内的晚辈,竟然会是敌人伪装的,而且就在皇甫皓为其疗伤的时候,骤然暴起,以绝学暗下杀手。
其武功亦是到了五品境界,可怜皇甫皓身为四品,江湖一代宿老,竟然如此屈辱死去,那皇甫家高手跃起身来,一下掀开脸上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鹰钩鼻,颧骨高耸的面孔来,哈哈大笑道:
“如何?!”
“我莽龙宗的锻虚破妄掌法如何?比之于大秦七宗的手段,可能分出上下么?”
众人正自惊怒,又远远听得了几声长笑,道:
“什么西北江湖大会,没有老夫几位兄弟在场的江湖大会,不过只是一堆的臭虫互啄一般。”
“是极,是极,这个什么皇甫老儿的刀法据说很快,可惜没能够看到,就被打烂了心脏,死得干脆利落,可惜,可惜!”
“快哉!快哉!”
伴随着长笑声音,自外而入两位老者,一者肥胖,一者则是瘦长仿佛竹竿,身上气机俱都是深不可测,直入其内。
今日众多门派世家,在此地的,大多都有六品的实力,而门中四品以上高手,都留守门派,镇压祖地,那种高手轻易不会出来,皇甫家主与其余三家之主,则俱都在其他地方商议要事。
留下来的皇甫皓,本身便是众人中实力最强的四品武者,只是未曾想到,这位侠隐江湖的老者,一开始就遭人暗算,辈以西域江湖最上乘的刚猛掌法所害。
是以而今所在的众人,人数虽多,然则无人能够和这三人抗衡,又并非军阵中人,纵然一拥而上,也难以彼此相助,更可能是彼此影响,反倒难能发挥出真正实力。
而这三人只需利用轻功,腾挪转移,便能保证自己不被包围,到时候,便如同虎入羊群,不过一场厮杀。
对方固然可能力竭重伤而亡,自己这方,十余年来养成的门派菁英更是极有可能付之一炬,对于江湖势力而言,这几乎久是釜底抽薪一般完全不可以承受的代价。
而大秦刑部,早已经知道此处乃有江湖演武,并不会因为刀剑之音而派出高手。
人人心中念头飞转,一时之间,彼此双方竟然陷入某种沉默的僵持之中,便在那北邙剑客打算开口时,皇甫家的看台上,突然传出了一声怒吼哀嚎之音。
旋即一道白色身影仿佛利箭一般,急扑而出。
众人定睛看去,正是李丹寻,此刻双目怒睁,仿佛已经怒极,持刀扑击而上,一身气机昂然而起,竟然也抵达了五品之境,高于大部分在场之人。
旋即拔刀,便与暗算皇甫皓之人厮杀在一团,刀刀行走搏杀之招,不求自保,只求杀敌,彼此攻杀速度极快,在场众人无论敌我,都插不上手,只能看着两人厮杀。
过去数十招后,那消瘦汉子怪叫一声,便即退后,尚未走出,肩膀便已经挨了一刀,血流如注,然后丹田便被李丹寻以刀柄击中,借助旋身之势,施展了高明的点穴功夫,那人旋即扑倒在地。
一旁两位老者怪叫扑上,其余人只见到李丹寻手中之刀越舞越快,招招精妙异常,攻敌之所必救,借助战意悲愤之心,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
众人各自都已经握紧了兵器在手,双目紧紧盯着战成了一团的三人,只打算一旦战局分开,便即一同出手,借助李丹寻所创造的机会,集合众人之力,将这两名胆敢来此地捣乱的西域高手擒拿而下。
李丹寻掌中名刀舞动仿佛一团白雪,众人正担忧他以一人之力鏖战两人,力有不及的时候,突然听得当当两声脆响,那胖瘦老者手中兵器尽数都被击飞。
李丹寻右手长刀旋转,一如先前,点住了两名西域高手的穴道,一胖一瘦两名老者旋即亦是仿佛朽木一般,扑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将其直接捆缚住。
而直到这个时候,那三名西域高手仍旧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李丹寻则是趋到了倒伏在的皇甫皓身旁,为其诊脉之后,突然面露喜色,自怀中取出了数枚丹药。
方才取出,周围武者都能够闻得到一股馨香之气,可见这些丹药的不凡之处。
李丹寻将丹药为长老服下,用内力将之化去。
过不得片刻时间,便即有人高呼道:“气息恢复了,皇甫长老的气息又有了!!”
众人心中尽数都是微松口气,不觉已经额上冒汗,委实是这一转动变化,忽如其来,以这些江湖武者久经历练的心性,仍旧有些紧张和喘不过气来。
旋即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一身白衣仗刀的李丹寻身上,眼中皆有赞赏,感叹之色,各派少女眼中则是颇有孺慕,今日他的表现本已经极为出色,远在各派菁英之上。
之后更是力挽狂澜于既倒,以一敌三,以弱而胜强,不爱宝药,为长老续命,这许多事情,每一件,都是足以震动西北江湖的大事情,此时全部加之于一身,便更是如此!
加上李丹寻本就生得俊朗,今日所表现出武艺高强之外,更有年少轻狂气。
如此狂生豪迈之辈,自然引人倾慕。
而在众多赞叹,恭贺声中,却有两人眉头紧锁。
“鸾”凝神道: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手段,难啊难了,这,真的是……”
‘影’亦是面色沉郁。
他们二人都已经认得出来,那三名西域高手,都是白虎堂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其身份也只是那位阁下亲自自西域探查回来之后,他们方才有了名谱。
也因此,他们两人也知道,这三人的武功有多强横。
最起码一点,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五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四品武者,本身鏖战历久,厮杀经验极为丰富,便真的是五品,也绝非李丹寻方才所展现出的实力所能压制。
而他竟然能以一敌三,尽数擒拿。
白虎堂袭击,刑部得到线索,旋即必然通知皇甫家,西域高手突然出现,光明正大地闯入,李丹寻临阵突破,更能以一敌三,在家主不在的情况下,将对方尽数击败。
然后还恰好有丹药,能够将长老续住气息。
这许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曾停歇,就仿佛是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掌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一样。
‘鸾’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我只顾防备外敌,竟然没有想到,想要夺取皇甫家声望威名的最好方式,并不是打压,而是自内部瓦解……”
‘影’沉默了下,环顾周围,在亲身经历了一场江湖大事件之后,诸多武者已经陷入了颇为激昂的心境当中,纵然有少许冷静之人,在这种环境下,也难能保持理智。
不是所有人都掌握了刑部密探所知道的情报。
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刑部密探一样,以怀疑一切作为宗旨。
他收回目光,道:
“暂且观之,之后将事情尽数告知皇甫家主如何?”
“鸾”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可……”
“西北总捕对于江湖的态度,你是知道的,这一次如此大的事情,仍旧固执要作壁上观,皇甫家主与他打交道的时间比你我的年纪都大,根本不会轻易相信我等。”
“而且,你难道没有发现么?只是凭借着今日的事情,李丹寻其实已经开始‘蚕食’皇甫家名声了,在皇甫家做出反应之前,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施展空间……”
“我等这一次,算是惨败了……”
‘影’双拳不由得紧握。
便在此时,李丹寻突然抬手,变如鸾所说,其此时威望几乎无二,本已极为喧嚣的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必然是今日主角的年轻刀客整理了下身行,将佩刀收入鞘中,看向了皇甫家的方向。
就在众人好奇他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李丹寻突然抱拳,微微一礼,朗声道:“诸位同道在侧,今日李某,有一难以启齿之事,想要说与诸位,也恳请诸位,作个见证!”
众人自然答应,道:
“有什么事情,李大侠尽可以说出来!”
李丹寻微微一笑,双目看向第十三层楼阁处的方向,‘鸾’突然起身,总也潇洒不羁的面容上浮现怒色,低声喝道:
“不好,这人打算做……”
李丹寻已经开口,朗声道:
“在下年纪二十有三,未曾有所婚配,前几日,看到皇甫小姐身旁好友,惊为天人,多方打听,知道其名为李吟香,李姑娘,在下不才,谨以今日连胜献上。”
“唯盼能得姑娘欢心,以求来日。”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一袭白衣如雪,眉目俊朗的江湖狂生,已经能够让不知道多少的少女为之倾心,更何况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以一身荣光为酬。
不知道何时,也不知道是谁开口的,所有人已经开始劝说那位李姑娘快些出来,赶紧答应下这样一位年少英雄的喜欢,江湖豪客,以手中剑叩击胸膛,其音肃杀高昂。
‘鸾’几乎气急,道:“该死!若非是司马错大人此刻不在这里,他如何能有这种胆量,打算借众人之势强压?!这是打算要踩着皇甫家,攀上我大秦西域都护,军马总督大将军的线……”
“这孽障,原来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打算要渗入官场么?!”
当下心中越发焦急,想要开口喝止,但是千人之欢,已经汇聚如一,仿佛波涛一般汹涌澎湃,那里又是他们两人能够组拦得住的?
当下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大秦总都督司马错的侄女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十三层楼阁处,一身白衣如雪,肩上披着白绒大氅,仿佛一片即将飘落的白雪。
见到正主出来,众人便即慢慢安静下来。
李吟香冲着李丹寻福了一礼,声音清脆,道:
“多谢李少侠厚爱。”
“但是吟香已有婚配,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身为子女,不能违背,还请少侠海涵。”
李丹寻面容微微一滞,旋即朗声笑道:
“既生为人,如何能够为一纸婚约,陈规旧矩所束缚?李某诚心诚意,唯愿有资格能与那位和姑娘有婚约的青年才俊一争高下!”
诸多人中,虽然有许多仍旧沉静,做壁上观,也有许多人连连喝彩,那模样,竟然似乎实在逼迫一般,被人群困在一侧的鸾心中怒极,几乎气得要出手杀人。
李吟香虽然镇定,却也毕竟年轻,眸子里浮现些许慌乱/
便在此刻众人呼喝如同浪潮的时候。
突然有另外一道身影,慢慢走了下去,在众人眼中,极为显眼,李吟香亦是微微一愣,几乎要喊出大侠二字,李丹寻察觉她神色变化,扭过头来,看到一身黑衣持刀而来,心念微转,朗声笑道:
“扶风刀你此时下来,有什么贵干么?”
“可是答应了与某的比斗?虽然迟了些,但是无妨,听说你曾经让李姑娘受惊,今日便再加上‘狂’之一字,以表心意。”
王安风神色冷淡,似乎懒得去管,抬起头来,看着李吟香。
这位姑娘帮了他一个大忙,往后他换去刀狂身份,两人自不复见,但是在此之前,他并不介意在做自己的目的时候,顺手回上一件事情,恩怨两清,当下抬眸,平静道:
“你讨厌这样么?”
李吟香呆了一下,似有不解。
刀狂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冷淡如冰,又问道:
“我说,你可喜欢现在这种事情?”
“被人裹挟大势,逼迫着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李吟香眸子里浮现些微的涟漪,看了一眼周围那些或者想要报今日之恩,或者想要结交李丹寻这个江湖中后起之秀的武者们,抿了抿唇,重重摇头,道:
“不喜!”
刀狂收回视线,淡淡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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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刀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下)
鸾影二人简直目瞪口呆,不知道他此刻出场是为了什么。
李丹寻见李吟香和王安风说话亲切,不知是因为少女喜欢侠客,因而有的孺慕崇拜感,只道是他二人关系极为亲近,心中不由浮现不悦。
再加上王安风口中所说什么“被人逼迫,做自己不喜之事”,委实有些直接不逊,自觉受到了冒犯,更是略有薄怒,冷笑道:
“怎么了,扶风刀,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么?”
“要不要在下让你三招?”
王安风抬眸看向李丹寻,并不回答,周围皇甫家的武者散开,周围可以听到诸多窃窃私语,大抵都是不屑,言谈扶风刀自取其辱,委实是今日李丹寻的表现太过于强势了些。
影皱眉道:“他打算做什么?”
鸾死死盯着下面,摇头道:“不知道……但是如果他能够让李丹寻吃些苦头的话,分去些许声威,今日咱们便不算是败得太惨。”
众人所讨论事情,自然难以影响到此时的场下两人。
此地只有他二人,李丹寻低声道:“你若是不出面的话,我还可以放过你,但是你既然出来了,便准备付出些代价罢……”
王安风看着眼前这个大出风头的青年,神色淡漠,道:
“三息。”
李丹寻微微一怔,心中旋即升起怒气,眼前这人连一介寻常六品都要鏖战六七十合方才能够险胜,竟然妄图三息之内击败自己么?当下怒极反笑,尚且不等他开口,王安风右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之上。
伴随低吟,手中墨刀一寸一寸拔出。
刀狂嘴角微微挑起弧度,轻声道:
“第一息。”
天地之间,骤然死寂。
转瞬之间,破空之音便骤然暴起!
恐怖的刀影冲天而起,北邙剑客正对着身后的弟子们点评王安风站姿之中的漏洞,心脏突然一顿,双瞳瞪大,倒映流光。
先前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仿佛瞬间来到了寒冬。
天地之间,唯独霸道无匹的刀芒瞬间砸落,几乎是第一道刀芒落下的瞬间,第二道已经砸落,第二道疯狂劈斩的同时,第三道第四道已经出现。
浩大,刚猛,霸道!
当!当!当!
尽数碰撞的声音高昂而凄厉,充斥了所有人的耳廓,每一砸落,都如此沉重,李丹寻只能勉强支撑,连连后退,偌大的演武场中,一片死寂,只能够听到金属极剧烈的嗡鸣声不断地炸开,刀芒一道道劈落。
所有人在这样霸道而狂放的刀法之前,都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们看着刀芒之中,一道身影缓步往前,声音冷淡,伴随着脚步声和剧烈的刀鸣之音,一句一句响起。
“你刀法无力。”
“架势松散。”
“气机混乱。”
三息时间已到。
最后一刀劈斩而下。
铮然鸣啸,李丹寻手中之刀握不住,倒飞而出。
最后的声音落下,在死寂的空气中,在一个一个茫然失神的武者耳边响起,淡漠而狂妄。
“你有什么资格,和某比刀?!
皇甫魁从失神之中挣脱,闪身进入擂台之上,持刀拦架,李丹寻乃是皇甫家大功臣,他无论如何不能够让他在这里被人击败,当下高喝道:
“扶风刀,我李师弟历尽鏖战,又以一敌三,击退强敌,导致气机不复,你这趁人之危,算是什么好汉?今日看在在下面子上,暂且罢手,待得数日后再行比过如何?”
他已经搬出了皇甫少主以及皇甫世家,意图逼迫眼前刀狂后退,刀狂手中之刀斜持,通体墨色无光,唯独刃口一片清寒,平静道:
“挡在某身前,便是与某为敌,与某为敌,唯独死战……”
“既为死战,生无怨,死无憾!”
“可有这样的觉悟么?”
伴随冷漠宣言,刀狂手中墨刀微抬,旋即再度劈落,霸道的刀痕这一次,径直将皇甫魁在内的两人,尽数笼罩其中,皇甫家高手见少主亦被困顿其中,亦是冲入其上,试图将刀狂制服。
王安风双拳神兵气机弥散,将此地气机搅乱,无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花费更多时间调动气机,只得凭借本身体魄内力,以及武功对敌。
与此同时,其右手墨刀凄厉长鸣,瞬间分化刀影。
皇甫家高手一十三人。
北邙剑派三人。
盘山宗一人。
皇甫魁,李丹寻。
江湖武者七人。
众人呼吸凝滞,茫然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
他们看到一个个高手纵身跃入其中。
他们看到剑芒刀痕,纵横交错。
然后看到了刀狂右手中墨刀微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瞬间,他们能够看得到武者面目上的惊惧,看到肌肉细微的抖动。
看到墨色无光的刀锋上面,青冷的光。
时间的缓慢不过是错觉,凌厉肃杀的刀鸣之音,冲天而起,刀狂手中刀法展开,气机爆发,仿佛疯魔,将涌上擂台的所有武者尽数笼罩。
王安风心神渐渐为一,仿佛踩在一团光上,几乎本能,将自身原先所用药师谷混元体,神偷门武功,太极武功,尽数舍去。
唯独少林金钟罩,佛说力士移山经。
他的呼吸悠长。
双眸平淡,平视天空,大地,平视一切众生。
力,力,力!
横推一切方为力!
墨刀微震,铮然鸣啸如龙。
自从迈入中三品后,再不曾进行过的铜人巷仿佛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扮演刀狂以来,一直冷静沉寂的鲜血突然沸腾,王安风迈步向前,身上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伤痕,鲜血迸射。
与此同时,内气涌动,刀法越发狂乱!
整个演武场全部失声。
清寒的刀光将整个演武场中,足足二十六名六品以上武者尽数笼罩其中,仿佛一团舞动的寒风,仿佛云雾,仿佛月光。
二十六名成名武者陷落其中,只得自守。
夏侯婕双目瞪大。
她看着那一道墨色的身影徐步往前,以一敌众,这个时候,其余所有人的思维都几乎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慑到冻结,只能看到刀影霸道无匹,不断砸落,将所有人压制。
这是一个人的舞台。
影的身躯微微颤栗。
鸾瞪大了双目,张了张嘴,呢喃道: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便在此时,刀鸣之声,陡然暴起。
一道明艳霸道的刀影瞬间将所有人迫开,仿佛划开了山河海陆,一身黑衣的刀狂踏前,手中之刀如同霹雳,尽吸周围生机,当着李丹寻头颅劈斩而下!
而后者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
危在旦夕之际,李丹寻双手陡然交错,一上一下,猛地击出,气机刚猛霸道,远比先前施展刀法,更为纯熟,这是烙印在了身体中的本能。
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手中之刀戛然而之。
清越的低吟声顺着刀锋弥散。
所有人的视线都为之凝滞,但是不是在王安风身上,而是落在了李丹寻的身上
众人都有颇高明武功在身,因而看得出,李丹寻刚刚施展的掌法,和先前暗算皇甫皓的,分明同出于一脉,乃是西域江湖中的顶尖绝学。
皇甫魁瞬间明悟,神色骤然变化,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师弟!”
李丹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便在此时,突然响起了一声阴测测冷声,道:“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好徒儿,你我谋划十六年,今日功败垂成,也要让各派付出足够代价……”
众人心中悚然一惊,先前被点了穴道,以困龙锁锁住的三人竟然已经挣脱开来,其中一人瞬间向前,另有一人则突然飘忽不定,冲向十三楼高阁,右手伸出如爪,直取李吟香。
此刻顶级高手不在,他们想要离开,唯一阻拦只有刀狂,先前见到他和李吟香的交谈,误以为两人关系极为亲近,当下打算攻敌之所必救。
王安风此刻,距离李丹寻不过一尺,抬手便可以将之斩于刀下,而代价便是李吟香丧命,几乎不曾迟疑,骤然折返。
那中年男子扑击上来,李吟香身后护卫早已经暗中凝气,猛地上前,双手牵扯,化作两条长龙,但是其武功不过五品巅峰,并不是前者对手,几乎数招,便被击落。
李吟香清亮的双目瞪大。
这个时候,反倒是没有了害怕,倒映着那颧骨高耸的西域模样,在自己的双瞳之中靠近,不断靠近。
少女鬓角的黑发微微扬起。
便在一切归于寂静之前,铮然刀鸣暴起,将一切压下,在她的视线之前,在她和要夺她性命的老者之前,骤然出现了一人,一刀。
墨色的大氅微微震动。
铮然一声鸣啸,刀鸣声音高昂,转而凄厉。
王安风将墨刀横栏在前,强接一招,面色发白,嘴角咳出鲜血,血珠飞扬,落在了身后茫然的少女额前,仿佛花钿,妖艳夺目。
对面西域男子突然冷笑,双手之上,劲气再催。
便听得喀拉拉声音,王安风手中墨刀突然自中间断裂,这原本是用来锻造神兵的材质,竟然被硬生生击碎,可见其掌法刚猛,中年男子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道:
“你输了……”
“不得不说,你确实实力高超,可惜,仍旧拘泥!”
便在此时,那位西域高手突然发现,自己右手竟然难以收回,心中陡然一惊,漠然的声音响起。
“是谁让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某?!”
王安风眸子低垂,体内内力,骤然阴阳轮转,右手以神偷门之法一旋,半截断刀,铮然鸣啸,极为迅速凌厉,以那位高手的手腕为轴转动一周,刀罡锋锐,但听得一声惨叫,那高手的两只手腕,已然齐齐飞出。
李吟香三人眼前,黑衣刀狂,大氅抖动,复又一拳,砸在那位西域高手腹部,后者措手不及,口中喷出鲜血倒飞而出。
众人在下方结阵各自自保,这许多高手,却被两名老者压着在打,已经有许多人负伤,胖老者也有些不耐,抬手击退一人,高声道:
“得手了么?!”
“快些出来,拖延得太长时间,那些家伙必然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就是想要走也走不得了!”
声音落下,许久不曾听到回答,正当两名老者越发烦躁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惨嚎,旋即就有一道身影倒飞而出,众人定睛去看,正是先前暗算皇甫皓的西域高手。
只是以一双掌法傲然的后者,此刻已经没有了双手。
两名白虎堂高手心中震动,尚且不等他们营救,便有脚步声音传来,一人自上踏空而来,每落下一步,赤炎流转,化作台阶,旋即散去,一步一步,缓步徐行,衣袂翻飞抖动。
不过数步,已经在那逃遁武者身旁,右手一招,流光自高阁而来,瞬间自其脖颈处刺入,旋即以上而下,重重将之倒插在地。
浩荡波涛,滚滚四散。
交战双方各自后退,心中惊疑不定。
烟尘徐徐散去,他们看到一身黑衣的刀狂缓缓起身,右手中刀只剩下半截,而先前威风八面的四品武者,已然殒命,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两名域外高手见他看来,各自只是觉得头皮发麻,瞬间提气戒备。
王安风先前强行和诸多武者争锋,后来又硬生生吃下了一位四品高手的杀招,内气涌动,面色苍白,嘴角流出鲜血,然则其气势丝毫不弱,周围武者,莫能仰视。只是看到他徐徐往前,右手所持墨刀已然折断,锋锐反倒更甚先前三分。
脚步声音响起。
不知为何,踏在地面上,竟犹如战鼓,却已经不复先前沉稳平静,众人方才恍然,即便是如此人物,也有自己的极限在。
而因其已然靠近极限,此刻黑衣染血,手持残刀,反倒越发疏狂。
夏侯婕自上方探出身来,心跳加速,屏息看着前面,看到群雄束手,刀剑残缺,众人之间,唯独一人徐行,刀狂右手叩刀,声音已然略有沙哑,漠然道:
“一刀一剑平生意。”
“负尽狂名十五年。”
“要杀刀狂,你们,还不够……”
他右手中断刀抬起,气机膨胀,瞬间将前方两名四品域外武者,笼罩其中,嘴角一抹鲜血,漠然道:
“齐上罢……”
“蛮夷。”
ps:更新奉上……
今日的更新,是修仙党和早起党的胜利!
然后我已经歇菜了,我要请假!(理直气壮)
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