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历史总是相似的……(二合一)
脚步声音逐渐远去。
师怀蝶站在院子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刚刚靠得颇远,所以并不知道事情进展究竟如何,但是既然这人已经离开,也就是说,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那么穷奇……
那个性子凉薄的下棋人终于是死了么?
想及当年身为剑奴和弃子时候的日子,师怀蝶神色有些复杂,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旋即右手按剑,大步走到了门前,左手抬起,顿了一顿,然后下定了决心,将木门重新推开。
阳光倾泻进去,她警惕地抬眸去看,屋子里比起外面的凉爽而言,温度高不少,热浪往外翻涌滚动着,除此之外,装横并无变化,桌椅摆放整齐,显然方才并没有发生冲突,或者冲突一开始就已经结束。
欧冶归元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异样,师怀蝶自下而上去看,看到了质地细腻,贵有百金的江南衣物;看到了金丝银线勾勒,镶嵌七枚温润白玉的腰带,腰间的玉佩流苏……
视线继续上移。
她看到一双平静的双目,安静看着自己。
师怀蝶双瞳骤然收缩,周身肌肉紧绷,险些暴起出手,鱼肠几乎出鞘,方才注意道,欧冶归元虽然在微笑,但是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而那眸子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死寂,一片涣散,看不出半点神智。
师怀蝶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右手从鸣啸的鱼肠剑上松开,背后不觉已经渗出冷汗。
委实是给吓了一大跳。
定神之后,上前检查,发现欧冶归元的身体仍旧和活人无异,脉搏有力,甚至于内力都还在,没有散去归墟,但是却又不会对任何动作作出反应,如同一个机关木偶人。
师怀蝶抿了抿唇,突然退后两步,右手一动,手中鱼肠剑铮然鸣啸刺出,瞬间点在了欧冶归元喉咙上,仿佛要搏命厮杀,煞气骤然爆发,那双眸子里却仍旧没有半点的涟漪。
剑锋在马上就要刺穿欧冶归元喉咙的时候,骤然收回,携带的剑气仍旧将欧冶归元脖子上的皮肤刺破,渗出鲜血,而后者却仍旧没有半点的反应。
师怀蝶这才安心下来,长呼出口气,将剑收回,呢喃道:
“活死人么?”
“和萧润林,陆永玫的打算一样……可是他们两人能够从中获利许多,但是弄出这样一个活死人,对于先生又有什么用?”
“他又不在铸剑谷中……”
思绪因为放松而有些发散,师怀蝶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件根本想不通的事情,此时至关紧要的事情,先得带着欧冶归元回返铸剑谷。
陆永玫和萧润林已经被击退,路上应该会安全很多。
至于之后……走一步算一步,之后事情,之后再说。
师怀蝶以自家公子身患恶疾的理由,以溢出市价三成的价钱,从旁边的农家那里买来了一辆牛车,牛车上有仿佛乌篷船一样的篷子,比不得马车,也能够遮挡风雨。
农户帮着将被棉被包裹着,仿佛沉睡的欧冶归元搬上了牛车,叮嘱师怀蝶说一个小姑娘家可千万小心之后,方才安心回去。
师怀蝶换成宽松衣物,将赶路车夫常穿,用来遮风的兜帽拉起,迟疑了下,将那小男孩送来的菜也放入牛车当中,堆在欧冶归元身上,然后把空了的竹篮倒扣在了墙上,里面放了一块银子。
顿了顿,又将这一小块银子换成了小拇指甲那样大小的一粒,如此方才驱车离开。
鞭子在空中打出一个响声,黄牛牟地叫了两声,迈开脚步。
牛车在车轮转动的骨碌声中逐渐加快,师怀蝶靠在车篷的一侧,打算入城之后,再换乘马车赶路,虽然已经安全,但是也不能够放松警惕,想及之后事情,心中升起一丝疲惫,复又有些许的期冀
只要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便可以自先生那里‘脱身’了。她松了口气,靠在车篷旁,微眯了眯眼睛。
阳光温暖,一时间什么都不想想,却又还是想到很多,若小村庄中的虎子打开篮子时候,看到那一笔不算多也足够惊喜的礼物时候,会不会有些开心?
她微微笑了下,然后看着蔓延到无穷远处的道路,笑意收敛,双目略有茫然,耳畔嘎吱嘎吱的声音悠扬而缓慢,心绪陷入死寂。
……………………
已经空无一人的院落前面,慢慢走出一人,身穿藏青色衣物,头戴斗笠,四周垂落黑纱,遮掩了面目。
王安风没有马上离开这个村子。
他在走出师怀蝶视线之后,立刻便收住心神,然后收敛气息,隐藏于一旁,当看到师怀蝶如同预料的一样离开之后,方才现出身形来。
走到了院门,打开篮子,看到了里面的一粒银子,微微挑眉,旋即猜测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心中微有诧异。
他对于师怀蝶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一年前,那个下手狠辣,招式冷酷的鱼肠剑剑主,刺客,杀手,之所以没有立刻离开,也是担心后者为了隐藏行迹而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
但是所见的一切都颇为出乎他的预料。
难不成她真的改了性子?还是先前果真是不得不做?
正当这时,王安风微微侧了下脸,看到了小道远处一边甩着柳条,一边走过来的男孩,微微一笑,按了按斗笠,遮住面庞,和那小男孩擦肩而过,转身离开。
行走时候,他的手掌故意往宽大的袖口里面遮掩了下,以掩饰微有火光的手背,即便如此,双拳左右的空气已因为高温而扭曲,没有遮掩的话,几乎到了被人一眼就看穿的地步。
连续两次交手,金刚般若两个拳甲本应当全然耗尽气机才是,但是好死不死,无论是萧润林还是欧冶归元,都是铸剑谷弟子,本身修为不过寻常,对敌交手,靠着的都是气机灵韵。
要是神兵本身的灵韵,或者说如王安风这样,能够借助神兵气机,勉强施展出招式的话,王安风也没有办法,只能够硬生生接下。
但是那两人的武功,在王安风看来,实属平淡寻常。
譬如萧润林,虽然用枪,但是枪法比起公孙靖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疏漏招式锤炼,出手迟钝松缓,这种武者,完全没有能力调用气机,只能够凭借神兵气机本身的破坏性对敌。
仿佛持拿千金,却不去换来神兵利器,反倒拿着金子当作武器砸过来,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者又奇效,但是对于王安风而言,他身后可还有少林寺这样一个急缺灵韵的小世界。
对面当作杀手锏,苦心积虑打出的气机,于他而言,简直堪比雪中送炭,羊入虎口,全部都被他手掌上佛珠给强行吸纳了去,半点都没有剩下。
而作为流转的拳甲,也分润些许,动用之后,非但没有损耗,反倒平白补益了一番。
从麒麟器灵传来的感受,王安风觉得它大约是吃撑了……
而且这次吃撑,还是对手强行给它‘嘴里’塞进去的,气机宝贵,这么蠢的事情,它自诞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现在正在遏制满溢而出的灵韵。
神兵威能也因此而有些不受控制,热浪温度隐有升高。
为了分神遏制双拳拳甲的暴动,王安风只得在这小村庄里散步一般慢慢走动,一直等到麒麟器灵的灵韵被少林寺抽调部分,重新消失化作了两个黯淡的火焰纹路,他才稍松了口气。
正准备就此离开,鼻子前面却传来了一道颇为诱人的香气,有些甜腻,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辨认出这是糕点的香味,不由想到今日走的时候,和东方熙明提出的‘比试’。
当时他是为了转移东方熙明的注意,才说分道而行,各自买回糕点,看谁的更可口些,虽说他本就不打算赢,但是什么都不准备也不大好。
当下循着那香味迈步走去,走过数条小巷,看到了一家很小的店面,说是店面,其实只是将院子打开来,旁边竖起了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旗子,权当揽客。
大门下的阴凉处架着个油锅,一名约有五十多岁数的老妇人将扁长的糕点扔到油锅当中去炸,伴随着滚油煎炸食材时的独有轻响香气渐渐浓郁,到通体金黄的时候,极为灵活地用两根长竹筷将金黄色的糕点夹出,放在旁边的小碗里。
然后将一旁的小锅打开,提起铜勺,舀出了一大勺粘稠的红糖糖浆,浇在了糕点上面。
甜香味道仿佛爆发的火山一般,瞬间弥散开来。
“好了,拿去,铜钱放到篓子里面,吃完以后把碗给我送回来,洗干净,要不然让你娘收拾你……小心烫,先不要吃……”
“嘶呼……烫,不,我是说香!”
“您就放心吧,我这嘴可是铁嘴,不怕烫的!”
老妇人将糕点递给旁边早已经眼巴巴等着了的孩童,不忘告诫两句,孩子接过之后,迫不及待扔了一个在嘴里,声音酥脆,传入王安风耳中。
他甚至瞬间判断出了这炸得外层有多薄。
那老妪抱怨了两声,等到那孩子捧着东西跑开之后,才转过头看着王安风,眨了眨眼睛,奇道:
“……小哥儿好陌生,是外乡人?”
“要吃点吗?”
王安风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油锅,道:
“麻烦店家,这种点心,我要……嗯,十份,不,二十份。”
老妇人吓了一跳:“那么多么?”
王安风镇定道:
“……家中人多,胃口也大,店家见笑了。”
老妇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劝他道:“小哥,这个是红糖糍粑,最好是趁热了吃才好,放凉了味道就不美了。”
王安风微笑道:“无妨,我回去很快的。”
见他如此坚定,老妇人才将信将疑开始准备起来,心里面有些狐疑古怪,难道村子里又来了十来个外地人么?怎得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极为麻利地将这种剑南道小食做好,准备了二十份,以青竹做的碗盛了递给王安风,这种容器以青竹为材,方便便宜,再用麻绳穿过,以便携带。
王安风接过之后,提着这些器物拐出数条小巷,左右环视,没有发现什么人在,当即腾空而起。
强敌已退,他自然也就不用节省气机,何况还能调动神兵拳甲,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麒麟先前吃得太撑,他施展的明明是神偷门的轻功,以控风为上,周身有罡风护体。
但是此时奔腾时候,周身风气隐隐泛起赤色,仿佛火烧云一般,速度倒是不曾减慢,来的时候,奔走山林,花了大半时辰,回去却只是短短盏茶时间。
一路避开城门守,而在此之前已经扔掉斗笠,仿佛寻常的梁州百姓一样,提着买来的东西,慢悠悠走回客栈当中,却没有看到东方熙明三人,向客栈掌柜一打听,果然还没有回来。
王安风无奈之际,心中暗自思量,现在时间还早,梁州城又大,无心给的那些店面几乎遍布了整座梁州城,以熙明几人的教程,回来恐怕还得些时间。
离伯等人也不在,薛琴霜和宫玉的屋子自己也不好进去。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先将这些点心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换了一身蓝色的衣裳,褪去杀伐之后,满身携带的冷意。
过去了这许多时间,麒麟器灵也安分下来,手背上的痕迹渐渐消失不见。在无聊等待的时候,王安风看到了桌上的点心,香气扑鼻,迟疑了下,自语道:
“熙明她们回来还要些时间……”
“那我就,先试试?”
自言自语中,已经伸手取出了一份,打开竹筷,在专门盛好的糖浆里蘸了蘸,正要放入嘴中的时候,王安风动作微微一顿,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虚掩的门,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将门关上,这才安心。
旋即心中又有些失笑,自己这般,算得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委实是上次无心送来糕点,自己尝了一个的时候被熙明看到,有些尴尬。
摇了摇头,王安风将温度刚刚好的糍粑放入嘴中。
入口时候,先是甘甜,然后是炸得酥脆的脆皮,牙齿咬下,细密轻响,仿佛一整个脆皮都在同时碎开,豆香油香一齐涌上来,仿佛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汁水浸润牙齿,最后软糯的口感,又完美地将所有味道包容起来。
王安风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身心放松。
哗啦一声,木门突然被推开来,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进来,尚未进来,就喊道:
“阿哥!阿哥!不好了……”
“我们跑了好多家,都没有买到招牌的点心,离伯也都没有买到酒,然后打听说是因为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要来,所以柱国把好东西都带走了,离伯便更恼了……”
“阿哥,你去劝劝离伯吧。离伯他,他好像已经气到要去打那柱国一顿的程度了,然后刘伯伯也在旁边煽风点火……”
少女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地可怕。
王安风身子微僵,慢慢扭过头去,看到了东方熙明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筷子上的点心,伴随着脚步声,旁边又紧跟着走出两人,先是好奇,然后陷入沉默。
王安风下意识抿了抿唇,酥脆的脆皮在口腔中碎裂的美妙声音现在无比刺耳。
有什么是比单独吃东西的时候被表妹撞破更尴尬的么?
那自然是,被连带表妹在内的三个人看到。
三个人,三个‘饕餮’。
便是三倍的尴尬。
王安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不等东方熙明的眼神变成狐疑,刷地一指旁边,干脆利落道:
“咳咳,不要误会,我只是替你们试试味道……”
“你们的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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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知恩图报者(二合一)
东方熙明的视线下意识随着王安风的手指看向那个方向,然后马上就又收回来,气恼道:
“啊呀,不是啦阿哥,不是点心。”
“是……离伯他好像很气啊……”
王安风镇定地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子上,然后顺势转移话题,道:“嗯,我听着的,离伯怎么了?”
“你刚刚说,离伯的酒被抢了?”
东方熙明张了张嘴,只觉得事情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那里开始,有些懊恼,身后同来的林巧芙解释道:
“嗯,其实是打算要去买的时候,被告知全部都已经被包了。”
“王大哥你应当知道,梁州城酒极出名,酿酒用的全部都是上等杭白菊,最上等十二玉箫,每年只有十二壶,以菊花花心晨露酿酒,很难抢到。离伯他们二老只定下普通的菊花酒,早几日就给了定钱,只等着今日尝尝酒味。”
“当日还打算一口气定十坛,最后店家说,为了能让诸多酒客都喝上,一人只能取一小坛,其中不过一斤,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定到,当日离伯还觉得这个规矩很好,结果今日……”
林巧芙不言,面上无奈苦笑。
王安风也已经能猜得到后续经过,当时离伯听了这理由,大抵觉得众乐乐也很好,然后就只预定了一坛,几日里只等着用这好酒来洗洗嘴,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非但店家出尔反尔,将所有酒包给了一人。
更何况还是让给了那位柱国……林巧芙等人不知,王安风当日却看得清楚,那位柱国虽然也威风凛凛,不逊宗师,但是在离伯面前显然是要吃瘪的,某种意义上‘输给’这样的手下败将,无怪乎老人要气得暴跳。
想及老者反应,王安风抬手敲了敲眉心,无奈道:
“不管怎么样,我去看看……”
林巧芙点了点头,复又安慰道:“不过王大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熙明那句要打柱国也只是离伯一句气话而已,个中牵连很多,当不至于如此……”
王安风点了点头,微笑道:
“理当如此。”
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但是离伯不讲理……
当街暴打柱国,哪怕青锋解大长老都不会这样扫了朝堂的面子,但是老人却完全不用在乎,他虽在江湖,但是大秦朝堂里的人或者对他敌视,但从不曾将他看作是江湖中人。
当下转口安慰三人几句,快步走出,距离二老屋子还隔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离弃道的臭骂声音,毫无半点的遮掩。
“只能买一坛?!什么东西,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拉出屎来自己坐回去的玩意儿,老子不是第一次见了,坐得这么干脆利落的还真他娘的罕见……”
刘陵赞同道:
“就是,削他!”
离弃道重重一拍桌子,复又骂道:
“还有那谁谁谁,柱国?屁的柱国,柱国个鬼,竖子!”
“当年输给老子不知道多少次,啊?!多少次?我告诉你,我跟他打架没输过,什么时候,由得他爬我的头上拉屎了?”
喝酒不怕事情大的刘陵再度表示赞同。
“就是!这不能忍!”
“必须要削死他!”
王安风站在门口,嘴角微抽,幸亏离弃道骂得虽狠,但却并没有打算现在出去别苗头,否则事情搞不好真的闹大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无论如何,两个宗师在州城里大闹,都是一件足够让所有人头痛麻烦的事情,若是发生,今日子时之前,有关此事的卷宗就会被送到天京城皇帝陛下的桌子上。
老人虽然极想自己的那柄镇岳剑,但是却半点不想和朝堂扯上关系,当今那位皇帝果决狠辣不缺,无赖起来可也比够无赖,落一点把柄,都要惹来一身的麻烦。
王安风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觉得离伯大约是不会去找那位柱国的麻烦,起码现在不会,当下稍微松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老人当年也是上过太极宫的顶尖武将,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但是最好不要做。
却又有些好奇,不知这位柱国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谁;又有谁能够有这样的身份地位,让一位柱国如此郑重对待,甚至于犯了些许的忌讳?
一般而言,因为柱国身份太高,各自在自己所在之处都有避嫌之举,譬如扶风郡柱国宇文则,平常不与城中官员有所来往,行事作风,皆以节俭为上,从不曾有过奢靡浪费之举。
毕竟这一等封疆大吏,地位上实则和古代郡王无异,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们,若有些许逾越,便会被御史台诸位御使参上一本,虽然皇帝往往哈哈一下便放在一旁,不以为意,但是圣人之心岂能妄加揣测?多少会觉得心中不安。
由此观之,能够让这位沙场枭将出身的柱国如此郑重对待,若非身份非同一般,便是在江湖中卓有声望的名宿,以其心性,极有可能是前者。
王安风眉头微皱,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位柱国将无心铁麟二人囚禁于刑部当中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刑部不可能会坐视不理,难不成说是刑部中地位非同一般的高人亲自来了梁州城,即便是如柱国这样的身份地位,都不得不郑重对待么?
若是如此,那位刑部高人来此,定然会主动调查群星阁相关的那件事情,东方凝心的布置不一定能够瞒得过去……
她虽然天赋过人,但是无心就已经看破她的布置,若非柱国突然出现,她三人能否全身而退尚且难说,更何况是刑部中真正老辣的高层。
想到这里,王安风心中有些担忧,打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在路过自己屋子的时候,东方熙明三人也恰好出来,吕白萍看到他,又往里头看了看,奇道:
“已经把那两个老爷子劝住了吗?”
王安风看了一眼背后,道:“倒也没有,不过离伯也就是现在闹得凶,就算是喝了酒,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找那位柱国的麻烦。”
“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王安风自不可能说出真正的想法,只是道:“我去看看那位柱国究竟搞出了多大的威风,方才我走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注意这些事情。”
声音微顿,他瞥了一眼背后,稍微提高声音,道:
“另外,想办法再弄几坛菊花酒回来。”
东方熙明一双眉毛皱起来,道:
“可是现在外面人很堵啊,尤其是客栈的方向,我们很难才挤出来的,又要回去吗?”
王安风看了看外面,道:“现在已经已经不至于太拥堵了罢?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怎么,你们三人也要来吗?”
东方熙明迟疑了下,挥了下拳头,道:“当然要去,我们的糕点都还没能买回来呢,最出名的几个,全部都被带走了……明明只是两个人,买那么多的做什么?只要自己能吃饱的不久可以了?自己吃不掉,还不给旁人吃。最后只能扔掉浪费……”
身后屋子里离弃道突然一声大骂: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就该一脚踹死,踹进去!”
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知道自己动作果然是瞒不过离伯,那些话就是给自己说的,要他跑去弄点酒回来,当下除去苦笑只能苦笑,引着三人走出客栈,朝着城中最雅致的酒楼走去。
一路上行人稍显得有些稀疏,可是越往酒楼的方向走,人便逐渐开始多起来,等到他们抬头能够看到那酒楼的时候,前面可见到的已经是车水马龙一般,人挤人,道路两旁甚至能够看得到披坚执锐的大秦铁卒。
王安风抬眸远眺,双瞳神韵流转,视线拉近,看到了在那酒楼临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寻常木桌,当日所见柱国神色浅淡,穿着一身白色广袖衣衫,坐在一旁。
袖口装饰以金线,白发白眉,玉冠束发,面容红润仿佛孩童,没有半点皱纹,虽为武将出身,但是就只论此时的卖相,当真不俗,称得上一句仙风道骨,世外高人,此时神态闲散,仿佛正在待客,一手斜斜依靠栏杆,一手轻轻拈起酒盏,仪态飘渺。
许多百姓蜂拥来此,就是为了能够一睹这位柱国风姿,不提朝堂上超然物外的身份,当年各国战场上纵横捭阖的战绩,只说上三品的宗师武者,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轻易见到的了。
在各个地方的民间传说当中,许多的仙人化身,也就只是上三品武者轶事罢了,许多百姓,甚至于武者的眼中,上三品宗师乘风御空,瞬息千里,抬手便能变化百里天象,已经和仙人无异。
能有这样一个亲眼看到‘仙人’的机会,寻常百姓若非是真的没有办法来,必不会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开眼界的机会。
此刻前面已经没有办法走动,但是后面的人却仍旧在竭力往前面挤压,一边挤,一边还要竭尽全力,踮起脚尖往上面去看。
王安风四人站在人群之后,只看到前面人头耸动,远远看去的话,如同一大块青岩,更远处几个胡商似乎是初次见到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的场景,惊地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我猜错了……”
王安风收回视线,无奈苦笑。
觉得有些头痛,这样子就是打算以‘太极分水劲’挤进去也没有办法,在他心里,对于另一件事则更为吃惊,他来之前未曾想到,柱国竟然会提前在这里等着,看来这位柱国对于即将到来之人的重视程度比起所想还要更大。
柱国,国之柱石,就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资格让一位柱国这样等着罢?难不成说那位在江湖朝堂上都是声名赫赫的刑部总捕头要亲自过来么?
王安风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但是旋即否定,那位总捕头常年坐镇天京城,所负责的只是和皇上,太上皇,太子等人有关的案件,已经极少出城,每一次离开也都是因为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旬日即返,乃是江湖中罕见的大事情。
无心虽然被看作未来的总捕进行培养,但是还不够资格让那位亲自出城跑上一趟。
可若非如此,又有谁能让他如此郑重?
王安风心中越发好奇,但是前面的人实在是太多,除非他用轻功腾空过去,但是这那样反倒不好,一来显眼,二来恐怕会和道路两侧的铁卒发生冲突。
东方熙明学着旁边文人们,背负双手,长长叹息口气,咕哝道:
“我都说了人很多……”
王安风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无奈道:
“那便没有办法了,先回去……挤来挤去的也不舒服。”
东方熙明哦了一声,有些消沉。
便在此时,前面一人被挤了一下,因为竭力往里面去钻,没有掌握好平衡,踉跄两步,反朝着王安风几人的方向摔跌过来,直往地上摔去,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惊呼。
王安风才要转身,见状止步,挥袖一道柔和气劲,将那人给托起,等他站稳,方才收去力道,温声道:
“且小心些。”
那人虚惊一场,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道谢,抬起头来看到王安风的时候,却又微微一愣,旋即面上浮现出亲近喜悦之色,声音微有提高,道:
“王神医?!”
“是您啊,哈哈,我说呢,还有谁有这样的心肠,把我给又救下来了,还没有谢过您老,我娘的腰疾好太多了,这几日已经能够下地稍微走动,人看上去也精神多!”
“之前去回春堂找您,您不在,总算是让我又遇到了恩人……”
说着便要下拜,王安风抬手将他搀扶,后者使了几次劲都没能够拜下去,心中不由得诧异,自己做惯了苦力活儿,练出一把子力气,竟然比不过这样一个文弱的年轻人?
试过几次,便也不再坚持,视线从旁边东方凝心几人身上扫过,微有诧异,然后面上浮现一种了然于心的微笑,道:
“神医这是要去凑这个热闹吗?”
王安风摇头道:“当不得神医二字,至于今日,却是有兴趣近前一观,不过……”
他指了指前面的人山人海,苦笑道:“这个样子,想来只是痴想了,不瞒你说,我们正打算回去。”
那人注意了东方凝心脸上失落,道:
“若是神……若是先生你有这个打算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
东方凝心道:
“可是你自己都进不去……”
那人胸有成竹,道:
“我不过是个卖苦力的,自然进不去,可是神医阁下却不一样,当日神医救了许多人,咱们都承神医阁下的情。”
“若是小姑娘不信,且看着。”
说着转过头来,气沉丹田,朝着里头喊了一嗓子,道:
“回春堂的神医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堵着作甚?!!”
“赵二,你姨娘就是神医给救了的,还有老李,你忘了吗?你当时还因为没有赶上神医的义诊气得跳脚,现在就这样挡在前面吗?!”
他这一嗓子用了很大气力,嗓门之大,王安风觉得空气都有些震荡,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嚎叫,前面拥挤的人群当中一下子有十几个停了下来,然后好奇回头打探,看到王安风的时候,微微一怔,然后就变得激动起来。
“咦?!神医,果然是神医阁下……”
“给我让开,他老人家救了我家老爷子的命,我要给他老人家……”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王安风前面的汉子得意洋洋,复又喊了一嗓子,道:
“王神医想要往前面去看看……”
那些人骚动了下,然后就自发地动作起来。
几乎不需要对抗,最后这一批人几乎都瞬间往两边儿退去,方才还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道路,一下就出现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经过的通道,并不笔直,还有些歪歪扭扭的。
刚刚还仿佛要拼命一样往前挤的百姓安静看着他们。
吕白萍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王安风亦是觉得茫然就算是这些人中有部分是和被救治之人沾亲带故,但是这似乎也太多了些。
二师父当日给多少人看了病?
前面的汉子微微俯身,叉手道:
“先生请罢……我等虽然位处微末,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做不到什么,但是今日为先生开辟一条道路,还是可以的。”
“请!”
王安风深吸口气,叉手一礼,道:
“多谢……”
旋即起身,迈步往前走去。
东方凝心拉着他衣袖,林巧芙两人跟在身后,吕白萍是素来胆大的人,此刻竟然有些拘束。
人山人海,一条弯曲的道路在他们面前展开,两侧都是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然后没有人开口,也不齐整,不知多少人一个一个叉手微俯行礼,仿佛波涛连绵。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五千字,大家重阳节快乐_(:3∠)_
话说,本章说应该回来了吧明天,从九月三十号到现在一直‘打单机’好难受……没有本章说看我要shi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上不上(六千八二合一)
前方人虽然多,但是于王安风四人而言,却是一条笔直道路,除去声音外,没有遇到半点的阻碍。
更往前走的人虽然有些不知道他,但是也曾听闻神医的传闻,是以心中有些敬意,加上周围人都已经退让开来,不自觉也就跟着这样去做。
路非但没有消失,反倒一直延伸到了那座酒楼的近处。
更往前些,就真正到了前面,在这样的距离下,即便普通人的目力,也能够看得到酒楼一侧的柱国,却反倒不那么拥堵了,甚至于还有空位停有车驾,和后面人挤人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
诸多人在下轻声交谈,所穿着者全然都是绫罗绸缎,玉佩绣袋,无一不缺,身后秀丽婢女垂首而候,单单只是这些女子衣着,便要比起百姓中殷实之家稍微好些。
那些车驾亦是不凡,拉车座驾皆为名马,御者立在一旁,马车横纹上面雕刻典籍中的先人事迹,栩栩如生,只是这些,便足以震住旁人,更何况在这地界之外,还有数十名身材高大,筋骨强健的护卫将想要靠近的人给拦住。
王安风几人过来的时候,正有一个年轻人猫着腰打算钻进去,被一个护卫提起了衣领,口中轻喝一声,臂膀用力,直接重新扔回了人群当中,若非人多将他撑住,少不得摔伤一个七荤八素。
东方熙明吐了吐舌头,道:
“好凶的大家伙……”
那力士方正得意哈哈大笑,听到这一句话,转过头来便看到已经来到前面的王安风几人,微微一愣,旋即见他们已经越过‘那线’,便即大笑道:
“小丫头,我还有更凶的,你想不想知道?!”
“给大爷我乖乖飞出去罢!”
言语当中,大步二来,这人穿一身褐色衣服,一双袖口却全然撕去,露出了两条粗大手臂,肌肉贲起,青色的血管极为明显,然后狞笑着便朝着东方熙明的衣领落下,打算直接将她也扔出去。
往日若在城中拼斗,必须要小心再小心,生怕给巡捕找到由头扔进去,难得有这样一个逞威风的机会,他心中早已颇为兴奋,稍微失却原本的判断能力。
只看他们几人衣着不是极为奢华,便放下心来,只管在主家面前卖力,一双手臂挥出,虎虎生风。
吕白萍剑眉微抬,手中剑下意识微微挑起,略微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她虽是青锋解弟子,但是年纪尚轻,现在只是七品,眼前男子四十余岁,一身蠢笨外功,比她多花去了二十年功夫才堪堪到了七品,两人天赋堪称云泥之别,可交手时候可不管什么天赋,同级便是同级,厮杀起来,也需要花费些功夫才行。
便在拳风已经靠近时候,王安风收回落在客栈上的视线,轻描淡写看向那力士。
后者心跳霎时间一顿,仿佛一下回到了四五岁上山时候,扒开长草看到的那头猛虎,安静地卧在磐石之上,抬眸看了他一眼,其面容上狞笑霎时僵硬,几乎本能,朝着旁边收劲。
刚猛的拳劲,几乎是将他自己带得生生跌扑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响动,反将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出了好大一个丑。
王安风收回视线,带着几人往客栈方向走去,路过那爬起力士的时候,微微颔首,道:
“多谢。”
先前凶蛮如熊的力士冷汗涔涔,爬起身来,学着叉手行礼,道:
“咳咳,不,不敢……”
走过几步之后,又看到一人想要往里来走,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抓人领口,手已经伸出,突然僵硬,结果只是推了那人一下,道:
“退,退后!”
东方熙明看向王安风,狐疑道:
“阿哥你为什么向他道谢啊?”
为了堵住他的话。
王安风心里默默回答,微笑道:
“他不是给我们让路了吗?自然应该谢谢人家。”
东方熙明咕哝道:“他分明是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就像笨熊一样……笨成这样就不要练武嘛……还要欺负别人。”
王安风摸了摸眉心,不欲多谈,微笑道:
“说起来,熊可不会把自己给绊倒,熊瞎子虽然身大,却并不如人想象中那么蠢笨,山路之上,短距离内,九品武者的脚力不一定跑得过它们。”
自小只在蓬莱长大的东方熙明对这种陆地猛兽果然有兴趣,闻言轻咦一声,好奇道:“阿哥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熊的吗?我是说活的,熊掌不算……”
王安风笑道:
“是养过,一头……”
“唔,差不多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刚刚习武半年,我每日都得要和那头大黑熊练练拳脚。”
“它是我有一日上山劈木时候抓下来的,许久没有见它了,此时和你一提起来,我还有些想它。”
“却不知道它有没有想我。”
“当年我们两个,可是日日切磋,彼此对掌,感情很是深厚,虽然我刚刚开始受了不少伤,掌力刚猛,进步倒是极快。”
十二岁,习武半年,和黑熊正面对掌。
王安风语气有些怀念,背后高大力士禁不住抖了抖,生出满头的冷汗。
东方熙明眸子微亮,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趣,道:
“那那头熊呢?阿哥你把它放生了么?”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没有,送给一个小姑娘了,现在应该是在道门,每日陪着一个小神仙和一个老神仙,日子过得可比我潇洒,这样想起来,它大约是不想我的了。”
声音顿了顿,王安风想到了年前见到小姑娘张听云的时候,嘴角微笑温和许多。
复又想到了那时候,那头熊已经长得膘肥体壮,有类精怪,一巴掌能够拍死寻常的虎豹熊兽,若是按照这个趋势长下去,恐怕现在人立而起,要有一丈有余,便又半开玩笑补充道:
“寻常黑熊寿数不长,但我觉得,它现在如果还活着的话,应当已经被养成足以被称之为‘孽畜’的程度了……”
言语当中,已经近前,其余护卫见到那力士没有阻拦住王安风几人,心中只有窃喜,却绝无半点回手相援的打算,只是管好了自己负责的部分。
王安风等人近前之后,看到客栈前面,守着十八名精卫,门口更有两人持枪,斜字交叉将门挡住,不许任何人进出,人人面上皆是神色冷漠,无论周围那些城中富贵,甚至于自郡城而来的贵人们说什么,都不肯回应。
东方熙明不解世事,见状道:
“他们也是被扣下东西了?像是我们这样?打算要回来吗?”
王安风看了一眼那些贵人们,收回视线,道:
“不,他们大约是打算送东西。”
东方熙明自小长在海外,于大秦内地人情知道的不多,就那些‘常识’,也都是从故事当中听来,闻言有些不解,一双细眉皱起来,想了想,道:
“那他们肯定没有安好心……”
王安风笑道:“何以见得?”
东方熙明眨了眨眼睛,道:
“很简单嘛……”
“像是钓鱼的时候,就会放小鱼在鱼钩上,主动送肉给大鱼,可是目的是为了能够钓起十倍二十倍大的鱼,要是只是给海里面扔肉喂鱼的话,那是要被打的。”
“太败家了,谁家女儿都不肯嫁过去的。”
王安风愕然,旋即微笑道:
“很不错的比喻……”
前面几人正苦恼于近卫始终不肯通情达理,让他们进去,前路无望,可若是就此离开,却又是心里不甘得厉害,是进不能退不甘,正心中烦恼时候,听到了后面传来低微杂音。
凝眉回头去看,看到了王安风这四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心下登时不愉。
旁边一名管事打扮的人本来还不甚在意,在看到王安风面容的时候,却微微一凝,再仔细一看,双瞳深处腾地冒起火来,心中只有四个大字,一下浮现。
原来是你!
他正是当日派人打伤百姓,打算强行进入回春堂中,却后被刑部捕头胡布击伤撵走的那个富户管事,陪着主家来此,本有些百无聊赖,却未曾想竟见到了这样一个‘仇人’。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其主家是个颇为富态的男子,见状道:
“发生何事,你认得那人吗?”
管家转身微微俯身,咬牙道:
“小人确实认识他,如何不认识?!”
“前次小人为主母调养一事,前往回春堂找的就是他,本来打算好声好气将他请回府中,结果他非但让一些泥腿子排在前面,之后更是借助给人治病的事情,纵容刑部捕快,辱没我等……”
“小的些许颜面,丢了便是丢了,可梁州城中,谁人不知小人乃是先生门下,累及先生清誉,实在是寝食难安,不敢片刻相忘。”
男子眉头微微皱起,道:“竟有此事么?”
“可他又是如何来这里的……”
管家微微拱手行礼,道:
“虽然不知,但是小人可为先生一问……”
男子点了点头,随意道:“那你去罢,勿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是。”
那管事复又应答一声,转身朝着王安风几人走来,他前次虽然吃过了大亏,但是那是因为胡布出手,后者即便是在整个梁州城的刑部体系当中,都算是壮年派的顶尖好手,他自付不是对手。
但是眼前所见可没有那什么刑部高手,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大夫,另有几个年轻少女,刑部捕快历经厮杀,对付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江湖红人,他收拾不得,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他难道还不是对手么?
当下意气风发,大步走到了王安风几人身前,站定了身子,微抬下巴,斜睨向王安风,端着姿态,淡淡道:
“数日不见,神医倒是风采依旧啊。”
王安风抬眸看他,听得语气当中多有不善,想来不是先前被医治的病人,微微皱眉,道:
“阁下是……”
那管家脸上骄纵微微一滞,不可思议道:
“你不认得我么?”
王安风有些迟疑,毕竟他也不知道此人是否是与二师父接触过,可这种反应,落入那管家眼中,显然是不认得他了。
后者自诩身份,当日吃了大亏,丢了面子,这半月里来日日气得难以放下,每每食不下咽,已经将这个‘驱使刑部捕头’的神医看作了心头大敌。
本来打算出一口恶气,可谁知这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仇人却摆出一份完全不认得自己的模样,一时仿佛拳头蓄力打到了空中,又有一种被完全忽略无视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叫他气得大叫,拔剑劈下去。
知道此刻不是能由着自己乱来的当口,只得遏制住那种怒气,管事冷笑两声,从王安风身上不算寒酸,但是也远称不上是奢华的衣服上扫过,故意加重语气,阴阳怪气道:
“区区在下,自然不入先生的眼了。”
“不知道神医今日来此是要做什么?要是打算吃饭的话,却是来错了时间,不如转身回去。”
王安风道:
“为何?”
管家面上傲气更甚,一拂袖口,淡淡道:
“为何?我看你模样也像是个读过经史子集的人,这个都看不出来吗?今日乃有贵人来此,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过一介医师,哪里敢过来受辱?”
“听我一句劝,速速退去,省得受辱非常。”
王安风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微笑道:
“你们几个不也在外面堵着么?”
“所以你们算是个什么微末身份?”
管事脸上神色微微一滞,有些绷不住,道:
“这,你如何能够和诸位贵人相比?为首那位李大人,乃是皇室之人,那可是曾经见到过陛下圣容的。”
“此刻只是怪罪那些近卫,不知身份,不识得真人,没有上去通报,否则,否则哪怕柱国,也会邀先生共饮一杯酒。总之你一介布衣,如何能与大人相提并论,满口胡言乱语,引人哂笑,左右,与我将此人逐出!”
越说越乱,心胸中怒火越长越盛,重重一挥手,便有两人下来,伸出手掌,朝着王安风肩膀处按去,先前曾吃过亏的那个力士嘴角微抽,往后靠了靠,眼底却浮现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王安风挑眉,双脚站定,任由那两人来推。
便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道:
“刘野,我认得你,你若敢动神医一下,今日我便往你墙上泼粪去!”
左边那大汉面容微微一滞,旋即便有怒火,怒道:
“谁在乱说话,出来!”
声音传出,沉默了下,旋即就有更多人的声音从远处传出来,此起彼伏,像是被石头砸出的水花涟漪,渐渐蜂拥起来,道:“什么?有人对神医出手了?!”
“谁?谁敢对神医出手?!”
“什么,神医被人打伤了?!”
声音传开,隐隐已经有些失真,也不只是有人故意,还是本来如此,几名护卫眼中,原本安安静静等着看热闹的百姓突然便变了。
仿佛从风平浪静的海面一下就变成风起云涌的模样,说话的刘野三人,便像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三块暗礁,被海浪不断冲刷。
无数人或者有意,或者无意,向前推挤,伴随着不同音色的声音,往前面靠近,这里的人太多了些,哪怕只是高喊低喝,汇聚一起,都仿佛是在怒吼的雷鸣声。
拦在外面的护卫如何见过这种阵仗,仿佛乱军一般的场景就在他们的眼前,不自觉后退,原本打算将王安风推出去的两个则更是面色煞白,往后跌扑两步,坐倒在地。
管事的嘴皮子哆嗦了下,双眼茫然,不知道自己只是打算将一个寻常的大夫推出去,竟会招致这样的下场,这种事情往日也不是不曾做过,怎么今日就惹了众怒?
群情激愤之时,杂音越来越大,站在上首处那位据称是皇亲国戚的中年男子微有愕然,回过头来,左边侍女上前,将事情大略讲了一下,中年男子眉头微皱,轻描淡写看了一眼那茫然的管事,旋即轻轻咳嗽一声。
六品气机,横扫而过,却不为杀敌,百姓耳畔听得了一声声音,原本或者当真恼怒,或者只是随大流往前的心都停滞了一下,然后听到那声音道:
“诸位父老且停步,在下仙平郡李山长,那位小神医未曾受伤,诸位勿要受人挑拨,演为聚众闹事,则要受刑律加身之祸,戒之,慎之!”
声音在气机支撑之下,远远回荡。
李山长三字仿佛是有某种魔力一般,原先盈沸的人群以更快的速度安静下来,显然对于这三个字有足够信任,李山长面上浮现微笑,然后看向王安风四人,道:
“抱歉,下面的人没有什么眼力劲儿,作事也有不对之处,诸位莫怪。”
王安风摇头,道了一声不妨事。
李山长视线在四人身上停留了一下,尤其是在吕白萍几人身上停留更多,在其眼中,只十四五岁的九品武者已经潜力不凡,至于十八岁左右的七品剑客,更是出类拔萃。
此三人若是好生修行,入中三品大有希望,尤其吕白萍,若无意外,此生当能入五品,手持利器,便可以成为一名江湖大派的长老。
武功既有,金银珠玉不过唾手可得,心下升起招揽之心,却不从吕白萍三人入手,只是看向王安风,微笑道:
“这位先生,似乎有神医之名,我竟不知,在我们仙平郡,如何出了这样一位年轻的神医。”
王安风摇头道:“阁下过奖,在下的师父才有资格称之为神医二字,至于我,才疏学浅,当不得的。”
李山长只当他谦虚,笑了笑,道:
“先生既然医术高明,在下倒是有个想法,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府中还缺少一位大夫,入府之后,专程为我调理身子,事情不重,总比外面飘荡安稳许多,你的这几位朋友,也能安心下来。”
旁边俏丽侍女也轻声劝他道:
“大人乃是先代鲁郡王之后,乃仙平郡从四品要职,往日可不常看重旁人,你还不快快谢过大人?”
王安风心有惊愕,旋即面上浮现歉意,道:
“多谢阁下美意,只是王某习惯于江湖,性子颇野了些,恐怕不适合这一职位。”
李山长本来微笑等着眼前这年轻大夫拜下,他对于什么医术不甚在意,想的是能够通过这大夫的线,和这三名资质不俗的武者有所联系。
却无论如何未曾想到这人竟然半点不做考虑,当着这众人之面,违逆了他的意思,当下脸色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好发作,便只点了点头,神色态度变得冷淡许多。
那俏丽侍女亦是遗憾叹息,觉得这年轻人真的是不懂得审时度势,放弃了这样一个好的机会。
王安风一时间处境似有尴尬,他却神色从容平淡。
东方熙明拉了拉林巧芙的袖口,道:
“巧芙,四品官很大吗?才四啊……”
林巧芙想了想,低声道:
“这……大约不怎么大的。”
吕白萍嘴角微抽,觉得无可奈何,朝堂之上现在最高的中书令,也只是二品官员罢了,从四品也算是一地实权了,如何不大?
林巧芙复又道:“毕竟,之前我们曾经在江南道见过的梅三先生,是王大哥父亲的家臣,好像十多年前就已经是从四品了。”
吕白萍沉默下来,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
从四品,好像真的不大够……
东方熙明回身拉了拉王安风的袖口,道:“阿哥,这里的人有点太多了,我们回去罢。”
“糕点下次再买也可以的。”
王安风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有些头痛道:
“走不得了。”
吕白萍侧身回看,只觉得人头耸动,密密麻麻,远比来的时候看去还多,这个时候想要回去,恐怕更难,不由得砸了咂嘴,道:“确实,后面不大好走了……”
王安风道:“若要回去还是可以的,但是有的时候,来了便走不得了。”
声音微顿,复又压低些许,自语道:
“是这几日交手过于顺利,有些看重了自己,小觑了旁人么……要戒之才是。”
吕白萍没有听清楚,好奇道:“你说什么?”
王安风摇头,道:
“没什么。”
吕白萍双手枕在脑后,翻了个白眼,道:
“你不愿说那也便罢了,那咱们现在做什么,看着这些个身份地位都了不得的大人物,在这里对着那些木头人各种演戏么?”
她言语之中颇有讥诮,多少是纵剑于山川之中的年轻剑侠,喜欢逍遥恣意,对于李山长等人各种劝说,暗自威胁近卫将事情上报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王安风摸了摸眉心,悠悠然叹息一声,微笑道:
“等咯……”
“等?”
“对,若是半盏茶没有什么反应,便可以走了,嗯,不过我想,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已经来了……离伯不在,我真的不擅长对付老一辈的人。”
吕白萍皱起眉头,有些听不明白这些话。
便在此时,上面传来脚步声音,沉稳而有力,分明一人脚步声,却有两人从上面大步走出,显然是柱国亲卫,玄甲持刀,背后血色披风,神色淡漠,一丝不苟。
分列两侧,仿佛木偶一般的近卫整齐划一右手叩肩行礼,将李山长等人下了一大跳,后者旋即微松口气,看了一眼拒不传信的近卫,眼底隐有畅快和轻蔑。
看罢,这便是下场……
便是柱国,也要亲卫传令的。
心中这般想着,李山长微笑迎上前去,却被两名亲卫直接忽略,略有矜持的笑容还没有浮现出来,就彻底僵硬在了脸上,只看到猩红色披风在眼前流转。
慢慢扭头,看到了那两位亲卫上前,在那个布衣大夫前站定,旋即俯身微微行礼,他注意到,这两人竟然施以军中礼节,双眼不由瞪大。
亲卫起身,声音略有干硬,道:
“将军请几位上楼。”
王安风回了江湖礼,抬眼看了一眼椅者栏杆坐着,端着姿态,各种威风八面,高深莫测的柱国,沉默了下,憋出一句,道:
“可以不上去么?”
亲卫僵硬的脸上浮现微笑,道:
“若离老将军在,就可以。”
旋即看向东方熙明,面容柔和些许,道:
“将军说了,上面有点心,不必下次来。”
“管够。”
ps:今日更新奉上…………六千八百字,每一章拆分的话,是三千四百字,虽然迟到了些~
第一百三十七章千呼万唤始出来(1/2)(2800)
王安风看了看前面两名武功不凡的亲卫,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最上面的柱国,心知方才东方熙明暗自咕哝的几句话,都被柱国听在耳中,否则这名亲卫定不可能说出点心管够这样的话来。
也是自己疏忽。
方才动静有些大,柱国当日又曾经见过自己,就算是收敛气机,一旦他稍微往下看上一眼,便无法遁形。
王安风心中踟蹰一二,见对方既然没有恶意,便即答应下来。
亲卫山岩一般的面容上浮现些微微笑,转身引着他们四人上了楼去,其内装饰果然和此时王安风等人落脚之处有很大不同,布局雅致,可见用心。
一斑窥豹,这地方的花费,恐怕极为不菲。
亲卫脚步沉稳,丝毫不停,引着他们直接上了最上层轩台,柱国临轩窗而坐,虽然穿着便服,仍旧大马金刀,仿佛身披铠甲,斜倚凉州。
白衣如雪,扑面而来的却非什么世外高人的渺茫,仿佛是看到了一座皑皑雪山拦着前面,雄浑而厚重。
老者视线回转,神色威严肃穆,落在王安风身上,颇为吝啬地微微点头,然后摆了摆手,引他们进来的近卫行了一礼,复又对东方熙明客气道:
“诸般点心在侧房,几位还请随我来。”
东方熙明看了一眼王安风,见后者点头之后,才跟着那位亲卫走开,林巧芙吕白萍两人与其同行。伴随脚步声逐渐远去,这视野最开阔之处,便只剩下了王安风和那位性子据传颇为霸道的柱国。
王安风叉手行以江湖之礼,道了一声见过柱国,旋即挺身,一时间便再无人说话,陷入沉默当中,过去了好一会儿,柱国方才道:
“过来,坐着。”
眼前柱国先前虽将王安风和无心的打算打乱,但是其一来毕竟是离伯同辈的高人,二来当年也是开疆枭将,而今的国家边疆,也曾有其莫大功劳,王安风没有表现出无礼之处,点头应下,走到老者前面位置上坐下。
老人前面放着的并非什么白玉酒盏,而是黝黑的陶碗,里面盛满酒液,端起仿佛喝水一样灌了一口,看着外面的风景,淡淡道:
“老夫只是吩咐本地官员要在此接客,其余再不曾去管,却不是想去抢你们这些小辈的吃食。”
“怕是有人打算今日之后,拿去送给妇人女子,假借今日之事,省些银钱方便,呵,烈酒美食,倒还情有可原,点心那东西,除去女子孩童,我等怎会喜欢?”
王安风轻咳一声,镇定道:
“这是自然。”
老者复又饮酒,随口问道:“离武卒让你来的吗?”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不是,离伯不知此事。”
柱国看他一眼,嗤笑道:“一看便没有说实话,你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连你爹的一成都没有学到。”
王安风略有尴尬,老者又自顾自道:
“你也不必对老夫有什么忌惮。”
“我虽和离武卒互相看不过眼,但那是我们两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前次是你主动招惹老夫,否则老夫懒得去欺负你们这些小辈们,便是上次,不也只是动用气势打算把你压住?”
“谁知你那么倔。”
“便是离武卒,我也懒得和他别苗头争胜负了。”
王安风道:“柱国和离伯,认识很久了吗?”
老人看他一眼,道:
“这样一说,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具体多少年,却已经忘了……”
“当年先皇征兵,我二人差不多同时入军,呵,总之不论如何,当年我和他第一面就彼此看不过眼,先是口角之争,后来又变成动手,他砸过我的营帐,让我险些冻成僵块。”
“不过老夫也不曾认输,抢过他的东西,当日打算给他粥锅里撒上一泡尿,结果散军之后,给他堵在校场一顿打,面子都丢没了,老夫当年气得发疯,现在记起来,还是气。”
“当时恨得彼此恨不得立下军令状厮杀。”
似乎是因为今日喝了酒,或者罕见谈起了当年事情,老者话稍微有些多。他地位太高,位极人臣,太高了,高得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谈及当年那一堆一堆的往事,饮一口酒,道:
“然后,然后就到了战场上了……”
“当年各国仍在,边境摩擦不断,五年边军,那一年冬天,燕国侵边,密密麻麻的对手,我们的队伍冒进,被冲散了,只剩下我和他还活着。”
“我是长枪手,他是刀盾营的,看不过眼,看不过眼又怎么样?不想死也只能联手,一点一点往回走,往回爬。”
“冻得神智不清的时候,就骂,说死在这儿就望你坟墓上拉屎撒尿,就打,抡圆了往脸上打,那时候我抽得可起劲儿了,恨不得把吃奶的劲儿都打出来,回去才发现,老子的脸肿得比他离武卒高多了。”
“那家伙下手更黑啊……哈哈……气得我,还在躺着就和他对骂,不过我在闯上躺了一个月,他比我多躺了三天,轮到他不服了。”
此刻老者肃穆威严的面容上不自觉浮现一丝吝啬的微笑,每说一句,便要喝一口酒,仿佛烈酒入喉,就仍是当年热血滚烫的少年,仍旧不曾老去,仍旧还能做荒唐事情。
老人把酒全部灌进肚子里,眼底隐隐有醉意,看着外面,呢喃道:
“戎马半生,转战天下,我给他挡过多少刀,我记不得了,他救了我几条命,也记不得了……”
“只是我们关系,仍旧说不上好,却也不能算是差。”
“若非如此,他当日见我以气势压你,恐怕起手便是一招‘奔雷九霄’,然后什么‘鬼宫雷斧’‘天打五雷轰’一齐砸下,如何会那样温吞?”
“他的性子可最是护短,当年为了属下拿装粮食的口袋套了上峰脑袋一顿狠揍的事情也没有少做,否则也不至于在边军那么久,老夫都已经升为偏将了,他还是个小小的伍长,当日我调走,好心劝他,结果两人又是一顿打。”
“我都想着,他离武卒脑子里是不是住的疙瘩?”
老者语气中有些笑意,便是提及当年恼恨事情,也是如此,这种话决然无法和离弃道说,却也不能和其他人说,不屑和其他人说。
热血沸腾,少年桀骜,年少时候的荒唐事,到头来全部都只能埋在越来越苍白的银发之下。
一坛酒喝干了,老人面山的淡淡微笑也消失不见,重新是那种威严肃穆的模样,道:
“你今日既然来了,那么就先不要走了,一起见见来人,对你而言也有好处。”
“嗯……嗯?”
王安风下意识应下,回答之后,方才意识到老者说了什么话,微微一滞,迟疑道:
“是刑部的人吗?”
柱国略有诧异看他一眼,回答道:“算是刑部,却也并非是刑部中人,今日来此,用的也是江湖上的名声和身份,此事与你说说已经算是有些犯了忌讳,你自己记着就好,却不要再入第三人耳。”
声音未落,王安风便听到了极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飘渺如烟,高昂如雷,方还在极远之处,转瞬已经近前,可知对方内力轻功俱是天下一流。
以王安风的感知,能够感受到一道气机径直奔向这个方向,庞大精纯,在自己所见过的武者当中也算是难得一见,略微觉得有些熟悉,不及细辨,轩窗处已经出现一人
乱糟糟白发扎起,一身衣裳有些污渍,更有些许杂乱,像是各种衣服布料缝在了一起,一个酒糟鼻,右手抓着一个大葫芦,未曾进来,就大笑道:
“吕厚,许久不见了……今天这么大阵仗啊……”
“这小子是谁?你的后辈吗?”
视线偏落一旁,落在王安风身上,老人突然轻咦了一声,一双白眉皱起,道:
“这小子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嗯?嗯!是你小子?!”
“哈哈,当年一别,许久不见了啊,感觉修为不差。”
“彼时老夫与你约定要到七品,怎样,有没有认真修行?”
老者认出王安风,面容浮现笑意,旋即随意去感知王安风修为,感受到了王安风身上的充沛气机,笑意又僵在了脸上,双目瞪大,成了一副仿佛见鬼般的表情。
王安风起身,神色感慨,叉手行礼道:
“青锋解一别之后,许久不见了……”
“酒自在前辈。”
“您可让我找的好苦……”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两千八百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宗师间的较量(2/2)(4200)
柱国吕厚未曾想到两人相识,微有惊愕,旋即便又镇定下来,邀酒自在落座之后,自有亲卫唤下面候着的店家将早已经备好的酒菜一一送上。
时新果子,并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块等诸般蜜饯放了一盘,然后又是八凉八热共计十六道菜肴,并不是什么珍奇的山珍海味,却也都别有心思机巧,是滋味浓厚之物。
吕厚自斟了一杯酒,对王安风道:
“放心,那三个小姑娘在侧厅当中,东西和这里的一样,半点都不会少。”
王安风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酒过三巡,两个都是白发白眉的老人也只是随意说些事情。
言语当中,有些是当年的江湖事,也有些朝堂上的消息,却都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和在乎的东西,仿佛吕厚身为柱国之尊,这样子大费周章,就真的只是等酒自在过来闲聊。
王安风稍微思索,便即明白。
如果按照吕厚之意,酒自在恐怕就是刑部在江湖上的暗子,而且还是地位非同一般,声威隆重的那一种,后者过来本身就代表着刑部的态度。
以此观之,无心和铁麟两人的事情应该是会彻底给压下来的,之后再稍微意思意思,关上几日,便会放出来。
心念至此,王安风心中稍微放松,看着对面正哈哈大笑的老者,四五年过去,酒自在仿佛没有发生半点变化,依旧是青锋解上时候的模样。
当年在青锋解上他们就约定了,王安风若能在三年之内,修行至七品境界,并且入了大秦星宿榜,老者就勉强认为他有资格知道白虎堂的事情,将部分消息告诉他。
只是当时候的两人都没能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王安风在那个时候,还满心打算在扶风学宫好好看书,好好修行,没有预料到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今日起再过一年多,距离当年约定的时间,就已经是三年之后又三年了,以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完全不需要用‘星宿榜’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便是大秦朝堂订正星宿榜的高人,他也能够和其对拆几招,何况是那些年轻一辈的武者?
酒自在和吕厚谈笑,视线总不自觉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不知几次,却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劣酒喝多了烧坏了眼珠子
当年青锋解上见着的,不过是一个有些天赋,性子和他合得来的小家伙,武功平平,勉强才入第八品,这种人说不上遍地都是,但是各大门派嫡传当中也一个不缺。
可谁知道,这才过去四年多的时间,那些门派菁英有些还困顿于六品龙门的时候,当日连御风都做不到的小娃子,已经到了五品境,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五品武者。
虽然锋芒尽数收敛,但是酒自在感知当中,仍旧能够感受到那些微的凌厉和锐气,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即便是他也有些心惊肉跳的冷厉,竟好似,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晚辈若是动起手来,竟能给自己造成些麻烦一样。
怎么可能?
酒自在忍不住摇头哂笑,觉得自己果然是昨夜宿醉,到现在了还有些头昏脑涨。
不过此时他看着王安风,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道:
“对了,小子,青锋解的那几个小丫头现在是不是正和你同行?”
王安风点头,道:
“宫玉姑娘她们,确实正和晚辈在一块儿……”
酒自在神色微愕,一双浓眉皱起,旋即重重叹息一声,抬眸看到王安风脸上似乎有些疑惑,便即笑了一下,解释道:
“老头子我来之前,路过青锋解,和慕容大长老见了一面,她说我这次出来会遇到宫玉她们,要她们速速回山。”
“我还想着,我这次来去匆匆,那里有机会遇到,她却告诉我说定然会见着的,我还不以为意,嘿,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果然如此……”
“厉害厉害,这要是把剑放下,算算命也能够响彻江湖了。”
王安风听得宫玉等人离开,动作微微一顿,先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消化了这一句话的意思之后,心中登时就浮现出许多不舍来,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这大半年时间来几人同行,有生死与共,也有闲情逸致,赏玩风景,在他心中竟从未想到宫玉她们三人会离开,或者说,便是知道了她们总会离开,却没有想到这一日来的竟然如此之快,让他措手不防,不由沉默下去。
吕厚心中则更看重酒自在说出的青锋解大长老,当酒自在自嘲说那位大长老哪怕不使剑也可以去算命的时候,他心中震动之大,不逊王安风,呢喃道:
“青锋解……慕容清雪……”
酒自在饮一口酒,道:“甭想了,你是沙场上杀出来的武功,‘观天机三万万如掌上观纹’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领悟不来的,老头子我也领悟不来。”
吕厚摇头道:“我未曾想到,慕容清雪封剑许久,短短五年之内,竟然两次突破境界……”
酒自在沉默了下,然后隐隐自嘲道:
“两次突破?”
“谁说她便是此时方才突破的,又有谁说现在这境界便是全部?盲人摸象,妄言天高,你我也都犯了一样的毛病。”
吕厚神色微有变化,酒自在摇了摇头,道:
“就不提她,先前祝灵那丫头,仗着神兵在手,就能够以四品之身硬对宗师,作为掌门支撑住青锋解的威名,我只当她疏于修行已久,此次她展露一招剑术,方才知她气机浩瀚,早在十年之前,就可以叩开天门,长驱直入,却一直不曾突破。”
吕厚皱眉,道:
“青锋解中,有慕容清雪一人已经足以,宗师若多,难免不合隐门宗义,而且门中长老弟子之心也会有所浮动,但是能够压制修为长达十年之久,此人心性刚强,已经不逊宗师。”
酒自在道:“可她应该也快要压不住了,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青锋解中又要多一宗师,而且,恐怕你我所在三品一境,困不住她多久,不过十年,便即二品大宗师。”
吕厚不由动容。
酒自在摸了摸白发,道:“江湖上就是这样,山就在那里,或者对于每一代人而言那座山不一样,却都是有的,变的是那座山的名字,不变的是山……”
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下去,看向王安风,看了许久,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啧啧道:
“好小子,武功练得够快的啊,我原本以为,你现在最多勉强到了六品境,没想要已经是五品,以此修为,都可以前往域外一探了,厉害厉害,别人是在这一层是往上爬,你倒好,往上窜一样。”
“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没法子说……”
王安风注意到老者话中提及的地方,神色微有愕然,道:“域外?”
酒自在看了一眼吕厚,干脆利落道:
“对,我等追了许久,今年方才知道,白虎堂这帮腌货色真正的堂口,正是设在了域外,否则的话,早已经被发现了……”
“嘿,每有一事,便即派出属下前往中原,设立落脚之处,佯称为堂口,实则其中都是随意招揽来的江湖人,真正菁英动向,都自西域发出,经过几手转折,落入我等手中的时候,自然已经迟了数日,难以预测,每每只是抓到尾巴。”
王安风想了想,道:
“域外,白虎堂,难不成是胡人么?”
酒自在摇了摇头,道:
“不,还是汉人。”
“只是各种原因,流窜在外,虽如此,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光明正大,回返故土,为此甚至于不惜背井离乡……”
正当酒自在为他讲述时候,柱国吕厚自一旁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坛,随手拍开封泥,便即有清淡酒香氤氲而出。
酒自在喉结上下动了动,原本正在说的话也就一下断掉,跟着口水一道入了肚子。两只眼睛不受控制黏在了那酒坛上,微微瞪大,呢喃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吕厚一张颇为肃穆的国字脸上浮现些许微笑,道:
“不错,梁州城每年菊花酒不多,最上品是十二玉箫,但是十二玉箫之上,还有窖藏三十年的一品大学士,以表菊之傲骨高洁,历三十年春秋,方才得此一坛……”
声音未曾落下,突有惊雷暴起,吕厚瞳中浮现一丝精光,抬手将酒坛换了位置,右手猛地击出,正正打在了那道惊雷之上,竟以一只肉掌将那惊雷击溃,然后朗声道:
“离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要老夫请你出来么?”
一举一动,颇有宗师风度,渊亭岳峙。
可他未曾想到,那道雷霆不过只是虚招,击散之后,数度转折,生生打在了一侧,那里堆着许多酒坛,登时间劈里啪啦碎裂一地,酒液洒出。
吕厚身为柱国,这数年来越发在乎礼数形象,不得不后撤,以避免酒液沾身,只在这一下机会,便有一人踏步而前,一下夺过酒坛。
仰脖灌了一大口,旋即哈哈大笑,道一声果然好酒,既然乖乖送出来,老子就不客气了,旋即转身踏空而去。
这一变故实在太快,不必说下面那些没有武功的寻常百姓,便是王安风都没能够全部看清楚,待得反映过来,惊雷已经遁至极远之外。
吕厚一张国字脸铁青,嘿然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一双宽大手掌握紧,捏得骨节嘎吱作响。
先前和王安风所说什么过去的只是年轻时候荒唐事,懒得和离弃道争上下的话仿佛变成了镜花水月,一手掀起衣摆,右脚一下踩在了轩窗上,腾身而起,转眼消失不见。
王安风和酒自在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下,酒自在轻咳一声,道:“小子,老夫觉得,我们也得过去看看,省得他们打出真火……”
王安风嘴角抽了下,只得往侧厅方向道了一声让东方熙明她们不要着急,便和酒自在也御空而去,两人身法借助气机,寻常人几乎难以发现。
两人其中一个担心自家老爷子和柱国真的打起来,一个担心去迟了半口酒都喝不上,都沉默不言,只顾施展身法,等到了外面一座山头上的时候,看到了两人。
一个穿着青衫,做文士打扮,另一个则一身白衣,仿若雪山,中间一块石头上放着那一小坛酒,两人怒目而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吕厚看到王安风两人过来,稍微收敛了些神色,仍旧庄重肃穆,淡淡道:
“离将军你抢我的酒,是何意思?”
“神武府什么时候,做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了?”
离弃道嘿然冷笑道:“偷鸡摸狗?我怎么记得是司徒错的手下在欺压百姓,连小姑娘们吃的点心你都屯着,一大把年纪,丢不丢人?柱国柱国,就是柱的这样的国吗?”
“抢小姑娘们的点心?我呸!”
吕厚脸皮狠狠抽了下,咬牙切齿道:
“离武卒,你是不是想要和老夫在这儿较量一下?!”
离弃道伸出右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朝着吕厚方向弹了弹,嗤笑道:
“较量?你打得过我吗?”
一身白衣的柱国眸光低敛,道:
“看来,今日一斗是少不得了。”
离弃道嘴上毫不客气:
“今日可还有旁人在。”
“我是为你好,一大把年纪,省得出丑。”
两人剑拔弩张,王安风只觉得头痛。
酒自在一双眼睛须臾不肯离开酒坛,随口安慰他道:
“安心安心,小子,他们两个这么大岁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做,你不用担心……”
王安风不及开口,两人已经站在悬崖一侧,一者青衫,一者白衣,相隔不过双拳,同时冷哼一声,然后转过身来,面朝空谷悬崖,整齐划一松开腰带,离弃道吹了口口哨,冷笑道:
“老东西,当心湿了鞋。”
吕厚皮笑肉不笑,道:
“老夫当年迎风三丈远,离将军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王安风终于意识到所谓的‘比试’是什么,嘴角微抽,看着两个撕破脸来却仿佛斗气一般的老人,无言以对,酒自在终于从那酒坛上收回目光,砸了咂嘴,负手而立,道:
“多大了,真是,在小辈面前,丢不丢人?”
“还以为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子么?”
那边离弃道冷笑补充一句,道:
“赢了的喝酒。”
酒自在神色郑重,道:“输赢比试什么的,老夫并不在乎,只是恰好此时恰好有些胀肚,合该方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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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二百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涯有别离(1/2)(3000)
自古有言,‘老夫聊发少年狂’,王安风此时却不得不将所谓‘狂’和‘荒唐’联系起来。
引得诸多百姓围观,以及整座梁州城上上下下,权贵富豪,引颈相盼,不惜自降身份,给拦在了客栈外面,不得寸步而进的大事情,最后却只演变成了三个老男人的一场荒唐戏。
半日荒唐换来一口酒。
这酒可当真弥足珍贵。
事情荒唐,胜负则更是荒唐。
当日酒自在没有和柱国吕厚回返,反倒是先和王安风接上了熙明三人,就转而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处。
林巧芙因为见到了很久不曾见过的长辈,心情显是很好,面上笑容也更多些,王安风却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情略有沉郁。
回去时候,宫玉正在屋中闲坐饮茶,见到酒自在之后,略有诧异,但是好歹是没有出现又认错了人的事情,起身微微一礼,也不多话,只是看着酒自在。
酒自在打量了下宫玉,后者仍旧和当年所见时候一模一样,姿容清丽自不必多说,神色仍旧冷淡,礼貌而疏离。
仿佛时间对她格外宽容,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身上气机似乎仍旧只是五品,没有什么殊异处,但是经历此次短暂的青锋解之行后,酒自在连受数次打击,已经有了些许阴影,不敢真将她看作寻常的五品。
想及青锋解掌门祝灵,又忍不住在心中喟叹。
当祝灵突破到宗师境界的时候,恐怕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子就会自然而然踏足四品,然后执掌青锋解掌教神兵,一跃而为天下最为年轻的顶尖大派掌门人罢?
酒自在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宫玉,后者接过,眼中浮现疑惑之色,看向前面的老者。
酒自在摘下葫芦晃了晃,随口道:
“这是慕容清雪和祝灵丫头给你们的信。”
宫玉似乎略有些吃惊,林巧芙则双眸微亮,显是大半年时间之后,突然得到了门派中亲近长辈的消息,让她心里很是惊喜,不住看向宫玉手中薄薄的信笺,便是吕白萍,也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
毕竟平素再如何老成些,也只是十八岁的姑娘。
宫玉将信笺拆开,看了一遍,面容没有波动,仿佛不起涟漪的深湖,看完之后,旋即将之递给了林巧芙,小姑娘接过之后,和吕白萍凑在一起去看,只是看了几行,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收敛。
看完之后,更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沮丧,双眼从信笺上抬起,看向王安风,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酒自在咧了咧嘴,有些想要转身就走的意思,他行走天下这么长的时间,仍旧不喜欢离别,尤其不喜欢现在这样子沉默压抑的气氛。
便在此时,宫玉抬手喝了口茶,淡淡道:
“王安风。”
王安风嗯了一声。
宫玉道:“我们要走了。”
王安风又点了点头,道:
“我送你”
“好。”
酒自在双目瞪大,嘴角微微抽搐。
这,这就完了?!
依依惜别呢?!离愁别绪呢?!
被你们两个吃了吗?!
宫玉旋即安静下来,不再多说什么,反倒是林巧芙被离愁别绪给弄得十分低沉,作为饯别之礼,王安风今夜亲自下厨,施展浑身解数,做了一顿极为丰厚的美食。
只第二日,青锋解三人便要离开。
王安风两人将她们送出城外,林巧芙和东方熙明两个才认识没有多久的小姑娘,却因为年岁性情都颇为相似,感情已经极为深厚,依依不舍,吕白萍却颇为洒脱。
三人之中,若论性情上,唯独她一人得了名山大川,纵剑逍遥的剑侠风骨,此刻只是困于龙门之前,一旦迈入中三品,则自可以仗剑天涯。
宫玉看了看旁边界碑,淡淡道:
“就只到这里罢。”
王安风站定,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冲淡些离别之意,复又自嘲,都是江湖儿女,聚散无常,本是寻常事情,自己这样,反倒太过优柔寡断。
当下抱拳行了一礼,洒然道:
“那么,宫玉姑娘,还有巧芙,吕姑娘。”
“咱们后会有期。”
吕白萍抱拳回礼,声音清朗,道了一声后会有期。
林巧芙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叮嘱他道:
“王大哥你一定要记得有空去青锋解看看我们……”
王安风微笑道:“一定。”
宫玉上马之后,抬手轻勒马缰,等她二人说完,侧身看着王安风,道:
“你来的时候,我可以下山接你,那时候,你可以不用穿蓝色衣服了。”
王安风微愕。
宫玉眸子看着他,冷淡仿佛白雪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
“我认得你。”
未及王安风细想,宫玉面上微笑已经散去,仿佛一个眨眼就被风卷走的细雪,旋即一勒马缰,吕厚所赠的快马嘶鸣一声,已经转身奔出。
“师叔你等等我们……”
林巧芙有些惊慌地喊了一声,旋即转身,又朝着王安风喊了一声一定一定要去青锋解,然后重重抖了一下马缰,坐骑迈开长腿,已然奔出。
王安风和东方熙明看着她们逐渐远去,天高云远,王安风吸了口冷气入喉,徐徐呼出,转而定定看向了西方,许久才收回视线。
白虎堂,群星阁……
西域。
他抿了抿唇,牵起旁边含着两大包眼泪的东方熙明,转身往梁州城的方向走去。
大秦年号大源四年,九月七日,重阳节后。
王安风送宫玉出城,过三十里而返。
…………………………
“孽畜!孽畜啊!”
道门祖庭,银发白须的老道士气得跳脚,此地山林茂盛,郁郁葱葱,一个小姑娘穿着蓝白色的道袍,蹲在了大石头前面,完全无视了老者的怒喊声和某种低沉的咆哮声音。
一双澄澈的眸子只是看着前面的树林,然后伸出右手,翻开一块石头,下面藏着许多坚果,她抿了抿唇,然后把一个坚果握在了手心里,朝着树上看了看,又拿了一个。
当她拿到第四个的时候,树上突然哗啦一声,跳下来一团毛茸茸,浑身炸毛,气鼓鼓看着她。
旁边还站着一个女道姑,见状忍不住微笑道:
“听云儿,这松鼠是要和你认识一下吗?”
小小女冠摇了摇头,一双眸子安静得仿佛倒映着一整座秋天的天空,却有一丝微笑,道:
“她在生气……”
“生气?”
女冠微微一愣。
张听轻轻嗯了一声,右手平伸开,那只松鼠一下窜过来,将坚果抱起来,转身跑的时候似乎迟疑了下,又挑了两个,放在了张听云的手掌上,还伸出爪子,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指。
仿佛很无奈,说你这么笨连找果子都不会,这两个给你不要饿死了,于是小姑娘嘴角便晕染出安静的笑意,轻声道:
“这是她过冬提前准备的,每次有人靠近,她就会暗自盯着这儿……”
“然后把东西拿出来,就会气得一下跳出来。”
“有时候从树上,有时候从草堆里……”
女冠微怔,复又听得了那边老者在大骂孽畜,将这一幕风光打搅,不由叹息一声,转身道:
“太师叔,您老何必对一头熊如此苛责?”
老道士嘿然吐了口气,不看她,只是盯着那头黑熊,撸起袖子,道:
“苛责?老道士还打算来年骑着这东西,带小云儿出去玩玩,这孽畜必须得要好好护卫小云儿,不加紧练练怎么能成?”
女冠沉默了下,道:
“太师叔,听云儿已经在主峰录了籍,是六品的境界了。”
六品武者在江湖上不欺负其他人已经很好了。
老人却不去管。
女冠又劝说道:
“而且,一头熊,您教它这些,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艰难。”
她想了半晌,在脑海中找出一个差不多符合意思的词来,那边黑熊冲着老道士咆哮一声,似乎极为赞同。
老道士脸上浮现‘狞笑’,一下将手中的戒尺砸在地上,看着对面吓得一哆嗦的大黑熊,臭骂道:
“那匹瘦马当年揍你的时候,会用腿法和棍法,我就不相信我比离弃道那个老不死的差,你有双掌,还能站起来砸蜂蜜,这一套三阳掌,你今日会了得要使出来,不会也得使出来……”
“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大凉村,反正这儿你似乎也呆着不乐意,回去找你原来的主人不是很好?”
“我看你也很想他……”
黑熊张开嘴,露出很人性化的茫然懵逼,然后在道姑含笑的视线当中,人立而起,体魄雄浑,已经近于五米之高,毛发耸立,更显得魁梧恐怖,已然超过天下九成的熊类猛兽,伴随着老者的声音,对着岩壁精准地打出一套组合拳法。
左斜劈,右直拳。
旋即昂首咆哮,拧身回踹,兽类蛮横的暴力爆发,将青岩直接踹碎,连带着垮塌下一小片岩壁,碎石之流,尽数崩塌。
一块碎石哗啦啦从眼前飞过……
女冠面有茫然,看了看倒塌的岩壁,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吐出猩红舌头满脸讨好的黑熊,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吐出两字。
“……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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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字数三千字……以上
第一百四十章 铸剑谷·欧冶归元(2/2)(4000)
酒自在似乎还有其余事情在身,在梁州城中逗留不过短短数日时间,便即离开,然后马不停蹄往江南道方向奔去,而几乎在酒自在离开不过两日时间,被羁押了半个月的无心和铁麟,终于离开了刑部。
日子一过重阳节,温度便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
王安风坐在刑部外面一个小摊上,不时看一下刑部紧紧管着的侧门。
他已经注意到今日刑部相较于往日算是空空荡荡的。武卒捕头们全部都找好了借口或是出去执行公务,或者抱病告假,总之都不在刑部当中。
大抵是因为当日未能帮助上峰,心有惭愧,当然,更大的理由恐怕是因为无心在前一段时间留下来的余威还在。据说这半月里来,捕快每日送饭的时候都要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碰这两位憋了一肚子火气的上峰。
刑部衙门掩在重重绿意之下的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来,伴随着脚步声音,无心和铁麟一前一后走出。
王安风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起身迎过去。
说是羁押,实则不过禁足,柱国吕厚并没有将他二人当真扔在了牢房里面,而是在刑部衙门中的一间屋子里头,不准外人出入,王安风在这段时间中,倒是时常过来看看他们。
铁麟出来之后,双臂伸展,舒展筋骨,昂首长啸了一声,引得旁人侧目,他却浑不在意,筋骨咔擦鸣响,然后重重道了一声爽快,眉宇间郁气这才散去不少。
显是做惯了捕头每日奔波,将他锁在斗室当中,实在是憋屈得厉害。
无心却很安静,面色比起进去之前,更苍白了几分。
见到王安风在外等着,铁麟笑了两声,打了个招呼,无心只是点了点头,三人随便找了一处酒馆,权当为铁麟无心两人洗洗晦气,店家上了几道菜,当先一道唤作夫妻肺片。
将猪肺切得又薄又大,拿辣油,葱蒜,芝麻拌了调味,滋味浓厚肥美,性子素来有些冷硬的铁麟竟然一口气吃了数片,方才长呼口气,端起茶悠然喝茶。
王安风忍不住笑道:“看着模样,莫不是刑部的伙食太差了?是在故意欺压你们两人不成?”
铁麟摇了摇头,正色道:
“刑部每日饮食算不上好,也不算差,只是憋在那一个小地方里,就是吃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还不如出来蹲着吃面,更何况是好吃好喝的?”
“憋了这半个月时间,而今这才算是舒坦了……”
王安风忍不住失笑,便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的无心突然开口,道:
“……酒自在前辈,现在还在梁州城吗?”
王安风略有诧异,摇了摇头,笑答道:
“酒自在前辈来去匆匆,两日之前,又即离开,前往江南道方向去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要做。”
无心沉默了下,点了下头,道: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声音顿了顿,复又对旁边胃口颇好的同僚道:“铁麟,今次吃完这一顿之后,前往刑部,调取此次事情的卷宗,复录一份之后,你我便即回返天京城中,将此事情上禀总捕。”
铁麟神色亦是为之一凛,下意识放下了手中食具,沉声应诺,无心复又看向王安风,言简意赅道:
“我二人来此便是为了群星阁之案,未曾想到多有波折,必须即刻回返,将我等知道的事情,全然上报,以调动刑部各地戒备。”
“实在无法久留。”
王安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无心的声音顿了顿,复又道:
“你既然已经见过了酒自在前辈,那么来此梁州城算是事情圆满,接下来,可还有什么打算?”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向外面,状似轻松笑道:
“……西域。”
“我接下来,准备前往西域一探。”
…………………………
看着那位曾经凉薄无情的穷奇公子,欧冶归元被铸剑谷本家之人带走,而且还是因为处于活死人的模样,不得不以墨家机关椅才能够带走,师怀蝶感觉到自己终于轻松了下来。
正在昨日,先生终于首肯,自她的身上收走了能够来往两界的玉佩,自此之后,她便可以稍微安下心来,不必像是往日那样,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大难临头。
一身红衣的女子看着烛光,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明亮,灿烂而且温暖的光,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丝的笑意。
“真好……”
铸剑谷主峰。
两名高手经过了重重勘验,方才入得内部,将墨家机关椅,连带着上面的欧冶归元一同送到了他少年时候曾经住过的院子里面。
这地方自欧冶归元十五岁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院子里住有专门伺候他的仆妇,早早便在外面恭迎这两名铸剑谷的高手,然后众人上前,一齐将欧冶归元送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在这一过程当中,少不得有肢体接触,往日那个虽然看去温和,但是素来傲慢的欧冶归元就仿佛是一个精巧的木偶一般,没有半点的反应,更遑论斥责喝骂,倒是让这些仆妇惊疑不定。若非是身躯依旧温热,依旧还有脉搏的迹象,任谁都要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等到欧冶归元被安顿好,两名高手随意吩咐了几名二等仆妇几句话,便即转身离开,至于早早准备好的美酒清茶点心小菜,看都没有看了一眼,一出门去,便施展开身法,竟似是半点都不愿意在这里停留下去。
其中唯一的那个一等仆妇注意到这两人脚步匆忙,似乎有些在意之事,心中马上就想到了这半个多月以来,谷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
眸子里先是有些渴望,旋即又升起许多自嘲。
旁边一个长相清秀可人的侍女看着安静躺在床铺上的欧冶归元,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笑嘻嘻道:
“欧冶公子长得真好看,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一等仆妇收回视线,皱了皱眉,抬手给了那侍女脸上重重一记耳光,将周围的所有仆役都吓了一跳,噤若寒蝉,仆妇颇为严厉,左右看了一遍,喝斥道:
“这等事情,也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够揣测的么?”
“记住,欧冶公子就算现在变成了这样子,那也是欧冶一脉的人,要好好看顾着,不得怠慢,否则,无论你我都要大祸临头。”
众人心中一凛,收起了先前的轻松感觉,行礼连道不敢。
那位地位最高的一等仆妇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欧冶归元,自己心中却忍不住黯然:
“竟然摊上这样的一个废人,此生怕是难得出头了……”
而在此时,那两名将欧冶归元带至此地的高手已经施展身法,朝着中央最为宏伟处奔出了极远。
铸剑谷此地以极高明的阵法遮掩,最中央乃是地势最高处,链接百脉,以为十二高阁,每一层都代表铸剑谷中的一柄神兵。
这地方原本是铸剑谷禁地,往日没有什么人在,但是这一段时间来,每日阁楼之下却围着许多人,非但门中精锐菁英尽出,便是其余几位掌兵使亦是常常在侧。
两人尚未靠近,便能够听得到一阵阵越发凄厉的剑鸣声,仿佛有凌厉剑气扫在身上一般。
旋即便看到有一名模样俊秀的男子口喷鲜血,从第七层楼阁上倒飞而出,被一名老者接住。
那老者年岁已大,接住着青年之后,亦是忍不住面色泛白,连连后退,方才卸去力道,可知这股劲气之强,着实有些可怖。
人群中忍不住出现了一阵骚动。
那青年勉强挣扎起身,口中鲜血未曾擦干,便朝着其中一名女子拜下,额头叩在地上,沙哑道:
“师尊,弟子,弟子……”
“有负众望。”
女子皱了皱眉,道:“起身罢。”
“是……”
青年仍旧撑着行礼,之后方才起身,旁边一位看去不过是四五十岁的文士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没有想到梅贤侄也没有办法……”
女子淡淡道:
“本座弟子起码支撑了三十息时间,你的弟子连十息时间都不曾撑住罢?”
文士脸色微僵,旋即哈哈大笑道:
“没有办法,我家徒弟,可没有安家的血脉,在神兵我取剑之下,自然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女子神色冷淡,道:“安兆丰身死至今,已经足足半月有余,安家血脉已经全部试过了,无一人有掌握神兵【我取剑】的器量……已经足以证明,【我取剑】认主与否,与安家血脉,并无半点关系。”
文士正要开口反驳,旁边一名赤着双臂,作力士打扮的大汉突然开口,道:
“安兆丰死的太过离奇,毫无征兆,来不及留下传人,至此半月,包括我等在内,我铸剑谷的弟子基本已经全部试了一次,恐怕,【我取剑】这一代不得不尘封了。”
言谈及此,先前两人神色微变,一时也没有了争斗之心。
铸剑谷以十二神兵,以及对应的掌兵使为支柱,而今缺失一人一兵,无形中已经受到了极大削弱,彼此身为掌兵使,自身利益也已经受损。
而在此刻,自铸剑谷最深处传出一道厚重淡漠的声音,道:“谷中适格弟子已然全部失败,为防【我取剑】灵韵逸散,掌兵使结阵,将其封印。”
在场十一人神色微凝,尽皆俯首称是。
………………
在铸剑谷的小院落当中。
先前犯了错的侍女被留下来照顾基本上与活死人一般无二的欧冶归元,又有甚么好照顾的?
这样子的一个废物……
她看了一眼床铺上躺着的青年,忍不住嘀咕,可是不知为何,一股股困倦之意仿佛海潮一般,不断涌动着,不过片刻时间,便即克制不住,靠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床铺上的青年‘欧冶归元’睁开了眼睛。
亦或者他一直都睁着眼睛,只是所有人都将这一点忽略过去,他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窗外风光,右手随意背负在后,三层重叠的袖口略微滑落。
几乎是瞬间,欧冶归元样貌带来的气质便被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特质所取代。
淡漠而疏离,空旷高远。
“…………为防【我取剑】灵韵逸散,掌兵使结阵,将其封印。”
‘青年’对着那一处方向,听得了远远传来的浩瀚声音,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神色,手掌微动,指尖转出一枚玉佩,晶莹剔透,质地非凡,在指尖上灵巧转动着,始终不曾坠下。
一直到感受到那一个方向传来的阵法气势达到了某个节点时候,‘青年’方才漫不经心,将那玉佩抛起,屈指轻弹。
玉佩碎裂。
封印其中的灵韵逸散出来。
‘青年’五指微张,灵韵化作一柄长剑,被他握在了手中,屈指轻弹,道:
“我取剑?好名字……”
声音微顿,淡淡道:
“本座,来此取剑。”
“过来!”
而在同时,铸剑谷禁地之中,一直暴动的【我取剑】突然沉静下来,不服挣扎,只是剑锋微微震颤。
察觉到反抗之力的消失,十一名掌兵使神色都有些迟疑,便在此时,阵法中央猛然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剑鸣之音,凌厉孤傲的剑意冲天而起,引得整座铸剑谷中,万剑齐齐鸣啸,剑气冲天而起。
神兵威能,自然爆发。
原本用做封印的阵法几乎是在瞬间便被神兵锋芒破去。
我取剑于瞬息之间,遁光而去!
在场十一名掌兵使神色皆是大变
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那是剑气劈斩的声音,伴随着无数长剑鸣啸,仿佛群山遍野为之而贺,浩大苍茫,却又欢喜雀跃的感觉充塞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气。
先前开口的文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看向剑光遁去的方向
神兵【我取】
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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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可还喜欢?(二合一)(5200)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铸剑谷中的掌兵使也并非是浪得虚名,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便即各展神通,追着那一柄【我取剑】的流光,急速掠出。
转眼之间,已经将其余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幸亏那柄剑并未径直遁出铸剑谷中,否则即便是以掌兵使的实力水准,也并非人人都能够跟得上爆发出了全部威能的神兵。
而只在这短短距离当中,各大掌兵使的轻功水准便已经略有区分,最后那一位是一名高有两米有余的彪形大汉,背后背着一把锯齿重刀。
每一起落,地面都要炸开一个小坑,速度虽快,却于腾挪变化上颇为吃亏,更遑论此时就连速度上也是丝毫不占优势,被前面一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最前方者,恰是先前彼此看不过眼的那一名女子以及文士,一者仿佛飞天图,步步生莲花,一者则负手飘然往前,姿态卓尔不凡,俱是超凡脱俗,更不曾落下来半点,几乎可以算是紧紧追在了【我取剑】之后。
过不得数十息时间,那剑突然鸣啸两声,自天而坠,落入一处院落当中。
为首两人毫不顾忌,不分前后,径直闯入其中,双眼只是看着那柄【我取剑】的轨迹,这半月以来,日日不得安宁,每每凄厉长啸的神兵此刻已经安静下来,倒插于地,令他们心中一松。
那女子直到这个时候,才能够定下心来去观察周围的环境,铸剑谷内谷处于重重阵法的遮掩之下,地方实则颇为广阔,但是即便如此,这个院子所处之地也很偏僻。
地方并不大,但是布局却颇为雅致,此时秋意渐浓烈,院子里大片大片盛放着淡金色的花。
【我取剑】倒插在花丛之中,剑锋本身携带着的凌冽锐气不自觉变得柔和下来,沿着剑锋两侧,逐渐蔓延伸展开来的花海,却有了某种原先不存在的锋芒。
风吹而过,花丛起伏,仿佛浪潮在滚动。
天空中,因为神兵锋芒而引动气机,牵连鸣啸的剑鸣之音,依旧凌厉高远,女子心神不自觉放松下来。
而那文士却径直往前两步,伸手去抓【我取剑】的剑柄。
神兵认主已经完成,这个时候的神兵,反倒没有办法再重现出刚刚那样凌厉迫人的锋芒,如此只消将剑强行占据,便可以极大左右新的神兵掌兵使的动向,钳制其立场。
女子几乎瞬间判断出了他的目的,面容微罩寒霜,冷哼一声,同时出手,双袖袖口招展如云,击打向前面的文士,后者亦是早有防备,身躯之上,隐隐锋芒升腾。
两人都注意到了在院子里站着的那个青年,但是又同样都没有将这一个人放在眼里。
他们的眼里只有这柄代表着十二席之一的【我取剑】。
袖口落下,携带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劲,旋即被无形锐气搅成粉碎,文士占据了先手之机,终究是快了一步,几步赶在前面,伸手便去握【我取剑】剑柄,唇角已经微微勾起。
在这个时候,有一只手掌在他之前,慢条斯理地握在了剑柄上。
文士的面容微微一滞,下意识抬眸,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眸子,然后发现,那一双眸子里根本没有自己。
铮然剑啸。
神兵【我取剑】自花海之中跃出,清越的剑鸣声,从剑柄的位置,沿着风流动的轨迹,一直滚动到了剑锋和剑刃,勾勒虚空。
无形的剑气逸散。
……………………
其余的掌兵使,以及铸剑谷中的高手赶到了这一处院落当中,然后,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双眸瞪大。
院落里的金色花海溃散,金色细长的花蕊,安静地流转。
身穿青色三重叠长衫的‘青年’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剑锋微微振颤着,抖落了花瓣,阳光在剑脊上流转,略微显得有些刺眼。
剑刃点在了铸剑谷掌兵使第二位的喉咙上。
繁花纷纷扬扬散落下来,持剑的‘青年’,僵硬仿佛木偶的文士,以及两人身后,大片大片悠远的天空,仿佛定格。
这一幕,在场的很多人多年之后回想的时候,仍旧会感到呼吸不过来,仍旧会感觉到本能的战栗。
‘青年’看了一眼周围众人,手中剑剑锋微偏,擦过了文士的肩膀,然后收剑,转身踱步入内,宽大的广袖袖口随风翻转,仿佛云雾重叠,浪潮翻涌,淡淡道:
“奉茶。”
“是,是!”
早已经目瞪口呆的仆役过去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下去准备,掌兵使中为首的那位女子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境,然后冲着屋子微微福了一礼,轻声道:
“多谢欧冶公子好意。”
“万琴叨扰了……”
然后方才踱步往内。
这一幕落入其余人的眼中,便如山崩海啸一般,让他们的大脑和思绪有些僵硬,一时间难以思考,而不等这样的震动散去,身法稍慢些的那位高大掌兵使抬手摸了摸脑袋,哈哈大笑道:
“既然如此,老周就不客气了。”
“记得要浓茶,浓茶!”
“哈哈哈……”
一人仿佛苦修者脸上神色浅淡,微微颔首,道:
“多谢。”
旋即迈步往前。
在人群中的陆永玫,以及萧润林两人有些僵硬,看着一位一位身份地位远在他们之上的掌兵使,仿佛一下便和之前还遭受追杀的欧冶归元成了相熟多年的至交好友,熟稔打了招呼,然后方才入内。
萧万琴迈步踏入其中,肤色如玉,顾盼生辉,双眸略有狭长,却仍旧柔婉温和,看去极为沉静安宁,心中却有念头不断地翻滚,定不下来,但是有一点却越发地明晰起来,仿佛乌云散去的夜空,月光便清澈地难以让人忽视。
在此之前,【我取剑】剑主安兆丰,虽然不可以小觑,但是并非是甚么难以对付的对手,彼此各自心中都有所忌惮。
欧冶归元,则是欧冶一脉子弟中,曾经颇受重视的年轻一代,现在却因为连续失败了两次,而自核心弟子当中剥离。
两人关系似乎颇好,但是即便如此,众人也不会放在眼里的,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两方的联手,并没有甚么影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前面的背影,仿佛要从那背影上看出甚么东西来,她没有见过欧冶归元几次,以她的身份,原本和欧冶归元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假的?
那个欧冶归元,怎么会令【我取剑】认主?
但是几乎是立刻,她就否定了这样一个怀疑,他绝不会是假的,因为当年曾经出现过类似的问题,为铸剑谷惹来莫大祸事,元气大伤。
自此之后,欧冶一脉的子弟在入谷之前,都要验明正身,勘验血脉确认乃是欧冶家子弟,方才会允许入谷,否则便会被直接打杀。
他既然站在这里,那便是欧冶归元了。
萧万琴的心中忍不住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感觉。
当【我取剑】的剑主,成为欧冶一脉的弟子时候,或者说任何一把神兵归属于欧冶一脉弟子的时候,那这名弟子先前所有的问题,都会被直接揭过,而原先处于某种默契平衡的谷内局势,也几乎是在瞬间,就会被推到重来。
原因很简单。
因为铸剑谷的谷主,便是欧冶。
……………………
院落外的文士张了张嘴,仿佛终于自那凌厉森锐到无与伦比的一剑中恢复过来,双眼恢复了焦距,只是眼瞳深处,仍有些微的茫然。
距离太近了。
那一剑太快。
快到他甚至来不及调动神兵护体,原本的气机就已经全部被切开,只要那个时候,那个人手中的【我取剑】稍微往前面递一下,他的性命就会被瞬间结束。
就算对方的武功不行,但是,那可是真正自主认主的神兵,手中【我取剑】能够发挥出的威力,要远远强于其他神兵……而且,这一剑,如此地恰到好处。
是巧合么?
还是错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上面有一缕碎发,松了口气,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去。
浩瀚的苍穹之上,云雾堆叠厚重,但是这样厚重的云雾却被一剑自最中间斩开,笔直而凌厉,淡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掠过了一整座铸剑谷。
他的眸子微微睁大,想到了刚刚从喉咙处偏移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那一剑,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木偶一般,只是看着那一道逐渐消失的剑痕。
……………………
王安风在和无心铁麟二人吃过那顿饭之后,便即回返了落脚的客栈里,心中知道,此次一别之后,无心两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梁州城的卷宗,然后回返天京城。
下此再见面,却已经不知道要多少年之后,也不知是在哪里了。
毕竟,他接下来打算直接离开大秦的疆域,自此往西北而去,前往域外一探,这样的念头,其实在那一日和离伯谈过之后,就已经有了的。
因为当日离伯说,星宫残余被逼迫退出中原。
也就是说,现在的星宫若还存在,若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那么,定然是在域外的,最起码是在域外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足够多的线索。
再加上群星阁以及东方凝心,也都在域外。
现在又有了一个白虎堂。
这许多的理由放在这里,域外之行,已经是势在必行了,或者说他几乎找不到自己不去域外看看的理由。
只是可惜,域外行走多少不比大秦境内,光只是西域一带,就有各种小国林立,彼此敌对,比起中原要危险许多,他没有办法带着熙明一起。
关于此事,在昨日已经和离伯说好,由老者带着小姑娘,在这大秦境内,四处都走走,也都看看。
将先前那十多年欠缺的阅历和知识都补充些,若是小姑娘根骨不错的话,也可以顺道传授些武功,至于自东方凝心处得来的那本奇术,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交给东方熙明。
就这样罢……
甚么东方家的考量,三百年世家的宿命,对于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
这个年岁的女孩儿,便只要尽情地笑,尽情地去看花开雪落,去喜欢些甚么东西,诸如什么花木书画,什么彩娟绸缎啊,什么都好,哪怕伤春悲秋,醒过来以后,落了一枕金豆子也是好的。
世家?天下?
那么稚嫩柔弱的肩膀,还是不要扛着太过沉重的东西比较好。
江湖风波再大,他也护得住。
这个时候,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眼神突然有些复杂。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情况的。
在很远很远的扶风郡,就有这样一个,同样还是烂漫年纪,却没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没有人保护她,没有人相信她,所以只能自己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姑娘。
在一个人抱着膝盖藏在那漆黑压抑的暗室当中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想过有人能够替她遮住风波?哪怕只有些许一瞬即过的飘渺念头?
王安风抬眸看着远空,呼出一口气来,伸出右手,接住了一枚飘落的红枫叶,以一种很复杂的微笑,轻声道:
“谈姑娘,今年秋天,花开的很好……”
“这个江湖,可还喜欢么?”
………………………………
江南道。
一身衣裳有些许破旧,看上去甚至有许多污渍的酒自在马不停蹄赶了一路,入城之后,便即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酒馆,要店家先上一壶酒,然后再切五斤卤肉,并些热菜上来。
主要的是酒。
一路上疾奔,他腰间的酒葫芦就算是再大,也挡不住他那样牛饮,早已经给喝得见了底,尤其那日他和离弃道两人,实则是分匀了那一壶三十年一见的一品大学士。
喝了那种琼浆玉露,他这段时间,喝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得劲,仿佛喝了白水一样,可他偏生又是那种须臾离不了酒的,不得已,只得多喝,更如喝白水一般地牛饮,豪饮,痛饮!
既是酒馆,那么自然不会缺酒,不过片刻,那酒家就已经端出了一坛子酒,毕竟是江南道,就算是这种寻常的路边酒肆里面,酒器都有几分可取的雅致之处。
酒自在却不喜欢,他自西域回返,更喜欢那边粗糙,刮得手疼的大陶酒坛,一个酒坛比人的脑袋都大,有个五六斤给一下放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入喉更是火辣,仿佛一道流火入腹,极为舒爽。
可是此时酒瘾上来了,哪里还管是个什么酒,当下就拍开了酒坛封泥,右手抓住了坛口,准备往嘴里倒,便在此时,听到了不远处那桌子上,几个江湖人打扮的人唉声叹气,道:
“你们门派也是如此么?”
“那还能有假了不成,整个江南道的江湖门派,又有几个能够逃脱了的?就连江南大侠不也都死了?那可是宗师啊,更何况是你我这样的?若非是武功低微,未曾被选上和师叔们同行,几条命也是不够的……”
“唉,是啊,未曾想,竟然因为这个理由留下了一条性命……唉,果真是我江南道江湖有此一大劫么?原本我江南道书剑风流,而今却要被北地看不起了。”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将手中剑重重拍在桌上,道:
“江湖人自然是武功上分上下的,他等若是嘴里敢吐出什么不恭不敬的话来,便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手中这剑的厉害!”
“那是自然!”
“江南道谁人不知吴兄披风剑的厉害?!”
选即便是一阵的恭维。
酒自在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侧耳去听,原先还不甚在意,只是以为是几个江湖门派间的摩擦和争斗,可后头听到了连江南大侠都死了的时候,这才觉得有些郑重。
那个别号江南大侠的家伙他曾经打过交道,虽然行为上不够光明磊落,但是武功却着实不差,就算是他自己想要擒住对方也要花些功夫,更难得为人谨慎,从不冒险。
没曾想到,这样一个宗师竟然就这样死了?
不知道是谁人下的手。
宗师击败不难,但是想要当场杀死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几年不在中原,什么时候出来了这样一个凶人?
那边几人又道:“唉,若非此劫,我等何必如此困顿?”
又有一人叹息道:
“没办法,谁曾想到呢?据传那人身有一丈,面如漆黑,天生乃是修行外功的人物,浑身全然肌肉,仿佛山峦一般的彪悍人物。”
“若早知道是这么个对手,也不至于白白送了性命。”
酒自在闻言忍不住暗中一声嗤笑,觉得简直荒谬,这些人以讹传讹,都传成了什么样啊,便即不甚在意,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正舒爽间,听得那边江湖人重重一砸桌子,咬牙切齿道:
“该死的神武府主!”
“若有机会,定然要叫那王安风尝尝我等剑术!”
旁边几人神色大变,连忙让那人慎言,正在此时,却听得了一声哗啦杂声,下意识扭头看去,看到了在着酒馆角落处,一个老者噗地一声,将嘴里的酒水给全部喷了出来。
然后还在剧烈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砸着胸脯,满脸涨红,眼珠子瞪大,仿佛见鬼了一般。
“咳咳咳,啥?谁?”
“王……王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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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订正接下来进入西域内,找星宫那些人麻烦的剧情部分,所以今天的章节稍少些,抱歉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西域商队的最后一位成员(1/2)
前两日连续下了两天的小雨,今日终于放晴,梁州城的青石路上看上去却仍旧幽幽一片,沁着冷意。
夏天最后的痕迹就像是被一场接着一场的雨水给冲刷得干干净净,道路上来往百姓的衣着明显厚实了起来,脚步匆匆,没有了前一段时间的闲情逸致。
上身穿着短打,外头还又套上了更厚实衣裳的燕芦急匆匆从这样光滑一片的小道上跑过,肩膀和脊背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脚下一滑,便要跌倒砸在地上。
在路过北城张氏客栈的时候,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看,看到客栈的一楼,那和自己有些亲戚关系的掌柜的愁眉不展,趴在了木桌上,百无聊赖,便是那厚实的下巴都好像清减了许多,从三层变成了两层。
这也难怪,张氏客栈前两天走了很多客人,整个客栈一下少去了六七成的收入,空空荡荡的,没有了银钱进账,难怪素来于钱财斤斤计较的掌柜会如此消沉。
燕卢脚步不停,只是冲着掌柜喊了一嗓子叔,省得回去被家里长辈教训,便即继续跑了过去。
他在这梁洲城里以做工为生,偶尔也接些散活儿,今日便是替即将开拨的一道商户,去通知住在城里面的其他客人,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商户便要出城了,还请早些过去,去得太迟,却也不能再等,到时候已经预先交过的银子可是没有办法退的。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那个商队领头大汉的模样,剑南道百姓的身材相较于大秦北地,以及中原一带,要稍显的有些矮小,但是便是中原的高大汉子,在那领头的面前都要小一个头。
他今年十六七岁了,在那个大汉前头,简直和到处跑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差别,扑面而来一股压迫感,让他说话都觉得有些牙酸,声音更像是从喉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样,透着一股甩都甩不开的弱气。
毕竟是要前往域外挣银子的狠人啊……
燕芦略有些羡慕地咕哝了一声,大秦前往域外挣银子,只要能够活着回来的话,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最最寻常不过的陶瓷,都可以换来那些上好的皮毛,肉干,还有一些在中原少见的药草。
只是域外相较于大秦内部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些,一个个大小可能比不过大秦一个郡的国家,打来打去,抢来抢去,那边据说还有大漠,沙盗的名头,即便是他都听说过。
这玩玩全全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去挣命的活计啊。
燕芦感叹了一声,觉得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明白过来,那个高大领头人的装束了,尤其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插在刀鞘里的横刀,大秦铁器兵器不许外流,一把大秦横刀在手,在域外就是无形的威慑。
若是能有一把横刀在手……
燕芦的胡思乱想被一声高亢的嘶鸣声音给直接搅得粉碎,这个有些瘦小的青年给直接吓得一个哆嗦,面色煞白,一颗心脏险些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可怜他从未曾出过梁州城,最远不过是在梁洲下辖的村子里转了转,哪里听到过这样恐怖的声音?
那几乎不像是人间的东西发出来的,高昂而尖利,仿佛兵器在碰撞,像是只有精怪志异之类的话本故事里才可能有的孽畜妖怪突然来到了这个城区。
燕芦这个时候才注意道,自己无意中已经跑到了最后一个客人住着的地方,嘴角抽了抽,才平缓下来的心跳一下快得厉害。
看着前面幽静的小院子,几乎有一种马上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是那有着一圈儿大胡子,高大威猛的商队头领,以及许诺的铜钱让他压制住了恐惧,咽了口唾沫,还是慢慢往前挪去,然后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敲了敲木门。
“叨,叨扰了……”
他没有想到木门其实没有关上,只是半掩着,加上现在其实吓得厉害,手腕一直发抖,根本控制不住力气,结果那门扉竟然直接朝着里头划过去。
燕芦心跳险些就停了,这院子是个很普通而且常见的民宅,因为地方不算是那些繁华金贵的坊市,所以院子占地比较大,一侧还开垦了些地,种着蔬菜,还结出了许多红艳艳的辣椒。
燕芦的视线投入其中,这个院子分明很大,但是他的眼前却几乎被另外一道身影给彻彻底底占据了。
黑色。
纯粹的黑色倒映在他的眼睛里面,院子里那个人个子虽然高,但却比不得胆子极大,敢去西域的大胡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燕芦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停止呼吸。
如果说那个大胡子给他的感觉像是一堵墙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只能看到背影的人简直就是传闻当中的昆仑山,而且,还是风雪大作,天昏地暗的昆仑山。
燕芦面色一白,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几乎要沿着门缝坐倒在地,便在这个是时候,院子里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侧了侧身子,看向他道:
“你是……?”
那种仿佛看到暴怒昆仑山压在自己前头的错觉消失不见,燕芦晃了晃神,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也看到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的,其实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冷峻坚毅,却不是什么吓人的人物,声音更是平静,哪里有甚么怒火?
想来刚刚那种感觉,只是因为听到那道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所以给吓着了吧?
燕芦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解释了一遍,那青年微微颔首,道:
“好。”
“多谢。”
听到这样的回答,燕芦心里终于安稳下来,笑道:
“那您可千万记得,不要误了时间,还有约莫半个时辰。”
“我就先走了。”
燕芦转身出来,唉地叹一声气,回身看了一眼院子,他刚刚看到了这院子里的坐骑,突然觉得这个青年可能也是和自己刚刚的想法一样,打算去域外碰碰运气才参加了这卖命的伙计。
连匹好马也没有……
无论如何,那红马也太瘦了点,遇到沙盗,可怎么办呐?
燕卢摇头晃脑叹了口气,冷风灌进脖子里去,打了个寒颤,又想起了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听到的那声嘶鸣,面色一白,不敢再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快步走出了巷子。
前几日下过了雨,地面湿滑,因着地势稍高,木门在吱呀声中,晃晃悠悠滑了下来,将院子和外面散着幽幽冷意的道路分割开来。
院子里身穿黑衣,神色平静的青年嘴角突然抽了抽,猛地抬手,恶狠狠地抓住了身前坐骑的脖子,拉向自己。
右手五指张开,啪的一声炸开流火,形成了只火焰般的麒麟头颅,高温瞬间将空气灼烧至扭曲。
那匹赤色瘦马嘶鸣一声,打了个响鼻,盯着前面的青年,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王安风面无表情,右手火焰靠近。
“外头,听我的。”
“懂?!”
瘦马的脖子被抓住,却还是尽力往后面靠,一双眼珠子往后面滑去,在下面露出大片眼白,露出了一个很人性化的不屑表情。
然后又是一声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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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的赌坊(2/2)(3600)
在经历了连番的挣扎,扰民的嘶鸣声,最后号称瘦骨如铜声,脊背走龙纹的某匹赤色异兽终于在每日加餐扣掉所有鸡蛋的威逼之下,屈辱地屈服了。
见那马终于焉了吧唧服了软,王安风松开了自己的左手,挥手散去了手中的麒麟火焰,看着那转眼间就又活蹦乱跳,一下躲得自己远远的赤色瘦马,一时间竟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忍不住抬手按揉了下眉心。
就算是现在他的武功比起隐居之后,重出江湖时候高了不知道多少,可面对着这样一匹堪称千古以来罕见奇葩的孽畜还是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若是有的选择,他绝不想要骑着这玩意儿。
但是没得选。
因为此次他打算做的事情有相当的危险性,他自己倒是不怕,但是却有些担心假若暴露了真实身份,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待来危险和麻烦,所以必须以另外一个身份,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进入域外。
而这个身份最好还是有个‘根底’的,这样的条件之下,就算是他身份有不少,可是数来数去,符合的也只有当年在扶风时候所用的刀狂一人。
而众所周知,刀狂有一匹人人见之难忘的坐骑。
不得已……
至于神武府众人,已经在前两日离开了梁州城。
为了和‘神武府府主’的身份彻底区分开来,当日还特意挑选了一位身材和他相仿的神武府悍卒,易容成了他的模样,骑马在前,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而他则隐遁城中,间隔两日之后,再以‘从大秦进入域外交易的药商’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却又能找寻到足够根据的身份进入西域。
这样就算是他在西域惹了麻烦,就算对方当真是神通广大,堪破了他药商的伪装,顺着他的痕迹一直追查,也只能到梁洲城为止,最多从大秦江湖中得知‘刀狂’这样一个身份,之后,线索就会彻底断掉。
到时候,对方只是会困惑恼怒于没有了线索,却很难将‘刀狂’和前两日就已经率众人离开梁州城的神武府府主王安风联系起来。
于其被动等待对方查过来,不如主动进行误导,将事情的进展节奏把握到自己的手里。
这是他从东方凝心的身上学到的教训。
想到这里,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是的,刀狂的身份是他闯出来的,现在的决策和行动也是他自己决定的,所以,这匹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硬说起来,全部都是他自找的。
而薛琴霜并不曾和神武府同行,她好不容易离开了家族,似乎有兴趣在中原各处游历一番,挑战高手,磨砺自身,司寇听枫和王安风关系本就只是寻常,也就跟着薛琴霜同行而去。
前几日的时候,周围还有许多同伴好友在,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介孤家寡人,便是王安风,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了些许的惆怅,旋即看到了旁边这匹由三师父倾力推荐,大加赞赏的赤色瘦马。
这匹孽畜完全没有方才被压迫了的自觉,慢条斯理,踱步到王安风租来这园子原本主人种下的菜园子那里,张开嘴左啃两口,又啃两口,不片刻时间,就将一片原本收拾得极为整洁的菜园啃得七零八落。
什么萝卜,青菜,大圆白菜,通通都没有放过,偏生那些看去红彤彤颇为好看的辣椒,却半点不曾动过。
此刻更是伸出脖子,稍微拐了下弯,一张马嘴张开,露出了两白洁白的大板牙,然后谨慎地从辣椒旁边,啃下来了一大口白菜,鬼精鬼精的模样,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
不……说是孤家寡人,确实还有这一匹马在。
不过,还不如孤家寡人……
倒不如说,宁愿是孤家寡人……
王安风扶额叹息一声,在内屋留下了些铜钱,作为那匹孽畜糟蹋了主家菜园的补偿,然后将这一匹马硬生生拖出来,将门锁好。
再三检查之后,便即翻身上马,赤色瘦马略有不适应地晃动了下马蹄,可是好歹是没有一撅蹄子把他给掀飞下来,懒散迈步,往外行去,与其说是名列《马经》异种的奇马,倒不如说是得了瘟的驴子,无精打采。
走出这稍微偏僻的小巷,再拐了两道弯,便即到了宽敞的大道上,能够容纳马匹马车稍微放开些速度,此地州城,自然不会缺少了上好的骏马和马车。
那匹瘦马方才踏出了巷道,样子便突然一变。
懒散不在,头颅高昂,双眼望向远方,赤红如焰的鬃毛随风而动,形销骨瘦,却自有一股傲然不屈的风骨,迈步而行,速度快如疾风,引来了周围一阵阵惊呼,不乏赞叹。
瘦马长嘶鸣,神态越发地清傲。
王安风右拳握紧,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下,嘴唇微掀,吐出两字。
“孽畜……”
瘦马似乎是笃定了王安风在大庭广众之下绝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是以有些得意,几乎是有些撒欢了一般,直到王安风面无表情把一把匕首放在它脖子后面的时候,方才老实下来,老老实实驮着他去了和商队约定好的地方。
商队正都等在了梁洲城城外一侧,此刻已经来了七八成的人,各种货物,酒,丝绸,瓷器,堆满了车辆,拉车的马匹虽然只是个头低矮的驽马,但是这许多辆车排在了一起,便如同长龙一般,亦是颇为壮观,引得来往行人不住侧目而视。
只是这里多有身材高大,佩戴利器的习武中人,他们也不敢盯得太猛了,惹来喝骂,在最前面的车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约莫有四十余岁,在这个年纪,寻常人已经过去了身子的巅峰,精神头和体力都开始下滑。
但是此人显然不在其列,双目精光闪闪,一把横刀,说是横刀,实则应当说是斩马刀就佩戴在腰侧,就算是藏在鞘中,王安风也能够感受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显然在这把凶器上,不知道已经纠缠了多少条怨魂。
这便是这次前往西域的领头人之一,名字唤做是周巢,据说从十六岁就开始走西域挣命,至今已有三十年,经验老道,在域外有许多好友故交。
自身武功更是出色,乃是江湖中拿得出手的七品武者,若非是年纪稍大,精血亏损,否则定然是有机会一跃龙门,成为那些高来高去的大高手。
这些便是梁州城一带流传的消息,眼前之人看上去也确实是这样一个经验老道丰富的武者,双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是个用刀的老手,也是好手。
但是王安风却能够判断出来,这位周领头却隐瞒了不少,他已经是一位跃过龙门的六品武者,而且,这却并非是最近的事情。
周巢看到王安风过来之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主动迎了上去,哈哈大笑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这时候可卡的刚刚好啊。”
王安风点了点头,以符合狂刀的风格,言简意赅道:
“有些事情。”
周巢不以为意,打量了下王安风的坐骑。
这匹马因为路上给王安风威胁了一顿,此时有些无精打采,落入周巢眼中便是一匹寻常劣马,不由得有些看轻,又见王安风没有带货物,奇道:
“兄弟你去域外没有什么脱手的货物吗?”
王安风早有应答,从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晃了晃,道:
“我是药师。”
“西域龙骨草,摧心花,都可以入药,中原难以保存,不得已,必须前往西域。”
周巢脸上浮现恍然之色,笑道:“那小兄弟你先找个地方安坐一下,再过一刻,咱们便走。”
……………………
李虎最近心情很是不错,这种不错的心情,是从昨日,不,前日开始的,自从他看到了那个自称是刑部严令的家伙离开梁州城之后,一直压在了心底里的那块大石头才给挪了开来。
这爷爷终于走了。
着实是点子太背了……
那时候中秋酒会,他只想要稍微抢个肥羊,能够有些许进账换得珠钗,去找个老相好泄泄火,哪里想到,竟然惹到了那样的一个煞神。
抢劫不成反被抓,押着他找到瞎子老吴那边,还将后者狠狠得罪了一下,回家之后,当真是吓得够呛,几天不敢出门。
不过最近,听说瞎子老吴收敛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给刑部的人给一下端了去。
据说有人路过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道,给吓得不清。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瞎子老吴原先所在的那条巷道里,想了想,壮着胆子走下去,趴在门口,往里面一看,旋即微微呆滞。
本来关了半月之久的赌坊当中,依旧热闹,不……是比起往日里更为热闹。
想到这里死了人的传闻,李虎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打鼓。
该不会是鬼吧?
便在此时,这门直接给人从里面一下拉了开来,李虎一个不慎,直接跌扑进去,给人扶住了这才没有摔了个狗啃泥,慌忙站稳,抬头一看,原来是先前见过的那个赌坊管事,宋老六,面色不由得一变,转身便走。
宋老六一下抬手拉住他的胳臂,笑道:
“虎爷,怎得见了我就走?当我是鬼么?”
李虎嘴皮子有些哆嗦,他前次被那‘严令’胁持,可没少得罪这位管事,可是不知道今日这枯瘦管事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他竟然挣脱不开,直接将他给拉进去了赌坊。
进去之后李虎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原本乱糟糟的地方依旧乱,但是却似乎扩大了些,赌徒反倒是更多了。
至于之前的那些域外装饰全都看不着了,看上去更为干净,李虎看得有些发懵,突然发现有一个隐蔽处,有仿佛龙蛇一样的图案,正看得入神,打算凑过去看看,肩膀上突然给人拍了拍,给吓得一哆嗦。
回身一看,正是那宋老六,此刻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正当李虎干笑着打算解释自己身上没钱来赌的时候,宋老六却主动递过去了个东西,李虎接过,却是几粒明晃晃的银豆子,正茫然不解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今日本坊重开,为让诸位能当真玩得尽兴,诸位每日来此都可以拿到赌资,连续一月,每日都有……”
“当然,自不可以取了银子便走。”
这道声音苍老而沙哑,很熟悉,正是瞎子老吴。
三十天,每日都有?
李虎双眼瞪大,呼吸便如同这里的所有赌徒一般无二粗重了许多,看了看手中的银子,狠狠一咬牙,转身冲到一处桌子上,大声吵嚷声音,混入了纷乱人群当中,分不出来。
原地。
赌坊管事‘宋老六’嘴角浮现一丝隐秘的微笑,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六百字。
李虎就是熙明登场时候,打算抢劫王安风的,登场于本卷第七十掌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北雄城,狂生纵酒(二合一)
秋日的风景极美。
官道两侧,大片大片的金黄往极远的地方铺展开来,然后在尽头和苍天接轨,风吹过来的时候,恣意生长了足足一年,高得及得上寻常人腰的草枝先是朝着下面伏低,然后又摇晃着挺直,连绵不绝,仿佛浪潮。
二十几辆马车穿行于阔野之中,像是一道劈开了金黄和湛蓝的剑。
吱呀声音不绝,可知车上货物之重,车队的规模已经颇为可观,后面还有高大骁勇的汉子挥舞手中的长鞭,驱赶着三十多匹各色马匹,马蹄落处,更是扬尘滚滚。
这些汉子口中呼哨,每每腾身而起,总能在奔腾的马群当中,准确落在另一匹马的马背上,而不至于摔跌在地,展露了一手极为娴熟的马上功夫,若在塞北西域,少不得一声喝彩。
在这队伍的最前头,是一匹浑身黑色的骏马,走得不算慢,看去却甚是轻松,马上坐着一名高大得有些夸张的彪形大汉,一圈络腮胡,腰侧挎着一柄宽厚的横刀。
也不握缰,双手把着一张牛皮质地的地图,上面用炭笔写写画画,却是一个极为粗陋的地图,正凝眉去看。
身后的马车上全部都装载了满满的货物,不少人就干脆坐在马车前面,靠在车篷上,骑马而行的人也不少,而几乎人人都佩戴着兵器,面有风尘之色。
在有些游离于车队之外的地方,慢悠悠跟着一匹红马,这马倒是颇为高大,却有些过分瘦了,肩骨略有突出。马背上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神色似乎有些冷淡。
王安风看了看不见边际的远处,即便是以他的目力,在这个距离上,也很难看得到什么东西。
距离离开梁州城,已经过去了足足半月有余的时间,因为专心于赶路,纵然只是驽马拉车,商队的速度也慢不到那里去,前几日已经离开了剑南道,此刻算算距离,已经进入了大秦的西北一带。
一入西北,气温骤降,才出梁州城时候,这些商户们心中略有兴奋,于苦行也没有什么准备,此刻却已经没有了刚刚开始时候的闲情逸致,面上皆时而浮现苦色。
很多时候,并非是心里头做好了准备,就能够无视接下来的苦楚,知道归知道,可累还是一样的累,更大可能是会更累。
这段平原还算是比较好走的路况,若是先前崎岖难行的道路,坐在马车上,都要将整个人给颠碎掉,有武功的还算撑得住,那些个半点拳脚不会的商户,却是一个个都苦不堪言。
为首周巢看了看周围环境,勒马停下,高声道:
“诸位先且停下,稍作休整,替换马匹节省脚力,一刻之后出发,加把劲儿,咱们今日就能到下一座城,不用露宿外野。”
“到时候,可以尝尝大秦西北的牛羊肉,和江南道的可不一样,全无异味儿。”
王安风几乎可以听得到整个队伍里一声整齐划一的庆幸叹息,马车车队晃晃悠悠停下来,雇佣来的护卫从车里取出上等的马草喂给自己的坐骑,好让这已经承受许多疲累的马儿能稍微恢复些精力。
然后将拉车的马匹和后面的马替换一次,最大程度地保证速度,节省脚力,拉着这么重的货物走了大半日的光景,这些驽马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停下来后喘息声音有些重,马嘴边缘已经有了白沫。
要是不换马就这样继续强撑着往前走,不说能不能在闭城之前赶到,这些驽马甚至于可能在路上倒毙或者力竭受伤,到时候的问题可要大许多。
王安风翻身下马,那匹赤色瘦马打了个响鼻,悠哉游哉跑到了一侧的原野上啃食草叶,此刻秋意渐浓,这些草都有些干枯,远远不如新鲜马草来得多汁。
寻常马吃下肚去反倒会有些害了病,那匹孽畜却仿佛毫不在意,左啃一口,右啃一口,吃得欢快。
王安风正好奇这平素嘴巴刁钻的瘦马怎么转了性子,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小心,然后有个东西直直朝着他飞过来,王安风抬手将东西接住,却是一袋处理过的马草,抬眸看去。
看到在马车那边儿走过来一个圆脸的汉子,笑呵呵道:
“给你的坐骑垫垫肚子吧。”
“这几天下来,就是咱们都累得厉害,何况是这些坐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处理的小事情了。”
“当年我第一次走这一条路,就是这样,又没有准备备用的坐骑,结果马腿崴了,费了好大功夫才挨到了下一座城。”
王安风看了看手中有些湿润的马草,维持着‘刀狂’的性格,点了点头,只是冷淡道:
“多谢。”
对方也不以为意,笑着闲谈两声,见他并没有什么谈性,便即打了个招呼,转身回去了自己的货物旁边。
几辆马车围在一起,车厢和马匹的身子挡住平原上一日大过一日的风,几个商户围成了一个圈儿,手上握着个酒壶,还有一大块肉,一把匕首,分匀着吃喝些东西,缓缓劲儿。
其中一名身材有些消瘦,双颊下陷的汉子看到对面圆脸商人走回来,招呼了两声,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后者似乎和他们相熟,也不客气,当下接过来,用匕首重重割下来一大块肉,送入口中大嚼起来。
那消瘦汉子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道:
“你也是半点都不客气。”
圆脸商户灌了口酒,大笑道:“咱们二三十年的交情,我要是和你客气了,那不是看不起你吗?”
消瘦汉子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旁边一人紧了紧身上衣服,看向那圆脸商户,好奇道:
“老孙,你刚刚去哪儿了?我瞧着你怎么是从后面过来的?难不成你这个年纪了,还要亲自来换马么?”
孙任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哪里能成,年纪大了就得要服老啊,我这腰前几年伤过一次后,就是连马也骑不得了,怎么会自讨苦吃?刚刚只是去给了那药师一份马草。”
“要不然,我怕他的那匹马撑不住了。”
声音顿了顿,他忍不住摇头叹道:
“那匹马实在是太瘦了,也没有甚么精神头。”
先前的消瘦汉子眉头皱了皱,然后摇了摇头,似有不屑道:
“是那个人?嘿,我说你也太好心了点,那人自称是药师,一看就是个打算去西域搏一个富贵的破落户,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你看他穷酸得只有那一匹马,也没有什么货物,想来是浑身家当换成的坐骑,可就算是这样,每一次到城里,还要自己另开一间客房,装得倒是阔绰。”
“像是这样穷得叮当响,还要装阔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去了域外也就是空手回来,银子在他们手里根本就留不住。”
旁边一人吃了口肉,附和道:
“那可不是。”
“你们知道我当年年轻的时候,那可也是骑过马,挥过刀的,那小子看着倒是人高马大的,可是连驾驭那么一匹坐骑都会出漏子,又没有本事,又没有本钱,出去可不就是白白走一遭么?”
“而且这家伙胆子还够小的,前两日遇到劫道的绿林,他不就躲在一旁,都不拔刀。”
“我看啊,他放在马背上的那把黑刀肯定是假货,搞不好只是木头漆成黑色,里头还得是空的,否则那匹马肯定扛不住,指不定就啪的一声软倒在地了。”
众人哈哈大笑。
消瘦汉子笑道:“那可不,他若是有挥起那么大一把黑刀的力气和手劲儿,就算没有咱们这样的好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只有这样一匹瘦马在,总之老孙你这袋子马草算是白费掉咯。”
孙任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液,不以为意笑道:
“这也无妨。”
“年轻人,能够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也是好事情。”
后开口那人奇道:“老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个样子了?当年你可是严厉得很,把不少人都给吓跑了的。”
消瘦汉子笑道:“这个可是得要细细说说,老孙遇到了好事情,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再怎么样的人也会变得好说话了……”
旁人好奇,连连追问,那消瘦汉子正要开口,便听得了前面一声呼哨,再看的时候,仿佛铁塔一般的周巢已经翻身上了马,立在前方,原来是那休息的一刻时间已经过了。
消瘦汉子将最后一块肉扔在嘴里面,笑道:
“走罢,今日到了城中,再好好和你们分说……”
马嘶声音不绝于耳,方才停下了一刻左右的车队再度开拨,王安风将那马草喂给瘦马,然后依旧慢悠悠跟在了车队的后面,这匹瘦马看去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就像是刚刚出发时候一样。
周巢果然称得上一句经验丰富,对于城与城之间的距离,以及众人行进的速度,都极有把握,在天色黑到难以行走之前,终于是到了一处城池,赶在大城门关上之前,入了城中。
周巢有相熟的客栈,早早就已经派出手下快马赶来打点好了,客栈中派出了小二在城门口等着,见到众人之后,忙在前头引路。
王安风牵马而行,依旧沉默,左右看着周围的建筑,在心中和酒自在前辈给他的那一份资料一一对应,确认了这座城在情报中只是寻常,不值得特别在意,旋即分心去看这城中风光。
果然是和中原,江南一代不同,建筑风格,城池布局,粗旷地仿佛裹挟着粗糙砂硕的北风,却又别有雄壮,一处县城之中,竟也给人雄城之感。
而在他打量城中布局的时候,众人已经到了一处客栈当中,在门口已经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等在那里,远远看到了周巢,口中便发出一连串豪迈的笑声,双臂展开,迎上前去。
两人亲热地熊抱了一下,客栈中的小二伙计帮着将带来的马车,坐骑,全部在空出的后院里停好,众人站在地上,活动筋骨,都是一阵的龇牙咧嘴,却是今日舟车劳顿,实在是筋骨都僵硬乏了。
入内之后,商队众人依旧将客房定在了一起,这一次干脆就没有为王安风定,后者自己上前,给自己重开了一间客房,然后又问厨子要了些鸡蛋黄豆。
蛋清蛋黄,还有煮好的黄豆在桶中搅拌好,更撒了一把盐巴,然后才提着给那瘦马送过去。
喂食这件事情实在是不能够迟了,否则他担心那匹孽畜饿得起火,把其他马给踢坏了。三师父说这匹马是在极地搏杀白熊练出来的体能,之后将寻常猛兽收拾了个遍,区区寻常马匹,还真不够它几蹄子的。
他维持刀狂的性子,旁人也懒得招呼他,王安风也自乐得清静,将这战马配置的草粮给那瘦马送过去,看着它吃尽了,方才转身回去。
秋夜温度颇有几分冷意,而西北一带,白天温度还行,一到晚上就冷得厉害,掌柜的见没有人来,用厚厚的棉布垂在门内,堵住了缝隙中灌进来的寒风。
王安风喂完马正要往里面走的时候,才拉开门,布帘就被撞开,里面走出一人,脚步匆匆,几乎直接撞在了王安风的身上。
王安风侧身一步避让开来,接着一瞬的光,看清楚了来者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算是剑眉朗目,只是脸上有一道刀疤,破坏了整体的协调,也增加了几分戾气。
后者头颅微垂,视线仿佛一直在盯着地面,也不曾跟王安风道歉,便如背后有恶狼追着一般,脚步匆匆离去。
王安风皱了皱眉,收回视线,走入客栈当中,将木桶交还给了后厨,本来打算直接上楼去房间里面,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旁边,突然听到了旁边一个高大青年重重拍了下桌子,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之色,高声道:
“所以说,姜夫子入了朝堂,我等便可略有期望了!”
姜夫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王安风的脚步下意识微微一顿。
旁边桌子坐着三人。
开口的那人头戴文巾,从装束看,应当是个书生,但是西北一带,就算是书生,也带着骨子里的豪迈气魄,身材高大,似乎说到了兴头上,大声道:
“而今天下,举荐之位全然落于三公世家手中,若要得官位,便得要银钱,入学太学之后,更要处处忍让,唯唯诺诺,我等读书习剑,为的是家国天下,求的是朗朗乾坤,如何能低头给那些世家做奴婢?!”
“跪惯了的软骨头,见到了真正的对手,见着了更大的难关,除去慌乱下跪求饶,还能有什么用么?要如何保家卫国?如何为民挣命?!”
“而今官员举荐世家,世家子入学之后复又为官员,官员为世家,世家为官员,一代一代,仿佛轮转,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时日渐久,此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耶?为世家之天下耶?”
“天下人苦世家之弊久矣!”
“某是以不愿游学入仕,说来说去,就是骨头硬,跪不下去,欲要一扫乾坤,又无这种手段,只能扼腕叹息。”
“而今姜夫子入主太学,任太学士,以先生之高洁,定然会革除世家举荐之弊,还天下人一个浩浩乾坤,某耕读数年,而今听闻此事,才又有了入仕之心。”
言罢又是连连饮酒,姿态豪迈不羁,双眼越饮越亮,浑无半点醉意,注意到了旁边停下来的王安风,也没有寻常书生拘泥之气,笑道:
“这位壮士似乎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吗?”
王安风维持神色冷淡,道:
“所谓姜夫子,可是姜守一先生?”
那高大书生笑道:“然也。”
“壮士也曾经听闻过先生之名吗?可曾相信先生入住太学,天下风气便当就此一扫污浊否?!”
王安风沉默了下,想到那笑意温和醇厚的中年书生,想到了那琴音茶香,心中不自觉柔和,道:
“若是旁人,不信。”
“若是姜夫子,我是信的……”
“哈!壮士果然好见地!”
那书生大喜,便要拉着王安风来共饮,方才起身端酒盛满一碗,转过身来,只见到了背影,却是已经上楼,便即唉呀叹息一声,呢喃两句,看了看手中酒碗,笑了下,一仰脖将西北烈酒灌入喉中,结清账面,携友高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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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八百字这样~拆分开每章两千四,有些少……之后想办法补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如血残阳(1/2)(3800)
一夜平静。
第二日商队众人吃过了早点之后,便即又早早赶路,远走千里只为财,须得要赶在冬日之前,将东西送过去,也趁机好好赚取一笔高价。
之后又路经了几座城池,车队货物略有增减,将部分东西脱手,换成了在域外颇受欢迎的商货,众人钱袋越重,可整体上看,马车的重量反倒是更大了些。
而在这段时间,王安风也才从众多商户的交谈当中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打算出关往域外走上这一遭子,毕竟危机重重,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打算将内地的货物运送到边关雄城脱手。
然后从边关换取内地少见的物什,等到来年放春之后,再转运回去,一年两次,虽然比不得去域外一趟来得油水丰厚,但是贵在安全平稳,大秦境内,不说绝无危险,比起域外而言,也是好的太多了。
先前给了王安风一袋马草的孙任,便是其一,年轻时候精力充沛,尚且能够应付得来域外的种种危险,临到老来,就是身子骨还行,精神也已经疲累不堪,支撑不住域外之行,反倒是周巢,因为一身武功,年纪与孙任相仿,却仍旧一如当年。
复又行了半月时间,众人在一处城中休整。
据周巢所说,这里便是在进入西北雄城之前,最后一处城池了,其余时候,最多只在路过城镇的时候,采买补给,却绝对不会多做停留。
因此趁着这个机会,将一些必须的东西采买回来,将手中部分域外不大吃香的货物赶紧脱手。
只停一日,便即出发。
似是都知道这个地方的重要性,难得在客栈休息的机会,商队里头的商户却一个个都转了性子,并不歇脚喝茶,马不停蹄地在城中各个地方奔波。
王安风身上没有什么货物要出手的,也没有打算在这里买什么东西,因此只是惯常喂过了那匹无精打采的瘦马,给它刷了刷身子,便即打算回自己的客房,却在临上楼的时候,被圆脸孙任给喊住了。
“小兄弟不出去逛一逛吗?”
他笑呵呵地发问。
王安风维持神色冷淡平缓,摇了摇头。
孙任也不在意,今日他的心情似乎格外舒畅,嘴角总也挂着一丝掩都掩不住的笑意,眼角夹出许多的皱纹,笑道:
“兄弟你虽然是药师,没有什么货物出手,但是最好还是要买些东西的,尤其是披风一类,要知道,西北不比中原舒服,有宽阔的凹地,也有山,更多的是大漠,大片大片的沙漠,风一吹,天山地下到处都是沙子。”
“到了域外这些就更多啦,行走的时候,要有披风和头巾遮盖裹住身子,否则少不得给灌上许多沙子。”
王安风自己有高明武功在身,不要说是砂硕,就是一般的弩矢也难以近身,但是而今他在众人眼中是一个没有什么武功的寻常人。
他并不打算掩饰刀狂的身份,但是对于这样的印象也算是乐见其成,能够多加一层伪装总是好的,就算这伪装根本经不起推敲,当下点了点头,淡淡道:
“多谢。”
孙任这段时间算是唯一会偶尔和王安风交谈的人,自以为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青年的性子,却未曾想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微微一怔,旋即似乎越发开心,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老哥哥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和小兄弟你多说了。”
“有机会一同喝酒。”
说着摆了摆手,转身走出,每一步跨的颇大,走路生风,几乎要跑起来,看其样子,倒似乎真的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在等着去做。
王安风等他离开之后,问过了掌柜,转身去了城中,这个时候距离年节不过只剩下了两个月多些,他这一年的年节,是决计没有办法在大凉村呆着了。
西北一地,温度已经有了冬日的凛冽和冷意,路上果然有许多地方卖披风斗篷之类,似乎是常常有前往西域的游商在这里歇脚,众人见到有利可图,便纷纷做起了这样的买卖。
王安风随意进去了一间店铺,按照他的意思,是看上了那一件最为朴素的墨蓝色斗篷。
斗篷连帽,能够直接将头罩在其中,笼罩了大半个身子,风沙若来,只要一裹,就能够保护地严严实实,只是看去过于朴素,但也因此,价钱相当划算,只要七十个大秦通宝。
那店铺伙计从他的视线中已经猜出了他想要那一件,心中腹诽又是个穷酸人,却还是迎上前去,脸上笑意不变,问道:
“这位客人是看中了哪一件么?本店货物实在,价钱也是极好,在这一条街上,可算是有口皆碑。”
王安风视线在那朴素的斗篷上转了转,却伸手直接指向了最中间的位置,伙计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禁不住微微一呆
在那里放着整个店铺里最为奢华的一件大氅,通体墨色,侧面隐隐能够看得到一道一道古朴的亮纹,看去雍容华贵,兼具威严,须得是名家好手才能做出的东西。
王安风以刀狂的声线,淡淡道:
“就这件了。”
伙计呆了呆,旋即脸上便涌现出了难以遏制的笑容,道:
“承蒙惠顾,雷纹大氅,三十两纹银。”
王安风听到这个价钱,手掌抖了抖,然后面容却仍旧冷淡,探手入怀,手腕佛珠微亮,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淡淡道:
“好。”
片刻时间之后,钱袋大出血的王安风提着大氅走出,面容冷淡,往前去走,心中默默计算。
一个肉包两枚通宝。
一千枚通宝算是一贯钱,因为银价稍贵,一两银折一贯两百钱。
三十两银子……
王安风呼吸微微一滞,感受到了手中大氅那沉甸甸的重量仿佛又重了几分。
但是此举却不得不如此,便如同三师父刚刚在他耳边说的话,若是扶风刀狂却穿着最底层的山贼沙盗同款式斗篷冲杀出来,也太不对劲了些,若是那样,刀狂也就不是刀狂了,刀是有了,狂在哪里?
王安风虽不甚同意,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件朴素的斗篷和刀狂实在不如何匹配。
当下提着东西走回客栈,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一连串豪迈粗狂的笑声,在这笑声当中,还有着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像是西北传说中的天灵鸟。
掀开遮挡寒风的布帘,王安风看到了商队的几个商户坐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正是他离开时候曾经劝他出去买斗篷和披风的圆脸孙任,这个时候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地灿烂起来,像是这辈子吃的苦头终于到了头。
旁边是为人颇有两分刻薄的消瘦汉子麻余,这个时候脸上也满是笑意,正弯下麻秆一样的腰,伸出手来,逗弄着一个坐在孙任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纪才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倒是粉扑扑的颇为可爱,一头黑发,小脸缩在了孙任的怀里,似乎有些认生,不大敢答应周围那些商户。
麻余取笑调侃道:“老孙啊,你这么一副尊容,竟然也能在城里找到了嫂子那么秀气的女子,该说嫂子眼神儿不大好呢,还是说你这个老小子踩了骆驼屎,竟然能有这样的运气。”
孙任显然对于此事颇为得意,眯着眼睛,抬了抬下巴,道:“我看你就是心里头羡慕对不对?当年我也算是十里八乡俊后生,你嫂子看上了我,那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见他自卖自夸,好一阵哄笑。
麻余笑道:“那也难为是嫂子了,若是其他人,哪里会远离在这里等你这许多年,每年只有三四月时间相聚的?”
孙任摸着怀里女儿的头发,叹道:
“确实……这是我亏欠娘儿两的,接下来的路不算远,我打算带着他们去雄城,见见这西北雄关,我在那里还有一套屋产,在那里呆上两年,便即回返,带着孩儿去咱们剑南道,再去去江南。”
“大秦的女儿家怎么能没有见过江南的柳树和桃花呢?”
麻余不无艳羡叹息一声,突得弯下腰来,逗弄那小姑娘道:“小燕儿,小燕儿,往后长大了,嫁给叔叔家的儿子做媳妇好不好?”
孙任佯装大怒,踹了麻余一脚,突然看到了从门外走回来的王安风,看到他手中提着的东西,知道后者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笑呵呵打了个招呼。
然后轻轻一拍怀里小姑娘的肩膀,唤她道:
“燕儿,叫阿叔……”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王安风,露出一双很有灵气的漆黑大眼珠,颇为可爱,不知为何,对于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年轻‘阿叔’,总感觉要比起周围那些和蔼可亲,满脸笑容的叔叔伯伯更可亲些,脆生生唤道:
“阿叔……”
孙任咦了一声,周围几个商户更是呆滞。
他们刚刚百般讨好,小姑娘可都不肯正眼瞧他们一眼的。
王安风抿了抿唇,遏制住自己想要抬手摸一摸小姑娘绸缎般黑发的本能动作,以刀狂的秉性淡淡点了点头,也不回答,错开身子,往楼梯上面走去。
小姑娘咬着拇指,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鬓角有一只小小的蝴蝶样银饰,翅膀轻盈,微微颤动。
王安风回去客房,松一口气,将手中那沉甸甸的东西扔在闯上,抬手按揉眉心,又一次觉得‘刀狂’的性格和自己的相性简直差得厉害。
可是没有办法。
他坐在床铺上,斜着看夕阳下的城池,西北有的时候,落日就像是血一样,覆盖了大半的天空。
沸腾的,方才从脖子中迸射出的鲜血。
没有办法。
他这一次出来毕竟是带有自己的目的的。
可能是因为离弃道的存在,也可能是因为王安风的出身,抑或是他和刑部的关系一直都很好,酒自在非常慷慨地向他开放了一部分的刑部情报,当然,这一部分仅限于域外,且和白虎堂相关。
其中就有酒自在探明的,白虎堂在域外的部分高手所在。
因为酒自在本身是整个天下域内域外绝对的一流高手,所以对方有很大的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情报已经被探知,并且给泄露了出去。
这是绝好的机会。
王安风定定看着那日落,血一样的夕光逐渐晕染开来,然后变得暗沉,最后黑暗出现在了一侧,以极为快的速度,吞噬了整片天空,再然后,各个地方透出了星星点点的光。
是烛光。
入夜了。
王安风手掌搭在桌子上面,准备起身,眸子微微一凝,转头看向了窗外一个方向,一片安静,过去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风声当中掺杂了杂音,有一道身影以极为快的速度在昏沉夜色的屋顶上奔波着。
丝丝血腥气混杂在了微凉的夜风当中,变得有些飘渺。
有江湖人在厮杀。
王安风迅速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夜空中突然有明亮婉转的声音响起来,像是鸟鸣声,很有韵律。
王安风知道这是天灵鸟的叫声。
西北和域外的传说当中,人死了之后,不会变成星辰,而是变成了动物,父亲会化作雄鹰,振翅在天空中,看着自己的孩子,最美丽的少女死后变成的就是天灵鸟。
它们有着天底下最清脆最动人的嗓音,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王安风的神色微微变看,右手一张,随意靠放在床边的墨刀无声无息落入他的手中。
这是刑部暗探的讯号。
有刑部的追风密探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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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八百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狂,刀狂(2/2)
急促的喘息声音几乎压制不住,在巷道里面不断地回荡着,在更后面,有衣袂舞动的声音紧紧缀着,不曾离开,像是盘旋冷笑的夜枭。
脚步声音已经开始杂乱。
徐广茂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能够感受到伤势已经压制不住,伤口重新崩裂,血液将内衫沾湿,血腥味道不断地往鼻子里面在钻,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昏沉。
这是因为他不但胸口处中了刀,在逃遁的时候,背后也中了招数,对方的暗器手法很高明,毒也很高明。
喘息声音过于急促,心跳声音也越来越大。
在这个时候,他反倒奇迹般地不在感觉到累,血腥味道其实和铁锈的味道很像,风擦过染血的胸口,西北的风,粗糙地像是沙子。
父亲是磨铁人,那时候风穿过前院和弄堂,就是这样的味道,这样的感觉。
伴随着磨铁的声音,街道上的叫卖声音,他躺在树阴下面,眯着眼睛打盹,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温情的味道,也可以是另外一种冷厉而绝望。
背后一道恶风传来,将他从弄堂小巷的柳荫下拉回了现实,他打算躲闪,但是身体已经跟不上精神的反应,他避开了要害,那道隔空劲气隔了数丈,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像是某种平衡被打破,徐广茂的身体被抛飞出去,砸落在地上,他支撑着想要起身,但是身体似乎已经濒临极限,再也挤不出半点的力量,口中的呼哨声音早就已经停下来了,这个时候不会再来援了。
其实本也不会有人来。
刑部捕风捉影,两大密探组织,人人都是掩藏姓名身份的,各自都有任务,他只是临死之前,心有不甘,想要试试看,若在这座城里面恰好有刑部的密探,自己或可以得救,怀里的消息也能够传递出去,不至于陷落。
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随着弄堂柳荫一同幻灭了。
想到了身上的情报,徐广茂身体里仿佛又涌现出一股力量,支撑着爬起。
无论如何,情报必须送出去……
他踉踉跄跄,几乎是往前半爬行,走不得几步,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微微用力,将徐广茂踩得重重趴在地上,一道嗓音想起来,语带不屑,道:
“刑部的人都这么能跑的吗?果然不愧是鹰犬啊。”
旁边另外有一道女声道:
“鼻子也够灵的,如果不是我等的心里不安稳,稍微多留了一个心眼,搞不好真的给你带了消息去。”
这是个面容稍有两份姣好的女子,歪头看了看已经颇远的灯光,微笑道:
“该说果然是刑部的人么?就连这个时候都想要远离城区坊市,是害怕我们动手杀伤百姓?可惜,那本来是你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法子。”
“我突然有一个问题,你们三教十家的弟子,都是这样拘泥地愚蠢么?”
“前次死在我们手上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子,嘴巴也很硬,怎么问都没有说话,不得已,我们请来了最擅长凌迟刑的高人,割下来许多肉,星落时候开始,到第二天日出时候才断了气。”
“还是没能问出什么来,便喂了狗。”
徐广茂吐了口唾沫。
踩着他脊背的痨病汉子冷笑两声,道:“很好,很好,这也是一个硬骨头,看来老塞又可以过一过手瘾了,家里面的那两条细狗吃过了人味儿,早就馋了。”
正在此时,突然有脚步声音响起,三人都微微一愣,徐广茂眼里浮现些许期冀,另外那两人则都有些警惕,互相对视一眼,各取了兵器在手,那汉子一脚踢在徐广茂腰部穴道上,封掉他的气血,顺带将他踢到一旁,省得等一会儿添乱。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在有些逼仄的小道中回荡着。
天上乌云将月色遮掩。
那女子微微皱眉。
伴随着脚步声,自前面慢慢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面色看上去有些冷淡,痨病汉子感知气机,未曾察觉到什么别有奇异之处,心下大定,转而浮现出冷笑。
无论是刑部的人,还是说想要管闲事的江湖闲汉,兵器下面可不忌惮是一个人的血,还是两个人的,倒不如说是多多益善,后院那两头孽畜胃口可是不小。
徐广茂眼中浮现绝望,双手手指扣在地上,发出喀拉拉脆响,挣扎起身,却只得扶着墙壁半蹲,却好歹回了口气,喊道:
“快,快跑!”
“咳咳咳,这两人是西北大寇,痨病阎王和娇面判官,你一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咳咳,快跑!”
痨病汉子拍手大笑道:“跑不掉啦,娘子,这个还不能杀,先杀一个过过手瘾,要不然可得要憋死了!”
那俏丽妇人扔过一个眼色,娇声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话时候都不把对面儿转出来的青年看在眼里,妇人嘴里才说到吐不出三字的时候,面色隐有诱人羞涩,可这两字未落,两人就已经各自施展身法,弹跳而出,显然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者使一个上头为枪兵,尾部镰刀的短柄奇兵,飘渺如鬼,一个手中一把手杖,仗头却是个老鹰头,局势声威赫赫,气劲澎湃。
徐广茂瞪大眼睛,急声道:“快避开!那镰刀是勾魂锁,有三十七路兵法,每一路又有三十七路变化,能施展枪法,剑法,奇兵镰刀,更有锁链,奇诡难缠!”
“手杖鹰头擅长夺人兵器,里头更藏有细剑,这两人修行江湖罕见的阴性内力,与人交手,擅长冻人血脉肢体,更有勾魂摄魄的法门,一个不小心就会……”
有人怪笑道:“哈哈,你说再多也没有用,不行就是不行,死了就是死了,对不对啊娘子?!”
“咯咯咯,你嘴里面啊,还是说了些人话呢。”
刀光暴起!
恐怖而单纯的劲气仿佛怒龙,带着切割人面的锐气和凌厉,浩然劈落,徐广茂的呼吸骤然一滞,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天地越黯,一轮黑月升起。
小巷地面上咔擦一声出现一道刀痕,气尘四散。
仿佛鬼影重重,施展出诸般奇门绝艺的两个西北大寇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仿佛破布袋一样飞出,重重砸在地上,溅了一地鲜血。
徐广茂的声音僵在了喉咙里面。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两个西北大盗倒在自己的身旁,位置和一开始站着的地方半点不差,却已经彻底气绝,一时间大脑僵硬,难以思考。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乌云散开,清冷月光之下,他勉强起身,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青年神色淡漠看着自己,慢慢收刀,道:
“你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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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隐瞒(1/2)(4200)
那句话震得徐广茂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不免觉得这话有些狂妄了,但是看了看旁边直挺挺的两具尸体,在十息之前,他们还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西北大寇。
狂有狂的道理。
他挣扎起身,冲那黑衣青年叉手深深一礼,道:
“咳咳,在下赵无茂,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一介江湖草莽,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大侠,若有什么差遣处,在下任凭吩咐,也定当弘扬大侠侠名。”
言罢又是深深拜下,言语恳切,神态真诚。
王安风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微微挑了挑,然后收敛神色,屈指轻弹刀柄,叮的一声轻响,淡淡道:
“赵无茂,无名无姓无貌之人么?”
徐广茂微微一惊,刚要开口否认,眼前男子淡淡道:
“刑部西北一带捕风密探三百七十八人,分列地水风火四营,你归属于谁?”
“是鸾?还是影?”
“什,什么?!”
徐广茂心中最大的隐秘被人一口叫破,心中一惊,瞳孔猛地收缩,看着前面的黑衣青年,后者依旧是那副神色冷淡,波澜不惊的模样,徐广茂心中惊疑更甚,道:
“你,你在说什么?在下不太懂……”
黑衣青年冷淡道:
“天灵鸟,刑部传讯。”
徐广茂瞪大了眼睛,突然想到自己都不抱希望的传讯,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张了张嘴,却未能够说出什么言语,当下只是重重松了口气,心中再无担忧,危机既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些松懈下来,靠着墙壁坐倒在地。
复又觉得这样有失恭敬,想要起身却又再起不得,只得靠坐墙边,叉手行礼,苦笑道:
“刑部捕风密探,风营乙等十七号徐广茂,见过大人。”
“在下被点了穴道,先前也中了那痨病阎王的‘十七追魂帖’,适才只是强撑着,现在却是支撑不住了,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王安风遏制住自己挑眉诧异,本能浮现好奇的神情,脸庞依旧冷淡无波,道:
“十七追魂帖?”
徐广茂道:“不错,那痨病阎王武功就已经十分高明……”
他的声音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些诡异的不对劲,看了看前面一刀把两个活生生的西北大寇劈成死人的‘上峰’,轻咳一声,又道:
“武功不提,其实他们二人最为擅长的,乃是点穴和下毒的功夫,民间传说泰山府君司掌阴冥,有十八层炼狱,十七追魂帖就是说自最后一层地狱传出来的,要过十七层来人间。”
“也因为这毒极为怪诞危险,一经中毒,便要承受十七日折磨,每一日都各不相同。”
“下官武功不行,被那人用了奇门绝艺点了穴道,先前又中了毒,恐怕月旬之内,正常行走都是颇为难得,这里还有我刑部密令,还请大人尽快送往据此一百里外的刑部据地,以传天京城。”
说着挣扎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来,双手捧着递给对面的青年。
王安风沉默下去,并不伸手去接。
他哪里是什么刑部密探?之所以知道那些东西,全然因为酒自在临行之前和他说过些,老人的意思是,若到了域外,见到这些刑部的密探陷入危机的话,能帮就帮一把。
他最多知道几个重要的密探据点,可眼前徐广茂所说,自然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说是据点,可能只是一间当铺,一座客栈,甚至于只是一户在当地住了有三四十年的民居,这他如何能够知道?
徐广茂不见他来接,正心中忐忑时候,突听得对方冷淡道:
“自己的事情,自己去。”
徐广茂张了张嘴,正要解释身上所中之毒的棘手,便是点了的穴道,此刻也是渐渐发作起来,实在是有心无力的时候。
突听得一声刀鸣,一道隔空气劲出现,点在了自己胸腹穴道上,心中一惊,尚不曾来得及想些什么,便觉一痛,心中烦闷欲呕,当下趴在地上。
干呕了一阵,心中不解,勉强道:
“大人这是……咦?!”
方才开口,便即微微一怔,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部分体力,而先前毒物带来的刺痛则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竟仿佛从未曾有过一般,不由得愣神。
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忍不住腹诽。
什么十七追魂帖,名头大的很,结果这么简单就解了。
徐广茂摸了摸身上,结结巴巴道:
“大人,这,这是?!”
“十,十七追魂帖……”
黑衣青年一振衣摆,右手持刀,淡淡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某还有其余事情,此地不宜久留,且来。”
徐广茂视线落在旁边两具尸体上,道一声诺,起身之后,先是在那两个大寇身上搜查了一番,然后才加紧脚步,跟在了前面那道身子后面。
王安风等他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你所说情报,是探知了什么么?”
徐广茂点了点头,想到了情报中的事情,心中凛然,沉声道:“属下发现了白虎堂一脉弟子的痕迹,顺势猜出了对方的些许用意,不敢怠慢,便即回返,可能是心中着急,反倒被看出了不对……”
王安风心道一声果然,面容如常,淡淡道:
“白虎堂?这些家伙,又是有何事情?”
徐广茂此刻对于他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闻言答道:
“白虎堂为江湖势力,此次潜入西北雄城,十日之后,那里有一次演武比斗,往日是西北一带的江湖门派和世家切磋,以武功高下定上下的江湖大事,皇甫世家正是以此确立四大世家之一的地位,以及执掌西北江湖的身份。”
皇甫世家?
是皇甫雄的家族?
王安风心中微动,旋即注意到了白虎堂动向,有一念头浮现出来,道:“白虎堂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吗?”
徐广茂道:“不错,据属下所探,他们打算在此次西北演武当中,挫败皇甫一脉,踩踏四大世家之一的名望,插手立足于西北江湖……”
“更深层次的目的,属下本领有限,未能探查详细。”
王安风沉默思索,察觉有些不对,心中默默将自己所知道白虎堂做出的事情一项一项列出扶风郡时候,抢夺天书,原先的扶风大派丹枫谷为其属下,之后,又打算吞没天剑门祖业,而今又是与皇甫家争夺西北江湖的话语权。
三郡之间的距离,几乎横跨了大半的大秦,换句话说,大半的大秦江湖。
他们打算要把握江湖势力么?若是给这些人掌握了江湖中的话语权,那江湖之中,至此少不得腥风血雨,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王安风眉头微皱,突然意识到一件素来为他所忽略的事情
大秦境内,江湖和朝堂并行不犯,但是大秦朝堂却唯独会对白虎堂所在悍然出手,他先前将这看作寻常,此刻仔细思索方才察觉,白虎堂众人在刑部暗探的名单之上,也即是说,对方于大秦的社稷有害。
若是让这样一股力量掌握了大秦江湖的话语权,那么直接的后果便是,大秦朝堂和江湖矛盾彻底激化,十年之内,必然兵锋相见,域外匈奴金帐虎视眈眈,天下大定不过二十余年,大秦内耗,转眼可能又起刀锋。
阻止他们。
王安风的眸子眯了眯,转眼看向旁边的徐广茂,他不清楚后者心中是不是知道手中情报的重要程度,但是无论如何,他需要保证这个情报安全送到,当下开口道:
“你在此地有落脚处么?”
徐广茂点头道:“属下在这里有一处别院,常常只在那里休息。”
王安风道:
“搬走。”
徐广茂愣了一下。
王安风已经走向前方,口中声音依旧冷淡,道:
“你所在之处已经不安全,今日住某落脚之处。”
“明日,我送你一程。”
徐广茂张了张嘴,叉手行礼,心中突然觉得,眼前上峰虽然狂妄,实则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感激道:
“属下,多谢大人。”
…………………………
王安风和徐广茂两人分作了两次进了客栈,王安风在外,等他进去定了客房,这才走入其中,还在远远的就听得了孙任豪放的笑声。
今日所见的小姑娘已经比起刚刚开始活泼些了,怕生的那股子气也散去,更加讨人喜欢,旁边这些常常走南闯北的商户脸上的笑容几乎就不曾断绝过。
而在孙任旁边的位置上,还多出了一位女子,年纪比起孙任而言年轻许多,不过只有二十七八岁,可能十六七岁便跟了孙任,而今也已十余年。
模样果然很有几分秀气,却并不是江南烟雨杨柳那样的秀气,而是西北沙漠中的树木,于风沙中的坚毅和从容所体现出的秀气,周围商户都隐隐有些敬意。
此刻夫妇二人都含笑看着地上玩耍的小燕儿。
王安风入内,带了一阵冷风,小姑娘回过头来,看到他,脆生生喊道:“阿叔!”
周围众人一阵诧异羡慕。
小姑娘小步跑回去,拿了一个小果盘,又跑到王安风前面,双手捧起来,里面的苹果很小心地切成了兔子的模样,道:
“阿叔你比我大,你吃果果……”
王安风愕然,猜到这是在教孩子尊老爱幼的事情,可自己这副模样,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哪里老了?不必去看,也能感觉到孙任夫妇眼中尴尬。
王安风神色一如刀狂冷淡,却还是伸手取了一块,然后冲着笑容有些尴尬的孙任点了点头,方才转身上楼,在避开众人视线的时候,将手里切成了可爱兔子模样的苹果扔在了嘴里。
第二日,王安风没有和众人一同出发,转而护送徐广茂前往百里之外,因为后者伤势问题,纵然骑马也不能太快,即便王安风只是将他送到了那一户人家院中,便即拒绝了入内的邀请回返。
可一来一回,还是废去了不少的时间,路上遇到了扬尘飞沙,还穿上了那一件墨色的大氅,强行穿过。
也是瘦马脚力惊人,花了点时间,还是在预定的路线上找到了原本的商户。商队兴尽的速度远远比王安风所预想到的要慢,而且,要慢上很多。
还在颇远之处,王安风就能够看到停在路上的商户,空气中氤氲着的血腥气几乎刺鼻,他神色微变,胯下坐骑反倒精神些许,迈开四蹄,奔上前去。
在车厢上看到了刀劈砍落的痕迹。
而众多商户,以及护卫身上,也有了伤势,为首周巢更是身披十数创,身上煞气纵横,王安风皱眉横扫,突然发现少了人,望向坐在一侧包扎伤势的周巢,道:
“孙任夫妇何在?”
周巢神色黯然。
旁边素来和孙任相熟的消瘦汉子麻余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
“老孙的媳妇和女儿被悍匪抓了去……他气不过,追杀过去,被擒住了。对面的好手很多,若不是周老大奋力厮杀的话,我们恐怕也都给抓了去。”
周巢满脸痛苦愤恨,重重一拳砸在车上,沙哑道:
“可恨!”
“若是我再谨慎些,就能避开大荒寨的哨骑了,若是我方才那一刀能够剁了那哨骑的头领,小燕儿他们也不至于被擒……”
说着说着,竟说不下去。
王安风眯了眯眼睛。
旁人不知,他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周巢根本不是什么上了岁数的七品武者,而是气机绵长,七十岁尤能酣战的六品武人。
对于中三品高手而言,一小股马贼根本不是问题。
更不可能受这么多完全不伤及根本的皮外伤。
麻余劝慰道:“周老大你也不要气了,大荒寨的强人突然下来,这谁都没有想到,那可是凶名赫赫的七品高手,人多势众,咱们不是对手,那也没有办法……”
“为今之计,应当马上离开这一处危险之地,马上报官,然后在边关雄城等上几日,若是老孙他们安然无恙,肯定会去找咱们。”
这种说法说起来好听,但是实际上,是直接放弃了孙任一家,大荒寨是这一段路上商户行人最大的威胁,寨主是中三品的高手,但是所有的人,包括先前和孙任称兄道弟,极为火热的那些,全部默然不说话。
麻余看了众人一眼,道:“至于老孙留下来的货物,要由我们来保管的话,肯定会有人不服气,所以便交给周老大手中,他行走西域多少年,经验丰富,信誉也好……”
“等到西域转卖之后,再送回老孙家里面。”
众人只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随时有可能会有马贼光顾的地方,当下也没有什么异议。
没有人发现,一匹赤红色的瘦马调转了方向,往远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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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两百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横刀染血(2/2)(4800)
商队的人很快发现了王安风再度消失不见,但是他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甚至于还抛弃了几匹没了气力的驽马,以及部分沉重的货物,只愿轻装简行,尽快离开这里。
麻余靠坐在马车上,看着周围逐渐往后面退去的风景,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呢喃道:
“那个可是大荒寨啊。”
“老孙,老孙,不能怪我。”
“这不能够怪我。”
“那可是大荒寨……”
他的言语当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仿佛每一个字里面都盛满了害怕,担忧,大荒寨三个字,就像是孩童时候的梦靥一般,攀附在他的肩膀上,不断地加剧他的恐慌,只恨马车走的不够快,甚至于连放弃故友的愧疚感也被压下。
某种程度上,大荒寨的危险,远远超过了沙盗。
一般而言,很难遇到这个寨子的人,但是一经遇到,就已经没有活口,曾经有声明响彻一地的大豪商放言‘无惧之’,三月之后,他的身子变成了肉糜,送回故居。
据说是在距离州城三十里杀害的,头颅送回去还没有变化,老夫人当场昏迷,偌大家业,一蹶不振。
麻余的手掌颤抖着。
他不怕死,却害怕死的时候充满痛苦。
整个商队在压抑的氛围当中,迅速远离。
……………………
‘大荒寨,寨主六品武人,原为兵家将领,后与上峰不合,怒而杀人,远遁数千里,机缘巧合之下,得以活命,常在西北大漠平原活动。’
‘所在漂泊不定,未能根除,或与域外势力有关,若得消息,尽快铲除。’
王安风回忆着酒自在给他开放的部分刑部情报,抬眸看着前面一座山,草木低矮,隐隐能够看到山上的建筑。胯下瘦马似乎感受到了杀气,有些兴奋,前蹄不住踏在地面上。
对方留下的痕迹还没有被西北粗糙狂风的风抹去,他自小修行瞳术,所以能够紧紧跟住线索,追到这里。
王安风眯了眯眸子,催动坐骑,往前走去,瘦马前所未有地配合,鼻息略有粗重。
……………………
大荒寨山腰,有两名筋骨粗大,面目凶蛮的武者百无聊赖站着。左首那侧的汉子把玩手中虎头刀,打了个哈欠,道:
“二当家今日又下去了,好似捉回来个长得不错的娘们……”
同伴抓了一把裆下,艳羡道:
“何止是长得不错啊,那简直就是仙女儿。”
“西北这边儿谁家女子天天冒着大风沙往外跑?前几次见着的,都比老子都壮实,吹熄了灯都下不去嘴,这样的简直几年难得一见,你没有看到老赵那小子,都快流口水了,给二当家一鞭子抽档上,得在地上叫了半晌……”
左首大汉咕哝道:
“好又能怎么样?这样的娘们和我们也没有关系了,得要当家的们腻了,然后是大头领,大头领然后是小头领,有几个能活下来?”
“没啦,没啦,当时还上山说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结果也就是喝点肉汤了……”
对面的悍匪刚要开口喝骂,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声音,轻咦一声,侧耳去听,渐渐分辨出来来的是什么,眸子微亮。
是马蹄声。
得得得,得得得……
清脆的马蹄声音,好马!
两名久苦于没有功劳,不能升迁的悍匪对视一眼,面容之中,都浮现狰狞神色,各自握刀在手,看着对面上山小道的方向,伴随马蹄声逐渐靠近,转出一人一马。
右边汉子眼眸浮现狠辣之色,呼喝道:
“谁人敢来我大荒寨,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嘿,细皮嫩肉,叫你想死都难!”
王安风抬眸看了一眼尚且还在上面的山寨,神色冷漠,右手一动,手中墨刀扬起,掀起狂风如浪,重重劈落。
刀光收敛,两人尽皆倒伏。
胯下瘦马这个时候,展现出了能够称之为是名马的速度和勇猛,仿佛一道赤光一般,自山路上朝上掠起,但凡阻拦,便即一刀劈落。
………………………………
孙晓燕双臂抱着膝盖,团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漆黑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欢乐和开心,只有溢满了的悲伤和害怕。
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爹半坐在一旁,上半身赤着,被鞭打出一道一道的伤痕,同样有这样摧残的还有她的娘亲,娘亲用簪子划破了脸,那个很凶的人就用鞭子抽娘。
为什么这样……
她的身子抖动像是一片落叶。
原来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欺负我们?
她的眼睛里面眼泪控制不住在流。
这个小小的,处处都泛着恶臭的牢房里面还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外面脚步声音靠近,然后进来了一个身材有些枯瘦的汉子推门进来,和仆妇说了两声,就往她这边走来。
枯瘦的脸上浮现出遏制不住的笑容,一边走,一边儿松动自己的腰带。
孙晓燕双臂紧紧抱着膝盖。
她不敢抬头看,不敢抬头,脑海里面一片一片的空白,鬓角的蝴蝶簪子精细的翅膀微微颤抖着,那有些矮小的汉子站在她的面前,口里发出嘿嘿的怪笑声音,伸出右手去抓她的手腕。
倒在旁边的孙任双目瞪大,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和怒吼声音,猛地朝着前面扑击出来,头颅重重撞在枯瘦汉子的后腰上面,将他撞了一个趔趄。
这汉子正在兴头上,被这样打搅了,心中大怒,转过身来,一脚将孙任踹翻在地,没曾想后者竟然像是不怕死一样,喉咙里发出兽类一般的嘶吼声音,双目泛红,双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任由他如何狠狠去打都不肯松手。
这个年纪已经支撑不住江湖苦行的中年男人,连马都骑不得了的憨厚汉子,一时间竟然爆发出了堪比武者的韧性和力量。
枯瘦汉子大怒,右手握拳如锤,一下一下重重砸下去,道:“松手!”
“我让你松手!”
孙任面容涨红,额角的血管绷起,一下一下蹦动,像是愤怒的蛇,一双眼睛看着无声哭泣的女儿,却又满是温和和痛惜,嘴角已经开始流出鲜血来。
这个牢房里面还有其他人或者,缩在角落里,看了一眼这里发生的事情,低下头去,眼睛里面和脸上满是麻木。
枯瘦汉子狞笑,右手抬起,曲肘,肘锋如同凿子一样,正对着孙任的太阳穴,顿了一顿,狠狠砸落。
可是肘锋砸落的时候,却砸了个空,枯瘦汉子微微一愣,然后感觉到手臂一凉,再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子飞起来,少许的茫然之后,捂着自己的断臂,惨嚎出声。
木门被从外面劈开。
呼啸的冷风涌入其中,总也是漆黑昏沉的牢房里面,因而能够看得到外面的风景。乌压压的云雾压得很低,山也不好看,像是要下雨一样,建筑和树木都是呈现一种冷冰冰的青灰色。
脚步声音靠近。
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披着墨色的大氅,一手持刀,一手拉着马缰,一步一步往里面走来,风吹动大氅,朝后鼓荡着,仿佛披着大片大片压得很低的长空。
牢房中的众人呼吸微微一滞。
然后看到那青年的背后,跟着诸多的山贼武者,其中甚至于还有经历了一场劫掠的精锐,孙任想到今日王安风并没有同行,瞪大的眸子里浮现怒火。
正在这个时候,那些贼寇对视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呼喝着跃起,手中兵器朝着前面之人的背影劈斩下来,黑衣的青年背对着这些贼寇,并不回头,右手一扬,手中墨色重刀反劈而出。
十数人倒飞而出。
他大步而入,手中刀斜劈,将旁边断臂的人钉杀,而在同时,身子站在了孙晓燕的一侧,将这样血腥的一幕拦住,孙任嘴唇微微颤抖,抬眸看着他,道:
“你是……”
不过数个时辰没有见,他的声音中已经满是沙哑。
王安风动作冷静,抬手在锁在他们脚腕上的锁链一抹,厚有数指的锁链直接断裂,然后自怀中取出药物给他们喂下,道:
“现在下山,可以行动么?”
药力在体内化开,孙任挣扎着站起来,搀扶着自己的妻子,重重点了点头,王安风将孙晓燕抱起在怀,小小的身子,很轻盈,在微微颤抖着。
走出门外,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又围上了许多的人马。
这里是方圆数百里首屈一指的大寨子,属下人数极多,孙任咬了咬牙,俯身拾起了一把钢刀,其妻子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王安风眸子淡漠,右手持刀,将怀中的小姑娘交给她的母亲。
孙晓燕一双眼睛只是看着他。
王安风左手微微一动,身上大氅突然落下,侧面看去,一道道明亮的夔雷纹像是水波一样,微微拂动着,将小姑娘视线遮盖住。
手中刀扬起。
微微停顿了一息。
旋即刀光如同浪潮暴起。
孙任接下来的时间里面,经历了这一生最为危险,也最为安心的经历,任由有多少的敌人冲上来,都仿佛撞击到礁石上面的海浪,被一道道刀光劈落。
直到已经站在了地面上,他仍旧有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感觉,脚踩在地面上,仍有些许飘然不着力,仿佛踩在空气上。
王安风方才牵了两匹马给他们,淡淡道:
“我的坐骑会带你们去最近的城池安顿。”
“之后你们径直前往雄城。”
孙任回过神来,将手中刀扔在地上,一下子大礼拜下,口中哽咽道:
“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报答,请受一拜,愿有千金相送!”
那女子同时拜下,拉了拉还有些茫然似的小姑娘。
小姑娘抿了抿唇,抬手把蝴蝶簪子拿下来,递过去,道:
“谢谢阿叔……”
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孙任一急,刚要伸手拉下女儿的手掌,却看到前面那总也冷冰冰的青年竟然伸手接过了簪子,把玩了一下。
是握刀杀人,血流滚滚不曾留情的手掌,现在同样在为小姑娘簪好黑发,然后看向愿以千金做酬的豪商,声音仍旧冷淡,道:
“报酬,昨夜已经给过了。”
孙任微微一愣,先是不解,旋即想到了昨夜女儿给这冷漠之人的一块果子,双眸瞪大。
片刻之后,骏马嘶鸣,赤色瘦马在前仿佛一团烈火,孙任三人骑了两匹马,紧紧跟在后面。
孙任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孙晓燕趴在父亲的怀里,一双眼睛看着墨色的大氅抖动,看着一道道明亮的夔雷纹。
那个人的背后仿佛披着一整片的长空。
……………………
大荒寨,聚义厅。
上首四字横联替天行道。
下面坐着几人,为首座椅双手抚手处有虎首,坐着一人,年有四十余岁,身材粗矮,穿一身文士长衫,腰佩玉佩,蓄着长须,模样倒有几分儒雅。
下首一者是个黑粗大汉,天气寒冷,仍旧袒露胸膛,露出一片如同黑熊般的黑毛,嗓门儿颇大,瞪大了眼睛道:
“这一次二哥哥抓来的那娘们不错,就是性子有些烈了,要不然的话,还能够玩一玩,没曾想割烂了脸,成了夜叉鬼一样,怪吓人……”
旁边看去颇为骁勇,脸颊处一道疤的男子面色一黑,道:
“哼,等会儿将她赏赐给最底下的兄弟们,他们也憋了许久了,该当泄泄火。”
黑脸大汉幸灾乐祸道:“那她还能活着么?难为二哥哥你放弃了其他的金银,只要这么个贞洁烈女。”
“要我说,就应该先拿那小女孩逼逼她,要么她来,要么就她的女儿来,这样不怕她不就范的。”
刀疤男子吐了口唾沫,冷哼道:
“我虽然是个浑人,还不至于不要脸皮到那地步!”
黑脸大汉脸色一变,眼里浮现凶光。
上首儒雅男子宽慰道:“两位兄弟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争争吵吵,坏了咱们的义气?二弟,这一次是你受损失了,待会儿自取些银钱。”
“这一次,周兄弟也打算收手,最后这些商户一个都跑不掉,在域外都要收拾了的,银子能有诸多进账,因而不必节省。”
“唉,也是因为这个孙任是最后一次走商,不出域外,否则我们也不必提前到这里来候着。”
“据说他可是有千金的家财。”
“千金啊……万两银……”
两名大寇也是心向往之,便在此时,为首儒雅男子微微皱眉,奇道:
“外面怎们有些吵闹?”
他虽然落草为寇,但是当年也曾经是士族子弟,将门中人,虽然面目和善可亲,心中仍旧看不起这些平素称兄道弟的人,所住之处颇高,和其余贼匪的住处隔得有些距离。
黑脸大汉大剌剌道:“哥哥安坐,兄弟出去看看,是哪一个不长眼的,恼了哥哥,割了脑袋下酒。”言罢便要起身出去,门外已经跌跌撞撞奔入一人,跪在地上,道:
“不,不好了!”
“三位寨主,有人打将上来了,各大头领都不是对手,兄弟们死伤太多,就连四当家的都已经给劈死了!”
儒雅男子原本因为他径直奔入,破了规矩,心中不喜尤甚,听到这话,手掌微微颤抖,豁然站起身来,厉声道:
“你可知道说胡话的下场?!”
来人连连磕头,道:
“小的口里绝无半点假话!”
儒雅男子左右踱步,眉头紧缩,他自遁逃之后,日日夜夜都恐惧着追杀之人的到来,此刻心中实则惊惧异常,突然道:“来了多少人?!”
来人目中浮现恐惧,说不出话,等到那黑脸汉子一把抓起他领口连连喝问,才仿佛回过神来,嘴唇颤抖,伸出右手,道:
“一,一个……”
黑脸大汉喝骂道:
“一个什么?一个镖局?一个营?!五百人?!”
小卒面色煞白,道:
“一个人,一把刀……”
黑脸大汉一双浓眉皱起,扔下小卒,骂骂咧咧道:“这个人疯了不成?!说的什么胡话?”
“我给哥哥出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板斧,还未走出,突然一道恶风从外爆射而入,黑脸汉子双眼等大,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脖子喷出鲜血,直挺挺倒在地上。
内堂上的替天行道四字被从中间劈断。
一把刀倒插在墙壁上。
通体墨色。
一人踏步而入,黑衣黑发,神色冷淡,背后墨色大氅微微抖动,看得到反复的雷纹,声音淡漠而讥诮。
“替天行道?”
“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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