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我的师父很多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的师父很多全文阅读

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密谈(2/2)

    大秦,天京城。

    太学。

    三百名学子眼睁睁看着那一柄被供奉于文庙当中的夫子剑挣脱了剑匣,如同飞燕一般,穿破了天空,朝着江南道方向激射而出。

    这些家室皆为不凡的世家学子们登时对于手中的圣贤书没有了兴趣,不顾上面还在讲学的夫子,一个个冲出,或者依靠在门柱上,或者几人一起,拥挤在了窗台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平素里如废铁般的长剑破空而去。

    天空中厚重云雾被从中间划分开。

    这个天下,不管是自己修为到了上三品,还是说凭借阵法器物暂且登上三品楼阁,宗师终究是少之又少,习武者有数百万之巨,真宗师只是那么一小撮人,比真金白银都真。

    这种壮阔景致,可不是想见就能够见到的。

    在这柄剑即将穿出天京城北城坊区的时候,天空中一声冷哼,一名身材高大,穿明光铠的兵家男子足踏虚空挡在了这柄剑的身前,伸手去抓,将剑握在手中,却仿佛触电一般,又将这柄剑扔开。

    再想要抓取的时候,那剑已经化为了一道流光,只剩下一点残影,那名禁军大将脸上神色颇为不渝,四下里横扫一眼,遁去了身影,消失不见。

    太学中学子见没了热闹可看,那边夫子又催得紧,方才嘴中低声咕哝,和旁边同窗讨论着方才事情,转过身来,走入了太学学堂当中,脸上神色仍旧不甚在意。

    站在上首处讲经文的是个白发老者,神色衣着一丝不苟,是以论经上高深造诣而名传一地的大儒名士,往日里前往各处都受到礼遇,见到这些士子们如此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发作不得。

    那一双枯瘦手掌笼在袖袍下面,握紧了又松开,却又忍不住再度握紧,如此反复数次,方才重彻底送下去,像是被钢叉刺穿了七寸的蛇,挣扎之后也只能够躺平在地上。

    老迈夫子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抬手拿起来了桌上放着的典籍,然后以一口平淡到品不出半点波动涟漪的语气,继续刚才断掉的部分讲下去。

    “守一,以为如何?”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老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另一位中年男子,这名男子穿一身寻常的布料长衫,别无异常,只是洗得干净,似一壶清茶,年纪看上去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颇有风度,闻言沉吟片刻,方才答道:

    “相较于学生当年时候,似乎……又有些变化。”

    “何止是有些变化。”

    那老人苦笑,踱步走到了姜守一旁边,然后引着他往太学后院走去,太学学府是大秦官学中第一,所在地方是当年一座王府,兼并了周围几座宫院,占地极大,而且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虽是求学之地,也有诸般景致可堪玩赏。

    两人一路走过,上了一座假山阶梯,虽只是是假山,但是材料取之于大秦天下七十二郡,挑选良材,再从当地运回天京城,自十中取一,耗费银钱之数,令人心惊,山上有一座小亭,名唤观星,因着地势和建筑缘故,人处其中,恰好能够俯瞰整座太学学宫的景致。

    老者双手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目光从一座座学宫建筑中扫过,看了许久,重重叹息一声,手拍栏杆,道:

    “病入膏肓,病入膏肓啊!”

    姜守一心中微动,却沉默不言。

    老者侧身,右手并指指着这座学宫,叹息道:“病了的不只是这太学学宫,更是我大秦的朝堂啊,守一。”

    “前代陈群先贤创立九品中正制,考核天下,提拔官员入朝,我大秦沿用至今,为我大秦选出无数能臣名将,虽有些许问题,却不过只是瑕不掩瑜,不必放在心上。”

    “我本是如此想的。”

    老者声音低沉下去,右手又一次重重砸在了漆成了朱红色的栏杆上,声音再起,已经是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二十年前扫平天下之后,便变了!”

    “不过区区二十年时间,天下虽然一统,却尚未安定,上一辈人的家仇国恨难以消弭,现在那一辈的人尚未死去,恨不得枕戈待旦,日日看着我大秦出问题,可那些当年曾经上下一心为我大秦效死,为百姓争先的官员便已经开始变了。”

    “他们觉得天下既然安定,便是他们开始捞银子赚好处的时候了,老夫往日里从未曾想过,人腐朽起来竟然远比朽木腐烂要快得多,只是区区二十年时间便已经不成个样子。”

    “我太学是百年前创立,穷搜天下饱学之士入内,为的,便是将这些从天下民间搜寻察举而来的士子培养成才,出则为将为官,为我大秦效力,可而今,这三百太学士子当中,竟有足足二百七十多人,全部出自于大秦各大士族。”

    “这些士族出身的学子出去了之后,便会参加科考,按照成绩上下,命为官员,到时候又是这些士族官员,举荐民间学子入太学,又是这些士族官员,去考核各地人才。”

    “士族选学子,学子为世家。”

    “如此轮转,不过百年时间,我大秦,几乎要成为士族之大秦,这天下,便要成了世家之天下!”

    姜守一神色变化,袖袍一拂,空气中有异样波动如同水波一般流淌而过,开口道:

    “夫子,慎言。”

    老者呼吸略有些微急促,知道姜守一意思。

    此地地处大秦天京城中的核心区域,一侧比邻皇宫,周围建筑虽然简朴,远比不上东西二市处富商的奢靡,却多是豪门世家,高官厚爵。

    这些人如若不是自己本身就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便是家中蓄养了高手,耳力可通极远之处,自己两人在此处妄议朝政,而且是朝堂世家士族之命脉,少不得被暗中针对。

    天京城中,死了的人何曾少了?

    夫子叹息一声,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许多,此时也没有太多兴致再说下去,道:

    “走罢,你既然愿意来太学中任职,我便引着你再多转转,当年你虽然在此地求学,可时间一晃便是十多年,太多东西发生了变化。”

    “你来了便好,我没有多少年岁可活,往后,将这太学风气肃清,帮陛下压下了世家和士族的风气,还得要依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来,下了亭子,往远处走去。

    姜守一抬眸看着这坐落于皇宫一侧的天下第一学宫,眸子里神色晦暗不清,转过身疾步追上了那位老迈夫子。

    ps:今日的第二更奉上………………

第六十章 告辞离去(1/2)(3000)

    一叶轩之乱最终落下帷幕。

    叛乱弟子被收去长剑,留在山上,严加看管,要从最开始的典籍一点一点重新教导,等到何日是真的明白了,才重新有资格佩戴一叶轩佩剑,下山行走江湖。

    而那些被章左声门下弟子唬骗着喝下迷药的弟子们则被从一叶轩禁地中救了出来,不知道是给吃了什么毒,虽不曾害了性命,也一个个手脚酸软,连剑都握不动,自然难以调动内力御敌,也难怪五百人将这些弟子拿下竟然没有伤了一兵一卒。

    唯因轻信二字。

    此时这些一叶轩弟子就连粗通拳脚的莽汉都打不过,遑论是同样修行上等武功典籍的同门师兄弟,被救出来后,面色上皆有羞愧,他们方才虽然被关锁在内,但是外面的动静太大,也能够听到些声响,心中难免忐忑。

    江阳换去了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重新沐浴更衣,仍旧是长衫玉佩,竹冠束发,看上去一丝不苟,气度温和儒雅,和平素看上去并无半点不同,如一根定海神针,定住了一叶轩弟子中的不安情绪。

    王安风站在一叶轩山上,那柄木剑重新讨了粗布缠绕,背在身后,看着那神色平静坦然的书生,忍不住心中喟叹。

    江阳的气度很好,非常好,从容不迫,甚至于隐约有了三分青锋解大长老身上气机,若是他所料不错的话,以江阳这一次的领悟,过上至多十数年,一叶轩中便要出一位震古烁今的大宗师。

    但是只消是能踩上中三品的武人,都能够感受到眼前书生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流逝的气机。

    纵然他体内气机磅礴浩大如北海,能容鲲鹏击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日日流逝,只出不进,支撑不得多长时间,江阳先前说自己只剩下了不过两年时间,并非妄言,而是出于武者对于自身的把握。

    武者修行练体,养气机,登高楼,是一步一步向上的路子。

    但是若有一日山体垮塌,高楼溃散,气机散尽,便连带着生机消逝,这种伤势,即便是在少林寺中的吴长青出手,也没有半点手段,生老病死,如何能够凭借人力逆转?

    章左声先前下手,当真不留半点情面。

    王安风纵然是心里面遗憾至极,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够问江澜讨了一根小狼毫,并一张宣纸,将二师父曾经传授给他的养气丹药药房默写出来,交给了似乎已经镇定下来的江澜,然后将药效和禁忌细细嘱咐过。

    江澜出身不凡,自然识得厉害,这宣纸上虽然只有三个丹方,百字出头,分量却很是沉重,若放到江湖上,不知有多少武者会因为这三个丹方而悍然厮杀,而王安风只这样轻描淡写就给了她,心中震动,一时间说不出话。

    王安风将手中小狼毫架在笔架上,看她模样,笑道:

    “就当是我给你和夏侯提前上的贺礼。”

    “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事情太多太杂,你们二人大婚时候,我不一定能来。”

    江澜面色一红,却未曾反驳,将那卷宣纸小心收好,敛衽一礼,道:“多谢王少侠,此药贴江澜用完之后,自当焚毁,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王安风心中对这女子生出些好感,微笑道:

    “如此倒是多谢。”

    “毕竟也是我师门独传的东西,若是流传在外,也是不好。”

    江澜点了点头,两人便没有其他话可以讲。她刚刚所说用完之后焚毁,两人心照不宣,用完的时候,便是连这药王谷的秘传丹药都没有半点办法,江阳离世的时候,想及此事,江澜心中自然沉重,没有心思开口。

    而王安风和江澜本不相熟,只是因为夏侯轩原因才机缘巧合之下认识,除去了安慰的话,也没有什么好讲的,王安风侧过身子,看着江阳背影,心中赞叹,有钦佩,也多可惜。

    今日早早离开客栈,之后奔袭,冲突,闯山,善后,许多事情足足忙碌了一日,此刻在天边远处,已经能够看到一轮月影潜藏在了云雾之后,大如圆盘。

    王安风将黄昏时微凉的空气吸入腹中,精神微振,慢慢吐出,自语道:

    “马上便是中秋了……”

    剑南道的梁州酒会自中秋节前三日开始,举办七日时间,中秋之后,还有三日余热。

    前三日时间,梁州州官会在城池西北处拉出一片空地,遮盖以五色帷幔,来自于大秦七十二郡中的酿酒大师将自己得意的美酒盛放在青铜酒樽当中,各自占据一处帷幕隔绝出的空间,引众人来品酒。

    每一位有资格进入这酒会的,无论年纪身份,莫不是天下善饮豪饮之辈,手中都有提前下发下来的信物,寻常者多是柳木牌,最上乘者是紫檀木和金丝楠,上面都写一字曰善。

    凭这木牌可以入内畅饮,若是觉得哪一家美酒最是喜欢,便将手中这信物扔在那酒家桌上,以此粗分上下高低。

    这一过程,称之为‘铜炉温酒’。

    然后才是重头戏的中秋大酒会,到时候酒会会和整座州城的中秋灯会合在一起,拔得头筹的酒家名酒,会被州官赞赏,遣数十名腿脚利索的朱衣衙役通传整个州城七十三坊市当中,到时候一齐上灯,便似是满城欢呼,纵然不曾饮酒,也足以醉人。

    这事情有个雅称是‘红袖添酒’,前些年还只是小打小闹,在这几年间,天下一统,渐渐被各地酒家视为是一生中难得的荣耀。

    王安风等人算好了时间,本是能早早抵达梁州,却未曾想中途遇到了江澜一行人,一来一回这样耽搁了好一阵时间。

    而今看来,‘铜炉暖酒’的那三日肯定是赶不上了,就是满城灯火,红袖添酒的景致大约也看不上,但是最后三日的酒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一次要寻的酒自在虽然是三品武人,却嗜酒如命,年年都要在梁州呆上许久时间,约莫要一直待到了八月月末才肯罢休,倒是不怕去了找不到人。

    当日王安风等人便在一叶轩住下,第二日时候起身告辞,江阳数次挽留无果之后,便亲身将王安风一行人送下了山去,临行之前,这位大儒引王安风入了静室当中,密谈一个时辰,究竟谈论了些什么事情,却无人能够知道。

    这一次夏侯轩也同王安风等人一同下了山,他出身不凡,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长子,自然不能够待在同为江南道一流势力的一叶轩过久时间。

    尤其此时一叶轩还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他在这里也就更容易引来有心人目光。

    别的不说,只要将他在一叶轩停留数日这个消息传送出去,就足以引发江南道武林各大势力的暗自揣测和恶意,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出身的夏侯家。

    若非他这一次出来是暗中布置,房中也留下了一名身材和他相仿的棋子易容骗过家中高手,恐怕此时夏侯家各房中早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打算要趁着他这个病秧子不在的空隙做些什么手脚。

    而他那位身为夏侯家家主,所谓雄才伟略的父亲必然已经派来客卿,要他留在一叶轩,重提将一叶轩江澜娶入门中,借以打入一叶轩内部,一边联合一叶轩对敌,一边慢慢蚕食一叶轩,壮大家族的目的。

    可是留下的暗子毕竟只是暗子,每年中秋夏侯家亦有家族祭祖,那暗子他已经调教了数年时间,不止行为举止,就连身上每一道伤口痕迹都一模一样,但是能否瞒得过他父亲,仍旧不敢托大。

    中秋之前,必须回去。

    夏侯轩抬起头来,有风沙起,不过是十步之远外的江澜,竟然隐隐有些看不真切,他眯了眯眼睛,没有显露出什么异状,只是随着王安风一同抬手行礼。

    然后放下手来,一手拉着马缰,挂着一丝笑意道:

    “叶柱华既然是一叶轩的弟子,那我便也不越俎代庖了,那人我已派遣暗卫送到一叶轩上面,之后是杀是放,都交给一叶轩几位定夺,不过想来连那章左声都能够逃得了一条性命,听命于他的叶柱华自然也不会过多苛责。”

    江澜抿了抿唇,有心想要问他些事情,可是江阳便在一边,又有些问不出口来,只是站在原地。

    江阳微微颔首,温和道:

    “多谢夏侯世侄好意,江某定然会好好管教门下弟子,不让他再乱来。”

    夏侯轩心下忍不住嘲弄低语,当真是一位儒雅君子,连字里行间那隐隐的激将和讽刺都没听出来,相比自己家中那位父亲而言,君子得过了头,几乎不像是个江湖大势力的宗主。

    可两人到底哪一个更好些,他又说不出个上下来。

    当下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性子,深深看了一眼江澜,抬手复又一礼,拨动马头,随着王安风等人转身离开,上了官道,不片刻时间,边已经远远离去,在一叶轩山门下的父女二人眼中,只剩下了几个小点。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字

第六十一章 秦与蜀(2/2)(四千字)

    从一叶轩山上下来,顺着官道往外面去走,驱马不过短短数刻时间,就已经走到了先前发生许多事情的那一处茶肆。

    再往前面,官道便大抵分作两股,一者通向江南道腹地,有丹阳郡,姑苏城等诸多江南大城,而另一道则是擦着这几座大城而过,折转走向剑南道,入蜀郡。

    今日里那茶肆还在,却已经没了人,只剩了桌椅倒扣,稍微值钱些的轻便家当全部都带走,风吹而过,拿竹竿支撑起的帷幕没了老人殷切拿石头压着,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明明是在江南道,倒是有了两份塞北的荒凉。

    荒凉的并不只是环境和风景,更多是人心。

    夏侯轩呵出一口气来,勒马停住,转身看向王安风,笑了笑,直截了当道:

    “便在此刻分开罢。”

    “说实话,我还真的想要跟你们一起去剑南道,去看一看那梁州满夜灯火通明,看一看一城欢庆高呼上酒的模样,只是可惜,这一次我算是偷跑出来的,不能离开太久,再加上家中那两名客卿武功都不算差,虽然都有二心,折损在外头也算得不大不小的麻烦。”

    “此次回去,少不得便要头疼许多,我这夏侯家的大公子为了夏侯家铲除暗子,最后还得要应对夏侯家本身的倾轧,倒是有趣。”

    王安风看着夏侯轩,听出了最后两句中的自嘲和讽刺,未曾开口,只慢慢点了点头,然后道:

    “这一次从梁州回来,若是能有闲暇,去姑苏找你。”

    夏侯轩微怔,旋即笑问道:

    “此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夏侯轩笑了笑,转头看向远处,道:

    “那便这样说好了!”

    “姑苏城虽然比不得天京城繁华,潇洒玩赏处却还要超过,多的是销金窟让人享乐,到时候整片姑苏城的花魁,你要哪个我便给你哪个,只要是你看上的,纵是带人去强也要给你绑来!”

    王安风一呆。

    薛琴霜褐瞳微眯。

    可不等她开口,夏侯轩已经拍马往前奔出数丈,背对着王安风等人甩了甩手臂,仿佛最后这一句说出之后心里面终于舒畅起来,大笑而去。

    夏侯家两名暗卫朝着众人微一拱手,骑马奔出,追上了已经走出颇远的夏侯轩,然后落后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笑声渐歇,夏侯轩脸上笑意逐渐收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的时候,面上神色平静,方才那出乎真心的情绪波动就像是滴在了江河飞瀑中的一点浓墨,被迅速冲刷地变淡,直到再也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一双过于深沉的丹凤眸子微眯,抬头望了望天穹,里面倒影的天光云海被压得凝聚化为了冷色,他抖了抖马缰,道:

    “走。”

    两名跟随许久的夏侯暗卫嗅出了声音下面埋藏的血腥味道,想到家族中那些人背地里的动作,以及这位公子狠辣的手段,心中一凛,头颅几乎下意识往下低垂,沉声应诺。

    一行三骑,绝尘而去。

    ……………………………………

    王安风等人则选择了另外一条官道,自这一叶轩所在之地,前往剑南道方向,王安风先前出剑的时候,气机升腾,脸上的面具难以承受,已出现缝隙,迫不得已,王安风只得又从夏侯轩那里弄了一幅面具过来。

    不知是否是这位大世家公子的趣味,先前他给自己弄出了个模样普通的,给王安风的却是个颇为英武的青年模样。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若是再好好装扮一番,便如同是那些大小姐们藏在闺阁里看的**中走出的剑侠书生,这样的面目气质,穿上帮工们喜欢的短打衣服反倒更显得扎眼。

    只如薛琴霜所言,世间多是以貌取人的人。

    只得又因着这一张面具,重换过了衣裳,穿上了一身黑色劲装,外面还罩了一层无袖长衫,同样墨色,衣襟处镶嵌着浅灰色暗云纹的绸缎,只是在身前相对,并没有如同短打那样的扣子,露出了内里劲装环带,衣摆垂落至膝。

    这据说是江南道那些少年侠客们最喜欢的打扮,看上去英姿飒爽,又不缺儒雅风度,和北地豪侠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配上了夏侯轩的面具,倒是卖相十分不差,连带着先前被人看做是竹伞的包裹,此时背在了后面,都有些像是剑侠行走江湖时候小心保护起来的剑匣,路上很是受了些调侃。

    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江澜等人引来的危险,众人赶路相比较先前而言,实在是快了许多,可仍是不够,最后距离仙平郡没了多少距离时,已经到了中秋。

    先前刘陵说是自己只要能喝上一碗一叶轩上的国士无双,那什么梁州酒会,误一次也就误一次了,次次都去的事情,也不打紧,可这个时候却反倒后悔起来了,明明身上气机不显,只是个寻常的老人,却连连催促要加快速度。

    最后是离弃道听得烦了,索性将酒壶往怀里一揣,一手抓在了这老头儿的肩膀上,御气踏空,扶摇直上百丈千丈,乃至于数千丈。

    那老头子似乎早等着这一刻,半点不曾害怕,只哈哈大笑,道一声爽快爽快。

    当浮一大白!

    离弃道似被激起了性子,冷笑一声好大的胃口,你且吃住了,脚步往前一踏,趋身向前,身带雷霆走动,一下子便不见了踪迹。

    王安风看得目瞪口呆,最后因为了此地距离梁州州城也已经不远,和神武府众人商量过,他们几人先以轻功赶着过去,神武府则在后面追上,到时候在城内说过的客栈碰头。

    宫玉因为还有林巧芙和吕白萍同行,未曾考虑过一同去,王安风本是要劝说可以携带同去,但是见宫玉不为所动,想到了宫玉性子清冷,恐怕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不再劝说。

    众人腾空而起,一个个施展手段,离弃道因为顾忌了刘陵年老体弱,虽然御空,实则没有用了太快速度,王安风几人只是片刻时间就追了上去。

    一行急奔,恰好在入夜时分入了梁州城中。

    这个时候,这城池已经装点起来,处处可以看到以竹子和彩纸扎起来的彩灯,各类仙神异兽皆有,却因为没有到今年中秋灯会最热闹的时候,依旧是黑压压一片。

    这里的灯会,往日来说,只是寻常,比不得那些真正的繁华大城,可是等到州官借助了梁州酒会这么件事情发挥一次,便一年比一年热闹起来。

    大秦州城宵禁时候不许武者御空,众人只得落在地上,往前看黑压压一片,尽是人脑袋,拥堵在了街道上,几乎是以挪移的速度在移动着,看着便叫人头痛。

    刘陵抬头望了望圆月,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长呼出口气来,呢喃道:

    “总算是赶上了……”

    王安风颇有些好奇,这分明没能赶上酒会饮酒盛事,难不成刘陵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这一次灯会?

    老迈的男子挺直了的腰背,微抬下巴,道:

    “好好看看吧,小子。”

    “我大秦……”

    人群中传出喧闹声音,数不清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起出声,嘈杂的声浪将老者的声音压下。

    王安风侧耳去听,听得了那两字的全貌。

    …………

    一叶轩中,章左声并未受到什么苛责的待遇,甚至于可以说,比起往日时候并没有半点的变化,住的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奢华之处,却是山上风景最雅致处。

    一推窗可以看到千丈飞瀑奔流而下,视野远眺,可见竹林回廊,若是白日,能听得到新入门弟子的朗朗读书声。

    章左声神色平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纵然遭逢大乱,一叶轩中的早课晚课诵经并没有取消,朗朗读书声音只在耳畔回响,呼吸中有飞瀑中水汽,便如有一道凉意直入胸腹之中,令人心神为之振奋。

    他脑海中想到的是过去的事情。

    任由外面的江湖天下如何厮杀来厮杀去,一叶轩却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至少,这读书声,这令人舒畅的飞瀑水汽,从未曾有过半点变化。

    和三四十年前一般模样。

    耳畔仿佛有清越的少年音色,不厌其烦讲解着经义,在他旁边是飞瀑,飞瀑落下,旁边青石一片幽幽的冷意,上面坐着一个更小些的孩童。

    章左声已经踱步到当年读经的青石旁边。

    星月在上,水光粼粼。

    江阳君子,实在太过君子了些,在他的门前,竟然没有派遣弟子持拿兵器守着,只在几条下山的路上有弟子把手。

    中年儒生身上依旧一身青紫色长衫,往前是枝叶横生探出的山松,飞瀑轰然砸落下来,宛若雷霆。

    章左声整理了下衣着,抬手扶正玉冠,口中曼声低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转眼,数十载春秋已过。

    二十年前,有少年书生一夜奔袭八千里,内气反噬,口咳鲜血,只为了汇报一处消息。

    有少年因为家乡残破,为一百姓,仗剑杀入敌军,身披三十四创,险死,将被掳走女子救回,复返而杀,剑下攒有敌军校尉以上官将人头八十四颗。

    同袍同窗雨中写就立誓杀秦帖。

    七百三十人出川,唯独三人回。

    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同袍的血。

    章左声站在了青石上,面朝着的方向,恰好就是原本蜀国国都的方向,星月在上,今日中秋,天下却已经没有了家国,更无他可归之处,他闭上了眼睛,面容上细微抖动,终于显出些微的软弱,双目流泪,呢喃道:

    “中秋啊……”

    “你求你的大天下,你胸怀苍生,你愿意天下人人如龙,可你可曾回头看一看,哪怕只一眼,当年拉着你衣摆笑得开心的邻家小弟已经死在战场,那曾给你我一碗凉水的姊姊受尽折辱而死。”

    “家乡桃李烂熟却没了蜀道酒香……”

    “你竟不曾去看,或你看了,压下心底。”

    “章左声不如你。”

    “我只看着我那小天下,小家国。”

    他长呼口气,猛地睁开眼睛来,方才表现出来的软弱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如往昔的豪气,月色之下,中秋时节,得享天下大名十五载,章左声朝着故国深深一礼。

    然后挺直了腰背,一片黑暗,远处山门上处处灯火,有人放孔明灯,升空一片,山门传来声声笑语,有学子趁兴朗诵自己写好的诗巨,这一片是欢欣的热闹,而山上却满是黑暗,唯独夜色中比夜色更深沉的松树,以及天上星月陪伴。

    明明相距极近,却如同两幅毗邻画卷一样,隔了太远。

    章左声抬手细致整理衣着,扶正了玉冠,以浓重得散不去的蜀调平静道:

    “章左声。”

    “年三十七,蜀国涿州人。”

    他踏前一步,身子失重,随着无时无刻不在奔腾的飞瀑朝着下面的山石冲撞而去,耳畔隐隐约约听到了有惊呼声音,他睁着眼睛,任由天空中月色洒满了他的眼睛,里面一片平静。

    中秋啊……

    中秋归故国,见故人。

    甚好。

    其实也不是如何忠诚于蜀国的国君和皇族。

    只是当年年少,中秋灯会那一日的灯火太明亮,蜀调又太入耳,一听,便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故国,旧梦,江山,繁华。

    章左声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灯火和少年鲜活起来,在街道上转来转去,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听也听不完。

    一声闷响。

    水花溅起

    瀑布飞落中出现殷红血色。

    和三十年前,四十年前,和当年蜀国国泰民安时一样倒映着的安静景色染上了红色,终究已经和当年不同。

    喧哗声音宛如声浪,在梁州城中各地响起,男女老少,重重叠叠汇聚在了一起,从每一坊市最边缘处升起,然后像是怒潮一般朝着整个梁州城的中心处汇聚,澎湃得让人心里面发颤。

    王安风旁边,刘陵突然瞪大眼睛,高声喊出声来:

    “上灯!!!”

    声音汇合在那浪潮中,扶风腔,京城腔,丹阳腔,汇聚起来,整座州城七十三坊,瞬间亮如白昼。

    刘陵挺直了腰背,瞳孔里倒映着灯光,白须抖动。

    “我大秦。”

    ps:今日第二更奉上…………四千字~总觉得应该拆开,残念

第六十二章 中秋酒会(二合一)

    一刹那间,整座梁州城都亮了起来,民众喧嚣之音听在王安风耳中,只觉得顺着沸腾的血脉要一直渗入到心里面,街道上人群虽然说是越来越多,可好歹是走动起来。

    今日灯会,是梁州一年一度的大事情,热闹繁华处比起年节还要厉害些,七十多个坊市里,小的店家挂着一串一串的红色灯笼,大的商铺都拿银钱请人做了花灯,这一侧既然有长龙吸水,这边就得要彩凤展翼,垂以五彩绸缎,色泽繁华。

    两条十字交错的大道上更有杂耍歌舞可堪百姓去看,胡人女子腰肢纤细,赤足踏在圆鼓鼓面作胡旋舞,腰肢脚踝有银铃响动,别有风情,引得围观男子无数。

    热闹是热闹了,路上走动起来就有许多不易,摩肩擦踵,就算是王安风他们身具最上乘的轻功,也不能乱来,否则百姓受惊之下,相互踩踏,死伤恐怕少不了,到时候还是得要算在他们身上。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似是对上了劲儿,走在了最前,谁也不让谁,王安风则是跟在一侧,这一副装扮倒也能够吸引来来往少女视线,却目不斜视,只当没看到那些江南温软少女,行走缓慢之间,右手低垂,只在薛琴霜一侧。

    司寇听枫行走在后,看到他五指手腕似乎在微微画圆,自身气机收敛十之**,剩下一丝则圆融无碍,勾勒起一层一层绵软的气劲,将靠近过来的行人轻柔推开。

    天下第一庄中有五位宗师,庄主更是稳居天下前十的绝世高人,掌法无双无对,庄中有藏书万千,尽都是江湖中武道典籍,其中不乏失传绝学,她自小看了许多,算是胸有沟壑。

    可以她眼力,竟仍看不出王安风右手所施展的劲气是哪一门功夫,当下心中升起些兴趣。

    寻常花灯繁华处她见得多了,那胡服女子脚步松散,也不明白有甚好看的,倒不如王安风手中这一手精妙罕见的拳掌功夫来得更能撩动她心弦,几乎下意识往前趋了两步,一双眸子看着王安风手掌轻轻画圆,只在心中思索。

    看其模样,应该是拳掌一类,只是气劲绵软,大约纠缠效果强于对敌,当是一门辅助类的功夫。

    恰在此时,她突然听得了前面好脾气少年突然冷哼了一声,司寇听枫微微一怔,察觉自身行为孟浪,一时间看的入神,对于武者而言,这实在是失礼至极的行为。

    便在此时,看到了王安风低垂在下的手掌猛地一震。

    柔和圆融劲气转为刚硬。

    周围三五个裸露手臂上有着青色文身的浮浪青年口中痛呼,朝着后面踉跄退去,一个个面色煞白,左手捧着自己右手,抖个不停。

    司寇听枫眼力不差,看到那几个青年手掌手背上先是一片青色,转而变成黑色,密密麻麻,像是给针扎过了一样,第一时间升起的却是诧异。

    却是未曾想到这一路拳掌功夫竟然也有刚猛劲气的变化,可刚猛劲气打出,竟然又像是有些阴柔的暗伤,道门讲究阴阳轮转,却少有能做到如此境界的高明武功。

    再来一瞬,才反应过来那几人应当是城中不事生产的青皮混混,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闲钱潇洒,便趁着今日人多拥挤,打算来找些入眼的姑娘去占些便宜,却不知道怎得盯上了薛琴霜。

    不知是该说他们眼力好,还是说瞎了眼。

    司寇听枫有些苍白而薄的嘴角微微挑了挑。

    神武府众人皆知。

    她认识王安风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却也知道,王安风素来好脾气,可若在牵连到了薛琴霜的时候这天生好脾气便好似从不存在一样,以方才那几下暗劲的水准,这些青皮回去怕是有一两个月的苦头要吃。

    视线微动,复又瞥向了旁边薛琴霜,视线微滞,看到她褐瞳明亮,看到她嘴角盈盈笑意,明明只是一如既往的神采,司寇听枫却不知怎得有些气涨。

    方才路过摊贩时候升起的些许饥饿感觉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心里当下只觉得憋闷。

    恰好旁边一名年岁不大的青年不只是迷了心窍,还是是在是看上了神色清冷的司寇听枫,借着旁人遮掩,朝着女子撞去,一双手直接抚向隐在衣衫下的纤细腰肢。

    司寇听枫已能勾连气机,自然有所感应,她素来喜欢道家而不屑儒生,按其心性,本当会以气机将其排开便是,此时却冷哼一声,抬手抖腕,气机沉重如山,将那青年一下砸得手腕骨咔嚓一声不大脆响,口中惨叫。

    然后冷哼一声,不往回看,只是往前走去。

    这一下动静不小,那青年惨叫声又大,周围众人都侧目来看,前面走着的几人也停住脚步,刘陵毕竟年纪不小,算得上是老于世故之人,看一眼便知道了事情经过,对那些处处惹是生非的混混青皮没甚的好感。

    那青皮识得厉害,捂着自己手腕,转身一猫腰,钻到了人群里面,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倒也省得浪费口水,刘陵笑了笑,不去提这件事情,只是道:

    “今日这人太多,酒会是指定了没有办法去了,不如先就近找一间客栈落脚,否则若是跟着这些观灯的人潮去走,今夜散去时候怕是客栈都关门了,到时候一时也难能找到个舒心的住处。”

    众人本就有些头痛这繁杂人群,对这个提议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王安风右脚踩在地上,迈出左脚的时候,却踩在了虚空中,以自身气机托举,然后步步登天梯,高出众人数寸,远望前方,瞅到了一处客栈在的地方,然后才泄去气机,重新踩在了地上。

    右手低垂,以气机运转太极阴阳,稍微推开众人,能稍微好走些,一行数人,便如同水面上舟船,迎着滚滚波涛,朝着前面艰难前行。

    ……………………

    李明德皱着一双粗眉毛,四下里看。

    整座梁州的衙役,哪怕是先前负过伤的,都给劝了七八次劝了回来,拖着身上伤势,站在了几处地势比较高的客栈房顶上,一手扶着悬着朱红色灯笼的铁杆,踩着有些滑的鱼鳞瓦片,一边小心看着街道上。

    此时秋意渐浓,天气转而开始变得有些干燥,树叶枯黄,今夜处处有灯火,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弄出颇大的乱子来,尤其要戒备一些江湖人和世家子。

    后者常常自高楼处往下洒下银粒子,引出来人群推搡,践踏伤亡,然后以此为乐,至于江湖人,则大多火气较常人为盛,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现在到处都是出来看灯游玩的百姓,这些江湖人一旦起了冲突,那受伤的就不是十几二十个能够挡得住的了。

    李明德不是梁州城城守下辖的衙役,只是今日这事情重大,不只是梁州,哪怕是周围几座县城,都抽调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过来,给了五倍的银钱赏赐,来做这一份苦工。

    此时人人都在家中和妻儿老小团聚,或是在院中赏月,或者出去游行赏灯,就他们非得要在这里守着,大多情况下是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是一出事情,便要找他们问责。

    实在是苦工。

    李明德从怀里摸出一块枣干,扔在嘴里慢慢嚼着,回甘升起,想着家里的儿子,突然视线余光看到了一道黑影仿佛游鱼入水一样迅速从人群当中消失不见。

    李明德神色微变,猛地抬头去看,却只看到了人影幢幢,摩肩擦踵,处处灯火辉煌,一双眉毛皱起,牙槽紧紧咬着枣核。

    梁州城太大了,今日人又太多。

    一瞬间的异常就像是水里打了个小水涡,几乎来不及反应就消失不见了。有几个人扛着花灯走过,只是三息时间,那里连一丝的异样都找不到了。

    李明德站起身来,心里面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哪个胆子够大的小蟊贼,还是说有心在这中秋酒会上闹事的人,迟疑了下,还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型的机关,一拉引线,天上炸开一团小小的蓝色烟火。

    这代表着提高戒备,另外还有几个不同颜色的烟火,能够做到最基础的传讯。

    李明德长呼出口气,仔细整理了下身上的轻甲和腰刀,将特许佩戴的手弩机括检查了一遍,才继续看着下面的灯火辉煌。

    无论如何,提高些警惕不是坏事。

    他咬着枣核,怔怔然出神。

    ………………………………

    王安风众人在一处坊市的西南角处找到了一个客栈。

    那掌柜的足足有了三层下巴,笑起来看不到眼睛,可是看上去和善,下起手来着实是狠辣,一间上房竟然开出了三两银子一夜,足足比起寻常贵了八倍有余。

    王安风咬牙切齿,从怀里抓出银子来付账,重重放在了桌上,然后松开手指来,一分不少。

    掌柜的挑了下眉毛,轻描淡写道了一声公子大方。

    好在这掌柜的下手狠辣归狠辣,上房却也确确实实就是上房,半点不打折扣,有一处书架,上面摆着些书,王安风翻了翻,发现页眉上有书生拿小狼毫蘸了朱砂写的批注,笔迹不一,应该是从附近书院中寻些书生收来的,当称果是江南,比起其余地方的客栈,多出些书香味道。

    刘陵安定住之后,便又犯了先前的老毛病,手中酒壶里酒水喝起来如白水一样没味道,心里面便又琢磨着要去灯会那边凑个热闹。

    离弃道懒得见这个浑身毛病的酒鬼,一脚将其揣出房门,大门一关,司寇听枫说见不得人头拥堵,要在客栈中歇脚。

    薛琴霜本也好酒,只是思量一二后,却还是摇头,说今日便不去凑那个热闹,接下来还有三日余兴,那时候能看到百家酒肆,才是最好,今日多是争斗,倒是没什么意思。

    便只王安风一人护着刘陵前去。

    因为只剩了两人,行动起来倒也轻松些,还能够趁着旁人不注意,一手搀着刘陵,从其他人家房顶上踏过,花费了半个时辰,总也还是到了梁州酒会所在的地方。

    这个时候,品酒斗酒已经到了最后一筹曲水流觞。

    门口处有两名气质冰冷的悍卒手持腰刀拦着,不让寻常的百姓进去叨扰了这桩大事情,毕竟虽然说是民间斗酒,但是大秦上下都素来豪饮善酒,也有许多地位尊崇之辈屈尊来此,只为了能够一夜饮尽整座天下的美酒。

    今夜里面除去了本地州官之外,还有数位诗词名家,以及一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贵客,虽然如今大秦势大,威严天下,但是能从西域远道来此,而且据说有皇族身份,在这小城当中,足可以称得上一句贵客。

    刘陵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紫檀木牌,上有一言曰善,那守卫识得这东西,当下放松了警惕,留一人在这里,自己引得两人往里面进去。

    一路上主动攀谈,刘陵只说是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是以来迟,好不容易来了这城里,却又因为路途拥堵,所以来得更迟了些。

    那护卫了然点头。

    复又随口问王安风,现在已经到了这梁州酒会上,酒自在只在不远处的高阁中,到时候就能够问出白虎堂事情,王安风只道白虎堂和王天策之死有关,心中倒也有两分迫不及待。

    闻言觉得这不是什么事情,便直言说是来寻酒自在,那护卫了然点头,笑道:

    “原来是找酒自在前辈的,酒自在前辈可算是年年来此了,这位兄弟你来这里找他,却是没有错。”

    正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那座最高的建筑处,每一层都悬着灯笼,可以闻到氤氲酒气,听得到丝竹悦耳,那护卫指了指上面,道:“两位凭借木牌便可以上楼。”

    “梁州马文力,就此告辞。”

    言罢一礼,转身往外走出。

    王安风抬头往上看,这木楼建筑最高处有一处亭台,能够看得到数人在上远眺风光,刘陵催促两声,便准备往进走的时候,那亭台上突有一人惨叫出声,旋即直接摔到在下,重重砸在了王安风脚边,鲜血迸射。

    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预料。

    一片死寂中,楼上有人怒吼道:

    “酒自在!!”

    “你安敢如此放肆?!”

    声音极怒,伴随有厚重气劲冲天而起。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

    先前已经走出的那名护卫一呆,旋即猛然回身,看向王安风,四目对视,那护卫几乎不曾迟疑,一边连连后撤,一边开口高声喊道:

    “酒自在同伙在此地!”

    “梁州马文力,发现酒自在同伙!”

    “速来支援!”

    脚步声音一下响起,从楼阁上一霎便越出了许多高手,尤以一胡人模样男子身手最佳,落在地上,腾起了煊赫气焰,因为是调动了守军精锐,人人佩戴手弩,机括声响起,隐隐形成了一处保护圈。

    更远处,提高了警惕的各处武卒闻讯皆从道路上收回视线,佩戴了兵器朝着发出信号的方向赶来,上空去俯瞰,此处灯火最亮处,几乎成了一处龙卷的风眼。

    而这龙卷还在不断扩大。

    王安风面容沉下来,抬手将刘陵护住。

    ps:今日二合一,因为台风过境,有些事情处理,着实不得已,看在昨天第二更字数不错的份儿上,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第六十三章 见故人(二合一)

    熙明跟在了小姐身后,只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走在梁州城的路上,一双眼睛四下里看着,怎么也看不够,她长到现在十六岁,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拥挤在一起,也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灯。

    东方家世代隐居,族中总也只有数百人,分散在偌大地方,平日里看不得多少人,何况她这一脉早已经落寞,只在东方家外围活动,更是很少见到人,这一次性看到这么多人,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外面的灯笼是红色的,还有彩色的。

    这般事情,往日里只在书里面看到过。

    她一边看一边走,不觉前面女子已经停下,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一下撞在了那清丽女子的后背上,嘴中啊呀轻呼一声,旋即回过神来,便有些忐忑,垂手道:

    “小,小姐……”

    身前女子并未如往日那般动气,只是神色浅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取出来了一枚玉佩,竟是亲自为她系上,熙明有些受宠若惊,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了哪里。

    她的手其实很好看,只是做惯了粗活,细看来粗糙许多。

    那清丽女子直起身来,看着眼前有些慌乱的少女,眸子里神色晦暗不明,最终归于沉静,只是淡淡道:

    “出门在外,不可坠了我东方家的名号。”

    熙明面色一红,垂下头来。

    她今日已算是很好洗漱过,换上了最好的衣裳,当然只是寻常的布料,款式朴实,不能够和眼前的女子相比,但确实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

    伸出右手,轻轻拨动了下玉佩,上面隐隐有东方二字的古篆,颇为玄秘,看了叫人喜欢,可是很快熙明心里面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玉佩她也只是曾经远远看过了一次,据说十分珍贵。

    这种东西摘下来给自己用,是不是有些太暴殄天物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只是转过了一次,便隐没下来。

    她轻轻拨动着玉佩。

    女孩子总归喜欢好看的东西。

    前面的那位清丽女子唇角抿了抿,旋即抬起头来,观赏左右的灯火,仿佛是放下了心里面的某一件沉重事情,看上去要远远比先前轻松自在许多,一双眸子莹然如玉。

    不过过去了半盏茶时间,天空中突然炸起了一簇亮紫色烟火,周边隐隐还有些亮红色,就算是在四下灯火里都能够看得清楚。

    周围百姓发出欢呼。

    站在了各处防备的武卒却神色骤然变化。

    给抽调来的武卒校尉李明德神色大变,霍然起身看着烟火升起来的方向,方才示警之后,他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对劲,未曾想,最糟糕的事情还是来了。

    示警的方向,正是今日酒会所在之地,那里的大人物们知消有一个出了事情,他们这些武卒就逃脱不了责罚。

    天空中又升起了一簇红色的烟火,一下子炸开。

    就像是黑布上打翻了一坛子红染料。

    李明德再也按捺不住,咬紧了嘴里的枣核,一手按着腰刀,一手抓着手弩,顾不得禁令,大步从客栈顶楼上朝着出事的方向奔过去。

    不只是他,整座梁州,靠近了城门的武卒奔向各处城门,而靠近酒会举办的武卒则全力赶赴信号发出的地方,踩踏在了鱼鳞瓦片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样的动静毕竟不小,引得赏灯的百姓中发出了阵阵骚乱,当下抬头去看。

    两辆装饰了彩灯的大车从街道上开过,车上有一名**大汉,手臂上绑着红色绸缎,正在敲大鼓,又引去了一些人注意,因为人群堵塞,便只是艰难往前走。

    加上周围的人群,像是一睹墙壁一样,遮蔽视线,一下子仿佛将这一小段街道给从武卒防备中割裂出去。

    熙明下意识抬起头来,却不见了小姐,心里面一慌,抬头正好对上了敲大鼓的那名**大汉的双目,那壮汉视线低垂,落在了熙明腰间的玉佩上,看到了上面的东方二字。

    一双三角眼睛里倒映着夜空中炸开的红色烟火,深沉而暴戾,仿佛扑食的恶鬼一般。

    熙明心里面突然一颤,正要转身,那大汉旁边两人突然高喊安康二字,从一处口囊中抛出了许多的红色小袋。

    这是大秦江南道的一个习俗,算是要讨个好彩头的做法,用了红色纸袋,讲究些的用了红色绸袋,里面有的是糖丸,有的是写了吉利话的纸卷,家境殷实的,里头塞着的可是正儿八经的银粒子。

    这一下子像是往鱼塘里扔了大把的鱼饵饲料,人群争相往前去抢红袋子,人群拥堵,将身材娇小的熙明挤得往后连连跌倒,然后被一只宽厚手掌扶住腰肢,熙明还没有能来得及庆幸,便被一块蓝色绸布捂在口鼻当中,仿佛连身子都不算是自己的,朝着后面软倒。

    晃动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人潮拥挤,看到了红得发亮的灯笼,将她的视线晕染成一片明亮,看到了站在一侧的小姐,看到那清冷凉薄的眸子,看到了大汉重重砸下鼓槌,臂膀上的红色缎带飞扬。

    咚!

    熙明失去了意识。

    细微的动静和声响,在越发激昂的鼓声中几乎没能引起丝毫的注意,最后的红袋子给捡走了去,车上的两个优伶姿态夸张唱了个肥喏,口中说着些好听的吉利话。

    大车慢慢开走,原本阻塞的人群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如同浪花重新打在河面上,最终归于了平静,没有人察觉到有一个清瘦的姑娘消失不见。

    人太多了。

    一个人的消失就像是汪洋里的一滴水,一点都不起眼。

    模样清丽的女子一直看着自己的侍女被人迷晕带走,看到了那双眸子里的哀求,双脚似乎是在原地生根了一般,没有做出半点动作。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长发。

    心中升起的恻隐之心,升起的马上去将侍女救回的心思瞬间被按下去,东方一脉擅奇术,气运之说隐秘,拿旁人顶灾更是禁忌中的禁忌,可是她心中并没有后悔。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想到的是家族中一卷卷秘闻。

    天下数百年前,曾有星宫祸乱天下,合力诛之。

    东方家先祖自愿镇守星宫秘地,防止再出动荡,如此已经有数百年,不知道多少代惊才绝艳的东方家弟子就这样老死在了蓬莱,渐渐滋生不甘。

    二十二年前,整个东方家倾尽全力培养出了百年间最杰出的弟子,为的便是趁着神州气运再次动荡的机会,借以攀附真龙,能够珠胎暗结,成为皇后以分散龙气,让东方家脱离出现在的境地。

    可是谁知那一代最杰出的弟子竟然枉顾了家族命令。

    女子眸子里有一丝复杂情绪闪现而过。

    朱唇开合,低声呢喃出那个名姓,却只淹没在了人潮声浪当中,一袭广袖蓝衫,人潮当中,越显得清冷,格格不入。

    …………………………

    梁州西侧坊市中,灯火辉煌,是今日最为繁盛处。

    但是此时兵家冷肃之气却要远远超过什么繁盛热闹,地上还躺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四肢展开,胸口处一个血洞,鲜血顺着衣服流淌出来,将青石地板浸润成了血色。

    王安风瞥了一眼,看到这名死者垂落在地的手掌白皙细嫩,几乎比得上那些女子,便知必然是那种出身显贵,家室不凡的人物,就这一身月白色文士长衫,其上有暗纹却不见针脚,处处可以看到心思。

    若是那客栈掌柜看的这身打扮,恐怕休说敢抬高十倍价钱,就连原价都不敢开出,只得出个七八成的本钱价,或者不收款项。

    江南道文人显贵,本就甚于其他地方。

    刘陵抬眸扫了一眼,苦笑道:

    “苦也,苦也……”

    王安风缓声道:“刘老且放宽心,今日这桩祸事既然是因我而起,晚辈自然会护得前辈周全。”

    后面刘陵倒转酒壶,晃了晃,摇头道:

    “苦也,无酒可饮。”

    王安风失笑,心神转而越发平静,眼前之人虽然多,却总不至说不讲道理,如此戒备,只是因为他刚刚提到酒自在的名字,二来,杀人者究竟是谁,还有许多存疑之处。

    当下看到为首一名男子大步过来,穿一身浅绯色官服,面白短须,此刻脸色泛起铁青之色,显然怒极,王安风右手翻垂,未曾出手,那名男子走到了死者面前,蹲下身来,确认其身份和气息之后,面色竟然一白。

    旁边有人搀扶他站起,却被后者抬手推开,这名官员一双眼睛看向王安风,却不和他们说话,道:

    “这二人就是杀人者的同党?”

    先前给王安风两人带路的护卫趋前两步,双手拱起,垂首高声道:“确切无疑,方才小的问过,那青年明摆着就是说要来这里寻找酒自在,绝无半点谎话!”

    官员面色稍微和缓些,看向王安风,问道:

    “他所言可是实话?”

    王安风解释道:

    “却是如此,可是在下过来只是……”

    “可以了,来人,将这二人嫌犯擒拿,押入后牢等待发落!”

    不等王安风说完,那名官员便极为粗暴将他打断,一甩袖子,周围自然有高手护卫抽出了兵器,准备靠近。

    在他们眼中,眼前那老者不提,气血枯败,而那青年虽然看着像是个练武的,但是一身气机不显,血气寻常,也没有练出什么名堂。

    他们也不知为何这两人会被定为嫌犯,可拿了俸禄,只管做事便是了,上官的事情,自然有上官去考虑,他们不需在乎,只消做事情便是了。

    当下围困往前。

    那名最先下来的胡人高手气机最盛,却未曾出手,只是保护在了一名女子旁边,绷着了一张脸,那名女子面目娇美,一双眸子尤其好看,瞳孔如同碧玉,不含半点杂质,饶有兴趣看着被围困的青年。

    州官一手负在了身后,右手在前抓着玉佩,缓缓摩挲,血管青筋暴起,眼睛总是不自觉瞥向了躺倒在地的死尸,每看一眼,心便往下沉下一寸,面色一点一点变白。

    江南道重文人,重书生意气。

    这死了的中年男子好酒好诗,性子疏狂,早早成名,和而今仙平郡的柱国是几十年的酒友关系。

    整个仙平郡的大小官员都知道,那位性子暴戾的柱国大将,对这个好酒如狂的书生好得不得了,只要不是自己的发妻,才纳入房门的小妾那书生若是开了口,也能够洗干净了直接送入他房中。

    若是让柱国知道这书生今日死在了这里,而犯人走脱……

    州官面色煞白,彻底没了一丝血色。

    咔嚓一声,手中的玉佩竟然给硬生生捏出了裂纹。

    王安风抬手将刘陵护在了一侧,心中有气升起,那州官神态粗蛮,但是从眼前这州官的几句话里也能够推测出许多的东西,最明显不过的一点便是,这位着浅绯色官服的大人物显然是不打算跟他们细说。

    眼前这些武者倒不算是什么麻烦,若是放开手脚来,各种武功手段施展出来,不过三四十合内便能够全部拿下,但是周围逐渐围过来的那些武卒中佩戴了弩箭,百弩齐射的话,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而且因为刘陵在此,他绝难以以游斗方式交手,只能够硬扛着,而若是以自身气机步步登天楼,引动天地,却又容易造成百姓伤亡。

    王安风瞥了一眼,右边高墙之外,人声鼎沸,听得到孩童顽皮嬉戏之声,行人想来有许多,若是以中三品武者的武功倾力出手,剑气纵横之下,不知有几人伤亡。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脑中出现一瞬,便被压下。

    而背后神兵虽能够解围,但是一旦神兵现世,恐怕麻烦反倒更大许多,惹出不知道多少武者要暗中对他出手。

    这座城池,街道上的百姓,以及身后需要保护的刘陵。

    仿佛是有三道锁链,一道一道将王安风手脚束缚住,让他没有办法酣畅淋漓全力出手,心中念头转动,而今竟然只剩下了一个破局的法子。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心神随之渐渐趋于平静。

    一双眸子锁定了心神不定的那州官。

    气机转动,鼓荡。

    有风来此。

    坊市中垂悬的灯笼哗啦晃动,灯火摇曳,站在最前的那名武者心中警铃大作,虽然未曾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心中却又止不住地战栗,下意识握紧了兵器。

    旋即身前那青年抬起眸子来,瞳孔深处有金红色流光转动,一瞬即逝,架势看似松散,细品竟有凝重如山的气度。

    他心中一颤,下意识踏前一步,手中兵器上本来只带上了三五分气力,此时却倾力催动,剑身震颤如雷鸣,青芒闪动不止,当下便要出剑。

    “此地发生何事?!”

    一道冰冷声音响起,旋即从一处楼阁处有一人踏空而来,身穿朱衣,唇红齿白,右手一柄宽刀,气质冰冷。

    声音落下,整个院落仿佛都陷入隆冬。

    那人落在了州官一侧,周围众多武者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中动作,齐刷刷看向来人,为首的武者心胸中气机倾斜,那一剑终究也没能够刺出。

    州官手掌一哆嗦,被无意识捏碎的玉佩齑粉散落了一地。

    被那胡人高手保护着的女子眸子一亮,视线从王安风脸上挪移开,落在了出现在院落中的那名男子,后者却仿佛未曾看到,一双眼睛从院落中扫视一周,看向了死者,神色转而凝重起来。

    王安风停下动作来,心中松了口气,气机散去。

    有他在的话,便可以好好说话了。

    见故人。

    可转瞬,他的心中便又升起了诸多的困惑。

    以他身份,此时为何会在此处?

    此地,难道还有其他事情?

    ps :今日二合一奉上……转换章节,写得很慢,抱歉大家包涵下,四千六百字这样子…………

第六十四章 四大世家,奇术东方(六千八百二合一)

    那名身穿朱衣,手握腰刀,做寻常捕快打扮的男子只一出现便将所有人镇住,他慢慢踱步走到了死者旁边,将手中刀连鞘插在一旁地面,半蹲下去,抬手检查死者。

    动作平静而稳定,只神色清冷,似乎懒得和其余人多说,周身更是罩了一股阴森森死气,让人不敢妄动。

    那名州官抬手擦拭额上细汗,复又看了一眼停手的武者,心中念头纷乱如麻,一念生一念灭,心里面却清楚,若是继续下去,他绝没法子和柱国交代。

    没法子交代了这件事情,自己的仕途恐怕便要交代了,总之两者都得交代一个,州官暗自咬牙,几次三番挣扎之后,走到那朱衣青年身后,干笑着开口道:

    “无心大人……”

    无心不答,只是从那伤口处蘸了些血液,拿到眼前来看。

    州官一咬牙,鼓起勇气解释道:

    “这位岑元才岑先生,可有一身雄浑的儒家元气,而今被人一招杀害,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者便是那江湖散人酒自在,做不得假,再说除他之外,又有何人能这般轻而易举,杀得了一位中三品的儒生名士……”

    蹲身检查的青年从死者脖颈处收回手指,抬手拔起倒插在一旁的腰刀,站起身来,声音清冷,道:

    “死者毫无防备,心窍被内气冲撞,激荡气血上涌,窍穴昏迷,方才跌坠下来,换言之,你所言这位高手,是跌坠而死。”

    那名州官呆滞了一下,下意识道:

    “怎可能……”

    无心神色平静,解释道:“武者若没有气机护体,不过**凡胎,何况他方才周身气机被人封禁,说是不通武功也无不可。”

    “何况是这种凭借打坐服药修行出的武者。恐怕连刀剑厮杀都不曾有过,慌乱之下,就此殒命实属正常。”

    “天京城大理寺每日汇聚天下宗卷,不乏有此等事情。”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两点要求,一则精擅恐穴之术,二则能得到此人信任,方才我检视其身体,已经大醉半醺,对方若是易容,趁机下手,若非百战之辈,实难抵御。”

    州官脸上汗水出得越发勤快,呢喃道:

    “也即并非酒自在出手……”

    无心看他一眼。

    他面色冷峻,一双眸子却狭长温柔,这样的眼睛适合出现在名动一方的美人脸上,适合出现在温润如玉的书生身上,却绝不适合一名手段残酷无情,杀人夺命的公门中人身上。

    州官下意识低下头来,不敢对视。

    那边身份尊贵不可言的胡人女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碧玉般的眸子完成弯月的弧度,虽不是江南女子婉约,也有令人心动不已的气质,只看着那有一双漂亮眼睛的酷吏。

    州官听得这笑声,只觉脸上仿佛连连挨了好几下耳刮子,一片火辣辣的,几乎不愿也不敢再和眼前的青年说上半句话,只是垂首,心中暗恨。

    无心平静道:“我不曾如此说过,未曾破案之前,一切都有可能,若是酒自在杀人后以这种手段迷惑,也极有可能。”

    “方才死者遇难时候,可还有其他人在?”

    州官迟疑未答,一名手脚粗大的男子已经懊悔开口道:

    “某在。”

    “某当时和岑兄闲谈赏月,故此在旁边,看到那酒自在趁着岑兄背对着他,猝然发难,一招将岑兄击落。”

    “在下自知不是他对手,故而大声示警,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直接飞退,咳,若是早知道岑兄无事,就应该先将他接住,也能够救下他的性命。”

    那大汉似乎满面羞愧。

    无心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问过了那男子姓名身份,方才转而看向刚刚被州官属下围住的两人,视线在那青年身上多停留了几息时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曾经在哪里见过,有种熟悉感,可却又说不出来,眉头微皱。

    州官见状忍着心中不适,赔笑解释道:

    “无心大人,此二人,方才入内,点名了要去寻那酒自在,是以在下觉得,应当先将这二人擒下,以防不测,以防不测啊……”

    他将态度放得极低。

    眼前这青年若是论及品级,尚且还要在他之下,但是无心却是直属于天京城刑部,佩戴狴犴金令,有行使督察之责,是典型的官位不高,权势滔天的位置。

    而且天下名捕虽多,罕有功绩能超过无心的,后者年岁才二十六七,深得而今刑部尚书看重,打磨几年,未必没有机会入主六部之一,成为这大秦权势最大的那几人之一。

    这般人物,他一介地方官,着实是开罪不起。

    无心听过了他的解释,面有沉吟之色,看向王安风,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今日来此为何?”

    王安风隐瞒了更深理由,只说自己曾经在几年前和酒自在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有过约定,之后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酒自在每年都会来这里参加梁州酒会,故而来此,有一事相求。

    这本就是他来这里寻酒自在的理由,所以此时缓缓道出,称得上一句理直气壮,果然,无心听完之后,便不曾再问些什么,转而去看其他事情。

    王安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心中暗松口气,只在心中庆幸夏侯轩所做面具不凡,当时候就连他都没能看出来,所以能够瞒得过必然通晓江湖易容术的无心。

    故人相见自然是让人欣喜,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两人相见不相识的最好,否则无心的立场上多少有些难做,他虽是名捕,可官职毕竟不高,这里也不是天京城。

    那不知为何对此事极为执着的州官若是倒打一耙,说无心徇私枉法,将这一摊水重新搅浑了,他们想要脱身出去可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

    王安风看着无心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面感觉多少是有些微妙的,上一次见面还要在四年之前,王安风没能认出来易容的无心,而这一次相逢倒是颠倒过来,换无心没能认出来他。

    他二人的关系,似友似敌,说不出个清楚,无论如何他王安风可是有前科的,上一次案子比起现在这个更是大了许多倍。

    认真算起来,他可是大秦卷宗里头罕见的凶人,入城杀官,还一口气砍杀了几千里,踏山破寨,后人翻阅卷宗的时候,能把他排到百年间前百位大凶悍之辈他都半点不怀疑。

    三师父曾经玩笑说那些开寨子都要私下里供奉前辈的画像泥塑,讨个吉利,就如同开商户的供奉文武两财神一样,就凭他干出来的事情,混道上的那个听了不得竖起大拇指?然后心悦诚服说上一句服气。

    指不定过上几十年,他王安风便要成了悍匪的祖师爷,受那些人早晚三炷香供奉。

    虽然只是玩笑,可而今自己这个‘悍匪凶人’,‘未来百年的悍匪祖师爷’摆在这里,指不定无心心中都会有所怀疑,不说其他,将自己留下在这里,好好喝杯茶叙叙旧完全做的出来。

    而且那个疑惑仍旧还在王安风的心中盘旋,迟迟不曾散去

    以无心的身份,能够入了天下名捕之列,他涉及到的都是大案子,能够让无心从天京城离开,远赴万里之外的江南道,想来遇到的事情,绝不会逊色于上一次王安风弄出来的案件。

    可王安风一行人离开扶风至此路上走了有一个月时间,竟然没能听得到半点消息动静,却是奇怪。

    上一次那意难平案可是震动了半个大秦的江湖和朝堂,若非是当时皇帝变更年号为大源,下面官员求一个四海升平的局面,外松内紧,这消息给一层层阻拦下去,恐怕动静还要更强三分,有十成十把握直接上答天听。

    大秦刑部的名捕本就人数不够,缉捕江湖,力有不逮,常常捉襟见肘,那些刑部的官员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几乎把人力用到了极致。

    而今既然派出了无心,这事情就绝不可能会小了。

    再加上江湖中没有半点声张,王安风已经能够感觉到了有一股无形的旋涡在旋转震荡,不知何时就会一口气爆发出来,将所有人都牵涉其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却是,今日只得了无心一人来此。

    若是还有其他名捕在这小小的梁州城,才是事情不好了。

    这个念头在王安风的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便不再在意,因为此事基本上能够将自己两人解除大部分嫌疑,王安风乐得清闲,便只站在刘陵一侧看着无心询问其余人。

    ……………………

    一名精瘦男子划分开了来往的行人,敲了敲木门,三短一长又停下三息,复又重重一敲,那木门打开一条不大的缝隙,任由那男子钻进去,方才闭上。

    里面是个不大的店铺,火炉中烧柴火烧得正旺,旁边守着一名颧骨高耸的胡人,显然和这人不是第一次接触,不言不语,让开了前面道路。

    来人要不客气,往前走了几步,甩手将背后的那个包裹直接扔到了火炉当中,然后解下来了一处特殊鞣制过的皮囊,打开了木塞子,将里面东西全部倾倒在了被火舌舔舐的包裹上。

    原本就烧得很旺的火苗一下子变成了蓝色,疯狂吞噬着包裹,外面那一层蓝布率先被焚毁,里面露出了白发,转瞬消失,剩下的兵器和酒壶也在转眼之间被焚毁。

    那枯瘦汉子将皮囊仍旧去,拍了拍手,赞叹道:

    “道家那些方士鼓捣什么长生不死药,没什么本事,可这其他东西却着实弄出了许多,这东西有虎性,用来销毁痕迹却是最好不过。”

    “厉害。”

    “对了,人抓到了吗?”

    老者木然点头,拿起烛台往里面走去,把杂物推开,露出地面上一个暗道,上面盖上了一层木板,然后罩上了杂草,再堆上杂物,就算是再精明的捕快,也没有办法一下子找到地方。

    那枯瘦汉子暗赞一声,俯身下去把木板掀开,往里看去黑洞洞一片,他却毫不在意,一下子跳了进去,没发出半点声音,随手从旁边石墙上镶嵌的烛台上端起一座铜灯,屈指弹出一道火焰,将灯点着。

    旋即就端着这灯座往里面去走,这一处通道并不很深,他走了一会儿也就走到头了,里面堆着一堆杂草,上面躺着一名清瘦的女子,双目紧闭。

    枯瘦汉子皱眉去看,发现这女子所穿着都极为寻常,模样虽是秀气,却实在太瘦了些,就只看那一双手,也不像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嫡女。

    倒像是个下人。

    心中暗恼那帮家伙莫不是抓错了人,抓了个良家女子过来顶包?

    可是他旋即看到了少女悬在腰身一侧的玉佩,伸手去拨,装睡的少女下意识伸手捂住,如何能够快得过这汉子,被随手拍开手掌。

    玉佩动了动,当中浮现出了东方二字的篆体,汉子心中疑惑尽去,往后两步,将那座铜灯放在一旁,双手一叉,笑吟吟唱了个肥喏,道:

    “原来东方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得罪,得罪。”

    “可算是找着您了,为了这事情我们可是筹备了太长时间,就是因为害怕你们东方家奇术,还专门挑了个人多的时节,让你的手段施展不开才敢下手。”

    “当真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熙明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这些凶人竟然直接朝着自己过来,吓得小脸苍白,也不敢睁开眼睛来,只闭了眼睛,双手抓紧了玉佩,脑袋里不知道多少念头轮转,结果只是颤声道:

    “在,在这大城里做这种事情,你们不怕官来抓你吗?”

    她虽天真,却也知道了官兵仿佛比起东方世家的小姐更为可靠些,意识散去时候,小姐眸子凉薄,她心里此时仍满是寒意。

    那汉子似乎听了个不错的笑话,笑了一声,道:

    “官?可笑。”

    “不提这小城有什么高手,为了抓你,我可是给那些所谓的官兵们准备了个大礼,死了的那人可是和这天下最大的几个官儿是好朋友,今天死在了那里,恐怕那些官兵都焦头烂额想着抓些替罪羊来应付上官责难罢,哪里有闲心来找你?”

    声音顿了顿,不乏得意道:

    “而且这事情还牵扯上了江湖上一位大人物,嘿,现在江湖和朝堂关系本就紧张,一连涉及到了两位宗师的事情,足以让整个梁州的官儿都睡不安稳。”

    “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又怎么会有闲心思来找你呢?怕是连养在了外面的美娇娘都没了兴趣罢,哈哈哈……”

    似乎对于自己随口说的笑话颇为满意,那枯瘦汉子笑出声来,心里面畅快得很。

    熙明却只是觉得发冷。

    她从小被爷爷抚养长大,往日在东方家受了许多委屈,也只是宗族小辈的矛盾,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危险,鼻子一酸,泪珠子接连不断流淌下来。

    那枯瘦汉子站起身来,对这小姑娘的委屈视若无睹,笑一声道:

    “且先不打搅姑娘休息。”

    “之后还有很长时间,自有机会慢慢和姑娘了解亲近。”

    听得这话,熙明泪珠子掉得更凶了,那在这梁州城中做下了凶悍事情的枯瘦汉子叉手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倒是没有把灯座带走。

    这一下密室里又只剩下熙明一人在,也就是还开了几条缝隙不至于将人憋死在这里,所以能够听得到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和这里境地一比,更显得凄凉,熙明一双眼睛里面泪水流个不停。

    她从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

    东方家的武功奇术,她又被夺去了东方二字的姓氏,从不曾学过,爷爷也只是教给她一门简单的小戏法,能够与血亲有感应,往日她只要心里默念,爷爷那边心血来潮,便知道是她在唤他了。

    这里距离东方家所在的蓬莱远有几万里。

    可现在她也只剩下了这么个手段,她手腕给粗绳子捆住了,好不容易才拔下来了几根头发,在手指头上绕了个节,想着爷爷教导自己奇术的模样,才停下来的眼泪就又有些止不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嘴唇轻启,用了很绕口的音调唱着苍茫的古音,爷爷说这是道门雏形时候,用来祭祀天地用的音调,东方家原先是远古时候的司命一脉,所以还掌握着这些奇术。

    也是那名汉子对于奇术了解不深,否则绝不可能会让这东方家女子依然在这里,就是他守在这里,都不一定能算是足够安稳。

    不出世却能立足四大世家,东方一脉并非寻常武夫那般简单。

    苍茫的音调只是在这安静的巷道里回荡着。

    熙明双眼流泪,靠在冷冰冰的墙上,心里面呢喃着。

    爷爷……救救熙儿……

    熙儿好害怕……

    好害怕,好害怕……

    王安风突然恍惚了一下。

    有力跳动的心脏跳动速度没规律变化了数次,这本是那些先天不足,心脉孱弱的人才有的症状,他自记事以来,从没有过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修行了少林一脉的神功奠基,体魄之强盛,同级别武者中罕有能比得上他的。

    他皱了皱眉,左右环视一周,然后看向了身后晃动着酒壶的刘陵,这里处处能够闻得到酒香味,可他却喝不得,于刘陵这种酒鬼而言,着实算是一种了不得的酷刑。

    王安风听了听,轻声道:

    “刘老,你可听得了有女子哭声?”

    刘陵诧异了下,然后调侃笑道:

    “怎得,你是听到哪家小娘在哭了?想不到你一连正儿八经的模样,老夫都以为是个不近女色的男人了,没想到才离开那几个小姑娘,便如此怜香惜玉了?”

    “对了,说起来,那几个小姑娘都不在,你小子且与老夫如实招来,你究竟是喜欢哪个?”

    王安风给这反问打得一滞,无言以对。

    那老者已经自顾自兴致勃勃开口道:

    “按我说啊,里头姿容最出色者,要数司寇,宫玉和薛丫头最好,这三个各有各的好,难分轩轾,我活了这般长的年纪,见过的女子比你见过的人都多,却委实少有这般精彩绝伦的女子,还一次就是三个。”

    “你小子厉害!”

    “吕丫头只是英气占优,巧芙还未曾长开,你若下手,老夫替离老头教训你,老头子我打不过你我报官,我大秦有《大秦例律》,章法完整,正要收拾那些斯文败类。”

    “这三个里头呢,宫玉看去清冷,实则天真纯粹,司寇听枫有大家气象,气度冷淡,薛家丫头最对老夫胃口,能够喝酒,有江湖豪气,有女儿家秀气,性子还爽利,适合当正妻大妇……”

    刘陵越说越是起劲,王安风不得不打断他,道:

    “刘老,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刘陵无趣撇了下嘴,看到了那州官依旧冷冷看着自己,看着那些武者手持兵器,知晓今日就算离开也有许多后患,懒散一笑,道:

    “生死时应该说风月事情,风月时候不忘生死事情,方才是大丈夫本色,说说何妨?”

    “至于你心血来潮……老夫听说了如同你这般的高明武者都有种种玄奇感应,最可能便是你血亲有了什么变故,小子你可有什么亲人在外?”

    “当然要除去了那离老头,嘿,那暴躁老头,凶兽也似,他只消不去找旁人麻烦便已经是大大的好事情了。”

    王安风失笑,却又沉默下来。

    他父母早亡,天地之间独身一人,哪里还有什么亲近的血亲?他倒是宁愿有这样一个人,让他知道,自己在世间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人。

    刘陵人老成精,一见便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打了个哈哈,复又挤眉弄眼,道:

    “你究竟喜欢哪个?老夫保证不和旁人去说……”

    王安风哭笑不得,可方才那心血来潮之感再次浮现,越发强烈,隐隐指向某处方向,眉头皱起,看到了远处有一人奔来,同样穿着了一身朱红色捕快衣裳,手中却不是腰刀,而是一柄细长剑器。

    王安风识得这东西,是西域传来的奇异兵器,剑身脆弱,招数专注于一刺,难使得精通。

    大秦吏律中对于寻常捕快的装备有规定,都是佩戴腰刀,绳索,烟丸联络,以及一柄宽厚铁尺应对寻常百姓,能用其他兵器的,身份自然不低。

    而当看到正在应对其他人的无心转身看向这名男子,娴熟颔首的时候,王安风心中便是一个咯噔,明白了这约莫同样是来自于天京城中,就算不是名捕,也差不离。

    大秦天京城名捕本就那么几个,就算是刑部尚书也得省着用,这一次性派来了两个,路上还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显然是一口气直接瞄准了梁州而来。

    想到了方才自己心里面想的事情,王安风嘴角微抽。

    难不成这边是所谓的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

    王安风心中无奈,那股子发自心底的感觉越发强烈而且急促起来,仿佛是少年时酣睡却梦到了一脚踏空,浑身剧震的不安。

    正当他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那新来的捕头已经大步而来,扫了他二人一眼,神色不变,冷冰冰叉手一礼,道:

    “两位,此时案件未定,还请在这里稍呆数日,饮食居住上,不会有丝毫怠慢,至多询问一二问题。”

    “等到案件水落石出,再给两位赔罪。”

    王安风此时心中那种不安极为强烈,哪里呆得住,闻言皱眉,道:“我二人只是恰逢其事,阁下如此是否太过了?”

    来人呵得笑一声,道:“你方才所说,从外面而来?”

    王安风微微点头。

    那人手中兵器微抬,冷声道:

    “可外面处处都有夜绒花调制的香,最是沾人衣袖,数个时辰不散,外面人来人往,你要来此少说一个时辰,身上竟然没有沾了半点?”

    “还请入内。”

    王安风此时方才知道自己何处露出马脚,眼前男子身上又甜腻香气,而自己两人一身清爽,细微处便可以察觉不对。

    他来此一路上用太极劲气护体,不要说是花香,就连那些用于追踪的香气都难以近身,却未曾想如此露出破绽。

    正要解释,那捕快又冷冷一笑,道:

    “何况,与一介易容换貌的小人说些什么?”

    “两两相加,勿怪在下怀疑。”

    王安风瞳孔一缩。

    夏侯轩的易容面具竟然给看破了?

    而在这个时候,那种隐隐有所指向的感应瞬间消失不见,不远处无心视线看来。

    ps:今日二合一奉上…………六千八百字

第六十五章 机关算尽(五千五百字二合一)

    那种感应仿佛从没出现过。

    仿佛瞬间失去了对于自己很重要的某种东西,即便是王安风这样子性子沉静的人都罕见有些躁动,尤其是他想到自己的母族正是以奇术立足的东方一脉,心中恍然之际,就更加焦躁。

    双眸微眯,当看到那名名捕神色冰冷,隐含讥诮,却半步不肯让开的时候,低垂在下的五指忍不住律动了下,搅动了气流。

    隐藏在袖袍下的手腕和前臂旋即有赤金色佛文浮现。

    气机的调动被很好地隐藏起来,这是和竹林前的古道人学会的手段,按他所说,只是祖师坐在山顶上观龟蛇二山所悟,比起真正大道,只是小把戏,不过霄壤之别。

    可王安风练了这么久武功,自然不会是个瞎子,知道这所谓‘小手段’实际上是如何惊人的手段,也知道这手段该怎么去用,当下施展出来,前面倒是没什么变动,而王安风护在身后的刘陵却呼吸微微一滞。

    白须有些不自然下垂。

    前面并不宽阔的背影这个时候看上去仿佛日落黄昏时的泰山玉皇顶,竟然有一种势压五岳的雄浑,老人视野中,漫天星辰,圆月在上,还有墙里墙外的灯火,都不自觉黯淡下来。

    唯一人耸立。

    恍惚间立在泰山顶上一般。

    而其余人眼中,那名青年被说破了两处嫌疑之后,木着一张脸,不加辩解,显然是无话可说了,这种模样的人,他们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州官心下一动,摆了摆手,周围数名武者散开,不去争抢那位名捕的风头和功劳,也顺带着封锁了可能离开的路线,防止那青年脱逃。

    那名捕只是站在王安风身前五步之远,这样的距离似乎是恰好计算过的,若是有所异动,那柄出身于西域的奇门兵器只消一个瞬间就能出鞘,将局势稳住。

    这是铁麟作为名捕无数次血战得来的本能。

    这个距离不但恰好能够容他拔剑,更是恰好卡在了所有嫌犯的心坎上,只是一步距离,仿佛只要拼上一次,就能够挟持他出逃,只要拼一把便能远走高飞。

    虽有‘钓鱼’之嫌,可若是对方心中没有鬼,也不会见到一丝机会便蠢蠢欲动,故而他虽然被上官责骂过不止十次,面上诚恳认错,转过身来继续用这种‘勾心的下作手段’。

    刘陵回过神来,将众人行为收入眼底,砸了砸嘴巴,心中哂笑不止,他虽终日醉酒,却不是憨傻,年少时候被察举入太学,学成之后被数次招为官员,这如何能是傻子。

    眼前这人放出来的鱼饵大多情况下没什么问题,甚至于大多时候,都能够诱惑那些走投无路的武者出手,让自己多下平叛这一项功劳来。

    这是刘陵在官场上很少看见的一种人。

    这种人足够地精明,能够把手里的利益做大,然后一口囫囵全部吞下去,所以积累功劳,升迁极快。

    却只是有一处疏忽,若是咬了饵的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又如何?若是打算钓鱼果腹,却钓上一头心中暴躁的过江龙,又如何?

    老人看着眼前围绕过来的人,眼里有怜悯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或者说年后能称得上一句青年,他也不是很熟,接触这般久来,也就只知道他的两件事情。

    第一件,一人一剑对一叶轩五百叛乱弟子。

    第二件,杀宗师。

    杀过宗师啊……

    刘陵心中感慨长叹。

    江湖百万人,宗师的有几个?

    现在就这几人,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老者挠了挠下巴,认真考虑要不要往后面退一退,省得待会儿溅上了一身血,混杂了酒味。

    王安风微微往前半步,名捕铁麟眸子微眯,面上满是冷意,拇指抵在了包铜的剑柄处,微一用力,弹出一寸森亮剑身来,开口道:

    “你,可是要拒捕不成?”

    王安风视线看到不远处,一身朱衣的无心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侧目看来,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将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烦躁感觉又压制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是想要离开这里,循着感应去看看究竟会把他引到哪里去,是否真与母族有关,若是被无心认出了真面目,恐怕就更难走脱,所以不能够掀开易容面具,更不能将无心注意力吸引过来。

    无心的难产他知道,可他毕竟没有办法像是白虎堂或者丹枫谷那样在城里放手厮杀,不顾寻常百姓生死,这种事情,他着实做不到。

    若是寻常时候,在此地呆一段时间也就是了,可是他现在又因为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而焦躁非常,竟是撞上了那种左右为难的境况,关心则乱,唯旁观者清,心中灵台略有失守。

    王安风又看了一眼无心,后者被那胡女纠缠,据此三十步距离,王安风视线低垂,心中已经存了强行以肩膀撞破墙壁,带着刘陵冲出的打算,这样少不得惹来更大麻烦,一城追捕,可是此时关心则乱,便真是饮鸠止渴也顾不得了。

    此刻距离眼前名捕只是五步距离,猝然发力,趁其不备以蛮力将其击昏,无心不擅长堪破伪装,趁着这乱子挟持州官离去,逼迫那上百弩手退开。

    心念既定,便再无左右迟疑患得患失之心。

    王安风早已经在杀伐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选择了怎样让人心中骇然的道路,选了便迟疑不得,也后悔不得,凝心如铁,他抬眸看着前面的名捕,叉手一礼,做了最后一次解释,道:

    “在下易容,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之所以未曾沾染了街道上香气,实则是因为长辈焦心于这酒会上等,所以由我带着从隐蔽处用轻功,由高处来,是以不曾沾染了香气。”

    “此事犯了夜禁的规矩,之后我自然会交上罚金。”

    铁麟眯了眯眼睛,收剑回鞘,也收敛了心中细微遗憾,如此都没有出手,看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规矩便是规矩,心念起伏一瞬消弭,平静道:

    “这样的解释确实也能够解释得通。”

    “可是还请两位入内稍呆,并非在下怀疑两位,实则事关重大,不能够有半点含糊处,这也是我公门中人办案的规矩,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谅解。”

    “来人,将两位带走。”

    王安风心中叹息,却已无迟疑,右手握紧。

    佛说力士移山经。

    如来十力。

    既然非打不可,十息时间,解决问题。

    铁麟的那柄西域剑经过特殊打造,用的是道门九转镔铁,所谓脆弱,只是给别人故意卖出的一个破绽,若是对方真以蛮力碰撞,打算将他兵器折断,便会感受到更大的绝望。

    可是在王安风眼中,它是真的很脆弱。

    一击而断。

    甚至铁凝在昏迷前不会有拔剑的机会。

    气势凝重。

    便在此时,身后刘陵晃了晃手中酒壶,慢悠悠开口道:

    “且慢……”

    一言既出,引来了众人视线。

    …………………………

    “今夜果真是好灯火,不知,和天京城相比又是如何?”

    离弃道正在客栈上亭台处负手看灯,耳畔突然想起来清澈声线,身后便传来了齐整的脚步声音,显然是故意发出,慢慢靠近。

    许是文人气息太重的缘故,江南道的建筑和北方不同,北方懒得修多高,都是讲究几进几开的阔气,南边客栈却似乎都喜欢在顶层再开出一处小亭子,飞檐翘起,以四根漆成红色的柱子支撑,用来赏景。

    因为这小亭高出了周围建筑,所以视野颇为开阔,尤其盛夏的时候,夜间就有凉风过境,最是舒爽不过,而冬日垂下垂帘,挡住寒风,中间取一座红泥酒炉温上一坛黄酒,对雪而饮,便有了十成十的名士风流。

    薛琴霜换上了男子打扮,腰佩玉佩,用缎带将黑发随意扎成道髻模样,模样慵懒,风姿倜傥,右手提着一坛酒,慢慢从回折型的台阶上走上来。

    她做女子打扮时候,一身英气便能使得她在女子间极为出挑,可做男子打扮时,英气反倒是自然,贵在如水宁静,半点看不出是女扮男装。

    老人不回头,只依旧俯瞰下面的灯火通明,自语道:

    “梁州,只是一地小城,如何能和天京城相比?”

    “就算是这整座城的灯火通明,也不能够和京城一处坊市相比,可是我大秦天京城却有足足三百六十五座坊市,以上应周天之数,合星耀,对宿辰,只是想想便可以明白了,光耀万古,气吞**,天下这么久,也唯独只有天京城了……”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满是怀念。

    离弃道突又摇头自嘲一笑,不愿在这话题中继续下去,抬手从薛琴霜手中抓过了酒坛,喝一口酒,又看她一眼,调侃笑道:

    “好生俊俏的后生。”

    “你若和安风一起出去,保管比他更受那些小姑娘喜欢,不知道要有多少大家小姐因为你而魂不守舍了,怎得就瞎了眼,看上了我家那喂猪的?”

    薛琴霜道:

    “她们喜欢便随她们喜欢,我却偏生喜欢她们不喜欢的那个。”

    这样直截了当,毫无半点遮掩地表露心迹,让离弃道一口酒险些呛着了,一代宗师,就这样大口咳嗽起来,虽然并非第一天相见,早知薛琴霜性子直接,却未曾想直接到这种程度。

    他活了这许多,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的美貌女子,似是这样豪气的却少见,一只手数得过来。

    大多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勇气和反抗,便是偷偷扮做男装,在周围城中游历一番,然后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门当户对的家中相夫教子。

    而能撑得上一句奇女子的,太少,没有几个。

    十六岁时孤身离家,跋涉六千里,违背整个京城大族意愿,去找当时陷落困境的二皇子,对山河为盟誓,指腹为婚的长孙皇后是一个。

    三千鱼龙舞列阵道门山下,绑走了未来天下道统宗主,当日成亲的天河郡主算一个。

    身负天命而出,却违逆天命而行的东方凝心算一个。

    还有……

    离弃道怔怔然出神,灯火倒映在他的眸子里面,灼灼如火,就又想起来了年少时候见到过的那个少女,她就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一样,深深映照在当时穷困潦倒的少年秦卒眼里,然后烧穿了他的肺腑和魂魄,深深烙在了心脏上。

    年少时最好不要遇到太过于惊艳的人,这种人会像是火焰一样,会照亮片刻的前路,可想要靠近却极为艰难,靠近了也满是痛楚。

    可飞蛾扑火本就是应当。

    离弃道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边有紫色的烟火炸开来,再然后是红色的烟火,老者双目瞬间锋利起来,他对于大秦有开疆扩土之功,足以封侯,但是年少时只是寻常的武卒出身,对于这烟火传讯的手段并不陌生。

    城中有案件发生。

    他原本没个正形斜着靠在柱子上,这个时候却猛地起身,看向了烟火升起的方向,眸子锋利,仿佛受惊的雄狮。

    这是数十年如一养成的习惯,这辈子都扔不掉了,是注定要带到地府里去的习惯,可旋即便懒散下去。

    他现在已经不是天策府大将,也不是正二品龙武卫大将军,没个官身,懒得去搭理这城里事情,何况他方才粗略一看,城中调动了不少的武卒,防备称得上是严密得一塌糊涂。

    他懒得去凑热闹。

    本能绷紧的肌肉重又松懈下来,离弃道看向旁边看灯火的薛琴霜,后者方才没有打搅他那一场‘好梦’,令他眸子神色柔和些许,自嘲一笑,道:

    “方才老夫,走神了多久?”

    薛琴霜答道:

    “一刻不到。”

    离弃道笑叹一声,自语道:

    “一刻不到啊……看起来还真少。”

    “老夫方才呢,仔细算了算,薛家丫头你啊,算是我这辈子见过女子中,少见能有豪气的,所以安风不会有什么指腹为婚的恶俗戏码。”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头子大半身子进去了棺材,懒得管,也管不得多少。”

    离弃道灌了口酒,谈兴渐起,复又笑道:

    “说起来,你和安风他娘有三分相像。”

    “并非是外貌举止,而是这单刀直入的气魄,当年的王天策战场朝堂纵横捭阖,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有不知道多少女子仰慕他,却又都矜持着不说,接过给安风他娘给干脆利落拿下。”

    “当年曾有一位诗名远播十九州的才女对他倾心,日日写词,最后听说他隐居大婚后,将这诗词尽数焚毁,隔年便嫁给了另一位才子,也算是琴瑟相合的事情。”

    “否则她恐怕要苦苦等上了一辈子,何苦来哉。”

    薛琴霜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升起许多好奇。

    王安风爹娘事情后者很少主动提起,能有这个机会从当年亲历者口中听得了这些事情,她心里面一阵得意和畅快,仿佛小时候第一次习武有所进展时候一样,觉得问那掌柜套出的这坛子二十年春水流果然没有白费。

    忍着了前往酒会品酒的渴望,偷偷留下。

    果然是很好很好的。

    薛琴霜左手垂下,悄悄用力握了握,然后咳嗽一声,面容平静从容,大有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镇定气魄,故作随意道:

    “安风的爹娘?王天策将军吗?”

    离弃道没有发现身旁少女异样,笑叹道:

    “是啊,这是个比较长的故事了,看在你这一坛子好酒的面上,我可以慢慢讲,等到安风他们回来,也差不多了。”

    “故事的一方,是个常常自鸣得意的臭书生,那一日,那书生遇到了怀揣异心来到了他们身边的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叫做东方凝心。”

    薛琴霜神色微微变化,呢喃道:

    “东方凝心?”

    离弃道晃了晃酒壶,神色平静,道:

    “是,就是这个名字,不,应该是称号了,东方家以最杰出者的名字为号,代代流传,始于武侯,上一代流传了三百年的名字,是东方晦明。”

    “七国江湖朝堂合力,覆灭星宫便出于他手。自此代代最杰出弟子,皆以东方晦明为号,直至二十三年前,此号变更为东方凝心。”

    “乃东方家前三百年来第一人,未来不知多少代能有此一人出世,道门太乙数,方士奇门,儒家六壬,纵横筹算,观星为盘,望气龙虎,甚至于玄之又玄的命格扭转。”

    “你所能想到的所有奇术,她都会,甚至对弈军演还在王天策之上。”

    “一观即明,一悟则通,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物。”

    薛琴霜许久才长呼出口气,道:

    “离前辈说,安风他娘,是别有用心?”

    离弃道饮一口酒,淡淡道:“是,她虽然精通了奇术人心,却终究未曾入了红尘,心性纯粹,被王天策窥出可疑之处,反设了一局,准备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薛琴霜道:“我想,安风娘亲,并没有这般容易落网。”

    离弃道自嘲一笑,道:

    “自然不会,我到很后面才知道,那女子当时候也将计就计,将原先落子设局全盘推到,两个人就像是在下快棋一样,每一弹指一落子,下错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能够想象吗?就像是在烧红了的刀尖上跳舞一般,赌注是天下,此刻回想,只觉得惊心动魄,满身冷汗,这二人设局太危险,牵连太大,一个能窥见天机,一个却如同是离群的孤狼,对于破局几乎有天生的本能。”

    薛琴霜心情有些平复下来,心里面却升起了更多的好奇,这样处心积虑的相遇,这样你死我活步步杀机的局面,二人又是如何走到了一起,这实在是让她心里好奇得厉害。

    离弃道仿佛也知道薛琴霜所想,喝了口酒,二十年的陈酿入喉,似乎将所有泛黄的过往都翻涌上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和其他人说出来,道:

    “只可惜,一个窥见了天机,看破人心,一个算尽了局势,连连破局……他二人都是老夫生平仅见的聪明人,可他们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是人。”

    “聪明人最容易钻牛角尖啊……”

    “悠悠天下,几多英豪,以豪杰落子,以天下为棋,可称风采绝世,机关算尽,算尽了天下,算尽了人心,终究漏算了自己。”

    ps:今日更新奉上……五千五百字。

第六十六章 脱身(二合一)

    “且慢……”

    慢悠悠一句话,还带着胸腹中氤氲的酒气和醉意,短暂压下了刀剑在鞘内氤氲着的杀气。

    这院子里的武者大多都在州府下当差,本事不说,眼力绝对不差,今夜来往贵人太多,事情变数也多,神经早已经绷紧,闻言动作下意识一顿,兵器哐啷啷作响。

    同时猛地循声看去,就发现了开口的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一介寻常的老者,一身衣裳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时间没有替换过,像是铁一样压在了身上,一股酒气。

    这类人他们在梁州见得多了,是个老醉鬼。

    那名引着王安风两人入内,又第一个将他二人供出来的护卫心里面却不觉一个咯噔,在兴奋间察觉到了自己刚刚忽略的一个问题,一个致命的问题。

    手指拈在一起摩擦了下,有一股滑腻感觉,放在鼻沿下面轻轻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淡而不散,令人心神宁静,可他心里却瞬间一颤,面色一下就变得苍白。

    方才这手碰过那老人从袖口中取出来的木牌。

    是紫檀。

    梁州酒会现在固然是仙平郡中的大事情,当年不过是民间匠人彼此怄气的‘文斗’,当年的木牌都是由梁州酒肆做出来的,大多是柳木,桃木,再上一等是金丝楠木,也是好料子,最上等才是紫檀。

    紫檀木贵,哪怕只是一个木牌价值也是不菲,称得上一两木,一两金,能在最初从酒肆拿到了紫檀木牌的不过双手之数,其中之一便是犯下了大案子的宗师酒自在,能有紫檀木牌之人非富即贵,要不然便是出身显赫,总之绝对不能够按照常理视之。

    他方才急着抢攻劳,一时间竟然把这件事情给扔到了脑后。

    心里面念头就这样一转,又看到了刘陵神色轻松,毫不在意,还有闲心冲他一笑,护卫的面色就变得煞白,五大三粗的汉子,几乎要站不稳当。

    一身朱衣的名捕铁麟眯了眯眼睛,抬手止住武者,看向了刘陵,局势未定之时,这位名捕对于谁好像都很守规矩,就连方才‘钓鱼’时候,也没有半点松懈不合规矩的地方,他冲着刘陵叉手一礼,声音比起面对王安风时候温和一丝,道:

    “不知长者还有何指教?”

    刘陵砸了咂嘴,顺手将酒壶收在腰间云纹白玉代钩上,衣摆抬起,露出了一个金色的绸袋子,上面绘着鱼跃之状,波光粼粼,原先系在了腰带一侧,被堆叠下来的衣摆给遮拦住,这个时候他故意掀开了一些,才让众人看得清楚。

    月光下那鲤鱼似乎要跃上龙门。

    铁麟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陵弹了弹衣摆,灰扑扑的衣摆垂下去,把那金鱼袋遮住,懒洋洋道:

    “我记得,我大秦律当中,曾有过条例,江湖朝堂不同,若是大秦有官身之人陷落江湖仇杀当中,可以有所宽宥,但是之后若被查明,可重罚。”

    “年纪老迈,记不轻了,应当是没有背错。”

    铁麟面色变了又变。

    秦律中确实有这样的一条定律,其实算是朝堂在江湖中‘钓鱼’,出自于天京城中书令周枫月之手,不知道多少江湖埋在朝堂的钉子因为这一条秦律露出马脚,被反过来利用,没有价值之后干脆利落碾死。

    官杀官,比起江湖人还熟稔。

    江湖人杀人用刀,官员用笔。

    结果法令出刑部,死者在江湖,双线并行,倒是周枫月不声不响就把自己捞了个干净,可怜那天大黑锅就由刑部大理寺背着,连带着那些法家弟子都被连累,只在家中坐着读书习武,从天砸下来好大一口黑锅,行走江湖时常常莫名其妙便和那些江湖武者发生冲突,见过了不少的血。

    有这样一重恩怨在,这一条刑律法家子弟自然不喜去提起,可此时拿出来用也没有半点不可,或者说,应景得很。

    方才刘陵腰间的云纹白玉带钩,以及那金鱼袋在铁麟眼前不断浮现,引得他心胸中一股渴望贪欲之火蠢蠢欲动,可随即听到身后无心脚步声,将这渴望压下。

    面上平静,心中仍旧震荡不止。

    那可是金鱼袋。

    大秦先祖名讳李虎,是以大秦中唯独没有虎符一说,而是以鲤通李,为鱼符,朝堂重臣印玺也可藏于鱼袋当中,能够佩戴鱼袋的起码是五品以上。

    金鱼袋,按照规制那是三品朝官才有的殊荣。

    若非如此,便是天恩浩荡,曾经有过圣眷,同样是惹不得的煊赫权贵,最起码是他惹不得的,这规矩也不是非守着不可,犯不着和对方起了冲突。

    正当他准备就此退却的时候,走上前来的无心突然叉手一礼,淡淡开口道:

    “秦律自然有这样一条,但是斗胆请问长者所局何位?为何来此?或者是哪一年待补正的官身?金鱼袋又从何而来?刑部规矩,需得要分明,还望勿怪。”

    说着勿怪,一张脸上冷得没有半点表情。

    铁麟嘴角一抽。

    他几乎想要抓住无心质问他是不是没有看到那个明晃晃的金鱼袋,还是没看到那个云纹白玉带,可这个时候他总不能够去打自家人的脸面,当下斟酌言辞,尽可能说得柔和些,道:

    “长者勿怪,可今日此事,还请吐露尊名……”

    刘陵笑眯眯道:

    “老夫没有官职,算是个闲人。”

    铁麟面色一僵。

    刘陵看尽了他面色变化,才慢悠悠道:“老夫扶风刘陵,曾经蒙受圣人召见,当庭对谈,圣人便赐我一份金鱼袋,虽然辞官致仕,吏部还有名姓,算是有个补缺的官身。”

    “这律法对老夫还是有用处的。”

    铁麟微微皱眉。

    无心已经从脑海中不知多少卷卷宗中将这老者的名姓翻了出来,心中了然,姓刘名陵,是扶风一地的名士,崇尚无为而治,被当今圣人不喜,之后假借病酒而归,放浪形骸,在士林中名气却不小,号称酒仙。

    刘陵复又抬手一指王安风,笑道:

    “此人是我一子侄辈,一路从扶风陪着我来此,既然二位知道这一条刑律,那便是最好,我二人先回客栈休息,且放宽心,老夫虽然没能做了几天官,却也知道规矩和刑律,在未曾洗去嫌疑之前,我两人不会轻易离开州城。”

    他说这话已经颇为客气,主动给台阶下,无心皱眉沉吟片刻,慢慢摇了摇头,道:

    “不可……”

    刘陵白眉微动,铁麟正要开口,被无心眼神迫退,无心转头看着两人,语调平静,道:

    “原本是应该就此放两位回去,但是此事牵连甚广。嫌犯酒自在为江湖宗师,江湖重器,未曾水落石出之前,两位还请留在这里。”

    刘陵眯了眯眼,平和道:

    “什么时候,连刑部直属的名捕都能够将大秦刑律置若罔闻了?老夫本以为,你们是天下最守规矩的人。”

    王安风嘴角微抽。

    老人身上还是有文官的气质,这样带上刺的嘲讽,对于出身于京城刑部的法家弟子,十拿九稳,这些人确实是天底下最看重刑律的人。

    只可惜,现在的无心恰好是这些人里面,最不守规矩的哪一个。

    无心神色不变,半点迟疑没有,抬手从腰间拽下一枚令牌,手掌见方,上有狴犴凶兽,一手持令,一手扶刀,声音冷峻,道:

    “本捕奉狴犴金令,若遇非常之事情,可以便宜行事。”

    什么是便宜行事?只要不是谋反谋逆的大逆不道事情,尽管去做,百无禁忌,就是便宜行事。

    刘陵行走官场,自然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面容似乎不忿,隐隐涨红,一拂袖,加重几分语气道:

    “老夫曾经在太极功中,见过两代圣人!”

    无心神色冷淡,道:

    “金令在此,还请两位入内。”

    一老一少两者对峙,针锋相对,最后刘陵似乎还是在狴犴金令,便宜行事八个大字面前败下阵来,重重一吐气,挫败道:

    “要老夫在此地呆多久?!”

    “刑部名捕,办个案子总不至于要花多久的时间。”

    无心反手收回金令,言简意赅,道:

    “竭力而为。”

    刘陵冷哼一声,然后一闭眼睛,道:“好好好,此事老夫认下,便在此地等着,冯安,你跟着两位大人,有什么能做的便帮着去做,不要浪费了你一身本事。”

    “两位名捕,我这侄子冯安也有一身武功,就由他跟着两位,以效犬马之劳,老夫在此,等着几位回来。”

    几位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铁麟久经官场,知道这是这位扶风名士让步,也是反抗,要这个青年督警他二人办案,勿要松懈,这种事情他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心里面不以为意,却也理解。

    毕竟文人总是好面子的,打肿脸去充胖子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遍,可以预见的将来之中,也必然会有更多读书人做出这种事情来。

    至于他们暗中所查之事,自然有千百种手段甩开一个武功并不如何的青年。

    斜睨了一眼神色冰冷的无心,铁麟担心这位锋芒正盛的同僚师弟又开口不逊,把局势引向不可控制的局面,抢先一步开口应道:

    “如此自然没有什么问题,方才这位冯安公子神色镇定有大将军之风,想来应当能够为我等助力。”

    一边说,一边碰了碰无心肩膀,无心眯了眯眼睛,未曾对这件事情多说什么,让铁麟心中稍微松了口气,至于那边明面上官职最大的州官,众人却都有意无意将其忽略过去,未曾放在心上。

    刘陵背对着两名名捕,对王安风使了个眼色,王安风感激颔首一礼,心中放松许多,等到离开这里之后,他就可以想办法和两名名捕分开,循着感觉去找。

    当下无心整理了装备,然后从一名巡捕身上取来了一套手弩,一根牛筋鞣制的绳索,三枚用于联络和示警的烟丸,扔给了王安风。

    而相对而言更精通于官场规则和人心变化的铁麟则去应付州官和那些许贵人,只有一主一仆没能够拦住,是那武功深藏不露的胡人男子,以及有这一双碧玉般眼睛的胡人少女。

    那女子似乎一开始便盯上了冷淡的无心,一直纠缠不休,若非是身份非常,铁麟毫不怀疑无心会直接一手刀砍在那女子脖颈处将其击昏,然后将其送到客栈或者驿站当中。

    只是现在那女子既然有了一重百济贵女的身份,无心再这样做,就有可能牵扯到国与国之间的事情。

    先代百济王曾趁大秦疲乏时候强迫大秦定下辱权之约,之后数年征战,百济之王自缚于阵前,然后被强迫如伶人一般在大秦的宫殿当中起舞,这也是大秦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

    主辱臣死。

    双方而今虽然关系和睦,实则这和睦脆弱地厉害。

    铁麟看了一眼那在无心前面笑起来灿烂的胡人少女,眼中有些怜悯的神色,他喜欢奢靡享受,所以要积攒功劳,往上爬,所以比起其他官员更明白大秦皇帝陛下的心性。

    若是百济,东越诸国和匈奴共处北地。

    现在已经没有这几个国家了。

    而当今大秦朝堂收缩力量已经许久,仿佛剑在鞘中,一旦扫平天下,将匈奴单于射杀马下,百济和东越,突厥,同样不复存在。

    不降则死。

    大秦皇帝在匈奴人私下流传的称呼是阕霍德洛,唯有天帝霍尔穆斯塔才能够对付的无穷无尽的灾难。

    某种程度上,这种形容并不算是全错的。

    错的在于,就是那什么天帝下凡,也会被陌刀队斩下。

    铁麟低低笑了一声,然后紧了下腰刀,踏步走向无心,看到那有一双无暇碧玉般眸子的贵女纠缠在了无心旁边,用混杂了胡人口音的官话不断开口,无心则不愿纠缠,回答干脆利落。

    “你是捕快,那我若是贼的话,你便会一生一世追我了?对不对?”

    “错。”

    “我曾听闻有锦毛猫和玉鼠的故事,可有趣,讲给你听?”

    “不必。”

    “你说,我若把你绑了回去,如那位郡主那般,刑部上官可会来找我麻烦?”

    无心终于沉默了下,然后摇头,道:

    “不会。”

    胡人贵女拍手笑出声来,道:

    “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哩……”

    “……”

    诸如此类的话,让铁麟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无心做事在刑部中也算极端,罕见如此吃瘪,当下止住了脚步看着这出好戏,片刻后,无心终于摆脱了那名百济贵女的纠缠,也往这边走来,两人暗地里交换了一次眼神,心下稍安,旋即点了点头,引着王安风往外走出。

    而刘陵则因为亮出了身份,被以贵宾之礼迎了上去。

    老者神色端庄,虽然穿着寻常,却颇有名士之风,回头看了一眼匆匆奔出的王安风,眸中神色不定,转过身来,呢喃自语:

    “有一个好儿子。”

    旁边酒肆主人未曾听得清楚,下意识问了一句,刘陵已跨步往前,一手负在身后,白须微扬,缓声道:

    “赵先生,你说,这天底下究竟是虎父犬子多一些,还是将门虎子多一些?”

    一辈子只和酒打交道的酒肆主人满面迟疑,只觉得这问题高深莫测,果然不愧是名士,摇了摇头,道:

    “在下不知。”

    刘陵笑一声,缓步往前,只在心中道。

    无论是犬子还是虎子,或者龙子龙孙,当今皇帝曾和王天策同辈相交,王天策之子现在成了老夫的侄子辈分。

    也就是说,仔细扒拉扒拉,当今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圣人,可得要唤老夫一句叔伯,再远些的圣人,还得要唤老夫爷爷。

    刘陵心中暗爽,然后满足叹息一声。

    当浮一大白。

    掏了掏腰间,复又摇头。

    可惜无酒。

    这事情弄得太大,众人散去,来参与酒会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给一道狴犴金令给拦下,不顾情面。

    而先前汇聚而来的寻常武卒,则有一半散去,一半依旧在这里呆着,州官面容黧黑,冷哼一声,朝外走去,心中恼怒非常,可恼怒之下,真正充塞住他整个人身体五脏六腑还有魂魄的,却是遏制不住的恐惧。

    对于仙平郡柱国的恐惧。

    这恐惧几乎要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笼罩在了袖袍下的手掌以细微的频率在颤抖着,走在了这红火的街道上,四处都是灯光,他感觉自己根本没有踩在平地上,像是漂浮在了一团光里。

    前面为他开路的侍从突然停下,这名州官胸中挤压的怒火终于被点燃,猛地抬起头来,从嘴中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喝骂声音,可旋即他眼中就浮现出一张面容,让他的愤怒从中间被人截断,发出了的只是一声略有尖锐意味不明的叫声。

    在他前面几步,持刀的护卫被人推开,一人像是灯海中的游鱼一样,慢慢朝着他靠近过来,然后在三步外止住。

    “大人面色,似乎不很好看啊……”

    那人穿着圆领白袍,往前轻巧跃了两步。

    从彩灯里照耀出的流光,混杂了月光星辉,让那一双无暇碧玉般的眸子,越发动人。

    ps:今日更新奉上……

    圣人用的是唐朝时候的称呼,士子和百姓,称呼皇帝都是圣人。

第六十七章 接触,冲突(六千字二合一)

    周围人来人往,声音沸腾,如同潮浪。

    州官视线从那双碧玉眸子上偏移开来,看到了一张颇有异域之风的俏丽面庞,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头发以文士长巾掩着,露出来的部分和中原人迥异,发丝有淡淡的红色。

    再往后,站着一个满脸木然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鼻梁高耸,胡须头发透着淡黄,微有些卷曲,眼睛呈现浑浊的淡蓝色,是非常常见典型的胡人面目。

    正是那一对来自于西域百济国的贵人。

    州官深吸口气,将心中怒气按捺住,好歹是五品的官员,在面对他国贵客时候,该有的气度不能差了,过了几息时间,眉毛松开,缓声道:

    “不知尊客,为何在此地。”

    “本官记得,方才无心大人已经下了禁令,除去了本署官吏,其余一概人等不准离开兴隆坊酒会。”

    那胡人少女神色满不在乎,手指上套着一个红绳玉佩,随意转来转,然后用力甩起,一下子握在手中,笑吟吟道:

    “我不是你们大秦国的人,他的禁令是管不到我的。”

    州官神色一沉,道:“既然尊客在我大秦下辖,便当遵照我大秦的例律,岂能如此行事?”

    那胡人少女非但不怕,反倒噗呲笑出声来,道:

    “我还以为刚刚无心折了你的面子,你这个大秦的大官儿会很不喜欢他哩,看现在这样到处维护他,倒是我想的太多了。”

    “这就是中土话所说的官官相护罢?”

    她说一口顺畅的大秦官话,可有时候嘴中会冒出一些书面上的文字,而且用起来总不合时宜,州官觉得额角有些抽痛,不知如何去说,一摆手道:

    “官官相护,并非如此用法。”

    “今日城中有歹人作祟,尊客虽然有高人保护,也还请多加小心,最好回返兴德坊,本官尚且还有案件要办,恕不能多陪,就此告辞。”

    言罢略一拱手,侧步走出,周围护卫不敢冲撞这两人,往外绕行了几步,护卫着长官往官署的方向走去,那少女等到州官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无意道:

    “可不要以为无心不在你们的京城,就欺负他……”

    州官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胡人少女右手拽着那红绳玉佩,随意晃悠着,重往兴德坊酒会所在的方向走去,那木讷的护卫终于开口了,用的是百济话,道:

    “这样有些孟浪了,小姐。”

    胡人少女漫不经心道:

    “孟浪便孟浪了。”

    “我心里面有数,你安心便是。”

    说完她打算拍拍属下的肩膀表示赞赏和鼓励,可是这壮汉实在是太高大,她虽然长在西域之地,却像是江南道和剑南道的女子一样,个子不高,皮肤却是白皙,踮起脚尖,才勉强拍了拍那汉子肩膀,道:

    “你不错。”

    那木讷胡人垂首。

    …………………………

    王安风三人奔出了兴德坊,四下里所见,处处繁华,红烛罩在灯笼里,光线本来柔和,可是当处处都是彩灯的时候,诸般颜色的光线混杂在一起,反要令人头脑昏沉,视线没有了边际。

    梁州毕竟是一座州城。

    其内有七十三坊,每一坊大约有百姓数千户,每户五人来算,也有万人有余,一座城中有八十余万人常驻,今日又是盛事,以酒会展开的兴德坊为中心,往外的二三十坊,几乎容纳了百万人口,密密麻麻就堆挤在这一片地方。

    这么多人里面,要找到犯下事情的凶人,不异于大海捞针,王安风心中压下焦躁,偏头往东南方向看去。

    方才他的感应就在那一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前那种逐渐加强的反应突然就消失不见,而到了这个时候,最后残存的感觉也在逐渐消散。

    他想要立马奔过去,可是左右还有两名保守估计六品武者,甚至于很大可能是五品水准实力的名捕看顾,不能够任着性子胡来。刘陵作保让他出来,可不是让他像是个没有脑子的莽汉一样开始平推。

    王安风徐徐呼出了一口浊气,双目沉静下来,脑子里疯狂转动,思考着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和两名名捕分开,又要如何能够单独行动,不引起两名名捕,尤其是无心的注意。

    无心左右横扫了下,面无表情往街道一旁走了两步,王安风只得跟在铁麟身后走过去,隐蔽角落处,无心从怀中取出一张只有寻常书卷大小的纸张,折了几下打开来,上面以炭笔画着整座梁州城,尤其是附近二三十坊的大概分布。

    王安风纵然此时心中有些躁动,仍忍不住因其详细而心惊,无心抬手在地图上指了指,道:

    “这里是兴德坊酒会所在之处。”

    然后从那一处坊市猛地往外一划,道:

    “先前嫌犯杀人之后,对月而去,这个时辰,月亮才从东方升起,可以推测那嫌犯从东南方奔出,而你我二人过来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对方在不超过一百八十弹指的时间内,已经隐蔽起来,这个时间很短,在不调动大量气机施展轻功的情况下,即便是再擅长身法的武者,最多奔出五十里距离。”

    铁麟双眸微亮。

    “也即是说……”

    无心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

    “他隐藏的范围,只在这个圈子以内,而且,其中必然有他们的内应。”

    “死者此次参见梁州酒会乃是兴起而为之,不可能太早准备,若是能够现在联络到本城虞官,查探房产买卖,将时间锁定在最近三个月之内,六个月之内,分批次排查,应当能有所获。”

    说到这里,无心的声音微微一顿,看向王安风,道:

    “冯安……是吧?”

    王安风点头。

    无心将手中寻常百姓藏了便是入狱之罪的地图收好,淡淡道:

    “刘陵老先生将你托付于我二人,自然不能够浪费了冯安你一身本事,还请立刻前往城衙,寻找虞部官员,搜查典籍。”

    “有我二人为你作保,自然可以。”

    “若是虞部主事不肯,你大可以将其带到这边来。”

    铁麟微怔,旋即心中暗赞,无心这一手耍得漂亮,能够把这个钉在了他们身边的钉子扔开,以便放手施为,而若是这冯安有什么嫌疑,从虞部主事那边一对时间,加之以推算,便可明了。

    王安风摇头木然道:

    “刘老的意思是要我跟着你们,何况这个时候,虞部官员恐怕早就离开了,去了也没有用处,还不如待在两位大人旁边,我看着只有几处坊市,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无心挑眉,铁麟站着地方离得两人稍远,两侧就连屋檐都透着些幽静湿气的房屋,圆月因为巷道的缘故,看上去更为遥远高旷,月上中天,两名青年对视。

    一者穿朱衣持刀,除去眉目间风流外,尽数都是冷意,一者却木然,如同辟谷入定的老道,背负蓝色包裹,皆是寸步不让。

    无心收回视线,没有再强迫,只是点了点头,冷淡道:

    “你有此心,也是难得。”

    眼神止住铁麟开口,随手一抖地图,道:“这个范围内,一共有无处坊市,其中正对兴德坊的一处可以无视,一路上直行,嫌疑太低,可在最后排查。”

    “剩下四处,便要由近及远,一个个排查过去,因为人手不足,你我三人同行,勿要放松警惕。”

    言罢将手中地图重新折好,便要顺着大道前去,正当此时,王安风突然又一次开口,道:“我觉得,我等应该从北处那个坊市开始……”

    铁麟眉头紧紧皱起。

    这个名为冯安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让他心里面升起许多不喜。

    他身为天京城直属的名捕,不知道多少次处理案件都是因为要顾及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将事情弄得棘手不止一筹,当下便要冷冷开口拒绝。

    无心却侧目看向王安风,冷淡道:

    “为何?”

    王安风呼出一口气,这个理由自然是他感受到的感觉就是来自于北面,可对于无心铁麟两人却不能这样说,脑子一边疯狂转动,一边像是客栈里的说书人一样,故意缓慢道:

    “为何往北去,有两处原因……”

    无心眼角一抽,冷冷打断道:

    “你有十息时间。”

    王安风的语速一下子加快,道:“第一个理由,北方的那一个距离虽然稍远,但是路上尽数都是大道,走动起来更快。”

    “第二个理由……”

    王安风的语速开始放慢下来,他刚刚是从地图上看出来的,此时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喷薄欲出,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层味道,恰在此时,他视线边缘有个小姑娘提着花灯一跳一跳走过。

    那是个粉色的莲花花灯,展开的花瓣最中有一根红色的蜡烛,颇为景致,烛火被花瓣遮住,能够很好地燃烧。

    铁麟心中升起了不耐。

    王安风瞳孔微缩,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念头突然炸开,猛地抬头,看向无心,急速道:

    “北方没有超过十丈的大型花灯!”

    王安风等人是从北地而来,自然从梁州城的北门进来,一路走过,只能够看到其他方向那些动辄二十余米,三十米巨型龙凤花灯,将天空都照亮了许多,而北方大街上却没有,大多只是伶人杂耍,向来是今年的州官安排。

    两名名捕动作瞬间一顿。

    没有大型彩灯,意味着百姓不会没事就抬头看向天空,也就是说,武者从空中往下隐蔽的时候,更不容易会因此而暴露自己。

    他二人来此办案,自然没有兴趣游览街道,竟然将这件事情忽略,一息不到的时间,无心猛地往出奔去,根本无视了梁州城内的禁令,平地跃起,足尖在旁边一处客栈前柱上的盘龙彩灯上轻轻一点,人已经接力落在了客栈鱼鳞瓦上。

    然后一言不发,握紧腰刀朝着北边坊市狂奔而去。

    铁麟拍了下王安风肩膀,罕见道了一句推算得好,便也腾空而起,紧跟在了无心身后,迈开大步急奔而去,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因方才紧张局势,额上竟然有些细汗。

    他抬眸看了一眼北面,无视了掌柜的破口大骂,同样落在客栈顶上,大步奔出,跟在了两名名捕的身后,他在兴德坊的时候,打算出来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去找,可是看到了无心直接拿出整个梁州的坊市地图之后,就改变了想法。

    天底下只有二十六个京城名捕,上应二十六星宿,退下一个,进来一个,从不曾多出第二十七个。

    这些人就是整个天下,最擅长追踪蛛丝马迹的人,最起码比他这个门外汉强得多,那种感应又开始逐渐散去,他此时,不得不借助他们的能力。

    心神中的念头一个瞬间就消失不见,王安风木着一张脸,就像是先前表现出的老实青年,跟在了两名名捕的身后,奔出之后,还故意将速度放慢,做出修为不足,只能够勉强跟在两人之后的迹象。

    他只是指出了可能在北边的坊市,可是在前面的两名天京城名捕就像是已经知道了该往哪里找一样,最多停下来商讨几句,便像是离弦的弩矢一样,笔直朝着前方冲出。

    等到前面的两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去了北处坊市中一个角落,这里距离那些杂耍之地并不远,但是行人大多看着对面的令人杂戏,很少人看向这一侧。

    王安风明白过来,这岂不是绝佳的隐藏之处?

    对面的客栈上面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卒,铁麟直接从这边的屋顶上跃到了对面,然厚不知道问了那位武卒什么问题,之后面露恍然之色,扭头看向无心,微微点了点头。

    王安风未曾看明白的时候,这位名捕直接从客栈的屋顶上跳了下来,重重落在街道上,引得周围百姓啊呀出声,当看到他腰后别着的手弩时候,更是往后退出数步。

    铁麟直直朝着街道对角一处屋子走去。

    王安风看向那个角落,心跳慢慢加速,神色却越发沉静,方才已经开始消散的感觉变得强烈了几分。

    应该就是这个屋子里。

    铁麟大步走到了那处屋子门外,这地方算是繁华,地价很不便宜,大多是商户和票号,这一个屋子又窄又小,旁人很容易和旁边的粮号给看混了去。

    这位满身冷意的天京名捕走到了门前,左手搭在了腰后,握紧那黑漆漆的墨家手弩,右手重重拍在了木门门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动,声音爽朗道:

    “乡亲,乡亲。”

    “烦请开门一下,我是咱们虞部的扑火郎,奉命来巡查道路建筑,检查一二,防止走水。”

    “乡亲?”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一声苍老的声音道:

    “扑火郎?往日怎么没有这个……”

    铁麟依旧用那粗豪的声音道:

    “往年每年中秋,上元灯会都有,乡亲你是记错了吧……开一下门,接下来还有好几家要查……”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就有脚步声靠近,显然已经相信了铁麟的这一番说辞。

    铁麟依旧开口,声音爽朗和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意。

    左手已经将墨家机关弩握紧在手,拇指食指扣紧了机关弩下面的悬刀,扣下就能有墨家的弩矢射出。

    当年墨家巨子死后,墨家大抵分成三支,这就是秦墨的手笔,调用武者内气射出,短距离内,隐蔽性和威力极为惊人。

    木门打开,铺面而来却是一个打翻的铜火盆,里头赤红色的火炭泼洒出来,速度气势都是惊人,后面一个头发苍灰色的老汉拔出一把短刀,面容狰狞扑上来。

    “扑火郎?扑你的火吧!”

    铁麟早有准备,后发而先至,手中机关弩一下扬起向前,瞬间将其中的五根弩矢一口气射完,然后扔在地上,右手一磕剑柄,西域细剑直接出鞘,如同一道银线攒射,一下将那匕首打落。

    细剑一息之内变招,从那人肩膀刺穿,将其钉在了墙上一侧,与此同时,铁麟瞬间抽身暴退,从地上翻滚一周,将扔下的机关弩握在手中,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新的五根弩矢,直接入弩。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屋子里射出数道剑气刀芒,将墙壁割裂,连带那老者也受了伤势,鲜血淋漓。

    再度将手弩中的弩矢射完,然后随手把这墨家的宝贝仍在地上,抽出一把稍微短些的腰刀,往外走出两步,从这小屋子的两侧有两道身影撞破了两侧墙壁冲出,只一出现便疯狂洒出了大把大把的暗器,射向两侧的百姓。

    早在对面屋顶上等着的无心几乎在两人撞出房顶的瞬间出手,两道刀芒将暗器搅碎,擦着两侧建筑的屋顶射上天空,与此同时,铁麟暗骂两声,撤身出来冲向了左侧的那名男子。

    而无心在击退了射向百姓的暗器之后,也将右侧的那男子阻拦住。

    王安风眸子微亮,这对于他而言几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下从房顶上翻落下来,在一片一片的仓惶叫声中,趋身奔向那大开的房门。

    才跨了进去,里面突然有一人如同毒蛇般暴起,手中一柄短刀直接捅向王安风的腰腹,气机在刀锋上沸腾,显然蕴含了了不得的力道。

    那人面容神色狰狞,口中怒骂:

    “查走水,我查你娘!”

    “朝廷走狗,来得真快,与某死来!”

    他虽看上去怒急,可眸子却很清明,早已看出了三人过来,又看到人人带着了兵器,显然并不擅长近身作战,因而舍弃了弯刀,只用了比腰刀短上三分之一的障刀。

    此时左手抓住了王安风肩膀,手中刀朝着王安风腰侧狠狠攒刺过去,下手狠辣异常。

    这一下能够捅入人体,以刀锋角度,大半个肾脏都要给统烂,最后再狠狠拧一下,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瞬间重伤失去防御力,用这一招阴了不少号称内气登高楼的武者。

    他看到这个青年似乎是给这样的阵仗吓傻了,一动不动,手中的腰刀都跌在了地上,心中就越发快意,只打算捅死这个捕快之后就从旁边窗户上偷偷离开。

    用不了几息时间。

    这样想着,手中的刀笔直捅到那青年腰侧,却没有金属入体的感觉,而是发出了当啷一声厚重声响,震得他手掌发麻,脑子都有点发晕,往后跌了一步。

    还没有等这晕眩过去,便看到这推测不擅长近战的木讷青年突然抬起手来,伸出右手将那柄价值六百金的宝刀刀锋一下握住。

    然后咔嚓一声直接给掰断了。

    刀锋的碎片在那名武者放大的瞳孔中升起,然后落下,反射着窗户外面灯火,像是天上跌坠下来的星星。

    那青年右手垂落,衣摆无风自动。

    王安风面无表情,眼前这汉子的武功不差,是六品武者里的好手,和五品差得不大远,无心铁麟在外面,他不想要浪费时间,主动勾勒引动了背后木剑上一丝气韵,融入了自身气机当中。

    身上气机瞬间沸腾却又压抑住不让扩散,一瞬间,那偷袭的武者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在身前青年身上豁然升起一股凝重如山的气魄,其中还夹杂了一丝更强的压迫感。

    给细剑钉在了外头的老者身躯本来头颅低垂,已经认命,可在这个时候,心脏突然颤栗,猛地抬起头来,双瞳收缩到了极限。

    这个气息……

    当年他年少时候也曾经行走江湖多年,二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有幸旁观一位四品的拳法大家挑战一位行走人间的三品宗师,当时候那位宗师就任由那位拳法大家用出浑身解数,伫立不动。

    然后只出了一招,就将那位拳法大家打得跪倒在地。

    那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样类似的气魄,高高在上,仿佛泰山倾倒压下来了一般,就算是隔了多远的距离,多漫长的时间,都难以淡忘。

    哪怕只有一丝。

    他心中战栗,闭上了眼睛。

    然后听到了一声干脆利落的骨头碎裂声音。

    ps:今日二合一奉上…………六千字

第六十八章 花灯会(六千字二合一)

    先前还气势汹汹,下手狠辣的男子软倒在一旁。

    王安风知道先前交手的动静绝对不小,干脆不再遮掩身形,抬腿一脚将木门踹碎掉,里面是个杂物间,还有个熊熊燃烧的火炉。

    王安风眸子横扫一眼,笔直朝着西南处角落大步过去,抬手一掌劲风将那个角落处的杂物全部给掀飞,露出了地面上一个木板,打开木板之后,里面有细微的机括声音响动,声音还没有落下,两道恶风便朝着王安风面门上扎过去。

    王安风歪了下身子,避开这两道劲气,耳畔听得了得得两声,外面老木横梁直接被贯穿了两个炸裂状的空洞,木板咔嚓咔嚓落下来。

    王安风面容越冷,知道这必然是摸到了对方老家,对面一直下杀手,他也不再拘泥,心中正好憋着一肚子火气,抬手一拳打下去。

    只因为背后神兵的气机还没有散去,这一拳砸出狠辣浩大兼备,里面有人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响起了重重的撞击声音。

    王安风一下跳下去,看都不看那武者,只管朝着最里面处奔去,越往里跑,心跳竟然有些不自觉地加快。

    这昏暗地道没有多长,只是三个弹指时间就已经走完,王安风一脚踹开了最后的石门,双眼往里面一扫,身躯霎时僵硬。

    铁麟肩膀上有些殷红,面容不愉。

    方才破墙而出的那名武者不过只勉强摸到了六品的水准,本不是他的对手,没奈何对方直接朝着来不及退走的百姓出手,他只能硬接了一招,再趁机以腰刀将其打伤。

    他此时没有披甲,身上衣服下面虽然有一层内甲,却不保护肩膀,他又不是天龙院那帮专门修练体魄的疯子,一名七品武者玩命的一招,也受了点轻伤。

    当下一手拎着那武者,然后左手一把抓起腰侧的绳索,就地将这该死的嫌犯捆成了个麻花粽子。

    这绳子用的是浸泡过桐油的牛筋,马尾,蓖麻,扭成一起的,最里面还纠缠了八根细铁丝,加上刑部众人多少都懂得医术。

    若说如何救人不大精通,可如何捆绑能够恰好卡住让嫌犯使不得力气,却是各个精通,被这样一绑,除非本身的气机雄浑浩大如江河,纯粹运转就能够将外物撕碎,否则就算是步步上阁楼的中三品武者也休想要轻易挣脱开来。

    将那嫌犯给五花大绑了扔在墙角,铁麟便大步冲进了屋子里,无心也和其汇合,他们两人方才都察觉到了王安风的行动,知道他趁机走了进去,脚步不由得加快,一进来便看到了房梁上显眼的两个炸裂型空洞,神色一变。

    他二人出身公门,知道能有这种破坏性的,绝不可能是寻常衙役武卒佩戴的手弩,或者江湖上长剑的机括暗器,必然是出自大秦墨家手笔。

    墨家人大多憨直,机关价格不算如何难以承受,关键问题在于渠道,不说特制的破气破武弩矢,就连机弩弩身,寻常武者都根本没有机会买到,这东西和刀剑不一样,在大秦境内是绝对的违禁武具。

    两人当下心中戒备,皆一手持刀,一手握弩,一左一右互为犄角踏步向前,往里面一间屋子,看到了一个男子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已经气绝,可身体还在有残存的痉挛,嘴角涌出略带气泡的粉红色鲜血。

    其脖颈处不正常地扭曲下陷,粗略一看,几乎像是被人一掌将脑袋拍到了胸膛当中,下手粗暴而直接,干脆利落。

    铁麟脸色变了数变,道:

    “这是那冯安做的?”

    无心面色不变,只是沉静道:

    “走!”

    铁麟收住了心中惊骇,点了点头,两人复又往里面走去,看到了被掌风吹拂开的杂物,和被打开的地窖门。

    铁麟一脚将地窖的入口木门踢碎,省得等会儿被瓮中捉鳖,然后和无心跃下,抬眼就看到对面墙壁里几乎算是嵌着一个大汉,嘴中咳血,腹部印着个拳印,眼看便只剩下了半条命在。双目茫然看着前方。

    旁边跌坠了一把比腰刀短三分之一的障刀,刀口上一片幽绿,显然上了毒。

    铁麟嘴角一抽。

    看这汉子模样,竟然是被生生砸进墙壁里的,以他的经验几乎能够在脑海中回想出发生的事情。

    一名怀揣必死之心断后的武者端着秦墨机关弩,屏住呼吸,等到对方开门的瞬间将机关弩中的弩矢一口气倾泻出去,然后悍然无畏,准备拔刀贴身近战。

    甚至于瞬间燃烧气血来催动气机升腾。

    然后一个弹指之后,就被一拳砸在墙上变成了个挂画。

    铁麟心中忧心散去许多,反倒觉得应该担心对方会不会抢了自己的功劳,而这个时候,无心已经朝着最后一间暗室的方向大步奔去,那里原本有一座石门,塌了小半,从空洞当中能够看到站在那里的王安风。

    他一下冲入其中,一双柔媚的眸子横扫了一遍,却什么都没能发现,他心里面第一个反应就是莫不是找错了地方?可是旋即便被自己的理智推翻,以方才的反应,不可能找错了。

    可转瞬心里面便升起了另外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说是找到了另外一伙儿贼人的老巢?!

    若真是如此,那简直是天底下莫大的巧合。

    恰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站立着的王安风突然上前两步,俯身在墙角稻草堆上疯狂翻找,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要他不要乱来,便看到王安风的身子骤然一僵,拇指和食指从地上拈起来了什么东西。

    再一看,发现是一根头发。

    铁麟将那嵌墙壁的汉子脚下障刀拿起握在手中,仔细检查了那武者伤势,心中惊叹中,突然升起了一丝疑惑。

    对于‘冯安’为何要易容的疑惑。

    易容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遮掩真实容貌,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真容暴露,若是被人看到他的真容,会引发他绝不愿意承受的后果。

    可是,为什么?

    铁麟脑海中将今日遇到冯安,以及一直到这里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可在他的心里面又隐隐察觉到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但是若要真说出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得将这种疑惑压在心里,往里面走去。

    一进去便看到了王安风身躯微微颤抖,心中疑惑越甚,下一刻,王安风已经猛地转身,仿佛出闸的猛虎一般,几步便冲出了这一间地下暗室。

    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冰冷煞气,即便是见惯了凶悍亡命之徒的铁麟,依旧感觉浑身冰冷,心脏几乎停滞跳动,过去三息之后,方才面色一白,剧烈跳动起来,呼吸急促,趋前一步,双瞳无意识睁大看着地面。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廓处回荡着。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脑海中三处疑点混杂在一起,缉捕天下十数年的本能几乎在以最直接的方式提醒他,这个人有问题。

    武者的煞气大多是来自于悍然厮杀得来的,一方面来自于被杀之人的死气和恐惧,这一部分更多是中三品以上武者才能做到。

    而更多是武者杀伐果决时候自身心理的变化,导致一股决绝之心,方才那一股煞气按捺不住倾泻而出,能够让他心神不定,比起年轻时去大内死牢中见识的那些天下悍徒都不逞多让。

    显然是双手沾染了血腥的人物。

    无心没有收到影响一般,立马跟着冲出,而铁麟在缓和了三息时间之后,才同样转身离开,紧紧跟着上去,才露头,便听得了一声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的低喊:

    “你们抓的是东方家的谁?!”

    “说!”

    与此同时伴随了一阵低声喊痛的声音,那木讷老者双目瞪大,眼前迫近的王安风身上还携带者亲手诛杀宗师之后携带在身上的天然煞气,勾动了那木讷老者记忆深处最恐怖的记忆,他面色煞白,颤颤巍巍道:

    “东方凝……”

    声音还没有落下,斜角的墙壁突然破碎开,那老者的身子突然就朝着一旁横飞出数寸,就像是脑袋被一柄大锤给重重砸中了一样,红的白的撒了一地,白发上面沾染了鲜血。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两声闷哼。

    铁麟神色大变,道:

    “不好!”

    “墨家天机弩!”

    而在他之前,王安风已经朝着那一处方向扑出,厚实的青石墙壁给他直接撞碎,连带着整座屋子都塌陷下小半来,那一丝头发缠绕在他手指上,上面沾着一丝丝鲜血,说不出的感觉让他的心脏疯狂跳动。

    他的大脑仿佛在这个时候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在大凉村,被村子里同龄少年少女排斥的童年。

    另一部分是自己拥有血亲的这一事实。

    两部分的剧烈冲撞,对于王安风这样一个和离伯相依为命长大的人而言,冲击力极为强大,强大到了让他几乎不再顾忌遮掩自身的实力。

    两步冲出之后,猛地扭头去看,用牛筋绳索捆起来的两名凶悍武者脑袋上都插着一根黑漆漆的弩矢,面容上甚至于来不及惊恐,就已经气绝。

    距此七百步之处,一名穿着折领藏青色劲装的大汉扔下手中的机关弩,背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越有一人来高,里面显然能够装得下一个清瘦的少女。

    那汉子朝着王安风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转身便跑,空中没有保护,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他不用轻功御风,这二十七坊当中百万人口,就是他最好的保护。

    即便是梁州令,若无军政大事的时候,也没有资格将这样一座大城临时封禁,更何况,这将会极大影响每一年的官员评定,甚至断绝仕途,不必说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就算是城中大员的家眷被绑,也得要好好斟酌一二才能够下得了决定。

    王安风奔出两步,抬手从旁边一个来不及收拾的摊贩上抓起一张弓来,一边往前奔跑,一边抓起用来投壶为戏的箭矢,搭箭便射,只一下那张弓就给崩断了去。

    与此同时,箭矢在空中留下一声尖锐的声响,朝着那大汉腿脚射过去,一下贯穿,那大汉身子踉跄了一步,然后仍旧咬牙跌跌撞撞往前跑,展现出了极为令人惊叹的意志力和执行力。

    王安风将手中断弓一下子扔下,便要往前面去追,可是在这个时候,手掌心紧紧握着的那根长发突然像是火焰一样滚烫,王安风脚步一顿,那股刺痛一瞬间消失,自靠近被绑的那名东方一族后变得激怒的理智恢复过来。

    旋即在下一个瞬间明悟前面那仓惶逃窜的男子行为上的异常之处

    他出手杀死了被王安风三人擒拿下的同伴是为了灭口保护消息,而这个消息就是他背后的那‘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可能会带着需要灭口来保护的‘人物’来执行灭口这一行为。

    这样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就只是执行灭口这一个任务,而他背在背后的,根本不是王安风要找的人。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思绪仿佛闪电一般从王安风的脑海中劈过,他瞳孔微微放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数倍,从其他地方重新汇聚过来的人***谈的声音,脚步走动的声音。

    柔和的黄色灯火汇聚在一起,像是潮浪一样翻滚用地供着。

    一个弹指之后,王安风猛地转过身来,双目像是两口深不可见的古井,倒映着灯火和光芒,更远处,一辆马车以极为蛮横的姿态往前面走,一连撞翻了好几个赏灯的路人。

    王安风的心脏重重跳动一次。

    他许久没有进益的瞳术在这个瞬间再度踏上了一层境界,从马车后面垂帘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眸子。

    那惊恐的眸子里神色微微一呆。

    心脏瞬间跳动的声音就像是战鼓轰鸣一样。

    王安风猛地朝着已经行出相当距离的马车狂奔而去,一路上甚至于推搡推倒了数名行人,然后腾空跃起,站在一旁的客栈屋顶上狂奔,因为人流太多,灯火太明亮,腾空太高反倒容易失去细节,因而他只在这街道的一侧屋顶上狂奔。

    遇到了亭台楼阁,便一下越过,遇到了扎起的彩灯,就直接撞碎,王安风仿佛一头狂奔的犀牛,和那马车的距离被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拉近,再拉近。

    当距离靠近到了十米之内的时候,王安风眸闪过了一丝寒意,然后猛地跃下,在半空中右足一踏,空气被强横的气机强行凝聚成了一块肉眼不可见的圆砖,王安风本人则如同射出的弩矢一般,一下略过十米距离,抓住了马车的后边,稳住身形。

    右手一拳砸出,狠狠砸在了马车上,这木头是铁木浸泡桐油,比起精铁不逞多让,可王安风最熟的就是砸木头,干脆利落砸出一个窟窿,里面有人发出一声略带惊恐的闷哼,王安风右手反扣在马车的车厢内壁上,一下撕扯出了一道空隙来。

    碎裂的木头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王安风便看到了里面被捆住手脚,嘴里塞着核桃的清瘦少女。

    胸膛中仿佛雷公震鼓的那种感觉消失,归于平静。

    那少女却突然就流起眼泪来。

    王安风语气柔和道:

    “我来接你了……”

    可才伸出手去,驾车之人似乎就已经有所感觉,用力一甩马鞭,拉车的两匹异种好马猛地调转了九十度,拐入一处斜巷里,王安风现在就凭借一只手扣住马车稳住身子,这一下直接甩开,因为惯性而重重砸向了墙壁。

    王安风面容上的柔和散去,转为冰冷,低声安慰了那姑娘一声,人在空中,以腰力强行调转身子,一脚重重踏在青墙上,以与地面完全平行的方式狂奔。

    旋即就想要顺势落下,然后发力将马车拉停,驾车的车夫探出身子,手中蹲着一架黑漆漆的秦墨机关弩,猖狂笑着射出数枚弩矢。

    王安风知道厉害,不愿浪费自身气机硬接,在空中连连变换身形,避开了那足可以比拟寻常五品武者的辣手攻击,行走的砖墙倒塌了一路。

    机括悬刀再一次扣下去的时候,没有弩矢射出。

    那人冷哼一声,将空了的机弩砸向王安风,恶风铺面,王安风一拳将这精钢机弩砸地稀烂,接力跃起,稳稳踩在了马车车厢顶伤,双拳一错,攻杀向那名驾车的车夫。

    车夫冷笑,松开马缰,避开王安风一招直拳,双手直往王安风胸口处捣去,恶风凌厉,拳锋上有粘稠的气劲,纵然是青石山岩也要被砸得粉碎。

    王安风往前一步,身子一错,以右手手臂将这一拳硬生生夹住,身子趁势往旁边一滚,将其拉得落下在地上,自己则顺势站起来,未曾想后者腿脚纠缠住王安风右腿,将他拉倒,用的不是中土的拳脚路数,却极为难缠。

    两人只在这马车车顶,方寸之间厮杀,拳劲罡风爆发,周围建筑屋顶上皆有残破,周边百姓甚多,王安风不能够尽力出手,所用招数大多只是纠缠,现在无心和铁麟在追查对面的人,一旦那边空出手来,自然就能够将这个枯瘦汉子擒下。

    不远处已经能够听到了隐约骚乱。

    王安风拳脚重了几分,而那枯瘦汉子似乎也已经知道了王安风的打算,脸上露出狞笑,身子一矮,用自己的肩膀硬接下了王安风一拳,一声清脆骨裂声音后,那男子面容一阵扭曲。

    旋即狞笑一声,接力翻滚而出,落在地上,撞翻了好些个躲避不及的百姓,然后从后腰处抽出一把黄铜短刀,仿佛疯狼一般扑向了一处极高的彩灯上。

    这灯有近乎于十丈之高,全身以青竹支架,不知道用了多少盏灯,外面蒙以彩纸彩绸,是一位仙人的形象,浩渺高大。

    王安风才将马车稳住,神色骤然大变,一边本能扑出,一边冲那些不知所以然的百姓怒喊道:

    “跑!马上跑!!”

    那些百姓只是茫然。

    可旋即那些茫然的百姓便知道了为何王安风如此失态,那名枯瘦武者拖拉这断掉的臂膀,行动却越发敏捷,搭着竹竿往上攀爬,一道道短促凌厉的刀光割斩,整个彩灯灯笼炸裂开,火苗落在了彩纸和绸缎上,瞬间变成了一团一团巨大的火焰。

    整个喜庆的仙人降龙彩灯,这个瞬间就是一个仿佛来自于无间地狱的恶鬼,带着燃烧的火焰和高温朝着呆滞的百姓砸落下来,以这种温度,足以死伤数百人。

    整个街道瞬间别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笼罩,受惊的行人左右奔走逃窜。

    而那火焰正当下面,就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

    带着有蓝色流苏的花钗。

    一个大两岁的小男孩扔下了手里的皮影,双臂展开,将她死死护住。

    那命枯瘦的武者落在了地上,一个翻滚,重又上了马车,手中被烧得发红的黄铜短刀发挥出最后的作用,重重捅在了拉车骏马臀部上。

    马匹长嘶鸣,速度陡然加快,将许多躲闪不及的百姓撞开,听得到那人的猖狂笑声。因为这一空隙,被捆在里面的少女勉强将核桃吐出,用着哭腔喊出声来:

    “阿哥……”

    王安风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身躯僵硬,一边是熊熊燃烧砸落下来的火焰,一边是马上就能够救出的东方家血亲。

    然后他听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过的称呼,双拳十指紧握,牙齿紧咬,口中第一次发出了与其说暴怒不如说是发泄般的怒吼,猛地转头,几个大步,出现在了那一对年少兄妹身前。

    抬手劈开了一处砸落下来的火焰,然后双掌抬起,带着浑厚气机,生生将那砸落下来的十丈花灯撑住,周围有人高喊走水,准备着的衙役武卒从最近的水井里面打出水来,浇在这几乎是个火球般的花灯上。

    在这个过程当中,王安风一直支撑着这个花灯,几乎是目送着那马车在视野中拐了个弯儿,彻底消失不见,身躯微微颤抖着。

    一张面庞在火焰忽明忽暗的映照之下,像是隆冬夜间山的剪影,沉默而冰冷。

    那双总也安静的眸子里,戾气逐渐滋生。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嗯,六千字一百字左右……

第六十九章 三枚棋子(六千八百二合一)

    花灯上的火焰慢慢被浇灭了,原本意态高邈的仙人降龙,已经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彩绸和彩纸烧得黧黑,一片片像是黑蝶振翅一样落下来。

    空气中泛着难闻的气味。

    因为受惊的百姓慌乱浇水,就连王安风身上都被打湿了大半,黑发湿哒哒垂落在身上,彩灯燃烧之后的黑色灰屑落在了他的身上,黏在了衣服上。

    他的头颅低垂。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天青鎏金纹裙的妇人慌乱地奔到了这里,然后看到王安风保护在背后,因为害怕和得救的庆幸两种剧烈情绪冲撞而有些发软的两个孩子,口里发出一声不合她体态装扮的尖叫声音,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奔过来。

    然后几乎是跪倒在地,一下把两个孩子揽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哭喊声音,里面满是庆幸和懊悔。

    那小姑娘和小男孩方才还很坚强,现在却也一并哭起来,喊着阿娘,三人哭成一团,哭了阵,那女子才记起不是地方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拉着两个孩子就要往安全些的地方去走。

    这里现在拥堵了太多的人,她心里面现在都害怕得厉害,只差一点就要和自己的一双儿**阳相隔,只要想想,走路都有些发软。

    那小女孩和男孩却频频回头,看着依旧强撑着十丈来高巨型彩灯的年轻人,看着因为逆光而显得高大许多的背影,小姑娘突然脆声开口道:

    “谢谢你,大哥哥……”

    王安风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是嘴角拉起来的表情,勉强可以称作是笑,牙齿没有像是愤怒到了极限的那种紧紧咬住,咬到连脸颊都颤抖的程度,而是轻轻咬合在了一起。

    那小女孩往后缩了缩,对旁边的男孩低声道:

    “阿哥,大哥哥好像很难受……”

    男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刚刚隐约是听到了什么的。

    王安风身子微微颤抖了下,脸上的微笑没有散去,只是抓着彩灯的双手无意识握紧,彩灯发出了咔嚓的细微脆响声音,巨大的彩灯震颤了一次,然后又是一次,整个躯壳都在嗡鸣。

    街道的南边,无心和铁麟按刀而来。

    从他们身上模样看得出,今日中秋灯会这种汇聚了大量无辜百姓的场合,对于这两位名捕也造成了巨大的阻碍,以至于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回援助。

    最后的一盆水从上面泼下来,泼灭了最后的火焰。

    水在彩灯上跃动,最后有小半浇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后背,肩膀,手臂,均被污水沾染打湿,四下里却只是一片庆幸的呼气声音。

    足足十丈,三十多米高的巨大彩灯,平日若是砸下来,少不得死伤惨重,这一次竟然只有十几个轻伤的倒霉蛋,原因也只是见到意外发生之后,太过于慌乱把自己弄伤的。

    中秋佳节,没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

    这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甚至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一片庆幸的笑声中,一片发现朋友亲人完好的高叫声中,周围有人相拥在一起,王安风发丝垂落下来有些浑浊的污水,然后再滴落下来,眸子低垂。在某一刻他心中翻涌的强烈情绪,甚至要让他以自身气机将这个彩灯直接震碎成齑粉。

    可他只是将这彩灯慢慢放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可是中秋佳节呵……

    “这位大侠……”

    “多谢救命之恩啊,多谢多谢!”

    周围有许多人一下子围着拥堵过来,脸上都是感激的深色,还没有开口,便被身上又添了两道伤口的铁麟给撞开,他从腰间拽下来一面令牌,高声道:

    “刑部办案,诸位无关人等,各请回避。”

    这样一连说了好几次,那些感激涕零的百姓才转身走开,铁麟将令牌重新收好,看着一身狼狈,整个人精气神有几分萎靡的王安风,只以为他是因为没能抓住那犯人而心中低沉,拍了拍他肩膀,带着三分调侃道:

    “怎么样?”

    “被百姓的感激声音围在一起,是不是感觉很不错?”

    王安风抬眸看向这一开始冷冰冰的名捕。

    后者没有看他,只是转头看着远处的灯火,耸了耸肩,道:“我当年就是为了要听这样子的奉承话,想要成了所有人目光的最中间,才入了这一行的。”

    “只不过,等到了京城之后,这种和百姓打交道的事情反而变得少了,身上伤势倒是一次比一次多,倒是越走越远了。”

    他除去肩膀上一层血迹之外,腰腹处的朱衣有一块颜色相较其他部分更深,显然是出了血。

    王安风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兴趣多说,视线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虽然只是跟丢了短短的一盏茶时间,但是以那名武者的手段和狠辣心性,现在肯定已经重新找好了藏身的地方。

    每每一想到这个,他心里面就仿佛有毒蛇在啃咬。

    东南方向的漆黑夜空当中,突然升起了一簇紫色的烟火,然后又是数团血色烟花炸开,铁麟脸上神色重新收敛,握紧了长刀,加快了两分语速,道:

    “紫色烟火代表戒备,而红色烟火便是有事态发生,需要周围最近的坊市立刻增援。”

    不必多说,王安风已经知道了什么意思。

    无心做了个手势,吩咐三名围拢过来的武卒留在此地,自己则是一马当先奔出,王安风紧紧跟在了后面。

    先前他为了遮掩自身的武功,身法都只是落后无心和铁麟,这个时候心境激荡之下,堪称无所顾忌,紧紧跟在了无心身后一肩之位,更在负伤的铁麟之前,若非是因为对于如何与刑部武卒交接不熟悉,他甚至可以直接超过无心。

    此时三人急奔,两人在前,一者稍微落后,都在房屋的屋顶上快速前行,中间有一处是高有十九层的灯楼,王安风踩踏在一侧飞檐上借力,清冷月色之下,灯楼的剪影有些冰冷。

    一个弹指之后,王安风跃过下面的灯火如龙。

    下面提着彩灯的行人低声笑语,其乐融融。

    上面三人持刀绷紧身体,冷若刀锋。

    双方都没有往对方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样的景象,包容在同一座城市当中。

    整座梁州城就像是纵横交错的一张棋局,明亮的灯火将道路照亮,红色的灯笼一丈六尺一对,照亮黑夜,一直蔓延到了视野的极限处,纵横交错,便是棋盘上十九道。

    三枚棋子在这棋盘上奔驰着。

    距兴德坊东北偏南九十七里处。

    城内外各有水渠流淌而过,是按着古法的建制,内水渠宽有十米,此时围了一圈的人,皆身穿朱衣,配腰刀,手弩,做武卒打扮。

    王安风在这个时候直接超过了无心,腾空落在了水渠之中,现在天色昏沉,周围的巡捕提着灯笼罩在河面上,显得有些昏沉的河面上并不平静。

    原本这水面上是放了莲花灯祈福的,将水面一簇一簇照亮,现在却从中央一圈一圈浮现出来了殷红色的鲜血,将水面彻底染成了令人心悸的颜色。

    道路上有两道白色的刮擦痕迹,路边杂草被碾过,还有两棵有一个胳膊来粗的柳木被直接撞到,漏出了白色的木茬子,灯笼灯光打在上面,森白罩了血红,像是沾血的白骨。

    一名年有三十岁的武卒见了令牌之后,朝着冷着脸的无心解释道:

    “大人,嫌犯方才从威德大道而来,撞伤百姓不下数十人,然后在此地,拐折了方向,直接冲撞入了水渠当中,此地水深,其中难免有诈,我等不敢轻易入水。”

    无心心境没有半点起伏,一双柔媚仿佛秋水的眸子横扫过周围的环境,河岸一直延伸到了视野的极限之处,像是一条线,在他脑海中浮现,然后便不断绵延,折转,化作了一整个梁州城的坊市地图。

    这永通渠在城中有分支,和外渠护城河不同,主要是百姓所用水脉,用以洗濯浇灌,若是耐心足些,能够从这一点直接前往城中大多坊市,而且避开了今日极为拥挤的人流,堪称是第一等的逃亡路线。

    无心面色平静,脑海中开始紧接着思索最近的能够躲避行人百姓的坊市方位。

    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目视着可能有危险的水渠,半点迟疑没有,在无心猛然抬起的视线当中,直接跃入水中,视线不清,右手并起,直接竖劈而下。

    气机凝聚成了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刃,重重斩下。

    每日流经不知多少万倾水量的永通渠直接从正中间断裂开一条缝隙,然后这一条缝隙变成了一道通道,两侧涌动的水流在这一瞬间直接被分开。

    惊呼声还在口中,一辆几乎彻底损毁的马车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因为材料用的是浸泡了桐油的铁木,极为沉重,入水而不浮,直接就沉了底,王安风一道气机劈斩而下,终究不是绵绵无尽的程度,消散之后,两侧被分开的水流重重砸下,形成了一个一个漩涡。

    王安风不顾武卒下面可能有埋伏或者机括暗器的提醒,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游到那损毁的马车当中,里面已经没了那被捆起来的小姑娘,他砸开了马车,里面只能看到解开的绳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机括响动的声音在水中极为沉闷。

    王安风肩膀处猛地朝后面一震,衣服破碎,露出一条臂膀来,然后流出鲜血,墨家以机关术在江湖立身,机关弩威力之盛,即便是大秦之强,也要列为禁器。

    王安风伸出右手,将那黑漆漆的弩矢抓在手中拔出。

    本来打算升上去,他流出来的鲜血突然汇聚起来,仿佛一条线一样,绵延到了马车的一侧,王安风神色变了变,屏息再度下沉,血线一直延伸到马车里面,右侧那一处是马车的坐垫,王安风将上面的藕色绣花垫子拉开,然后在缝隙中摸到了一块玉佩。

    王安风自己的血现在就在玉佩周围环绕,呈现一种雾气般的模样,即便是在无光的水中,王安风也能够看到自己的血液仿佛渗入到了玉佩当中,那玉佩中央浮现出了两个血字。

    东方。

    王安风的心脏瞬间加快,而在这个时候,耳畔听得了噗通一声入水声音,他几乎本能一把将这玉佩塞入怀中,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了铁麟持刀出现在了自己身后,铁麟指了指马车,比了个疑惑的手势,王安风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发现。

    此时在水中,光线不入,王安风有些异样的神色没有被铁麟发现,他看到王安风肩膀处飘起来的鲜血,摆手示意王安风先上去,他自己则是又潜入水底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车。

    王安风从水渠中爬上岸之后,两侧武卒递过来些伤药,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品质比起药铺稍微好些的金疮药,王安风不好拒绝,将药物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伤口处。

    现在这肩膀有些麻痒感觉,然后被化解成了一股股热流,显然那一枚弩矢上喂了毒,而且毒性不差,否则绝难以引得药王谷混元体自然运转。

    若是方才先下去的是铁麟或者无心,少不得要中了招,不说身死,起码会功力受损,一身武功十不存七,而若是寻常的武卒莽撞下水检查,性命定然不保。

    那弩矢能够在射穿一名武卒之后,去势不减,直接射到岸上去,机关弩方向正对着的,便是现在那些武卒站着的地方。

    那伪装成驾车马夫的武者心性狠辣慎密之处,可见一斑。

    片刻时间之后,铁麟也浮上水面来,对在上面戒备的无心摇了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收获。

    铁麟的眉头皱起,心里面满满都是不甘心。

    方才他和无心擒拿下的那名武者被抓住之后,他二人因为对方的表现,误以为他是有求生的念头在,便疏忽了些。

    那武者没有办法吞毒的情况下,干脆利落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倒流入了气管当中,生生窒息而死,死状凄惨,涨紫色的面容上却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冷笑。

    他果然是来灭口的。

    这灭口的意思便是,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真相,包括他自己,之所以逃跑,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死士。

    六品的死士。

    这如果不是足够底蕴的势力的话,根本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来,六品的武者无论在哪里都是备受重视的高手,可在这里,竟然只是注定了要死亡的弃子。

    两条线索当中的一条以死士的死亡作为断绝,而另一处,也在刚刚失去了最后的踪迹,流动的活水会将大部分的线索全部都破坏得干净。

    那马车几乎已经没有了价值。

    至此,线索全部中断。

    铁麟脸色本就阴冷,此时更是一片压抑,用内力将身上水渍直接蒸干,看向无心,后者微微颔首,朝着远离寻常武卒的方向走了几步,冷淡开口道:

    “现在线索全部断绝,我会前往城守处。”

    “铁麟,你去梁州衙署,找虞部官员调动卷宗,推出对方可能潜藏的地方。”

    铁麟呼出一口气来,点了点头。

    无心的计划很简单,尽可能封锁对方离开的途径,现在本就是夜间,凭借狴犴金令,足以令城门执行宵禁,直接关锁,等到明日辰时这一段时间,梁州城就像是一坛水瓮,他们要做的,就是瓮中捉鳖。

    无心看向王安风,道:

    “冯安你帮了我等很多,但是之后事情,牵涉危险太多,此事已经证明和你二人无关,下杀手者并非是酒自在,你还要保护刘老,便先回兴德坊。”

    王安风满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此时难道不正是要用人之际?!”

    无心只是说了一句,牵连甚广。

    只是一个弹指的时间,王安风便明白过来,双目瞪大,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了那张白净面庞之前,一双黑瞳和那双秋水般的柔媚眸子对视,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道:

    “牵连甚广,也就是说,你知道此事是谁所为?”

    无心眼神波动了下,似有迟疑,却只是摇了摇头,道:

    “公门要事,无可奉告。”

    王安风怒气升腾,几乎忍不住要给无心脸上一拳,却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怒意没有当场爆发,手掌有些颤抖着叉手一礼,道:

    “既如此,两位,在下告辞!”

    无心似是不喜王安风态度,抬手拍开王安风手掌,冷冷道:“不必如此,路上人多繁杂,勿要再惹出乱子。”

    王安风冷哼出身,不再回答,转身大步而去,那边武卒才带着两套衣物跑过来,却不见了王安风,满脸疑惑,铁麟将身上破损的衣物撕扯掉,露出了内衬软甲,然后接过了一套朱衣,穿在身上,叹息道:

    “无心,此事比你我所想更麻烦。”

    无心点头,神色冰冷。

    无心抬眸看了看不过百米之外的繁盛熙攘,握了握拳,和这里的一片狼藉霄壤之别,可这一小块地方的异样,不足以影响整座城的狂欢,他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

    “分头行动,万事小心。”

    “一个时辰之后,在刑部碰面。”

    铁麟点了点头,无心踏入河面上,踩水而行,避开各个坊市,直往城门方向而去,每一踩踏,水波涌动,连带着上面写了字条的莲花彩灯都上下起伏。

    天空中星辰密布,一条银带环绕梁州城。

    灯火之中,公子如月而来。

    这一副场景引得不止多少观灯的女子低声惊呼。

    无心的脸庞却冷得可怕,行动间,因为灯火被建筑墙壁时而遮掩,面容而时明时暗,心中将一个一个的念头整理,每想到一点,脸色便沉凝许多。

    无论如何,城门处定然有一为城门令在,至于衙署处的虞部官员,哪怕只剩下了一个,铁麟也能将其直接抓回来,翻阅卷宗。

    这一次案件当中,出现了起码三架墨家天机弩,还有配套的弩矢,这种机关弩,普天之下,只有大秦天京城的天工部有能力制造,匈奴王庭金帐曾遣派能工巧匠进入大秦境内偷学,仿造出骁狼弩,威力逊色大秦天机弩不止一筹。

    真正的天机弩,百步距离,能够洞穿二十层上等铁甲,去势不减。

    以其威力,若是偷袭,甚至能够重伤五品的武者。

    这种机关弩,每一架都在天工部卷宗上有记录,而且是三层记录。

    墨家工部匠师,匠作大监,以及天工部侍郎,都会巡视一次,能够偷出机关弩,而且不止一架,对于熟悉天京城运转规则的无心而言,实在是一件足以让人心里重视的事情。

    甚至于在他的推测当中,既然已经暴露了三架,那么对方手里起码有三倍于此的数目,甚至于十倍。

    而按照刑部这百年案件的整理当中,连死士都拥有六品的实力,这案件一路深挖下去,几乎有八成可能性会与拥有宗师这一等级战力的武者相关。

    无心呼出一口浊气。

    他的心境依旧沉静,仿佛冬日的冰山,抬手拂过腰间的狴犴金令,嘴中轻声呢喃:

    “便宜行事……”

    右脚踏在水面上,水面朝着下面下陷了一寸,然后再度跃起,奔向不远处的城门处。

    铁麟目送着无心离开,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武卒,沉声道:“一切照旧,发现嫌疑之处时候,先发预警,然后迅速离开,注意保全自己,另外……”

    他的声音稍微顿了顿,然后道:

    “另外,注意第一个离开的那个武者,名为冯安,可能是假名。若是他直接回了兴德坊则无事,若发现他有所异动,则将他所作所为写下,用随身飞鸽送往刑部即可。”

    周围的武卒微微一呆,不知道这个命令是为了什么,方才王安风下水时候的模样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位长官在听到了机括声音之后,直接下水援助。

    他们本以为这两位是同僚好友。

    但是铁麟毕竟是出身于天京城的长官,他们虽然有所迟疑,仍旧点头答应下来。

    铁麟长呼口气,回想到方才在那屋子里时候,王安风冲向他时展现出的凶悍煞气,心脏仍有些许颤栗,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犯人了,那必然是手上有无穷血债之人才能有的煞气。

    这必然是凶人。

    虽然之后王安风的行为让他有所改观,但是这并不足以打消他心中的怀疑。

    尤其在今日这种情况下,尤其王安风还易容。

    越是重大,越容不得忽略一丝细节。

    冯安,勿要让我失望。

    铁麟心中呢喃,大步离开。

    行走的时候,肩膀上刀痕刺痛,让他脸上肌肉有些抽动了下,这是方才为一名老者挡下暗器时候受的含恨一击,几乎入骨,现在根本没时间给他处理。

    抬手重重砸在伤口处,血液回流,痛楚减轻许多,铁麟几个大步,直接跃上了屋顶,一手握刀,腰间细剑,朝着虞部官员居住的屋子奔去。

    他需要找到虞部主事,检查整个城池的房产布局,以及其这些房产的归属和位置既然要带着一个人远走,既然是会用灭口来中断线索的凶人,就绝不会愿意露出太多的破绽。

    作为缉捕天下悍匪的名捕,他太熟悉这种人了。

    这种人足够的残忍和冷酷,而且往往对于自己计划充满自信,对于计划的完美达到了一种苛求的程度,他们绝不会用出似是劫匪那样入室杀人暂居的粗糙手法。

    但是这种完美的追求,往往是他们的取死之道。

    追求没有破绽,反而更可能暴露出蛛丝马迹。

    铁麟砸了砸自己的伤口,咧嘴一笑,仿佛嗅到了血腥味道的孤狼,这么疼的三个刀痕,还有冯安肩膀上的弩矢,到时候一个一个还回去。

    当真是大功啊……

    他在心中呢喃。

    王安风大步走出,并没有直接朝着兴德坊的方向去,而是混入了人群当中,右手展开,手掌当中多出了一张枯黄色的纸张,上面用炭笔绘制着几座坊市,边角处有毛刺,显然是才撕下来的。

    刚刚无心拍开他手掌时候,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王安风辨认过路线,右手握合,将这一小块地图收好,放在怀中和那玉佩挨着。然后面容木然,混在人群当中,朝着另一处方向走去。

    ps:今日更新奉上……那什么,虽然我现在因为剧情要连贯所以每天都是二合一,可是我二合一的时候,也是六千字啊,拆分成两章每一章足足有三千字啊(吐血)

    像今天,每一章有三千四百多字啊。

第七十章 凶名滔天,无所顾忌!(五千二)

    熙攘繁盛的中秋灯会当中,王安风低垂着头,挤开人群,朝着无心撕给他的地图上坊市前行,像是一尾逆流而上的游鱼。

    无心既然暗中将这东西给他,他此时也没有像是先前哪样直接从房顶上往过直奔,而是暂且按捺住心中沸盈的煞气杀机,在人流中前行。

    左右的屋顶上,每隔千余米便站着刑部的武卒和衙役,王安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刚刚才联手对敌的铁麟所怀疑,武卒们的视线将整条街道笼罩,也将相当一部分注意力分到了他的身上。

    他此时看去极为狼狈,一条臂膀裸露,肩膀上还有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衣服上沾染了鲜血和灭火之后的脏水,狼狈而低沉,街道上众人都下意识躲开他,这也恰好方便了他前进。

    但是即便如此,以现在的脚程和路面的拥堵程度,他想要从这一条街道到了地图上那几个坊市一带,也要花上起码一个时辰,甚至于两个时辰。

    他想要往过狂奔,想要腾空御风。

    可是无心既然如此慎重将东西交给他,定然是要他隐秘行动,最起码不能够是以‘冯安’的身份出现,引起注意。

    往前走了才三两处路口,人群中有几名穿着轻佻的青年看到了一身狼狈,垂首往前的王安风,神色稍微变了变,然后嘴里打了个呼哨,引得左右同伴一同去看,那些个青年看到王安风,都是一呆,然后眼里便浮现出暗恨之色。

    第一个发现王安风的青年和最中间搭拉着上衣的汉子低声耳语几声,那些青年便主动朝着王安风这边挤过来,最中间那个大汉身材魁梧,裸露的臂膀上纹着猛虎下山的文身,上衣不好好穿,一般塞进了腰带里面。

    手里面攥着一把瓜子,一边走一遍往嘴里扔,大口嚼碎了,将瓜子壳吐出去,吐到了周围行人的身上,百姓恼怒,可看到这样的阵势,却也不敢多说,只是心中暗恼这些城里的浮浪青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避开这帮子闲汉。

    这些青年顺势将行人推搡开,然后分散成了一个圈儿,将王安风围到了里面,像是砸在水流中间的石头。

    最中间那汉子将手上瓜子一下洒在地上,往前跨了一步,状似亲密地和搭着王安风的肩膀,左手隐蔽处一把匕首捅在了王安风的腰间,没有用力,只是在他耳边冷笑道:

    “兄弟,听说,你和我们的弟兄,闹得有些不太愉快啊……”

    一边冷笑,一边朝着周围几个浮浪青年努了努嘴。

    王安风抬眸看去,看到了几个模样轻浮的年轻男子,大约十**岁,右手上有仿佛针扎了一样的青黑色痕迹,正是被他以太极拳阴雷劲打过之后的伤痕,这几个人的身份自然也水落石出。

    是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刚刚进了梁州城之后,想要占薛琴霜便宜,却被王安风教训了一二的城中闲汉。

    王安风眸中有异色,脸上神色却仍旧冷淡。

    那大汉似乎是觉得王安风表现太过平淡,让自己在兄弟们前面掉了面子,手里面的匕首往前又松了松,压低嗓音道:“我这几个兄弟伤得不轻,这位陌生兄弟,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还是说,我现在给你来个一刀两洞,便算是了解了一个人的恩怨,咱们这儿一共有四个人的,你做这事情,也算是抽了老子的脸,一共算五个人,五刀十洞。”

    “怎么样,考虑考虑?”

    王安风没有作声,那汉子狞笑一声,亲密搭在了王安风的肩膀上,主动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周围的浮浪青年也都跟在了身后。

    铁麟吩咐要死盯着王安风的那几个武卒站在远处看到了这件事情,微微一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帮浮浪青年,久在梁州城走动的人大多都听说过,这些人家室不上不下,仗着自己有点闲钱,练过拳脚,专门钻秦律的小漏子,打擦边球,就像是地基下面的老鼠,无处不在。

    可是要说真有什么本事,倒是也算不上。

    而王安风的武功身手,他们刚刚是真的看到了的,再来多少人都不是他对手,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而再打算去追的时候,视野中竟然已经失去了那些人的踪迹。

    王安风任由那汉子带着他七拐八拐,竟然拐到了一条暗巷当中,这帮‘老鼠’在对于梁州的了解程度上,几乎要比那些捕快都熟悉,这条巷道因为太过于狭窄,甚至于不在无心的地图上。

    大约是百姓修房子的时候,无意间弄出来的窄道弄巷的,宽度勉强能容纳一人活动,地势颇低,所以周围街道上的积水污水就都往这边流淌过来,又不通水渠,久而久之,整个巷道不但幽暗,而且还有一股恶臭。

    仔细分辨,脚下一侧的污水当中甚至于还有一股子骚味,不知道是哪个憋不住的就地解决过问题,蒸干之后,又被雨水浇灌,气味久久不散。

    走到颇深处时候,那纹了一条下山猛虎的汉子抓着王安风,一下用力将王安风重重按在了墙壁上,手中的匕首看上去很是锋利而且奢华,一下卡在王安风的脖子上,狞笑道:

    “小哥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也就不打圈圈绕绕了,一个人,一百两银子,要是没有,少一百两,我就砍断你一根指头,你要是敢报官,老子就给你身上来个三刀六洞。”

    “你可以出去问问,老子的名头,在这梁州上下,谁都知道,说一不二,实诚人!”

    王安风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这梁州城中,吃得很开?”

    那汉子大笑出来,手中匕首挪开在王安风脸颊上点了点,道:“呦呵,看不出啊小哥,你还懂咱们的行话,不错,老子在这城里,哪个不得给虎爷我几分面子?”

    其中一名浮浪青年突然补充道:

    “对了老大,他有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伴儿,好看极了,我这辈子就没有看到那么美的女人。”

    大汉不屑一顾,道:

    “美人?再好看能有闻香楼里的袖冉姑娘好看?”

    浮浪青年迟疑了一下,道:

    “好像,是要比袖冉姑娘好看……”

    “好看很多……”

    那大汉大怒,道:

    “放你娘的狗屁!”

    “这天地下怎么会有比袖冉姑娘更好看的女子?!”

    青年畏惧地缩了缩脑袋,不再言语,为首汉子看向王安风,道:

    “交出五百两银子,然后……然后再将那两个小娘子叫出来,陪我等喝上一次酒,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你我也能做个兄弟朋友,不打不相识,要不然,少不得给你身上添上几刀,放点血。”

    说罢手中匕首倒持,猛地朝着王安风肩膀处刺下去,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做,轻车熟路,就算是没有念过书的人,也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有侥幸之心,若是不给些苦头吃,是不知道厉害的。

    这一刀也有讲究,叫做是敬酒,用的力气大了不成,用得小了也不成,这汉子精熟于此道,下手绝对够疼,却不至于伤势太重。

    可这一下下去,匕首却仿佛撞上了一层钢板,发出当啷一声响,震得他手发麻,连带着脑袋都有些发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察觉到一只手掌抓在自己手腕,又有一只手直接抓住了自己的领口。

    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被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腥臭的污水溅了一身,往口鼻中灌去,想要挣扎站起,却有一只脚重重踩在他胸口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这一下局面翻转几乎称得上兔起鹘落,让人反应不过来,那些个浮浪青年还有些呆滞,自己的老大方才还威风凛凛,转眼便让人一招放倒,实在是冲击太大。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人对视一眼,口中大喊一声给自己壮胆,便朝着王安风冲撞过来,王安风并不回头,身上气机涌动,这些人就像是主动撞到了墙壁上,一个个口中发出惨叫,撞得踉跄倒地。

    那大汉这个时候才勉强缓过神来,咬牙道:

    “终日打雀却被啄了眼睛,这一次在下认栽,算是我看走了眼,不知道兄弟是混那一条道上的,开什么盘,堂口如何称呼?”

    王安风不答,脚下越发用力,那大汉面色煞白,觉得自己的肺几乎要被踩爆了,才觉得恐惧,王安风突然放松力气,他才勉强缓过劲来,口中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中。

    王安风俯身下去,看向这个大汉,道:

    “你对梁州城很熟?”

    那大汉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一边咳嗽,一边重重点头,不敢再满嘴扯黑话,道:

    “小的在梁州城里面讨个活路,熟,熟得很……”

    王安风从怀中取出那撕下来的地图,在他眼前晃了一遍,道:“那告诉我,这上面坊市是哪里?!”

    那大汉看了一眼,认出这东西是坊市地图,若是寻常人被发现手里有这东西,那可是大罪,面色一白,知道自己这惹上的若不是公门中人,就是实打实的凶人,当下不敢有半点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口气都吐了出来,道:

    “认得,认得,这地方是安在坊和金泉坊那一边儿,地方有些偏,平常走动的人不多,那边儿有几个染料铺子,每日开工吵闹,所以距离城里中心稍远,虽然油水不少,可是哪里的几个东家都是不好惹的人物,还有瞎子老五在压着,咱们和他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什么往来……”

    “这,这位大爷您是打算……”

    王安风看着他,道:

    “我想请虎爷帮我做两件事情。”

    一边说,右手从腰间一抹,方才无心扔给他的手弩还在,看也不看,朝着巷口处射出一箭。

    有一个离巷口最近的青年本来正慢慢朝着外面挪去,一道黑影直接擦着他的肩膀射出去,射到了对面房屋檐角挂着的灯笼上,炸开一簇火焰,照亮了那青年惨白的面容。

    肩膀上衣服片片碎裂,露出白生生的臂膀,流出鲜血,过去好几个弹指的时间,那青年才觉得腿脚一软,直接坐倒在地,想要叫,可因为害怕叫不出声音来,觉得裤子里一阵温热。

    他从没有过这么恐惧。

    王安风依旧没有去看,只是神色平淡目视那文身大汉,将手弩收回,别在腰间。

    那大汉看到那青年正是方才口事花花的属下,眼皮跳了跳,方才这一下他也认出了王安风手中正是城中武卒所用的手弩,只当王安风是公门中人,咽口唾沫,赔笑道:

    “这位大爷,咱们就做些不起眼的小事情,您老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或者说把咱们几个逮进去也成,何苦污了自己的名声……”

    王安风敛眸道:

    “我可不是大秦朝堂中人。”

    “这,算是江湖事情。”

    “你在那两个坊市可有相熟的人?”

    那汉子只得点头,做他们这一行的,必须得要消息灵通才程,王安风眸子低垂,道:

    “那便是最好。”

    挪开右脚,让那汉子支撑着墙壁站起来,王安风复又招手令一名青年过来,他们看到了王安风刚才一言不发直接拔弩射击的疯狂姿态,不敢违逆,哆哆嗦嗦走过来,王安风看他一眼,道:

    “你去城北张家客栈,找和我一同的那几人,告诉他们,要去安在坊和金泉坊一代找我。”

    声音微顿,作势从腰间扔下来一块腰牌扔过去,冷淡道:“速去。”

    这腰牌没有遮掩,是青铜质地,上面腾龙,下面卧虎,看上去凶狠霸道异常,当中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神武,周围青年瞥到了这令牌之后,脸上瞬间一片青一片白,腿脚都有些站不稳当。

    纹着猛虎过山纹身的大汉身子有些哆嗦。

    这儿离江南道,可一点都不远,江湖上有什么事情,这里也总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段时间,这两个字可算是江湖上最鼎鼎大名的势力,名头在江南道附近的郡城,甚至于盖过了天下七宗。

    这是以五分之一江南道江湖精锐,以及一代宗师的血染出来的赫赫凶名,没有半点水分。

    他不认为有人敢拿这个名字开玩笑,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就当从没有看到过这令牌,只以为是绵羊,没有想到,竟然绑回来了当今江湖中最凶恶的一头猛虎。

    能有令牌,在神武府中恐怕也是一名中层了。

    他看到自己的属下仍旧还在那里呆呆站着,恨铁不成钢,抬腿一脚踹得打了个趔趄,骂道:“没有听到这位大爷的话吗?还不赶紧去?!”

    然后看向王安风,满脸讨好道:

    “这,这位大爷,还有一件事情……”

    王安风道:“我要知道这两座坊市这一月之内,有什么人物来往,何处隐蔽,何处擅长藏人,何处最近突然有人来过的地方。”

    大汉面上一抽,他虽然不上台面,也算是个江湖人,只从这几句话里面几乎就能够嗅得到满满的血腥味道,干涩道:

    “大,大爷,这种事情……我们,我们恐怕做不得啊……”

    王安风笑了下,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

    “虎爷何必妄自菲薄?”

    “我想了想,整个城里面,就属你们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就算是巡捕武卒也不一定比你们知道的更多,方才我刚要找你们的时候,恰好你们便找来了。”

    大汉嘴角一抽。

    王安风眯了眯眼,道:

    “我知道你们怕死,可你的性命怎么样也只有一条,不是猫,多不出九条命来。”

    “这一条性命,要么现在交代在我手里,要么等会儿搏一搏,你自己选……”

    一边说,一边将身上已经破损的衣物脱下来,露出了结实的上半身肌肉,扔在一旁地上,道:

    “凑一套衣服给我。”

    周围几个青年哆嗦着将自己的衣服解下一件,王安风将原本儒雅和英气并存的衣物换成了最擅长贴身短打的劲装,将那大汉的贴身软甲穿在自己的身上。

    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掀下来,放入怀中。

    在掀开面具的时候,王安风的面容已经用神偷门的法子变成了个眉骨高耸,气质冷峻的男子,右手中持刀,气势迫人。

    站在这里的已经是一名气质冷峻的刀客。

    大汉额头已经满是冷汗,知道自己等人看过了这位凶神的真面容,恐怕若是不同意他的要求,便会被一刀子割了脑袋,一时间心中挣扎。

    王安风神色冷峻,从这阴暗的巷道往外面看了看。

    幽冷的巷道,繁盛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无心说从细节处可以推算出对方所在的位置,他也知道,但是,朝堂有朝堂的法子,江湖有江湖的办法,他不熟悉朝堂,但是对于江湖还算是熟悉。

    江湖中厮杀,祸不及家人。

    这件事情,自现在起,算江湖事了。

    在而今这个年头里,在剑南道的江湖中,再没有神武府府主的血亲妹妹被人绑架,更大的事情了。

    王安风一边整理护臂,然后将那汉子宝刀拿来,刀锋在护臂上划过,拭去灰尘,铮然归鞘,然后抬手弹了弹腰间一枚小小的玉牌,隐秘的波动流经另一个世界,在百里外震动鸣响。

    神武府老卒瞬间睁开双眼。

    布满老茧的手掌握在了刀柄上。

    刀锋鸣啸,铮然而起。

    ps:今日二合一奉上,嗯,因为陷入卡文,以及线路思索阶段,字数稍微少一些诶,抱歉哈……五千二百字。

第七十一章 东方家最杰出弟子(二合一)

    熙明被带到了一处大院子里。

    那枯瘦的男子对她似乎颇为客气,他自己的肩膀受了伤,右手抓着她的手臂,没有用太大力气,只可惜他们一脉是东方家获罪之身,没武功在身,因而仍觉得刺痛。

    少女一双眼被黑色布条蒙住,只能够尽力扬起头来,斜着眼睛去瞥见一丝丝的光彩。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男子一下把她眼前的黑色布条撕下来,已经走到了一座屋子前面,猛地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如同屏风一般的木门,漆成了朱色,一眼看来如血一般。

    熙明一路走来,早早在暗中积蓄力气,只等着这个机会,才被解开了蒙眼黑布,便奋力挣扎起来,足跟发力,以额头撞向那男子受伤的肩膀处。

    虽在一瞬便被制住,可那男子也因为她的顽强吃了一惊,让熙明得以回身去看,一双黑瞳瞪大,倒影了月光,将这一处院落收入眼底。

    第一眼只觉得这院子极大极好看,建筑精巧,处处可见用心,她往日只在东方家大人物们住着的地方才看到过这样的建筑,月在柳梢头,更远处一坐高楼几乎可以摸得到天空,烈烈燃烧。

    再一瞬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什么高楼,而是一座极为精巧的彩灯,每一层都点着红色的灯笼,整座灯楼就像是一簇巨大的火焰,而借着这亮光,能够看得到院子里隐隐约约的亭台。

    那台子是标准的江南道风格,四面悬空,上面挂着一面石匾,还不等熙明看到了那牌匾上的字迹,屋子的木门突然大开,从里面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掌,一下拉在熙明的衣领上,粗暴地将她一下抓了进去。

    熙明不具备高深武功,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给抓了进去,那人顺势一甩手,她便重重撞在了一处屏风上,然后落在了地上,只觉得身上好多处剧痛,一时爬不起来。

    将她擒拿来此的枯瘦武者大怒,往前一步,道:

    “你做什么?!”

    然后便要走到屏风前将熙明搀扶起来,却被方才出手的武者伸出右手给拦住。

    那人是个身材粗大的汉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宽松衣物仍旧遮掩不去一个肥大肚子,脸上络腮胡子仿佛是从地里野蛮生长出来的杂草,极为杂乱。

    他的视线从枯瘦汉子断折的臂膀处扫过,冷笑一声,道:

    “迟鹏飞,你这是怎得了?不是一向自诩为武功过人,看不起我等?今日抓一个女子过来,怎么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迟鹏飞脸颊肌肉抖动了下,并不答话,只是冷声道:

    “上峰要我们将这位东方凝心姑娘找来,是有大事相托,杨虎你如此怠慢客人,就不怕受罚?”

    肥大汉子哈哈大笑,道:“受罚?简直可笑,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扔在床上下来后,自然会对她男人服服帖帖。”

    “你们南朝女子,大多都是如此,我见这女子虽然身子不合我的胃口,但是长得却是秀气,而且四大世家之一的嫡传,这样的名头,玩耍起来,才更是刺激!”

    迟鹏飞几乎不敢置信这肥头大耳的男子在说些什么,这帮出身草原满足的家伙脑子里,难道只塞满了**和鲜血不成?

    杨虎说了两句,视线落在勉强支撑着爬起来的熙明,伸出肥厚的红舌头舔了舔嘴唇,嘿然笑道:

    “反正上峰要的是她脑袋里的东西,又不是祭祀一样要她的身子,所以她的身子给了谁吃鲜不是一样?你就不要管,老子有训马打熬之法,自然有的是法子管教她服服帖帖。”

    “这段时日奉命在这里呆着,老子早已经憋出了一股子邪火,外面女子声音又响,撩拨得老子要炸,还得要谢你带回来这个人,恰好泄火。”

    一边说着,一边往屏风那边走,左手搭在了裤腰带上急不可耐松开,右手则是朝着面色煞白的熙明抓过去,迟鹏飞怒气冲顶,往前一步,抬脚直接将这肥猪踹倒一旁。

    后者没有防备,登时被踹飞数丈,爬起身来,一双眼睛浑浊不清,已经满是戾气。

    迟鹏飞站在了熙明身前一步,右手中握着一柄更小些的机关手弩,上面和先前所用的兵器不一样,只能够放下一枚弩矢,只是这枚弩矢色泽却不同,仿佛火焰一般,直接瞄准了杨虎的脑门。

    煞气冰冷,仿佛他再往前一步,这枚弩矢就会直接给他脑壳上开一个洞。

    杨虎面色扭曲,将心中浴火压制下,嘿然冷笑道:

    “好好好,你厉害,你受看重,我听你的……”

    “可等回去之后,我看你一个残废还能够保得住谁。”

    迟鹏飞面色淡漠,不曾放松警惕,直直保护在熙明身前,跟随杨虎的动作细微调整自己的站位,熙明不明白,这两人明明应当是归属于同一个势力,可看现在这个样子,却是早有嫌隙,只是在今日突然爆发。

    可她的心中在绝望之中又升起了一丝丝期望,若是这两个人还有间隙的话,她或者还有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当下三人便在这一处七进的大院子的一间屋子前堂对峙,像是三个雕像,肥大汉子双腿大开,坐在一个胡凳上面,呼吸粗重而浑浊,眼睛时不时落在熙明身上狠狠盯上一眼。

    而一条臂膀被废掉的迟鹏飞则隔了三十步距离,手持机弩,戒备着这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恶兽。

    熙明借助着迟鹏飞的遮掩,小心翼翼拔下了一根头发,缠绕在了手指上,将自己的呼吸放平,安定心神,想要重新用出东方家的秘术。

    这种手段需要用传下来的太古之音来应和,她不敢出声,只能闭目在心中呢喃,期望能够有用,这个紧张的时候,她却很奇怪地安静下来,心里面想起来的是爷爷说的许多话。

    爷爷是东方家中很寻常的一个人,她听人讲闲话,说他原来脾气是很差的,也没什么本事,可是她却觉得爷爷是很有学问的好人,哪怕是最基础的奇术都能够讲出许多道理来。

    寻常讲师和书上,只是说那些太古之音该如何发出。

    而爷爷却会告诉她,这些太古之音的起源和变革,讲它们曾经代表的意义,讲那一个个音节当中所代表的牺牲和血勇。

    或者是因为方才才见过面,也或者是因为两者距离并没有太远,效力大减的东方秘术竟然也逐渐牵引,那丝丝缕缕的感应就仿佛是自檀香上面袅袅升起的青烟,朝着远处飘去。

    她隐约间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人正在急奔,甚至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打扮的模样,从先前儒雅些的青年武者,变成了一名气势迫人的冷峻刀客,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熙明心中不可遏制升起了欢喜和雀跃,便要牵引他来,突然一只宽厚的手掌握在了她的手指上面,掌心温暖干燥,然后有一股妙到毫巅的气息萦绕过一周。

    她小心翼翼拔下来的头发直接化为了齑粉。

    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

    “能够不以太古之音而为秘术,若非心急了些,几乎功成,如此造诣,果然是东方家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嫡传弟子。”

    熙明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可是她还记得自己现在的处境,还知道有人还在努力来救自己,于是用尽了年少至此全部的勇气,维持着平静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到自己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双鬓微白,黑发垂在肩后,嘴角神情,似笑非笑,那杨虎已经收敛了一身煞气和疯狂,跪倒在地,身躯前身,双手平伸,额头轻轻抵在了地面上,恭敬到了堪称卑微的程度。

    而迟鹏飞则是手持机弩,看着熙明,神色有些古怪,却是心中想到了自己先前遇伏的事情,明白怕是先前自己放她一人在那里呆着的时候,她也同样用了这种秘术。

    一连两次,一次比一次凶险。

    他看不出这清瘦的少女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

    心中念头翻转,迟鹏飞旋即便想到了如同凶虎一般穷追不舍的青年武者,心中一顿,猛然抬头看向那名中年男子,开口道:

    “属下有事回禀!”

    中年男子心情似乎不错,微笑道:

    “讲。”

    迟鹏飞不敢怠慢,加快语速,讲自己心中的推测全盘说出,那名中年男子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看了一眼迟鹏飞,道:

    “那名追杀来的男子怕是东方家的人,毕竟是东方凝心,虽然说这一脉主修星象堪舆,但是东方家也不是没有武功高明的人在,此人的功夫如何?”

    迟鹏飞微微一顿,想到那堪称疯狂一般的攻势,此时仍有些心跳加速,他曾在山野中狩虎,那是唯独被彻底激怒的猛兽才有的气魄,印象深刻,呼出一口气来,道:

    “属下不敢预测,只知若是他不顾一切出手的话,属下绝不是对手,若是能加上杨虎,不顾性命,生死相搏,两人或者能够拦住其片刻时间。”

    “其武功路数以及心性,都极为可怕,若非顾虑到百姓,几乎没有破绽,每一次的反应都堪比百战之士,无比凶悍,毫无迟疑。”

    “同辈人中,属下不曾见过比他更为出色的武者。”

    中年男子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

    杨虎抬起头来,大骂道:

    “迟鹏飞你放的什么屁?!你不曾见过公子英武吗?同辈人中,有几人能够和公子为敌?所谓薛家,天下第一庄也不过只是虚名在外而已,若是真打起来,岂会让这几人竖子成名?!”

    迟鹏飞沉默,对于杨虎这莽汉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献媚而心中震怒,看向中年男子,俯身行礼,高声道:

    “公子武功强横,属下佩服,同辈中无人能及。”

    “但是来者,强的却在杀人!”

    “若非闹市当中,顾忌百姓,恐怕属下也不能够回来。”

    杨虎一抖身子,脸上浮现惊讶神色,然后猛地伏下身子,不敢开腔,更不敢抬头去看中年男子脸色。

    这句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若是两人比武切磋,是那位公子更强,但是若论起厮杀,在迟鹏飞的心中,将自己逼迫得险些死在外面的那人,才会是最后站着的那个。

    中年男子闭目,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动怒的神色来,他看了看熙明,突然道:“东方家最杰出弟子身上定然有东方家的玉佩,此时却为何不见?”

    迟鹏飞本来低垂头颅等着对方怒意,闻言却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熙明,果然没有看到先前悬挂在少女腰间的那枚玉佩,面色不由得一变,注意到中年男子视线,连忙俯身道:

    “还请赎罪,属下先前找到她时,那玉佩就在她腰间,以手指弹动,有东方二字浮现出来,和典籍当中所记载一般模样,想来是路上急行,掉到了哪里。”

    心里面则是急速转动,先前第二次从屋子里冲出的时候,他还专门检查过,看到那枚玉佩完好无损挂在了熙明的腰上,现在却不见了,只可能是在之后的追逐中跌落,心中不由得懊悔越甚。

    以他的心思细腻程度,本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可方才那人追得他急,压力太大,心下多少有些急迫,不复原本冷静细致,这才犯下了这种错误。

    中年男子沉吟一二,摆手道:

    “无妨,能有方才那种异术造诣,应当就是这一代的东方凝心,就算不是东方凝心,有这样的造诣也已经足够了。”

    熙明心里听得害怕,可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万不可以露怯,她先前还想要解释自己不是东方凝心,是他们绑错了人,现在却绝不能够如此行事。

    以这几人行事狠辣,若是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东方凝心,所会的也只有那一种最基础的秘术,恐怕当场就会被杀死。

    导致她被绑架,陷落到了这种境地的理由,现在竟然是她活下来的庇佑,世事无常之数,至此为极致。

    熙明看着前面三名男子,暗自咬了咬牙,然后学着小姐那般清冷开口,道:

    “东方凝心?”

    “迟早有一日,这个名字将会彻底封存。”

    中年男子侧眸看她,眼中疑惑去了大半,抚手微笑,道:

    “果然是东方姑娘。”

    熙明不答,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神色中冷淡而镇定,反倒是让那名中年男子心中逐渐相信这便是东方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

    否则若随便拿出一名东方家弟子都能够有如此心性,岂不是太过于荒谬,这必是有家学渊源方才能养成的静气,当下抬手止住了杨虎,微笑道:

    “既然姑娘不喜东方凝心这一名字,那么敢问东方姑娘真名,也好称呼,在下也知道东方家的规矩,可是心中对于奇术东方一脉心中仰慕已久,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熙明的心脏在一瞬间重重跳动了下。

    她并不知道眼前男子对于东方家知道多少,对于各种隐秘事情了解多少,若是他知道小姐的真名,而自己说错,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可是在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再有半点迟疑。

    眼眸落在了趴在地上的杨虎,熙明脑海中思绪转动,平静道:

    “此人方才欲要辱我。”

    杨虎面色一白。

    他不曾想到那名清瘦少女竟然能够有这样的心性。

    中年男子眯眼看了一眼熙明,然后点头,淡淡道:

    “杨虎。”

    那肥大汉子叉手一礼,沉声道诺,然后猛地从怀中取出障刀,朝着胸口处狠狠刺下,刀锋直接贯穿了胸膛,从后背穿出来,然后猛地一拔刀,鲜血溅了一地。

    若是寻常武者,这个时候早已经气绝身亡,这肥大汉子武功不低,下手也避开内脏,因而保下性命,即便如此,也元气大伤。

    然后将那染血的刀锋恭恭敬敬放在了身前,俯身叩下,道:

    “是在下看轻了姑娘。”

    中年男子看向熙明,微笑道:

    “东方姑娘可曾满意?”

    熙明心跳加速,一名武功高深莫测的武者,竟然如此听话地自残以求罪,这细节中表现出的庞大势力一角,让她的心中越发地不安。

    明明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却让她想到了小时候被小姐们捉弄,在两侧高楼中央悬了一根绳索,大风吹过,绳索晃动不止,一不小心摔下去便是重伤的下场。

    那个时候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这个时候也没有退路。

    所以他只能够往前走。

    但是她心里面想着,就算暴露,这样最起码能够削弱对方的实力,算是帮到一点忙,面上神色越静,像是年少时候,风吹绳索,而她脚步落下,开始时候慌乱,可越是往后,便走得越稳。

    中年男子一笑,紧跟着逼问,微笑道:

    “那,不知道在下是否能够有这殊荣,可以听一听未来三百年内的东方名号?”

    熙明抬了抬眸子。

    一双和王安风几乎一般无二的墨色瞳仁里面,照耀着明亮的灯火,然后看着那名中年男子,轻轻开口:

    “熙明。”

    “东方,熙明。”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七十二章 暴露,直觉!(八千字大章)

    安在坊和金泉坊距离王安风现在所在的方位,直线距离不过数十里左右,可是一路上各处弯弯绕绕,将路线拉得很长,加上行人拥挤,处处摩肩擦踵,就更是难走。

    李虎故意放慢了脚步,想要把时间再往后拖延下去。

    他虽然只是仙平郡江湖中最不起眼的老鼠,却也有一双很好的眼睛,最起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知道以自己这样的小身板,若是掺和到这种事情当中,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能留个全尸便算是好的。

    当下便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能拖下去便拖下去,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能拖一分便是一分,就是今日这颗脑袋一定要交代了,他也要宁愿多拖些时间,再多看看这城中红火繁华。

    可世上事情大多不如意居多。

    才走了才几十米路,王安风突然一拂袖,弹出数道无形气劲,打在了那些浮浪青年的后脑,将那几个浮浪青年全部打昏过去,扔到路边水沟上,旁人看去,就像是今日吃多了酒水,醉得半死不活的酒鬼。

    然后不待李虎叫出声来,便一手持刀,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从小道上疾行,腾跃飞檐,极为迅敏。

    就算是那些武卒们看到了他的踪迹,可是王安风既然已经换了一张面容,便不用害怕再连累到尚且还在兴德坊中的刘陵,一身追星拿月的轻功施展出来,当真如同飞鹏振翅一般。

    即便是要借助建筑遮蔽身形,没有办法用最快的速度,那些武卒和衙役也至多只能够看到月下有一道残影飞过,再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也有酒鬼趴在墙根吐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到个残影轻飘飘飞过,吓得半死,大呼小叫冲撞出去,引得路上一阵骚乱,也吸引了部分的武卒视线,方便王安风行进。

    他毕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手,安排在了哪里,因此急行当中仍旧注意隐蔽身形,神偷门武功既然是带了个偷字,那在于城池当中的腾挪转移自然是由精妙过人之处,不片刻时间,王安风已经按照李虎的描述,到了安在坊市的边缘处。

    两侧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处处有武卒戒备,比起兴德坊,已经算是颇为荒凉,没有多少人在。

    这一座坊市位置算是接近了梁州城的边缘,北侧跟着的便是金泉坊,这两座坊市占地要比其他的坊市更大许多,但是常住百姓却只有五分之一左右,大多院落都是城中造物工坊所在,动不动便是几进几出的大院子。

    平常日子从每日早上的辰时开始,便有嘈杂声响,一直要到晚上掌灯时候,才能够稍微安生些,故而不只是住的百姓要少,平日里梁州城中人士若是得了闲,宁愿出城去踏青,也不愿意来这两座坊市来转动。

    此时其他地方处处都是熙攘繁盛,这一处却诡异地安静,没见到有什么活动和伶人表演,只在远处能够看得到一坐高楼,每一层少说悬挂了有上百的红色灯笼。

    这样一层一层叠上去,颇为壮观,多少也让这一处占地不小的坊市多出了些过节的氛围。

    或者是因为今日无论如何是中秋佳节的缘故,不止百姓民居,就连那些用作造物工坊的大院子前面都挂上了一串一串红色的灯笼。

    灯光洒在青石砖墙上面,色泽晦暗,隐隐有一连串的犬吠声音从坊市的某一处炸起,然后逐渐高昂,逐渐低沉遥远。犬吠声中,风吹而过,灯笼晃荡碰撞在了墙壁上,发出不停歇的声响,反倒叫人心里面觉得有些发毛,会下意识加快步伐,绝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哪怕是片刻时间。

    王安风稳稳站在街上,松开手将已经面容苍白的李虎放在了地上,后者一条魁梧大汉,此时却腿脚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面容煞白。

    一只手支撑在地上,五指死死扣着砖缝,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自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的杂音,看那模样,若非是现在死死忍耐住,便要当场吐出来。

    王安风稍微等他缓了缓劲,开口道:

    “这里已是安定坊了。”

    李虎茫然抬头,左右环视了一圈儿,呆滞了有三个弹指的时间,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之远的地方,方才经历不可遏制浮现脑海里,面色就又是一白。

    他平素里不过只是做得些好勇斗狠的事情,和真正的厮杀江湖接触不多,何曾见识过如此高明的轻身功夫,当下先前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觉再度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哇一开口便吐出来。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的恶臭萦绕在街道上。

    左边路口有两三名少年少女提着灯路过,想来应该是要去城中央去看那一场浩大的灯会,看到了王安风和李虎两人,低声咕哝了两句,抬手捏住鼻子,加快脚步过去。

    玉佩香囊随着这些少年少女的步伐稍微碰撞着,然后落在了洗得干净整洁的衣裳上面,鹅黄碧绿,是很符合中秋灯会的好景致。

    王安风往旁边侧了一步,给这些赴约迟到了的少年少女让开道路,然后等到他们已经急急奔出这条街道之后,手中得于李虎的障刀连鞘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劲气涌动,将其呕吐生生压制住,道:

    “咽下去。”

    李虎面色挣扎,然后一闭眼,双手捂住嘴,喉结上下鼓动,动作剧烈,王安风按捺住自己往后退上一步的本能**,放缓语气,却仍显得有些冷意,道:

    “今日我的时间很紧迫。”

    “所以你的也一样,可明白?”

    李虎放下手来,面色苍白,点了点头,然后不等王安风主动开口催促,踉跄两步,主动往更偏远处走去,算是终于认识到了现在自己的处境,一边走,一边有些结巴着解释道:

    “这,这位大爷,那瞎子老五的老窝就在那边的方向,有些偏远不好找,您老别介意,我们这样的人毕竟不受朝廷待见,他就是有再多的钱财和本事,有不敢光明正大地置办房产,因而是在地下挖空了一片院子。”

    “这些年他见人办事,都只在最里面那座屋子里,据说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来晒过太阳,若是个正常人,眼睛估计受不了,但是吴老五他原本就是个瞎子,也就无所谓更瞎一点。”

    王安风眯了眯眼睛,道:

    “听起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李虎沉默了片刻,道:

    “谁说不是呢……”

    “他占着的这个地方,虽然人不多,但是却是整座梁州城里面,油水最丰厚的地方,谁都想要分上一口吃的,但是那瞎子太厉害,手下有一大批心狠手辣的凶人。”

    “据说前几年在外面犯了事情之后,逃窜到梁州城的几个江湖悍匪,也是他给出面保下来的,州里的那些巡卫和武卒也没能够从瞎子老五嘴里面把人给抠出来。”

    “他是在是和我们不一样,若说是整个梁州城还有一个能够算是江湖人的话,那么也就是瞎子老五了。”

    言语声中,他二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狭窄的巷道当中,王安风站在了巷口,看到那自称梁州城内无人不得要卖给他几分面子的李虎往前,和靠在墙角的几名男子低声交谈,声音姿态,都放得很低。

    片刻后,当李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那其青年手中之后,后者原本坚若顽石的神态终于放松下来,扔了扔手中的银子,点了点头。

    李虎重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王安风,比了个手势。

    守在门口的两人合力,将一块砖石压下,那后面看上去砖木横生的石墙竟然是可以活动的机关,旋转打开,里面一股热浪混杂着汗臭味道和男子嗓音的喧嚣怒号声音,冲撞而来。

    左侧的青年朝着里面摆了摆头,道。

    “进去吧,不要犯事……”

    …………………………

    铁麟并着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到了梁州城的衙署当中,这衙署当中最中间是州官办公已经平日里闲居之处,左右亦有能够散心之处,虞部的卷宗和典籍,都在另外一处独立的院子里,和整个衙署的前院挨着。

    卷宗所在之处,有两把锁,一把钥匙在虞部主事手中,另外一把钥匙却在每夜在衙署中值守的官员手中,以防止有人依仗自身权利胡作非为。

    可也因此,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就要麻烦许多。

    铁麟此行,先是去找到了和亲人在自家院子里品茶赏月的虞部主事,以狴犴令牌强行征调,然后才能够来到梁州衙署,寻找自己所需要的卷宗,一来一去,路上着实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两名虞部官吏取出钥匙,将城中分布图取出铺在了桌上,按照要求寻找最有可能为贼人所用的院子房屋。

    虽然那位虞部主事对于自己被强行抓来心有不满,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京官,便更是惹不起,只能够憋着自己肚子里面的火气,对着梁州城的详细地图,翻找对应的卷宗,动作有些许的粗暴,算是发泄。

    就算这两名官员对于梁州本地的卷宗已经极为熟悉,但是这毕竟算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再快也要花上一两炷香的时间,铁麟趁着这个空闲,转身走出,去了刑部值守的屋子里。

    刑部值守是一名年级已经超过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双鬓发白,虽然佩刀,却已经没有了如同铁麟无心身上的煞气和冰冷,反而有如商贾般的油滑。

    此刻搬了一个躺椅,双手抱着一盏茶,一边晃悠,一边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口中哼着时兴的小曲儿。

    走板呛音的吊儿,纯粹只是图个自娱自乐。

    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到铁麟这位从天京城过来的长官之后,这老衙役吃了一惊,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茶水泼了一地,刚要跳下来行礼,铁麟按住他肩膀,道:

    “用不着这么麻烦。”

    “我且问你一件事情,今夜里可有武卒的传讯回来?”

    那上了年纪的衙役明显一呆,然后叉手干笑道:

    “是,是有那么一个,一刻前才到,现在还在桌子上,属下还没有拆……”

    说到后面,声音却是越发细微,不仔细听几乎听不真切,铁麟皱眉,知道这老衙役是在偷懒不干事情,趁着今日中秋的份儿上,竟然连外面传讯回来的消息都不拆开整理。

    心中只觉得恼怒,当下冷哼一声,将那老衙役吓得脸色发白,铁麟也不看他,大步走到了刑部夜值的屋子里面,屋子不大,里头有一张床,一侧横杆上,挂着了许多的笼子,桌上有一叠吃了一半的点心月饼,还放着三张卷在一起的信笺。

    铁麟脚步微微一顿,面容不变,伸出右手,将这几个刚从飞鸽上解下来的传讯,不知为何,一时间竟然不愿意打开。

    他先前离开时候,给武卒们下的命令是,紧紧盯着冯安的行动,若是冯安径直回到了兴德坊,便不必汇报。

    既然有消息回来,那么最起码,冯安并没有回到兴德坊。

    也或许是想要闲逛一下。

    铁麟的脑海当中,一个个念头飞快地掠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的停顿,极为娴熟地将传讯卷开,在晃动的烛光下面,一行字极为清晰映照在了他的眼底。

    冯安未往兴德坊而去。

    铁麟面容抖了抖,动作不停。

    然后是第二张传讯,和第三张。

    冯安和城中闲汉冲突,被拐入巷道中,一炷香时间后,发现七名闲汉昏迷,身上衣衫缺少。

    失去冯安踪迹,未曾回返。

    铁麟的动作最终停住,那名老衙役见他许久不曾出声,偷眼去看这位来自于天京城的长官,在晃动烛光的映照之下,铁麟的身子挺得笔直,仿佛道堂里面的彩泥塑像,脸色冰冷,从内而外都渗透着刺骨的冷气。将那名老衙役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来,不敢再看。

    过去了十几个弹指时间,铁麟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左手五指随意张开,支撑在了桌子上,右手将那三张窜讯紧紧地捏在了掌心里面。

    他现在脑海中很乱,画面一张张掠过,然后快速地分类,最后,那画面中的线条汇聚交错,变成了王安风正面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就此停住。

    那一个瞬间,因为煞气而产生的巨大压迫感,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刑部总堂,是在面对着总捕头。

    可那是刑部中的宗师,真正的宗师,而不是在七十二郡中,借助灵物气机,强行登楼的柱国们。

    “冯安……”

    铁麟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面上神色一直在变化,刚刚被忽略的细节,在假设了冯安这个身份有问题的时候,突然便变得明朗起来。

    而这样暴露出的问题,更让他心脏在不断地下沉

    因为这个问题,来自于他心中敬佩维护的同门。

    无心。

    仔细回想的话,刚刚冯安在行动时候,在开口说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看无心,而无心却仿佛失去了过去所拥有的那种敏锐,没有反应,不但如此,甚至于在刚刚还迁怒于冯安,使得冯安不快,和他二人分开。

    他原本只是以为,即便是无心这样的人,在面对这样子棘手的情况下,也会出现心境波动迁怒旁人的举动,甚至于还能够略带些复杂地自嘲,无心也不是神仙,也只是人。

    但是那个结论是基于冯安没有问题,只是一个寻常青年武者这样的前提下的,而当他现在将冯安看作是潜藏身份的凶人之后,这两人古怪的行为便联系在了一起。

    而这样的联系直接指向了铁麟绝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着无心的履历,他一向将这个同门师弟看作是自己的目标,因而对于他的履历极为熟悉,无心办案,极为冷酷决绝,从不曾失手,堪称刑部典范,不只是在民间江湖,即便是在天京城那些世家少年嘴中,也隐隐有着‘酷吏’二字称呼。

    十余年来,只有一次失手。

    那一次凶犯狡猾果决,武功擅长一击致命,是以未能擒拿回京,但是也被无心击落山崖,粉身碎骨,当年那人便是少年,而今过去数年,也正当是青年模样。

    铁麟睁开眼睛。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声音。

    “乙等上缉犯,意难平……”

    外面脚步声杂乱而起,虞部主事一手抓着一份卷宗,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下子撞入门里,看着猛地转过头来,浑身冷意的铁麟,给吓了一个哆嗦,然后便举起手中的卷宗,高声道:

    “找到了!”

    “我梁州城中七十三坊,其中最有可能躲藏人的地方是,安定坊!”

    虞部官员身上带着的夜风钻进来,烛台上的火苗一阵阵的抖动,映照在铁麟骤然睁大的黑瞳当中,正汹涌燃烧。

    ……………………

    无心站在梁州城的城楼上,右手扣着狴犴金令,城门令不得不躬身行礼,听他的命令,这座大秦帝国下辖州城级别的城池,二十年内第一次夜间紧锁。

    机关锁链扯动万斤城门,缓慢闭合。

    无心站在城门城楼前面,俯瞰着整座城池,神色沉静。

    半月之前,他和铁麟二人接到密报。

    甲等上,机密人物有二,动向指向此地。

    为了得到这一个消息,他们足足损失了超过十名捕风,三名捉影,才将这一消息传送到了刑部手中。

    他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问题。

    更不允许密报中的那两人逃离。

    ……………………………………

    王安风和李虎两人跟着那青年往里面走,在门外时候,他便觉得里面吵闹得厉害,进去之后王安风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这地方的吵闹程度。

    只一踏入,就有一股热浪和恶臭铺面而来,空气混浊而沉重,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一张一张桌子旁边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穿着打扮,神态气度皆有不同,可眼珠子却几乎都要黏在了桌上的骰子上。

    穿着清丽的侍女蝴蝶般穿梭其间,聚赌赌徒的叫喊声,汗臭味,脂粉气,不合场景的酒香味道混杂在了一起,有让男人失去理智的气息。

    王安风皱了皱眉,视线落在了这座在地下建筑而成的赌坊一侧,那里有几丛颇为清丽的紫色花朵,半点不引人注意,对于王安风这类医者而言,却无法忽视,当下屏住气息。

    带他们入内的两名青年未曾注意到王安风的视线,将他带到了一名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身旁,在其耳旁低语两句,便自退下了。

    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李虎,视线重新落到王安风的身上,见他虽然穿着一般,但是气度不凡,不敢因为是李虎介绍而来就有所怠慢,当下叉手行了一礼,笑呵呵道:

    “既然有李虎为你作保,那便不要这位贵客费那些闲散功夫了,我天地财坊有大小十八样玩法,不知道贵客喜欢什么?”

    王安风不答,只是自语:

    “天地财?”

    中年男子微笑解释道:

    “天上地下财物皆入我坊中,说了大话,倒是让这位贵客见笑,不过在这梁州城中,你却绝寻不到能够和我天地财相提并论的赌坊,我坊内每一注可大可小。”

    “小的话,一枚铜钱也要,大的几十两,几百两,也吃得下,玩得起。”

    王安风道:“我只怕我这赌注太大。”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李虎,笑呵呵道:

    “贵客说笑,天地财,天地才,我等只怕是没有人来,却从不怕赌客的赌注太大,您就是扔出一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我们也能玩得起。”

    李虎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抖。

    周围有朝过十名以上的凶悍汉子朝着他这边慢慢围拢过来,动作很老道,没有惊起那些赌客,说实话,李虎觉得就算是他们动静再大些,那些赌红了眼睛的赌客们也不会在乎。

    他下意识朝着王安风的方向靠了两步,然后就看到了王安风面上神色冰冷,心中突觉不对,便看到王安风猛地从腰后拔出了一把机关手弩,朝着这暗室中的几座灯笼射去。

    这地方既然是在地下,自然是极为昏暗,全凭借着灯笼照明,他这一下将手弩配套的弩矢全部都射出,一片昏沉中,灯笼突然炸开几簇极明亮的火焰,然后便越发汹汹燃烧起来。

    赌坊当中气焰为之一顿。

    王安风将手中黑漆漆的手弩举起,高喊道:

    “全部低伏!”

    “刑部巡捕严令在此查案,全部低伏!!”

    嗓音在这一处地方回荡着。

    方才热火朝天,不必繁华处热闹的赌坊瞬间冰冷一片,一道道视线落瞬间在了手持刑部手弩的王安风身上,只死寂了不到三个弹指,便轰然爆发起来。

    一个个人慌乱往外面出口处奔去,将那些桌子都撞倒了去,还有些精明些的,伸出手来将桌上的赌注全部抓起来,扔在怀中,才往外跑,混乱无比,原先维持秩序的那些武者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局面。

    刚刚招待两人时候还满脸和气的中年男子面容呆滞,旋即扭曲起来,如同欲要吃人的猛兽一般死死看向李虎,怒声道:

    “李家三郎,你竟然投了官府?!做了差人的线人?!砸老子的生意?!我往日怎不知道你有这么大本事?!”

    李虎嘴角抽搐,看了一眼王安风,然后收回视线,木然道:“我和你这枉法贼人无话可说。”

    只这一句便将那中年男子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扭身从旁边一名武者手里抢过一把刀来,就要罩着李虎的脖子上劈下去。

    这一刀劈下来极为快,李虎只能够看到了一道流光,可那名中年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的刀便给人一下砸飞,下一刻,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那些赌客已经都奔了出去,王安风一脚踩在这名中年管事胸口上,抬眼看着隐蔽的木门入口,道:“久闻吴家老五耳目众多,安定坊和金泉坊中有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今日恰好有事,特来请教一二。”

    李虎心中早已经欲哭无泪,死死挡在了王安风的身后。

    过去了十几息时间之后,许是王安风脚下那管事的惨叫声音太过于凄厉,也或者是因为这管事多少跟了自己几年,这已经变得空旷下去的赌坊中,传出一道沙哑的嗓音,飘忽如同鬼魅一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根本分辨不出是来自于哪里,缓缓道:

    “瞎子虽然只是个瞎子,却也有自己的规矩。”

    “你既然不守我的规矩,瞎子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老六,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今日遭了事情,且放心去,你的儿子老夫会厚待他。”

    被王安风踩在脚下的管事痛哭流涕。

    周围的武者慢慢往后面退去,木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越出一名枯瘦男子,一张脸阴阳人一般,看着渗人,气机却极为庞大,周围的武者看到他之后,便如同见到了一根定海神针,心里面一下子便安稳下来。

    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却也知道,这位看着渗人的大高手自从投了老大麾下之后,着实是处理了许多棘手事情。

    而且出手狠辣,往往不留活口,就算是先前仙平郡江湖上吹得很是厉害的那位年轻武者,在这人手下也没能够走出十个回合便躺平了。

    若非那青年还有些家底,恐怕脑袋都要给一双肉掌撕下来,哪里还有性命留下。

    王安风看了一眼走出来的枯瘦男子,缓缓道:

    “果真不行?”

    回答他的只有一句冷哼。

    王安风慢慢将自己的右脚从那名管事的胸口上挪开,然后将手中的手弩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声响,那名管事连滚带爬跑到了远处,李虎嘴角一抽,只觉得眼前这位大爷莫不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将唯一的依仗给扔开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悠长的呼吸声音。

    这声音太过于悠长,也太过于平静,不像是人的呼吸声音,反而让他想到小时候躺在山顶石头上,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声音。

    再下一个瞬间,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切实的风暴。

    王安风的脊背挺得笔直,内力在体内疯狂地运转,他修行至今,罕有在外界如此疯狂彰显自己的气势,气机瞬间拔高,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肉眼可见的气浪暴起,然后一圈一圈,以惊人的速度和威势朝着周围扩散。

    整个地面似乎在晃动。

    那端着好几斤高手气度的枯瘦男子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感觉一身气机迟滞,身躯沉重,几乎走不动步,心脏疯狂跳动,只觉得越来越庞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直接按在地里去。

    而眼前的冷峻刀客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却在不断地拔高,再度拔高。

    此时视野本就昏沉,所以在他眼中,王安风几乎遮蔽了整个‘天地’一般,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甚至于不能够呼吸。

    王安风突然往前走出一步。

    脚步声音平静,气浪却骤然扩散,地面有一道道裂缝疯狂蔓延,墙壁裂开出现裂纹,蔓延到了顶部,从上面跌落了随石和灰尘。

    就在李虎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墙壁最里面传出一道嗓音,道:

    “……这位先生,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王安风摇了摇头,右手搭在了那柄障刀的刀柄上,没有握住,只是屈指一下一下轻轻弹指包铜的刀柄,发出了清越的声音,道:

    “讲规矩很好。”

    “在下一向都喜欢讲规矩的人。”

    每说一个字,气势便强横一分,屈指弹动刀柄的声音也越发清脆悠长,绵延不绝。

    李虎的感觉中,几乎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么漫长的时间,里面重重叹息一声。

    “这位大爷,您要什么,还请开口。”

    “但凡老瞎子能够给你弄来的,便绝不会说二话。”

    王安风身上气势一放即收。

    所有人重重喘息出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许多。

    ps:今日更新奉上…………八千字

第七十三章 要债的(万字巨章)

    先前杂乱的赌坊已经清理出了一片整洁的地方,摆着一张桌子,王安风阖目坐在一旁,李虎则是畏畏缩缩站在他的身后,身子微躬,仿佛受惊的野兽。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余。

    在听过了王安风的要求之后,除去搜寻资料汇总的,整个瞎子老吴手中的人手一下全部都派了出去这毕竟是两座庞大的坊市,比得上两座镇子,王安风索要的东西时间跨度又有些长,多少需要些时间。

    他便等在了这里。

    李虎不安地看了一眼王安风。

    后者双目微阖,那柄障刀连鞘倒插在旁边,他仿佛很悠闲一样,手指有以下没一下,轻轻弹在了包铜的刀柄上面,发出清越的鸣响。

    清越的响声撞击在了墙壁上,然后回荡在人耳的耳廓中,映入心底,间或有压抑着却又时有颤抖的呼吸声音,咽下唾沫的声音,袖口摩擦衣摆的声音。

    就连外面隐约走过的脚步声都仿佛隔世一般

    整个坊内的氛围已经低沉到了让人要发疯的程度。

    王安风手指又一次轻轻敲在刀柄上,却没有弹起。

    声音余韵散开。

    李虎莫名打了个寒颤,察觉到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对劲,然后看到王安风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就察觉到这一次外面的脚步声音并没有像是刚刚那段时间一样逐渐远去,而是径直入内,仿佛带进了外面秋夜的冷风,整个坊内的气氛都在瞬间为之一松。

    那人是个秀气的青年,进来之后,疾步走向王安风,俯身下拜,不敢看他,道:

    “大爷,已经找到了!”

    “有人前两日见到过那人在安定坊中间那座灯楼不远处的老宅子里进出,小的查过消息,那宅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两个多月前,被一个胖子买下,这两个月那胖子露面的次数少得可怜,连招妓都是多花银两送到门上。”

    王安风按住心中涌动的杂念,呼出一口气来,道:

    “还有吗?”

    来者点了点头,道:

    “除了这个地方之外,还有三处有些符合的,不过这个离得咱们最近,其他那三个地方要么就离得有些远,要么就干脆是在金泉坊里,此去需要费不少的功夫,具体情况如何,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比在安在坊内的消息实在。”

    王安风点头嗯了一声,回手握住了刀柄,霍然起身,然后一下抓住了前面那青年的肩膀,只是一步便从室内掠出,到了外面,然后动作不停,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不过三十个弹指时间,骤然停歇。

    在他身旁,是十三层的巨型灯楼,整个安定坊的坊主,只以这一处灯楼来应付上官的命令,每一层都悬挂着上百的灯笼,聚集在一起,仿佛举火撩天,将天上月色都遮掩下去。

    那青年目瞪口呆,迟钝了一个弹指,才觉得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任由他如何去想象,也没有想到武功高手竟然能够做到如此恐怖的事情,二三十里的距离,只用了三十个弹指。

    王安风呼出一口气来,俯瞰着周围街区,道:

    “指路。”

    ………………………………

    迟鹏飞坐在了院子里,抬头看天。

    他心中颇为轻松,在将东方凝心成功捉回来之后,他只剩下了一件事情,做完这事情之后,便可以放松许多。

    这件事情既已经是那位亲自开口允诺的,便不必怀疑,已是必然。

    这院子是杨虎一手操办,那肥大汉子出身于草原悍匪,心性残忍而喜好奢靡之物,这一次奉命出来采买房产,似乎是觉得那些银钱攥在手中烧心一般,撒花钱一样撒了出去,置办了这样一座七进的大院子。

    他却不喜欢这种奢靡的享受。他是武人,待在那种处处都是金银玉器的地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也算是望风戒备。

    这地方虽然说隐蔽,杨虎办事也素来是滴水不漏,但是他对于今日所见的那名青年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如芒在背,心里面无论如何难以安稳下来。

    此刻他就靠在院子里一处桂树树干旁边,抬头从枝丫间隙中看到了那一轮明月,听到了从风声中隐隐过来的笑声。

    无论是心性再如何坚韧的人,此时仍旧有些柔软下来。

    他将手中的刀靠放在了一旁,完好的那只手掌拍在了大腿上,打着节拍,迟鹏飞双目微阖,口中低声哼出不成曲调的乡音俚语。

    故乡这两个字,对于任何出身于中土的人而言,都有非凡的意义,无论之后经历了什么,无论之后去了什么地方,这一点却不会发生多少的变化。

    正如那一轮明月,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迟鹏飞低声哼着乡音,将头靠在了树干上,睁眼看着天空中的圆月,神色宁静,只要完成了最后的一件事情,他便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组织,离开早已经厌倦的杀戮。

    那时候就可以带着父母一同回去故乡赏月。

    少年时候看到的月亮,比现在在梁州看到的更大,更圆,他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嗅到了草木的清香,耳边有溪水流过鹅卵石发出的声音。

    清冷的月光中心似乎突然闪了一下。

    心境柔和下来的迟鹏飞连身子的反应都变迟钝了许多,比往日慢了三个弹指的时间才察觉到那亮光究竟是什么,神色骤变,朝着一旁扑出,突觉得背上一痛,衣衫破碎。

    鲜血和刺痛将他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尽数驱散,迟鹏飞在地上一个翻滚,已经拔出了佩刀,立在墙角一侧,神色狰狞而疯狂,双眼左右扫视,怒声道:

    “是谁,出来!”

    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和他的喘息声。

    一侧的砖墙突然崩塌,迟鹏飞猛地转过身来,手中长刀仿佛一道霹雳般竖直劈下。

    寒光凌冽,却劈了个空,再想要变招的时候已经迟了,一道身影撞入他的怀中,左手擒拿住其手腕,右手化掌,如刀一般笔直刺在了迟鹏飞的心口。

    一声轻响,这位武者的罡气护体已经被打碎。

    王安风手掌抵在他的心口,手指一弯,第二重发劲,然后手腕震动,右足踏前,手肘,肩膀,脊背,一重一重劲气涌动,裹挟了至阳至刚的内力,毫无半点阻拦,径直撞入迟鹏飞的胸腹当中。

    内力疯狂肆虐,迟鹏飞受了这一招之后,面色瞬间煞白,忍不住咳出大口鲜血,却死死站在了原地不退,面容狰狞扭曲,猛地屈膝朝王安风下阴处撞去,王安风抬脚将其拦住,便又变招。

    两人只在方寸之间彼此厮杀,拳脚撞击,打出了粘稠气浪,落在地上和建筑上,仿佛有人端着墨家机关弩扫射一般,炸出一个个空洞,极为骇人。

    迟鹏飞毕竟先前就受过伤势,又遭受了王安风的突袭,身上伤势更重,平常可以凭借自身的气机将这伤势压下,交手之后,便成了难以忽略的问题,拳脚出手越发缓慢迟滞,却硬拼着强提战力,生生和王安风不落下风。

    当又一拳酣畅淋漓狠狠砸出去之后,迟鹏飞的面色却瞬间变化,张嘴咳出鲜血,可那鲜血已经是一片黑色,散发着甜腻之气。

    迟鹏飞面色一变,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气机本是登高楼,可这一下却仿佛连高楼本身也已经塌陷下去,整个人的气息便如同长江东去一般倾泻萎靡下去,脑海中念头百转,最终停在了先前自己所中的暗器之上,神色扭曲,道:

    “毒?!”

    “你居然,下毒……”

    王安风不答,转身朝着那最中间的屋子大步奔去,迟鹏飞的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因为中毒而失去战斗力。

    这要是多猛烈的剧毒才能够做到?

    想到还在组织当中的二老,以及组织对于渎职之人的狠辣手段,迟鹏飞狠狠咬牙,支撑着站起身来,嘶吼出声,朝着王安风扑过去,却被回身一脚踢翻在地。

    方才交手的时候,动静太大,王安风已经顾不得遮掩,一脚踹开大门,闯入房中,入眼是一处屏风,上面绘制有万里河山,放眼所见尽数是奢靡享受之物,寻常人哪怕一生都见不着一件,这里却处处都是。

    只不过是用作藏身的地方,对方竟然如此高调,可见其势力雄厚,可若非是如此,瞎子老吴的人手也不会盯上这个院子。

    王安风从怀中抓住了那玉佩,紧紧握住,这玉佩曾沾了他的鲜血,上面赤色东方二字还在浮现流光,引着王安风朝着更深处的房间奔去。

    已经重伤中毒的迟鹏飞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那般大的气力,竟然跌跌撞撞爬起身来,再度嘶吼着持刀撞向王安风,被心中着急的后者一下抓住了衣领,往那屋子里砸去,紧接着自己也跃入其中。

    迟鹏飞撞在了墙壁上,重重落下,这一次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口中呼出痛苦的声音,却又翻身趴下,额头抵在地上,嘶喊道:

    “敌袭!”

    “属下未曾拦住,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王安风瞪大眼睛,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手中的玉佩有流光闪过,旋即隐没下来,在桌上放着一缕秀发,上面有一些干涸的血迹。

    而王安风在先前靠近之后模糊的感应,都来源于此。

    从血液的干涸程度来看,这里的人已经离开起码有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

    手掌缓缓攥紧,一股怒气从王安风的心中浮现出来,他猛地转身,一下抓起了还在嘶喊的迟鹏飞,将他抓起,怒道:

    “人在哪里?!”

    迟鹏飞被他抓起抬起,有些难以呼吸,听到这句话却一呆,猛地转头去看,先前那位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东方凝心和杨虎都已经不见,迟鹏飞张了张嘴,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便是要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弃子。

    如同先前灭口的武者将那一条线路的线索斩断,迟鹏飞要做的事情也是要将杨虎暴露出的破绽和线索用他的性命作为终结抹去。

    所谓的承诺原本便不存在,而能够安全带着父母离开组织,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故乡的月亮,永远都只能存在于他偶尔的幻梦当中。

    而组织对于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是什么样的态度,他自然知道地清清楚楚,那位大人既然将他当做弃子,也不会庇佑他的父母,和人冲突。

    他这些年,结下了太多太多的仇人。

    迟鹏飞的面容彻底扭曲,突然怒吼道:

    “徐嗣兴!!!”

    王安风将他拉近自己,怒道:“东方凝心在哪里?!”

    迟鹏飞不答,复又悲鸣:

    “阿爹!阿娘!”

    声音凄厉,震动空气,仿佛连房屋横梁都抖动了一下。

    旋即就此气绝,死去犹不闭目。

    断臂,震碎肺腑心脉,中毒,能够支撑至此,便靠一腔意志,而今心气既泄,自然倒毙。

    王安风胸膛上下起伏,低吼一声,将迟鹏飞的尸体扔下,心中竟然升起一丝疲惫之感,对方起码已经准备了三个月的时间,甚至于更长,每一处的细节都极为完善狠辣。

    接下来,对方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脑海当中,思路疯狂转动,猛地转身,便要往剩下的那几个可能的地方奔去,但是走了几部,突然驻足,回身看向桌上沾了鲜血的长发,眸中神采闪动

    对方既然能够用这样的手段来做陷阱,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东方凝心在用这种手段来联系他。

    也就是说对方是知道,只要不能够杀死或者使东方凝心彻底陷入无意识昏迷当中,留在了城中,就一定会存在某种危险。

    而对方的人数在不断减少。

    这个情况下,还留在城中是绝对的下下之策。

    可是城门已经被无心封……

    王安风神色一变,突然转身奔出,将藏在灯楼下面的那名青年抓出,开口急促问道:“梁州城中,除了走城门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出城没有?!”

    那青年给他吓了一大跳,缓过神来之后,才结结巴巴道:

    “有,有的……”

    王安风思路突然一片明亮,道:

    “在哪里?!”

    青年答道:

    “北,北城门下,有两条水渠相通的泄洪口,平常的时候关上,若是遇到洪灾之后,就能够打开,把城里的水泄到外面去,平常防兵不多,距离这里,有差不多一百里那么远……”

    ………………………………

    马车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着。

    整个梁州城的狂欢,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了以兴德坊为中心的二三十个坊市当中,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有差不多接近百万人堵在了那里,称得上寸步难行。

    此消彼长,其他地方的人也就变得极为稀少,和宵禁时候的街道一样,往往数里地看不到一个行人,是以马车能够在街道上迈足狂奔。

    他们既然不在意银钱,能大把撒下银钱去采买只用一次的房产,拉车的四匹马自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上等好马,速度极快。

    肥大的汉子坐在了前面驾车,他既然出身草原,自然有一手极为好的骑术和御马手段,马车跑得又快又稳,东方熙明坐在车厢里面,对面便是那名中年男子,后者双目紧闭,神色平和,似乎并不在意她在这车厢里面的动作。

    东方熙明抿了抿唇,小心掀开了窗帘,往外去看。

    梁州城高耸的城墙已经很近很近了,月色现在便宜到了中间,所以这一片颇为暗淡,夜色中像是冰冷的山岩,看到了城墙,也就代表着,已经彻底远离了梁州城的中心地带。

    她即将被带出城去,之后还在城中寻找她的人,就更加找不到她的踪迹。

    东方熙明心中浮现出一丝绝望。

    复又往前走过了约莫有一刻不到时间,马车停了下来,东方熙明耳边听到了水流涌动的声音。

    坐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睁开双眼,道:

    “已经到了吗?”

    杨虎在外面应诺。

    徐嗣兴看向东方熙明,微笑道:

    “东方姑娘,还请移步。”

    东方熙明抿了抿唇,没有反抗,跟在了他身后走下马车,秋夜空气有些冷,一入眼便是正在流动的河渠,以及青灰色的高大城墙。

    那肥大汉子先是击毙了四匹劲马,然后吐气开声,将这近乎万斤重的马车直接推入喝水当中,抹去痕迹,看得东方熙明心中止不住战栗。

    徐嗣兴看着城墙,道:“原本应该要请姑娘走大道,可是今日不凑巧,有闲人搅乱了事情,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了,回去之后,自然当向姑娘赔罪。”

    东方熙明不答。

    杨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将墙壁一侧的石门上的锁链直接拉断,推开大门,徐嗣兴往前行去,不见如何出手,河流自两侧分开,出现了一道平缓的道路,东方熙明知道这是对方故意彰显自己实力的手段,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得战栗和害怕。

    徐嗣兴微微一笑,伸手前引,道:

    “姑娘,请。”

    东方熙明眸光低垂,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今日里熙攘繁盛的梁州城,感到那个踱步往前走去,藕色的鞋子踩在河泥中,虽然有庞大气机支撑,不至于陷落,可那种不住被往下吞噬拉扯的感觉,反倒越发清晰。

    “阿哥……”

    杨虎趁着水流未曾回落,将那石门重新推上。

    两个世界彻底分隔开来。

    …………

    王安风猛地跃起,再不曾掩饰自己的踪迹,朝着北方城门处长掠而去,速度极快,可是方才奔出,便有一道冷光笔直射向他,王安风抬手,能够洞穿二十层大秦铁甲的机关弩矢被他握在手中,只是他急速前掠的速度不免慢了下去。

    前面那座十三层灯楼之上,站着一个他绝对不曾想到的人,可若是他的话,也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毕竟,连夏侯轩的面具都能够被一眼看破,何况是他并未精通的易容术?

    王安风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撒谎没有用处,看着他手中的机关弩,缓声道:“你做什么?”

    铁麟闭了闭眼睛,声音平静道:

    “你和无心师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和我回到刑部,听候发落,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但是,冯安,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

    “这样回去之后,我会为你作保,让你能够有机会将功抵罪。”

    王安风心中一个咯噔,几乎就要以为是无心出卖了自己,可旋即发现了铁麟的语气中,对于无心也有种莫名的态度,便猜到应该不是无心出卖了自己,而是铁麟直接将无心也打入了值得怀疑的名单当中。

    这恐怕是铁麟自己猜测出来的。

    这是一个足以令他震动的情报,果然不愧是名捕。

    王安风心中焦急,若是寻常人,他足够闪开,但是铁麟手中有威力极强的墨家机关弩,而他自身的武功也不差,两者相结合,除非王安风下辣手将他直接击杀,否则很难脱身。

    当下按捺住焦躁,道:

    “铁麟,不管你在想什么,都猜错了,我只是为了将那个姑娘救下来,那,那很有可能是我的表妹。”

    铁麟面容冰冷下去,手中机关弩再度抬起,道:

    “东方家这一代的东方凝心确实在三个月前离开家族,但是,东方凝心并没有表兄,只有两位表弟。”

    王安风面容一滞,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自己本就有些问题,当下不再解释,以手中刀光裹挟自身,径直冲向了梁州城门。

    铁麟心中满是失望,甚至于连手掌都有些冰冷。

    事情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滑落。

    在今日这种情况本就危急,若是再放出一个杀戮无算的意难平,对于整个梁州城将会造成多大的问题,他根本不能够想象,知识践踏伤亡的百姓恐怕就要超过上千。

    他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不再迟疑,手中手弩扣动了扳机。

    弩矢瞬间激射而出,一连两发,将王安风硬生生堵住,然后铁麟将手弩砸出,手持细剑,趁着这样的机会,揉身扑上,王安风不得已,回身应招。

    刀剑碰撞,鸣啸声音暴起。

    现在王安风知道了名捕应该有什么样的实力,铁麟先前表现并不出色,是因为他同样顾忌百姓,现在没有了百姓,彻底展现出了刑部直属的实力。

    即便是以王安风的武功,想要脱身,起码两百招以外。

    除非用出杀招。

    王安风看了一眼北方的城门,距离这里约莫有百里距离,可是转眼间,铁麟已经揉身扑上,一招一式,几乎将王安风视为平生大敌,颇有搏命之势。

    ………………

    梁州城北街。

    一名浮浪青年逆着人群,艰难地朝着那个神武府杀神所受的客栈挪移过去,他花费了很多的功夫,才勉强到了这里,才松口气,后面突然有人喊出一声撒花钱,人挤人往前面奔去,这浮浪青年一时不察,直接给撞得跌跌撞撞朝后面走去。

    一道暗淡的光芒闪过,青年的身子一僵,双眼失去神采,被撞倒在地,局势已经控制不住,一张张脚从他的身上踩踏过去。

    隐隐有一声轻笑响起。

    张氏客栈的掌柜打了个哈欠,最上面,离弃道皱了皱眉,察觉到了方才有人出手杀人,却又察觉到被杀之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中冷笑,不再在意。

    …………

    东方熙明心中突然空空落落,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断绝了被救出来的希望,这种感觉过于强烈,她甚至于不小心踩空了一下,靠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颇为大的声音。

    杨虎回过头来,略带警告看了她一眼。

    这个泄洪口是在城门下面,上面是城楼,声音极易传播,若是一不小心,惊起来了城墙上的守军,便会惹上了大麻烦,他虽然不惧,这个时候也不愿意出什么篓子。

    东方熙明垂下头来。

    杨虎察觉自己方才似乎又有些惹到了这个心性坚韧的少女,心中也是一阵懊悔,胸口上那贯穿刀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回过头来,不再言语,只是往前快步走去。

    这一通道差不多只有十多米,很快就能够走出去。

    可是等他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突然有一连串声音响起,这声音极为清脆,在幽湿的泄洪通道中回荡不修,正是墨家机括暗器。

    杨虎面容骤然变化,前面岸上草丛遮掩之处,突然攒射出了数十道弩矢,密密麻麻朝着他射来,后面便是东方熙明和徐嗣兴,杨虎便是受了重伤也不能够退避半分。

    当下虎吼一声,猛地往前一步。

    气机步步攀升。

    堪称军中杀器的手弩弩矢瞬间凝滞在了空中,不再往前,杨虎双臂交叉,挡在了身前,然后再度怒吼出声,大步冲向前面,虚空中浮现出一头狰狞的饿狼,昂首长啸,然后朝着外面冲出。

    凶狠蛮戾的煞气爆发,杨虎直接奔出,挡在外面,全身持甲的梁州城城门令只在支撑了七个弹指,便口喷鲜血暴退,双目中有恐惧之色。

    他已经算是个六品的武者了,一州之守护。

    但是在这肥大汉子面前,竟然只是一合之敌,月光之下,他看到了杨虎胸口衣物上渗出鲜血来,明显是有伤在身,两者武功之间的差异大的几乎要让人绝望。

    杨虎冲出泄洪道,心胸瞬间开阔,顾不得伤势恶化,怒吼出声,往前奔去,一双肉掌狠狠拍下,将持枪横栏,组织士卒通知城中高手的守将再度拍飞出去。

    这一次下手极为狠辣,那守将再说不出话,一身气机拍碎,头撞在石头上,直接就昏迷过去,一动不动,若非是还有细微吸,几乎像是死了一样。

    杨虎喘息一声,心中稍宽,转身高喊道:

    “大人,还请速走!”

    徐嗣兴点头,一手抓住东方熙明,直接掠出,就在他出了这甬道的时候,一道寒光,骤然爆发。

    精气神瞬间凝聚为一,这一剑的出现,即便是徐嗣兴也不曾预料到,剑锋凌厉,直接往徐嗣兴眉心处点杀过去,后者突然冷哼出声,身子骤然急退,不得已重又回到了甬道当中。

    一道修长身影站在出口之前,面容冰冷,唯独一双眸子柔媚动人,仿佛秋水。

    铁麟以为是瓮中捉鳖。

    实则是围三缺一。

    杨虎怒声咆哮,回身朝着无心杀去,身上气机暴起涌动,浮现出的庞大孤狼越发真实,毛发耸动,獠牙大张,朝着无心撕扯而去。

    后中手中剑暴起,瞬间将异象刺穿,然后手腕一震,剑锋已经没入了杨虎的肩膀,再又一挑,剜下碗口大小的一块肉来,血流如注,若非杨虎动作算是灵敏,这一下刺的就是他的咽喉,当下就能够要了他的性命。

    一击不中,无心收剑,仍旧目视着徐嗣兴。

    精气神凝聚为一,他早在先前,就已经通知了梁州府衙,要求派出三名中三品高手前来围杀,算算时间,应该也快要来了,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

    徐嗣兴也明显猜到了这一点,冷哼一声,眼中浮现戾气。

    一手抓着东方熙明,飘然向前,手掌朝着无心拍去,无心以攻对攻,铮然剑啸声中,转眼已经过了十几招,手中那柄长剑震荡越甚,显然有些支撑不住。

    复又一剑刺出,徐嗣兴侧身一步,只以手指弹动剑锋。

    剑鸣凄厉。

    铁麟手中的细剑收回,剑锋还在不断地震动,旋即左手跟着击出,不管能不能奏效,只是要将王安风拖住,而他的行为显然极有成效,王安风几乎难以脱身,转身对招,气劲震荡,令灯楼震荡。

    一簇簇火焰炸开,然后在夜色中隐没。

    “铁麟,我说了,我要找到东方凝心,你若不信,便跟我一起去!”

    铁麟道:“……去哪里?”

    王安风不假思索回答,道:“北城门!”听到了这个回答,铁麟心中最后的迟疑消失,冷声道:“去北城门,你和无心二人合力围杀于我吗?!”

    “若是你没有问题,无心便也没有问题,正守在那里,你又何必担心?”

    “且跟我走一趟!”

    言罢一道剑光如同破晓之光,直接杀向王安风,王安风一时间难以解释清楚,剑锋及身,只能以手中障刀施展剑法路数对敌,一时间兵器鸣啸声音不绝于耳。

    他视野中,月亮已经朝着西方偏落。

    时间越来越少了。

    无心后撤一步,平复气息,隐蔽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和星斗,测算出了时间,心中开始有些下沉。

    来自于梁州城府的援手,竟然迟迟不来?

    难不成消息没能传递过去?

    方才他看似是和徐嗣兴打得平分秋色,实则一直都在处于下风,只能凭借自身的经验和意志周旋,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徐嗣兴留有余力,戒备可能出现的援手,更分心在东方凝心的身上。

    否则……

    无心眼中浮现一丝冷色。

    徐嗣兴又接了一剑,看了一眼月色,然后收回视线,看着浑身冷意的无心,胜券在握般微笑道:

    “这般长时间了,援军恐怕是来不了了罢?”

    无心冷然不答,只是持剑强攻。

    徐嗣兴和他交手数招,突然以右手肉掌直接扣住剑身,无心迅速反应,气机运转,疯狂旋转剑身,却搅不破徐嗣兴手掌上那一层厚重至极的罡气,正欲要脱身暴退,心口处已经吃了一掌劲气,面色一白。

    徐嗣兴竟然将手中东方熙明扔向一直蛰伏的杨虎,得以空出左手,趁机不备。

    灯楼之下,王安风松刀,以拳掌对敌,劲气勃发,低声怒喝:“铁麟,给我让开!”

    客栈街道,被杀死的青年尸身被发现,惊声尖叫,武卒衙役环绕一地,而旁边酒楼上,亭台已空,不见当时把酒轻笑的青年。

    梁州官府,官员环抱美人,觥筹交错,笑声不绝。

    州官仪态睥睨,起身笑谓诸公道:

    “那所谓名捕,不过鹰犬走狗,恶称酷吏,胆敢辱我,今次求我,且晾他一晾!”

    “诸公,且饮酒!”

    “今日夜长,我等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北城门外,杨虎一下将东方熙明抓在手上,转身拔足狂奔,如同月下一头暴怒的孤狼,飞快远离梁州城中,却在腿脚上中了无心扔出的暗器。

    徐嗣兴一掌落在了无心心口。

    无心口喷鲜血,踉跄后退,而杨虎昂首咆哮,忍着剧痛,将敢于阻拦他的士卒全部撞飞,朝着远处急奔而去。

    无心只能够看着他狂奔远去,听得他在口中怒声呼号:

    “谁敢挡我?!”

    当……

    离弃道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清澈的酒液在酒壶当中震荡涌动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涟漪碰撞在了酒壶上,便又浮现更多,彼此冲撞,翻涌不休。

    老者抬眸看着天空中明月,轻声道:

    “故事,讲完了。”

    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道烟花,色泽与寻常不同,且是在城外,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亮起,照亮了无心沉下去的黑瞳。

    杨虎已经奔出五百步。

    一道剑光仿佛天间流光闪过,瞬间割下了杨虎的臂膀,东方熙明落地,旋即被一名女子环抱而起,急掠后退,白裙闪动,飘然若仙人。

    远处五十名武者端着手中机关弩。

    为首一人笑容狰狞,猛地劈下手掌:

    “谁敢拦你?”

    “奉吾主之命!在此地等你许久,神武府所在,齐射!”

    …………

    那一簇烟火映照在了王安风的眼中,他腰间的玉佩闪动着,整个人骤然间沉静下来,然后放下了所有可能的顾虑。

    在他的身躯上,闪烁起了雷霆的色泽。

    先前毕竟只是猜测,他只是下令给神武府,要他们在那一侧围堵住,救下一名十六七岁少女,给他示警。

    而自己则从内城急奔。

    毕竟,除去离城这个可能之外,还有其余的可能性。

    他亦不敢全力出手,浪费气机。

    但是现在,已经确定了,无数个可能性指向了唯一,王安风深吸口气,今夜晚上所遭遇的一切憋闷化为了戾气和怒焰在心底咆哮着,他的身躯之上,浮现出了道道雷霆。

    气机牵引,和背后神兵气机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他每日最多只能够全力利用一次。

    仿佛一步登天,直接越过了先前的所有过程,王安风的气息在一瞬间变得悠长而浩大,令铁麟的手脚冰冷,难以动作,然后这庞大的气机边缘,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雷霆。

    今日是中秋节。

    今日整个梁州城熙然繁盛,以兴德坊为中心的二三十坊当中,有足足百万百姓欢腾不休,庆贺大秦盛世,有人赏灯,有人醉酒,有人携美人同游。

    盛世下有百般人。

    但是百般人却在这个时候全部都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墨色的天穹,繁星的光辉似乎都被月色和人间的繁盛遮掩下去,一片漆黑当中,蓝紫色的雷霆仿佛怒龙一般出现,勾连天地,深深映入每一个人的脑海当中。

    《秦梁州州志》

    大源四年,秋,八月十五中夜,月过中天。

    忽有惊雷。

    城上横贯一百里。

    纯粹的雷霆勾勒了天地,徐嗣兴正抬掌抓向受伤的无心,准备将他拿住当做人质的时候,天空瞬间亮起,一道雷痕直接从天而落,雷霆击打在了他的身上,几乎令他全身经脉陷入麻痹当中。

    雷霆的咆哮声中,突然一人出现在他的身前,一拳砸出,徐嗣兴双手交叠,挡在身前,死寂了一瞬之后,气浪裹挟了雷浆,在方圆数丈当中纠缠不休。

    地面瞬间下陷,整座梁州城的城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无心狼狈退出了这个危险的区域,呼吸急促。

    徐嗣兴承受着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双目瞪大,咬牙道:

    “来者何人?!”

    “讨债的!”

    低沉人声之中,拳锋再度向前,伴随着琉璃盏摔碎般的清脆声音,先前无心竭力未能击破的气机防御直接崩溃,王安风的右拳重重砸下。

    气浪暴起肆虐,城墙塌陷一半。

    ps:今日更新奉上…………巨章啊,这个是巨章啊啊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的师父很多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的师父很多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的师父很多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的师父很多介绍:
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