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般若掌(12)
圆慈收回了自己右手,看着眼前少年,沉默了下,缓声道:
“这一门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大师,你要每日里勤修苦练,不可荒废……”
“弟子明白。”
圆慈颔首,继而便一步踏出,身形闪动,已经出现在了十数米之外,颔首示意王安风呆在原地,自己则从容将僧袍袖口卷起,在原地里,将这以门掌法施展开来。
初时平淡,似极通透,却并未展现出其他诸如刚猛浩大的意境,自平淡之中,隐见不凡,口中则配合每一招每一式,将掌法中奥妙法门尽数阐述,他拳掌之功极为高深,纯以拳脚论,堪称震古烁今的一代宗师,此时传授关门弟子,自然尽心尽力,纵然是常人难以领会处,亦剖析地清楚明白。
如此一连使了数遍拳法,僧人方才缓缓收回了拳势。
他所修行境界,乃是八部般若中第二品,金刚般若,论其刚猛浩大,已不逊于金刚伟力,此时只为了不对王安风产生影响,故而将自己的拳术风格强行压制,这数趟拳法使来,须得要强行克制住自身本能,颇为难熬,精神上竟然有了些微疲惫之感。
再抬眼去看,发现王安风已晋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心中颇感安慰,双手合十,以少林狮子吼的法门开口,不以攻敌,只以其微妙处的功夫,做佛门雷音,震荡杂念,以助王安风体悟拳势,口中诵道:
“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服?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一句便是般若掌真传武功,切记切记。”
王安风无意识间被雷音震荡,将拳势精妙处印刻在了意识深处,远处少林铜钟被圆慈气机牵引,轰鸣作响,便有厚重钟鸣之音于山巅回荡,洗涤俗念,以这铜人巷处为中心开始,偌大少室山上天穹,云开雾散,一片明净,云雾气浪,如同波浪般涌动向远方。
一枚落叶因之而动,乘风而起,飘飘扬不知其远,即将坠落深渊的时候,却又被一道柔和气劲牵引,落入了一只修长手掌之上。
青衫文士随手把玩这落叶,体悟到其上尚未散尽的佛门意境,嘴角微有挑起。
呵……般若掌。
五指微松,复又慵懒靠坐在竹椅之上,任由那落叶飘坠山崖,落入山脚溪流之中,荡起了清浅涟漪。
般若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三大掌法之一,其精深微妙,不如须弥山掌,须弥山掌远近如意,能蓄力于虚,掌藏须弥,而若论刚猛,亦在金刚掌力之下,大金刚掌刚猛异常,如金刚出掌,能够隔空打出凌厉之极的掌力。
但是佛门第一既不是那微妙精深,似刚实柔的须弥山掌,也不是至阳至刚,浑厚凌厉的大金刚掌,而正是那平淡寻常,如老僧讲经般的般若掌。
只因为其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学无止境,需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而若论巅峰,自古至今,从未有哪一位大师敢说自己真的将这一门掌法的威力推到了巅峰境地。
佛法无边,人心智慧有小品般若,有大品般若至八部般若,无穷无极,以武道阐述佛理,佛理既然无边,掌法之力,亦无穷尽。
……………………………………
这一日修习般若掌,因为王安风已经有了少林武功的根基,而且根本内功也是少林寺轻易不传的绝学,因而上手极快,只花费了四五个时辰,便学得了其中五掌。
其招式既已极为精妙,更擅长于劲气变化,在近身缠斗与凌空掌力上都有极不俗的技巧,远不是之前所习少林长拳所能够比拟。
之后王安风在这少林寺中小睡了数个时辰,以恢复精力。
吴长青知道他修习高深武学,所以用了益气养神的药物做了不少药膳,他内功造诣已经不浅,又没能够越过中三品龙门,在道门里的说法,便是还在炼精化气,饭量见涨,倒是全部给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王安风看着眼前桌子上垒叠起来的碗碟,看着里头干净溜溜,没有剩下一丁点的残余,面上神色略有茫然。
食量……又涨了。
少年下意识抬手抓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视线渐有凝重。
如果不是有少林寺,就算是藏书守的俸禄颇深,恐怕都不够吃饭的。
王安风……你是猪吗?
……………………………………
第二日,风字楼中。
王安风翻到了风字楼中,专属于庖丁一脉的杂学游记,寻到了其中对于各派武者饭量的解释,双眸微亮,继而神色便略有茫然,那书自指间滑落,摔在少年腿上,他却兀自不觉,只呢喃道:
“饭量……已经超过了正常八品……”
“而且,还会涨……”
少林寺中。
吴长青将手中写着《金针十三式实录》的书籍放在了桌上,那边圆慈眼尖,抬眸看到了上面写的竟然全都是些食材名字,神色略有疑惑,尚未开口,老者已经察觉不对,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书籍扣住,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右手抬起,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神色未曾变化,但是僧人却感觉眼前老者分明在说。
你就当无事发生过……
圆慈心中疑惑越深,想要发问,可吴长青毕竟老于世故,当下已抢先开口道:
“圆慈大师,还有先生……您二位,这又是去哪里赏景去了?”
“这一次是瀚海?还是大漠,或者是去了海外群岛?”
一边说着,手扶长须,老者含笑的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文士一袭青衫磊落,气质孤傲,唯独右眼处一片青肿,闻言冷笑,却似乎牵扯到了伤势,笑容便有些变形。
那僧人一身硬功,只是周身衣袍破破烂烂,如同个乞丐一般,脸上更是有剑痕浮现,不甚深,看上去却异常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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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圆慈的思虑(22)
听闻老者所问,圆慈只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却果然不再询问那医书的问题,而赢先生则是冷笑出声。
他被圆慈一招大金刚拳,持‘诸相非相,断尽烦恼’之意狠狠地砸在了眼眶上,心中正有些微恼怒,而吴长青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烦躁,冷冷看了一眼那晓得满脸和煦的老者,袖袍一挥,竟已消失无踪。
吴长青抚了抚白须,笑而不语。
于心中低语。
看来,赢先生和大师交手的时候,未曾动用他本身权限,否则,应当不至于如此狼狈。
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执拗,与往日不同。
感慨两声,老人视线复又落在了圆慈身上,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文士青肿的眼眶,思维不由发散,想起来了先前两人数次的争斗,每一次文士负伤之处,都在面庞上,想到了当年江湖坊间传闻,那位魁首对于自身风度颇为在乎。
自己久不履江湖,尚且知道这个消息,圆慈大师和先生彼此身为好友,同行江湖,知道的只会更清楚罢……
心念至此,吴长青忍不住抬眸,看着那一身破碎衣物,却依旧端坐青石,神态庄严,宛如罗汉明王的僧人,眼神颇为古怪,于心中感慨。
不曾想,圆慈大师,也是个……嗯。
老者思绪微顿,在脑海中找出了合适的形容,摇头感慨道:
妙人啊……
那边圆慈察觉老人神色变换,睁开眼来,道:
“吴老可是有事要和贫僧说?”
吴长青闻言略吃一惊,随即便意识到了眼前这僧人并非寻常,乃是修为直入上三品的忿怒明王。
少林武功修到了后期,能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自己方才心中意动,怕是已经被察觉,当下也不慌乱,只是轻抚长须,面庞神色并无有半分异样,笑了一声,道:
“老头子只是在想,风儿功夫日渐精深,应当传授些高深功夫,可又担心和大师所授雷同,反而不妙。”
“毕竟我药王谷的功夫虽然还行,但是若和少林比拳脚功夫,却还是远不如也。”
圆慈摇了摇头,道:
“吴老过谦了。”
“药王谷武学以毒为刃,威能莫测,只能说和少林武学各有千秋。”
“至于风儿的武功……贫僧将少林般若掌传授给了他,吴老要传授他武功,还请稍待数日,等他将这一路掌法全部习得之后再说。”
吴长青闻言心中一惊,道:
“般若掌?!”
话说出口,音量要比寻常时候高上不少,老人自觉失态,可实在是心中惊讶,难易自抑。
他曾在心中想过许多武功,觉得圆慈有可能会传授王安风少林一脉的基础武学,诸如罗汉拳,韦驮掌一类,纵然是七十二绝技中的摩诃指,大金刚掌,或是金刚指力,都有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圆慈竟然直接将这佛门绝学传了下去。
据他所知,少林寺的新晋高手圆慈行走江湖,以金刚不坏神功横压四野,出手无有慈悲,常含明王忿怒相,镇压诸多邪派高手,得了个忿怒明王的称号,擅长武功尽数都是金刚一脉,于般若掌上,涉猎不多。
圆慈微微颔首,并不解释。
吴长青抚了抚须,转头看书,却根本看不进去,索性将这书放下一旁,转过身来看着闭目诵经的僧人,略有迟疑道:
“圆慈大师,恕老夫冒味,可贵派武功,不是讲究个循序渐进。”
“风儿虽然以金钟罩为根本内功,但是方才还在修行少林长拳这等基础武功,一下子就教给他般若掌,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吴长青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
在江湖人眼中,少林这武道大宗,讲究的便是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厚,一门门武功彼此递进,最终修成了扎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武道基础,几无破绽,似王安风这种情况,方才奠基,便直接得授镇派绝学一级武功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几乎难得听闻。
圆慈闻言,微微沉默,道:
“……来不及。”
吴长青微微一怔,便看到眼前的僧人摇了摇头,声音之中似有怅然,叹息道:“来不及啊……”
“我少林弟子,若是按照规矩,入门应当修行少林长拳,以初通武道之理,长拳练熟之后,便要修炼罗汉拳,继而是伏虎拳,韦驮掌,散花掌,一路修行,等到能够涉及般若掌这等武学的时候,轻易已是三五十年过去。”
声音微顿,圆慈脑海之中有诸般念头闪过,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来不及啊……”
吴长青心中略有明悟。
若是按照少林的规矩一路练习下去,王安风的基础固然是能够扎实到无与伦比,但是实则已错过了武者最为璀璨耀眼的年岁,而且少林武功,涉猎越多,便要知道更多的佛理。
那个时候的王安风,若是心境未曾抵达‘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这等精深奥妙的境界,武功最多只能达到三品境界,称得上高手,却不足以支撑他那梦想。
可若是达到了这等境界,实则已经和那行走人间的罗汉佛陀没有多大差别,心境圆满无漏,视众生如一,无有彼此之分,早已经不屑于碰触更为精深的武学法门,内力虽然会越发醇厚,但是不刻意修行,也难以臻至绝顶。
纵然开悟,也会秉持出家人出世修行的理念,不入俗世,不沾因果。
对于王安风的梦想而言,按部就班的修行实则只是一条注定走不通的死路。
甚至于,以少年的悟性佛心,四五十年之后,未必不可能明悟佛理,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臻至于技进乎道的程度,在此界开一派之先河。
但那已经是名为王安风的佛陀。
和那怒发冲冠的侠客,和那个为自己食量而愁眉苦脸的少年,早已经不是一个人。
想通了此节,吴长青心中感慨,道:
“大师此举,果然高明……”
声音微顿,却又想到,以那少年性格,听到了自己未来,第一个想法恐怕不是恐惧,而是担忧自己以后只能吃素斋过日罢……
至于其他……呵,恐怕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那般模样。
老者抚须轻笑。
毕竟,现在的他仍旧还是少年模样。
仍是那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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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心魔(12)
秋意渐浓。
扶风学宫的枫林中,渐渐染上了红色,如同燃烧的朱雀坠落于此。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手中握着一本书,这十日里来,勤修苦练,终于将师父所传的般若掌入门,二师父也传授了他一门指法,分为近身缠斗的点穴截脉,以及远攻时候刚猛凌厉的指劲。
后者依赖于深厚的内功修为,他此时远不能随意运用,但是近身的法门,则因为已有了些许医术基础,入门倒是颇快,竟比般若掌还早一步可以运用于铜人巷中实战。
而般若掌,这门掌法在他手中展现出的战斗力,不过是超过了少林长拳的境地,尚未曾展现出纳佛门第一掌法的真正威能,他也知道只是自己的武功还不够纯属,故而如此,所以并不在意。
心念至此,已经颇为杂乱。
王安风听得到窗外雨势渐急,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嘈杂而乱,心中烦闷,翻书的速度相较于寻常有些快,也完全看不进去。
脑海之中总是在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张面庞。
一张很模糊,一张又很清晰。
模糊的那张面庞是个女子模样,轮廓很柔和,应该极美,只是记忆最深的却是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
那手很白,就如同骨头的颜色。
那触感也如同白骨,更为冰凉,但却远不如落在自己脸颊的水滴,凉地入骨,冷得人。
印象里那一日下了极大的暴雨。
少年右手掩在书面上,抬起头来,口鼻间能够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水气,以及因过于潮湿而出现的那种,类似于即将溺水窒息的错觉。
这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王安风皱了皱眉。
他很讨厌下雨。
尤其是秋雨。
尤其是秋日暴雨。
呼出口浊气来,少年起身将手中合起的书放回了原本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雨势太大,风字楼里今日似乎多了许多人,那种细微的脚步声混杂在了一起,反倒是比起雷声这种浩大的声音更让人不舒服,翻动书页的声音也一样。
王安风抬头看了一眼这已经颇为熟悉的风字楼,却发现似乎是因为这楼实在是太高,所以并未曾发现多出多少人来。
似乎还更为稀疏了。
少年眉头一直在锁着,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觉得呼吸略有顺畅。
他有种想要怒喝发泄的冲动,但是一直一来的秉性却让他将这**压制在内心的深处,就如同当年当日,那另一张面庞一直在做的那样。
都到死的时候了,还在笑。
旁边有相熟的学子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王安风一如既往地温和颔首,那学子在门口的时候打开竹伞,有些微雨水洒出来,王安风的手掌本能地微微颤动,却未曾表现出任何异状,索性抬手取下来了一本新的书。
随手翻开,视线扫过,便将其中一句话收入眼底。
“……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少年手掌略有加力,沉默了下,将这本书合上,露出了书本封皮,上面写着书名,《浮生六记坎坷记愁》,其字体自成一格,随心所欲,倒是颇为潇洒,只是王安风心中却越发地沉闷。
六月时候,在定武城外他心情同样如此,看到那白虎堂的七品武者倒下,身上血液被雨水冲刷的时候,心中竟然有隐隐快感,将那沉闷抵消,儒家说君子慎独,他将这心中阴暗的角落压制下去,可今日是秋雨。
而且还是暴雨。
更何况,那个人就在八年前今日彻底睡着了。
往日的秋雨里,他挥动杀猪刀的时候,都会特别畅快,馆主就靠在一旁,沉默安静地看着他。
复又想起来了大凉村的小木屋里,那枯瘦的男人到最后一刻都是在笑。
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文采真好,描述地好像。
王安风敛目。
‘他’受不地风寒,纵然是在雨日烧了很旺的炉火,依旧在秋雨中离开。
那一日暴雨比今日更大,天上有雷霆轰鸣,似在相送。
少年呼出口气来,抬手轻轻敲击在了自己的额头,心中哂笑。
心里的念头越想越多,倒像是母猪生崽子一样。
嘴角咧了下,可就算是没有去照镜子,他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一定难看地紧。
心中念头纷飞,王安风索性起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竹伞,朝着外面走去,才出去了门口,未曾打开伞来,那边便有一名少年双眸微亮,高声叫道:
“哈哈哈,王安风,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吗?!”
“某家等你已久,你若是不怕,那就速来与我一战!”
他身上穿着一身颇为华丽的黄色劲装,右手持拿的宝剑剑鞘上有着十七八颗宝石,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珍宝而非武器,身旁有两位美人持伞,因而倒不曾沾染了雨雾,看上去依旧是潇洒过人,此时看着王安风,双眸几乎要发出亮光来。
扶风藏书守既然身在星宿榜上,自然会有人挑战,有人为名,也有人单纯只是想要印证所学,而他又不是天罡地煞榜,寻常人不能挑战。
而最重要的,几乎现在扶风郡城的人都知道。
这位藏书守是一位好人,难得的好人。
向他挑战,并不会输的难看,而往日出来,和好友吹嘘,也能吹上两句,说当年和星宿榜上高手切磋,四五十合开外,方才以一招惜败,脸上也是有光。
王安风抬眸看向雨帘中那位黄衫少年,心中阴郁,却仍有自制,抱拳道:
“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情。”
言下之意,不愿接受。
那少年微微皱眉。
眼前这位藏书守一般都不会拒绝他人的切磋,倒像是对于旁人武学很有兴趣一般,此时被拒,可是头一遭子,那边已经有相熟好友笑出声来,脸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而因眼前之人一向谦和有礼,心中更无半分畏惧,闻言下意识冷笑道:
“藏书守何故厚此薄彼,只是切磋一下,难不成说是藏书守害怕了?”
而对于这等挑衅的言辞,少年身后的报剑男子却只阖目而立,未曾有丝毫的反应。旁边也有四五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口中发出古怪的嘲笑声音,惹得那黄衫少年颇有恼意,哐啷声响之中,已经拔剑出鞘,横于雨水之中,道:
“不过是一战而已,藏书守何必如此?”
雨还在下。
王安风今日压抑的心境有些逐渐崩溃。
抬起眸来,眼前所见那些人,毫无疑问是世家纨绔,世家子弟中既然会有皇甫卓,会有薛琴霜这种人中英杰,也会有这等依仗权势之人,而纵然这些依仗权势之辈,同样会有不弱的武者随身保护,不必在乎他人。
脑海中有暴虐念头升起,复又被一直以来的心境给压制。
不……这只是一个被拒绝了的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王安风在心中低语。
被拒绝了自然会心里面不舒服,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之前没有拒绝其他人,而现在拒绝他,他自然会觉得自己在针对他,会生气自然而然。
不能因为名列了星宿榜,便自以为超人一等。
心中自我克制,可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依旧不停,混杂在了雨水当中,被裹挟着冲刷到地板上,脑海中熟悉的两张面庞在越发急促的暴雨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少年挥剑,雨水落在了剑脊上,被劲气裹挟弹起,溅射到了王安风面庞上,犹如女子白如骨的手指触碰,如同那一滴没有了温度的浊泪。
握着竹伞的手掌逐渐用力。
那少年见王安风不再回应自己,啧了一声,虽有怒意,却也知道眼前是个颇为才气的武者,自己不是大哥,不能做得太绝,心里面决定要去画船里好好泄些火气,手掌一震,便准备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抬眼看了王安风一眼,嘴里冷笑。
他向来跋扈,言辞颇不客气,本欲要来上一句急着奔丧去吗?却又不愿意和那些寻常武夫一样出口成脏,结下来仇怨,只是随意抱了下拳,嘿然笑道。
“那咱也不好再打搅藏书守。”
“今日打搅,着实抱歉,那就……祝您家里人长命百岁。”
王安风身形微震,淡淡的血丝自瞳孔处浮现。
眼前那少年面目,逐渐和倒在血泊之中的白虎堂武者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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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星宿榜后患(2/2)
雨落如注。
倾盆之雨落在风字楼旁的竹林里面,落在行人手中所持的青伞上面,顺着伞面滑落在地面上,混杂了泥土,化为泥泞。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金铃突然便随风而震,声音自上而下,有如苍穹之高远。
金陵之下的红艳绸布狂舞。
那黄衫少年已经准备收剑,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可看,也逐渐散去,其身后的那名抱剑武者睁开眼来,暗中提起的内力散去,更添三分懒散之意,那少年好友自旁边走过来,大笑打趣。
“哈哈哈,慕容你勿要恼怒,今日我坐庄。”
“去找个清倌人,给你去去火。”
一切皆是正常的轨迹。
唯独风字楼下,孤身站着一位藏书守。
雨落如帘。
叮呤当啷的声音自上传下,金铃悠扬高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那抱剑武者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不安,须知他虽不是甚么中三品高人,可也有近七品的功力,修行的更是世家不传之武学,有神而明之的本能。
微微抬头,更是察觉了眉心处传来刺痛之感,似有长剑锋锐,点在了自己眉心,眉头不由得锁起,右手张开,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掌心已浮现一层细腻冷汗。
雨势渐急,此时天有雷霆,如龙游动,将这一方天地照地通明,突然有铮然剑啸之音大作,一道寒芒将这雨幕劈碎,闪电般出现在了那黄衫少年身前,抱剑武者本能拔剑而出,却在此时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内有血丝,心中陡然生出了偌大寒意。
有七品以上武者,因他而亡!
心中浮现明悟,身躯则有一瞬本能的僵硬,看着那一道残影破空,掀起雨幕。
天穹雷霆一瞬即逝。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铃音至巅峰后渐趋平和,一道寒芒旋转着朝天而起,继而坠落,铮然鸣啸声中,倒插于青石路上,这些青石被雨水冲刷地干净,越见清幽,长剑剑锋很快地被雨水沾湿,微薄的雨雾顺着剑脊两侧的锋刃朝着下面滑落,吟啸声音越低,却渐渐趋于悠远。
那抱剑男子僵在一侧,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两句并不连贯的诗词。
来如雷霆收震怒。
天地为之久低昂。
众人方才因为雷光而受到影响的视线恢复,被剑光斩碎的雨幕也重新恢复原本模样,在这雨幕之下,有青伞碎裂如蝶,片片纷飞,那黄衫少年身躯颤抖,面庞惨白,两名侍女手中的青伞已不知何时已裂,自身却未曾受损,只是面色略有惊怖,线落在了蓝衫少年手中所持兵刃之上,
只不过是一柄竹伞。
那伞越发普通,她们心中越见骇然。
她们身为世家子的侍女,自然不是不通武道之辈。
自然明白,能以竹伞斩出方才的那一剑,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更为清楚地知道,这身着蓝衫,被众人称之为老好人的少年藏书守,在剑道之上有多么令人惊讶的造诣。
这本不是一介少年能够使出的剑法。
王安风低垂了眉目,手中竹伞架在了那少年肩膀之上,手腕微动,竟生出了悠长的剑鸣声音,将这周围雨雾搅碎,也将那少年垂落的黑发搅碎了些许,落在雨水之中。
不远处,其好友被骇地目瞪口呆,随即便涌现出了怒意,他们并未曾直面放下那一剑,是以不知道那颤抖着坐倒在地的黄衫少年心中的恐惧,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侮辱,本能地便拔出了兵刃,呵斥出声。
王安风呼出口气,缓缓直起身躯。
一怒杀人,是豪侠的做法,但不是他的。
爹说过,江湖上,天地间,牢笼里。
杀人并不可耻,但那应当是最后的选择。
倚仗武力,肆意妄为的人,离开了武功往往便一无是处。
盛怒者,当不杀,怯懦时,应不惧。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爹的忌日,八年前的记忆,那些尚未明白的教诲在此时又浮现心头,临去的时候,他抚着自己额头,依旧还是在笑,说的话都是自己当时根本不明白的,但是现在却有几分通透。
真正堪称之为人的,在大是大非面前,纵然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寻常一介书生,也会挺直了自己的腰脊,而那些仗武力横行者,却大多会跪倒在那些更强者的脚下,卑微如尘。
面对着手持利刃,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过来的少年,王安风微阖双目,心中的暴虐情绪略有消解,雨落在身,立于风字楼下,却恍然回到了大凉村中,春日渐浓,记忆中有消瘦男子轻笑,随意谈天说地,许多言语归于苍白,也有数句话滋味越加浓厚。
握伞的手掌微松,轻声念道:
“人,高于武。”
“以‘我’为尊。”
爹娘虽然离去,但是他们为人的道理,却仍旧还在陪着自己。
王安风心中略有暖意,似乎看到了那男子轻笑,诸般杂念,瞬间收伏,却与般若掌精要相合,佛门金钟罩内力突然加速,却不显得丝毫突兀,自然而然,七十二手使破要诀于心中流淌而过。
手持利刃,却在以更高的层次俯视着自己,手腕一震,便有无形气劲萦绕在了竹伞之上。
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此心,安在?
青伞抬起如剑斜斩,剑气搅动了雨雾,使无形化为实质,怒喝的少年面色瞬间僵硬,看到了那道剑气斜斩而出,雨雾萦绕,宛如纷飞之燕,斩破了雨幕,落在竹林之中。
有青竹轰然倒塌。
森锐寒意顺着众人脊骨向上蔓延。
少年手中竹伞打开,遮蔽了外界风雨,金钟罩自发运转,乃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佛门禅宗,最重开悟,一念成佛,金钟罩第二关超前跃了一大步,越发精纯的内力将周身沾湿的雨水蒸腾而起,化为雨雾。
王安风此时心魔已散,却也未曾否认自己方才所做事情,手持青伞,未曾俯身行礼,只是平声道:
“抱歉,我今日确有急事。”
言罢转身,不在在乎他人反应,颇为通达之意,掌中青伞微转,有雨幕落下遮在身后,少年蓝衫,负剑而去。
众人久久未言。
那抱剑武者奉命保护慕容家的十三公子,后者不受看重,是以他也并非真正高手,可毕竟已接近了七品境界。
本来可以与王安风一战,偏生他是个剑客,见到了这般精彩的剑术,早已经目眩神迷,就算是这位慕容公子在他面前喋血,恐怕他也会感叹于剑术之大美。
此时略有回神,顾盼左右,所见众人神色呆滞,虽然不是自己出剑,可身为剑客,与有荣焉,脑海之中,另有两句古诗浮现,与先前所想,正好合为四句一阙。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念头至此,心中之快意如同饮酒大醉,酣畅淋漓,不由弹剑作响,将那四句古诗曼声吟出,复又连连摇头,赞叹出声:
“好好好,好剑术!”
声音落下,却发现周围之人闻言都看向了自己,目光诡异,突然回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自家少爷方才受了惊吓,自己却如此行为,极为不妥,面容不由微僵,略有尴尬之意。
那位黄衫少年被侍女搀扶起来,心中的战栗尚未消失,只觉得自己挑战,或者口出不逊,竟然遭受了这般威胁,实在是没甚么道理,我骂了你,你骂回来不就可以?
用得着那样吗?
心中恼怒,按着习惯,张嘴便要骂天骂娘,开口之际,眼前却又闪现过了方才的凌厉剑光,脖子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竟然开不了口,心中正欲哭无泪,便看到了自家侍卫弹剑赞叹,越发恼怒。
抬脚想要狠狠地踹上一脚,却腿脚发软,使不出力气,反倒像是幼童闹别扭一般,咬牙道:
“还不去追?好好教训他一顿!”
侍卫略有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便在此时,风字楼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一道苍老声音传出,声音平淡,隐含孤高,道:
“今日夜里,不必再来洒扫,明日早来,再将青竹除去。”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声线似有缓和,似在赞叹,却又似乎只是众人错觉,道:
“剑术不错。”
数息之后,远远离去之处,传来少年声音。
“多谢前辈赞誉。”
虽然距离不近,却吐字清晰,其音如龙吟长啸,震荡雨雾,显露出了颇深的内功造诣,显然已入九品,根基扎实。
那慕容公子闻言先是微呆,继而便反应过来开口之人身份,面上神色于瞬间僵硬。
任长歌。
上三品。
娘希匹。
惹不起。
白吃亏了。
心念至此,面上浮现出了挫败之色,而在潜藏的暗处,不知多少方才升起的念头,被老者一声招呼,一声赞叹,给极为粗暴地连根拔起,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星宿榜新晋武者,似与‘长歌行’有关。
归属于学宫,并非漂泊武者,无法吸纳。
这样的评价迅速出现在了数个势力中层执掌者的桌面上,处于正道者一笑而过,并不在意,而有一些却于心中暗恨,畏惧其威,将原本用于收服王安风的计划打消,另寻目标,吸纳入教。
ps:第二更……
佛门呐,没有魔念怎么变强……
第八十九章 江湖消息——(12)
天地广阔,上下四方为江湖。
今日有秋雨连绵,但是江湖上的消息,却要比往日传地更快些,偌大的扶风城笼罩在了雨雾之中,增加了许多幽静,有身披蓑笠的武者踏足在青石板上,疾行而去,青石板上的积水被踩得泛起涟漪,复又归于平静,倒映着高远的苍穹。
有飞鹰振翅而过。
薛琴霜一身男装,手持青伞,循着酒香走入了一间酒肆当中。
外头风雨虽大,但是她一身修为已经称得上一句深厚,并未曾遭了‘灾’,自有小二勤快地将桌子以沸水烫过的白布擦拭了干净,少女落坐,视线落在小二手掌上。
以她的眼力,轻易便看出这小二身有些‘铁砂掌’一类硬功,是以能拿着那泛着滚滚白气的抹布,思维略有发散,想到若是没有了武功,又该如何做到这一点,复又想到,没有了武道传承的世界,人们的生活和历史,又会是如何去撰写?
薛琴霜微微出神。
想必,也有不一样的精彩吧。
心中略有感触,小二已经将烫过的美酒送上,并一碟凉菜下酒。
酒香扑鼻,少女稍显茫然的眸子里闪现过了光彩,回过神来,于心中哂笑,却又觉得秋雨时节,总会令人有许多感触。
也很适合独自饮酒。
秋日本就不是适合呼朋唤友的时节。
抬手自斟,不着急饮酒入喉,而是先轻嗅酒香,观其色如碧玉,眼中浮现满意之色,抬手,嘴唇轻轻沾在杯沿上,突然听到有人低语,却偏生极兴奋,是以那声音几乎是在往少女耳朵里头钻一样。
“听说……”
薛琴霜继续饮酒。
“那扶风藏书守……”
抬手饮酒的动作微顿,薛琴霜原本微阖的眸子张开了些,手中酒杯未曾放下,似乎仍旧还在轻轻啜饮,心思却已经放在了那开口说话之人,也注意到其方向,应该是在自己之后进来,只记得其步伐匆匆,满是的水气泥泞。
为何会与王安风有关?
薛琴霜心中略有些好奇,滋味浓厚的酒液也变得单薄。
外面的雨还在下。
那边酒客先是拈起了几颗茴香豆扔在嘴里大嚼,复又连连饮酒,烈酒入喉,将雨日凉意尽数驱散,舒舒服服呼出一口气来,方才注意到同桌好友威胁的目光,讪笑一声,回想了下方才所见,心中感慨,不由叹息道:
“那扶风藏书守,怕是应当在地煞榜单之上啊……”
周围数人闻言惊异,须知这星宿榜只纳入弱冠之前的少侠,以战绩而论,地煞者几乎都可以做到八品无敌,而对那位藏书守的评价,是这扶风城中,任何一个武者都说得出来的。
毕竟这位少侠的武道风格,未免太过于极端。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似乎给了开口之人眸中独特的享受,他嘿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将自己方才所见讲述出来,但是他毕竟只是旁观,言辞之中,自然颇为失实,又想要看到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故而难免有夸大之处。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持伞对敌。
一‘伞’之下,便有剑气暴涨,斩碎雨幕。
七品武者,自叹弗如。
已经收手的上三品宗师,极为赞叹。
每说一句,便会令旁人惊呼出声,也使得那人越发得意享受,站起身来,一手拎着那酒壶,一手握着酒杯,踉跄两步,复又将那一首咏剑的诗词吟诵而出,周围众人虽然知道难免夸大,但是同为武者,甚至也有使剑为兵的,难免心向往之,一时间颇为喧嚣。
薛琴霜手中酒杯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她将这酒樽放在桌上,看了看外面雨幕,突然感觉自己原本想法是错的。
秋日并不适合孤身饮酒。
而应该去雨中比剑。
若是和她比剑的那一位身着蓝衫,手持木剑,挥手便是剑气纵横,便是最好。
秋雨下,酒肆中,木桌旁。
白衣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壶,嘴里咕哝道:
“王安风……”
“何其狡猾!”
扶风城南,一处幽深小院隐于繁华之所,青石所成,雨幕之下,越见苍幽。
按照《礼考工记》的要求,此处城南,应该是官员办公之所,但是扶风城大,自有变通,四方都有官员衙门驻留,城南则是官员家眷,朝中勋贵世家所住,院落是三进的格局,隐隐能够听得到琴韵清幽,自其内而出。
前些日子暗袭王安风的轩祝正坐在一处楼亭之下,右手把着个酒樽,看着外头的落雨,似在出神,而那位大姐头于雯则在内堂之处,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阖双目,双手背在身后,听着一阙琴音。
她今日里未曾持拿那柄如若马匪军汉一般的战刀,身上穿着一身裙装,此时阖目安静聆听,倒是不愧于王安风当日里心中所想,真如大家闺秀一般安静文雅,室内琴音袅袅断绝,有一道温柔女声传出,道:
“外面风大,何不进来?”
于雯睁开眼来,看着外面的落雨,摇头笑道:
“不了,姨娘,外面这雨很是舒服,姨娘的琴声也是好听。”
似乎有无奈的轻笑声传出,片刻后便有黑衣青年踏步出来,手里捧着个银盘,里头盛放了诸多精致点心,凑够了八样,抬手递过,道:
“宇文小姐,主母从天京城带来的八样子,你不最是喜欢?”
少女眸光轻转,给那青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抬手将那银盘中间的点心拨动开了些,露出了个景致的小酒壶,于雯面上浮现喜色,方才抬高了声音,道:
“多谢婶娘,也麻烦定松大哥了。”
黑衣青年知道这一句话里两个意思,气极反笑,摇头道:
“定松身为家将,当不得一句大哥。”
于雯吐舌一笑,熟极而流地将那天京独产,概不外传的美酒放入怀中,抬手拈起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双眸微眯,如同弯月,便在此时,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鸟鸣声音,纵然在风雨之中,依旧清晰可闻。
黑衣青年抬眼去看,却见到那因为雨云累积,而越显高远的苍穹之上,有一只黑羽雄鹰敛翅而下,于雨幕中划出来了一道黑线。
如同边关猛将射出的箭矢一般。
黑衣青年定松略有恍惚。
正茫然间,怀中突然便多出了一物,正是那个银盘,青年下意识地抱住,就看到了眼前少女抬手让那雄鹰停在自己手臂上,自鹰爪上解下来了个东西,眸子微微发亮,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有兴趣的事。
仅以左手将那信笺抖了一下,展开去看,定松眼尖,瞅到了个陌生姓名,似乎是个男子,心中微怔,浮现挫败无力,却又自心中胡乱安慰道。
没事,王安风。
风,多俊雅的字,没准是个姑娘家。
就是这个安字有些碍眼。
可看着于雯的反应,这安慰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不必说他身为家将,纵然是陌生人的信笺,也不能偷看才是,可心里面有东西却令他克制不住自己,偷眼将那信笺看完。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今日于风字楼外与人交手,其剑术修为极强,纵然其余功夫寻常,亦难挡其辉。
暴起之下,可杀八品。
能以竹伞而为剑气。
于雯双眸微亮,将那雄鹰扔向天空,门内女子听得了外头的动静,好奇开口道:
“青竹……怎么了?”
化名于雯的少女想了想,未曾将那信笺收起,道:“是一个很有趣的……嗯,很有趣的朋友。”
“姨娘若有兴趣,我可讲讲他的故事……”
其内声音微顿,便有女子轻笑,道:“那你便进来罢……”
少女跃步进去,外头的黑衣青年将自己脑海中杂念压制,视线垂落,打算把那银盘收好,却看到了少女咬过了一口的糕点,松软的点心上印着小巧如月的牙印,在他眼睛里面越放越大,如同幽魂,挥之不去。
身子微微僵硬,面上一阵发烧,浮现出了丝丝晕红,抬起眼来,不敢去看,伸手将那点心转了个圈,嘴中念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没看……没看,想看……”
直到转了过去,方才重重松了口气,身后满是冷汗。
竟比沙场厮杀,更为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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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少林寺’的属下和势力(2/2)
雨势渐小。
扶风学宫,风字楼处木屋。
王安风跪坐在地,前面一张黄纸折成了牌位,前面三根香已经燃尽,尚带着些火色的灰烬给风一吹,便四下散去。
少年睁开眼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是离伯亲自安葬,而且他也说了自己没有兴趣留下什么牌位,是以就连作为他独子的王安风,竟也只能拿黄纸去折一个替代品。
木香燃尽产生的香气在鼻间萦绕。
王安风心中的压抑和阴郁也终如雨过天晴一般全然散去,看着那黄纸牌位,突然有些分不清楚,所谓的祭祀,究竟是在告慰先灵,还是在解脱自己?
这一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少年起身,往年烧香总会感觉腰腿麻痹,得要缓上很久时间,现在已有了不俗功夫在身,记忆中那种感觉,倒是许久没能够体会,将黄纸牌位拿起,点火烧着。
看着那熟悉的名字被火焰所吞噬,继而逐渐散去,王安风敛目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方才收拾好了心情,取来了扫帚簸箕,准备把这些遗留下来的灰烬打扫干净,可就在他手掌刚刚触及到扫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冷然声音。
“回少林寺一趟。”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反应过来,神色略有变化。
赢先生?
往日里,无论是先生还是师父,都没曾主动要求他回到少林寺中。
今日既然如此异常,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少年心中想到此处,不敢怠慢,急急将门窗关好,回身盘坐在了床铺之上,抬起右手,露出了那一串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
眼前熟悉的木屋,空气之中萦绕的淡淡香气,尽数散尽,化为了少室山风光。
风字楼外。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缓步过来,右手持拿青伞,左手则是提着一壶好酒,略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座木屋,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犹豫片刻,终究是心中担心,踏步靠近。
她并不是初入江湖,知道在酒馆听到的事情,最多只能相信一半。
武力必然是夸张的,要说王安风能够七品武者拜服,自认为不如,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她喝得大醉都不可能相信,可事情的大致经过应该还算可信,也正因此,她才在战意浮现之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她所认识的王安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绝无可能。
驻足在了木屋之前,薛琴霜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敲响门扉,既担心王安风心境,又怕自己孤身一人,主动前来探视,引发了少年误会。正在心中迟疑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神色微怔。
木香。
而且是专门祭祀所用。
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今日在酒馆听到的传闻之中,那迥异于往日,三言两语便直接拔剑出鞘的少年,薛琴霜心中略有明悟,再看向这紧闭的木屋时候,眼神不可遏制地柔软了下来。
掌中青伞微转,并不叩门,手中拎着酒,本来是打算先将少年灌醉,此时倒是大可不必。
现在应该让他自己一个人。
幽深雨幕之中,白衣少女黑发垂肩,手持青伞,转身离去。
少林寺中。
王安风方才站稳,就看到了身前竟然只有赢先生一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心中略有疑惑,上前见礼,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先生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文士看着山外风景,并未曾立马回答,似在思考问题,片刻之后,身子微侧,看向身后少年,缓声道:
“你来这里,也有一年了。”
王安风不解其意,点了点头,道:
“嗯,一年多些了……”
他自去年夏天时候,捡到了彼时还不是佛珠的护腕,然后进来了少林寺中,认识了师父,赢先生,以及二师父,一路修行,两边时间若是加在一起,约莫也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
文士颔首,视线从少年面庞擦过,道:
“今日,带你见一下此界下属。”
王安风闻言微怔,随即便在心中生出不可思议的感觉。
下属?
这少林寺中,他所见的人便是三位师长,其他人很少遇见,就算遇到的,也只会有本能的反应,能说出的话,翻来覆去,并不多,就如同是一种极为逼真的墨家机关人。
因而听到了赢先生说要让他见一下‘下属’,他心中一时竟浮现了不敢置信的感觉,赢先生看他一眼,并未开口,随手将一张面具扔给少年,道:
“盖在脸上,今日只是带你看看。”
“勿要多言。”
王安风接过面具,看到这面具色泽沉闷,如同积累的雨云一样,却偏生有着极为古朴的纹路,看上去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
这面具……似乎比不带更为显眼。
少年心中浮现不解。
面具不是刺客为了遮掩身份的道具吗?为何会如此……刻意?
堂堂正正使用?
第二身份?
心中稍有明悟,少年抬手,将之覆盖在了面庞上,继而便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扫过自己身躯。
右手抬起,这股力量在手掌中纠缠,化为了一条暗金色的长龙,只在他五指间游动,隐隐竟然能够听得到龙吟之声,将王安风吓了一大跳,身形微抖了下,继而便明白,这怕是这个面具本身的作用。
被设计地过于刻意的面具,会使得本身面貌不被人注意,更容易遁逃。
原来如此。
王安风微微颔首,自以为明白了这面具设计者的初衷,抬手握拳,那金龙缠身,虽然极为华丽威严,但是王安风却能够感觉得到,这金龙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看上去很厉害而已。
少年的思绪略有发散。
掩藏身份的作用,只用普通面具就能做到,就算是想要作为第二身份,也有各种方法,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大价钱,打造这么个没有用处的宝物。
打造这面具的人,真的是令人捉摸不透。
少年在心中下了判断,随即便跟在了文士身后,远处吴长青抬眸,眼瞳映照着那条金龙的光辉,令老者回忆起来某些并不很愉快的记忆,道:
“原来先生留下了那颗遗珍,是为了让风儿能参与到那些事情中。”
“这面具,倒是能掩饰修为身份。”
翻过了一页菜谱,老者瞅了一眼那边,咋了咋嘴,摇头道:
“这么久没见了……”
“那些人的东西,还是这般花里胡……”
扶风郡北武城。
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端坐在自己房间当中,双目微阖。
他的心中,此时满是挣扎,越演越烈。
他一个月之前,莫名其妙就被一位高人拉到了一处类似于洞天福地的地方,他在那里见识了堪称难以想象的枪法,并依仗其那一次的感悟,成功在帮派争夺之中,击败了自己最大的对手,吃下了很大的地盘和生意。
若是能彻底将这些好处吃下,只要全部吃下去……
他的巨鲸帮,几乎可以角逐未来北武州城第一大帮派。
只要他的实力,再向前踏出一步。
公孙靖的手掌,因为胸膛之中沸腾起来的野心而微微颤抖。
可那覆盖面具,深不可测的人身后,究竟是粉身碎骨的深渊,还是平步青云的高阶,他是正,还是邪?
男子脑海之中,复又想起了负手而立,青衫随风而动的男子,这道身影逐渐在他脑海中放大,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冷然的声音如同寒冰,将那一腔热血野心扑灭。
心中有恐惧在滋长。
这种因未知而出现的恐惧,竟比当年沙场厮杀还要来得令他坐立难安。
正在此时,他手掌当中那所谓的‘信物’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光辉。
在这一个月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将这珠子扔掉,却又不止一次地将这念头打消,此时微光亮起,心脏微微一紧,下意识便将那珠子死死握在了手掌心中,不肯有丝毫放松。
视线落在书桌上一行诗句上面,心中安慰自己,能够写出这等诗句的,必不可能是大恶之辈罢……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下一刻,公孙靖雄壮的身躯已经消失在了这巨鲸帮驻地当中。
少林寺中。
足以问鼎北武州第一大帮的帮主。
武道七品高手,手下帮众已然过千的男子,双手抱拳,朝着赢先生和王安风,深深拱手行礼。
“晚辈公孙靖……见过赢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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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龙首与王堂主(12)
青衫文士坐于竹椅之上,只随意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回应。
但公孙靖心中却已经微有放松,抬起头来,那青衫文士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只是散慢坐在那里,便充塞了他的全部视线,左右天地万物,尽皆黯然失色。
他曾在军中为校尉,自然明白这等情况代表着什么,不由得心中畏惧,面上神色越发尊敬。
在那青衫文士周围还有一人,看其形体,应该是男子,只是似乎较为清瘦,一身蓝衫,面庞之上覆盖着一张面具,遮蔽了原本的样貌,而且只是垂首而立,虽然看不清楚神色,但是从肢体动作上看,对于那文士极为尊重。
这应当是这位‘龙首’的弟子辈罢……
公孙靖心中略有明悟。
这种身形既可以说是消瘦男子,但是要说是未曾长开骨架的少年人,也未尝不可。
不过,今日里带弟子辈来此,又是为何?
是要大力培养吗?
心念至此,眼角突然有流光浮现,公孙靖视线落处,原本发散的念头瞬间僵硬,瞳孔微缩,看着前方,看着那身着蓝衫的面具人右手摊开,看着有金色的气流缠绕浮现,在其手掌之中化为了一条金龙盘旋。
看到了那金龙缠绕在了蓝衫男子的臂膀。
龙首回望,似在好奇地看着自己。
公孙靖的心脏几乎在瞬间停跳,继而便疯狂加速。
大量的血液涌入了大脑当中,令他的意识略有茫然,恍恍然如在梦中,血液流动,耳畔几乎听到了哗哗的轻响,如同海啸,如同大漠扬起的风沙。
如此……如此精妙绝伦的控制力?
而能为如此细腻控制的同时,气息未曾有丝毫的外泄,未曾引动天地之间丝毫的异状。
公孙靖倒抽了口冷气,双眸移开,头颅低垂不敢再看。
有声音在心中颤抖。
四品!
唯独有四品以上高手才会对于源自于外界的天地之力有这种程度的操控程度,那金龙如此灵动,若说是越过了四品关隘,成为宗师的上三品手笔,他也是信的。
这些判断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王安风眼中这中年男子依旧沉稳,行礼之后便将目光移开,垂落,行为举止颇为干脆利落,虽然尊重,却又显得不卑不亢,心中暗赞。
殊不知其内心正如有千军万马,肆意交锋,打得天昏地暗。
他原本认为,这处‘秘境’恐怖之处,在于其未知,在于其高深莫测,在于他并不知道那位赢龙首的底细背景。
但是此时却又升起了不同的看法。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会越发恐怖,那知道的些许讯息,并不会令你心中略有安稳,而是在一次次地将你心中的预期打得支离破碎,让你明白,你先前所想的,距离真相差的有多远。
公孙靖微阖双目,将自己的眼神遮掩住,不被看穿,脑海中有一道道的身影浮现。
有之前展现了一身悍勇枪术的沙场宿将。
那自称龙首,深不可测的青衣龙首。
以及……眼前这终于能看出些许底细的男子。
正是他看出的细节,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一位连弟子辈都逼近了上三品境界的强者,其本身修为能够到达何等境界,而一个拥有数名上三品的组织,究竟是有多么可怖,而展露出的力量,是否……
心念至此,公孙靖将这念头斩断,将自身大脑放空,使得自身如在苍穹大漠之中,心境平之如水,不敢再想。
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彻底拜服在这力量之下,失却自我,如同傀儡。
公孙靖面容神色变化,瞒得过王安风,却瞒不过文士。
赢先生懒散靠在竹椅之上,看着眼前男子神色从惊怖畏惧,迅速重新镇定下来,眼中浮现出了颇为赞赏之意。
手指轻轻敲击在了竹椅扶手之上,做玉钟龙吟之声,震荡左右,洗涤杂念,公孙靖身形微震,只觉得压制住的那些念头在这声音之中彻底消散,一时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内功功体隐有提升,心中微喜,却在此时听到了耳畔声音。
“心境不错。”
心中悚然一惊,抬眸便看到了那文士靠在竹椅之上,形态懒散,右肘支在扶手,手掌托在面具之上,虽然其面目尽数被面具遮蔽,但是公孙靖却似乎看到了那戏谑玩味的神色,虽在赞叹,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嘲弄不屑,一时间心中沉郁,无力之感越甚。
如同被彻底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不见天日,不见皓月,不见晨星。
但是多年经历给予了他足够的经验和应变本能,抬手行礼,道:
“当不得龙首夸赞。”
赢先生随意颔首,似不在意,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之上,开口道:
“你今日来此,想来……是做出了决定。”
公孙靖身形微僵,他从未想到,眼前这男子竟会如此直接地发问,而且问题极为尖锐,正在他心中最为无力之时出口,心境略有失衡,可此时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略微思量,便抱拳行礼,道:
“自然。”
文士依旧懒散,得到了答复也并不在意,随意道:“你上次并未取了玉简,想来也未拿过本座所要的东西,那这次,便去看看,你做得到哪些……”
言罢随手一挥。
周围环境便于瞬间剧变,自山巅之上,归于了平地。
有泉水淙淙,竹林密布,一颗巨树冲天而起,不知分出了多少的分叉,如同蛰伏的巨龙,伸出的树枝之上,以红线垂落了一面面玉牌,这场面极具震撼,公孙靖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老树,看那绿叶遮蔽了天日,唯独阳光穿破叶的缝隙,投下斑斑点点,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光如雨。
正在此时,那些玉牌略有浮现流光,其中一面便挣脱出来,朝着公孙靖飘落。
男子本能将其握在手中,只觉得入手温软,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上等美玉,正反两面都以极为精巧的手法,镂刻了细小清晰的文字,尚未看得清楚上面所写,便看到眼前青衣龙首随手指了指旁边那蓝衫男子,道:
“今日之后,你归属于他管束。”
“称他为堂主。”
“可有异议?”
公孙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中震撼于‘堂主’这称呼代表的含义,面上却仍算镇定,转身朝着尚有些弄不明白局势的王安风抱拳行礼,道:
“公孙靖,见过堂主。”
声音微顿,继而便略有沉肃,道:
“麾下三千巨鲸帮子弟,愿为堂主驱驰。”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满脸茫然之色被面具完全掩盖,没有被看出问题,但是却未能做出回应,文士眼中浮现一抹不愉,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以凌空气劲控制了王安风身躯,让他冲着公孙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面具之下,则是眉头微皱。
颇为不善地打量了下旁边的少年。
……………………………………………
少室山上。
吴长青看向不远处产生异变的那一片天地,脸上神色略有无奈,这世界早已不是初来时候那样的完整,所谓变换了天地,其实距离少室山不远,只是文士以自己手段,遮蔽了王安风两人视线而已。
他在外面,看地倒是清楚。
手中医书翻过新的一页,老人摇头,轻声咕哝道:
“竟然把长情树直接拿来用,那可是七夕挂红绳玉简的。”
“先生他也太……太胡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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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中秋渐进,故友现状(22)
扶风郡北武城中。
巨鲸帮驻地。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了他书房当中,因为他事先已经下了命令,禁止自己的手下进来,是以这整个驻地中的人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帮主在方才曾经离开过这里。
男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耳畔听得到熟悉的练武声音,许久未曾动弹,直到练武的帮众练完了一整遍刀法,呼和声音渐止,双目中神彩方才微动,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鲜活起来。
复又沉默片刻,方才探手入怀,慢慢取出了那张玉牌,看着那正反两面清晰无比的细小文字,看着其上雕琢的华丽纹饰,手掌摩挲,察觉其上凹凸之处,真实不虚,心中竟然浮现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竟真的不是幻梦。
对方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恐怖的实力和背景本身,就已经是足以令他心中震怖难安的理由。
这一点无关善恶立场。
手掌轻轻摩挲着这玉牌,公孙靖面容渐趋沉肃,于心中挣扎,是否要扔掉这枚玉牌,将这不知是机缘还是噩梦的关系断绝,方才在那秘境当中,他虽然是臣服,但那只不过是迫于外力。
此时心中念头急转,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组织,一个拥有起码三位上三品宗师的隐世势力,此时正逐渐将自己的触角探及这个世界,他并非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师,也可以隐隐窥见这一变动为这天下,为这扶风郡带来的变动。
自身实力过于弱小,置身事外尚能保全,若是参与其中,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至此,公孙靖轻呼出口气。
当今之世,宗师极为稀少,但若放眼望向这整个天下,百年间江湖风起云涌,宗师一级的武者,并不能说是少见。
就只是单提大秦本身,便有七十二柱国,其中每一位柱国,若非是身具三品实力,立于武道玄通之境,便是能依凭神兵利器,独门功法,与宗师力抗不亡。
天下之数,可想而知。
天下之大,非秦一国,大秦之广,非扶风一郡,终人一生,未能窥见全貌,一郡便有纵横数千里辽阔,七洲近乎百县,习武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悠悠百年,总能出现一两位奇才,积累至今,方才汇聚了如此的武道盛世。
但是罕有一个门派就汇集至少三名以上宗师,其中还有两位绝非寻常,更为重要之事便是,这个门派势力正准备重新入世,其巨大的影响力足以将数郡的江湖波及其中,死伤不可计数不说,他本身一个小小的七品武者,陷身其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惜自己原本以为只有一两位宗师,尚且可以尝试。
公孙靖心中自嘲一笑。
可这玉牌虽然说是身份的证明,可若是对方将自己摄去那里根本不需要玉牌呢?
自己将其扔掉,必然会惹怒那势力中的高人。
到时候,非独自己,就算是亲近之人,恐怕都会有生死之难罢……
公孙靖微阖双目,呼出口浊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手掌握着那张玉牌,猛然用力,将其翻过来,抬眼看上了其中的文字。
若是现在已经不能脱身而走,那唯有拼死苦修,从那一处秘境中得来好处,尽可能提高自身修为,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风波当中,挣得那么一线生机。
真的是……上了贼船。
………………………………………
第二日。
扶风郡城里头下了好大一场秋雨,温度逐渐冷了下来,武者尚且还有内力护身,那些未曾修炼武功的寻常百姓,身上衣着已经渐有加厚。
风字楼中。
王安风抱着一本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周身皆是酸痛之感,不由得嘴角微咧,昨日他不知道为何,似乎又惹怒了赢先生,被狠狠地锻炼了一番。
可是究竟那里做错了,赢先生又不说。
少年心中颇为愁苦。
将手中书页翻过,脑海当中,复又想到了昨日在少林寺中,那个莫名其妙便成为了自己属下的男子。
巨鲸帮公孙靖。
他说他麾下有三千子弟。
三千人,大凉村里有那么多人吗?
王安风心中情绪突然便有些复杂,感觉自己明明尚未真正进入江湖,竟已和江湖有了许多联系。
还是说,纵然是身在扶风学宫之中,也已经踏入了江湖?
风字楼木门被人推开。
秋风送爽,一片落叶恰好飘入,落在了王安风手中书页上,算算时间,也已经快要到八月了。
也正是在去年八月,他才初步触及到了江湖,见到了那些时间门派的弟子。
王安风抬手拈起了那一枚落叶,思绪偏转,突然响起了去年八月十五时候的雏凤宴,想起了柳无求,想起了约定江湖再见的夏侯轩和皇甫雄,想起了秦飞,还有那带走了黑熊的小姑娘张听云。
人来了又走,便是江湖吗?
王安风松开手掌,任由那落叶垂落。
……………………………………
天河郡。
在这天河郡中,有人不知郡守,却绝无人不晓秦府。
当年天河郡主,强捆了道门当代行走成婚,是天河郡人为之而欢呼的大喜事情,上行下效,若将天下少女比作繁花,天京城是艳丽大方的牡丹,这天河郡的姑娘们,便是那刺最多的血蔷薇。
刺痛入心,而其妍丽入骨,动人心魄。
秦府。
“当彼以此招攻你,你便应该以翻身勒马躲过,继而趁势以玉女穿梭,供其数处要穴。”
“要是他再这样,你便要……”
花园当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端坐在了红木椅子上,脊背笔直,此时正一丝不苟地讲解武道,在他身前,一位眉目淑丽的少女正双手托腮,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听着少年讲解他最喜欢的武功。
草丛当中。
蹲着一位青年武者,其身形既已魁梧至极,又生地方正,眉宇间头颅一股坦荡之气,其脖子上骑着个年不过五六虽的男童,粉雕玉琢,却又透着顽皮,一直盯着那边两人,嘴角咧了下,挥手击空,低声道:
“哥哥也太笨了吧!”
“玉儿姐姐都送上口了,竟然在哪里讲解武道……我,我……”
以手抚额,连连叹息。
“我秦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下面的青年武者咧了下嘴,笑道:
“因为阿霄你出来的迟呗。”
秦霜翻个白眼,拍手敲在男子头顶,道:
“欠打。”
“不成……我得要去解救他们,走……”
正要出来,那边温言浅笑的少女似乎无意偏了下脸,这边一大一小两人身躯瞬间冰冷,再也动弹不得,许久之,下面的武者咽了口唾沫,干笑着道:
“我觉得……那什么……”
“我们现在可能不适合过去,你觉得呢,阿霄。”
秦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
“没,没错。”
“仙女一样的玉儿姐姐肯定不愿意咱们过去。”
那边少女收回视线,看向秦飞的目光依旧柔软,抬起手来,随意拈起了颗坚果,捏了一下,似乎过于坚硬,自己捏不开,便伸手递给秦飞,俏生生地道:
“飞哥哥,给我打开。”
秦飞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熟极而流地从少女手中接过,一边道:
“玉儿你也应该修行武功了,往后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那玉儿便时时在飞哥哥身边。”
“你……”
尚未走远的秦霄和青年武者身子颤抖了下,听着隐约可见的温柔撒娇,复又回想起了方才那如同恶龙般的视线,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女孩子,好恐怖……
青年开始认真考虑前往道门学派,出世修行的可行性。
而秦霄转眼却又想到了去忘仙郡时候见到的小姑娘,默默地给这句话加上了新的定义。
仙女一样漂亮的玉儿姐姐,好恐怖……
啊呀,不知道听云现在怎么样。
会不会想我。
……………………………………
道门。
一为身着道袍,却仍旧显得秀丽的女子抱腿缩在了一处阴影,身躯颤抖。
“我不要去见她,我不要……”
“太丢人了。”
“谁要教谁教去……”
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浮现了噩梦。
被一连串的问题打击到再也不敢收徒讲经的程度。
正在此时,她身上投下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道姑身子微颤,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悠远苍穹,道门云海,看到了白鹤振翅,舞于青松,更看到了自己的弟子,那个俗名道号都是听云的小姑娘,眼角浮现泪花。
张听云在那道姑身前蹲下,伸出手掌,在自己师父头顶摸了摸。
声音软糯地道:
“师父父,不哭。”
“不哭哦,乖……”
道姑眼角泪花越大。
“哇啊………………”
在道门的演武场上,有女子掩面奔逃,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端坐青石,手持拂尘的老者瞥了下嘴,心中咕哝。
这已经是第七回了。
真的是,这后辈不能心境结实些?
正在此时,老者看到了那小姑娘直起身子,她身穿的道袍略有些大,衬得小姑娘更为娇小可爱,看到她偏头思索了下,看向了自己这边,身子不由得一抖,但是面上依旧维持今日讲经长老应有的淡然,只在心中叫道。
她看向这儿了?
不对,竟然往这边走了?
够了,小丫头,停步,要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老者双瞳瞪大,似乎如此便能让小姑娘止步一般。
停步……
无量天尊,让这小丫头停步!
老者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当看到张听云缓步过来的时候,看到那未曾有丝毫杂质的眸子,面上本能浮现了喜爱的笑容,却在心中仰天惨叫。
无量那个天尊,太上师兄,你个老杂毛。
怎么还不醒过来!
老人心中欲哭无泪。
师弟我,我应付不来啊……
ps:第二更
第九十三章 自作自受(12)
时间不紧地不慢迈入了八月。
江湖上面每天都有极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这些有趣的消息经过了大秦和门派的筛选侧重,再依凭真各种各样的渠道,于七十二郡中流转。
近两日北地诸郡有两位中三品的高明剑客死斗,误伤了好些围观的好事者,南边儿群岛举行了三年一次的武斗,有宿老落败,又一位年轻一辈份的武者,踩着先辈的肩膀脊背,抬起头来,堂堂正正走上了江湖这出戏台。
青年此时心中意气风发,并未曾主意被他踩在脚下的,也曾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更不会想到在数十年后,若是他侥幸未死,也难免有这一天到来,但是这与此时的他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此时只需要尽情享受众人的崇拜,体会何为江湖快意即可。
诸如此类的消息,几乎每数日便有一个,往年倒是也有,可今年似乎要特别多些,有人赞叹这是前所未见的武道之盛世,却也有老者捻须轻叹,嘴里咕哝道,大盛之后,必有凶年。
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冲击之下,当日风字楼下,以伞为剑的藏书守难免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尤其是在对方故意收敛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现在即便是在扶风郡城当中,也只有些许亲眼经历了当时一剑的人,尚且忘不掉脑海中锐利的剑光,某位抱剑武者丢了自己的职位,而慕容家的公子则彻底丧失了说脏话的能力,其余人则是已经彻底没有了当初的热情。
只是对于一些人而言,在那些日子里造出了个‘神’,而未能将这‘神’给拉下来,以体悟到难言的舒爽,心中多少有些不大舒服,躲在暗处,看着那蓝衫的少年,将其行为放大而后曲解。
等着哪一日莫须有的事情东窗事发,以好抒发心中郁郁之气。
而在这之前,他们总还是很老实的。
唯独除去了一人。
王安风翻过了手中的书籍,对于那两道视线终究是没办法当作看不到,心中叹息一声,抬眼看着坐在自己数步之遥处的少女。
后者今日未曾穿了当夜所见的劲装,而是一身儒家深衣,通体黑色,袖口以暗金成龙雀纹路,显得端庄大气,长发以玉簪固定,也不看书,只是定定盯着王安风,见他回望过来,先是依旧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少年抬手扶额,心中叹息,已经是极为无奈。
这是第几日了?
自打那一日落雨之后,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之前那一次‘袭击’的记忆,王安风对于这位名叫于雯的少女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可耐不住她天天过来,也不主动开口,也不出手试探挑衅,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对着自己走神。
王安风可以确认对方在做白日梦。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那呆滞如机关般的眼神便叫做‘含情脉脉’,那毫无交流的姿态便是苦苦等候,只一个眼神的残影,便可以在大脑之中写出超过万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天下人最喜欢的,便是在为自己所相信的东西找出一万个理由。
而其中少年俊杰,才子佳人,便是这大秦天下,最为受人喜欢的桥段,老少皆宜。
学宫这等环境当中,似乎特别地容易滋生虚假的传闻,这数日里,已经是流言四起,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令他已难得清净,王安风本身本不在意流言,但是这学宫中毕竟有位名为薛琴霜的少女,便再也坐不住。
记下来手中典籍的页数,继而便将其合上,放回了原本位置,王安风走到于雯身前,道:
“……你赢了,于姑娘。”
“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于雯从美酒环绕的美梦之中苏醒,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口水,身形微僵,继而便意识到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意识到了周围古怪的目光,右手继续抬起,擦过了面庞,轻轻理了一下鬓角的黑发,气质依旧如同大家闺秀一般,道:
“什么事?”
“没有啊,在下只是想要和藏书守交为好友罢了……”
王安风微微颔首,抬手虚引向门外,示意出去再说。
于雯抿唇轻笑,端庄大方,起身时候,却身形略有僵硬,却是方才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一直跪坐,此时腿脚酥麻。
王安风站在门口回身看她,目中有所好奇,少女还了个大方的微笑,不愿示弱,右手垂下,狠狠地撕了一下大腿内侧,剧痛袭来,嘴角微微抽动,却借此挣脱了那种酥麻的感觉,勉强走了出来。
两人一路行至了风字楼畔,青竹之处,方才停下,王安风回身看着于雯,道:
“于姑娘,说罢……你来寻我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要说朋友之言,大可以不必。”
于雯笑了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落落大方,浑不似先前兵家气质,道:
“那,在藏书守眼中,你我已是朋友不成?”
王安风背后负剑,并不害怕,有心看看她究竟是有何意,便点了点头,道:
“……嗯,自然。”
于雯嘴角挑起,心中陡然便放松了下来,就连自己撕了自己的那一下子,似乎都没有那般疼痛。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谈,可偏生那一日跟姨姨说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那位一向不愿见人的长辈,却提出想要和这位好友见一见。
她终于体悟到了何为自作自受的道理。
思来想去,不愿意用逼迫手段,只好用少时从长辈处讨要糖果的笨办法,本来今日已经放弃,正准备想办法在姨姨那里推诿一二,未曾想这法子竟然见效,心中欣喜,复又想起了这些日所见,王安风每日里的言行,心中思绪纷乱,突然想到。
这位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些的藏书守,难不成身子里有个老迈的魂魄?
否则,为何对长辈们的手段,会对他奏效?
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按捺住,于雯看着王安风,道:
“既然已是朋友,那么邀好友赴宴,应该并不算是失礼罢?”
王安风微怔,尚不及回答,便看到了身前身着儒家深衣,玉簪束发的少女双拳抱起,其姿容端丽,气质大方如大家闺秀,面上神色却颇具兵家战将豪迈之气,朗声道:
“十日之后,八月中秋,我有一位姨姨当夜于宅中设宴,还望王兄能前来一叙。”
ps:今日第一更。
在前面章节还有一个错误,先前公孙靖的帮派应该是巨鹏帮,不小心打错,写成了巨鲸帮,已经更正,大家包涵包涵(抱拳)
第九十四章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滋生(2/2)
“设宴吗……”
片刻之后,完成了邀请目的的于雯已经神清气爽地转身而去,王安风目送其离开,看着手中的帖子,看到了其上隐隐的青松纹路,看到了笔墨之中均匀而纯粹的金色,神色略有郑重。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大凉山下的寻常少年,认得出这信笺所用纸张不凡,要比先前雏凤宴的帖子更好些。
字体清秀,却自成规格,虽出自女子之手,却隐见其大气风骨,显然是学自名家手笔,上头闻得到上等的熏香气息,醇而悠远,远比当日王安风买木香时候去的店家里,最上品的檀香更为纯粹,价值千金不易,却只是用来装点这信笺。
而最为关键,大秦在颜色上有极为严苛的传统划分。
暗金笔墨,并不是随意豪富之家能够使用。
少年拇指在信笺文字上轻轻摩挲,笔墨中暗金未曾有丝毫的晕染,敛目沉思,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只是不知道,有这等身份的人,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三品武者感兴趣。
脑海中略有疑惑。
先前王安风只是因为担心于雯死心不改,一直过来纠缠,方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事情至此,方才发现,这少女身后似乎比起自己所想的更为复杂,连带着这一场家宴,似乎都有了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呼出口气来,将心中念头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名帖收好,准备今日回到少林寺中,询问先生他们之后,再做打算。
因为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少年索性不回风字楼,而是径直转身回了自家木屋,准备淘米做饭。
虽然每日都会在少林寺中饱食一顿药膳,但是他每日里修行武道,所需进食本就比较多,又是正在成长的少年,每日只吃一顿,纵然能够补足修行所需,可要填饱一个长身体的少年,自然是远远不够。
只是……再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少年身上略有凝重,脑海之中,不住地浮现出那些话本当中,一顿饭吃下半头牛去的好汉,身材雄壮,膀大腰肥,挥舞着宣花大斧的莽汉子。
想到有一日自己也变成这般模样,纵然他并不在意自家容貌,仍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将这可怕的幻象从脑海当中祛除,却又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真有那一日,赢先生怕不是会将自己整日整日扔到铜人巷中。
等何时去了那一身肥肉,何时放他出来……
想到文士负手冷笑的模样,王安风后脊微凉。
茫然思索之际,顺手打开了米坛,却发现其中竟然已经见底,心中阴影更甚。
前些天才买过的吧?
莫不是家里遭了老鼠?
王安风伸手在米坛当中搅了下,未曾触碰到米粒,叹息一声,从腰间取出了朴素的荷包,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钱,转身离开,上了街道,径直前往一处相熟的米店当中。
片刻之后,王安风在米店老爷子古怪的目光当中,抱着一个褐色的米袋走了出来。
店内老者抚了抚须,他在这儿开米店也有数十年了,老客人都记得门儿清,这孩子曾问过是一人生活,可这粮食吃得是不是太快了?
难不成,武者都这般能吃?
可老家那小子,吃饭也没这么夸张啊……奇怪,奇怪。
眉头微皱,耳畔传来熟悉声音,道:
“老李,给我来上十斤好米。”
老人将那疑惑抛之脑后,笑着回应,道:
“来了,来了……”
…………………………………………
王安风怀中抱着粮食。
就如同抱着整个世界,胸膛之中洋溢着满足,正当转角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杀气,虽然未曾针对自己,且颇为隐蔽,但是王安风久经‘蹂躏’,对杀气反应几乎已成本能。
体内内力加速流转,身躯肌肉绷紧,随即那边便踏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和王安风擦肩而过。
少年的脚步停下。
一双黑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锋锐,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剑,极锐利,似乎能够看穿人心,看破远处的云雾,瞳力于数息之后,方才恢复了原本平和如水的模样,王安风侧身回望,已看不到那青年男子的身影。
可就在方才擦肩的瞬间,以他修行过的目力,已清晰地将那青年的面孔扫入眼底,看出了脖颈处皮肤不正常的变化,赢先生曾经送给他一张面具,因而他明白这是改容换面的手段,可最为关键处,便是那面庞处细微的凸起。
少年双目微阖,凭借自己过人的目力以及药王谷的学识,将那面庞凸起处复原到正常的人脸之上,原本细微的凸起便会变得更为狰狞些,也更清晰,纵横交错,约莫有十九道割痕。
王安风曾经见过这样的面庞。
在阿平的脸上。
此时正午,秋老虎的余威仍旧还在,阳光洒落在身上,尚有三两分炎热,但是王安风却察觉到有细微的冷意在自己心底深处蔓延,脑海当中回想起了一月之前的经历,想起了偷拐孩子的行路客,想起了充斥在房屋当中的血液痕迹。
以及那就连中三品高手宫玉依旧极为忌惮的邪派组织。
王安风没有开口,只在心中念出了那个名字。
丹枫谷。
沉默了下,心中本能浮现的想法操控了少年的身躯,他未曾朝着学宫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身,循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杀机,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走去,脚步平稳,只是浑身内力已经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行,金钟罩几乎要提高到了最强的程度。
丹枫谷。
门中有巅峰中三品强者坐镇,镇派兵器沾染有神兵灵韵,持之可以力抗三品宗师不败。
行为隐秘,心狠手辣。
堪称是江湖之中最为标准的邪派。
这些东西对于少年而言,都还太过于遥远,在他心中更为担心的是,这邪派的手下怎么会触及到了这扶风郡城当中,难不成又在这里暗中胡作非为?是不是还有如同阿平那样无辜的孩子落在了他们手中?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未曾打算鲁莽地直接参与进去,既然对方出现在了这郡城当中,肯定有自己的底牌和后手,但是若要让这个丹枫谷弟子在他眼前离去,偌大扶风郡城,他不一定还能找得到。
又如何说服学宫中强者帮手?
暗中跟踪,发现其隐藏之处,然后通知学宫中诸位夫子,扶风学宫以儒家道理立身,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心中正如此想的时候,前方杀气突然浓郁,王安风脚步不停,体内内力却略有提起,加速流转。
转过转角,便看到了那灰衣青年正斜靠在了砖墙之上,看到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直对着自己,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之中满是死寂,看到了青年的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之上,略微发力,从刀鞘之中抽出了些许森锐的刀身。
狭长的刀刃翁鸣,其上缠绕着难以令人忽视的杀气,映照着那双死寂的眸子,一齐盯着王安风。
少年的心脏骤停,继而加速跳动,周围街道的繁华似乎在瞬间远离自己而去,此时只剩下了眼前逐渐拔出的那柄战刀,几乎是瞬间,少年调动了内力,金钟罩钟鸣之声在体内震荡,将自己混乱了的心跳声音遮掩。
表面上则并未显出丝毫的异样,只是朝着前面行去,如同一个单纯路过的行人,未曾注意到青年略微拔出的刀锋及其恶意。
一步,两步……
直至少年踏过了那灰衣青年,后者也未曾暴起,王安风并没有松懈下来,依旧朝着前面不紧不慢地走去,在铜人巷中千锤百炼的感知告诉他,那青年并未离开,而是握着那柄狭长钢刀,跟在了他的身后,保持在三步距离。
那是一个恰好拔刀便可以斩下他人头的距离。
王安风心中微沉,知道自己恐怕小看了这些邪派中人,他此时仍算是镇定,准备随意找到一处酒馆落座,可就是担心此人看得出自己这一行为,下了狠心在这瞬间出手。
邪派中人,谨慎而又偏激,堪称疯狂,舍卒保帅的手段,用得最是娴熟。
在这种自己行踪可能暴露的情形下,为了避免暴露上级,斩杀追踪之人,趁乱逃窜,并不难以理解。
双手抱着褐色的米袋,在这遮掩之下,少年右手食指中指并起,有气劲缠绕其上,以药王谷指法的法门,全力一击之下,足以切金断玉,只等着在对方暴起的时候,以攻对攻,弹开其刀锋,瞬间拔剑,以伤换命。
对方方才泄露的气势,并未曾到了七品那种,让自己无法反抗的程度,而下三品境界,仍算是凡人,要害脆弱,被刺穿了喉咙,必死无疑。
只是可惜,会打草惊蛇,断去了线索。
心中打定了主意,更兼本身历经百战,王安风逐渐安稳下来,稳步朝前,却开察觉到后面的丹枫谷武者似乎开始失去耐性,混杂着暴戾的杀意越渐浓厚,耳畔听得到长刀摩擦刀鞘的细碎声音,心中微沉,右手手指之上,劲气隐蔽地加强。
一步,
身后武者的手掌彻底贴合在了刀柄之上,五指略微律动。
两步,
刀锋缓缓抽出一寸。
眸子越发死寂,却又显得疯狂。
三步,
杀气盈满,即将暴起喋血。
丹枫谷武者右手预备发力,王安风身躯肌肉绷紧,准备出手,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极尽危急,正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安风,这里,这里!”
身后杀气骤然停滞,王安风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方才分开未曾多久的于雯坐在一处客栈一层,正挥手招呼自己,桌上已有许多酒肉,前面还摆了一双碗筷,显然并非刚刚过来,正在等人。
身后那丹枫谷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微微一怔,隐蔽的杀气迅速地收敛。
王安风察觉身后杀气变化,知道对方以为自己是来此找人,而非察觉了他的身份,是以放弃了灭口的疯狂打算,心中微松,面容神色不改,无声无息间散去了指上劲气,朝着于雯所在之处,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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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这就是强者吧(12)
就如同他是真的过来寻找于雯一般,王安风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状,自然而然地在少女前面的空位落座。
直至此时,他仍旧能够察觉到那两道视线,不敢放松,为了防止于雯心直口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问题,少年在落座的同时,主动开口,道:
“关于之后中秋家宴的事情,我想了想……”
声音平稳,谈及家宴事情,于雯果然被吸引了主意,将原本想要问出的你怎么在这里压下,略有提高了声音,道:
“你,你你你……你已经答应了的,不可以反悔。”
王安风点头,道:
“嗯,主要还是心里有些问题,想了想,还是问一下你比较好……”
交谈进行到这里,就如同是出来吃顿便饭,顺便商量私事的朋友一样,在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这样的交谈每天不知道会重复多少次,极为寻常,并不值得多加注意。
丹枫谷武者心中最后的疑虑打消,收回了视线,便如同是寻常武者般,步幅不变,向前走去。
轻微的脚步声音越过了这一处客栈,朝着前面走去,王安风敛目,在心中默数了十七个数字,听到了那脚步声音微顿,继而便响起了踩到木质门槛时候的声音,以及老化的木质楼梯吱呀的轻响。
少年心中升起明悟。
那里应当就是他们的据点……
不,不能肯定,但是起码有七八分的可能。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敲击木桌的声音,抬眸便看到了于雯皱起来眉头,略有些微恼意地看着自己,虽身着了儒家深衣,此时面庞却已没有了丝毫端庄,看着自己道:
“跟你说话呢……怎么突然走神了?”
“王少侠,你今儿个是来消遣我的吗……”
王安风微怔,面上浮现歉意,摇头道:
“不……我,我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比较好。”
自然不能够随口含糊过去,那便真的如同消遣了,也不能够将本意说出,丹枫谷毕竟邪派,自家有这少林寺的后路,王安风并不曾打算将眼前的少女牵扯进来,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了一事,略微思量,便做出了抉择。
将怀中抱着的米袋放在一旁,王安风探手入怀,取出了那一张信笺,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未等眼前的少女开口,便开口说道:
“这封信笺的主人,恐怕身世并不一般吧?”
于雯闻言微僵,失去了先前恼意,视线略有偏移过去,道:
“怎,怎么了?”
“就只是一场家宴而言。”
王安风微微摇了下头,眼前的少女言行颇为直爽,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阴暗鬼祟的念头,少年索性将自己心中疑惑摊开来说,道:
“这信笺用的是掺了金的笔墨,咱们大秦上承周朝,礼数规则看得极重,这种笔墨,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使用罢?”
“我一介布衣白丁,就算稍微有些武功,也不应该引起这等‘大人物’注意……”
王安风声音微顿,并未曾继续说下去,他相信眼前的少女既然能够进入扶风学宫当中求学,想必绝不是愚钝之辈,剩下那些太直接的话不必说,对方也能明白过来。
于雯眸中闪过了恍然之色,明了了王安风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上下尊卑,君臣父子,都看得极重,寻常百姓直接受到皇亲国戚这一等贵胄相邀,心中喜忧参半,略有不安,以为有所隐秘目的,才是正常,当下略有头痛,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开口宽慰道:
“王安风你不要紧张……我姨姨她人很好的,和那些表面上和蔼的人完全不一样,这次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散心才过来住上些时间,至于,至于她会注意到你,也全部都是怨我……”
当下截取了中间一段经历,关于姨娘是如何知道王安风这个人,又是如何决定邀请他过去见一见,告知于王安风,后者心中方才略有明悟,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由来。
突然便又想到,在这位皇亲决定邀请之前,眼前的少女就已经颇为关注自己,结合先前跟踪袭击的事情,想来她对于自己还另有其他隐瞒之处,面上不动声色,对于这一点却颇为上心。
于雯不知王安风心中念头,略有忐忑地看着他道: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都已经跟姨夸下海口,你要是不去,我,我……”
眼前少女毕竟是帮着自己避开了一次厮杀的‘恩人’,虽然对方本身并没有这个自觉,但是王安风心中承她的情,心中思量这件事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变故,便抬手将那桌上请帖拿起,重新收入怀中,笑道: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于雯见状,略有些呆愣地道:
“你,你愿意去?”
王安风点头答应,突然察觉到了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却不含有恶意杀气,下意识侧身看去,边看到在这客栈后厨的门边儿站着一位身量挺拔的黑衣青年,此时正提着个小酒坛,定定地看着自己和于雯。
面目有三分熟悉,眼神之中,竟然在短短时间当中闪现过了茫然,不敢置信,痛苦,懊悔,愤怒,以及无能为力之后的释然,直至最后退缩和落寞,令少年身子一颤,脊骨上浮现了一层寒意。
不知道对方在这短短时间,脑海之中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复杂而微妙的神色变化。
而在这个时候,于雯也发现了王安风的异状,顺着少年视线,看到了黑衣青年,眸子微亮,起身挥手道:
“定松大哥,这里,这里……”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位才是和眼前少女一起约好的人,黑衣青年定松抱着那酒坛子,朝着这边走过来,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异状,剑眉朗目,身躯颇为高大却不显得粗蛮,自有一股燕赵慷慨悲歌的豪迈之气,走到这桌旁,落座下来。
那边于雯抬手已从青年手中夺走了酒坛,嘴里咕哝道:
“定松大哥,你怎么这么慢?”
定松抱歉地笑了下,道了声歉,目光随即落在王安风身上,笑道:
“在后面挑了些时间,不过,宇……”
第二个文字尚未落下,那边少女察觉不对,一脚落在了青年右脚上。
少女生来一股蛮力,而定松也舍不得以内气护身,反伤了少女,只能以脚趾硬生生吃了这一下,面容骤然僵硬,隐有青紫,慢慢转过头来,便看到少女笑容可掬,站起身来给他斟酒,道:
“埋怨定松大哥,是雯儿不对,这一碗酒,算是赔罪。”
少女一身儒家深衣,姿容端庄秀丽,此时右手倒扣那小小酒坛,左手手指略有翘起,轻轻挽住长袖,气质过人,浑没有先前那般直爽,而借着这动作侧过面庞,‘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的青年。
后者清晰地读出了少女眼神中意思。
若是敢乱说。
你死定了。
不,你就死了……
定松心中无奈,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少女给自己斟酒,心脏跳动堪比战鼓轰鸣,却以内力震动,遮掩了自己的异状,只是双眸深处,隐有迷恋,复又在脑海之中想到,宇文大小姐之所以不愿意让自己说出身份,是否是因为这个少年?一时心中又是胡思乱想。
王安风坐在那一侧,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正在此时,少女已经斟完了酒,示意王安风时候,少年摇头,笑道:
“家师不允许在下喝酒……”
于雯颇为遗憾地低声说了两句,诸如大秦好男儿怎么能够不喝酒之类,那位青年抬起头来,看向王安风,道:
“在下定松,不知道兄弟如何称呼?”
王安风此时仔细打量了下眼前青年,终于知道自己的熟悉来源于哪里,眼前的定松,正是当日众人从青锋解回到扶风郡城时候,傅墨夫子给人家挡了车的那一位,回想当日青年言行,少年颇有好感,抱拳回道:
“在下王安风。”
定松闻言,脸上笑容微僵。
王安风?!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想起来了当日大雨时候,于雯从飞鹰腿上解下来的信笺,以及其上文字,当日自己欺骗自己这是个少女,可眼前所见,正是个清秀少年,难得还和宇文小姐一般年纪。
心中越发挫败,只觉得自己先前所想,竟然成真,而宇文小姐今日将他也邀请过来,是不是打算暗示自己,她已经心中有人……
脑海之中,心绪翻腾。
忽而轻声叹息,定松抬手,重重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不言,少年从那沉郁的眸子里面,看出了祝福和放弃混杂的复杂神情,看出了挣扎和释然,身子一颤,头皮略有发麻,隐有拔腿便跑的冲动。
这位定松大哥,究竟又想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毫无头绪。
看着这位转头便毫无破绽的定松,少年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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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公孙靖的进展(2/2)
王安风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坚持下来。
他第一次有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多余的想法,若非是要担心那位丹枫谷武者隐于一处,察觉异样导致功亏一篑,他早就已拔腿便跑。
坚持到这顿饭吃完之后,王安风和定松于雯两人自客栈大门处分开,少年目送着那两人同行离去,方才转过身来,混入了人流当中,脚步放缓,以相较方才被跟踪时候慢了一倍的步幅朝前行去。
低垂了眉目,自心中默数了三十四个数字,并未转身,只以眼角余光迅速瞥过,看到了一处颇为老旧的客栈,看到了被人踩得颇为光滑的门槛,以及有着裂缝的木质楼梯,小二端着洗漱的铜盆毛巾,大步越过,踩在这楼梯上面,发出了令人不喜的吱呀声响。
视线一处即收,在旁人眼中,少年依旧面目如常,朝前走去,只是似乎吃得有些撑,速度稍慢。
王安风并未直接归于学宫,而是复又进去了旁边药店,买了些常用药材,又去了其他买了些其余东西,方才绕道回了学宫。
直到这蓝衫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流当中,在那有着光滑门槛,老旧楼梯的客栈之上,依靠在窗边的一位灰衣青年,这才转过身来。
右手从腰间那把狭长长刀的刀柄之上放下来。
微阖双目,自脑海当中回忆方才的经历。
方才那人,确实是和那两人认识。
出来的时候,脚步步伐和方才时候也不一样,慢了许多。
脑海当中重又仔细思考了数遍,确认未曾有什么遗漏,体内冰冷的内气放慢了流转,那种宛如千万把细密鳞刀掠过经脉的痛楚方才安稳下来,复又看了那客栈一眼,转身离去,或许因为心情略有放松,脑海当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年纪不小,吃得倒多。
转身回坐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环着茶杯,感觉到杯盏上温度逐渐消散,看着那琥珀色茶汤倒映出的木讷面庞,于心中低语。
真是……该杀啊。
抬手将那凉了的茶水引入喉中。
躁动的杀意略有平息。
耳畔突然传来略有温和的声音。
“被发现了?”
男子神色未变,只是眸子越发死寂。
侧身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在木门旁边,靠着个越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同为丹枫谷杀手,他却给自己准备了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庞,嘴角微微挑起,一身天青儒衫,腰处垂落了一枚黑色玉佩,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不似个杀手,更如同一个吟诗赏月的才子。
灰衣青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衣衫下身躯略有紧绷,声音沙哑,极为寻常,如同他的面容衣着一样,难以令人留下印象,道:
“没有。”
儒衫青年定定看了下他,踏步过来,脚步声沉稳,竟和灰衣青年心脏跳动相合,略有加快,后者闷哼一身,察觉到了冷锐的寒意,尚未有什么反应,一只有力的手掌便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儒衫青年突然大笑出声,面容之上极为亲和洒脱,笑声渐歇,复又压低了些许声音,在他耳边道:
“那便是最好。”
“我等此次和白虎堂那帮疯子联手,兹事甚大,牵连的事情太多,可不要出什么篓子才好,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那儒衫青年复又大笑,右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挤眉弄眼道:
“今夜去画船上,听听花魁唱曲儿,然后,嘿嘿……小子你要不要同去?”
灰衣青年敛目不答。
儒衫青年笑着摇头,转身离去。
……………………………………
扶风郡北武州城。
巨鹏帮驻地。
在这数日之中,势力已经颇为庞大的巨鹏帮明面上在收整到手的各种生意,暗地里却在发动各县城人手,搜集了许多东西,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类武道秘籍。
无论是江湖上下九流的低劣硬功,还是说各式兵刃拳掌,剑经刀典,不求质量,只求数目。
已搜集了上百本之多。
帮主公孙靖抬手翻动着手中的一本剑法秘籍,颇为入神。
天下之大,习武者众多,古往今来,不乏有一些武功失了真传,丧失了其中真妙之处,只剩下招法骨架,如同他手中这一本清风剑决。
其中招数简单,未曾有什么神妙绝伦的变化,若是单纯从这招式上看,只不过是比寻常武馆稍好,可若是从整体来看,其内蕴连绵,自称一格,显然并非是大路货色。
若是有高人出手,以自身的武道精韵,将这一路剑法补全,恐怕也将成为一路平淡之中自见真义的上等剑决,足以称雄于下三品之中,纵然是越过了龙门关隘,踏足中三品,如果武者再在这剑法之中,加之以自身体悟,能否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那一位龙首下派的任务之中,为何会有这种?
男子微微皱眉,心中不解。
就算是中三品中极致精彩的剑术,对于修为已经臻至上三品的宗师而言,也不过是俯仰可拾的东西,花费半日时间,根据自身武道经验,重新创立一门也不是难事。
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会有用吗?
公孙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
是为了培育弟子?
不……完全没有必要。
还是说要修炼一门奇特的神功,需要观尽天下武藏可观之处?借以推陈出新,朝前踏出一步,以通向更强的境界?
公孙靖眸子微睁,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须知修为所需要的并不只有悟性毅力,还要过人的根骨和造化机缘,那些修为不高的武者,在技巧上,在武道上未必没有令上三品宗师也眼前一亮的东西。
或许只有一点,但是若将这些东西融合到一起,以上三品宗师的眼光,删繁就简,推陈出新,必然能够成就一部空前的武道典籍。
集千百人之智慧,以成就一人之道果。
自以为看出了龙首想法的公孙靖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面上神色变换,只觉得这位龙首的气魄之大,眼界之高,前所未见,绝非寻常的上三品宗师可以比拟,与此同时,也越发不知道,这组织出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粗重的男子声音,道:
“帮主,有消息了。”
公孙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秘籍合上,放在桌上,方才开口,道:
“进来罢。”
“是。”
回应之后,自门外走进来个身高体胖的莽汉子,面上神态略有兴奋,朝着公孙靖抱拳行礼,叫道:
“帮主,您要咱们关照的那什么‘遗珍’,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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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发现(12)
公孙靖眼眸微亮。
搜集遗珍在那玉牌之上,列于颇为靠前的位置,价值则并不如何珍贵,只是难寻,需要机缘巧合,他早早便发动了整个北武州的帮众搜寻,直至今日,方才有了结果,心中微微一松,面容微霁,道:
“细细说来。”
那莽汉子闻言抬起头来,恭敬道:
“咱们兄弟们找了这偌大的北武州,就连奇珍阁都没能见着,但是在一家玉石铺子里头,却有了线索,说来也是巧合,是帮下的弟兄们寻了块好玉,打算去卖些银钱,正正好碰着了店家在琢磨那珠子。”
“这仔细一打听,还真是那什么遗珍,似乎还有不少存货。”
听得了这遗珍数目似乎不少,公孙靖心中浮现出些许喜悦,却又想起了一事,微微皱眉,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问道:
“那店家可清白,可是甚么帮派或者世家的堂口一类?”
他身为帮派中人,对这些事情,看得要比寻常人更重三分,尤其是此时身为一派之主,行为事情,都要多加考虑,或许他一个无心之举,都会引发下面多重反应,在这方才吞下了地盘生意的关键当口,更是不得不防。
莽汉子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发问,咧了下嘴,笑道:
“帮主还请放心下来。”
“这店家是一家老字号,在那街上,已开了约莫有五六十年光景,原本的店老板年纪过了六十岁,早已不管这店铺,回去了乡下养老,他为人虽然和善,却不知为何,一生未曾讨了个老婆,膝下无子,将这铺子盘给了自己的远方侄儿,性情也是和善。”
“属下敢断言,这绝不是甚么帮派堂口。”
公孙靖闻言微微颔首,心中打消了七八分担心,眼前汉子跟了他五六年,看着莽撞,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细腻之人,武功虽然只是入了九品,却被他视作左右手,自有其原因。
当下于心中思量了下,起身出门,吩咐下去了些命令,自身则是驾了马,背负了那柄短枪,和这莽汉子一同奔出了北武州城。
两人皆具备入了品级的内功功体,不比寻常百姓,自可以驾驭烈马速度,一路驰骋,顺着官道奔袭了约有两三个时辰,到了北武州城治下的那处县城,勒紧了缰绳,控制住骏马速度,复又行了约莫一刻钟时间,那莽汉子道:
“帮主,咱们到了。”
公孙靖双脚轻磕马腹,抬眸去看,看到这颇为幽静的青石小路里头,开着几家店面,其中有一家唤做石头斋,颇有两分古意。
木门半开,伸出了两三花枝,放着了一个躺椅,上面靠坐着一位长衫青年,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狭长,笑起来却很是温柔,右手五指拈着一本古书,整个人颇为俊秀,又带着如同这古巷青石板的幽深感觉。
莽汉子翻身下马,大声笑道:
“店家,店家!兄弟我又来了,那货还在不?”
青年闻言抬眸看他,笑道:
“原来是王堂主,货?哦,可是问的那些遗珍?”
一边从躺椅上下来,懒散伸了个懒腰,一边无奈地叹息道:
“自然是还在的,这遗珍虽然没甚么大用,材质也算是一般,但是贵在稀奇,价钱不比寻常玉石,不好卖,不好卖啊……”
“这番前来,可是带来了主顾?”
复又抬眸看向了黑马之上,身材伟岸的公孙靖,笑呵呵地道:
“可是这位阁下?”
“在下顾余斋,有礼了。”
公孙靖看着那面容俊秀,气质幽深的青年,身躯略有僵硬,但是转瞬便恢复过来,依旧是神色沉肃,不苟言笑的模样,翻身下马,抱拳回道:
“在下公孙,见过顾先生。”
青年摇头,随手将那古籍扔在了躺椅之上。
抬手虚引向内,笑道:
“乡野小民,当不得先生称呼,若是公孙先生不介意,还请入内。”
“虽然无酒,却有繁花书墨香气,亦有薄茶一杯,可以润喉。”
公孙靖抱拳一礼,道:
“叨扰先生。”
面上神色,隐隐然有北武第一帮派帮主的从容,但是心中实则已经高高悬起,如同踏在绝壁之上,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见过眼前的青年。
曾经见过。
顾余斋邀请两人坐下,自己则是去了内室,取来了茶壶瓷杯,给两人斟茶,茶水的热气,伴着袅袅花香,将青年面目遮掩,在公孙靖眼中,便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当日那一战,是他追随将军以来,最为危险的境地,是以眼前青年的模样,纵然过去了十年春秋,始终不曾忘却。
而他当日身为大秦铁骑亲卫,面覆铁甲,不曾展露出面目。
眼前之人,是气质幽深的青年,是这石头斋的老板,也是当日手持大秦马刀,杀死了五名九品铁骑的疯狂少年,更是一邪派高手的随身弟子,那邪派高手在十年前便已经是五品高手,在周围数郡都赫赫有名,一度被称之为是凶人。
何况于是十年之后的现在。
绝无可能晋入上三品。
但是踏足第四品武道境界,却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还身靠着一庞大势力的时候。
公孙靖心念急转,将脑海思绪理会清楚,心中虽有所紧张,却无有半分惊怖,甚至于连畏惧恐怖的念头都未曾泛起,以使得自身思绪依旧清晰冷静,未曾慌乱出错。
他发现了自己的习惯能力似乎越发强大了。
在连续经历了那般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在直面了那惨烈的一枪,直面了青衣龙首,直面了自己的堂主之后,区区隐蔽起来的中三品武者,已经无法让他自心中感到惊怖畏惧了。
隐秘江湖势力?
谁还不是了?
男子面无表情,抬手饮了一口清茶。
于这种混杂了憋屈和微不可查的得意当中,竟然未曾暴露出丝毫的破绽,一直到完成了交易,放下茶盏,自怀中掏出来了大秦古晋郡票号发行的银票,全部放在了顾余斋手中,道:
“这些银票,想来不够,剩下的尾款,今日会有人送到先生手上。”
青年笑呵呵地接过这银票,拇指沾了口水,仔仔细细数了一遍,面上神色越发亲切,笑容可掬地将公孙靖一行人送出了门外,目送其离开,方才又转身回了屋内。
想着时值正午,便取了个小铁锅,在店铺后面的小院子里,拿水煮着手指长短的小鱼,散发出香气,但听得柔柔的叫声,自这院子上头,探出了一只只野猫的头。
青年双眸微眯,哼着轻快的曲调,那些或黑或白,或是花色,或是橘色的猫儿落下地来,在他身后排成了长队。尾巴微翘,那青年煮好了鱼,转过身来,脸上笑容在阳光下越见单纯干净,一手拈着鱼,一条条喂给那些野猫,神色看上去很是自在。
在另一处,公孙靖骑着黑马,与自己的下属纵马疾驰。
双眸微眯,回忆方才那青年,脑海之中,十年前那手持长刀,双眸充血的疯狂模样越发清晰,自心中浮现出了难以遏制的杀机。
不止针对哪青年,亦是针对其师长,其背后的邪派组织。
白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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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力所能及之事,王安风的打算(22)
扶风郡城扶风学宫。
王安风神态平静,行了一路,直到踏入了扶风学宫当中,心中方才略有安稳,体内加速流转的内力放缓了下来。
三个月之前,法家无心曾经在风字楼外袭击过他,但是无心毕竟是中三品高手,且有法家身份在,若是丹枫谷这等邪派中人,还敢为了暗杀学宫藏书守,而一路尾随至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当中,那便已不是偏激,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回到了自家木屋当中,少年一边将米袋中大米倒入米缸,一边在心中思量。
他已基本确认了那名丹枫谷武者所潜藏的客栈位置。
但是此时仍旧有许多的疑虑之处,方才暗自跟踪,虽然未曾真刀真枪,厮杀一番,但是其中隐含凶险,却绝不逊色于生死厮杀,因而也明白了这些能被派往郡城中的邪派子弟,绝不是他曾见过的山贼土匪那种水平,说一句心思慎密,绝不为过。
而无论是离伯的教导,还是赢先生偶尔所说,江湖之上,但凡是这等邪派弟子,绝不会在一处地方,逗留太长时间。
古语曾云: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
这种涉世保命的道理,在江湖之上跌打滚爬的邪派武者,必然要比他更明白。
他此时也不知道那邪派武者出现在这扶风郡城之中究竟有什么目的,毕竟今日方才偶然见到,但是那浑身的杀气,以及一言不合,便暗随身后,准备伺机斩下他人头的行为无疑在告诉他一件事。
这位丹枫谷的武者,绝不是来扶风郡城散心赏景的。
既然如此,便不能够视若无睹。
阿平的遭遇,不断在少年眼前重现。
若是换做他在这个处境,很有可能当日便会换一处客栈,然后将自身衣物面具全部换掉,再配一副草药,遮蔽身上的味道,潜藏数日不出,混入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到时候想要再找到这样一个面容身份位置都剧变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心念至此,王安风心中略有些微躁动,此时米袋中粮食已尽,少年将其随手放在了一旁桌上,欲要转身,方才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
转身将这米袋拿起,双手各抓住了一角,朝着米缸以巧劲,极为娴熟地抖了抖,复又甩出了几粒大米来。
抬手拂过米袋,无一处不妥帖,显然已经没有了剩余的米粒,王安风方才点了下头,将那米缸盖得严丝合缝,必不会让耗子钻进去,再把米袋折了数下,放在一侧桌上。
他做这一趟动作已经极尽娴熟,根本没有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处理,转身几步跨出门来,将木门一锁,朝着学宫内部而去,微风吹拂,心中杂念略有消解,脑海中思路也越发清晰。
他已经决定,自身不涉及这件事情。
就如同先前先生曾对他说的,他的实力不够,还远不足以涉足江湖中各种隐秘事情,就连和他性情颇为相合的酒自在前辈,也以他实力不足,不肯将白虎堂事情告知于他。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作视若无睹。
这个江湖上,又不是只有他王安风,浩浩大秦之下,总还有许多的侠客,有许多心怀正道的高强武者,他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那些武者,相信这些武者们也同样不会任由邪派在郡城当中肆意妄为,坐视不理。
如此便可。
这也是他方才为何会冒险跟踪那名武者的理由。
心念微安,少年顺着大路疾奔,心里多少有些急促,使出了少林健步功的功夫,这门轻功他每日里使用,已经极尽纯熟,至此已经是难得寸进,而他也发现了这一门轻功现在所暴露出的缺点。
在未入九品之前,算得上是颇快的速度,此时面对着同级别的武者,不过泛泛。而在另一方面,这门轻功对于隐蔽自身行迹而言,并不曾有多少帮助。
譬如他方才暗自追踪那名丹枫谷的武者,若是能够做到落步无声无息,或是能如记载中的高强轻功,做到行进之间,连一丝微风都不会牵起的程度,想来就算是那名丹枫谷武者心思慎密,也必然不会察觉自己才对。
心中微波,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少年身形已经出现在了扶风学宫当中,墨家夫子们常在的学堂,他正午时候出去,一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又和于雯定松两人吃了一顿饭食,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在这学堂当中,已有夫子讲经说法。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将自己脚步放轻,顺着一处处经阁走过,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思索过,自己虽然上了星宿榜,但是终究只是个十余岁少年,区区下三品武者。
江湖之上,九品武者数不尽数,星宿榜之名,也就是他在十四岁,做到了别人二十四岁,三十四岁时的事情。但是抛去那些浮名来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少年的心中看得极清。
走的快,也不如走得稳,也未必走地稳。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江郎才尽的故事,并不仅存在于文人墨客之间。
将那星宿榜上虚名撤去,他也终究只是个九品武者,人微言轻,见不到什么高品级武者,而赢先生和师父们虽然极厉害,但是却远在少林山上,鞭长莫及。
而他在这扶风学宫之中,来了才不过半年多,认识了些学子,但是却未曾有多少相熟的夫子长辈,先前的倪夫子算是一个,可此时已经叛逃学宫,被斥为外道,剩下的便是青锋解一行中认识的傅墨夫子,以及常年呆在风字楼下的任老。
他并非愚钝之人。
自其他人对任老态度,以及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难得清楚的关系中,早已猜得出那位青衫老者,必然是一位上三品的宗师,想必当年也曾经快马扬鞭,纵横江湖,至于为何任老此时会孤身呆在风字楼中,形同自囚,王安风并不了解。
但是也能够想到,那必然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故事。
这样的一位高人先辈,又算不上是极为熟悉,王安风自认那丹枫谷的事情,难以打动老者,令他走出风字楼中。
毕竟,连慕容大长老的寿宴,他也未曾出去。
剩下能够依仗的,只剩下傅墨夫子了,他虽然不喜欢争斗,但是在扶风学宫中许久,又是一位中三品的武道高人,想必也认识诸家流派的许多高手,那些高手当中,肯定有人愿意去处理这个隐患,挣得一番侠名。
到时候,他便将那丹枫谷武者所在之处尽数告知,之后纵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能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不再触及这本不应是他所触及的事情。
期望能够顺藤摸瓜,将这些邪派弟子,尽数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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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我检举,我揭发(12)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安风在这墨家学堂中寻找了越有四分之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傅墨夫子的踪迹,那个时候,老者正孤身坐于一处偏僻屋子里面,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材料,几乎要将他掩埋进去。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手中尚未成型的机关,几乎要发出光来,明明是衣着邋遢的老者,此时气质却渐渐幽深,如山之高,似海之远,手持利刃,灰头蓬面,屈身于狭隘之间,却如同出剑的剑客,如同醉倒的书生。
如同在青锋解上,大长老饮酒点出的一指。
其灵韵自成。
王安风竟然难以打断这种气氛。
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老者毕竟修为高深,一身内功虽然没有什么奇遇,但是数十年间勤修不辍,不可小觑,早已经极尽醇厚,王安风虽然修行佛门神功,但是终究只是区区九品武者,气息浑浊,未能逃脱老者的察觉。
傅墨微微皱眉,将手中工具放下,略有不愉地抬起头来,当发现了是王安风来寻他之后,先是一怔,继而便显露出了极为开心的神色来。
“安风?你怎么来了?”
傅墨站起身来,抬手将周围未能完成的机关推开,清理出来一处可容王安风坐下的角落,邀请少年进来,复又起身,来来回回奔走,热了壶茶,又寻到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糕点,热情地递给后者。
面上神色诚挚,并没有寻常中三品武者面对后辈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气。
王安风看着老者忙来忙去,心中的那一丝顾虑也消失不见,却隐约有些羞愧。
只因他自青锋解回来了一个月时间,竟然也没有来主动看望过老者一次,这次过来,还是因为有求于人,未免过于薄凉,这种情绪充塞在少年的心中,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无地自容之感。
可羞愧归羞愧,丹枫谷之事毕竟牵连不小,不能不说。
王安风手捧着瓷杯,自心中整理了一遍思路,未等寒暄几句,便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全部都告诉了眼前的老者,傅墨苍白的双眉自舒展渐渐皱起,等到少年说完之后,右手已重重拍在了旁边桌上,眉头倒竖,怒道:
“这些狗东西!”
“安风你放心。”
“这件事情,交给老头子便是。”
怒声之中,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如同怒虎,却只在这狭窄的地方连连踱步,低声嘟囔道:
“嘿,丹枫谷……在外面我奈何不得他们,但是竟然敢来我扶风乱来,哼,简直找死!”
“都跑到家门口了……以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吗?”
“这儿是扶风,是我家,来这里乱搞,乱搞……”
“老头子我搞不死你!”
在外行走时候,为人和善的老者,此时便如同是被逼到了最后底线一般,做起事情来,远比王安风所想还要利索干脆,翻身从那堆材料当中刨出来个木质机关鸟,写了封信,将那鸟儿一抛,其虽为木质,却能效林鸽千里送信,振翅而去。
王安风一杯热茶尚未喝完,便听到了衣衫破空的声音。
少年闻声微怔,侧身看去,便看到远空处有气龙腾空,显然是高明武者腾空御风,数个呼吸之间,已经落在了这学宫之内,气龙散去,一道身形翩然落下,其身着赤红锦衣,腰悬淡金狴犴,手握长刀,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大秦朝中武者。
便在此时,那人已经散去了残余气劲,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大步朝着这学堂处走来,王安风也见到了他的近容,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不怒而威,虽然穿着游侠劲装,但是右肩处却有虎首肩铠,和寻常侠客分别开来。
踏步进来,未等傅墨说话,便已经抢先开口,道:
“傅老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累得你飞鸟传讯?”
一边说着,那男子斜睨了傅墨一眼,咧了下嘴,道:
“再说了,咱们这住处离得也就三条街,您老就舍不得动弹一下?”
傅墨撇了下嘴,面上神色不屑一顾。
那男子才说完这句,便看到了王安风,微微一怔,老者已经抬手指着少年,道:
“这是我们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不少我找你,是他发现了些事情。”
复又对着王安风道:“这汉子叫祝建安,当年是法家学子,前些年越过了龙门,晋入中三品,现在是扶风郡城下的副总捕头,你有什么事情,尽数可以和他说。”
王安风微惊,抬手行了一礼,那边祝建安却随意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
“原来是星宿榜上的扶风藏书守。”
“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有何事情,还请直言罢。”
少年见他神色间隐含不屑,知道后者是将自己当成了那种寻求长辈门路的学子,当下也不解释,只是尽量简练了自己的语言,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当提及到了丹枫谷时候,祝建安面上轻松神色再不复见。
等到王安风说完,这位副总捕头面上神色已经是沉水一般,沉默了数息,开口问道:
“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一处客栈落脚?”
王安风摇头,略带歉意地道:
“当时候,我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只是确认了第几家,未曾看到客栈名字。”
“若要说具体位置,在迎客来朝东,以我这般步伐,放慢了一半的速度,缓行三十四步的位置,应该是个老客栈。”
“楼梯已经老化的很厉害,走动时候,有很清晰的杂音。”
祝建安微微颔首,面上似乎松了口气,看着王安风笑了下,道:
“你做的很对。”
“我很熟悉这些邪派武者,手段狠辣,无所不用,你若涉身进去,就算是能够阵斩那人,恐怕也只能住进官府之中,受我们保护,直到这件事情彻底过去。”
“现在你可以将先前的经历全部忘掉,就当你真的只是和那邪派武者擦肩而过。”
王安风下意识开口道: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
声音尚未落下,却被祝建安直接开口打断,道:
“没有!”
“不让你们这样的孩子和大秦百姓陷入危险之中,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只要大秦的刑部尚未死干净,这些事情,便不应该交由你们。”
声音微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子面上神色略有沉凝痛恨,但是这丝神色只是一闪即逝,恍如错觉,祝建安朝着王安风两人笑了下,道:
“总之,交给我等罢。”
声音未落,朝着外面大步走出,数息之后,人已经腾身而起,伴随气龙腾飞,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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