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所见(22)
北武城奇珍阁。
这奇珍阁成十七层楼阁,为此城中第一。
飞檐翘起,垂以金铃,每一处细节都能够看得到数百年前,古周时候的建筑风格,上有名家所写万象森罗四字,以这道藏中称呼天地四方种种景致的词来指代阁中藏品之盛。
第一层中,有才色殊丽的少女弹奏古琴,琴音悠扬,茶香袅袅,四个角落里有铜质兽首,喷出安神烟气,吹得薄帘微动,俏美女子着裙走动,更是如坠仙境玉虚。
王安风四人,现在就坐在这第一层中。
他们刚刚在安顿了阿平父子之后,本来是要直接离开的,可路径这奇珍阁的时候,傅墨夫子却停下了脚步,说他身上材料耗尽,有些不大习惯。
复又指了指这奇珍阁,道:
“这北武城虽然也不是甚么珍贵材料的产地,但是奇珍阁遍布大秦的七十二郡城,足以和百宝楼比拟,实力雄厚,应当有些能入了眼的材料。”
“我得要准备些常用材料,否则便有些不大舒坦。”
“你们四人,且在一层等我一等。”
王安风饮了口香茶,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盏,心中倒是有些好奇。
墨家机关师,身上有些常备材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傅墨夫子为何到了今日方才要来买些材料?
莫不是,这两日他将身上的材料用尽了?
想到这几日里,傅墨夫子总是早早地进了客房,少年心中略有明悟。
正在王安风心中思绪延展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少年脖子上汗毛微微炸起,眸子微抬,视线越过了奇珍阁打开的大门,看到了对面北武客栈前面搭起了擂台。
这擂台周围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围了许多的江湖人,其中有些还是昨夜里看到过的熟悉面孔,一个个抽出了刀剑,远远看去,倒像群情激奋的样子,口中似在呼喊些什么,只是混杂在一起,听不真切。
旁边陪侍的女子看惯了百家面孔,练就了一颗玲珑心窍,看到王安风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便猜出了少年心中两三分想法。
她在本城富商面前,本是高傲的性子,可方才见到阁主对那邋遢老者颇为尊重,心知这些少年出身怕也是颇为不俗,有心交好,便抬手抚了抚云鬓,笑吟吟地开口道:
“少侠可是在想,这些武者围在一起,是要准备吃霸王餐吗?”
王安风微怔,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搭话,转过头来便看着了一张俏丽面庞,离得自己很近,言语声中有香气扑面,心中略有不适,止住了本能皱眉的想法,只摇头笑道:
“画心姑娘说笑了。”
“这些武者虽多,可只要客栈掌柜的报官,便有官府武者出手。”
“那些武者自然不愿意吃牢房的,又哪里闹得起来。”
画心抿嘴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
“公子看得通透,可是今日这事情可是不同往日哩。”
“今日纵然是官府不管他们,这些武者都不会在这家客栈闹事。”
“因为今日这里,来了一位颇为了不得的少年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一动,神色略有变化,那女子看了个正着,知道王安风已经猜了出来,也不卖关子,笑吟吟地肯定道:
“便是我大秦星宿榜上有名的少侠。”
说完便准备看着王安风等人吃惊的模样,可眼前这四个少年反应却和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那白衣俊秀的少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只是吃茶,竟仿佛这星宿榜少侠在他眼中如灰尘一般,尚不如这盏茶汤。
模样粗豪,背着把陌刀的少年人则是略有诧异,眸中便放出来颇为热烈的光彩来,道:
“星宿榜?是天罡榜上的三十六位吗?”
画心微怔,摇了摇头,道:
“天罡众位少侠,据称都已经迈入了七品境界,此时大约都在忙着寻求机缘,突破到中三品境界,哪里可能会在这里……”
“那是地煞榜上的七十二位吗?”
画心笑容略略一滞,心中吃惊,只道是这些少年人出身怕是自己所想还要厉害些,能有这般反应,只可能是因为他们认识的人中,便有星宿榜上的俊杰,心中念头急急转过,面上则温声道:
“也不是……”
“这一位,是在三白六十五位少侠中,排位二百九十八的飞云剑客,昌永言少侠,一身轻功剑术都是顶好的,据言曾经单人独剑,连续击败了九名九品的剑客,还曾击杀了江湖贼寇石狮子,有这般厉害的武功,才能名列榜上。”
言语声中颇有艳羡。
王安风放下了手中茶盏,开口道:
“他们摆下了这擂台,等一会儿,可是那位少侠要出手吗?”
声音平和,心中却颇有意动。
酒自在给他列下的要求之一,便是要登上天罡地煞榜,而想要上榜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挑战原本榜上有名的武者。
可天下间的少年武者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挑战也是需要资格的。
因而这星宿榜有一条默认的规则。
要挑战天罡榜,必须要在地煞榜中,以此类推,他方才听闻画心说这位少侠的战绩,自觉应当可以一战,因而颇为动心。
画心闻言摇了摇头,只觉得王安风这个问题实在是单纯地可怜,完全不知道江湖之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开口道:
“少侠说笑了,这等事情,怎么可能。”
“这擂台,是城中富豪摆下,早在月旬前便已经传告了各地县城帮派,只要来与会者,便能拿得到十两纹银,而在这擂台获胜者,更是能和昌永言少侠交手。”
“想来现在才要开始比武呢……”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中倒是明白了北武城中这些天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小派武者出没,也有了些许失望。
看这许多武者,一轮轮打下来不知道要耗去多少时间。
若是参加,今日能否和那位少侠交手还未可知。
心中念头转动,将原本的想法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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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机缘巧合(12)
旁边薛琴霜见他神色变化,知道其颇为动心,轻敲了下杯盏,将王安风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笑盈盈地道:
“想来傅墨夫子尚且还要些时间,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也是无聊。”
“那擂台离这里特不过十来步远,不如去看看?”
“等夫子出来,再一同离开,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意下如何?”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动。
在此行之前,他对于自己和同辈人手段并没有太大在意,但此行之后,便有一根刺梗在喉中,若想要知道白虎堂的事情,则必然是要和这大秦天下,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武者放对,由不得便会有许多上心。
此时想着,就算不能给和那位星宿榜少侠交手,看看其他武者的擂台,也大约可以猜得到寻常武者的武功高下,登时便有些意动。
百里封神色大喜,将手中茶盏一放,道:
“这事情好啊,我早就坐不住了。”
拓跋月面上则浮现出了三分犹豫之色。
她面容娇丽,行为举止看着都大气地很,但是在这四人当中,最为心细,性格保守,有些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却又想着此为大秦州城之内,离中三品的夫子也不过只有十数米之遥,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再说,身为外域之人,她对于大秦星宿榜,亦是有许多的兴趣,便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只是忍不住又开口道:
“勿要太沉迷了就好。”
眼见着这数人只是片刻便要出去看这场热闹,画心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强笑着插口道:
“既然诸位少侠有这个兴致,上二楼窗台处看看也就是了,有琴音香茶伴着,何故要和那些武人们挤在一起?”
百里封起身笑道:
“我等便是武人,自然应和武人挤在一起,多谢画心姑娘美意了。”
“待会儿夫子出来,可要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女子脸上笑意微有僵硬,话已至此,也只好裣衽一礼,答应下来,目送着这四名少年离开,心中颇为暗恨自己为何要提这么一件事情。
却又觉得,这几名少年出身既然不凡,却又为何要不矜身份,偏生要和那些臭烘烘的武者们挤在一起,岂不是自掉了身价?
……………………………………
奇珍阁建筑,在这北武城中最是高大,号称其内有森罗万象,只要是人需要的东西,就算是你要找个拎着顺手的青竹竿,不容易砸破的乞丐碗,里面都不会缺。
北武客栈能在奇珍阁对面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盘下了好大一块,开了客栈,自然是当得起财大气粗四字,擂台摆起来也是极为阔气,此时人虽然多,也不至于说围得满满当当,连条缝隙都没有。
四人便从这缝隙里往里面钻去,若是寻常江湖人,修炼外家功夫,筋骨粗大,是进不去的,可这四人都还是少年年纪,不成问题,或有闲人看着拓跋月面容娇美,有些手痒,想要去吃吃豆腐,便会被守在拓跋月身后,背着把残暴兵刃的少年拿眼睛一瞪。
登时便觉得似乎有一把亮莹莹的长剑卡在自己脖子后头,身子一个哆嗦,晓得这是硬骨头,惹不得,便哈哈一笑,方才抬起的手掌,顺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满脸憨厚的样子,混没有半点坏心。
等四人挤到了擂台边上,上头已经有两人在交手。
一个是个粗豪汉子,身上只穿了件短褂,敞开胸怀露出黑熊一般浓密的胸毛,两手抓着个宣花大斧头,步法稳扎稳打,看似面目粗蛮,可手里的功夫竟然是大斧雕花的细腻路子。
舞出来了一片寒芒,如同波涛般连绵,劲气不散,竟然隐有叠加之意,使得这路武功施展出来,虽细腻,却又不乏重型兵器独有的刚猛浑厚,极是难以对付,让王安风眼中浮现出来一抹惊艳的神色。
少林寺的武功便不是这样。
刚猛者必然缺少了变化,变化繁复者,气势则不足,与其说是难得兼顾,倒像是有一种冥冥间的规则,非得要让这许多武功中间有一个平衡似的,像眼前这大汉所用的斧法,倒是前所未见。
少年心中微动,提高了瞳力,打量着那男子动作,虽然核心劲气发力方法看不出来,却也能看的出,这男子斧法是行以细腻,逐渐积累气势,如同百川归海一样,形成了这浩大的气魄。
不由得于心中印证自身所学,觉得以自家的剑法技巧,形成这般凝重如海的气势也应当不难,只是此刻台上交手你来我往,颇为精彩,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听得那大汉一声虎吼。
似是操控不住这浩大的气劲,手中宣花巨斧朝着擂台上头砸去。
那大汉的对手是个二十来岁的精壮青年,拿着个奇门拐杖当兵器,本来勉强还能支撑,却未曾想到对手还有这雷霆一击,虽说因着平时苦练,及时回防,却也被那斧头砸在了兵刃上面,面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武功想要练到收发如心的境界,本就极难,何况是重型兵器,登时只听的咔擦声音,那浑铁拐杖碎成数截,青年惨叫一声,朝后飞出了数米,落在地上,嘴里喷出鲜血来,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受伤不轻。
而台上大汉手中宣花巨斧舞了一下,砸在地上发出了雷霆般巨响,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粗声粗气地道:
“还有谁敢上来?!”
他生地豪猛,借此得胜之威怒喝,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应,其方才能以气劲叠加震荡,非九品武者不能做到,在场这许多人都难能做到,甚至于王安风听得到耳畔窃窃私语,说是此人如不是年岁大了些,可能也能上上那星宿榜。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一声朗笑从众人中响起。
“小可不才,愿意领教一二。”
言语声中,便看到人群中一道白影旋转射出,那大汉铜铃般眼瞳瞪大,手中斧头抬起,和那白影一磕,面色一变,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是压力极大,而那白影也旋转而出,被人握在手中,竟是一把折扇,啪地展开,露出清秀山水图卷来。
持扇之人脚尖一点,飘然上了擂台,生地面目俊秀,一双眸子狭长,身着黄衫,腰间悬了块好玉,虽然不是十分俊朗,在这些面目粗豪的武者中间,也算得上是清秀,这一出手,显露出的功夫更是令下面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王安风眸子微张,方才那手法看似平淡,但是从持斧武者的反应来看,竟似是蕴含了难言巨力一般,不由得有些兴趣。
上面青年朝着四方抱了下拳,道:
“家父开这擂台,小可本只想要见识下众位英雄风姿,可实在心痒难耐,故而上场,还望诸位勿要怪罪。”
言罢微微一礼,风姿气度,皆是过人,寻常江湖人最喜捧场,闻言自然高声叫好,那边持斧男子吐了口唾沫,眉头倒竖,粗声道:
“嘿,想要踩着大爷我上台?好胆气!”
言罢怒喝一声,手中斧头劈头盖脸朝着那青年砸去,气势过人,与方才击败对手所用不遑多让,引得下方武者惊呼,而王安风却微微皱了下眉,心中微有不解。
方才之所以有那种威势,全然是凭借着连绵蓄势的作用,现在这一斧头看似是平地杀招,却远不如方才那招高明。
那青年脚步一偏,如同未卜先知一般避开了那斧头,任由巨斧擦着身子落下,手中折扇合起,敲在粗豪男子手腕,后者身子一颤,似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险些就半跪在地。
青年手腕一动,折扇展开,遮蔽了对手视线,右脚抬起,踢击在了男子膝盖上,令其连连后退,不过数招功夫,便已是占了上风,风姿气度更是丝毫不乱,和那一边气急败坏的持斧武者截然相反,引来了下面众人连连喝彩,王安风看着却越觉得心中古怪。
若他看得不差,这青年武功怕是稀松平常,演技却是很好。
比起戏台子上的武旦都要好上不少。
最起码,连百里封和拓跋月都未曾看出来。
那青年之后又和数人交手,都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引来阵阵喝彩声音,王安风却觉得颇为无趣,他先前所见武者,大多都性情豪迈,未曾想过这江湖里头竟也有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在。
本已有了离去之意,可碍于百里封两人,还是未曾表露异状。
心中胡思乱想,颇有疑惑。
这人演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告知各地帮派,还是在这奇珍阁前摆出来了擂台,都是要花大价钱的,其父既然是城中豪商,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出个风头,便大把地往外撒银子罢……
那青年见无人敢于上台来,嘴角微微勾勒出了笑容,探手入怀取出了个玉盒,朗声道:
“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
“现众位英雄既不出手,那这准备的遗珍之物,便落在了小可手中,便借花献佛,赠予飞云剑客,诸位为证!”
言语声中,竟似那飞云剑客此刻便在此地,众人先是微微一呆,继而便兴奋出声叫好,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瞬间落在了那玉盒之上。
遗珍!
这东西便是赢先生要他注意之物,其价值大小,全凭功用,有的千金不易,也有的只沾了遗珍的名头,并无奇异之处,稍比寻常玉石贵重些,可无论价值如何,都颇为难寻。
天下之大,其数目虽非少数,可要搜寻也不是易事,堪称全凭缘法。
刚刚在奇珍阁中都没有线索,却不想在这里遇到。
早知方才便应该出手。
念头至此,王安风心中竟然升起了些微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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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长剑出鞘(22)
可这懊悔虽是懊悔,此时再要他出手去坏了这青年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只将这情绪起伏压在心底里头,面上看不出分毫。
擂台上那青年见着了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抿了抿唇,将掠起的弧度压下,双手抱拳,转身朝着那擂台上高呼一声,道:
“昌少侠,还请下来一见……”
此时他在众人眼前连败了许多个好手,纵然是自己心里头知道当不得真,也有些飘飘然,此时为了不掉面子,强提内力,高呼出声,倒也是颇为不凡,只是其抱起手掌微微颤抖,暴露了这等‘威风’事情,对他修为也有不小压力。
声音落下,便传来了一声长笑:
“赵兄相邀,怎敢不来?”
众人抬头去看,见着一道身形从客栈五层处跃出,在空中连续数个转折,轻飘飘落下身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背后一柄长剑,英姿飒爽,展露出了一手极强的轻功,引得众人好一阵喝彩。
纵然百里封也暗赞一声,觉得武功且不说高低,就这轻功便已经不在王安风之下,想来这星宿榜上排名,也是货真价实。
正在此时,王安风四人耳畔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周围那些武者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状,彼此对视一眼,知道是傅墨夫子已经处理了事情,星宿榜上之人也见着了,眼神交流了下,便都转身往外走。
回了那奇珍阁中,看到了衣着颇为邋遢的傅墨和阁主两人对坐攀谈,似乎颇为合得来,傅墨见着众人回来,本打算起身离开,可偏生现在谈性正浓,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在此稍等一会儿。
心里则打算着探讨完现在这个问题,便起身告辞。
可这奇珍阁阁主本身也是个见识广博之人,虽然说没学得了墨家机关之术,但这些年间,手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南北好货,于奇门机关之上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更是有心结交这位墨家高人,纵然涉及了些许奇珍阁隐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相谈,每每便碰撞出许多精彩的想法,这一谈竟然直接到了正午时间。
“…………便是如此。”
奇珍阁主止住话头,看了看天色,笑道:
“我在此地十数年,今日得见傅兄,方才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现在时已正午,不如用过饭食再说离去之事?”
“老夫倒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和傅兄探讨一二。”
傅墨虽有五品修为,但是一生罕和人交,心性纯和,再加上那阁主八面玲珑,有心结交,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当下便同意下来,话音出口,方才自觉似乎有些失态,脸上神色略有尴尬。
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百里封,后者翻个白眼,心中无奈。
他虽私下里和傅墨没大没小,但是此时可有着外人在场,自然不能胡来,当下叉手行了一礼,神态恭敬道:
“一切全听凭夫子安排。”
奇珍阁主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可亲的笑容,乐呵呵地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北武客栈,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今日得见傅兄,老夫喜不自胜,北武城虽贫瘠,但也有许多滋味好尝,还请移步……”
“请……”
众人去了那北武客栈之中,掌柜的和奇珍阁阁主相熟,彼此打趣了两声,给他们找了处厢房,王安风无意间从窗户向外看,却发现正下方便是刚刚的那一处擂台。
此时上面摆满了圆桌,客栈小二鱼贯而出,将那些好酒好菜往上摆,只少年一眼所见,便看得到好些名吃,想来这一桌酒肉也绝不便宜,心中更是笃定开这擂台之人别有用心,只是不知其所图为何。
擂台正中摆了个案几,飞云剑客和那青年两人对坐饮酒,周围是豪武汉子,背刀负剑,倒也有几分江湖豪气,酒过三巡,面容微醺,两人说话便也放得开了些,谈论些江湖事情。
王安风本已经转过了头,却又听得了‘意难平’三字,颇为在意,静心去听,却听得那赵姓青年对意难平颇为不屑,只说地这意难平不过是个激愤杀人的无脑之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过是自找苦吃。
“不过是个修了点武功,便不知道自身几斤几两的人罢了。”
“以武犯禁,果然该杀。”
那青年饮酒一杯,看着前面名列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恭维道:
“其不如昌少侠远矣。”
昌永言闻言颇有些失笑,知道这富商之子是再恭维自己,并不以为意,可心中却也隐有自傲,觉得意难平武功虽高,也只是身法莫测,其实力不过也就是九品武者罢了。
他在山中修行时候,尚且能听从师父教导,卑以自牧,可出来江湖,仗剑杀了几个贼匪,又连败了好些个九品武者,渐渐自视甚高,觉得天下之大,但凡是九品武者,自己必然是有一战之力。
那意难平再强,也强不过自己手中长剑。
本欲要开口时候,却发现周围饮酒吃肉的那些个武者动作都慢了下来,那些因喝过了酒而略有晕红的面庞之上似浮现些许冷意,一双双眼珠子就看着自己两人,虽然他武功够高,一时间却也觉得如同坠入了狼群中央,心中悚然一惊。
突然反应过来,意难平在这些小派武者,尤其是在扶风忘仙两郡的普通武者之间,颇有声名,自己两人方才是犯了大忌讳,他对这些寻常武者并无忌惮,可所谋之事却不能和这些人为敌,心思微动,当下便笑出声来,道:
“赵兄所言差矣,意难平何等英雄,我岂能和他相比?”
“只是可惜,如此英雄,却也被人所利用……”
声音落下,似乎心有感慨,摇头叹息,众人神色略有变化,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昌永言见状心中微安,嘴角噙着浅笑,从容道:
“这利用了他的,名唤作孙兴为,是个瘸了腿的参军,明明是意难平大侠,不惜己身踏破了匪徒,可这老贼,却将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本已退仕,却又重新上任,嘿,果然狗官。”
自古官侠不两立,昌永言言语之中对于意难平也颇为尊重,那些武者注意力被引开来,借着酒劲,破口大骂狗贼。
酒楼之上,王安风双瞳当中微有寒意。
孙兴为。
他还记得当时广武城中,那高呼不公的倔强老人。
他还记得那褪去了战甲,沉默盘坐在县衙之前的大秦铁卒。
他在那瘸腿老者身上,看到了大秦之所以为大秦的理由。
此时听得下面左一句狗官,右一句老贼,纵然心性平和,也再难视若无睹,便缓缓起身,众人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略有好奇,却见少年轻笑,道:
“我突然想起落了一物在马背上,此时去取。”
因为他面色从容,众人都未曾有什么其他想法,只让他快去快回,正离开的时候,耳畔却传来薛琴霜声音。
“注意分寸。”
王安风脚步微顿,眼中所见其他人似乎都未曾察觉,而薛琴霜低垂了眉目,只是看着茶汤中茶叶上下起伏,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出了楼阁,薛琴霜抬起眸子来,看着王安风背影,落在那柄木剑之上,神色若有所思。
……………………………………
擂台之上,方才那微冷的气氛已经转而不见,昌永言抬手饮酒,双眸微敛,松了口气的同时,对于前面青年颇为轻蔑,正在此时,突然察觉一道身影踏步过来。
抬眸去看,只见来人一袭蓝衫,背负木剑,眉宇间气质干净,看上去至多是有十五岁年纪,心中便先轻看三分,只当未曾看到,继续饮酒,旁边的青年也发现了王安风,笑道:
“这位兄弟,也是来参见擂台的?”
“可今日已经迟啦,不若吃些酒肉?当然,银钱自不会少。”
王安风敛目,未曾回应,双手抱拳微微一礼,道:
“赵公子方才曾说,‘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应该不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开玩笑罢……”
那青年闻言神色一滞,未曾想到来者不善,言辞也颇为锋利。
可他常在其父身边,颇有急智,当下也不着急,只是笑道:
“兄弟说得不错,可我也说了,今日这擂台上是为了争夺遗珍,现在遗珍已在昌少侠手中,又如何争夺?”
周围那些饮酒颇多的江湖人笑起声来。
王安风心中微怔,略感好笑,不知是否该朝着这位公子拱手抱拳,道一声多谢。
自己正没有出手的理由。
当下转向了那昌永言,右手平伸,平静道:
“昌少侠,此时却也在擂台之上。”
既在擂台之上,那便都是对手。
这意思便是,要和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飞云剑客放对。
台上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呆滞茫然,如在梦中。
不远一处房檐之上,坐着个年轻人。
卫和硕狠狠咬了口大饼,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
身为州城巡捕,知道不会有什么傻子在这里闹事,可以防万一,老大便要他们守在这里,眼瞅着那边好酒好肉吃着,自己却只能就着凉茶啃干饼,心中本就不爽利。
复又听着这些武者嘴里喷粪一般污蔑那位老大人,心头更是有火在烧。
若非是公务在身,定要抽出佩刀,让他们见识一下官府武者的本事。
大秦不管你们说话。
可满嘴喷粪,也就休怪别人把你的脑袋按粪坑里去。
卫和硕心中正火气乱冒,却瞧着一个少年人走了过去,他处理过不少公务,看得出那少年径直朝着中间两人过去,脊背挺得笔直,显然不是过去讨好拍马屁,心中微怔,便明悟过来,呦呵了一声。
“这是要挑事啊。”
卫和硕砸了砸嘴,却又遗憾道:
“不过,这小子也没有什么眼力见啊……”
“对面的虽然满嘴喷大粪,可不是轻易打发的江湖客。”
心念至此,又低头狠狠地吃了一口烧饼,可能是烤制的时候火力大了些,颇有些不大好咬,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铮然剑啸,脖子上汗毛竖起,猛地抬起头来去看,嘴里还叼着那大饼,右手却已握在了刀柄之上,双目发亮。
娘希匹,开打了!
卫和硕双眼瞪大,心中颇为兴奋,在这州城当中,只要动手,他们捕快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进去,他看那姓昌的多有不爽,此时在心中感谢方才过去的少年,便要跃身下去。
却在此时,看到了那少年抬手拔出木剑,朝着前方刺出。
剑速不快,却又稳稳点在了昌永言剑上,发出了铮然剑啸,眨眼之间,已经过了七八招,那以一手剑术知名的飞云剑客竟然如同落入了蛛网当中的蛾子一样,行动受阻,一身剑术水平发挥不出六分来。
卫和硕见状心中震动,不由得呆立在了原地,竟不忍心去打扰。
王安风出剑,无意间带上了剑圣剑术的一丝韵味。
他和酒自在都走入了岔路。
剑圣剑法,自然是能够以弱胜强。
但是王安风此时尚未入门,如何能以这门剑术和一身所学融会贯通的酒自在交手,只能被全面压制,此时那昌永言倒是正好的对手,他心思纯净,出手越快,竟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牵扯着昌永言按照自己的节奏出剑。
剑势逐渐累积,直如百川归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这一剑必然能取昌永言性命,当下便将长剑扬起,按住剑势不出,以左手对敌,施以少林拳术,数合之后,一拳砸在了对手握剑手腕,那柄飞云剑铮然落地。
赵姓青年已有了三分醉意,见状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得自己这方失利,本能地高呼一声,道:
“诸位英雄,还望助拳!”
众人本就鲁莽,此刻饮了不少醇酒,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兵器,一时间只听得铮然作响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卫和硕见状,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方才他看剑术入迷,却未曾想到现在局势竟然隐有失控。
心中一急,便要高呼出声。
而在此时,王安风剑势劲气已积累至了极限,那些武者起身,气机牵扯之下,顺势长剑横斩,累积的劲气顺着长剑剑身蔓延而出,纵是木剑,此时也发出了悠长清越的剑吟。
一道无形剑气扫过。
那些武者心中浮现凌冽寒意,一时间竟是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王安风顺势收剑回鞘,因为斩出了剑气,此时体内内力略有不足,一边平复内息,一边将八面汉剑一寸寸收入剑鞘,实为无奈之举,但是在这些武者眼中,却多出了许多高深莫测。
铮然轻响,长剑归鞘。
剑格撞击剑鞘,在空中荡出了一阵无形音波。
便在此时,那些武者只觉得右手一轻,高举起来的兵刃尽数断裂,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只因为这剑气尚未能够控制地稳定,空中还飘落了些许黑发,那些武者此时方才察觉头顶发凉,微微呆愣了下。
复又低头瞅了瞅脚面上断裂的兵刃,便觉得一股子惊怖自心底里升起。直上天灵盖,在炎炎六月里察觉到了凛然寒意,登时间便酒醒了大半,呆呆看了下那手掌还在剑柄上的少年武者,哗啦啦朝后面退了好几步,面容惊怖。
这天下武者虽多,他们却从未曾听说能纯以剑术斩出剑气之威。只以为眼前少年年纪虽轻,却已经是八品的武者。
王安风呼出口气,抬眸看了眼这些武者,轻声道:
“我今日,为孙老出剑。”
“你们若是不瞎,便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何况是这样一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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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醉酒(1/2)
卫和硕远远听得了这一声,心里对那少年越发欣赏,高声喝道:
“好!”
那边众多武者正被王安风一道剑气骇地肝胆欲裂,便听到了凌空传来这声大喝,身形一个哆嗦,随即便看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武者飘落下来,眉目寻常,难得有一身正气,右手握着把刀,威风堂堂。
虽然没展露出武功路数,但是跑江湖的自然眼睛得要亮堂。这个时候还敢主动搭话的,若非是身怀绝技,行为豪迈之辈,便是官府中武者。
又看这人眉宇间自有威武之气,手里头那长刀虽然只放了个寻常刀鞘,看不出刀身上纹路,但是要比寻常江湖客所用朴刀宽一指有余。其武功路数显然是以刚猛为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必是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惹来了城中巡捕,心中俱是悔意大生。
这些江湖客方才趁着酒劲,大骂孙兴为,可此时来了个巡捕,手上兵刃又被剑气削断,一个个便如同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拘束,未敢有丝毫的异动,只看着那卫和硕大步走来,朗声笑道:
“好一句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
“在下卫和硕,敢问小兄弟大名?!”
王安风看其神态豪迈,正气凛然,心中微有好感,抱拳道:
“在下王安风。”
“哈哈,原来是王小兄弟。”
这边两人搭话,擂台上便有心思活络者朝着外面慢慢挪移,只想着离了这擂台,否则比武打擂也便罢了,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显然是已经触了大秦的虎须。
若是不早些离开,想必少不得七八日的拘禁。
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展开了步法,隐蔽地朝着边缘而去,一双眼睛则是悄悄看着那边,看见那卫和硕只顾和王安风交谈,心中不由微松,眼见着右脚便要探下擂台,心中窃喜,却不想撞到了个肥软肚皮上,给顶的一个趔趄。
尚未转过身来去看,便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擒住了手臂。一抖一拽,给抖散了浑身劲气。
寻常武者门派,要么就修行外功,要么就修行内功,难得两全,这武者本有些许奇遇,得了本松鹤行气的法门,倒将本门外功修行放在了一边。
此时被擒住了手臂,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死死握在了自己骨骼之上,竟似听得到碎裂之声,受此连连惊吓,一时间肝胆俱裂,惨叫出声,众人心里不由得一颤,左右去看,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擂台周围竟然围过来了一群武者,各个面目不善。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留着两撇黑亮的胡子,右手持剑,左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虎头令牌,上面刻着个捕字,冷然喝道:
“擂台之外,公然聚众持刀,意图死斗,给我带走!”
众人齐声喝道:
“遵命!”
看向这些江湖武者的眼神之中,满是冷意。
他们出身法家,对于意难平自然看不大顺眼,却也得要称呼一声好侠客,而那位孙兴为老大人,其心其行,都堪称是大秦表率,却被如此污蔑,心中憋愤,只想着要这些嘴上没把的混汉子晓得厉害。
教教他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的道理。
因为星宿榜是由学宫和官府一同裁定,是以官府武者,素来不列入星宿榜中考核,但却绝不能够小觑,那飞云剑客方才被王安风打击地心境崩碎,再加上年纪也才只有十七八岁,并不是那三十岁出头的捕头对手,被轻易擒拿。
一位年三十不到的捕快手持长刀,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眉头微皱,自觉此次怕也是要去一次官府当中,却不想卫和硕突然抬起手来,将那人拦住,笑道:
“这位是义士,李大哥你勿要坏了自己人。”
复又看着王安风,眨了眨眼,抱拳道:“王小兄弟,这公务繁忙,老哥就不和你唠了,往后记着,在这州城当中,尤其繁华所在,出手须得要慎重,下一次却没有这般好运气,怕是少不得进牢里吃上十天的牢饭。”
“咱们后会有期。”
又冲着王安风笑笑,转身便朝着那位有些吓傻了的赵公子走去,路过一处酒桌时候,顺手拎起来个鸡大腿,往嘴里一塞,嚼地酣畅。
这些人方才聚众数十人一同拔刀,更在闹市之中,判不得多重,但是也得要在牢底吃上几天牢饭。
娘希匹,这鸡腿真他奶奶的好吃。
比大饼好吃多了。
王安风看着众人离去,突然记起了上面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便转身复又上了北武客栈,因为方才交手速度极快,也未曾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百里封等人倒没有发觉异样,只在王安风落座的时候,旁边薛琴霜含笑轻语道:
“剑气不错……”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少女褐瞳之中流光溢彩,看到了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不由失笑,却将方才郁郁之气驱散,落座下来,低声回道:
“不和你打。”
………………………………
王安风并未曾去索要那遗珍。
他出手是因为那些武者污蔑了孙老,若是索要,少年总感觉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儿,觉得自己不是为了心中不平,而是因为想要遗珍,故意寻了个借口出手。
此时虽然没能拿到遗珍,心中有些遗憾,却也很是痛快。
只是未曾想到傅墨夫子武功极强,学识渊博,竟然是不通酒量之辈,一顿宴席,被连连劝酒,竟然醉死了过去。
那奇珍阁阁主豪爽,就要出钱给众人在这北武客栈开上几件上房,却被众人婉拒,王安风等人寻了一处虽不奢华,却颇为干净的客栈,将傅墨送入房中,只等他就醒过来之后,再行离开。
“没想到老头子竟然这么不能喝……”
百里封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个杯盏,脸上神色颇为无奈。
他倒不是埋怨老人酒量不行,而是对于傅墨明明酒量不如何,却又偏生故作豪爽,来者不拒感觉有些头疼,明明一把年纪,却没半点城府,待人接物,行走江湖,竟还不如他们这些小辈。
拓跋月看了下王安风,道:“安风你,也擅厨艺吧……可知道有什么能解酒之物?否则我们怕是要在这里盘亘数日。”
她出身外域,对于学宫中传授知识颇为看重,此次出来能够见识隐门风姿,自然是她所愿,但若是因为夫子醉酒这等事情延误了太长时间,心中便有些憋闷,故而有此一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便道:
“这……我还真的不太熟悉。”
离伯虽爱极了酒,可在他记忆之中,却从未曾醉过,馆主则对己对人颇为严格,除非除夕这天,否则不会碰酒,故而他是真的不擅长以食材解酒的法子,但看着拓跋月脸上浮现愁色,想了想,又笑道: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些药物有解酒之功,譬如枳子,陆玑《疏义》曾云:‘昔有南人修舍用此木,误落一片入酒瓮中,酒化为水也。’,这话肯定多有夸张,但是能解酒毒应该不假,加以苦参,刺梨熬煮成粥,应当有些作用。”
拓跋月闻言眼睛一亮,道:“真的?”
王安风颔首,他们四人出来同行许久,彼此交情已经颇为深厚,虽不知道拓跋月为何如此上心,但还是站起身来,笑道: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附近药店买些药材回来,再借店家厨房一用,熬煮药粥。”
“那便多谢啦。”
“无事。”
王安风孤身出来,走在这街道之上,来此两日,此时方才能够静下心来去好好看看这座州城,方才行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到了阵阵马蹄声音,王安风往旁边走去,想要避开这马队,却不想对方却是直朝他来。
为首一匹黑色大马,上头坐着位木讷中年,临近少年十米之处,便猛然一拉马缰,骏马长嘶出声,此人已翻身下马。
ps:第一更。
第七十四章 阴差阳错(2/2)
那人身后,有四五匹骏马相随,所骑者尽皆身着劲装,背负兵刃,见状也都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有武功在身。
王安风心中微有诧异,虽然未曾感到杀机,也觉得来者不善,右手抬起握在了背后剑柄之上,八面汉剑微微出鞘一寸,便看到了那木讷中年人身后停下了一辆马车,听得了一道中年男声从其中传出,道:
“周兄弟,可是寻到了那位少侠?”
声音之中,左右两名劲装青年将马车门帘掀开,走出了一位四十许年纪的中年男人,穿一领灰衣布袍,右手持着把折扇,眉目含笑,如同饱读诗书的文人书生,王安风却觉得看去有两三分眼熟,却不知道是在何处见过,心中略有疑惑。
便瞅着那人朝自己走来,尚且还有数步距离,便已经遥遥拱手一礼,含笑道:
“尊下便是王少侠罢,久仰久仰……”
王安风心中略有疑惑,但见他似乎并无恶意,行为举止颇为和善,又想着这是州城大道之上,他岂能当街拔刀?纵然是他当场发难,以自家武功,避开不难,想到此处,便松开了剑柄,抬手回了一礼,道:
“正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笑起,道:
“见教实不敢当,不过倒却有一事相商。”
声音微顿,抬手指了下旁边茶馆,道:
“不过这当街上说话,未免有些打扰他人。”
“不若去茶馆上稍坐,也好分说。”
王安风闻言微怔,左右看了下,却见这街道虽宽,却已经被自己数人占了小一半,来往行人颇为不便,而眼前这人言谈和善守礼,自己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那中年人笑了下,抬手虚引,道:“请。”
两人这边方才迈步,已有劲装男子疾步过去,和那茶博士低声交谈,等到王安风两人过去了,早已经抹干净了桌面,上面一个盘子里盛着些点心果脯,一壶香茶,倒满了三个白瓷杯子。
那男子邀王安风坐下,旁边那木讷男子却任由数次分说,也不曾落座,只是站在了男子身后,一双颇为呆滞的眼睛落在王安风身上,隐有警惕之色。
他方才听说了眼前少年拔剑挥斩剑气的事情,虽然自觉得武功不差,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小看。须知这剑气是起码八品的高明剑客才能斩出,专克那些横练外功,纵然是有把上等兵刃,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斩成两截,非常难以对付。
王安风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身前茶香虽浓,可他吃过亏,此时未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纵然是有混元体在身,也绝不肯喝上一口,只顺手将背上长剑解下,随意放在了桌上。
剑刃没有指着对面,剑柄离他右手则不过一掌距离,不显敌意,可若有异变,也能够瞬间拔剑出鞘。
对面男子见状,自然知道少年心思,心中暗赞一声,又有些微苦涩,面上却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抬起茶盏,自顾自饮了一口,以示无毒。虽然王安风不会因此而放下心中警惕,却也对那男子颇有好感。
放下茶盏,旁边自有劲装男子取水添茶,那男子则看着王安风,温和道:
“鄙人姓赵。”
就只这四个字,王安风微微一怔,突然便想起了今日正午,那擂台上的黄衫青年,再看眼前男子眉宇间隐隐的熟悉,豁然明白过来,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在了茶盏上,平声道:
“原来是赵先生。”
视线从男子身后的木讷中年,从周围那些背刀负剑的青年武者身上扫过,少年敛目道:
“可是为了令公子之事?”
声音之中,虽未曾有丝毫的敌意,但是却令对面的数名武者心脏微微加速。
只觉得周围环境都变得有些压抑,似乎在下一个瞬间,眼前这和善有礼的蓝衫少年便会瞬间暴起,拔剑出鞘,斩出那未曾见过的无形剑气,不由得便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就连动作都有了两三分僵硬。
便在此时,那赵姓男子突然笑出声来,将这僵硬气氛打破,道:
“赵某岂是这等不明事理之人?!”
“事情经过,我已托人询问,妄言长辈,此事差错在他,纵然今日无事,他日也必将引来灾祸,让他在牢中吃些教训也好。”
因为想到了自己过去所犯之错,男子叹息一声,颇有感触,言语之中倒是情真意切,令王安风消去了些许警惕的同时,也颇为不解其来意。
“呵……年纪大了,便容易胡思乱想些事情,少侠勿怪。”
赵姓男子走神了一阵,自觉失态,感慨了一声,突然屈指轻轻敲了下桌子。
旁边那木讷中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啪地打开,露出了金灿灿一片,却是成色极好的黄金,垒在一起,颇为夺人心魄,引得周围茶客发出了低声惊呼,被那些劲装武者拿眼一瞪,方才收住了声音,可依旧还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那赵姓男子,道:
“赵先生这是何意?”
男子抬手指了下那些黄金,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些银钱,一则是为了学费,多谢少侠在吾儿未曾酿成大错之前,使其有明悟之机会,二来,也是赔罪。”
“越儿他心性未定,还望少侠多多包涵。”
声音平和坦然,心中却有许多无奈。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儿子平时看上去还算是颇为沉稳,这次竟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眼前少年年纪显然未曾到了二十岁弱冠,却能轻易击败那飞云剑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十数年后便是一位中三品的高人横空出世。
当日在忘仙郡城,张听云其父身为县尊,守在妻儿身边的也不过是两个九品武者,以使得小姑娘遭飞来横祸,险些被人掳走,便可知习武者虽多,能有成就者却是很少。
也能知道一位必然要上星宿榜,未来有望中三品的武者,分量有多重。
他虽然有些家财,却绝不愿意和这些掌握了非人手段的武者为敌,便打定了主意前来代子赔礼,希望不被记恨在心,却见身前王安风微微摇头,将那盒黄金重又推了回来,道:
“不必如此。”
男子心中登时一个咯噔。
他不知王安风秉性,还道是眼前少年不愿接受赔礼,便有些微不安,旁边木讷武者微微皱眉,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开口说了几句。
男子眸子微亮,沉吟一二,便挥手令旁边随侍将桌子上黄金收好,面上则是笑道:
“是在下唐突。”
王安风摇头,男子复又接过了个木盒,将其放在桌上,含笑道:
“既然少侠不愿接受黄金,这些玩意儿倒也还算有趣,便请少侠收下。”
声音微顿,半带了玩笑地道:
“否则,在下心中难安啊。”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那中年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苦意,结合方才他言行,心中明悟过来。
这似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自己收下了这东西,便表示方才之事不再在意,若是不收下来,反而会引发眼前男子的心中不安,认为自己极不满意,伺机报复。
心念至此,隐有怅然之意,面上神色不变,将那木盒拿起,入手并非是黄白之物分量,便随意收入怀中,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正当如此。”
赵姓男子见王安风收下了木盒,心中微松口气,面上神色也从容许多,又在这茶馆里闲坐了片刻,便以尚有他事为由,起身告辞。
王安风将其送出了茶馆,看着他一行数骑离去,想来身家不菲,却因为可能招惹到了品级武者而心中不安,一时间心中思绪复杂。
看着这街道上风景,少年叹息出声,再无心情闲逛,又觉着茶馆众人打量的视线令他心中不大舒服,干脆起身,离了这处茶馆,径直去药店买了药材。
…………………………
城中赵府。
先前那赵姓男子负手立在书房,双目微阖,突然开口道:
“周兄弟,多谢你今日提醒……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木讷男子摇头,道:
“我这条性命都是老爷救下,哪里当得起?”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似乎是担心旁人听了去,故而将声音压得颇低,道:
“不过,少爷今日这事情,怕是砸了……”
赵姓男子神色微沉,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是啊……江湖水深,当日便不应该答应那人……唉,利欲昏心利欲昏心,大利前头需谨慎。”
“年已四十却不想竟犯了如此浅显的错误……”
“唉……”
木讷男子沉默了下,道:“老爷勿要担心,那人的武功虽然高,但我若是搏命,必能护得住老爷安危。”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道:
“我看你要如何护持地住。”
屋中两人骤然变色,那木讷男子双眸射出精光,低吼出声,身躯骤然膨胀,手掌抽出腰间长刀便要朝前劈斩过去,却不想一道无形劲气掠过,那百炼钢刀登时断裂。
锋锐的刀刃落在他自己身上,割裂了衣物,撕破了肌肤,流淌出殷红的鲜血来,书房悬着的字画更是自中间断裂开来,哗啦坠地,木讷男子脸色骤白,嘴唇微张,道:
“剑气……?!”
他方才面对王安风的时候,自认为对方纵然有下三品中难得一见的剑气功夫,自己苦修多年,也不见得差多少。
此时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可笑,呆如木鸡,任由那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看着那人坐在了上首位置上,未敢有丝毫的异动,那人随意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着笑意,道:
“说说吧……那个搅了你们事情的人。”
“是叫王安风,对吧?”
…………………………
客栈。
百里封去了厨房和厨子交涉,王安风则在自己客房当中整理药物,思考待会儿如何配合口味,却碰到了怀中木盒。
微微一愣,心中好奇,干脆打开来看看,却见到那黑绒底上,排列着数颗玉珠,散着幽幽光泽,神色微有变化,不由得低呼出声。
“遗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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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扶风藏书守(12)
那木盒当中排列的,正是赢先生要他注意的遗珍。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明悟过来。
对方既认为自己不要求黄金,便将这同样价值不菲,却没有黄金那般俗气的东西赠予自己,以求消灾减祸。
这是把我当成那些既要收好处,又不愿意背上贪财这名头的人了啊……
王安风心念至此,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取来了遗珍,心中倒是舒畅了许多,想着此时也不适合回到少林寺中,便干脆先将这些玉珠收好,放入怀中,转身去了厨房。
一直未曾表露出什么异状,直至夜间,告知了百里封等人自己内功到了颇为关键的时间,勿要打扰,方才回了客房之中,盘坐在床,手指摸索着佛珠,低声道:
“回归少林寺。”
伴随着熟悉的感觉,少室山风光在他面前铺展开来,依旧是往常模样,却有些怀念的感觉,这段时间,因为周围总有高手同行,他也一直未曾回到少林寺中,今日也是有遗珍入手,再加上傅墨夫子醉酒昏睡,方才决定回来一趟。
三位师长依旧是淡然模样,王安风上前见礼,然后便将最近事情相告,把那木盒打开,放在了圆慈和赢先生棋盘一旁,在这孤峰顶上呆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一如既往地去了铜人巷中修行。
他新近得了剑圣的剑法,今日和那飞云剑客一战,心中更是浮现出了许多感悟,正需要实战的打磨,以求能臻至纯属。
孤峰之上。
周围的环境再度崩碎成了混沌的模样,赢先生抬手将那木盒摄到了自己手中,眼角微微挑起,神色略有不屑。
圆慈抬眸看向自己好友,知道有些不对,缓声问道:
“怎么了?”
文士随手将其中三颗玉珠弹出木盒,重又落在了棋盘上,滴溜溜打转,微阖了双目,懒散靠在了竹椅之上,道:
“与我想的不差。”
“这所谓遗珍,亦分上下九等,这其中有用者只有两颗,其中有用的部分,也远不如上次那般丰厚。”
声音微顿,复又摇头,冷然道:
“休说是摘星手这个人,就连他的一只手都无法重现。”
“更遑论神偷门的绝学……”
“臭小子的轻功,实在太差了。”
圆慈面上隐有尴尬之意。
王安风此时的轻功身法,是他少林寺中的健步功,少林虽为武道大宗,七十二绝技威震天下,但是健步功也只是入门三年的弟子,上下山路挑水所用的法门。贵在运功时候,能激荡周身内力,洗涤身躯,有增强体魄之功效。
但是王安风此时金钟罩第一关修为已经越见深厚,这点外功锻体的作用,已经渐趋于无。而若论起轻身腾挪的功夫,这健步功也就比江湖上那些寻常帮派的轻功稍好,远不能和名门大派相比。
吴长青抚了抚须,想到上一次王安风陷入险境,便是因为轻功太差,没有办法将敌手甩开,以至于不得已之下,用了那等险招,可躲得过一次,第二次便不一定管用,心中思量了下,开口道:
“那不如将我等轻功传给安风?”
两道目光落在老者脸上,老人抚了抚须,笑呵呵地解释道:
“我药王谷的轻身功夫虽然一般,可少林寺一苇渡江的本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轻功,大成之后,能以肉身横渡俗世苦海,极为不俗。”
文士瞥他一眼,本欲出声嘲讽,却又觉得吴长青也是为了王安风,不便如此,是以只是摇头道:
“不成。”
“神偷门轻功自成一脉,是轻功,也是奇门内功,虽然也就是个偷儿武功,登不得大雅之台……”
他生性傲慢,对于看不上眼的人本能地嘲讽,话说出口,却又自觉失言,故而声音微顿,话锋一转,勉强地道:
“嗯,也还有那么点看头……”
“就是必须从最开始的一门修行。”
“健步功倒也算了,若是修炼了一苇渡江,必然需要精通其中佛理,与神偷门武功理念不合,难得两全。”
声音落下,也懒得再多解释,随手将那两颗遗珍其中灵韵抽出收好,却不曾想这东西比他预料到的还要少些,脸上神色越发不愉。
若是原本能将那惫懒偷儿的五根手指重现出来。
现在,估摸着得要砍掉一半。
手中把玩着那三颗玉珠,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将这玉珠全部炼成宝物,给王安风防身,但此时却又有了新的想法。
反正,臭小子这段时间,也不会有甚危险。
文士于心中思考。
接下来要呆在扶风学宫当中。
按这速度,就算把那偷儿弄成个人棍出来,也不知要多久。
皱眉凝思,赢先生心中隐隐有了想法,便在此时,突然察觉不对。
王安风离去之地和少林寺中隐有联系,此时察觉客房外面有异,微微皱眉,长袖一挥,轻喝道:
“客房之外有人窥探,小子,你先出去。”
王安风此时正施展剑法和对手对敌,闻言微怔,尚未晃过神来,便出现在了北武城客房当中,手中长剑尚未收好,剑锋之上积累了剑势,几乎喷薄欲发,正欲将木剑收回时候,本已关好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闯入了一人。
穿一身劲装,眉目清朗,却是个十六七岁少女,皎若秋月,却手持了一柄长剑,自有英气,方才落地,便看到了看到了王安风手中出鞘木剑,看到了那剑锋之上隐隐鼓荡的剑气,神色骤变,隐有呆滞。
不对……
这和剧本里写的不对啊。
少女双瞳瞪大。
他不是在修行内功吗?!
不应该是收功之后,看到我在他前面,然后心中惊怖吗?
难道他早已察觉?
心念至此,便是一个咯噔,复又看向前面少年,只觉得他果然和那姓赵的所说一般无二模样,但是眉宇间却升腾着浓郁到难以置信的战意,令人一见心惊,心中猜测越发笃定。
若非是早已察觉,如何会有如此浓烈的战意?
被人看穿行迹,心中难免就有所震怖,如此心境之下,少女只觉得眼前少年越发深不可测,纵然是一身寻常布衣,却宛如无锋重剑,气势迫人。
……………………………………
扶风郡城,大理寺下辖衙门。
天空有嘹亮声音传来,落下一只飞鹰,那小吏逗弄一番,解下来了腿上信笺,只随意看了一眼,神色微变,急匆匆赶回了室内。
门内有两人正在随意交谈,一者是此间长官,另一位是从天京城,办案路过的名捕,据说已经二十出头年纪,可看上去却如同一个十六七岁少年,面目白皙,平和可亲,一双眸子尤其柔媚,浑然不似传闻中那般酷烈。
小吏不敢多看,急匆匆走到长官身边,将信笺送上,在其耳边低语两声,那中年官员神色微怔,便摆了摆手,令手下退下。
对面名捕轻笑,道:“吴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无心便不打扰了。”
那官员笑道:“哈哈,无心大人说的什么话,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在北武城中,出现了星宿榜上打斗,故而上报,我也得要再往天京回禀。”
无心了然颔首,此乃大秦惯例,因而心中也并不在意,那官员将信笺展开,随意看了一眼,轻咦一声,赞叹道:
“竟然能在十招之内,将对手击败,还能斩出剑气,当真了得。”
“王安风,本官过去竟从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我大秦天下,果然是才俊如龙。”
本不甚在意的无心听得了王安风三字,神色微怔,便看到了这位官员皱眉沉思,道:
“这王安风既然是出自我扶风郡,那其绰号便应该由本官来起,再行送往天京……嗯,其既然用剑,又名安风,便叫做,狂风剑?”
“不妥不妥……十招便击败了飞云剑客,颇为霸道。”
“或者叫做狂风剑霸?”
那边官员皱眉沉思,无心心中略感古怪。
一想到那气质温和的少年和别人比试武功,抱拳来一句狂风剑霸王安风,便有些忍俊不禁,官员看到他模样,也知道自己起名的本事不如何,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了下,道:
“无心大人,不如您给拿个主意?”
无心闻言止住轻笑,想了想,道:
“我曾听说过他,是扶风学宫的藏书守,不若便以扶风藏书守一名为其称号?”
声音微顿,复又想起了两人交手时候经过,补充道:
“我手下暗探曾禀报于我,这王安风,其内功修为平平,刚入九品,专擅剑术,轻功寻常,外功……”
嘴角微挑,狭长的眸子竟如狐狸眼瞳一般,道:
“极差。”
名捕无心三年之前,便以铁面无私成名,那官员闻言,并不生疑,当下默念了下扶风藏书守五个字,觉得果然比自己所想名字更为恰当,赞叹一声,便随手抽出张纸,持笔在上面写道: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十招战败飞云剑客,能以九品之姿斩出剑气,剑术非凡,但内功平平。”
“外功极差。”
ps:第一更
第七十六章 赢先生,计划通2(2/2)
那少女看着王安风,一时心中微有忌惮。
可王安风却不管这些。
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持拿兵刃,从窗户翻进来自己屋子,想来心怀恶意,手中长剑原本是要收回,此时反倒扬起,剑势垒叠引动的剑气在剑锋之上隐隐吞吐不定,便要斜斩而出。
少女察觉隐隐敌意,眉心隐有刺痛,手中长剑抬起,道:
“你不要误会”
“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王安风扣住长剑,并未让其中劲气外泄出来,看着眼前少女,神色略有冷意,未曾出手,可也未曾将长剑收起,只是道:
“请说。”
他这一手剑术,是在无数次交手当中练出来的手段,此世中人,哪里能有铜人巷这般手段,但凡与敌交手便要赌上生死,单纯技巧不如王安风远矣,是以少女看到他这一手举重若轻的手段,禁不住便倒抽口冷气。
在心中对于眼前少年的评价再度拔高,对于自己今夜贸然前来,颇有悔意。
可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心中思虑一二,将长剑握在手中,拇指顶在剑格上,弹出来一寸剑身,以保对面贸然发难,自己也有还手之力,心中微松,道:
“此事,和那赵姓一家有关。”
提及了赵姓男子,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他之前就觉得那青年花钱来这样一场戏必然别有用心,故而面上并未曾显出惊异之色,让对面少女故作高人的心愿落空,眼前少年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她都有些难以继续下去,颇有尴尬,干站了片刻,未得到回应,只得继续道:
“是一场大买卖……真的是大买卖……”
“原本是找地那赵姓青年,此时却只能找你。”
王安风微怔,突然想清楚了其中关键,开口道:
“你们要名?!”
那少女微微一愣,道:
“你怎么知道?”
不但是要名,而且这名望最好还是想关于周围县城帮派。
王安风回想今日经历,心中略有明悟,面上却未曾变化,只是继续按剑,降低了些许警惕,道:
“请继续。”
对面少女正有好奇,闻得此言,一口气梗在喉间,险些就未曾上来,只觉得眼前男子便和阿叔一样不懂得气氛,让人没能有所好感,可此时算是有求于他,只能憋着郁闷之气,继续道:
“这事情的根源,还是要从数日之前,青锋解上,大长老慕容清雪一剑斩碎了三千里天光提起。”
王安风闻言微有诧异,却未曾打断,任由那少女继续说下去,渐渐明了这数日间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锋解虽说是隐世名门,但毕竟身为正派,大长老一剑斩出了天下第七,震动天下,周围两郡的左道门派,更是骇地头皮发麻,昼夜难安。
天下江湖浑然一体,正邪两道,此消彼涨。
最为直接的表现,便是周围两郡的帮派势力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两百年前,剑圣晋入了绝世之列后,第一战绩便是持剑扫平了周围邪道帮派,使得自家门庭壮大,这等行为这数百年里,几成惯例,时有发生,由不得他们不畏之如虎。
为了防止吃完青楼花酒,还未提起裤子,便看到自家老巢被绝世高人随手一剑铲了个干干净净。底蕴不深的邪派左道,部分行为狠辣的江湖帮派,在这七八日间,尽皆带着门中弟子典藏,四散而去。
纵然是那些颇有根基的江湖邪道,也都收敛弟子,畏缩一地,不敢如往常那般嚣张,肆意妄为。
这种大的变动,和寻常江湖人士和那些小帮小派的人而言,大抵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尚且不如今日一顿好酒肉来得滋味肥美,可在部分有心人眼中,却是崛起的大好机会。
那些邪道帮派离开之后,便会留下原本的门庭驻地,空出来大片的买卖。
眼前少女便是附近帮派中人。
原本打算,是以那赵家公子为傀儡,依凭飞云剑客之名,聚拢众人,多分得些利益,之后再暗中并入本帮,如此一来,既能够收获更多,也避免冲突。
其中肯定有许多细节处功夫不曾告知王安风,只说了个模糊的大概,但是从已知的消息来看,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段,想来也耗费了许多的心血。
却不想,半路给人截了胡。
连口汤水都没剩下。
说到此处,那少女狠狠瞪了一眼王安风,恨得牙痒痒。
王安风于此事也颇为无辜,他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对于眼前少女一伙儿人而言如此重要。
那少女本想着让那赵姓公子趁机成名,聚集众人,压服一方,可没有想到名气全让他给占了个全,就连以防万一,引来的飞云剑客,也被王安风十招之内击败。
瞪了眼王安风,少女按住心中不忿,开口道:
“事情便也说了,今日我过来,是应阿叔之言,诚心要邀你入伙。”
“帮派里面事情你不能插手,一切走上正轨之后,每月也自有大把的银钱给你,岂不是真正的大买卖?”
王安风见这少女说得情真意切,却不曾动心。
想了想,将手中木剑收好,抱拳道:
“很是抱歉,我恐怕没办法答应。”
那少女瞪大了眸子,道:
“你,你说什么?”
王安风侧了一步,提起桌上茶壶倒茶,敛目温声道:
“我们几人马上便要回去扶风城中。”
“就算是再大的买卖,可能比得上扶风学宫?”
那少女本有两三分薄怒,觉得眼前少年不识抬举,可听得了扶风学宫四字,却被尽数浇灭,再看王安风,神态从容,再加上一身剑术过人,显然不是寻常出身,他们帮派在这北武城虽然实力算是不错,但是如何能与扶风学宫这等一流势力相比?
再加上阿叔御下一向严苛,她也做不出强逼之事。
便在此时,看到身前少年将那一杯清茶递过,眉目干净平和,平和开口道:
“我家夫子便在隔壁。”
“不若将夫子唤醒,姑娘若是能说服夫子,我也自然从命。”
学宫夫子,至少都是七品以上武者。
那少女心中一堵,知道了眼前少年是在暗暗威胁自己,恨恨剁了下脚,甩给王安风一个白眼,转身跃出了窗户,施展了轻功,几个闪动便消失不加。
王安风看着那少女远去,嘴角笑意略有收敛。
虽然说她刚刚所说含含糊糊,可是少年心中推测,这一连串举措,恐怕是大长老寿宴第二日便开始做了准备,堪称眼光狠辣,下手果决。
而且,很难说北武城中就是唯一一手安排。
心中念头转动,少年饮了口茶,轻轻叹息。
江湖风波恶啊。
大长老那一剑,斩碎的可远远不止是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
城中一处小院落中。
朱芷蓉一路避开巡捕,按下了身形落在这门前,此时想起方才那个不好对付的王安风,都觉得心中一股憋闷之气,难以消解,抬手轻叩大门,片刻便有人过来,吱呀轻响声中,将门打开。
少女一路行到了内院,果然看到主屋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一个伟岸的身影,坐在桌前,捧卷夜读,心中郁郁之气散去,只觉得心里面一片安稳,仿佛看到了那道身影,纵然是有千百种难关在前面等着,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当下快步走上前去,敲了下门,继而退后一步,抬手整理了下衣着,才抚平了几根不听话的发梢,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朗笑,道:
“芷蓉吗?进来吧。”
“嗯。”
朱芷蓉答应一声,推门进去,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走到主屋侧室,便看到了一位高大男子,身长八尺,生得仪表堂堂。
虽然年纪已过了三十来岁,可非但未曾显得衰败,反而有一种成熟气质,沉稳宛如磐石伫立,仿佛身前有千军万马,也不会丝毫退缩。
那男子见少女进来,将手中书卷放下,轻笑出声,道:
“怎地才回来?”
朱芷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咕哝道:
“还不是那个王安风……”
当下便将方才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那男子神色微有沉凝,沉吟片刻,摇头笑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
“也不打紧,反正咱们还有其他手的准备。”
“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朱芷蓉点了点头,乖乖出去,却不曾发现,自己身上无声下来了一颗玉珠,滴溜溜滚到了那中年男子脚边,其上闪过了一丝幽幽光芒,显然并非凡品。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了一道冰冷嘲弄的弧度。
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经历,面上隐有怀念之色,可这些许怀念,却让他面色越发冷傲,竟浮现出了些许孤高威严。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厚重面具,随手覆在了自己面上,气质一变,越发幽冷霸道。
是时候,开始了……
北武城中。
男子脚下玉珠,陡然间大放光明,纵然是他有七品的武道修为,也来不及半点反应,便被吞噬其中。
突然遭逢此变,男子心脏骤然提起,可周身内气在此刻竟都不听使唤,只一个刹那,双脚便已经落在了实地之上,他经验极是丰富,方才落下,便极敏锐地朝着一旁纵去,双眸微张。
右手抬起,自背后抽出一柄短棍,双手自两端朝外面一拉,便化为了一柄长枪,身上浮现出来了浓烈的战场杀气。
抬眼望去,神色却是骤变。
视野所见之处,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苍凉大漠,仿佛当年为之而浴血奋战的大秦边疆,一袭青衫负手而立,面上覆盖着一张严丝合缝的狰狞面具,站在那里,便仿佛与天地冥一,气度幽深,难以测度。
他年少时候,曾经追随大帅,远征匈奴,当年见过军中高手和那异族武者凌空放对,可是那时候挥手便是气劲如龙的高人,也不曾给过自己如此之恐怖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眼前的一整个世界。
男子额头隐隐渗出细密汗珠,将那短枪掷在地上,抱拳道:
“晚辈公孙靖,见过前辈。”
那人似乎随意看了自己一眼,他便感觉到了仿佛有恐怖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朝着自己袭来,面色微白,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似乎听到了那人随意嗯了一声,意识方才落在实处,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气喘如牛,额上汗如雨下。
有冷然声音响起,似乎隐有嘲弄,不知其喜恶:
“不错,还算有点骨头。”
公孙靖穿着粗气,回答道:
“前,前辈谬赞……”
缓了缓神,不敢看那青衫男子,忍住心中惊怖,低声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前辈将晚辈摄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说出此话的同时,他心中隐有颤栗。
这等瞬间便改天换地,挪移千里的本事,莫不是……
念头瞬间被他主动按捺住,不敢再乱想。
那边男子冷笑了一声,随口道:
“天下将变,本座静极思动,想要入世一番。”
声音微顿,似在考虑,而公孙靖心中却已掀起了翻天蹈海般的剧变,思绪颇乱,便在此时,听到了那冷然的声音开口道:
“本座久不履尘世,要你收集些消息……”
公孙靖闻言略有心安,搜集消息的情报组织,并非罕见,只是如眼前这人这等手段的,却是闻所未闻。
那人又随意道:“也可以替本座办些小事,自有嘉奖。”
公孙靖口中应是,却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去去做,这等老怪物,实在难以测度,自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便在此时,那人袖袍轻拂,眼前视线又是骤然一变,已经出现在了一座高峰之上。
四下景观磅礴大气,群山巍峨,只拱卫于此峰左右,长天苍苍,垂浓云而下,又有雄鹰盘旋山涧,长啸凄厉,公孙靖面色微变,心中震怖,咫尺天涯,瞬息千里这些传说中的神功在脑海中回荡,震得他大脑嗡嗡作响,难得镇静。
正心中惊怖之时,那人突然道:
“你此次初来,本座便先给你一点好处。”
突然袖袍一扫,自身已出现在了一处古怪甬道当中,正有些难安,突然两侧有明烛此地亮起,前方浮现出了一道身影,其身材伟岸,气势不凡。
其手持一柄断裂长枪,却有一腔孤勇,铁血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令他心中颤栗,令他瞪大了瞳孔,头皮发麻,有恐惧,又有看到了与自己同出一脉的绝世高手,所浮现出的难言兴奋。
“这……这是。”
眼前那人手中长枪斜持,虎目抬起微扫,便锁定了身躯颤栗的公孙靖,身子微沉,突然大步而来,明明一人,却展现出不逊色于千军万马,持枪冲锋的气魄。
沙哑开口,声线中带着边关战将特有的沧桑豪迈。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杀!!!”
………………………………
天色微亮,北武城中。
公孙靖如同机关人一般,呆呆坐在自己座位之上。
昨夜所经历的事情,每每回想起来,仍旧令他血脉沸腾,复又想起了那覆面男子所言,颇为畏惧,坐在这里,已经是挣扎了一夜。
或许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枯坐一夜,只是为了欺骗自己。
外面有人敲门,送上秘报。
他握着这手中秘报,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那人是要搜集讯息,以及办事……无论如何,势力越大越方便,这一次的变动,一定要全部吃下来!
他说每月一见,下个月前,一定要将事情解决!
重重握了握拳头,复又想到了那青衣人昨夜里隐约透漏出的一个名字,听其称号,似乎还要在青衣人之上,想到如此高人,竟然还不是最强者,心中便越发敬畏。呼出口气,视线随意扫过那秘报,看到了上面正好翻开的一页。
星宿榜,第二百四十七位。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心有明悟。
王安风,这应该是坏了自己事情的那个年轻人,本来他还有些介怀,可此时有其他事情横在他的心口上,便完全不将这个小辈放在心上,思绪转动,回想起那青衣人透露出的‘那位大人’,心中畏惧和兴奋夹杂,低声呢喃道:
“六道魁首……”
ps:这个世界没有佛教,但是为了方便理解,也就默认存在六道轮回这个称呼了。
第七十七章 回归学宫(12)
少林寺中。
感知到北武城中那中年男子异状,赢先生嘴角略有弧度掠起,躺在竹椅之上,右手五指当中,却只剩下了一枚玉珠,随意抛动。
另一枚玉珠,被他在昨天夜里弹出了王安风手腕上佛珠,落在了那少女身上,继而接机将公孙靖拉入了这个世界。
圆慈在一旁双目微阖,口中低声诵经,念完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后,未曾继续,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颇为懒散的好友。
虽然其面目依旧冷峻如常,可他二人相知许久,已是知道了后者此刻的心情颇为不错,皱了下眉头,放下双手,颇为郑重地开口问询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玉珠抛弃,被拈在两指之间,文士并未抬头,只随意道:
“你猜。”
圆慈微微皱眉,心中对于文士这等毫不在意的态度颇为恼怒,他二人性情一个刚直温醇,一个却傲慢不羁,能有如此交情只能说是缘分使然,可纵然已成了好友,也常常恼怒其性情,若争执不下,每每便会动手。
一旁吴长青察觉气氛不对,笑着插口道:
“哈哈,圆慈大师何必动怒?这赢先生的想法,老头子都能猜得到两分,你岂会猜不出来?”
声音微顿,见将两人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老人心中微松口气。
想不到这一把年纪,竟然要做这等和稀泥的功夫。
这两人,就不能让老头子消停一会儿。
心中叹息,若此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医者,恐怕早就已经狂翻白眼,自点了自己耳朵穴位,任由他们去吵,可此时却做不出这等事情,面上依旧温和,抚了抚须,笑道:
“圆慈大师,可是忘了安风所求者为何?”
圆慈微怔,若有所悟,便听得老者复又开口道:
“这等事情,自古以来便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得到的。”
“这是其一,第二嘛……安风之后应当有数年时间得要在扶风学宫中,好生修行武功,哪里还有时间去搜集这些名唤遗珍的小珠子,可没这个遗珍,便无法学得神偷门绝学。'
“等到日子过上几年,安风的修为日渐精进,便是真的无法去学那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绝学啦。”
“是以我猜先生此举,一则是为了日后安风行为方便,二来,也是为了能尽快发动人力,搜集那些遗珍珠子”
言罢,吴长青抚须看着文士,含笑道:
“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那文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脸上满是讥诮之色,可圆慈和吴长青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这起码是说对了不少,文士方才会有这种反应,圆慈面上神色微霁,可心中却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吴长青已靠在自己躺椅上面,突然又笑道:
“不过,昨夜里,那叫做公孙靖的后辈,估计是给吓得不轻。”
“龙骧骑的杨老太公,嘿,就算是吾等上前,怕也不是对手。”
圆慈微微颔首。
文士懒得搭理他们,右手手掌一翻,将那颗圆珠收好,双目狭长,微眯着望向这虚假的世界。
右手食指屈起,轻轻敲击在了竹椅负手之上。
一下,两下。
眸子里面浮现出的,有着异样的光。
大秦。
真正的江湖和世界。
真正的……
手指最后敲在了竹椅扶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远远荡开。
他和圆慈,吴长青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吴长青所说,确是一部分理由,但是却并非是全部。
骄傲如他。
又怎会永为他人幕后?
嘴角挑起嘲弄弧度,却又想起了那少年模样,神色微微一滞,突然便有些底气不足。
嗯……最多,偶尔,可能顺手帮一下。
手掌摊开,抚在竹椅扶手之上,文士阖目,不再乱想,悠然低语出声。
“江湖啊……”
……………………………………………
北武城中。
在饮下了解酒的药物之后,傅墨清醒了许多,能自我运功,那美酒后劲虽然大,可是他一身的纯阳内功也不可以小觑,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将酒劲全部驱散,恢复了清醒。
本来说好是今日便走,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在这北武城中又盘亘了一日光景,傅墨心中颇有羞愧之情,于是便将那位奇珍阁阁主的邀请,推辞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早上,便起身出发。
这北武州城,距离扶风郡城,有超过七百里距离。
若是纵马疾驰,不过是两日时间,便绰绰有余,可傅墨要顺路搜集些材料,一路绕来绕去,倒是去了不少县城,对于其他事情上面颇为迷糊的老者,在寻找材料这方面,堪称是老辣,每每便有斩获。
因为心有歉意,傅墨在途中,给王安风等人各自做了个墨家机关。
限于材料以及王安风等人修为,未能有什么特殊的效用,但是毕竟是出于中三品高人之手,于细节处值得称道。
五日之后。
以青锋解为中心,方圆七百余里,压抑了许久的矛盾终于凸显,各地县城,明面上依旧是一如往日的模样,未曾显现丝毫异状,但是在暗地里,却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的明争暗斗。
因为畏惧于青锋解名头,未曾用出了出格的手段,但是也已经出现死伤,众多帮派之中,以巨鹏帮最为出彩。
其帮主公孙靖,据说当年是军中行伍出身,在周围帮派当中,向来是以通于谋略设计而为人忌惮,却不想其心计也是颇深,竟然一直隐藏了真正实力。
此次出手,一手战阵枪法当中,竟然蕴藏着百战残还,孤勇惨烈的气魄,前所未见,以雷霆之势出手,硬生生将另一帮派的帮主击成了重伤,继而趁着众人不备,许多个后手一同发难,生生吞下了这次的五六成地盘。
纵然在这青锋解影响范围之内,指不定何时便会被除去,但是其风头确实是一时无二。
半月之后,扶风郡城。
一位老者带着三男一女,四位少年人,走过了那长达九十九米的甬道,看到了那巍峨伫立,气势磅礴大气的两座百丈高楼,几乎有潸然泪下的冲动,昂首长呼出一口浊气,道:
“终于……回来了。”
“扶风郡城!”
心中一时间五味具杂,难以言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熟悉,令人心中欢喜,想到这段时间行走四方的幸苦,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往后无论说什么,都再也不离开这扶风郡城了。
绝不!
心念至此,便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刚硬之感,觉得那老杂毛夫子也不算如何,自己若要拒绝,想来他也无能为力……
若要再算计我,我……我就罢课!
再联合众位好友,好好质问一番……
正在心中想到要如何和那老杂毛分说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道青年嗓音。
“喂喂,老伯,回神儿了啊!”
马车上一黑衣青年颇为无奈,翻了个白眼,扬鞭指了指路,道:
“你挡着路了……”
“啊……额,抱歉抱歉。”
方才在脑海中拎着夫子暴揍的傅墨身子一颤,连忙牵马侧在一旁。
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和善。
ps:第一更……
感谢白光岩的万赏,嗯,就像是之前说的,每一周起码都会有一次加更的,以咸鱼之名起誓。
第七十八章 微有波澜(2/2)
车辕上黑衣青年笑了一声,道:“老伯,往后走神儿,可勿要停在这大道中央了。”
“驾!”
右手一扬马鞭,那鞭梢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曲线,在骏马身上轻轻扫过,后者吃这一惊,迈开步子,拉着马车朝前面走去。
“定松?方才怎么了?”
车厢里面传来温柔女声,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撩起了月白色绸布,露出了半张面颊,眉目含情,一身青碧长裙,气质殊绝,竟不似凡尘中人,那黑衣青年朗笑出声,并不回头,只是道:
“无事,只是一老伯似在想些事情,站在道路中央,是以停下。”
“外头风大,主母还请放下门帘来。”
那女子点了点头,将那月白绸布放下,隐约一瞥,另一只眸子竟如绝世美玉,闪动青翠光色,全部面目则如雾里看花,根本看不真切,隐约看到的轮廓却则颇为柔和,想来极美。
那青年再度扬起马鞭,轻喝出声。
骏马长嘶,马蹄之下隐有云雾升腾,速度再度提高了数筹,可那马车却是极稳,一路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
王安风等人自不知道那青年和女子交流,好不容易回来了扶风郡城,众人心中都有一种放松的心情,即便是如薛琴霜,面上神色都明显有些懈怠,一路乘马往扶风学宫的方向而去。
自扶风郡城出发的时候,方才是六月初,天气正热,可这个时候已经迈入了七月。
《诗》云: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可任由四季轮转,扶风郡城一如既往,扶风学宫亦是一如既往,安静伫立在原本的位置,看着那世事变幻。
在踏入学宫之前,王安风回身西望。
那一座百丈高楼在他的视野之中,依旧高高伫立,飞檐之下悬挂金铃红绸,随风而动,此刻因为方向问题看不到另一面的那个墨字,可依旧不减其浩大磅礴。
大秦扶风,扶字楼。
王安风双眸微眯,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尚在青锋解时候,酒自在前辈一手拎着那硕大酒壶,另一只手张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身前摇晃,神态颇为认真。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扶风郡有扶风二楼,皆高百丈,冲天而起。
风字楼,取乘风而起之意。
而扶字楼,取的是匡扶天下之理。
这段时间他在路上也曾经时时思索,风字楼中有天下藏书第十,以助广大学子乘风而起,直上九霄,那扶字楼中有些什么?
又是什么,可以匡扶这大秦的天下?
那边百里封已经在叫他,王安风敛目,收起了心中杂念,转身进了扶风学宫当中,不再看那坐扶字楼,步伐平静,未曾有丝毫的心动。
武道盛世当中,能有什么可以匡扶天下?
少年叩问自己。
唯武之一字。
结合酒自在前辈所说的话,显而易见,在扶字楼中有关于武者方面的考量。
能够直入三十层,应该是代表着对于武者实力的一种肯定。
若是在青锋解一行之前,他或许还有有些好奇,想要去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要见识见识大秦扶风的底蕴之一,看看自己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但现在却已没有了这个念头。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曾千里奔袭,死里逃生。
曾直面七品武者追杀,心中惶恐。
也曾感受了剑圣剑法的玄奥莫测,见到了那白衣少女弹剑清啸,引动了百剑长鸣,其音清越。
看到了上三品宗师酒自在随手便是一招,一身武学修为,难以测度。
更看到了书生抬棺持血刀,大长老挥袖饮酒,随手一指。
便碎了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他在一年之前,在大凉村时候,刚刚开始修行,盘坐吞服丹药,打坐内功,背负千斤重担,以拳断树,每日勤修不辍,自以为算是勤奋,以为能把少林长拳修炼到了循环无端,将内功修行到气行百脉就已经很是厉害。
这些在当时自己眼中,如同高峰伫立。
可当自己费劲了千辛万苦,爬上了山顶之后,看到的却是极目的崇山峻岭,雪峰高原,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真真正正磅礴大气的新世界,而自己原本以为的高山,不过是矮峰一座。
江湖风波恶。
任重,而道远。
王安风抿了抿唇,在心里头打定了主意,非要修行到了七品武功,再去那扶字楼中。
众人进了学宫,复又同行了约有七八分钟,傅墨夫子便停下脚步,说了几句话,让几人以后常去他那里走动,就急不可耐,拉着骏马往东而去。
那匹来自于青锋解的骏马本来气宇不凡,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如天山积雪一般,寻常青锋解弟子行走天下,美人异马,彼此增色,可谓是相得益彰。
可此时左右两侧都用粗大麻绳捆缚了许多材料,被个邋遢老者拽着马缰往前走。从背影看去,倒和寻常人家用来背柴的驽马没甚么差别。
王安风数人目送着傅墨远去,也就此分别,拓跋月和薛琴霜自回去了学宫住处,百里封则要去他那位夫子那边一趟。
王安风则是先将青骢马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给马槽里放上了些上好草料,黄豆鸡蛋,方才前往了风字楼,准备向任老回禀藏书已经送到。
看着周围风景,竟然也有一种怀念放松之感。
回来了啊……
…………………………………
扶风郡城大将军府。
秦皇麾下,镇压扶风郡的七十二国柱,宇文则便在此处居所,此时正手持兵刃,随意演练一路长兵套路,武功修到他这般层次,早已经不在乎招法规矩,只是随心所欲,威能便已经不下于那些江湖上等武功。
突然有一覆甲男子大步而来,在院落之外便止步,半跪在地,抱拳行礼,垂目不敢看宇文则,只是高声道:
“回禀将军,扶风学宫一行,已回了郡城。”
“无有损伤。”
宇文则闻言,眸子微眯。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
加更,我一定会还上的(呐喊)
第七十九章 欢迎回来……来自好友的欢迎(12)
这一结果,在宇文则的预料之中。
这也就代表着,潜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势力,并未曾真的把这件事情,起码是没有把王安风等人看的太重,未曾出动真正的高手。
换言之,也就是以这几个晚辈为诱饵,已经钓不出多大的鱼了。
心中转念,宇文则挥手让那属下退去,随手一抛,手中三尖两刃刀斜向后飞,落在了兵器架上,用力均匀,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转身大步朝着书房而去。
提笔蘸墨,在浅金色信笺之上,一如既往地写着询问和弹劾的文字,笔触刚硬,一如其人,他是个单纯的军人,十四岁从军至此,生死磨练,已经有三十四载,固执而死板,毫无半点政治敏锐。
五月初那件事情发生,据此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但凡是个不甚愚蠢的官吏,都能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却写了一封又一封。
将这一封奏折写好,宇文则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起身去了内室,将房门锁好,方才取出了一份新的白纸,蘸墨凝神,将事情大略写了一遍。
微微一顿,在最后写道:
“臣,宇文则三叩首。”
“上皇……”
“陛下。”
神色郑重,笔触认真,一丝不苟,如同当年。
……………………………
扶风学宫风字楼
这巍峨风字楼,与王安风离开之前相比,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少年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悄声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久违的笔墨清香,直通百丈高的楼梯之上,有一位位身着儒衣或是道袍的少年少女捧卷默读,神态认真。
在这风字楼底,有阴阳太极,和天穹众星相对,阴阳相交之处,卦象汇聚之所,平放一案几,青袍老者端坐在后,神色认真,翻看着手中竹简。
未曾抬头,便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回来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将心中那重回故地的怅然按捺住,稍微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那老者身前三步之处,抱拳行了晚辈之礼,道:
“晚辈见过任老。”
青衫老者抬起头来,不知是否是王安风错觉,他只觉得不过一月未见,眼前老者面上竟然多出了些许萧瑟苍老,不复原本的清矍,嘴唇未张,便有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经历……如何?”
王安风闻言略作回想,放低了声音,将这一次青锋解之行原原本本给老者讲述出来,因为在第一次拜会掌门和大长老时候,大长老的异常反应,少年下意识地详说了大长老的事情。
说她依旧如同二八年华,说她武功越发深不可测,说她气质清冷安静,就如同是从玉虚宫上踏步下来的瑶池飞仙,一指点出,天地变色。
任长歌沉默了许久,王安风垂首站在身前,并未异动。
虽然他还不到能够了解这些前辈们爱恨情仇的年纪,可也能够感受到身前老者身上无法抹去的悲怆。
如同那年冬至时候,负手站立在落雪之中的赢先生。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
“可以了……足够了……”
“你自去吧。”
任长歌双眸之中恢复了原本的神光,自觉失态,却已经懒得遮掩,挥手让王安风退下。
后者再度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并不激励的破空声音,少年下意识抬手,将射来东西握在手中,只觉入手一片温热,触手滑腻,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呈弯月模样,上面以极精巧的手法,雕琢了飞龙缠绕的图案。
王安风站在原地,侧身看向老者。
任长歌已经自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内容,不去管他,王安风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玉珏,心里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任老给自己的……酬劳?
少年摇头轻笑。
这玉既然是出自任老这种武道前辈之手,应当并不是寻常的饰物,想来还有其他神妙用处,只是自己不好去问任老,只好想办法查些资料。
王安风将那玉珏随手挂在腰上。
抬目微扫,发现自己常去的那一处角落此时正好无人,索性过去盘坐于书架一侧,顺手抽出一本书来,正是上次未曾看完的游记,心里面甚是舒服。
少年突然便有些明白过来。
为什么傅墨夫子那般不喜欢离开扶风学宫。
换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上四五十年,我恐怕也不会愿意离开了吧。
王安风在心中感慨一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那卷游记当中。
因为这一月来,行走过了扶风郡中许多县城,纵然每每一两日便会再度离开,但是也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生活风俗,此时和书中文字印证,便会在心中升起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如此。
读书很容易让人沉迷进去,等到王安风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被如同血液一般的色泽占据,落日熔金,云蒸霞蔚,艳丽的色泽在远空此地铺展开来,一个少年正站在了自己身前。
身着浅蓝色衣裳,唯独双袖月白,面目俊秀,颇有两分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此时正双臂环抱在胸,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看模样,已不知来了多久。
王安风眨了眨眼。
此时他还沉浸在书中世界,不能自拔,看上去如刚刚睡醒过来,神态茫然,还颇有两分无辜,看着前方少年,似在回忆,呆了约莫有三四息时间,方才回过了神,道:
“苏兄?”
那俊秀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后者手掌微颤,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击,以使得自己不会下意识一拳反击回去,尚有两分茫然的思维倒是因之而清醒过来,便听到了那少年压低声音,道:
“早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文昌便是。”
其正是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时候,拿他开了赌局,在兵家学子身上狠狠赚了一笔的阴阳家学子苏文昌,亦是他在学宫当中,为数不多的朋友,此时正眉目微挑,装出了不愉的神色。
王安风失笑,从善如流,低声道:
“那……文昌,过来找我有事吗?”
苏文昌狂翻白眼,道:
“怎么的,意思是我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
“你们出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竟然不去找兄弟们喝酒,而是躲在这里看书……,若非是有人看到了拓跋月,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说道这里,似乎是有些恼意,伸手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书来,嘴里嘟囔道:
“看书看书看书。”
“整天就知道看书,这书里面是有美人儿还是有黄金啊,我看你再看下去,就要未老先衰,和那任老爷子一个模样了。”
他虽生地俊秀,可却颇有游侠疏狂之气,否则也不可能被人以‘苏赌徒’之名称呼,此时见到了久违相见的好友,一时得意竟然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
方才说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身形微有僵硬。
悄悄抬眸看向风字楼下案几,看到了那青衫老者依旧如常,正神色平淡地看书,似乎未曾察觉他所说的话,也没有恼怒,心中不由得便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
下一刻,尚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如同滚球一般,直接翻滚出了风字楼,一路不停,从那九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重重砸在地面上,引来了行在路上的学子轻笑。
足足数息之后,苏文昌方才缓过劲来,撑着地面爬起身来,抬手捂住了自己发青的额头上,触及那肿起的部分,不由嘴角一咧,倒抽了两口冷气。
好痛好痛……好辣的手。
对了,安风怎么样了?
才一转头,便看见了旁边的王安风,身上同样有着落叶灰尘,似乎未曾想到自己也遭遇了这种待遇,脸上尚且还有两三分的茫然无辜,呆滞了数息之后,目光闪烁,落在了苏文昌身上。
后者干笑,道:
“欢迎,欢迎回来……”
ps:今日第一更,稍微迟了些,但是放心,不会少的。(抱拳)
第八十章 熟悉之人(22)
王安风看着眼前干笑的好友,无奈叹息一声。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站起,挥手拍打身上的灰尘落叶。
方才任老出手直接锁定了他们两人,所以王安风也得了个和苏文昌一般无二的下场,如同个蹴鞠一样翻滚下来,混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此时身上沾了不少灰尘。
随手将黑发上粘的一枚绿叶摘下,叶片的边缘已经隐隐有些许鹅黄色,但是却依旧水润,并不曾干枯。
虽然进了秋天,但是还远没到天下枯的程度。
松开手来,任由那绿叶飘落在地,王安风看着旁边捂着自己额头,呲牙咧嘴的苏文昌,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道:“好了,文昌,说吧,你来寻我究竟是有何事情?”
“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惹怒任老,赚得个肿包回去?”
苏文昌闻言身子微僵,放下来捂着额头的手掌,挺直了身躯。
目不斜视,义正言辞地道:
“你真是……好不容易回来,身为朋友,自然是要给你接风洗尘。”
“何况,你还上了星宿榜,不也值得庆贺一番?”
一边说着,俊秀少年拿自己肩膀轻轻撞了撞王安风肩膀,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
“然后……嘿嘿,安风你这番去了青锋解,可曾见到了那青锋解上的弟子?”
“是不是,都是寻常地方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王安风张了张嘴,无奈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竟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知慕少艾的少年。
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长辈惩处的学子。
这与他之前死里逃生,与前辈论武的经历相差实在是太大,一时间竟然未能够调整过来心态,微有失神,突然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却是苏文昌见他迟迟不回答,右臂直接勾在了他肩膀上,用力晃动了下,腆着脸凑到他身边,再度问道:
“啊呀,安风你说话啊……”
“到底有没有?”
“我猜,肯定是有许多许多出色的美人儿,就和当日来咱们学宫的那四位一样,再不济……”
“再不济也应该是要比咱们学宫的那群母老虎们好看的!”
声音微顿,苏文昌左右探视了下,再度开口嘟囔道:
“我跟你讲啊安风,我就这问题又开了个盘口。”
“你可千万别打击我……我大半的身家都压上去了的。”
王安风闻言面上神色微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少年,见其五官俊秀,双瞳微微发亮,却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加上额头上哪块凸起的红肿,以及所谈及的话题,不知为何,竟然给王安风一种……一种猥琐之感。
我刚刚竟然会以为这个家伙在知慕少艾?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抬头看向天空。
知慕少艾,执手偕老。
我真是污蔑了这一句诗。
叹息一声,王安风看着苏文昌,也不挣脱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开口道:
“果然果然,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外号。”
“苏赌徒,名不虚传。”
苏文昌眯了眯眼睛,并不着恼,嘿然笑道:
“过奖,过奖。”
“走吧,安风……严令师兄,还有古兄他们,还在等着你。”
在旁观者眼中,便看到了方才滚落风字楼的两个少年人,勾肩搭背朝着风字楼远处而去,身上的灰尘也还没有拍打干净,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和邋遢,可在这血色夕阳之下,却又有着那些成熟之人难以比拟的朝气。
“到底青锋解的师姐们长得如何哇……”
“……”
“你倒是说啊。”
“……风华绝代。”
“嘿,那便是最好。”
苏文昌嘴角挑起,满足地低声咕哝。
他的面貌俊秀,一双黑瞳澄澈如湖,若是和人对视,往往便能够让对方感觉到诚挚和宁静,此时天边云霞似血鎏金,倒映在那眸子里头,却分明是银钱的模样。
那便最好。
又能赚上一笔。
少年心中雀跃出声。
…………………………………………
三月之前,王安风刚刚来了这扶风学宫的时候,和苏文昌等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郡城当中的天风酒楼,苏大赌徒刚刚做了笔大买卖,挣得了许多银钱,大方请客。
可今日这等情况,一来这赌徒才刚刚开了盘口,荷包几乎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二来……时间也不允许。
天色渐晚,若是去城中酒馆客栈,回来时候极不方便,而且,有那位法家少女在,严令师兄是决计不可能在夜间前往城中酒楼林立的地方。
学宫附近一处幽静院落外头。
王安风看着那位神色颇为木讷的青年,以及他旁边身着青碧长裙的娇俏少女,明白了苏文昌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面上神色不变,抱拳见礼,笑道:
“严师兄,赵师姐。”
“许久不见了。”
那赵姓少女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而严令却看着王安风,颇为认真地道:“安风你此言差矣,算算时间,你们离了学宫前往那青锋解,也只不过花了一个月而已,算不得多久。”
“《论语述而》曾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这才只有一个月时间,哪里能算地上是许久?何况平常时候,你我也没有办法日日相见……”
苏文昌习以为常地叹息一声,王安风见得这久违一幕,倒也有些怀念,唯独那赵姓少女似乎忍无可忍,抬脚在严令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
“你够了……你是法家学子,为何比名家那帮诡辩之徒都能说?”
“还有,我法家典籍众多,你身为法家大师兄,能不能不要总用儒家经典来辩驳别人观点?!”
严令挨了这一脚,吃痛道:
“赵师妹,我是师兄,你要……”
那少女跺了跺脚,抬起双手捂住耳朵,重重摇头,转身边走: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严令微微一呆,继而便堪称本能般,拔腿便追,他们本来是出来迎王安风两人,现在却把两人扔在了外头,自顾自而去,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苏文昌抬手搭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叹息道:
“他们总是这样……”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说着眉头微微皱起,道:
“只是不知道,为何古大哥总喜欢让他们出来招呼客人。”
“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便在此时,这宅邸里头传来了一声朗笑,身着月白色儒衫的青年推门而出,眉目含笑,看着苏文昌,道:
“文昌你可是又在安风面前说我的坏话?”
“我可是听着了。”
苏文昌翻个白眼,不客气地道: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而且,‘又’之一字,从何而来?”
古建章见状笑出声来,可即便是这大笑时候,其一举一动,也都符合《礼》中种种要求,儒雅从容,这一点,自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在学宫门口见到他捧卷诵读星宿榜上排名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变过。
王安风有时都会怀疑,眼前的青年在何等的情况之下才会失态。
便在此时,古建章侧身看向他,嘴角含笑,刚要开口,视线却落在了少年腰际,那一块月白色弯玉之上,视线微凝,神色微有惊异,道:
“飞龙缠月……”
“这是,胧月配?”
ps:第二更
第八十一章 胧月(12)
王安风注意到了古建章神色的惊讶,索性主动将这枚白玉解下,递给后者,道:
“古大哥方才说‘胧月配’……”
“想来是认得这东西?”
古建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点了点头,接过了这枚白玉弯月,手指摩挲,当察觉龙首之处隐有吸纳内力感觉的时候,面上浮现了然之色,道:
“果然如此,果然是那胧月配。”
“一直只是听闻此玉传说,却不曾想能在今日得见真容。”
言罢轻笑,手掌在玉佩身上摩挲了下,触及那精巧难言的飞龙浮雕时候,眼中浮现了明显的惊叹神色,摩挲了两下,将这显然是不凡之物的玉佩递还给王安风。
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方才严令两人离开的方向,笑了一下,双眸之中隐有些许乐见其成的笑意,右手折扇合起,在左掌掌心处轻轻敲打了下,道:
“严兄和赵师妹……呵,算了,不管他们。”
“想来待会儿肠肚饿了,自然会回来。”
摇了摇头,朝着这宅邸之中抬手虚引,笑道:
“安风,文昌,且先进来罢……”
“我也和你说说,这胧月配的事情。”
这宅院有三进三出,颇有曲径通幽的妙处,苏文昌方才从王安风这里得了消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便先去了内室,要和好友炫耀得瑟,古建章则和王安风并肩徐行,看着天际隐隐浮现的弯月,悠然道:
“龙首吞月华。”
“前朝夫子刘昼著有《新论》七篇,里面兵术一章曾言,列宿满天,不及胧月,形不一,光不同也。”
“你这玉佩便以胧月为名,若是那篇奇经记载不错,应当是位列于中三品的异宝,至于这胧月配有何等妙用,或是其来历,我亦是不知。”
古建章脚步微顿,侧身看着王安风。
面上浮现些许歉意,复又道:
“这些东西,恐怕需要你自己来研究,可以在风字楼中查些典籍。”
“毕竟这等上三品异宝,不同于下三品的利器兵刃,大多都有其来历,如同武者只凭借内力深厚,无缘得入中三品一样,天下宝物,若单纯只有材质上的优异,是无法越过七品龙门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在风字楼中呆了数月,又在隐世名门青锋解的藏书阁中呆了足足三天时间,对于江湖上许多事情也有了基本的认识,不像是在大凉村时候,对于武道常识一片茫然。
下三品和中三品之间关隘,并非是如同七**品时候,积蓄内力就可以突破,但是一旦突破,则有翻天覆地之变化。
《三秦记》云: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即有**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因为这一关隘极其特殊,因而称之为龙门。
古建章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侧身看向沉思的少年,笑道:
“进来罢……”
……………………………………
这间宅邸是古建章父母为他在学宫附近置办,今日来此也只有数位相熟好友,自请了酒楼大厨过来,为王安风接风洗尘。
而这一顿家宴吃下来,严令和那少女也未曾回来。
按照苏文昌的说法,那便是赵师姐怕是给气得不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俊秀少年已经满脸的红晕,显然已有了三五分醉意。
家宴之上,众人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谈天说地自然不提,那酒楼大厨掌勺已经有十余年的火候,拿了大把银钱,将自家的功夫施展了个十成十,做出的饭菜香气扑鼻,滋味浓厚,众人从晚霞初生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时候,方才酒足饭饱。
只因为天色已迟,苏文昌等人索性直接住在了古建章的这处宅院里头,而王安风则是因为还得回风字楼中洒扫,故而只得独自起身告辞。
苏文昌抱着一坛美酒看着王安风,眉目间满是醉意,打了个酒嗝儿,道:
“安风,你真的不要留下来吗?”
“反正,反正往日里,风字楼中没有藏书守的时候,不也一样这样过来了?”
“也未曾听那任老头儿说些什么……”
王安风失笑,道:
“职责所在,哪里能够推脱?”
复又看向古建章,抱拳道:
“古大哥,那我便先走了。”
古建章点头,将他送出了门外,道:
“路上小心。”
王安风点了点头,并不大在意地笑道:
“这里离学宫也只有片刻路程,又能出什么事情?”
“古大哥还是先回去照顾文昌他们罢。”
“他酒量一般,方才却喝了许多,怕是已经醉得厉害了。”
古建章点了点头,方才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得了一阵干呕声音从宅院里面传出来,青年神色骤变,只和王安风急急说了两句话,转身便朝着宅邸里头冲去,脚步匆匆,神色颇有惊惶。
王安风微怔,随即便意识到这怕是哪一位学子喝大了,继而便自心中升起了侥幸之感。
果然,师父说的不错。
酒不可沾。
颇有感触地摇了摇头,王安风含笑看了一眼院子当中手忙脚乱,没有了君子风度的古建章,转身朝着学宫方向离去。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若是在那花红柳绿,笙歌不绝的烟花之地,现在可正是一整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往来恩客络绎不绝,身着薄纱裙衫的美人女子往来迎送,纸醉金迷,丝竹之音数里可闻。
可这学宫附近,却是一片安静,唯独有星月在天,银光泄地。
古建章这一处宅邸所处的地方颇为幽静,此时道路上唯有王安风一人独行,少年将腰间白玉取下,抬手举在眼前,正好对着天上明月。
月光皎洁,这胧月配似乎越发晶莹剔透,飞龙浮雕其上,隐隐似在游动,龙首之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烟霞逐渐汇聚。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轻声道:
“龙首吞月华。”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轻响,混杂在了王安风脚步声中,如同幽影一般,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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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试探’(22)
如影随形。
身着蓝衫的少年在前面行走,思绪被手中的玉佩所吸引,而纵然是再这个时候,他每一脚跨出的距离却都一般无二,如同是用尺子量出来一般精准,脚步声极有节奏,显现出了极为扎实的身法基础。
这本应当是值得夸赞的事情。
但是现在就是因为这扎实的身法基础,给了来人可趁之机。
那身影腾挪身法极为灵动,发出的声音本就极轻微,更兼其每每落足,都在少年脚步声中,细微的声音被王安风的脚步声遮掩,如同传说故事中的幽魂野鬼,朝着少年靠近。
在距离王安风三步之远的时候,天空云雾聚散,遮蔽明月。
来人脚步在青石板上轻轻一踮,不再遮蔽身形,气劲自足而发,鼓荡左右,腾身而起,如同飞鹰敛翅,左手五指内扣,拧身旋腕,朝着王安风手中玉佩抓去,所手五指拈起,如仙鹤利喙,腾空坠向王安风左肩。
一招两式,激起了猎猎破空。
王安风似是吃这一惊,右手一抖,那玉佩朝着下面跌落,龙首处汇聚的月白雾气牵扯出了夺目的线条,来人右手下意识朝着下面一捞,将那美玉接在了手中,可自家的架势便为之而扭曲,正待重整气劲。
王安风却恰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右臂屈肘,自然而然朝着后面落去。
因为未曾察觉杀机,仅用出了七分劲力。
轰然爆响声中,那人身躯略有僵硬,王安风在少林寺中久经阵仗,当下便知对方内力功体和自己相仿,右手顺势上抬,握在了其右手手腕之上,雷劲一闪而过,击在其经脉之上。
后者右手微颤,那胧月配坠下,被王安风接住,来人察觉了不对,便要急急后退,其身法颇为精妙,瞬息之中已经与王安风拉开了三步距离,便在此时,少年右手瞬间握在背后剑柄之上,铮然剑啸声中,拔剑出鞘。
木剑在空中斩过了一道弧线。
云开雾散,月光皎洁。
月光之下,一名十七八岁上下的黑衣少年脸色煞白,站在地面上,身躯僵硬,不敢有分毫的异动。
那柄八面木剑不多一寸,不短一分,恰恰好点在他的喉咙上,仿佛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计算一般,精准地令人惊叹,而正是这精准,令他心中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怖。
双眸看着月光之下,神色平和的蓝衫少年,回想方才出手的每一个细节,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朝着上面攀爬,继而一把攥住了自己胸膛中的心脏。
被看穿了?!
黑衣少年的双瞳微有收缩。
玉佩坠下。
后撤,出手,拔剑。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感受到喉咙处的刺痛,他毫不怀疑这一柄看上去是木头的长剑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的喉咙刺个对穿。
若是刚刚他早拔剑一息,或者踏前一步……
想至此处,后背不由得浮现出了津津冷汗,只觉得自己就在阎罗殿前面转了一圈儿,双手抬起,五指张开,以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的武器,脸上挤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道:
“放松……”
“藏书守,请务必放松……”
心中则是咬牙切齿。
等一会儿,大姐头过来把你收拾了,必要你好看!
正在此时,却见前面的少年微微颔首,长剑依旧点在了自己喉咙前面,未曾有丝毫的晃动,眉目平和浅淡,侧向了东面方向,左手随意将那月白玉佩挂在腰间,姿态闲散,气质干净,宛如月下寒梅,邀友同聚般,随意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
声音微顿,黑衣少年心里面一个咯噔,但见那处巷道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死寂,没有丝毫的回应,心里面才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大姐头没有像是以前那样轻松被人激出来。
心念至此,微有放松,随即便发现了真正值得在意的一点,双瞳微微瞪大。
不对!
这藏书守真的发现大姐头了?!
看向前方少年,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畏惧发作,他只觉得眼前这位新晋星宿榜的藏书守越发高深莫测。
两侧青石垒成的巷壁爬满了青苔,幽深寂静,不住朝着视线极远之处蔓延,似无穷尽,囊括了‘此’与‘彼’两种意境,持剑少年立于大地之上,而明月在天,恍惚之间,他几乎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寻常少年,而是这明月苍穹,是眼前的这一方天地。
正心中骇然之时,便见到了身前的藏书守复又回身看向了自己,认真道:
“按我大秦律例,无故袭杀他人属六杀罪之一,罪在不赦。”
“可就地正法,杀之无罪。”
黑衣少年脸上笑容一僵。
随即便察觉到了自己脖颈处那把木剑逐渐加大了力道,果然是和自己想象之中一般无二的锋锐,皮肤被轻易地剖开,秋夜里面微亮的晚风灌入了撕裂开的肌肉血管,有着令人心颤的独特触感。
温热的鲜血顺着这伤口流淌下。
继而被夜风吹拂,带去了最后的温度,缓慢凝固。
黑衣少年身子一个哆嗦,眼前藏书守过于认真的眉眼给他一种真的要死的感觉,先前袭击不成,瞬间被反擒的恐怖在此时被无限倍地放大,化为了直面死亡的惊怖畏惧,令他禁不住嚎叫出声,惨叫道:
“大姐头大姐头大姐头!”
“这家伙他玩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剁了我啊!”
“救人呐!”
王安风不为所动,吴长青的教导在耳畔回荡,下手越稳,隐遁于一旁的女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凌空有一道劲气朝着王安风身前三尺处落下,将地面斩出了一道裂痕。
碎石溅起。
王安风脚踏道门九宫之位,身形转向了黑衣少年身后,右手持剑,左手化为爪势,扣在了黑衣少年的喉管之上,若要灌注内气,五指坚若钢铁,筋骨发力之下,当能将其残忍撕裂,以此作为威胁。
而直到此时,他心中微松,方才有时间去看眼前的女子,看到了她身着黑红劲装,眉目英气逼人,看到了她手中所持的大秦制式战刀,看到她正以手抚额,满脸无奈地看着那惨叫的黑衣少年。
王安风耳边有熟悉的冷然声线响起,神色不变,视线从少女身上偏移,侧身看向了一处阴影,轻声道:
“这位将军,为何还不出来?”
在场其他两人都是神色微变,片刻的沉默之后,自那处阴影之中,踏步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其身着轻便皮甲,面庞轮廓粗狂,双眉粗而凌乱,气息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刚猛。
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有铜色虎纹,似沾染了血液般,满是红锈。
抱拳一礼,沉声道:
“不敢当将军之称。”
少女吐出口气来,以手抚额,叹息道:
“人都出来了,烦劳高抬贵手。”
“就把这蠢货当个屁,放了吧。”
王安风点了点头,松开了扣着那少年的左手,后者一个踉跄,险些趴倒在地,刚刚挣脱开束缚,便一手按住脖颈伤口,一边嚎叫道:
“大姐头,给我金疮药……”
声音戛然而止,将右手取下来,其上竟然只沾染了些微血迹,如同不小心擦破了皮肤一般,可方才那似乎要被凌迟般的恐惧却仍旧萦绕心头,不肯散去,面上不有的浮现呆滞茫然的神色。
王安风将右手长剑收回剑鞘,浑身气劲散去。
若是这数人对自己心怀恶意,那么自己的微末武功面对那中年男子,是否有剑在手,并无差别,还是要依靠赢先生将自己带回少林。
将剑收起,正能使其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主意。
而若是对方此举只是试探,并无杀机,那么自己此举便更显得坦荡从容。
对面少女若有所思,挥手将手中战刀归入鞘中,抱拳笑道:
“今日打搅,我本是要他与尊下接触,却不想他竟直接出手。”
“若有得罪之处,还万望担待一二。”
王安风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心中对于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颇多疑惑。
与白虎堂的追杀不同,无论是那黑衣少年,还是眼前少女,亦或是那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出现的毫无半点征兆。
对方数次称呼他为藏书守,显然是根据这个称呼来找到了他。
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藏书守这个名字有何特殊?
当下抱拳微微一礼,开口相询道:
“在下王安风,还不知道,诸位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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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依旧宁静的少林寺(12)
那位少女闻言先是回了一礼,方才笑盈盈地道:
“今夜叨扰尊下,心实难安,万望见谅。”
“在下于雯。”
“于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于,雯是‘云成章,曰雯’的雯。”
复又抬手指了指那兀自还捂着自己脖子,惊疑不定的黑衣少年,哂笑出声,道:
“这莽撞的人叫轩祝,尊下大可叫他猴子。”
“性情恣意,便如同那山涧猿猴。”
王安风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沉静,心中却感觉有些惊讶。
眼前少女说话时候颇为温雅,如同大家闺秀,可却身着武者劲装,眉宇间英气逼人,不逊须眉。
手中所持战刀,更是和大家闺秀沾不上一点关系。
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拿着麻绳给裹了两圈,正是大秦军人和贼匪们唯一相同的喜好。
大秦马刀。
而且……已用了许久。
王安风将自己目光从那马刀圆环上磨损了的麻绳收回,心中若有明悟,便听到那少女含笑道:
“至于今夜前来……”
“说来尊下或者不信,在下三人只是路经此地,因为看到了新近上榜的扶风藏书守,心中喜不自胜,本来想要结为好友,却不想轩祝这厮过于跳脱,竟然直接出手……”
摇了摇头,于雯面庞浮现歉意,再度抱拳一礼,道:
“还望担待。”
王安风侧身避开,没有受这一礼,摇了下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方才轩祝对他出手时候,只是朝着肩膀落下,并无半点杀机。
若要从结果上看,反倒是他硬吃了王安风数招,受了些轻伤,所以王安风现在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戒备之意大生。
心里面知道这名为于雯的女子肯定没有说出实话,方才那解释里头不知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至于上名星宿榜,这件事情自他在北武城中击败了飞云剑客之后,心里面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称号竟然只是扶风藏书守。
这和原本没有上榜的时候,不是一样吗?
这究竟是谁起的?
王安风的思绪略有偏移,但是很快便被拉了回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眼前三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王安风也没有准备和他们深交,当下抱拳一礼,敛目道:
“既如此,在下还要回学宫洒扫,恕不多陪。”
“告辞。”
于雯微微一呆,抬手欲要挽留,王安风已经转身,气行周天,运起了少林健步功的法门,脚下则是踩着道门九宫的路数,倏忽之间已经远去,只留下了个背影给三人。
于雯放下手来,看着远去的少年,若有所思,突然摇头笑道:
“看不出来,这位藏书守,还挺谨慎的。”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沉声开口道:
“就这样让他离开?”
于雯摊了下手,道:
“那又能如何?我们又不是什么绑匪……”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何况,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这才刚刚见面,便什么都说出来,也太过蠢钝啦,纵然是这只跳脱的猴儿,都做不出此等事情来罢……”
轩祝闻言狂翻白眼,欲要反驳,却被少女以刀鞘轻轻敲在额头,神色微现迷茫,脚步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于雯右手手腕一转,那战刀在她手中翻转了两圈,随意扔在了轩祝怀中,后者手忙脚乱将那战刀接住,其身怀九品内力,但是此时只是捧着那把战刀,面色竟然略有发白,双手十指死死扣住了刀身,不敢怠慢。
少女转身,抬眸看着天上弯月,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道:
“走罢……回家。”
“不知李姨姨睡了没……算了,明日早上再去见礼。”
行了数步,脚步不停,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随口问道:
“对了,魁叔,这位藏书守,功夫如何?”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方才他如何察觉属下,实在不知,可能是他身上那一枚玉佩功效,至于武功……”
声音微顿,似在沉思,继而便开口道:
“剑术很高明,内力功体和轩少侠仿佛,都在九品上下。”
“拳脚功夫看得出是大家之作,威力却相当……相当一般,想来是初入武道时候用来奠基,现在已经不堪大用。”
“腾挪的功夫应该是道门的九宫步,轻身功夫和榜文上所说一般无二,确实很差。”
“想来他大多时间都花费在了剑法的磨练之上,所以其剑术虽高明,但是其他功夫都很一般,外功虽然未曾展现,但恐怕也如同星宿榜上评价一般。”
“极差。”
声音微顿,中年男子对这位少年下了评价。
“这是个剑走偏锋的武者。”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一击绝杀。”
“若要对敌,最好将其长剑夺去,限制于一地,逼其拳脚近战”
于雯抬手抚额,无奈叹息:
“魁叔,咱们是有事相托,不是生死相搏啊……”
为何我周围都是这般性格的人?
少女心中突然浮现许多无力。
男子抱拳,沉声道:
“是属下失言。”
于雯摇了摇头,道:
“魁叔你也有你的考虑,我又如何能因为想法不同就怪罪于你?”
男子点头,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他刚刚虽然认错,但是因为原先的职位,实则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跟在少女后面行了数步,忽然又想到了方才两人隐于一处时候,看到的那朴实无华却又精准地令人心中震怖的剑术,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想法。
微有迟疑,却又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沉默护卫在于雯身后一步。
荒谬,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年仅十四五岁的百战之士?
男子看着前方少女,下了结论。
大约,是巧合罢……
…………………………………………
王安风一路不停,运起健步功朝着学宫疾奔过去,因为距离也不十分远,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已经回去,直到踏过了学宫大门,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一边平复内气,一边朝着风字楼而去。
少林寺中。
直至此时,文士才将外界的感知收回,他刚刚跨界指点王安风,精神上难免感到些许疲惫,面上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只是慵懒躺在了竹椅之上,冷笑着看了一眼圆慈,道:
“这便是你传给他的武功?”
“我记得,那一招叫做‘反身断肘’?虽然未能全部施展出来,但是以金钟罩内功驱动,竟然只是打断了区区九品武者的架势,连轻伤都算不得。”
“少林七十二绝技,难道都是这些糟粕东西?呵……烧了算了。”
此言轻蔑师承,纵然圆慈心境颇高,此时也有些坐不住,诵经的声音微顿,睁开眼来看向文士,沉声道:
“毕竟只是奠基所用的少林长拳,能有如斯威力,已算不错。”
文士不去看他,只抬起眼来望着天穹,慢悠悠地道:
“少林啊,武道正宗,七十二绝技……呵,好大的名头。”
“我说了,这只是少林长拳……”
文士似乎未曾听闻,只是自顾自呢喃道:
“七十二绝技……原来,只是七十二本垃圾吗?”
“当前秦皇怎么没给你们烧了,啊呀,忘了,那时候你们的祖宗都还没出生罢?是我失言了,勿怪勿怪……”
圆慈额角隐隐迸出青筋。
赢先生收回目光,看向了圆慈,面上竟不再是冷笑,而是温和儒雅,如同谦谦君子般的和善笑容,一字一顿,道:
“七十二绝技呢……”
圆慈两道浓眉剧烈抖动,猛然起身,有气劲如龙自双足处轮转而生,寒声道:
“许久未动手,你怕不是是皮痒了!”
面对隐隐发怒的‘忿怒明王’,文士只是背负了双手,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
“呵……”
声音未落,那边坐着看戏的吴长青神色微变,右手抬起放在唇前,重重咳嗽了两声,自个儿则以惊人的身法速度,靠在了躺椅之上,抬手拎起来一本看过了的医术挡在身前。
在这孤峰之上,伴随着异样的拨动,现出了身着蓝衫的少年。
王安风适应了眼前环境的变化,看到了在这孤峰之上,师父盘腿诵经,文士神色淡然,看向远方天穹,而二师父则依旧沉迷在了医术里面,突然感觉无论外界动荡,这里依然如故,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出声。
少林寺,今日也很宁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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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新武功(2/2)
并不知道这少林寺中险些就爆发大战的王安风上前向几位师长见礼,复又行到了文士身前,郑重行了个晚辈礼,道:
“方才谢过先生提点。”
刚刚守在于雯身边的中年男子虽然是出身战阵,但是似乎修行了某种武道秘术,一身杀气收敛的极好,若非是文士以千里传音的法门在他耳边提醒,他肯定没有办法发现。
到时失去了先机,处处都会被人所制,要想这么轻松地脱身而出,恐怕绝无可能。
文士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等小事,似乎方才因为跨界传音而精神疲惫的另有他人,屈指在竹椅扶手上面轻轻敲击了数下,忽然开口,状若随意地吩咐道:
“今日你那一肘,竟然未能将对手击败。”
“便罚你在铜人巷中,修行少林长拳三个时辰,可有异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方才在巷道之中,和轩祝的短暂交手。回想起了自己那一招七成力道的‘反身断肘’落在轩祝身上,竟然只将其架势打散,而没能给把他打退,这才意识到了文士所指的是什么,心中不免浮现出了些许感触。
这段时间一直以剑法的对敌,竟然未曾发觉……
少年心中微有叹息。
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视为依仗的少林长拳,也只能用来干扰对手行动了?
将这心中杂念压下,王安风抱拳回道:
“不敢。”
“晚辈遵命。”
言罢双手垂下,直起身来,便要转身前往少林铜人巷中,借助原本‘少林弟子’留下的影像,磨练自身武功。
只是不知,纯粹以少林长拳的招式对敌,能够支撑多久。
青石之上,圆慈诵经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念珠拈动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似陷入沉思之中,双目微微闭阖。
文士瞥了僧人一眼,嘴角浮现冷笑,突然开口道:
“对了,小子,今日你用的那一招,名唤什么?”
王安风不知道赢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但是听到发问,还是恭敬回答道:
“先生,是少林长拳的‘反身断肘’一势,怎么了?”
文士摆了摆手,道:
“无事,你自去罢。”
“是……”
王安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应了一声,便又转身离去,此时他武功渐高,要去其它峰顶,也不必要师父们相助,施展轻功,权当修行,顷刻间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约有一刻时间之后,圆慈冷哼一声,也从青石之上起身,并不看那文士,自顾自施展轻功离去,吴长青抬眸看着僧人远去背影,抚须笑道:
“先生若是想要提醒大师,直言便是,何必要如此激他?”
文士收起脸上神色,只冷笑不言。
吴长青看他神色,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无奈摇头,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道:
“说来,老夫尚还有一事不明。”
文士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说。”
老者已熟知他秉性,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
“那遗珍先生只用了一枚罢?剩下的一枚不知有何打算?是要炼化为丹药?还是要化作兵刃?”
“风儿的剑术虽然厉害,但若是手中兵器被人削断,恐怕也会陷入不利境地,这一招,不得不防啊……”
文士嘴角浮现轻蔑神色,摇头道:
“遗珍我自有用处,至于兵刃?”
“呵……若是有人能斩断‘剧情兵器’,给他换上再好的兵器,也只有死路一条。”
吴长青微微一怔,随即面上浮现了然之色,抚了抚须,不再担心。
供玩家于剧情之中使用的兵器,还从未出现过断裂的情况。
纵然是在剧情过场之中直面了顶尖邪道高手的全力一击,也没曾出现过一丝的缝隙,在当年游戏论坛之上,是和‘正道弟子逢人便说行侠仗义,包裹里为何都有一个劫镖旗’并列的‘剧情bug’。
老者看了一眼慵懒靠躺在竹椅上的文士,心中不由赞叹。
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早早利用起来。
果然不愧是……
心念至此,便被本能地止住。
他一生都在这江湖之中闯荡,纵然是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江湖,这天下,数十年快意恩仇,扬鞭纵马都不过是人生一场虚幻大梦,但是在想到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老者心中仍然会有些微颤栗。
抬眸看向那处角落,天空之中被幻化出了午后的暖阳,青衣文士双眸微阖,懒散靠坐在了竹椅之上,屈指轻敲扶手,似乎打着《清平调》的拍子,黑发自两鬓滑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慵懒从容的姿态。
传闻之中的那一位魁首,和眼前这生性别扭,懒散晒着太阳的青衣文士,竟是同一人?
虽然已经相识许久,吴长青心中兀自还有两三分不敢置信。
只能感慨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活的时间长还是有些好处的。
虽然也有更多不好处就是了……
老者抚须,看着那边懒撒的文士,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困倦,朝后躺倒在了躺椅之上,看着天穹上被幻化出的苍穹,脑海之中思绪发散。
圆慈大师应该是准备传风儿更深层次的武学了。
我也该教他些药王谷的高深武功了……灵蛇寻隙鞭法对于现在的风儿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只是不知圆慈大师会传他那些武功,勿要重复了才好。
………………………………………
少林寺铜人巷。
澄澈明净的钟鸣声扫过甬道,王安风站在原地,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裸露肌肤之上密布的金红色文字缓缓褪去了光辉,隐于少年躯体之上,一道身影自他身前极速后退,立在了七步之远。
却是一位青年,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裸露的上半身上有繁花盛开,青龙盘臂,黑发以草绳扎了个马尾垂落在肩,嘴角似乎总在微笑,看上去磊落潇洒,此时正缓缓消散。
方才交手的时候,其招法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去,可劲强力猛,阳刚浩大,竟能听得到龙吟之声,正是王安风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风字楼里游记当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刚猛的拳掌功夫。
有声音在这铜人巷中回荡。
“王安风,挑战失败。”
甬道两旁的明烛无声无息全部熄灭,紧闭的大门打开,王安风呼出口气,双臂放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势,刺痛感觉让少年忍不住咧了下嘴。
就算是在少林寺中,伤势恢复远比在学宫中要快,但是这痛楚却不会有半分消减。
揉了数处穴道,少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心中实在有些不明白,赢先生为何会突然给自己安排磨练拳法的对手。
方才走出了门外,王安风便看到了身着灰色僧袍的圆慈,正站在门外不远处,似乎已来了许久,疾步上前见礼,却牵动了双臂上伤势,动作微有变形。
圆慈微微皱眉,听得了少年解释之后,抬眸远看向那孤峰之处,双眸微眯,数息时间方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有些疑惑的王安风,抬手轻抚少年头顶,缓声道:
“无妨,今日……师父传你新的武功,不比他的差。”
“是我佛门第一掌法,永无穷尽,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
“其名为,般若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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