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2章 弊病
林晧然听到蒙诏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心里当即感到一阵欣喜,显得很认真地抬头询问道:“诸九都交代什么了?”
“老师所料不差,诸九并不是江湖杀手,而是扬州府的一名盐枭,他已经承认是受范千山指使到明春楼强掳绮兰!”蒙诏显得很严肃地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又是认真地追问道:“范千山只是一个小角色,暂时不可打草惊蛇,可知他们的盐来自何处?”
大明盐政的顽疾不少,除了明面上盐引的价格和数量“双低”外,还存在着各方势力从中攫取盐利,更有一张潜藏在暗处的走私网络。
大明实行的是区域销盐的制度,像闽盐只能在福建境内进行销售,粤盐只能在广东及广西部分地区进行贩售。只是这些地区食盐的产能过剩,食盐的价格普遍偏低。
人的贪婪往往是无穷的,哪怕大明采取的是低盐税的政策,但仍然难免会让一些人铤而走险,想要将利益最大化。
假如从福建由海路运输,能够将这些廉价的食盐贩卖到富庶的江浙等地,这无疑是一桩好生意,而贩卖到扬州更是暴利。
东南肥沃的土地造就了数之不尽的财富,以致当地百姓的购买力很是强劲,致使这里成为大明最大的食盐消费市场。
经过观察和调查,林晧然发现一张完善的走私网络,有人将其他区域的食盐运输到东南,再经由地方势力将这些食盐给分销出去。
这里的走私跟黄大富和梁义那种小打小闹的走私有所不同,而是一个大批量、有组织的走私活动,每年能从中谋得几十万两乃至上百万两的巨利。
最为重要的是,淮盐的盐引历来比较高昂,而这种走私令到他们彻底摆脱了淮盐盐引的掣肘,更大限度地从东南攫取盐利。
林晧然正是发现了这一张走私网络,深知想要更好地解决淮盐的问题,症结不仅在盐商这里,而且还要清除掉这张走私网络。
范千山不过是一个盐商,自然无法策划这么大的一张走私网络,而后面所涉及定然涉及到更有地位的人,甚至是一位在大明有着很多影响力的大人物。
现如今,他需要调查这私盐的源头究竟在哪里,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又是谁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张庞大的走私网络。
“老师,诸九只知道私盐是从海上过来,但却并不知晓私盐是从哪里起运的!”蒙诏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很无奈地回答道。
林晧然对这个结果并没有过于意外,深知这些地方上的盐枭充当着搬运工般的角色,很难接触到核心的东西,便又是认真地询问道:“诸九是在哪里得到私盐呢?”
“老师,这事说来倒是巧合,咱们还曾经经过那里!”蒙诏微笑着望向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说道:“每次到了相约的日子,诸九便会领着他的人到泰兴码头,便会有人用小船将盐运到码头,他们则是通过泰兴将盐分销出去!”
事情确实有些凑巧,他们来到扬州便选择微服私访,一行人当初便是选择从泰兴码头登岸。只是没有想到,那里竟然就是私盐的一个交接点。
林晧然自是记得这个事情,显得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那日我们在石桥村遇到的那支商队,他们其实是一帮走私私盐的贩子!”
“应该是这样了!我看诸九有几分面善,说不准我们当时便见过呢!”蒙诏认真地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后知后觉地说道。
林晧然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杯,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顺着这一条线索进行追查,想要查清楚私盐的源头,似乎不算是一个不可想象的事情。
蒙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显得恭敬地上前道:“老师,这是石知县今天刚送来的书信!”
为了避人耳目,蒙诏成为跟石知县的接头人,信亦是直接送到了蒙诏手里。
林晧然伸手将书信接过来,将书信认真地撕开,借着灯光看着信中的内容。只是看过书信的内容,他的脸色显得很是凝重。
蒙诏看着老师这个表情,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老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是,我让他调查食盐的事情有了一些眉目!”林晧然将书信放下,接着抬头望着蒙诏认真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带几个人到泰兴跑一趟,想办法核实清楚私盐的来历!”顿了一下,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切记,此事不可打草惊蛇!”
想要重重地打击这一张走私网络,不仅仅要掌握住他们在东南行销私盐的事实,更重要还是找到私盐的源头,进而搜罗到足够的证据。
“是!”蒙诏深知这是老师对他的一次重大考验,亦是很是郑重地拱手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特别是看到老师通过陈潇潇的案子对扬州官场的清洗,令到他是大大地开了眼界。现如今有机会承担这个重担,他亦是珍惜这样的机会。
看着蒙诏匆匆离开,林晧然便是伸了伸懒腰,将手上的公务放了下来,便是直接离开了这里,朝着后宅的正房走去。
经过这一场暴雨的清洗,虽然庭院还残留着一些积水,但青砖地显得很是干净,而空气格外的清新,连夜空上的弯月都耀眼几分。
林晧然无心欣赏这雨后的夜景,而是闲庭信步般地穿过一段走廊,脑子却还在思考着接下来如何打击私盐的事情。
打击私盐的事情让他其实存在一定的顾忌,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的时代,除了皇权之外,其实还存在着不容小窥的地方势力。
这走私网络每年能产生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的利润,足够将很多人拉下水,甚至朝廷的某位大佬都会因此而下水。
他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选择不出手,跟鄢懋卿或董份般对走私网络的事情视若无睹;一条则是理清走私网络的脉络,接着对他们的首脑一击即毙,不能给他们有反扑的机会。
第1453章 抉择
事情有得必有失,虽然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他若是真的将这些事情做好了。一则是他挥之不去的政治资本,二则能让他以更强的身份重回京城。
虽然他只能办好差事,一个六部侍郎肯定是跑不掉了。只是六部侍郎间,不仅有左右侍郎之分,而侍郎和侍郎间差若云泥。
最差的自然是刑部右侍郎,鄢懋卿便是这个职位,但如果真的出色的话,虽然谋得吏部左侍郎难度极大,但兵部和礼部都有很大的机会。
特别是礼部侍郎,只要他能够直接重回这个位置上,不说已经走在了张居正的前面,连高拱都被他挤到了后面去了。
正是如此,虽然这个事情存在一定的风险,但他还是值得冒险。
最为重要的是,嘉靖虽然有各种的不是,但他的生性寡凉,连自己的子孙都可以漠不关心,自然不会选择偏袒那条大蛆虫。
只要他能够掌握到走私的罪证,哪怕背后动作的人是当朝的首辅徐阶,相信嘉靖亦是毫不犹豫地将徐阶这头老狗踹掉。
“见过姑爷!”
兰儿从房间出来,正好遇上迈步走进来的林晧然,当即便是红着脸打招呼道。
林晧然轻轻地瞥了兰儿一眼,便是直接朝着里间走进去。
花映容已经除去外衣,衣着单薄地坐在铜镜前,正在梳理着头发,便是对着进来的林晧然取笑道:“人家宰相肚子能撑船,你这位钦差大人怎如此的小气,竟然还对那日的事情念念不忘!”
刚刚进去的丫环兰儿正是昔日那位卖身的少女,一杯茶直接泼到了林晧然的脸上,令到兰儿每次见到林晧然都显得很心虚的模样。
林晧然看着这女人诱人的身段,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直接走到床前坐下道:“那也等夫君做了首辅再说,不然这事我跟她没完!”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虽然他没有宰相能撑船那般大度,但亦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花映容将木梳子放下,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便是朝着他走了过来。
林晧然张开怀抱,让她坐在大腿上,闻着这如兰似麋的香味,便是压抑着**进行询问道:“今日一直呆在这里,有没有觉得无聊?”
“还好,明春楼的价格比较实惠,我联合许员外他们一道盘了下来!”花映容揽着林晧然的脖子,微笑着回答道。
经过那一场风波,令到明春楼的生意大跌,其价格自然亦是下跌。
林晧然早已经见识到花映容做生意的天赋,这无疑是一个抄底的好机会,毕竟人都是突然健忘的动物,加上死人之事更是时有发生,心里突然微微一动道:“如此说来,花魁大赛你是要我去捧场吧?”
“你为何这么想?”花映容感到困惑地道。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显得很是自然地说道:“你既然是盘下了明春楼,自然是想要我帮你捧花绮兰,让她得到花魁的头衔。”
“你少自作多情!魏国公每年都会来扬州城,今年恐怕不会例外,这扬州花魁历来都是由他钦点的!”花映容显得风情万种地瞥了他一眼道。
在朱棣造反的时候,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坚决支持姐夫朱棣,朝中虚实动静一一密报于朱棣。只是事败,建文帝在亲手用剑将徐增寿斩杀于右顺门庑下。
朱棣入宫后,找到了这位对自己有莫大功勋的小舅子后,抚尸痛哭。
几天后朱棣即位,他下令追封徐增寿为武阳侯,谥忠愍。只是朱棣很快觉得册封太轻了,不久又进封其为定国公,禄二千五百石,赐予丹书铁券,由徐增寿之子徐景昌继承。
虽然徐达长子魏国公徐辉祖曾率兵在山东齐眉山击败燕军,更在朱棣登基之时没有拥立之意,最终死于狱中,但最后徐辉祖后代还是世袭魏国公的爵位。
朱棣迁都北京后,定国公系随之北上,魏国公系留守南京,子孙分居两京。只是两家终究是姓徐,两位国公之家历来往来甚密,亦是助涨着双方的权势。
现任魏国公徐腾举是中山武宁王徐达的七世孙。因父亲徐奎璧早亡,于正德十三年十一月继承祖父徐俌所留下的魏国公爵位。
嘉靖四年八月,徐腾举加封太子太保,南京守备兼统领中军都督府,品秩正一品。
南京守备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守备以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军都督府,兼管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事务,以中府为治所,节制其他各府。
据传徐鹏举是大鹏鸟转世,但在他守备南京的时候,振武营兵变,他竟被作乱的士兵呼为草包,狼狈而走,全无名将风概。
林晧然听到徐腾举竟然每年都来扬州选花魁,却是不由得一愣,显得疑惑地道:“徐腾举当真每年都来扬州参加花魁大会?
“这些勋贵最是喜欢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怎么了?”花映容看着林晧然的表情,显得很是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脸色凝重,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我感觉此举有些不正常!”
“你怀疑他……”花映容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迎着她的目光,显得认真地询问道:“你对此人如何评价?”
“妾身并没有见过,但听说徐腾举这人并无军事才能,被百姓以‘草包国公’称之,但却极擅于经商营业,积下不菲的家财,而他的生活很奢侈,出手极为阔绰!”花映容对南京的情况比较了解,便是正色地回答道。
林晧然隐隐显得这位魏国公有一些问题,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如此看来,我得借此次花魁大赛会一会徐腾举了!”
“我看你分明是想借机看美女!”花映容却是故意找事,那双美目瞪着他质疑道。
花映容的份量并不轻,林晧然的腿被她坐得有些发麻,下面更加早已经蠢蠢欲动。亦是没有进行解释,而是将她放到床上,将床前的纱账放下,用行动证明着他的狂热和眷恋。
第1454章 一团和气
时至五月下旬,京城又迎来了一个阳光明艳的好天气。
跟着台风肆虐的吕宋岛、大雨滂沱的扬州城相比,这里的气象是那般的晴朗,甚至晴朗中带着一种令人憎恨的炎热。
不论各地如何的动荡不安,朝堂经过了多少次血腥的政治斗争,大明的京城仍然如旧,这里始终彰显着繁荣和富庶。
虽然林晧然已经离任顺天府尹,但他的影响力仍旧存在,而那一套高效的征粮系统卓有成效。今年顺天府的春粮丰收,很多百姓家里的米粮充实不少。
百姓的需求并不多,他们只想要过一个平实的日子。当他们家里的储粮多起来后,那他们就会更加积极到鼓楼参加每月一次的灯会,从而又推动了京城商业的发展。
或许以前的京城同样繁华和富庶,但通常都是属于官商阶层,而现在的京城则平添了一些人味,很多百姓都是乐在其中。
至于官场上,徐阶这位首辅一改前任“独权”的作风,跟六部堂官等朝堂大佬选择友好相处,致使整个朝堂显得一团和气。
大明的君主嘉靖仍旧热衷于修道,每日都躲在西苑做一个道士皇帝。
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身体已经断断续续出现一些状况,但他的道心仍然坚定和执着,甚至投入更多的时间在修玄上。
西苑,无逸殿。
身穿蟒袍的徐阶身上多了几分官威,矮瘦的身子端坐在书桌前,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正在专心致致地处理着桌面上的奏疏。
两京十三省的治理渐渐落在了徐阶的肩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这位嘉靖二年的探花郎进行处置,如同一个勤勉的老管家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阶已然是坐稳了首辅的位置。
次辅袁炜没有跟他叫板的实力,而吏部尚书吴山并不得皇上的恩宠,其他人则尚欠火候,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威胁到他的位置。
徐阶将最后一份奏疏票拟完毕后,便是将毛笔放下,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便是步行前往西苑的宫门,打算返回家里。
跟着前任严嵩有所不同,他并不喜欢宅在西苑,而是更喜欢舒服地躺在自家的床上。
“元辅大人,请留步!”
正是快要到达宫门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徐阶回头望过去,却见到了兵部尚书杨博的身影,跟自己有着十几米远。
杨博叫住徐阶后,并没有过于失礼,亦是快步走了上来。虽然他走的是军政系统,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将领,仅是小跑了十几米,那张圆润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子。
“惟约,皇上又召见你了啊?”徐阶看到杨博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处,显得笑盈盈地微笑道。
杨博面对这个问题,却是不敢马虎大意,显得半真半假地道:“皇上这是在鞭笞下官呢!皇上对东南倭寇之事甚是重视,刚刚将下官叫来问话,又是训斥了下官一顿!“
“皇上亦是为了大明的黎民百姓着想,是在担心有人又养倭自重啊!”徐阶对杨博的提防减弱几分,但却是话里有话地道。
“元辅大人提醒的是,下官定会尽心尽力清剿东南的倭寇,绝不给他们再有生还之机!”杨博心知这是徐阶对他的警告和欺诈,便是郑重地施礼道。
在这一点上,他跟徐阶其实有着共同的理念。却不说皇上对倭寇之事的重视,单是为了他的位置,他亦要尽心将倭寇剿灭。
一旦倭寇的势头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么胡宗宪极可能会复出,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受到巨大的威胁。要知道,胡宗宪在浙直总督的位置上,挂的头衔便是兵部尚书。
若不是严党突然倒台,凭着胡宗宪这些年的功绩,现在兵部尚书的位置恐怕早已经要让给了胡宗宪。徐阶不希望严嵩借助倭寇之患卷土重来,他更不希望杨博借机复出。
徐阶看着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是微笑着对着杨博道:“惟约,可是有事找我?”
“浙直总兵卢镗跟胡宗宪过来甚密,有人证实其参与贪墨窝案,且其军事才能平平,请罢去其职,另择贤能!”杨博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道。
徐阶虽然猜到卢镗可能会有贪墨的行径,但听到军事才能平平,心里却不由得暗笑了一下。
卢镗能被胡完宪推到浙直总兵的位置上,又岂是平庸之辈。他擒获倭首李光头,取得嘉兴王江泾大捷,帮忙胡宗宪先后俘歼陈平、徐海和王直,捍卫了浙直地区的安定。
这么一位功勋卓越的浙直总兵,到了这位兵部尚书嘴里,却得到了“军事才能平平”的评价,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是这个朝堂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徐阶仅是犹豫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杨尚书,不知谁人合适呢?”
“浏河把总杨尚英!”杨博心中暗喜,当即便是报出名字道。
徐阶心知杨博用人向来很直白,说好听一些是任贤不避亲,说难听一些便是任贤唯亲,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将人选推荐上来,由皇上决定吧!”
“好!如此便谢过元辅大人了!”杨博的脸上的笑容更浓,当即便是拱手道谢道。
皇上现在更加沉迷于修玄,对政务基本不给理会,只要徐阶不站出来反对,更换浙直总兵的事情便算是敲定下来了。
二人到了宫门前,便是就此别过。
管家领着轿子在这里等候多时,看着徐阶从宫门出来,便是领着轿夫和护卫匆匆过去,并亲自为徐阶揪开了轿帘子。
徐阶站在原地,看着朝着那边轿子走去的杨博,心里却是暗暗地摇头。
这个兵部尚书无疑是拥有很强的军事才能,只是此人权欲过重,不仅在九边陆续安插大量亲信之人,现在各地都是推举他的人出任要职。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人反倒更好相处。虽然杨博得到皇上的依重,但注定成不了大器,对他首辅的宝座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徐阶钻进轿子,轿子很快被抬起,直接朝着槐树胡同的家宅而回。一路很是顺畅,待到轿子放下来,他钻出来便见到儿子迎了上来,后面正跟着刑部左侍郎叶镗。
“爹,你总算回来了!”徐璠已然等候良久,主动迎了上来道。
徐阶的目光并没有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是温和地望向了徐璠身后的叶镗道:“汝声,你来了!”
“学生给老师请安了!“叶镗来到徐阶的身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社道。
第1455章 林晧然的抉择
徐阶虽然是探花及第,但跟着大多数翰林院出身的阁老不同,他有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外放经历。
嘉靖十五年,他在江西出任按察副使兼督学,任职三年。督学是省级教育行政长官,主要职能是关于教育,如检查教学质量,选拔生员。
正是这三年的时间,令到他在江西跟不少士子结下了渊缘,将很多书生从童生提拔到了秀才,故而有了师生之实。
当然,如果那帮江西士子仅仅是秀才或举人的身份,自然无法跟徐阶攀上这一份师生情,只有考取进士功名才能得到徐阶的“认可”。
叶镗是广信府的一名书生,正是在徐阶出任督学之时,他参加徐阶所主持的广信府院试,而后在嘉靖二十年考取进士之时,跟着徐阶结下了学生之名。
通常而言,督学已经外放地方,很难再重返朝堂。只是徐阶不仅回来了,现在还担任了首辅,叶镗自然是乐于进行攀附。
徐阶想起了昔日那一段美好的岁月,对这个结下二十余年师生情的门生抬手热情地邀请道:“汝声,咱们到里面坐,晚宴准备好了吗?”
后面一句是对旁边的徐璠说的,徐璠虽然总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但还是急忙回答道:“爹,已经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上菜!”
“好,上菜吧!”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领着叶镗直接朝着饭厅而去。
跟着昔日穷奢极欲的严家不同,徐家的饭菜显得很是清淡,上面摆放着普普通通的菜肴,桌上多了一条松江鲈鱼。
“这条鱼真肥啊!”徐阶看到碟上的松江鲈鱼,不由得轻声赞道。
徐夫人还没有离开,便是指着旁边的叶镗微笑着说道:“汝声知道你好这一口,今天专程给你挑了一条肥鱼带过来呢!”
“呵呵……汝声有心了,倒是一直能将老夫这点喜好记挂在心上!“徐阶轻捋着花白的胡须,微笑地扭头望向叶镗道。
“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叶镗给师母一个感激的目光,又是恭敬地对着徐阶施礼道。
虽然他已经官居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但在这个首辅老师的面前,他始终是以学生自居,时刻保持着对老师的那一份恭谨。
徐夫人到另一桌跟家眷用餐,徐阶邀请叶镗坐下,徐璠则是同桌作陪。徐璠虽然没有太高的政治智慧,但还是比较擅长于交际,令到气氛还算不错。
徐阶用筷子尝过那条肥美的松江鲈鱼后,又是连声称赞了一番。
叶镗心知老师存在着几分做戏的成份,但在官场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能够让老师如此做戏,未尝不是老师对他的一种重视呢?
在吃过晚饭后,夜幕已然悄然降临,三人一起到了点起蜡烛的书房。
叶镗看着送茶的管家退出去,便是道出来意道:“老师,扬州的案子已经有结案了,结案的卷宗今天下午上交到刑部!”
陈潇潇的案子自然不是秘密,在林晧然结束堂审的时候,消息便是第一时间传到了京城。由于这个案子牵扯到徐元季,令到徐家亦是重视起来。
只是这个案子远在扬州,谁都无法确定林晧然打的是什么主意,更不知晓林晧然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故而令到他们这边感到不安。
现在听到叶镗说案子已经结了,令到气氛当即变得既是意外又是紧张。
徐阶还没有发话,徐璠便是紧张地询问道:“这个案子是怎么判的?究竟裁定是谁推那个青楼女子下水淹死的?”
徐阶端茶盏端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叶镗咽了咽吐沫,显得一本正经地望向徐阶公布答案道:“陈暹的儿子涉嫌过失杀人,被判了流放三千里!”
“徐元季那个浑小子呢?“徐璠的眼睛当即微亮,又是追问道。
叶镗深知主要还是徐元季的判决情况,便是认真地回答道:“徐公子跟其他几位公子在旁不援,徒期从一月到一年不等,李瑜的儿子徒期一年,徐公子则被判了徒期三个月!”
徐璠听到这个判定,脸上当即绽放出笑容,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徐阶用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微微蹙起眉头询问道:“林晧然真的这么判处?”
虽然他知道林晧然不可能轻易跟他撕破脸,但对这个判决感到古怪,林晧然不仅放过了扳倒他的机会,更是“包庇”了徐元季。
若是仅仅一个轻微的在旁不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罪,别说是他安然无恙,他弟弟徐陟亦不会受到波及。只是很显然,这并不是林晧然的风格。
徐璠慢慢回过味来,敛去脸上的笑容对叶镗询问道:“那小子真的这么好心?”
“老师,徐少卿,你们是误会了,这个案子并不是林晧然判处的,而是由应天巡抚曹尚纯判决的!”叶镗这才想到没将事情说清楚,便是老实地回答道。
徐璠却是一愣,显得更加困惑不解地询问道:“这个案子由魏尚纯来裁判,那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我亦不清楚!不过案子的卷宗到了刑部,此案确实已经交由魏尚纯审查!”叶镗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老实地道。
其实他亦是有些不解,平反一起冤案,这无论如此都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政绩。但偏偏地,林晧然竟然让给了应天巡抚魏尚纯,让那个人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便是这小子的高明之处,一来不想被这个案子玷污了名声,二来能够进退自如!”徐阶连叹一口气,轻呷一口茶水,又是接着认真地说道:“你且看着,过些天便会有扬州的官员弹劾李瑜、何东序的奏疏递上来,一旦我不对李瑜和陈何东序进行处置,恐怕又不知要生起很多的事端。”
出于对林晧然的了解,深知这个人很是有政治头脑。虽然林晧然不会借这个案子攻击他,但必定借机索要好处,何东序和李瑜的位置定然要按他的意思而办。
最令人意外的是,原本计划让魏尚纯去整治这个小子,却没想到魏尚纯到扬州反而给林晧然利用上了,让林晧然现在处于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
“老师,现在怎么办?”叶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显得很认真地询问道。
第1456章 罪证?
徐璠不再吭声,亦是好奇地望向自己的老爹将会如何决断。
徐阶将茶盏轻轻放下,抬头望向叶镗淡淡地说道:“你们刑部自然是按章办事!应天巡抚曹尚纯既然已经翻了案子,且所提供的证据确凿,自然是给予批复了!“
“学生知晓!”叶镗心里暗叹一声,显得认真地应承下来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接着又是淡淡地说道:“陈暹的儿子既然犯下了重罪,自然要革职查办。李瑜的儿子犯的罪不重,但亦不适合继续执掌扬州钞关,位置得要挪动一下。至于扬州知府何东序,他在这个案子犯了重大过失,亦是不宜留在原职了!”
徐璠的嘴巴微微张开,却是欲言而止。
叶镗则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在旁边配合地点了点头。这些话,老师可以不对他说,但现在对他说了,已然是将他当成自己人。
又说了一会话,叶镗便是识趣地起身告辞,徐阶让徐璠将人送到门外。
面对着这种高规矩待遇,叶镗是打心底地感激,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今后要对老师马首是瞻。
徐璠回到书房之中,看着老爹手里多了一卷书,便是进行抱怨道:“爹,李瑜亦就罢了,何东序可是你的得意门生,真的要撤掉他的官职吗?”
“你以为这个事情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你可不要忘了,这次并不是林晧然裁定的案子,是应天巡抚魏尚纯定的案子!”徐阶的脸上当即闪过一抹不悦,显得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他自然不想自己的门生这般轻易被免职,但现在的形势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如果他敢在这个事情进行阻挠,一旦林晧然手里有徐元季的罪证,那么谁都不会指责林晧然不懂官场规矩。
徐璠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又是愤恨地说道:“这魏尚纯也是够没用的,本来还想他能够帮忙收拾那小子,结果反被那小子给利用了!”
“你口口声声称人家小子,亦不瞧瞧你在人家面前算得上什么!”徐阶将手上的书卷放下半截,用眼睛盯着儿子教训道。
“爹,你怎么老帮着那小……外人呢!”徐璠悻悻地埋怨道。
面对着这么一位天纵奇才,他明显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除了年纪占了优势外,其他方面则是全被人家所碾压。
论出身,人家是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的文魁君;论身份,人家已经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论将来,人家注定要入阁拜相。
徐阶瞥了儿子一眼,有意教导地说道:“魏尚纯虽然想要得到这一份政绩,但未尝又不是帮着我们摒除这个烦心事!这个事情不论真相如此,一旦对徐元季的罪行进行深究或大肆宣扬,对我们都不是好事情!”
虽然魏尚纯给林晧然所利用,但魏尚纯何尝不是双方的调和剂,让双方避免了一次大碰撞的风险。
“爹,难道就由着那小子掌控扬州那边了吗?”徐璠知道他们确实无法包庇于何东序,但显得很是不甘地询问道。
徐阶心里暗叹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到书卷上道:“淮盐的事情少些参与吧!林晧然现在有皇上的支持,背后还有吴山撑腰,他的智慧鄢懋卿强上不止百倍,根本没有谁能在扬州跟他叫板。现如今,只希望他少年得志,使出一个大昏招吧!”
“爹,你指的大昏招是什么?”徐璠的眼睛微微一亮,认真地进行追问道。
“淮盐的利益错综复杂,等他将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解决他自然是轻松之事!”徐阶眯眼望着书卷上的内宅,对儿子终于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道。
他熟读史书,深知很多朝堂大佬倒台,往往不是做了多大的恶事,而是他们想要做一件大好事,最终不自量力地去得罪一大帮子人。
像昔日的大太监刘瑾,正是源于他想要整顿军屯,而他的前任严嵩,起因主要还是严嵩触碰了淮盐既得利者的利益。
现如今,只要林晧然不自量力地去揪这个盖子,甚至都不用他出手,林晧然便已经是粉身碎骨。
徐璠似乎是捕捉到其中的玄机,对着老爹进行询问道:“爹,你的意思是等那小子正式推行票盐法,咱们到时再动手?”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总之,淮盐那边的事情少点掺和,皇上现在可是盯着淮盐呢!”徐阶将书卷放下,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随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加上他弟弟徐陟在南京担任大理寺卿,而他们徐家的根又在松江府,自然难免会指染淮盐的利益。
只是在这个关口上,他更希望儿子和弟弟这些人能够知道事情的轻重,别在这个事情上给林晧然抓到了什么把柄。
“孩子知道了!”徐璠知道老爹打的主意后,表示理解地拱手道。
徐阶看着儿子将话听了进去,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重新继续看书,结果徐璠又是愤愤地说道:“爹,还有一个事情,咱们当初真不该放过姓严的!”
“不是我们要放过姓严家父子,而是皇上不可能会对严家下手!”徐阶的头亦不抬,认真地进行纠正道。
虽然他现在已经接替了严嵩的位置,但他深刻地感受到,他离严嵩还有一段很大的差距。以前皇上跟严嵩会说一些掏心窝的话,而现在皇上对他更多视为一个帮忙处理奏疏的大管家。
去年更不是他有意放过严嵩,当时不少言官纷纷上疏弹劾严嵩,结果皇上给他来了一句:“嵩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并当应龙斩之。“
正是如此,不说他当时并不想对严嵩下狠手,哪怕他真的想要彻底解决严嵩这个大敌,其实亦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徐璠深知事情确实如此,便是老实地将事情说出来道:“爹,严世蕃在广州高雄住了两个月,现在已经逃回了袁州老家。只是这人实在可恶,他叫嚣着要除掉我们,说他的手里有账本记录着我们贪墨的罪证!”
第1457章 博弈
在严嵩当政的二十年时间里,严世蕃成为工部的实际掌舵人,在这期间没少从工程捞钱。
由于当今圣上热衷于修道,国家的财政不再偏重于民生,而是大笔投向了大大小小的道家建筑。另外,好大喜功的嘉靖皇帝修建北京外城,以及重建被雷火烧毁的三大殿。
北京外城的修建工程,让到历来断权专行的皇上亦是不得不进行妥协,将原来“回”字方案改为“凸”字方案,其所耗的钱财可见一斑。
至于重修三大殿工程,耗时足足五年,期间从湖广、四川、贵州等地采来楠杉等良木,工程总造价高达几百万两。
正是如此,国家财政的最大支出不再是军费和宗室禄米,而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
在严嵩当政的期间,严世蕃之所以敢于如此嚣张,将很多大臣都不放在眼里。除了依仗他老爹的地位外,其实还有他掌握着一些官员的贪墨罪证,早已经将这些人都拉下水了。
徐璠在京城为官,为人又很是贪婪,自然很轻易被严世蕃拉下水。徐璠正是拿着这些银子,在京城陆陆续续置办了不少的店铺。
这事倒不能过于怪责徐璠的贪婪,徐阶当初为了博得严嵩的信任,单靠着嫁个孙女和改个籍贯根本不可能让严嵩父子放松警惕。
正是如此,徐璠被严世蕃拉下水,虽然有着徐璠贪婪的原因,亦是徐阶当时的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
但万万没有想到,逃回家里的严世蕃仍然没有收敛他的臭脾气,还胆敢如此的嚣张,竟然当众扬言要公开那个账本。
徐阶知道儿子一直盯着江西那边,消息定然不会造假,便是微微地蹙起眉头道:“徐璠,你前前后后共从严世蕃手里拿了多少银两?”
“就……就五万两左右!”徐璠犹豫了一下,显得吞吞吐吐地道。
徐阶恼怒地瞥了儿子一眼,但显得淡定地说道:“严阁老还没有老糊涂,严世蕃亦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情,严世蕃只不过是说几句狠话挣点面子罢了。”
贪墨的事情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不说当时为了替严世蕃洗清贪墨的事情,各方做出了多少的努力。一旦账本真的到皇上手里,第一个倒霉的绝对是严世蕃。
虽然皇上对贪墨的容忍度很强,但真的将这一份真凭实证摆在他的面前,特别还是如此数额的贪墨大案,严世蕃恐怕要遭到满门抄斩了。
徐璠却是没有放下心来,显得担忧地劝道:“爹,严世蕃就是一个疯子,他说不好真会把账本交给皇上,咱们得要未雨绸缪啊!”
“此事不可为!若是冒然将严世蕃带回京,凭着他那种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才是真正的麻烦!”徐阶将书卷放下,一本正经地摇头道。
严世蕃在江西老家可能只是逞一些口舌之勇,但若是他带回来京城,没准真的会到处乱咬人,甚至不顾后果地将贪墨大案捅出来。
“爹,这点我清楚,所以我们要一击即毙,不给严世蕃咬人的机会!”徐璠对严家从来都没有好感,比划着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
徐阶端起桌面已经冷掉的茶盏,显得漫不经心地询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爹,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事鲁莽!你为了扳倒严嵩,都能策划十年,我自然不会过于操之过急!”徐璠的眼睛微微一亮,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学生李寅实就很懂事,我觉得他能给我们想要的东西,咱们先将他放到袁州担任知府的位置上!”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然后呢?”
“李寅实到了袁州后,他会秘密地收罗一些证据,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咱们便可以对严世蕃下手,从而永除后患!”徐璠显得眉飞色舞地道。
徐阶心里微微一动,抬头深深地望着儿子询问道:“李寅实可信吗?”
“他是您的门生,现在担任松江府同知,这人既忠心可靠又有能力,伯父对他的评价很高!”徐璠心中大喜,显得认真地回答道。
“人可以调过去,但让他切不可轻举妄动!”徐阶将茶盏放下,当即一锤定音地道。
他跟严嵩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反倒两家还是亲家。虽然昔日有着诸多的不愉快,但随着得到了首辅的位置,很多恩怨亦是随之烟消云散。
在官场之中,亦是有着不对政敌进行事后清算的优良传统,所以他从来没有打算再对严嵩下手,让着严家父子在江西安度晚年。
只是偏偏地,严世蕃不肯老老实实在江西做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竟然还想要扳倒于他,将昔日的贪墨的罪证给捅出来。
当自身的地位和权势受到严重的威胁,他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自然是要想办法消除这个隐患。
“好,我这便修书给伯父!”徐璠当即应了一句,便是匆匆地离开。
没过几天,朝廷对地方官员的调令正式下达。
两淮都转运使陈暹受到儿子的牵连,被朝廷革职免官;南京户部员外郎李瑜则是因涉嫌贪墨,被朝廷免职查办;至于扬州知府何东序因才能不及,被贬至贵州担任按察副使。
虽然贵州担任按察副使属于正四品,属于平级调动,但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至于战功赫赫的浙直总兵卢镗受胡宗宪事件影响被革职,其位置由浏河把总杨尚英接任。
松江府同知李寅实,福建兴化府莆田县人士,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初授南阳知县,因治理地方功绩卓著,现调任江西袁州府知府。
这一位入仕仅仅十年的三甲进士官员,这么快便到了知府的天花板,谁都知道他的背景不凡,或许是走了狗屎运。
在这一场眼花缭乱的调动中,很多人只能看到表面的一些东西,根本不知道这些官员调动,背后其实蕴含的各方博弈。
京城便是如此,哪怕这里天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始终有着一团看不见的旋涡所笼罩。所有的官员都身处于这个旋涡中心地带,随时随地地被吞噬进去。
第1458章 扬州盛况
时至六月,扬州终于摆脱了大雨的滋扰,迎来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虽然今年的大雨没有造成水灾,但让到扬州府一带的收成大减,令到很多百姓的生活质量下降,甚至不少流民涌进城中行乞。
只是这些似乎跟扬州城的上层社会人士无关,他们的生活早已经摆脱了物质的束缚,随着这一天的到来,花魁大赛亦是拉开了序幕。
扬州是一座千年名城,且地处富庶之地,致使这里人文鼎盛,诞生了无数歌颂扬州的诗章,早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文化传承。
除了传统的节日盛况和层出不穷的诗会外,还有一年一度的扬州花魁大赛。
每年到这个时候,便会有大量的士子和富商涌到扬州城,参加到这一场盛况之中,炒作着一个又一个美人和才子的风流韵事。
于是乎,这里堪比秋闱现场,那些客栈和青楼都是人满为患,甚至有人不惜露宿街头亦是要参与到这场盛事之中。
今年的花魁大赛跟往年有所不同,地点不再是小秦淮河,而是安排到经过重新修整的瘦西湖上,已然是要将瘦西湖打造成扬州的一张明信片。
为了更好地办好这一届花魁大赛,一座高大的水阁拔地而起,一个布置精致的舞台面朝湖中。
跟着后世有所不同,随随便便就能建一个容纳上千人的室内大舞台,现在的场地只能是半露天式的。为了不至于唐突贵宾,这样船和舞台相结构的模式最为流行。
虽然旁边的二十四桥上能够观看到舞台的表演,对岸的人亦能看到一个大概场景,但舞台主要还是面对停泊在湖中的大大小小数十艘花船。
随着这一天的到来,这里显得热闹非凡,如同一个盛大的节日般。
无数大大小小的花船从扬州水关顺流而上,来到了这个青色的湖中,纷纷聚到了那舞台的周围,而二十四桥早已经被书生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过来,两级地方衙门还请来了杂耍人员和戏班子,令到周围的普通百姓都涌到这里观看,更是吸引到很多小商贩入驻。
虽然瘦西湖的工程还没有完工,但西岸的青砖、石子道已经铺好,两座石拱桥建成,很多地方还栽种了花圃,令到这里宛如后世的公园般。
“如此胜境,无愧瘦西湖之名!”
“此事多亏钦差大人,当真生得一双慧眼也!”
“这可不仅是慧眼,若非钦差大人募资,此湖还是被臭泥所误也。”
……
外地士子看到这瘦西湖的景致之时,很多人都发出一声感慨,而话题很快又进行延伸,无不对林晧然的举动进行了称赞。
瘦西湖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令到很多扬州士子和百姓都感到了脸上有光,大家都是归功于那位断案如神的钦差大人。
明媚的阳光洒在这方天地之中,各处的表演正在上演着,有人正表演着胸口碎大石,有人在唱着戏曲,各处的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今天不仅是士子和富商等人的聚会,亦是普通老百姓的一场盛事,很多百姓带着孩童来到了这里,看着这里的免费表演。
在昔日的贫寒村子的边上,已然是出现了好几个小摊子,正在向着前来的游人兜售着各类商品和食物,却是以小吃居多。
兰儿一家亦是抓到了这一个商机,他们在瘦西湖石子道的边上搭了个小木屋,从事着肉包子的小买卖。
一个身穿绿衣长裙的少女显得兴高采烈地走过来,对着正在忙碌的夫妇微笑着询问道:“爹娘,今天的生意怎么样?”
“兰儿,你怎么跑过来了?”妇人看到女儿显得很开心,一边忙碌一边说明情况地道:“今天的生意孬提多好了!好在你说要我们多进些面粉,不然现在早就卖光了,你二叔和二婶刚刚还叫村里的二个人帮忙,不然是真的忙不过来了呢!”
“兰儿,你饿不饿?这锅包子是刚刚出炉,馅都放得很足!”男人反倒细心一些,对着自家女儿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正是这个到了富贵人家做了丫环的女儿,不仅让他们一家不至于饿死,还给他们出谋划策做了这一门买卖,令到他们终于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想不到做个肉包子的买卖,亦能这般赚钱。若是这般下去,他们不仅能吃饱饭,甚至还能盖一座青砖房子。
“爹,我不饿!”兰儿看着自家的现状,眼睛笑眯成月牙儿般,又是对着自家的娘亲道:“娘,刚刚我说家里的包子好吃,我家姑爷想试试咱家的包子!”
“姑爷?”男人没反应过来道。
旁边的妇人当即瞪他一眼道:“就是那位被兰儿泼茶的钦差大人!”
“你小声点!”中年男子终于反应过来,如同做贼般制止道。
妇人知道这包子是要送给钦差大人品尝的,却不敢丝毫的马虎,很麻利地挑出最好的包子,显得小心翼翼地给兰儿装好。
兰儿接过那些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跟着自家爹娘作别,便是顺着台阶小跑到码头上,坐上那一艘等候在那里的小船。
虽然这里跟花船很近,但她却是明显感受到,两者实质是隔着不同的世界般。若不是她机缘巧合成为了小姐的丫环,她却是不可能能够到花船上,她家的肉包子更不可能有机会让姑爷品尝。
小船划向那密密麻麻的花船堆中,她直接到了中央最大最气派的花船,又是小心地洗掉鞋上的泥土,这才捧着包子上楼。
在验明身份后,她登上了三楼,正好遇上了扬州推官余大人,她急忙主动闪身礼让。对方对她并没有视若无睹,而是微笑地朝着她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走下楼。
待她到了最顶层,这里正坐着很多的大人物,基本上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她家的姑爷一副书生装束,正是居中而坐,但身上有一种无尽的威严。
第1459章 花魁大赛
花魁大赛从早上便已经开始,只是重头戏会放到下午时分。
早上是对一些参赛青楼女子的初步选拔,主要是从容貌、神态、言语三方面进行评分,只有通过才能参加下午的决赛环节。
当然,这些往往是走过场的环节,很多参赛的青楼女子都是止步在这个环节。倒不一定是她们的容貌不行,而是这些名额大部分都给各大青楼的台柱子预定了。
虽然每届花魁大赛都令士子产生无尽的遐想,但其本质还是一场商业行为。
各大青楼之所以热衷于这个赛事,一来是能够提升自家青楼台柱子的身价,二来则是从中能够得到大量的真金白银。
主办方今日会高价出售花朵,这些花朵赞同于投票数。若是想要获得花魁的称号,其实是以银子进行衡量,比的还是谁的背后的金主豪气。
这些花朵所换算成的收益,则是由主办方、青楼和参赛女子共同按比例分配,致使三方都能够从中得到真金白银。
一旦哪家青楼的台柱子得了花魁,或者排名比较靠前,那么其身份更是翻上好几番,致使在今后的经营中得到更大的收益。
正是如此,在这个初赛的环节,若不是突然冒出了一个长相惊为天人的女子,定然没有人能够争得过各家的种子选手。
在上午激烈的初赛环节,最终获得花朵最多的十二名青楼女子进入下午的决赛环节,她们将会进行琴棋书画的比拼。
虽然金钱在其中占据着很大的决定因素,但才情的比拼同样重要,这亦是为何很多青楼女子会结攀才子的缘故。她们身后不仅需要金主,同样还需要才子的相助。
林晧然将这些东西看得很是透彻,却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看着这十二名青楼女子在台上弹着曲子,听着这些动听的音符。
“小姐,包子已经带过来了!”兰儿来到花映容跟前,显得小声地说道。
花映容虽然是以如夫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但却没有谁敢于小窥于她,却是坐在一旁的茶桌观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她看到兰儿去而复返,便是给旁边的一名绿衣一个眼色,那名绿衣丫环当即便掏出银针进行查验,最终还亲自尝试了一口。
兰儿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这是要给姑爷吃的,自然是应当谨慎再谨慎。其实方才林福便是尾随于她,便是生怕有人偷偷下毒。
绿衣丫头检验无误后,这才对着花映容轻轻地点了点头,花映容便是淡淡地吩咐道:“装上盘,给老爷送过去吧!”
“是!”兰儿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是跟着两名丫环一起将包子放到准备好的精致碟盘中,朝着堂中端坐的姑爷走了过去。
林晧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金凤楼的大黑马,听说这个金凤楼名不经传,历年都是陪跑的角色。只是今年却是出现了一个名为雨姬的姑娘,上午以第四的好名次闯进了决赛。
这一位雨姬姑娘在上午的时候便是“卖了惨”,她自称是朝廷命官之后,由于被严嵩父子所害,她爹被砍了脑袋,而她则是流落至此。
每个青楼女子都会有着一段“悲惨的经历”,这里或许有些是真实的,但往往是后期艺术加工的成分居多。却不论真与假,很多读书人就好这一口。
令到林晧然感到微微意外的是,这个雨姬不仅有着一张好的容貌和“身世”,且弹得了一首好琴,确确实实是本届花魁大赛的大黑马。
“姑爷,包子到了!”
兰儿的心始终是向着小姐的,看着林晧然看得入迷,或许上次的泼茶之举给她壮了胆,却是故意站到前面挡了他的视线。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兰儿,倒是没有看透这个丫环的小心思,不过他亦不是什么贪色之人,那个女子更不可能让他动心。
看着包子被送了过来,他便是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这才对着在场的官员道:“诸位大人,咱们这里的点心固然精巧,但真要果腹的话,还是要吃这种个大馅多的包子!“
其实他有着他的小心思,扬州知府何东序、南京户部员外郎李瑜和两淮都转运使陈暹的处置已经下达了文书,令到整个扬州官场发生了一场巨震。
在这一场巨震中,林晧然无疑成为了最大的得益者,除了扫除了障碍,更是达到了敲山震虎之效,致使大小官员纷纷前来投靠。
林晧然达到了预期的目标,不过他亦是知晓,这里其实还穿插着很多的势力,想要做到政行令止,却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呵呵……钦差大人所言甚是!”
“钦差大人此语当真发人深省啊!”
“不错,这位姑娘,请给本官也来一个包子!”
……
在场的官员听到林晧然的这番话,便是纷纷点头称是,有人更是将包子打开,显得如同吃得美味般大块地朵颐起来。
“这包子来路不明,钦差大人不怕有毒吗?”
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处传了过来道。
众人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便是纷纷扭头望了过去,心想是谁如此的不识趣,只见来人是一位身穿一品官服的老者出现。
当看到这个老者出现,有人感到迷茫,但更多人这才释然。
“见过魏国公!”
林晧然坐座位站了起来,对这个魏国公进行施礼道。
“下官见过魏国公!”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纷纷起立,给这位国公进行施礼道。
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南京守备兼中军左都督徐鹏举。
他的个子很高,生得浓眉大眼,腰间挂着一把剑,身上彰显着几分名将的风范。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身体显得健硕,特别是眼睛显得很有神采。
只是这副看似威风凛凛的身躯,却没能为大明立下军功,更是在振武营兵变之时狼狈而逃,被大家称为“草包国公”。
魏国公走到林晧然面前,显得和蔼可亲地询问道:“本国公说笑,钦差大人不会介怀吧?”
第1460章 控场?
虽然他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从楼梯出现到现在,他始终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已然是想要在气势上压制住林晧然。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暗暗地望向林晧然,却是拿捏不准这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会是何种反应。
林晧然显得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拱手道:“国公说笑了,本钦差岂敢介怀!只是国公说我这些包子来路不明,此话并不妥,这包子乃是本钦差刚刚令人从那边的摊子买过来的!”
兰儿听到自家的包子被“污蔑”,显得很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眼睛带着明显的敌意望向了这一位高高在上的魏国公。
魏国公鄙夷地望了一眼桌面上剩下的大肉包子,便是索性直接点明道:“不说百姓的吃食素来粗陋不堪、难以下咽,咱们更要提防贼人趁机下毒陷害,这等包子说来路不明还是轻的,又岂可入我们之腹?”
他出生于国公之家,早早便明确了其国公的继承人的身份,更是在年少之时便已经接任国公之位,却是打心底瞧不起底下层的百姓,更是视这种吃食如若砒霜。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听到这番说词,亦是不由得担忧地望向手上的肉包子,似乎真的担心上面会有毒药一般。
魏国公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已然达到了他“控场”的预期,便是得意地瞥向了林晧然,只是那张白皙的脸蛋突然僵住了。
“魏国公太可放心,这肉包子并没有毒,味道比这里的茶点更要好!”林晧然将肉包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显得津津有味地对着魏国公道。
却是没有什么比行动更有吃服力,刚刚魏国公说这肉包子如何如何,但林晧然不仅亲自吃了下去,且还一副很美味的模样。
“味道确实很好!”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本就是有心巴结林晧然,而他们太多数官员实则没有那般讲究,亦是纷纷将包子送到嘴里并称赞道。
相对于地方上的长官,学官历来更有风骨,扬州府学正刘海剥开包子狂吃一大口,便是大声地评价道:“呵呵……下官时常在街边买包子,还真没有比这间更好吃的呢!”
你……
魏国公的脸色顿时一寒,却是没想到这个钦差大人竟然如此的拂逆他的好意,更没想到这帮扬州官员真的已经围着林晧然转了。
扑哧!
兰儿看到这里的变化,却是突然转怒为喜。
花映容亦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过对于林晧然的表现,她却是没有过于意外,毕竟这是一位从身心降服她的男人。
林晧然咽下嘴里的肉包子,对着魏国公又是说道:“魏国公天潢贵胄,自是应当处处谨慎,只是本钦差出身贫寒,从小吃的便是这等粗陋之食!魏国公,我这人说话直白,你不会介怀吧?”
同样的话,已然是原封不动地还回给了魏国公。
他想要讲究出身,讲究身份,从而体现他高贵的血缘。只是林晧然并没有吃他这一套,更愿意自我贬低,不想跟这位勋贵为伍。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纷纷扭头望向魏国公,已然看到魏国公的脸色显得很不好。
在南京诸多公侯之中,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算是最有实权的勋贵,是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当然,这个职务看似很高,但其实权力并不算大。
南京守备既要受到南京守备太监的监督,还要受到南京兵部尚书的制约,而他仅仅只有统兵权,但却没有调兵权。
如倭寇来袭南直隶,他这位南京守备并不能调兵对境内的倭寇进行围歼,只能老实地呆在南京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到了本朝,朝廷不仅有了浙直总督的授职,且往往给应天巡抚加提督军务衔。哪怕没有浙直总督,亦是常驻于苏州城的应天巡抚统领各地卫所围歼倭寇,却是怎么都轮不到这位南京守备。
当然,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勋贵。
虽然勋贵的权力早已经被文官阶层牢牢地压制,但他们祖祖辈辈身处于军政系统的要职之中,有的勋贵还能谋得总兵的职位。
正是如此,他们在军中培植亲信和朋党,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像这位魏国公虽然无权调动扬州卫,但在扬州卫里面会有几个忠心于他的百户和千户,这些人往往能够帮着他办好些事情。
徐鹏举自恃国公的身份,又是摆着一副长者的架势说教道:“钦差大人此言差矣!你已经不是昔日的贫寒书生,而是我大明堂堂正三品左都御史,食用自当谨慎,莫要因此闹出笑话才是!”
咦?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鸣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他们亦是敬这位魏国公,但口气却未免过于强硬了。
“易经有云: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林晧然当即引经据典,话锋一转又是一本正经地道:“本钦差从中得到启示:居安不忘危,富足不忘贫,位高不忘本,权重不忘民。虽然本钦差已经位居高位,但却从不敢忘记是自己由贫寒中来,今日本钦差跟诸位大人与民同食,便是要跟诸位大人不忘本民,何来闹笑话一说呢?“
虽然声调不高,但已然是足够辩驳魏国公,更是令到在场的不少人暗暗叫好。
兰儿虽然是听得不太懂,但还是兴奋地紧紧攥着小拳头,而花映容则是意外地瞥了林晧然一眼,发现这个男人的口才当真了得。
“居安不忘危,富足不忘贫,位高不忘本,权重不忘民。今得钦差大人二十字真言,胜读十年书也,下官在此谢过了!”扬州府学正刘海向后退一步,对着林晧然长长地施予一礼道。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鸣纷纷点头,他们大多都是贫寒出身,虽然对吃食有讲究,但却远远没有排斥这些街边小吃,更是愿意替百姓做些实事。
徐鹏举面对着林晧然无情的辩驳,虽然心里很想进行抗争,但奈何腹中已经无词,显得阴晴不定地瞪着林晧然。
第1461章 火药味?
仅仅几个呼吸,理性便战胜了冲动。
徐鹏举板着脸朝着旁边的空椅径直走过去,虽然他心里很是不痛快,很想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但奈何却没有翻脸的资本。
他是高高在上的魏国公不假,但真论到权势,却是远远不及这位春风得意的钦差。自从土木堡之变后,他们的勋贵便失去了兵权,更是被文官阶层死死地压制着。
哪怕南京新建了振武营,但掌握这支军营兵权的人却是文官,他们勋贵却成了摆设,特别他们这帮南京勋贵更是不值钱。
最为重要的是,由于常年居住在南京城,他跟皇上都没有多少交集,甚至他都不姓朱,更别说是得到皇上的宠信了。
一个没能获得皇上宠信,手上又没有兵权的国公,如同一只被拔毛的凤凰,根本无力跟这位以左副都御史身份巡盐的钦差相抗衡。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将徐鹏举的举动看在眼里,但心里却没有多少同情,只能怪这位国公过于不自量力了。
如果林晧然是普通的京官,是一位只想从淮盐捞钱的钦差,倒是不敢轻易得罪于这位国公。只是林晧然是要破除一切阻力整顿盐政的铁腕人物,又如何会惧怕于他呢?
偏偏地,这位国公一出现便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又怎能怪林晧然会直接落他的脸?
“诸位大人,坐吧!”
林晧然看着徐鹏举落座,便是微笑着对在场的官员抬手道。
“钦差大人,您请!”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自然不敢造次,抬手请林晧然先行入座道。
看着林晧然重新落座,他们亦是纷纷坐回座椅中,重新观看舞台上的表演。只是他们心里都明白,今日这场花魁大赛恐怕不会太平了。
魏国公在位子坐下,便是有人送来了茶盏。
他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却是突然扭头对着林晧然询问道:“钦差大人,不知看好谁呢?”
刚才的雨姬早已经下去,此时坐在舞台前演奏的,正是明春楼的头牌绮兰。
绮兰年约十八、九岁,相貌和身姿都属上乘之选,给人一种温婉的感觉。现在她身穿着一件紫色的罗裙,那双白皙的纤纤玉手轻拨着琴弦,弹唱的正是《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却不知为了讨好林晧然而练,还是她很喜欢这首词,正是在台上尽情地演绎着,令到在场的很多人是听到如痴如醉。
微风轻拂着对岸的柳条,石子道上的几名百姓顿足,纷纷朝着这位的舞台看过来。虽然他们不懂欣赏,但亦是陶醉其中。
林晧然将手上的包子吃掉,心知魏国公有挑衅之意,但仍然淡淡地说道:“绮兰的琴技很好!”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等人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舞台,但耳朵却是倾听着这里的动静,对于林晧然要支持绮兰早有猜测。
现在听着钦差大人亲自证实,心里顿时大定,知晓等会该将花朵送给谁了。
这花魁大赛是大人物的游戏,他们根本左右不了结果,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跟钦差大人物保持一致,从而讨好这位大人物。
“非也,这琴声虽然不错,但却过于悲悯!”徐鹏举轻蔑地瞥向台上的绮兰,然后一副信心十足地道:“本国公却是觉得,此届花魁非四季楼的香兰不可!”
咦?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鸣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隐隐闻到了一丝火药味。
钦差大人明明说要支持绮兰,这位魏国公却是扬言要花魁非香兰草属,这刚刚平息下来的纷争,已然又要在花魁之争上延续下去。
“是吗?”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将头扭向另一侧,站在旁边的林福当即心领神会地将耳朵送过来认真地倾听。
魏国公不解地望了一眼离开的林福,不过很快他便知道林晧然给予他的答案。
没多会,有一个人划着小船朝着水阁而去,将一大筐花搬了上去。很显然,这是林晧然用行动回应他,决心要力捧绮兰。
魏国公历年到这扬州城参加花魁大赛,不论是扬州知府何东序,还是两淮都转运使,对他都是恭恭敬敬,何时受到过这种礼待。
只是人老成精,倒是有点城府,并没有当众发作,反而是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他心里却是默默地道:让你先得意一阵,呆会便知这世界是围着谁转。
花魁大赛有着花魁大赛的规矩,虽然跟着权势有关,但始终还是钱财起决定作用。
绮兰一曲演奏完毕,在得知林晧然送来三十朵花,亦是走到舞台前朝着林晧然所在的船谢礼道:“多谢钦差大人捧场三十朵金花,小女子在此谢过!”
绮兰选择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进行道谢,一是表达她对林晧然的重视和尊敬,一是她要向外界传递信号,她已经赢得了这位钦差大人的支持。
却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士林中,林晧然都有着极强的影响力。现在她赢得了林晧然的支持,背后自然有很多的“跟风票”。
随着扬州知府何东序、南京户部员外郎和两淮都转运使或贬或免职,谁都不敢小瞧这位钦差大人,自然是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得知林晧然给绮兰送上五十朵花,足足砸了五千两,其属意之人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他真的要支持绮兰!”
“这倒不难猜,他的如夫人可是入手了明春楼!”
“呵呵……恐怕他要事与愿违了,绮兰比香兰要差上一筹,何况魏国公已经放言香兰是花魁!”
……
陈伯仁等人正聚在另一艘花船上,面对着林晧然公然支持绮兰,不少人却是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已然并不看好林晧然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花魁大赛终究是一场财力的比拼,而这一位贫寒出身的林晧然恐怕比不上财大气粗的魏国公,更是无法跟他们这帮盐商相抗衡。
在绮兰下场后,四季楼的香兰上场。
随着她上场,不少男人两眼当即放光,死死地瞪着那个明显与众不同的身影。
第1462章 风格
正是午后时分,懒散的阳光洒在藏在绿树丛中的小湖上,波光粼粼,周围的垂柳随风而动,一个悠扬的钟声从北边的寺庙传来。
很多百姓已经渐渐散去,但更多人和船则是聚集到水阁的周边,一大帮士子密密麻麻地挤到一座石桥上,这一场受士子追捧的花魁大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随着四季楼的台柱雨姬登场,令到全场为之一滞,旋即又是爆发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却见八名女子站到舞台之上,她们个个都仅穿着一件白纱长裙,由于丝料很是单薄,直接能看到里面的内衣,令人不免想入非非。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她站在舞台的最中央,同样的白纱长裙,只是她的内衣是红色,完美地呈现着她火爆的好身材。
有的女人的优势在于一双长腿,有的女人的优势在于精致的脸蛋,而这个女人的优势明显是火爆的身材。她的个子不高,但胜在本钱了得,肌肤如同羊脂般雪白。
她的脸上佩戴着纱巾,额头点上一个红点,那双眼睛经过浓妆艳抹,令她多了几分妩媚,整个人亦是给人一种“半掩琵琶半遮面”的效果。
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却不知是顺应时代的发展,还是满足士子们的需求。在琴艺这个环节,参赛者可以为进行弹奏,亦可以选择跳舞表演。
这……
林晧然手里正端着茶盏,看到这个如此暴露的身影,看着那个仅仅包裹重要部位的女子,哪怕是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亦是微微张开了嘴巴。
在这个保守的大明朝,竟然有人如此大胆的穿着打扮。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终究是青楼女子的盛会,这些青楼女子亦是难免会剑走偏锋。
像是在后世之中,有些女明星亦是选择进军三级片,甚至不惜跟其他名人故意制造绯闻,而后真的变得大红大紫。
剑走偏锋是一把双刃剑,但亦是成功的话,未尝不是一个奇招呢?
林晧然不动声色地暼了一眼旁边年仅六旬的徐鹏举,却见徐鹏举两眼放亮,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连同气息都变得粗喘。
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在后世还算有些名气的魏国公,不仅真是一个“草包国公”,而且对女色还会如此没有自制力。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鸣的眼睛紧紧地瞪着舞台上的身影,二人不断地喝水,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舞台。
其实林晧然并不知晓,随着这些年对“才女花魁”的审美疲劳,加上魏国公偏好于擅长舞技的青楼女子,令到近些年的参赛的选手走了“舞风”。
随着“舞风”的参赛选手成绩越来越好,甚至在去年夺得了花魁,令到不少自认才情有限的青楼女子,走上了这种大胆的风格。
终究而言,这花魁的头衔从来都不是看谁的长相和才艺,而是取决于魏国公这些人的爱好,而如此肉感的舞蹈自然是顺应而生。
铮铮铮……咚咚咚……
在乐器的伴奏下,名为香兰的性感女子开始跳起一支有着西域风格的舞蹈,令到不少士子两眼放光,看得是如痴如醉。
桥上的士子纷纷喊着香兰的名字,已然是为之所倾倒,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每个时段都有着他们所喜欢的风格,似乎都已经厌倦了那些清高的花魁,已然是希望出现着这么一位不走寻常路线的花魁。
当然,亦是有老者对香兰嗤之以鼻的,大骂她有失风化之类的话。
“不害臊!”
兰儿一直站在花映容的身后,当看到舞台上的表演,看到如此暴露穿着打扮的香兰还卖弄风骚,却是忍不住进行吐糟道。
她的话不大不小,但足够让到有心人听到。只是话音刚落,她却是如同被针扎一般,整个人显得担忧地望向花映容。
花映容正在优雅地喝着清淡的茶水,却是背后长眼睛般,显得淡淡地说道:“确实是不害臊,但下不为例!”
兰儿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急忙回了一个“是”,接着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却是不敢再多嘴了。
虽然她知道小姐的心肠不坏,但小姐对她们的言行举止要求极是严苛。现在她是小姐的丫环,陪着小姐在这个场合中,胡乱说话便是不懂规矩,更是让小姐有失面子。
最为重要的是,她们将来都是被小姐委以重任的人,若是她们现在都不知守规矩,小姐凭什么信任地将生意交给她们打理呢?
随着香兰表演拉开序幕,一些快船往返于画船和水阁间。
一些官员、商人和公子纷纷出手,令下人将相应的花朵送到属于香兰的大篮子之中,并在上面注明花朵是由谁所捐赠。
每个青楼女子背后都离不开金主的支持,特别是香兰和绮兰这种青楼的头牌,早早便会锁定一些恩主的支持,为着这场花魁大赛蓄力。
虽然花魁头衔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但若是她们早早锁定一些恩主的支持,那么很可能会达到抛砖引玉之效果,赢得一些跟风盘或大金主的支持。
当然,这亦可能是她们索要钱财的借口。毕竟这些金主所投的花朵,她们哪怕不能得到花魁的头衔,亦是能够从中分得一笔银子。
“来人,先给她送上一百朵!”
魏国公看到兴奋之时,先是轻蔑地瞥了一眼林晧然,接着对着手下大声地吩咐道。
一朵则是一百两,一百朵则是一万两。哪怕是放在富庶的扬州,对于大多数富商而言,亦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巨款。
当然,这里终究是盐商云集之地,花魁的游戏又历来受到士子和盐商的追捧。若是想要仅靠一百朵夺魁,那还是远远不够看的。
林晧然面对着徐鹏举明显挑衅的目光,却是熟视无睹般继续喝茶。他早已经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今天之所以会参加这场盛事,实则是另有所求。
第1463章 才艺
香兰的舞蹈完毕之后,她亦是款款走到舞台前面,对着魏国公进行施礼道谢。虽然没有揭开面纱,但眉目间皆是情丝。
身处于风尘之中,戴着面具已然是基本技能,虽然徐鹏举已经年迈,但仍然如同对待情郎般,亦无怪乎徐鹏举要做她的大金主。
随着香兰退赛,这个关于“琴”的比划便是落下序幕。
此次的主办方是扬州新商会,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台来,跟着大家公布了琴技的比试的名次。排名已经显而易见,以香兰居首,绮兰排在第二。
魏国公听到这个结果,还假惺惺地对着林晧然表示承让,一副花魁已经落到香兰头上的架势。
“你说林晧然现在会是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只能是坐在那里丢脸呗!”
“他竟然想要绮兰夺得花魁,当真是笑话!”
……
陈伯仁等人看着这个结果,显得心情大好,都已经认定花魁必然属于香兰。
虽然他们的权势远远比不上林晧然,但论到钱财的话,林晧然却是远远不够看。现在有着魏国公这个主心骨,花魁仍然是他们操纵的一场小游戏罢了。
在这艘花船的大厅上,除了陈伯仁、范千山和杨大石这些大盐商外,还有各地前来这里参加花魁大赛的地方乡绅。
泰兴的张氏家族亦是来了人,张员外昨天才从泰兴赶到扬州,这时对着旁边的杨大石打听道:“杨兄,这位钦差大人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杨大石抬眼看向张员外,便是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可是懂得风流快活,他天天带着那个美妾游山玩水,怕是要醉在扬州了!”
“不是说他下来整顿盐政的吗?他这般游玩,莫不怕有人参他一本?”张员外旁边是另一个乡绅,却是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听到这话,不少乡绅亦是纷纷望了过来,对这位“不做事”的钦差亦是感到了古怪。
杨大石心里暗叹一声,显得愤愤地说道:“且不说现在谁敢参他?他现在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便会跑断腿。盐场说要采用新的制盐法,盐场的官吏都担心乌纱帽,现在极力帮着推动新的制盐法。他说这扬州花魁大赛要在瘦西湖举行,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都帮着忙这个事,现在扬州的官员都成了替他跑腿的软蛋了!”
却不管他们如何贬低这位钦差大人,但却不得不承认,林晧然已经算是掌控住整个扬州,甚至淮盐系统的官员都是俯首称臣。
像林晧然在各个盐场推行新的晒盐法,他们所掌控的那些人可以怠工,但却不敢阻碍于这个晒盐法推行。他们最初让几个官员选择抵制,结果林晧然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将那几名官员给免职了。
他们拉扰官员需要时间和成本,不说那些官员还敢不敢站出来抵抗手持尚方宝剑的林晧然,他们亦是不敢做螳臂当车。
林晧然跟着前任董份和鄢懋卿完全不同,不说朝廷有着担任吏部尚书的岳父,更是拥有对盐政系统官员直接革职查办的权力。
正是这一项至高无上的权力,加上他对陈暹、何东序和李瑜的打击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现在他们根本不敢对林晧然轻举妄动。
现如今,他们只希望林晧然亮出那个昏招,从而集结各方力量对林晧然一个致命一击。
“他如此这般,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张员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杨大石正要说话,陈伯仁当即咳嗽了一声。
众人纷纷朝着陈伯仁望过去,这位正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领袖。
陈伯仁阴沉着脸,显得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吧!”
张员外等人纷纷点头,当即结束了这个话题,便是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舞台上。
花魁大赛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着,接下来是绘画环节。
在诺大的舞台上,各家青楼都搬来了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纸笔黑砚。
十二名参加比赛的青楼女子已经到了舞台上,她们显得端庄地坐在书桌前。随着主持人让人点了香,并宣布开始,她们便是开始进行作画。
青楼同样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很少女子仅靠着姿色便爬到青楼头牌的位置。除了相貌之外,还要进行文艺方面的培养,一来是因为服务的对方大多是才子和官员,二来则是这样能够提升身份。
不过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青楼女子,都不是什么花瓶之流,哪怕是刚刚那位明显卖肉的兰香,亦是画出一副富有意境的山水画。
十二个各有特色的青楼女子在舞台上作画,这一幕显得很是赏心悦目。
林晧然是第一次参与花魁大赛,看着这些女子认真作画的模样,却是突然有一种错觉。这些青楼女子进行参加着一场科举,正在将她们多年的辛劳在这里表现出来。
正是这一幕,让到他对这些青楼女子有了新的认识。或许花魁是一个游戏,但在她们的背后,已然是付出了无数的汗水。
一柱香很快烧完,随着主持人严厉地喊了一声“停下”,大家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却是没有例外,全部人的画作都已经完成。
一帮评委纷纷走上舞台,开始对着这十二名青楼女子的画作进行了点评,并给出了他们的评级。他们分别用“○“、“△“、“\“、“1“、“x“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
第二个环节结束,大黑马雨绮第一、绮兰第二,香兰则是落到了第六,这个结果让到黑马雨绮又得了不少的花朵。
至于棋艺环节,却是跟评委进行小弈,最终由这位棋艺高手进行评级,同样是以“○“、“△“、“\“、“1“、“x“五种记号评级。
第三个环节结束的时候,却是令人微微感到意外,却是卖肉的香兰拿到了第一。
不过有心人却是发现,香兰在桌子底下没少用脚撩那位棋艺评委,从而赢得了全场唯一的最高分。
在这期间,亦是有人不断地送花朵。由于魏国公徐鹏举的支持,加上香兰在棋艺中夺冠,令到她的花朵数一直处于领先。
花魁大赛终于到了最后的环节,亦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这“书”指的并不是书法,而是参赛者拿出来的诗词。若是前面是恩客金钱的比拼,那么这个环节则是她们恩客才情的比拼。
正是如此,很多参赛者早早便是向有才情之人求诗词,甚至不惜牺牲身体和钱财,便是希望得到惊世之作,从而在今日一鸣惊人。
花魁大赛能够盛行至今,其实是有着它的道理。
第1464章 金花
日已偏西,瘦西湖的鱼儿游到浅水处觅食,却不知是先前丢下一个饭团,一群小鱼儿正在那里欢快地瓜分着食物。
湖畔边上的水阁热闹依旧,随着舞台上的十二名青楼女子登场,周围又是传起了阵阵的欢呼声,正在为心仪的姑娘呐喊助威。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魁大赛已经接近尾声,新的扬州花魁很快诞生。
正常而言,花魁的决赛一般都安排在晚上。只是本届花魁大赛在瘦西湖举行,若是安排到晚上自然不合适,故而是在将近傍晚时分便会决出新一届花魁。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十二名风姿各异的青楼女子站到舞台之中,除了容貌和身材外,她们的才情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无疑是扬州城最顶尖的青楼女子。
若是抛开青楼女子的身份,她们每一个都是相貌出众的才女,确实比天下绝大多数的女子远要优秀。
最后一个环节是献诗词,很多青楼女子从半年前便已经开始做准备,现在纷纷将手上藏着最好的诗词在这里亮出来。
十二名风姿卓越的青楼女子在纸上行文,将早已经藏于腹中的诗词书写了出来。虽然不会要求是她们原创,但却要求是新诗词,且还需要她们亲自进行书写。
在诗词这个领域之中,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便很难再辨别高与低,其中人言占着很大的因素。
如果一个声名狼藉的士子拿出上等的诗词,恐怕亦是被刻意贬低;若是一个颇有地位的人拿出下等诗词,那亦是被视为中上等。
这些青楼女子或许作诗填词还不行,但最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她们便是纷纷拿出精美的诗词,其中不乏上乘之作。
现在到了最后的环节,很多士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赠香兰姑娘一朵铜花!”
“我赠绮兰姑娘两朵铜花!”
“我赠雨姬姑娘两朵铜花!”
……
在一艘破旧的小船上,一大帮书生显得争先恐后的模样,正是纷纷向着自己心仪的姑娘献上了花朵。
花朵有金、银、铜三种,对应的是分别是一百两、十两和一两。
这是主办方和青楼照顾着各种阶层的需要,金花针对豪爽的大金主,银花则是针对有钱的富家公子和阔绰的读书人,铜花则是针对底层的士子甚至是普通的百姓了。
虽然扬州是一个富庶之地,但财富历来都是属于少数人。哪怕仅仅是一朵铜花,对于很多人而言,亦是一笔可观的支出。
不过在历届的花魁大会中,这银花偏偏又是最多的,其占比甚至一度达到总收入的五成。很多底层士子或百姓哪怕是省吃俭用,亦要给喜欢的青楼女子献上这一点微薄之力。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人往往还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给心仪的姑娘献上一朵或几朵铜花了表心意,显得又是那般的纯洁。
这场花魁大赛的主持人是扬州的乡绅赵员外,平素经营着一间丝绸店,亦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对着众人大声地道:“受水患所困,不少难民涌入扬州城中,咱们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经过我们扬州商会和扬州府衙商议,共同决定将今日主办花魁大赛所得,皆献于赈灾。尔等今日所献之花,不仅是支持心仪的姑娘,还算是赈济灾民,此乃一件善事也!”
虽然参赛的青楼女子来自各间青楼,但想要办好这么一场花魁大赛,却非要一个有影响力的机构或团体不可,而本场的花魁主办方为扬州府衙和扬州商会。
作为主办方,他们将会从中分得两成的银两。现在他们选择拿出来赈灾,虽然实质是借花献佛,但亦算是一个善举。
“如此的话,我再献一朵银花!”
在得知主办方的决定后,却是赢得了不少商人和书生的支持,当即便决定加大投票力度。
虽然扬州没有发生大水灾,但今年春粮确确实实是大幅减产,致使不少灾民涌进了扬州城。现在主办方进行安顿,无疑会减少很多麻烦事。
当然,这仅仅是主办方的选择,青楼定然不会参与其中。
这事倒不想过于指责青楼,各间青楼为了这场花魁大赛付出不少。除了将最好的姑娘推出来参赛,还卖力地为花魁大赛做宣传,更是在暗地里鼓动青楼最阔绰的金主参与其中。
青楼投入了不少人力和本钱,现在正是收获的时期,这些无疑都是应得的报酬,自然没有平白无故将应该得到的收益捐出的道理。
在书桌前写好自己的诗词后,十二名青楼女子依次登场,念出了她们所准备的诗词。
绮兰登场的时候,虽然她拿出的诗词只是上等的诗词,但亦是赢得了足足三百金朵,这笔收入已经跟去年的花魁持平了。
论人气而言,绮兰明显比不上四季楼的香兰,甚至连黑马雨姬都不如。只是由于刚刚得到了林晧然的支持,她表现出了强大的吸金能力。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还没有到最后的决胜时刻,绮兰的花朵数还将会有所增加,注定会超过去年的花魁得花数,已然是本届花魁的第一热门人选了。
徐鹏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眼睛瞥向林晧然笑盈盈地询问道:“钦差大人,你这号召力确实不弱,但单凭这一点号召力的话,花魁之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和扬州府通判陈凤鸣交换了一个眼色,这话显然带着挑衅的味道。
“这不是还没到最后吗?”林晧然对这个人有些厌烦,却是很平淡地回应道。
“不,这场花魁大赛已经结束了!”徐鹏举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地道。
在这个时候,正是轮到香兰出场,而徐鹏举却不等对方念诗,当即便是大声地报出一个数字道:“本国公献四百朵金花!”
由于大家都静静地等候着香兰献诗词,而徐鹏举声音洪亮,令到这句话第一时间传了开来。
第1465章 收于囊中
“什么?四百朵金花?”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周围的人当即大为震惊。
要知道,四百朵金花则是相当于四万两,加上先前魏国公给香兰投出的一百朵金花,已然达到了足足五万两之多。
花费如此多的银两为了捧红一个四季楼的青楼女子,哪怕是扬州这一帮财大气粗的大盐商,亦是感到了惊讶和不解。
让人感到更是惊讶的是,随着魏国公报出了数目后,一艘艘快船突然有了大行动,而起发点正是大盐商陈伯仁的花船。
“山西杨大石给香兰姑娘捐金花五十朵!”
“山西范千山给兰香姑娘捐金花五十朵!“
“扬州陈伯仁给兰香姑娘捐金花一百朵!”
……
主持人赵员外拿到刚刚送达的清单,却是大声地当场唱了起来,令到整个场上的气氛多了一种古怪,旋即又是转为了震惊。
虽然历年的花魁大赛上,没少出现一掷千金的主儿。只是像今年这般,先是惊现魏国公大手笔,接着是一帮盐商纷纷出手,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在这一刻,很多原本还打鸡血的才子已然心灰意冷。却不论他们献给心仪的姑娘什么样的诗词,在这强大的金钱面前,都已经沦为了一张白纸。
眨眼间,足足八百多朵金花送到了香兰面前,这足足八、九万两白银,已然是远远超过了往年的数目,起码是近十年最高的得花数。
香兰手持着那一份精心准备的诗词,却是忘了将它朗读出来。
她看着这堆真金白银的花朵扑面而来,整个人宛如在梦里一般。不说她能够从中分得一笔,这堆金花亦是足够让她登上花魁的宝座,不枉她这些年的努力。
最为重要的是,有了这一个花魁的名头,她在扬州城的身价倍增,以后能够借此嫁得更好,甚至有机会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宠妾。
“钦差大人,承让了!”徐鹏举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得笑盈盈地扭头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但却是不吭声。
很显然,这帮人是有蓄谋已久。不仅是徐鹏举出手,陈伯仁那帮人亦是跟着出手,已然是要借着这场花魁大赛给他找不痛快。
徐鹏举看着林晧然不吭声,脸上的笑容却是变得更浓。只是他越过林晧然的身影,竟然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端庄的身影,却是不由得微微愣住了。
哎……
对于那些支持香兰的士子自然是幸福的,但对于其他阵营那些打鸡血般的支持者,却是突然感到了一阵索然无味,纷纷无奈地摇头叹息。
面对着魏国公如此强势的出手,面对着那帮财大气粗盐商的鼎力支持,却是给他们当头一棒,今年的花魁大赛已然是一场不属于他们的游戏。
香兰拿出了一首很不错的诗词,而这首诗词透露着对情郎浓浓的爱慕之情,令到不少男人更是想入非非。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因为她哪怕拿出一首打油诗,花魁的头衔已经属于她的囊中之物。
轮到金凤楼雨姬登场的时候,周围的反应显得很是平淡。
倒不是她的支持者不够多,实质她虽然是以黑马之姿横空出世,但却已经拥有相当高的人气。只是令人无奈的是,她的支持者被刚刚强势的香兰打消了大部分的激情。
雨姬年仅十六、七岁的模样,拥有一张初恋脸,皮肤显得很白皙,那双眼睛显得很是灵动,给人一种活泼可爱的少女感。
“雨姬姑娘,请!”赵员外抬了手,便是悄然退到了一边。
咦?
众人正是等着雨姬吟诵诗词的时候,却见她将手上的诗词叠了起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突然用力把那张纸给撕掉了。
“这是主动弃权啊!”
很多人看到这一幕,特别一些人知道这个雨姬是真性情的女子,当即便是无奈地猜测道。
雨姬将纸屑丢了一地,那双眼睛明显透露着倔强和不甘,突然对着前面那艘最高最大的花船拱手朗声道:“民女听闻钦差大人诗词惊世,若是钦差大人能为小女子作一首诗,小女子愿意将今日全部所得捐于赈灾!”
咦?
听到这个要求,大家纷纷扭头望向了花船上的钦差大人。
这位钦差大人的才学自然是不容质疑,昔日的诸多诗词还在扬州传唱,不少诗词注定要流传千古。若是他能在这里作诗,其他诗词必然是黯淡无关。
虽然很多才子亦是渴望这位钦差大人出手作诗,但不少人却知道雨姬这招不行。现如今,兰香注定夺得花魁的宝座,林晧然不可能参与到这场必败的纷争中来。
台上的雨姬显得无知无畏,又是拱手询问道:“不知钦差大人可愿意相助于小女子?”
林晧然正是喝着茶水,听到这个要求,却是微微一愣。
“钦差大人,这美人相求,且这事关系到赈灾款项,你可不能推辞啊?”徐鹏举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在旁边笑盈盈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淡淡地说道:“国公有如此雅致,不若替本钦差上去如何?”
“呵呵……人家点的是你的名,你……不会是江郎才尽了吧?”徐鹏举看着林晧然竟然是要推脱,便又是故意排斥道。
话音不小,令到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得清楚。
扬州府同知曹腾飞等官员拿捏不住林晧然的真实意图,却是都装着没听到一般,目光落到舞台之上。
“魏国公,那本钦差便献丑了!”林晧然将茶盏放了下来,显得很干脆地站起来道。
到了他这种身份,自然不需要用诗词来装点自己。只是现如今,他却有着这样做的理由,毕竟今日他是抱着目的参加这场花魁大赛的。
咦?
徐鹏举看着林晧然这般干脆,顿时却是有些愣住了,这人实在是过于从容,这跟他的预期明显不符。不过转念一想,却是突然笑了。
不论林晧然上台后,拿出什么惊艳的诗词,亦是自取其辱罢了。这一场盛会,终究是由财力决定的,而他现在已然是将花魁收于囊中。
第1466章 诗作
林晧然迈步朝着楼梯方向走过去,经过花映容那张桌子的时候,却是没好气地瞪了花映容一眼。
花映容仿佛跟自己不相干般,安静淡雅地坐在那里继续用着茶。只是待林晧然走过之后,她的嘴角这才微微地翘了起来,眼睛亦是闪过了一丝狡黠。
作为一个从小经过严格商场磨砺的商业天才,若是想要做好一件事,自然会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各个因素,更是事先准备好相应的补救措施。
“钦差大人下船了!”
有一个书生看到林晧然走向楼梯,当即便是大声地说道。
随着这个消息传来,周围的士子显得很是雀跃,纷纷将目光转向了那一艘位于中央的福船。
这场花魁大赛的焦点本该属于那十二位身姿各异的青楼女子,只是随着林晧然走向楼梯,便是抢过了十二名青楼女子的风头,已然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林晧然以“竹君子”的才名横空出世,接着以“连中六元”的文魁之姿震惊天下,而后以铁腕治理地方而赢得“林青天“的美名。
现在年仅二十二周岁,便已经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更是成为了巡盐钦差。
花魁一年有一个,但林文魁全天下仅有一位。不要说十年,哪怕是百年,亦是难得一见如此传奇的人物,自然是要比花魁更有吸引力了。
“钦差大人真要替雨姬写词吗?”
“应该是如此了,这个雨姬姑娘倒亦是聪明!”
“呵呵……是钦差大人仁义,想要为扬州百姓多募集一些赈灾款!”
……
众士子听到林晧然已经下楼,脸上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便是议论纷纷起来。特别一些士子从刚刚的打击恢复过来,对林晧然的诗词已然产生了期待。
没多会,林晧然来到了楼下,直接登上一艘小船。
小船的船夫已然被林福接管,坐在船头握住船桨,朝着林晧然咧嘴一笑。待到林晧然上船,他便是稳稳地朝着水阁划船过去。
只是在旁边那一帮负责传递花朵和物品的快船中,两个船夫却是悄然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那个小妞精明,林晧然为了名声,自然就得上来!”
“呵呵……写什么诗词有什么用,这花魁大赛比的可不是诗词?”
……
陈伯仁这边的花船的商人和乡绅看着林晧然真的要前往舞台,却是有人对此产生了疑惑,但有人当即给出了解释,更多人是抱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
且不说林晧然能不能写出好诗词,哪怕真的创造出不错的诗词,那亦是改变不了花魁的人选,大家都知道他所支持的人选得不到花魁,他败在了魏国公的手里。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林晧然通过小船到了水阁,直接登上了那个诺大的舞台。
十二名风姿各异的青楼女子看着林晧然出现,哪怕是那一位香兰,亦是对这位钦差大人暗波不断,都是有自荐枕席之意。
林晧然现在身居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不仅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是才学惊世的大才子,更拥有着无上的地位,自然是诸位青楼女子所心仪的对象。
若是她们能够得到这位钦差大人的青睐,不仅一举跳出青楼的泥潭中,而且从此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收获却不是一个小小的花魁能相比的。
“民女绮兰(兰香、雨姬),见过钦差大人!”
十二名扬州最顶级的青楼女子纷纷上前,对着林晧然进行见礼道。
“诸位姑娘,无须多礼!”
林晧然的脸色如常,淡淡地进行回应道。
跟着刚刚的画船上有所不同。这时他近距离看着这十二位顶级美女,特别是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哪怕是镇定如他,亦是有一种来到美人乡中的心猿意马。
“不知钦差大人可愿意相助于小女子呢?”雨姬将先前的问题再次当众抛出来,只是碍于林晧然身上的官威,声音明显小了不少。
周围的观众虽然有所猜测,但这时亦是紧张地望向了林晧然,都是渴望林晧然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若是钦差大人能替小女子写诗词,小女子亦可将今日全部所得捐于赈灾!”春雨楼的李柯柯姑娘却是一咬牙,突然站出来发出请求道。
咦?
众人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变故,亦是微微地愣了一下。这无疑是一个小变数,事情已然变得复杂,很是考验林晧然的急智。
呵……
徐魏举一直坐在画舫上看着这边,这才亦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雨姬姑娘能有如此善心,本钦差助你一回又何妨!”林晧然温和地望向雨姬,扭头对着李柯柯又是淡淡地道:“柯柯姑娘,本钦差仅此一首!”
虽然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但目光落向李柯柯的时候,李柯柯当即感到了一种窒息感,感受到了这个上位者的那份威严。
她刚刚这个举动无疑是投机取巧,甚至是有意刁难于林晧然,又怎么能够得到林晧然的好脸色呢?
其他青楼女子亦是有蠢蠢欲动之人,但看到这个情形,都是选择沉默不作声。终究而言,哪怕他们捐款赈灾,林晧然亦没有得到好处,而她们如此跟风分明有为难林晧然之意。
“呵呵……本届花魁大赛能见到钦差大人的诗作,实乃一大幸事也,尔等的花朵可不能吝啬!”赵员外得知林晧然真的答应替雨姬姑娘写诗词,当即将这个消息大声地宣布,并趁机进行拉票道。
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一眼赵员外,直接进行吩咐道:“赵员外,准备笔墨吧!”
“是!”赵员外连连点头,当即让人将书桌直接搬到了林晧然的面前。
十二名青楼女子对着林晧然的诗才早有耳闻,她们几乎都懂得弹唱《木兰词》,这时亦是上前一步,好奇林晧然将会有什么新诗词面世。
“钦差大人,多谢方才的慷慨相赠,小女子给你砚墨!”绮兰却是没有丝毫嫉妒之心,主动献殷勤地上前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温和地回应道:“绮兰姑娘,有劳了!”
今日他是书生装束,当伸手执笔之时,整个人又平添了一股书生之气。他面朝着前面的画船,显得很是认真地沾了墨汁,而后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
全场声音最甜美的是翠竹楼的陈绾绾姑娘,这时站在一个不错的位置,看着宣纸上生成的两个字,便是帮忙朗诵出来道:“扬州”。
此言一出,令到全场皆为一惊,不少人纷纷交换了一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