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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6章 召见

    无逸殿,首辅值房内,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袅袅的檀香。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坐在案前,正在认真地票拟着一份奏疏,旁边摆放着一盏参茶,让到他随时能够呷上一口提提神。

    自从担任内阁首辅,他总揽了大明的票拟大权,两京十三省的大小事务全部都汇总于此。他要对每份奏疏给出意见,然后交由皇上进行批红。

    事情无疑是有得必有失,在夺得了无上权力的同时,亦是被这些政务占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过好在,他有着十年次辅的经验,亦从严嵩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能够很轻松地理清政务的轻重缓急。

    在处理一份关于西南土司争端的政务后,他端起旁边的参茶,轻轻地呷上一小口茶水。

    却不知为何,他今日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只是不知是大明要迎来一场大灾,还是他徐阶要面临一个劫数。

    正是这时,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说是皇上召见于他。

    徐阶当即放下茶盏,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小太监抬手,便是随着这个太监一同前往万寿宫。

    随着严嵩去职,而他接任了首辅的位置,因此他成为跟皇上接触最多的官员。只是面对皇上的突然间召见,他心里却生起几分困惑。

    皇上最近的身体欠恙,除了对银子会在乎一些,对政务根本不上心。现在还不到中午,九卿那边的理财结果还没有出炉,却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于他。

    正是思索间,他头顶着烈日来到了万寿宫门前,小太监进去通禀。没多会,小太监去而复返,将他引进了这座宫殿之中。

    “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来到凉爽的殿中,穿过那光滑的地板,仅是睥到嘉靖的半个身影,当即恭恭敬敬地跪地施礼道。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仿佛苍老了一些,此时正站在书桌前,抬眼望向徐阶,便是温和地抬手道:“徐爱卿,平身!”

    “谢皇上!”

    徐阶恭敬地施礼站起来,只是看到皇上站在书桌前,心里却是暗叫一声不好。

    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到皇上又心生不满,已然是要通过赐字这一种隐晦的方式,以此来敲打于他这位首辅了。

    嘉靖的目光重新落在书桌上,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对着徐阶淡淡地招呼道:“徐爱卿,你过来瞧一瞧,看看这字如何?”

    该来的,总归会到来!

    徐阶虽然深知这不是好事情,但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显得很听话地弯腰走了过去,打算对皇上所写的字好好地吹捧一番。

    待到来书桌前,他的脸上当即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精神抖擞的女娃,正是那一个林文魁的妹妹虎妞。

    嘉靖自然不需要将虎妞引荐给徐阶,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微笑,目光脱离桌上的墨宝,又是将目光落到了徐阶身上。

    徐阶发生嘉靖投来目光,当即不敢丝毫怠慢,便是将目光落向书桌上的墨宝。

    他的眼睛却是当即一瞪,神色认真地观赏起来,他发现纸上的字体如同一道道迸发而出的水柱,接着宛如惊天骇浪扑面而来。

    虽然书法造诣无法跟严嵩相提并论,但徐阶确确实实是一个书法的爱好者,而当下看着这一副字,整个人宛如看到了人世间最完美的作品。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离开桌上的这一副墨宝,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嘉靖道:“皇上,这……真是王书圣的墨宝?”

    黄锦笑盈盈地想要说话,但嘉靖却是抬手制止,而是微笑地望着徐阶道:“朕叫你过来,便是让你品鉴一下,这是否是王书圣的真迹?”

    “罪领命!”

    徐阶恭恭敬敬地拱手,直到这时才发现先前都是一些胡乱猜测,皇上宣他过来并不是要为难于他,而是让他品鉴一下这副王书圣的《快雪时晴帖》。

    书法是一门艺术,而古往今来,能够将这项艺术达到顶峰的,只有王羲之一人。

    他的书法造诣可谓是无懈可击,已然是尽善尽美的代表,特别王羲之的书法有着承前启后之妙,其行书是楷书和今草的一种过度字体,更是大大地提升了书写的效率。

    王羲之的书法之所以能够独尊,并不是某个人的偏好,而是他的笔法造诣已经是登峰造极,亦是一种历史的必然选择。

    对于书法爱好者而言,王羲之的每一个作品,都是一个个令人惊叹的颠峰之作。挑不出一丝毛病,只有深深的叹服。

    徐阶再度陷入深深的震撼中,接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拱手施礼道:“臣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快雪时晴帖》行字和用印,必属王书圣的墨宝无疑!恭喜皇上能得如此墨宝,当真人生一大幸也!”

    呵呵……

    嘉靖鲜有地开颜而笑,便是指着旁边的虎妞夸奖道:“此番朕能得王书圣的《快雪时晴帖》,这多得于虎妞献宝!”

    “我献宝?”虎妞先是一愣,接着极度认真地解释道:“皇上,不是我献宝!我这一次是替明时坊的李家老太太献墨宝,这副墨宝她们家的祖传之物!”

    “对!对!你是替人献宝!”嘉靖看着虎妞满脸认真的模样,当即便是连忙纠正道。

    徐阶狐疑地望了虎妞一眼,不明白林然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以着他林家的能耐,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吞下李家的墨宝,然后再以林家的名义献宝。

    嘉靖对虎妞颇为喜欢,便是对着徐阶道:“徐爱卿,你说应当如何赏赐李家呢?”

    徐阶认真地思索片刻,当即提议道:“依臣愚见,此《快雪时晴帖》乃重宝也,当给李家赏金银和赐一座宅子!”

    “皇上,您能不能给李老太太再赏一个诰命?李老太太现在就剩下孤儿寡母,我若不在京城,免不得她们家会受人欺负的!”虎妞提出请求地道。

    徐阶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眼睛复杂地睥了虎妞一眼,不带这般自夸的。

第1247章 长生古籍?

    黄锦正想要进行训斥,嘉靖却是随口应道:“朕准了!”

    嘉靖虽然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但绝对算得上是慷慨的帝君,从他对邵元节、陶仲文、汪柏和袁炜等人的赏赐便可见一斑。

    面对虎妞的一个小小的请求,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诰命,加之虎妞的理由亦很充分和周全,当即便是满口答应下来了。

    黄锦的脸上的严厉之色当即消失不变,重新换回那张温和的脸庞,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嘉靖今天的心情不错,目光打量着精神抖擞的虎妞,当即便是温和地笑问道:“虎妞,你说朕应当如何赏赐于你呢?”

    虽然虎妞是中间人,但在嘉靖看来,虎妞同样占了功劳。

    若是没有如此恪守诚信的虎妞,一介百姓自然不可能面见于他,而这《快雪时晴帖》到了其他官员的手里,必定被这个官员据为己有了。

    面对王羲之颠峰之作的《快雪时晴帖》,恐怕整个大明没有几个文人能够抵挡得了诱惑,自然不会有什么君臣了。

    “我不用呀!这个东西又不是我的,我只是帮着李老太太拿到宫里献宝,就是帮忙跑跑腿!”虎妞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满是困惑,显得浑然不在意地脆声拒绝道。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假意推辞,只是事情落到虎妞的身上,看着她的言行举止,却令人不会产生过多的质疑。

    “当真如此?”嘉靖虽然已经信了八分,但还是认真地询问道。

    “嗯!皇上你不用赏赐我,等我下次献宝的时候,你再给我赏赐就成!”虎妞很认真地点头,并展望将来地答道。

    徐阶眼睛复杂地睥了虎妞一眼,嘴角又是抽搐几下,当真以为重宝那般容易得到,上次给你遇上青铜宝剑已经三生有幸了。

    “当真赤子也!好,那朕此次便不赏赐于你了!”嘉靖颇喜欢虎妞这一种率真,当即很是痛快地同意道。

    有些人深陷于名利之中,有些人却能一直坚守本心。面对皇上不赏赐的决定,虎妞的脸上很是坦然,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失落。

    因为她认定此次是帮李家老太太跑腿献宝,是一个助人为乐之举,并不值得进行赏赐。若是拿了赏赐,那她就有失侠客风范了。

    一名小太监来到黄锦耳边低咕了一句,黄锦便是小心地上前,对着嘉靖小声地提醒道:“皇上,御膳的时辰到了!”

    “朕没有胃口,让御膳房休着吧!”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不耐烦地挥手道。

    自从加大了灵丹的服用量后,虽然有过舒坦的一段时间,但最近的身体总感到不舒服,这个胃更是碰不到一点油腥。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却是低头不语。

    皇上的身体不佳、食欲不振,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正是皇上的身体不适,他的很多票拟意见并没有被驳回,以致他拥有着极高的权力。

    如果这种情况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他这个首辅等于拥有“批红权”,从而让到他掌握更大的权势,更多官员会聚集于他的麾下。

    正是这时,站在一旁的虎妞突然开口道:“皇上,你胃口不好,可以试试一品酱!上个月,朱金兰的爹爹胃口不好,结果我给他送了一坛一品酱,现在他顿顿都能吃上两碗饭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露出标准性不骗人的表情,仰着脸蛋望向嘉靖。

    黄锦当即喝斥道:“胡闹!圣上乃千金之躯,焉能胡乱吃食!”

    冯保仿佛没听到黄锦的训斥一般,却是低着头开口道:“奴才记得锦衣卫朱指挥使的女儿便叫朱金兰,你指的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

    虎妞当即点头道:“对!朱金兰的爹爹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黄锦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冯保。若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尝试一品酱,那御膳房并没有完全拒绝这种新鲜事情的道理,且一品酱如何直接询问朱孝希便能知晓。

    “竟然有这么一回事?”嘉靖顿时便来了一些兴致,突然眼角瞟到徐阶,当即望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这一品酱可有耳闻?”

    “臣试过,但味道极为古怪,难以下咽!”徐阶心里一动,当即应答道。

    虎妞却是接话道:“皇上,有的人初时吃不惯,但吃久了,就会很容易下饭!不过也不是谁都吃得惯的,像徐娇的爷爷就吃不惯,我哥哥的岳父也吃不了一品酱!”

    徐阶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虎妞,深知前者是徐国公,后者则是户部尚书吴山,这一品酱已然是走进了大臣之家,入了大臣的五脏六腑。

    “奴才初吃一品酱之时,亦是四处找水,但几次之后,便是视为佳肴!”冯保像是铁了心帮虎妞一般,当即附和道。

    “世间竟然有此等奇物,那朕亦要尝一尝!”嘉靖并不是一个保守的性子,当即便决意要尝试这一种新鲜的食材。

    黄锦有心想要阻拦,但看着皇上如此表态,自然不能再出言反对,心里突然灵光一动,当即提议道:“老奴这便去寻得一品酱,还请主子迈步嘉明殿!”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嘉靖却是有了几分食欲,便是轻轻地点头同意。

    正要迈步离开,他像是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突然间止住步子,转身对着徐阶说道:“朕昨晚偶等一梦,有一长生古籍坠落于民间,朕欲往寻之,徐爱卿以为如何?”

    “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徐阶当即跪地,进行劝阻道。

    嘉靖的眉头微蹙,对着爬跪在地上的徐阶质问道:“徐爱卿,你不支持朕?”

    “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万死莫辞!然大明百姓离不开陛下,这个天下亦离不开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徐阶虽然很想窃取权力,但嘉靖一旦离开北京城,那整个大明有动荡的危险,却是坚定地进行劝阻道。

    “请主子三思!”黄锦却没想到嘉靖有这个念想,亦是帮着劝阻道。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悦,却是坚定地说道:“朕志在长生!”

    若是论道心坚定,恐怕古往今来非嘉靖莫属。这修道已经三十载,虽然当下身体每况日下,但他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长生。

    “皇上,您可以委派几个可信之人,替皇上分行于天下,为皇上寻得长生古籍!”徐阶灵机一动,当即提出建议道。

    虎妞的性子好动,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挠着腮帮子。不过注意力很快被这番谈话所吸引,那只挠腮帮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二人闪过一抹异彩。

第1248章 虎妞的小九九

    西苑并没有闹出大风暴,嘉靖虽然有意于游历天下,寻得那一本从梦中由天而降的长生古籍,但亦是知晓其离开北京城会引发一场大动荡。

    更何况,嘉靖的想法每每都是天马行空,但真正要落实之时,总会瞻前顾后,就像昔日面对收复河套的计划一般。

    只是西苑没有生起大风暴,随着由九卿参与的理财会议结果,北京城底下的暗流汹涌,这个官场注定要揪起波澜。

    随着吴山正式提出开海和盐政,这必然会引发纷争,而这一场争斗极可能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完全压制住另一方。

    只是很多时候,官场的暗流再汹涌,给外界的感觉仍然是平静无波。

    北京城的百姓和官员明明就生活在同一座城中,但却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般,百姓永远无法感受到朝堂的争斗。

    相对于官员频频串门的城南,城北却显得很是平静,这里跟往常一般无二。

    到了酉时时分,一个轿子如同往常般从顺天府衙离开。在一支护卫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走街过巷,直接朝着金台坊而去。

    虽然这是皇亲大臣到处走的北京城,但在这个城北之地,最高的衙门是顺天府衙,故而走在前面的林福等人显得趾高气扬。

    亦算是一个小小的慰藉。虽然顺天府尹的头上有着六部堂官等朝廷大员压制着,但顺天府尹在这城北大多时间都能够横着走。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然端坐在轿子中,已经平添了几分官威,正是闭目养神。对于轿外的风景并没有兴致,此刻脑中正在思索,思绪亦是飘到城南。

    理财会议的结果已经传到他的耳中,虽然整顿盐政的提案并没有得到通过,但九卿却赞成重开宁波市舶司,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宁波开海,不仅有效地加强广东和江浙的商品流通,还能一致推动大明的海上贸易,从而让到大明走上一条富强之路。

    当然,他早已经不再是懵懂的政客,深知这个方略虽然已经提出,但能不能在皇上和内阁那里通过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落实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开海能够拉动海上贸易,从而换得大量的海外白银,进而又会促进大明手工业的发展。但这会改变单一的土地生产聚拢财富方式,甚至会让很多百姓从土地的束缚中脱离出去,这是坐拥大片土地生产资料的官绅阶层所不愿意看到的。

    对于王朝而言,从朱元璋创立的户籍制度便能看出,朱家王朝同样希望治下的百姓老老实实地从事农业生产,从而有利于王朝的稳固。

    不管是地方上的官绅和大地方,还是朱家王朝的本质,实质并没有太强推动开海的愿望,都很容易成为开海的一个阻力。

    正是如此,大明的开海会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斗争,今后还会遇到种种的阻力,甚至官员到宁波亦是无法有效地推动开海的情况。

    林然感受着轿子的摇晃,整个人宛如有一种身处于朝堂,此时此刻正处于波澜之中,要跟着底下的暗流作斗争。

    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同样让到他慢慢地成长,亦是有信心推动开海的事业,有坚决改变这个还没有烂到根子的王朝。

    “老爷!”

    轿子纷纷地落地,轿帘被一只手小心地从外面揪了开来,管家林金元的声音充满恭敬地传来。

    林然知道已经回到家中,亦很喜欢回到家的感觉,这里宛如一个温暖的港湾。

    他弯着腰钻出轿门,但还没有迈过轿棍,虎妞便已经来到身侧,那可爱的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仿佛被夕阳抹了一层胭脂般。

    虎妞不再是那一个小不点,个子明显高了一点,最大变化是小塌鼻不变了,正向着一个落落大方的少女演变,整个人仍然是活力四射。

    在见到林然的瞬间,那双眼睛绽放出无比兴奋的光芒,但下一秒却是收敛回去,蹙起眉头认真地埋怨道:“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都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了!”

    “我哪里晚了,下衙便直接回来了,你找我有事?”林然狐疑地打量着虎妞,心存疑惑地反问道。

    虎妞当即认真地点头,却是扭头望了望左右,显得警惕地招手道:“哥,咱们到内宅再说!”

    林然看着这个野丫头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对她的性子亦是习以为常,便是迈着步子跟着她朝内宅走去。

    吴秋雨正从外面匆匆出去,结果刚出垂花门就看到兄妹二人迎面走来,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相公,你回来了!”

    “嗯,不知这丫头找我什么事!”林然跟吴秋雨点了点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虎妞招呼了一句,便又是跟着虎妞进了内宅里面。

    吴秋雨望着这匆匆走入内宅的兄妹,微微抿了抿嘴。

    虎妞从垂花门进来,站在庭院中,看着四下没有人,这才仰起脸蛋认真地询问道:“哥,什么是分行天下呀?”在问话的时候,她的双眼睛一眨不眨的,认真地盯着林然。

    林然却没有想到是这个问题,当即疑惑地反问道:“分行天下?皇上要派人替他行走天下做啥?”

    “是不是派钦差到地方找宝物?”虎妞认真地消化着林然的话,当即继续询问道。

    林然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模样,便是老实地点头道:“嗯,可以这样理解!”

    “那就好!”虎妞的眉梢当即浮起一抹喜色,转身便是要离开。

    “你去哪里?”林然看着这野丫头朝着外面走去,便是困惑地追问道。

    “我想到鼓楼那边瞧瞧,看看有没有宝物!晚饭你跟嫂子不用等我,我回来再吃!”虎妞已经走出老远,头也不回地答道。

    林然看着跳过门槛离开的虎妞,额头当即冒起了黑线,这个野丫头突然变得傻乎乎的。等了自己老半天,结果就问了一点皮毛的东西,然后连晚饭都不打算按时吃了。

第1249章 各有谋算

    虎妞匆匆地从垂花门离开,吴秋雨领着一个捧着点心的绿衣丫环走过来。

    跟着后世十七岁的女孩不同,吴秋雨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虽然年纪还很年轻,但举手投足有了主母的气度和风范。

    她走过来的时候,仅是捕捉到虎妞的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此刻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相公,虎妞找你什么事呢?”

    “谁知道,这个疯丫头!”林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并埋怨了一句,显得关切地依礼询问道:“娘子,今天家里可安好?”

    “一切安好,不劳相公挂心!”吴秋雨抿着嘴应答,当即唠起家常道:“刑部张侍郎的夫人过来一趟,我们聊了一个下午,还约着后天一起到寺庙进香!”

    二人从最初的生疏,慢慢地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且二个人几乎是无所不谈。

    林然先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是扭头望了吴秋雨一眼,显得幸灾乐祸地道:“呵!此事恐怕要泡汤了!”

    “这是为何?”吴秋雨故意落后林然半步,那双美眸充满疑惑地询问道。

    林然并没有隐瞒,当即揶揄地笑道:“你爹爹今天在理财会议上,正式提议朝廷整顿盐政。据为夫所知,这位张侍郎曾经出任过两淮巡盐御史,咱们现在恐怕算是政敌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妾身不懂这些,不过我看张侍郎的夫人不像是那般势利之人。”吴秋雨颇喜欢林然跟她说这些事情,却是抿着嘴乐观地答道。

    “在这个官场中,现在有哪个人不势利的!”林然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朝着正堂房慢步走去,突然又是扭头询问道:“对了,你跟李侧妃相处如何了?”

    吴秋雨身处于诰命夫人的圈子,自然亦是看到这圈子势利的本质,眼睛不由得一阵失落。当听到林然的问题后,她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异彩,显得有些得意地应答道:“我跟她已经认了姐妹?”

    林然当即一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但旋即感到一阵释然。

    李侧妃的出身并不好,泥瓦匠的女儿,以宫女的身份进入裕王府,现在亦并非正妃。虽然她的肚子已经怀胎六月,但谁都难保她怀的是龙种还是凤胎。

    此时李侧妃跟着吴秋雨以姐妹相称,还真不能说是谁高攀了谁。

    最为重要的是,裕王正被政治边缘化,朝中除了昔日时任礼部尚书的吴山曾公然说过立长的话外,其他朝廷大员都不敢在储君的位置上表明立场。

    傍晚时分,一个轿子落在徐家的前院。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然从宫里归来,侍他从轿子钻出来的时候,潘恩和严讷已经在这里的客厅等候多时,并纷纷迎了出来。

    “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潘恩和严讷迎到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子仁,敏卿,你们无须多礼,咱们到里面说话!”徐阶完全没有首辅的架子,显得温和地抬手招呼道。

    却不得不说,徐阶有着他非比寻常的地方。尽管现在官至首辅,尽管已经是皇上最宠信之人,但待人接物还是保持着谦逊的作风。

    一行人到了客厅,依照官场规矩重新落座,徐亦是选择坐下末座。

    潘恩的年龄和资历都要胜于严讷,当仁不让地坐在客首座。显得有搬弄是非的潜质,在他的添油加醋下,已然是将吴山塑造成一个奸诈小人。

    他跟两淮盐商并没有过深的瓜葛,之所以如此厌恶于吴山,一来是一直忌妒吴山的才华和声望,二来则是吴山公然反对他们徐党。

    徐阶在无逸殿就得知了理财会议的情况,此刻听着藩恩将事情又细说了一遍,对事情已经是了然于胸,显得云淡风轻地品着茶水。

    “爹,这个事情该怎么办,你倒拿出一个主意啊!”徐是一个心急的性子,看着老爹火烧眉毛都不着急,当即蹙着眉头进行追问道。

    藩恩和严讷等人都是视徐阶为主心骨,当即纷纷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对急躁的儿子生起几分不满,轻呷了一口热茶,这才抬头望着众人认真地道:“严尚书说得对!盐税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还是国本!如果灶户都活不下去,大明无人从事产盐之业,盐商不敢再贩卖食盐,这卖的盐引再高又有何用?”

    徐蹙着眉头,不解其意地追问道:“爹,那我们该怎么做嘛?”

    “此事咱们仍是占着理,确实不需要过分担心!”藩恩已然是领悟了徐阶的话,当即认真地响应道:“吴曰静想要倒行逆施,但现在这个朝堂,还不是他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说的算!”

    “不错!若是郭朴不站出来支持的话,吴山一个人注定推动不了这个事情!”严讷思量了一下,亦是认真地响应道。

    终究而言,双方可以是各执一词。吴山有着他的理由,他这边同样亦是一个说法,而他们这边的声音已然是要远胜于吴山。

    “郭质夫跟吴曰静是同年,他应该不会支持吴曰静吧?”潘恩突然想到自己跟徐阶就是亲密的同年关系,心里却不由得一阵紧张地询问道。

    严讷同样有着这方面的担忧,不由得抬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用茶盖子轻拨着滚烫的茶水,显得胸有成竹地道:“吴曰静有着他的考量,郭朴亦有着他的考量,但咱们做臣子的,最终还是要遵循皇上的意愿。”

    若是在往朝,还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那一套思想,臣子有纠正皇上的义务。只是到了本朝,所有事情的对与错不再重要,一切都取决于嘉靖的意志。

    就如同昔日的收复河套计划。若是当时咬咬牙,大明便能够一劳永逸,但偏偏嘉靖给否决了,令到当下的北边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现在吴山的意见并不重要,郭朴的意见亦不重要,最重要还是皇上的意思。只是对于影响力而言,谁又能强过于他徐阶呢?

    严讷听到这话后,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吴山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爹,若是我们任由吴曰静那边叫嚣,咱们的威信何在?”徐却希望用手段惩戒于吴山,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并不满意地道。

    潘恩和严讷相视了一眼,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吴山仅仅是一位户部尚书,但吴山在皇上心里并不是全然没有位置,而吴山更是得到清流官员的支持。若是徐阶真公然打击吴山,那徐阶所建立的形象会崩塌,而他们徐党亦会受到压力。

    终究而言,他们并不打算成为狐假虎威的严党,而是想要将百官聚拢到麾下,所以对吴山可以打压,但不能用卑劣的手段除掉。

    徐阶对这个儿子生起几分不满,又是轻呷了一口热茶,这才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道:“你说是咱们的威信重要,还是辨清一些人的面目重要?你啥事都不要干,一直老老实实地忍着,你便能看出谁跟你一条心,谁又是两面三刀的人。”

    藩恩和严讷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当即一亮,已然明白了徐阶的打算。这本来应该算是一件坏事,但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明年就是京察之年,但却难免会忠奸难辨。现在吴山公然摇旗,不免有些人会忍不住跳出来,那他们明年就有了靶子。

    藩恩当即端起茶盏,显得很是开心地笑道:“不错!不错!咱们就应该这样做,到时到那些两面三刀的人一网打尽!”

    正是这时,管家来到徐阶的身旁低语了一句。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抬头对藩恩、严讷二个发出邀请道:“子仁,敏卿,酒席已经准备妥当,咱们移步到花厅,再边吃边聊。”

    对于吴山所带来的困扰,很快随着酒席的欢乐气氛而烟消云散。

    终究而言,吴山仅仅是一个户部尚书,想要靠一己之力推动整顿盐政,他还没有这个能耐。不论是徐党本身的势力,还是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力量,都足可能阻挡住吴山前进的脚步。

第1250章 舆论造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朝堂显得很是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只是在京城的酒楼、茶馆和食铺,一夜之间便热闹起来了,特别一些读书人显得很是活跃,不断地流窜到一些公众场所。

    “他家里的茅房要用彩锦装饰,马桶都镶上金银,每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据说比皇上吃的还要好!”

    “当年,他给严嵩以三十二名美女作为‘活象棋’送上门去,乞求能成为严嵩门下的一条狗。严嵩看到的时候那是爱不释手啊,从此对他自然是格外照顾,什么肥差都派给了他。”

    “他去年总理盐政之时,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每顿吃喝都要花上千金,对属吏和盐商勒索贿赂,所搜金银堆积如山,在淮南一带还滥杀无辜,差点就激发民变呢!”

    ……

    士子和百姓所谈论之人,自然便是昔日总理四地盐政的鄢懋卿,他的种种劣势被翻了出来,成为时下舆论所声讨的对象。

    不仅如此,一副副鄢懋卿的出行图、宴饮图、勒索贿赂图、灶户逃荒图等流传于京师,将鄢懋卿贪婪和丑陋的一面展露无遗。

    鄢懋卿本就是劣迹斑斑,当下被有心人有意进行放大,让到整个京城的士子和百姓都已经知晓:大明出了这么一个大奸大恶之人,更将淮南一带的灶户搞得惨不忍睹,不少灶户已经是背井离乡了。

    很快地,鄢懋卿成为了京城人人所唾弃的狗官,更是有人扎了小人。

    “鄢懋卿这种官员岂能罢官了事,当真该千刀万剐!”

    却说,时任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和大理寺卿万采被御史郑洛弹劾朋党为奸,结果二人纷纷被罢官去职,而鄢懋卿亦是在上个月便离开京城返回江西。

    现在士子和百姓得知鄢懋卿犯下如此恶行,难免希望朝廷要对鄢懋卿进行追责,想要这位奸臣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当然,这通常都是士子和百姓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推动这一切的背后之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外城一间精雅的茶楼中,由于毗邻琉璃厂,故而不乏读书人的身影。特别是院试在即,顺天府的很多士子亦是齐聚京城,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只是从古至今,最不安分的始终是读书人,面对时下最热的话题。或是为了名声,或是释放心里的愤闷,都难免会跟友人讨论一番。

    在最中央的一张桌子中,却见四个读书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正是当下的事情,而且声音故意调高几分让到邻桌的读书人听到。

    “不错,朝廷不仅要对鄢懋卿进行追责,同时亦要尽快将加害于灶户头上的暴政免除!”

    “台兄此言大善,时下真真是苦了灶户,听说两淮的灶户已经逃亡了大半,明年怕是有盐引亦提不到盐了!”

    “苦的何止是灶户,还有我们这帮百姓。我听说湖广等地的盐价足足翻了一倍,有百姓食不起盐,那脖子大如水缸。”

    ……

    这四名士子显得义愤填膺,话题进行了引申,便是很自然便到了鄢懋卿所推行的暴政上,当即提出了废除暴政的提议。

    只是分明是四个人在这里聊天,但眼神却是频频交流,其中一个士子突然一副敢为天下先的模样,站在板凳上慷慨激昂地道:“吾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诸位,谁愿与我一同联名上疏,请罢鄢懋卿的恶政?”

    这名士子皮肤黝黑,但长相俊郎,有着读书人的高瘦身形,身穿着青色长衫,手持着一把画扇,腰间还挂着玉佩和香囊,标准的读书人形象。

    在京城之地,这张联名上疏的方式并不少见,亦算是时下读书人参与政事的方式。

    虽然很难送到嘉靖手里,但若是送到当朝大臣手里,那亦是足够他们自豪的成就。如果能跟这位大臣说上两句话,更是能够成为他们自吹的资本。

    亦是如此,很多士子很热衷于此,从而成为这个读书群体中的“名人”。

    “兄台高见,敢问高姓大名!”

    “不敢!小子姓王,单名,京城人士也!”

    “在下陈生,愿一同署名上疏,为天下百姓请愿!”

    ……

    话刚落,邻桌便有士子进行积极的响应。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几个人说着说着,便就将事情给办妥了。那个名为王的士子热情地邀请那位名为张生的士子进行书写,然后招呼其他人进行署名。

    “老师,看来他们近期是要行动,现在便开始造势了啊!”

    在茶楼东北角的一张茶桌中,却是坐着五名士子,年龄差距有些大,不过却是以一位年轻的士子为中心,而他们亦是目睹了茶楼中发生的一切。

    林然身穿月白色的儒衫,头戴着四方平定巾,一副风度翩翩的士子形象。正是慢悠悠地品着松萝茶,自然是将所发生的一幕看在眼里,深知这是背后力量推动的结果。

    徐党和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已然是要推动舆论,在这种真真假假之中,“顺应民意”地废掉严党所留下的“新政”,从而恢复先前的旧例。

    食盐的利润看似不少,但在这个碗吃食的人更多。若是给朝廷每年拿走近百万两,那他们能分的蛋糕必然会更少了,难免会引发这个利益群体的不满。

    虽然他们能通过提高食盐的售价挽回一些利润,但这种做法并非长久之计。

    一旦某地食盐售价长期过高,会致使该地的食用量减少,进而还会受到当地百姓的诘责。一些其他渠道的私盐不免会进来等,这并非是一个长久之策。

    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江西,准盐今年确实是借机将盐价大幅提升,结果粤盐从不同渠道进来。更为甚者,粤盐还得到了当地百姓和官员的支持。

    正是如此,想要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在于提价,而是要将朝廷吃掉的那一份再吐出来,从而回归到先前的分配模式之中。

第1251章 沐猴而冠?

    林然仅是看了一眼那帮忙碌的士子,在品尝一口香浓的松萝茶后,便是正色地对着这四名门生道:“为师还是方才那句话,你们现在多看、多听,但少做,不可卷进这一场漩涡中。”

    随着吴山在理财会议上提出要整顿盐政的提案,便是注定这一场跟徐阶及两淮盐商的争斗不可避免,双方将进行一场长久的斗争中。

    他之所以选择突然前来城南,并将这四名弟子召集到这个茶楼中密谈,正是担心他们四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了一些鲁莽的事情。

    当下,林然只希望这四个门生安安分分的,一是他们的官职都很低,二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实质亦帮不上什么忙。

    “弟子遵命!”

    王弘海、王军、沈涛和刘傅山四人深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便是郑重地点头应道。

    王军是军户子弟出身,在林然面前没有那么多的拘谨,却是突然提出疑问道:“老师,他们刚刚所言,似乎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盐价过高确实不利于民!”

    沈涛当即接话道:“子勇兄,你当真是被这些言论所迷惑了!老师在广州清理盐弊,各方面不再伸手之后,盐价骤然减半。现在粤盐不到淮盐售价的三成,但利润还是很丰厚!”

    刘傅山亦是附和道:“其实很多府县,食盐已经被两淮盐商所垄断,特别是湖广东北边的几个府,都是任由他们随意叫价。今年所谓的盐价大涨,这不过是他们对百姓敲骨吸髓的一个借口!如果今日我们选择退缩了,虽然盐价会有所回落,但咱们朝廷的盐利还是被这帮蛆虫所窃取!”

    沈涛和刘傅山都是富户出身,故而眼界比王军要强。虽然在六部担任见习主事,让到他们接触到很多实情,故而已经有了清楚的判断。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在广州之时,早就见识到了粤盐的种种变化,故而深知所谓的盐价上涨,真因并非在朝廷这里。

    王军慢慢地醒悟过来,当即对林然进行施礼道:“老师,是学生愚顿了!”

    “不,你应当保持这种怀疑的态度,这是你的一个优点!”林然抬手制止,又是语重心长地对着众门生道:“你们进入官场时日尚短,对大明的情况还没有多深的了解,为师希望你们当下多看、多听、少做。”顿了顿,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如果以后为师被迫罢官,而你们亦认同为师和你们师公所做之事,为师希望你们能走完我们没有走完的路!”

    虽然相对于开海,停顿盐政是次要一些。但林然却是明白,解决盐政问题不仅在于提高朝廷财政收入,更是粉碎这一股祸国殃民的势力。

    “学生谨记!”

    王军等人的眼神不一样了,对着林然深深地施予一礼。

    王军感受到了林然身上那股正气,当即便是认真地承诺道:“若当真如此,学生纵使是粉身碎骨,亦不会让这帮小人得逞!不仅不让准盐恢复旧例,而且还要将淮盐那帮蛆虫都清理干净。”

    “你们谁在这里大放厥词,莫不是跟鄢懋卿沾亲带故不成?”

    正是这时,那几个士子张罗着要联名上疏的士子来到这边,一个身体强壮士子似乎听到一些不好的话,当即便是拉起袖子叫嚣着道。

    王军的身材高大,且还习得一点武艺,当即便站起来指着对方道:“谁跟鄢懋卿沾亲带故了,我才说你们便是别人的走狗!”

    “当真不知死活,今日就让你长得记性!”那名身强力壮的名子当即变色,作势就分扑过来,似乎早忘记自己是斯文人。

    “住手!”

    林然看着双方就要住手,当即拿出官威喝止道。

    王军听到老师发话,亦是怏怏地收回想要打斗的想法。

    那名身强力壮的士子不屑地睥了王军一眼,只是目光落到林然身上,眼神当即一滞,显得无比惊讶地张着嘴道:“府……府尹大人!”

    林然原本是想要制止这场冲突,面对着这名士子的反应,当即盯着他询问道:“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

    那名身强力壮的士子突然反应过来,却是连连摇头道。

    那名拿着请愿疏的王在看到林然的时候,同样是大气都不敢喘,竟然是默默地转过身子,准备要开溜。

    “王猴子,马三,狗大!老子刚刚瞧着你们几个面善,不想真是你们三个!”张虎充当着护卫工作,此时已经堵住了王等人的去路,大声地笑道。

    这……

    王等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张虎,顿时被吓掉了三魂七魄般,站在那里是面如土色。

    林然早就看到这几个人的不对劲,便是沉声询问道:“张捕头,你认识他们?”

    “怎么不认识!我跟虎……大小姐抓过他们三回,他们三个经常在鼓楼一带行骗,不曾想今日沐猴而冠,装起了读书人!”张虎的大手一拍在王的背上,显得戏谑地大声道。

    这里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当下得知这三个读书人竟然是地痞假扮的,不少人却是有一种被骗的羞愤。

    林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脸当即一沉道:“可真是如此?你们不入官学,没有生员功名,竟然穿着生员衫?”

    “府尹大人开恩!”

    王猴子等三人看到事情已经败露,当即朝着林然求饶道。

    林然却是没有作答,而是对着围观的读书人道:“你们以为当如何处置他们三人?”

    “请府尹大人依法惩处!”

    每个群体都有着他们的天然利益,对于读书人而言,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寒窗苦读所得到的功名被人轻易就能够冒用。

    如果说,刚刚联名请愿是要为民请命,那当下则是要捍卫自身的利益,对王猴子这帮人更是痛恨。

    王猴子看着刚刚还称兄道弟的读书人突然如此,顿时亦是心如死灰。

    “押回府衙!”

    林然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王猴子等人身上,淡淡地吩咐道。

    “走!”

    张虎等人扯起王猴子等人,当即便是带出外面,打算让外城捕厅的捕快将人押回城北的顺天府衙大牢,听候府尹大人的发落。

第1252章 较量

    在诺大的茶楼大厅中,汇集着数十名士子。

    这里不仅有常住京城的士子,有准备参加院试的顺天府士子,有游学到这里的读书人,还有在国子监就读的监生,可谓是“鱼龙混杂”。

    只是他们都属于读书人的范畴,都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在眼里。

    谁都没有想到,刚刚那几个一副为民请命的热血士子,竟然是由一帮地痞无赖假扮,上演了一出显得有些荒唐的戏剧。

    为民请命,历来都是他们读书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要劳烦这些为祸百姓的地痞无赖来充当了?这不是要砸他们饭碗吗?

    众士子在发现被三个地痞流氓所蒙骗后,虽然心里感到了一阵愤怒,但注意力还快便被那位同样是“假士子”的年轻人所吸引住了。

    林然出身于贫寒之家,以连中六元的身姿横空出世,入仕尚不足五年,便已经官至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已然成为天下士子的偶像。

    “晚生张晚荣见过府尹大人!”

    “晚生刘在辉见过府尹大人!”

    “晚生陈明镜见过府尹大人!”

    ……

    众多读书人得知林然的身份后,宛如是见到了明星一般,眼睛当即透露着亮光,便是纷纷围了过来,都是争先恐后地介绍着自己。

    仅仅是离桌子一丈远的地方,已然是挤着数十名士子。若不是有护卫拦在前面,他们恐怕是不顾读书人的形象,已然是扑到林然的脚下跪舔了。

    王军和沈涛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早知道他们的老师深受天下的士子所崇拜,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士子会是如此的狂热。

    林然的脸上保持着谦和之色,站起来对着众士子进行了回礼,接着逮住刚刚很活跃的一名士子问道:“你是刘生?”

    “不才刘生,见过府尹大人!”刘生被热情的士子裹胁在前面,根本无法抽身离去,此时显得忐忑不安地施礼道。

    众士子不明所以,都是纷纷羡慕地望向名为刘生的士子。

    林然却是一眼便将他看穿,当即盯住刘生的眼睛,沉着脸询问道:“刚刚听你高呼要联名上疏恢复盐政旧例,可是如此?”

    众士子听到是谈及正事,亦是纷纷闭上了嘴,将目光落向了刘生的身上。

    “学……学生以为鄢懋卿在地方为祸百姓,理当废除其恶政,让两淮恢复旧例!”刘生面对着林然犀利的目光,硬着头皮回答道。

    周围的士子听到这一番话,则是纷纷点头望向林然,以示他们亦是这般认为。

    不得不承认,在当下很多人的观念中。一旦认定这个人的品行低劣,便会武断地认为这人所做的事情,同样很是卑劣。

    殊不知,很多事情却要分开来看待。哪怕被后世视为大奸的刘瑾,虽然做了很多的坏事,但曾经亦是一度想要整顿军屯,而整顿军屯实则是拯救大明的良策。

    虽然吴山在九卿理财会议上公然表态,只是这种消息算是比较隐秘,加上很多官员有意淡化,故而京城的绝太多数士子都不知情,自然不会知晓林然的立场。

    林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却是主动迎向众人关注的目光,当即侃侃而谈地道:“你们这帮士子是大明未来的栋梁,但对有一些事情认识还是不够全面!你们说鄢懋卿此人应当严惩,本府亦是深以为然,此人的品行为世人唾之。然盐政之事,并非朝廷取一分利,民损一分利。而是朝廷取一分利,盐商得利八分,民损九分。今年朝廷取二分利,盐商仍要取八分利,故民损十分。当下地方盐价高涨,罪非朝廷,实在盐商矣。”

    没有过多的含蓄,亦没有拐弯抹角,矛头直接指向了盐商。如果到现在还不清楚林然对盐政的态度,那当真是枉为读书人了。

    之所以在公开场合进行表态,这是林然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随着吴山表明了立场,不说他本就是整顿盐政的实际倡导人,以他跟吴山如此亲密的关系,官场亦会自然而然将他归为“反对派”。

    现在徐阶那边有意忽视他们这边,仍然按部就班地推进他们的计划,从而将淮盐恢复旧例。若是他们这边再没有所行动,那事情很快便会盖棺定论,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

    林然选择在此进行表明立场,一是主动走进这一场围绕于盐政的斗争漩涡之中,二是要打乱徐党和两淮商盐的舆论造势。

    终究而言,政治斗争不仅仅是在力量上的较量,还有是在民意上的较量。徐党和两淮盐商之所以选择造势,正是要想蒙蔽民意,从而顺理成章地恢复旧制。

    这……

    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不仅是周围的士子一阵震惊,连同前来送茶的茶水叮当的嘴巴地微微张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家都以为盐价上涨是因为鄢懋卿实行“暴政”的结果,但却没有想到,在背后使坏的竟然是两淮那帮唯利是图的盐商们。

    “林府尹,你此言并无实据,学生以为你在信口开河?”刘生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进行质疑道。

    咦?

    王弘海等人将目光落向了刘生身上,已然发现这一个书生存在着问题,而旁边的士子更是凶神恶煞地望向了刘生。

    林然看着张军要发难,便是抬手制止,而是迎着刘生的目光讥笑道:“刚才那几个地痞无懒鼓动要恢复两淮旧制,他们明明自称是京城人士,却说湖广的一些百姓脖子大如水缸,你可向他们要了实据?怎么到了本府尹这里,你反倒认为本府尹是在信口开河,还索取真凭实据了呢?”

    “这……”

    刘生当即被驳得哑口无言,突然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招惹的主,言词更是字字带着刀刃一般。

    “我看他如此积极,分明就是他们一伙的!”

    “方才我在外面便见他跟那三个地痞一道在巷道中,进来后才分桌而坐!”

    “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跟那三个地痞是一道的,故意一唱一和,让我们都着了他们的道!”

    ……

    这帮士子自然是跟偶像站到一边,亦是开始重新审量这个叫刘生的士子,特别有士子站出来揭露张生的面目后,便是将矛头指向了刘生。

    事情已然再明显不过,单凭王猴子三个地痞无懒是成不了事,而需要一个读书人做配合,而陈生无疑便是他们的同党。

    刘生终究是一个读书人,被那个士子当面戳穿,又面对众士子的指责,那张脸当即红成猪肝色,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253章 胜算

    林然终究没有为难刘生,虽然揭穿了刘生跟王猴子等人的小把戏,但刘生终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自然不能对刘生进行收监。

    不过有时候不惩处比惩处效果更好,刘生简直就是一个活广告,不论他走到哪里,注定都会成为大家所要声讨的对象。

    这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林然既然露出了獠牙,这个朝堂自然不可能平静。或许他跟虎妞其实有些相像,虎妞是贪玩好动,而他则争权好斗。

    小时雍坊,袁府。

    袁炜去年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礼部左侍郎,但仅是一年功夫,不仅成功进入内阁,现在更成为了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虽然他的地位主要来自于皇上的宠信,自身一直都在翰林院和礼部任职,故而并没有过深的根基,但终究还是当朝次辅。

    袁炜正坐在客厅品着香茗,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眼眸比常人要黑,故而显得更具神采。整个人虽然长相不算多么英俊,身材亦偏矮瘦,但身上颇有文人的气质,更是一个公认的才华横溢之人。

    “见过袁阁老!”

    一副员外打扮的陈伯仁来到客厅之中,对着袁炜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袁炜自视甚高,连很多同僚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对一介商贾有什么好脸色,便是淡淡地抬手道:“陈会长,坐吧!”

    “袁阁老,这是鄙人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陈伯仁并没有急于落座,而是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过来道。

    袁炜手里捧着茶盏,并没有伸手接下这份礼物,而是抬眼望着陈伯仁淡淡地询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的蔡端明的《茶果帖》,鄙人侥幸得之,请阁老品鉴!”陈伯仁观察着袁炜的反应,并郑重地报出了来历道。

    袁炜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是继续轻拨着茶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今日蒙皇上恩赏,本阁老有幸看过王大家的《快雪时晴帖》,当下再看蔡大家之作,难免会有所偏视,你还是先带回吧!”

    “这不过是区区小礼,袁阁老先行收下,留着他日再鉴赏便是!”陈伯仁拿捏不准袁炜的真实心思,便是坚持送礼道。

    袁炜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爽快地点头道:“也罢!你先将此物留在这里,等本阁老过些天品鉴之后,便会将东西物归原主!”

    拒绝?

    陈伯仁微微感到一阵意外,却不知自己在哪里惹了这位次辅的不快,但亦早已经领教过这位大明次辅古怪的性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却是将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并是陪着笑脸恭维道:“自古都是宝剑配英雄,这等绝世书帖亦只有袁阁老才配拥有,落在我等蛮夫之手便是糟蹋!”

    袁炜很喜欢听这些恭维的话,脸色当即缓和了不少,端着茶盏对着落座的陈伯仁直接询问道:“说吧!你找本阁老所为何事?如果能帮的话,我尽量帮,帮不了东西我过些天便还回去!”

    在某些时候,袁炜还真是有些君子之风。如果能够帮到人,那自然是童叟无欺,但办不了的话,他亦不会将别人的重礼留下。

    二人算得上是同乡,已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只是性情自视甚高的袁炜对陈伯仁历来不是很感冒,在心情不好之时,更是对陈伯仁找他办事爱答不理。不过他真收了礼品,亦会办着这位财大气粗的同乡办事。

    陈伯仁素来都喜欢含蓄的交流方式,对袁炜这种直来直往的方式有些不适应,显得有些不自然地询问道:“袁阁老,您可知吴尚书提议整顿盐政之事?”

    “这事自然知晓,本阁老又没聋!”袁炜白痴般地瞧了陈伯仁一眼,便是将手搭在木盒上道:“你是要让本阁老向皇上提议恢复两淮旧例吧?此事并不难!”

    “不……不是!你不用亲自上疏,只要赞同朝廷明年恢复淮盐旧制,让我们这帮盐商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即可!”陈伯仁急是摆手,将来意表达出来道。

    很多事情是过犹不及,若是由袁炜亲自上疏,这个动静显得太大了一些。

    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伯仁道:“当真不需要本阁老上疏?”

    “不用!只要您在需要的时候,替我们盐商说上几句好话,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陈伯仁认真地摇头,并将意愿清晰地表达出来道。

    袁炜拿起了桌上那个精致的木盒,对着陈伯仁轻慢地道:“如此简单之事,你太可不必送一份如此的重礼,此事本阁老记下了!”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吴山虽然在朝堂拥有极高的声望,但吴山根本没有半点胜算。不管是徐阶本身的实力,还是两淮盐团及背后的势力,都不是吴山所能够憾动的。

    要知道,这两股势力合流之时,可是将严嵩揪翻在地。若不是严嵩深得圣恩,恐怕严嵩亦不能全身而退,恐怕要落到一个不好的下场。

    当下,吴山公然要对这两大势力开战,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如此,有劳阁老了!”陈伯仁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袁炜,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看着这一位自视甚高的袁炜,他的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原本他们这边有意扶持这一位出身江浙的同乡,将来一旦跟徐阶闹翻,还能将这一位推上去。

    只是现在看来,袁炜各方面条件虽然都不错,但却非一个合格的政客。别说是跟老奸巨滑的徐阶相比,恐怕连郭朴都比不上。

    陈伯仁看着袁炜姿态高傲的模样,更没有跟他加深感情的意思,并没有选择热脸帖冷屁股,便是主动告辞离开了。

    在走出袁府大门的时候,他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此行的目标无疑是达到了。

    吴山突然跳出来让他始料不及,但他们既然能够扳倒严嵩,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放在眼里。

    大明首辅、次辅和礼部尚书加上中立的吏部尚书,以及他们两淮盐商的势力,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自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次日清晨,一场暴雨洗漱过北京城后,令到整个北京的街道变得很是干净。

    徐阶如同往常一般,缓步走进宫门,一股阴风从前面吹来,令到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而一张报纸恰好盖到他的脸上。

第1254章 徐阶的决定

    《顺天日报》已然成为时下京城最重要的传播媒介,很多新鲜的资讯或八卦都能够迅速地传递到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多士子和百姓早已经成为了忠实的读者。

    借助着那些走街串巷的报童,每天稳定几万份的销量,受众起码在十几万人之多。《顺天日报》不仅为顺天府衙门增加了收入,而且还大大地增强了顺天府衙的影响力。

    在今日的头版上,毅然是一篇名为《林文魁与三地痞论盐》的报道。

    单是标题为言,便足够吸人眼球。林文魁是何人?天下士子的楷模,皇上亲封的大明文魁君,其才华和学识更是鲜有人能比肩。

    林文魁三个字本身便代表着流量,却是偏偏这般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竟然跟三个地痞扯到一起,而且还谈论时下比较热门的话题。

    在看到这个标题之时,《顺天日报》的销量注定是要在平日之上。

    “城北的地痞到外城冒充士子?当真是滑稽至极!”

    “倒亦是一件趣事,三个地痞竟然吆喝士子联名上疏请愿!”

    “呵呵……他们三个遇上了林青天,这顿板子肯定是跑不掉了!”

    ……

    当大家看到具体内容后,却是不免幸灾乐祸起来了。本以来是三个有学识的地痞,但不想却是假冒士子,更是被林然所揭穿。

    “这盐价之事恐怕真是有猫腻!”

    “不错,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如此说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翠香楼的头牌红袖姑娘前些时日被一个财大气粗的盐商给赎走了!”

    ……

    很快地,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三个地痞身上,而是开始深思林然的话,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湖广等府县盐价大涨的根源。

    虽然很多时候,百姓会显得愚昧无知,但心底始终却是明亮的。

    如果盐商的日子如此艰难,那他们便会节省一些开支,而不是仍然在京城的高档酒楼大吃大喝,甚至将青楼的头牌迎娶回家中。

    经林然指出其中的真实,加上很多百姓都信任这位林青天,很快便认可了林然的判断,甚至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

    特别在某处酒楼,同样发现几名由地痞假扮的士子,同样是吆喝着众士子联名上疏,令到京城的士子开始嗅到事件背后的阴谋。

    无逸殿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盐政之事,并非朝廷取一分利,民损一分利。而是朝廷取一分利,盐商得利八分,民损九分。今年朝廷取二分利,盐商仍要取八分利,故民损十分。当下地方盐价高涨,罪非朝廷,实在盐商矣。”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书桌前,正翻开着那一份早上吹来的报纸,那张素来温和的脸庞浮起了凝重之色,眼睛盯着报纸上的内容却是久久不语。

    朝廷的争斗很是复杂,形式亦是多种多样。只是不管是何种形式,道理才是最有效的武器,而民心更是胜利的一大关键。

    “有见识,有胆魄,当真是小瞧那小子了!”

    却不知过了多久,徐阶报纸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在事情之初,他浑然不将吴山的公然表态当一回事。吴山这个人有威望,且有贤臣的风范,但这种人做事都是堂堂正正的,反倒很是容易对付。

    只是他显然是忽视了一个人,一个躲在城北的顺天府尹,一个显得很是棘手的官场妖孽。

    林然是文魁出身,在地方上做出了惊人的政绩,昔日更有清剿倭寇的功劳。现在年仅二十一岁便身居正三品顺天府尹,前程可谓是不可限量。

    如果他动用一些卑劣的手段除掉对方,若能够成功还好,但若是给对方留下一个喘气之机,那双方就要结下一段仇怨了。

    正所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凭着对方的年纪和潜力,将来必定会身居高位,届时肯定遭到对方的疯狂报复。

    最为重要的是,林然这个人算不上真正的正人君子,难保亦是采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到时他徐家的子孙恐怕就要遭殃了。

    正是如此,若不是到了情非得已或者有绝对能弄死对方的手段,或者不可轻易对林然这个人下手。

    只是任由着对方如此恣意妄为,或者是放任他躲在吴山的身后出谋划策,那事情却难保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必定会生出种种的事端。

    像现在,这恢复淮盐旧例之事,原本已经是敲定下来的事情,连郭朴那边都不会有什么异议,甚至皇上的因素亦考虑周全。

    经吴山和林然这么一闹,他想要继续推动恢复淮盐旧例,无疑会面临着一定的舆论压力。

    如果他跟严嵩父子那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自然能够按部就班地推进。只是考虑到自身声名的问题,却不得慎重思考了。

    “吴曰静?林若愚?”

    徐阶并没有忙于票拟奏疏,而是在一张宣纸分别写下了吴山和林然的名字,在一番犹豫之后,却是在林然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此时此刻,他觉得林然的威胁比吴山更大,且对付林然要比对付吴山更要迫切一些。

    对于吴山,他有些认真地研究。个人德行自然是无可挑剔,但吴山对事情过于理想化,已然是深信吏治的那一套,这开海和整顿盐政恐怕并不是他的初衷。

    反倒是这个林然,令人是完全捉摸不透,亦正亦邪,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混官场的料子。

    正是这时,一名属吏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徐阶不想将自己的想法透露出去,顺势将宣纸对折,抬起头沉声问道:“什么事?”

    这名属吏不敢瞧徐阶手上的宣纸,而是一脸凝重地拱手汇报道:“小的方才在外面,见到吴尚书方才去求见了皇上!”

    随着昔日的吏部尚书吴鹏去职,当下的吴尚书只剩下担任户部尚书的吴山。

    “他怎么来到宫里了?”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虽然心知吴山定然是要有所行动,但却猜不透吴山突然面圣的真正意图,故而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

第1255章 利器

    徐阶是关心则乱,吴山入宫之事,实则并不难猜到。

    随着《谈古论今》横空出世,这份刊物不仅受到士林的追捧,连皇上都是这个刊物的忠实读者,愿意将一些时间花费在这一份刊物上。

    吴山正是凭着这份刊物所积累的君臣情分,这才能够两次在惊险的朝堂争斗中生存下来,而每月中旬都会将《谈古论今》交由皇上第一个御览。

    今日又是这么一个日子,吴山此次入宫,正是按例前来向皇上呈送《谈古论今》。

    身穿一品官服的吴山来到了万寿宫前,经一个小太监到里面通禀,这才跟随着那名小太监走进了万寿宫殿中,来到了嘉靖所在的静室前。

    在这里,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并没有盘坐在案前审批奏疏,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模样,正靠躺的软塌上,脸色明显比平日要差上一些。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山见到软塌上的嘉靖,当即规规矩矩地跪下来道。

    嘉靖对吴山的观感还算不错,便是淡淡地抬手道:“吴爱卿,平身!”

    “谢皇上!”吴山做事素来规行矩步,从地上起来后,当即将一本精装版的书籍举过头顶道:“这是新一期《谈古论今》,请皇上御览!”

    嘉靖仅是递了一个眼神,黄锦便是心领神会,上前接过吴山手中的书籍,便是将那本精装版《谈古论今》呈给嘉靖。

    这种事情慢慢成了惯例,嘉靖亦喜欢通过阅读这份刊物放松身心,靠躺在软榻上认真地翻阅起《谈古论今》,但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咦?

    站在身旁的黄锦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嘉靖,故而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嘉靖的身上,却很快就觉察到嘉靖的一丝不快。

    砰!

    那份精装版《谈古论今》突然被掷到光滑的地板上,吓到周围的宫人当即惊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粗喘。

    吴山心头顿时一惊,但仅仅是低着头拱手,并没有选择跪地认错或其他。

    嘉靖的眼睛显得很是犀利,抬头望了一眼吴山,沉默了片刻,却是沉着脸说道:“当真是一期不如一期,今后不看亦罢,你无须再送来了!”

    这……

    黄锦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一阵意外。

    不过他亦是拿捏不住皇上的心意,这《谈古论今》对皇上的吸取力下滑是事实,从刚开始翻阅数遍到现在经常只看一二版。

    “微臣遵命!”

    吴山心里微微一惊,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嘉靖一直是盯着吴山,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显得淡淡地道:“下去吧!”

    “微臣告辞!”

    吴山宛如一个极度本分的臣子,又是规规矩矩地施礼离开。

    黄锦望了一眼离开的吴山,又偷偷地望了一眼脸色凝重的皇上,最后目光落到地上的那一本《谈古论今》上。很显然,事情恐怕是出在这里。

    京城的官场,已然又是暗流汹涌。

    官员的消息自然会更灵通一些,知道的消息亦会更全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吴山反对恢复盐政旧例是以鸡蛋撞石头之时,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按时印发,很快便通过书雅斋的销售网络销向京城的每个角落,同时还会销售京城的其他地区。

    跟着《顺天时报》相比,《谈古论今》的权威性和范围都不在一个级别上,特别销售网络早已经辐射于广东等地。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似乎有些不同,在时论策版面上,毅然是一篇由徐渭操刀的《论盐弊》。

    徐渭的才华自然不需要任何的质疑,文中引经用典和遣词造句,已然是一篇锦绣文章。加上罗列出来的一个个数据,当即便将盐政所隐藏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

    《谈古论今》针对的是高端读书人的市场,更是很多官员所喜欢的读物,受众人数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数据,其潜在的影响力早已经超乎想象。

    当徐渭的文章横空出世之时,当即将盐政的问题推到了风头浪尖,同时跟着林然的论点遥相呼应,令到很多士子和官员都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盐政这个大问题。

    “这帮盐商当真该死!”

    “必须要让盐价降下来!”

    “朝廷应当继续整理盐政!”

    ……

    士子或许会受制于眼界而被蒙蔽,但得知其中的真相后,同样会表现出热血的一面。他们纷纷是将矛头指向了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已经开始呼吁朝廷整顿盐政,而不是恢复准盐的旧制。

    京城的舆论,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彻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很多士子从提倡恢复两淮盐政旧制,变为要求朝廷继续整理盐政。

    亦是到了这时,很多官员这才意识到了《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威力,吴山和林然更是借此给徐阶和两淮盐商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夜幕降临之时,徐府的灯火亮起。

    几位重量级的朝廷大佬再度聚集到徐府,只是在这一个客厅之中,已经不像往日那般的轻松自在,而是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在这一次,徐党和两淮商团的舆论造势,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吴山那边一下子亮出《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通过这两个媒价将盐政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更是在京城揪起了一股舆论浪潮。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的舆论已然偏向了吴山的那一方,呼吁重整盐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身穿蟒袍的徐阶默默地喝着茶水,打从被那份报纸盖住脸,他今天似乎就没有开心过,而当下更是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严嵩父子为何被百官所痛恨,一来是严嵩父子将权柄牢牢地握到手里,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二来是他们不将声名当一回事,在朝堂实行了党同伐异之举。

    他现在是当朝的首辅,又深得圣上的恩宠,自然能够一意孤行,让巡盐御史徐上疏提议恢复旧例,而他票拟通过交由皇上。

    只是如此一来,此难保会落得跟两淮盐商同流合污的恶名,这却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第1256章 筹谋

    众人分主宾而坐,一股浓郁的茶香充斥着整个客厅。

    徐阶并没有吭声,严讷等人亦是静静地品着茶,哪怕向来嘴碎的徐亦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事情大大地出乎他们所料,本以为如同一只蚂蚁般的吴山,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令到整个京城的舆论都发生大变向。

    他们自然能够一意孤行,但却要沾上一个恶名,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声名恐怕要毁于一旦,而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徐阶轻轻地叹了一声,抬眼对着众人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们此次都小瞧吴曰静了!”

    沉默被打破,正端着茶盏的严讷当即附和道:“确是如此!事先怎么都没想到,吴曰静竟然会利用《谈古论今》,将京城的士子全部鼓动起来了!”

    这一次,以其说他们输给吴山,倒不如说是输给了《谈古论今》这种舆论利器。经《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宣传攻势,令到他们先前所有的造势都付诸东流,接下来的步骤全部被打乱。

    徐心里一直憋着气,当即愤愤地咬牙道:“怪不得吴曰静一直占着翰林学士的位置不放,原来是要坐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当真是卑劣至极!”

    王延等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对于吴山的做法自然不会过于指责,毕竟朝堂的斗争历来都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

    现在吴山利用《谈古论今》进行反击,实则亦无可非议,自怪他们是真的太轻敌了。

    陈伯仁是两淮商会的会长,此次对他这边的损害最大,先前的计划通通破产,不过并没有怨天尤人。他轻呷了一口茶水,当即对着徐阶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咱们当如何应对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让徐阶以牺牲声名而推动计划,他自认他们这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而徐阶亦不可能为他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徐阶看着陈伯仁很上道,便是正色地说道:“现在事情不仅影响到了京城的舆论,《谈古论今》历来是由皇上审阅,事情其实已经惊动了皇上!”

    严讷等人听到这话,脸上不由浮起了凝重之色。

    他们当下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京城的舆论,同时要给皇上那边一个解释,不然别说是要恢复旧制,恐怕淮盐又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陈伯仁心里暗暗一惊,脸色凝重地询问道:“皇上想要整顿盐政?”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表态,甚至对吴山还进行了敲打,但恐怕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徐文长的文章可谓一针见血,皇上当下又急需银子,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徐阶迎着陈伯仁的目光,显是诚恳地说道。

    陈伯仁听着这般分析,整个人亦不得不认真地思量起来了。

    整顿盐政,虽然是严嵩进行推动,但背后其实未尝不是皇上的意志。如果无法安抚住皇上,或者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他们两淮盐商还得面临着浩劫。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恐怕就两条路!咱们先装傻充楞,让到事情慢慢地平息下去!”徐阶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睛望着陈伯仁的反应道。

    “此事如果拖下去,对我们会更加不利,甚至会坐实我们两淮盐商的坏名声!徐阁老,不知第两条路是什么呢?”陈伯仁轻轻地摇头,当即又是请教道。

    严讷等人纷纷地望向徐阶,却是都想知道第二个办法。

    徐阶却是突然打起哑迷,望着陈伯仁微笑着道:“陈会长,我相信你应该知晓,当下怎么样做才是最佳的办法!”

    陈伯仁似乎跟徐阶确实是心有灵犀,已然是懂得了徐阶的话,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却是犹豫不决地道:“徐阁老,请容我考虑一下!”

    徐阶欣慰地点了点头,身上已然恢复了首辅的气度,望向严讷直接说道:“敏卿,我亲自找吴曰静谈一谈,由你来兼任翰林学士吧!”

    翰林学士是正五品的官职,若不是资历深厚的翰林院担任,那便是翰林院出身的朝堂重臣兼任,现在便是由吴山兼任此职。

    只是意识到这个职位的重要性,意识到《谈古论今》的杀伤力,徐阶自然是要将其拿下,且不认为吴山能够阻挡得了他这个意志。

    “好!”严讷当即答应下来,旋即又是提议道:“下官恐怕分不出太多精力兼顾翰林院,让张太岳出任侍讲学士如何?”

    张居正是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第八名,以庶吉士进入官场,很顺利地以从七品编修留任翰林院。

    只是跟着很多有志向的官场新人一般,他揣着治国之道而无法施展抱负,最终以病离开了京城,离远了这一个权力中心。

    跟着沉沦十年的严嵩有所不同,张居正亦是三年便醒悟了,从而重回翰林编修的位置上,现在终于是爬到了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上。

    右春坊右渝德和国子监司业都是正六品,自然不可能直接出任翰林学士,但若是跳到从五品的待讲学士,倒不是什么太过分的升迁。

    严讷现在提议让张居正出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一来是他对张居正的才华很是赏识,二来则是一个投桃报李之举。

    “张太岳我另有安排!”徐阶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这倒不是推脱,而是他对张居正的仕途早有了规划。

    张居正现在并不缺官职,缺的却是政绩和恩宠,而他打算通过修撰《兴都志》的机会,将名不经传的张居正推到皇上面前。

    事情谈得差不多,严讷等人便是主动告辞。

    张伯仁似乎是想通了,坐在座位上对着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将严讷等人热情地送走后,领着陈伯仁到了书房,二人又是密谈了一番。

    随着中旬的来临,特别下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今晚的月亮很圆。洁白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北京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第1257章 喜忧参半

    次日上午,万寿宫。

    嘉靖的生活作息显得比较有规律,虽然每天都是太阳晒到屁股才会起床,但却会将时间都放在修玄和批阅奏疏上。

    这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毕,便听到徐阶求见。虽然他不喜欢跟百官有过多的接触,但对于担任首辅的徐阶无疑是个例外,若非有要紧事一般都会召见。

    徐阶很快便被领了进来,在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后,便是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靠躺在软塌上,脸色还是有点差,却是玩味地望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你真是认为朝廷应当继续整顿盐政?”

    在看过徐渭的文章后,他其实是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朝廷已经整顿盐政数次,每次都是收效甚微,令到他心里其实有几分犹豫。

    “当下朝野上下呼吁整顿盐政的声音很高,特别户部尚书吴山亦是如此立场,臣以为应当顺意而为!”徐阶并没有表态自己的建议,而是客观地分析道。

    嘉靖摆了摆手,却是正色地道:“你才是大明的首辅,是朕最依重之人,朕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保侯在旁边,此时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表情显得为难,突然脸色一正道:“吴山贵为户部尚书,其想法亦无对错。只是历朝历代情况不同,吾等治理一国朝政,不可学楚人过河也!”

    “徐爱卿,那你说说前朝的盐政如此丰厚,为何到了本朝却衰落了?”嘉靖不置可否,而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徐阶询问道。

    “臣亦思索过此事,但发现本朝情况比前朝更要复杂!”徐阶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迎着嘉靖的目光认真地回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着徐阶追问道:“比如呢?”

    “人心不古,私盐泛滥!”徐阶显得早有腹稿,当即又是补充道:“臣以为并非盐商拿了巨利,而是本朝的私盐泛滥、地方屡禁不绝所致,令到朝廷的盐利入了私盐商人的口袋!”

    “你以为全在于私盐商人?”嘉靖微微蹙起眉头,望着徐阶询问道。

    徐阶当即侃侃而谈地道:“臣认为情况很是复杂,并非由私盐所致,而是由诸多因素所致。且站在朝廷的立场,不可一昧只追求增加盐政收入,而忽略了国本,忽略盐政的根基!不过当下呼吁朝野整顿盐政的呼声极高,臣请皇上派能臣前往淮南再整顿盐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咦?

    冯保听到这个提议,不免意外地望向了徐阶。他自然是知晓,徐阶跟两淮盐商关系密切,却不想现在竟然要对两淮盐商捅刀子。

    嘉靖的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阶道:“当真如此?”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徐阶引用诗句作答道。

    嘉靖看出徐阶的态度,当即便是点头道:“好,你以为谁人合适!”

    “此事历来都是从都察院派遣人员,臣以为左副都御史董威可担此任!”徐阶抬头望着嘉靖,当即将一个人列出来道。

    嘉靖看出徐阶是一副公心的模样,当即便是应答道:“朕准了!”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这段时间围绕盐政的争端,无疑算是暂告一段落。

    朝廷顺应着京城的舆论风向,同时采纳了吴山的提案,派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董威整顿盐政。

    京城的士子得知这个事情后,自然不会再闹腾,很是乐于接受这一个结果,对着朝廷的这个“亲民”举动很是满意。

    “我早就说了嘛!徐阁老跟严嵩不同,他是真正替百姓着想的好首辅!”

    在事情传出后,关于徐阶请求皇上整顿盐政的事件亦是在京城流传开来,很多官员和士子对徐阶显得更加的拥戴。

    金台坊,林府。

    最近这一场的盐政风波比较大,虽然今日并不是初一的聚会日,但杨富田等人牺牲这一个难得的休沐日,亦是纷纷聚到了城北。

    杨富田等人围桌而坐,只是气氛并不活跃,大家更没有举杯欢庆。

    “左副都御史董威来整顿盐政,能有效果就有鬼了!”宁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丢后,当即便是抱怨道。

    “习惯就好!这个朝堂争权夺势个个都是好手,真要他为百姓做一点实事,个个都是偷懒耍滑之徒!”杨富田不仅没有顶嘴,反而是附和着道。

    肖季年等人听着二个人的抱怨,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明的权力是以上而下,鄢懋卿为何能够推动两淮盐政改革,正是因为背后有着强有力的严嵩支持。哪怕是遭到地方势力的反扑,他同样能够安然无恙地呆在那个位置上。

    反观董威为人贪婪,又喜欢攀权附势。上个月差点就被徐党清洗了,此番到了地方整顿盐政,要么就是借力捞一笔,要么就借机抱徐党的大腿,能够取得成绩就见鬼了。

    林然喝了一口酒,显得阔达地说道:“徐阶现在是咱们大明的首辅,只要他心里不愿意动两淮盐商的大饼,却不管是派遣谁到淮南,这整顿盐政注定不会有效果的。”

    “咱们白扎腾了?”孙振刚听到这个话,当即失望地望着林然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望向林然,似乎亦想知道答案。

    林然迎着众人的目光,自然知道他们此刻需要的是什么,当即微微一笑地道:“咱们怎么能算是白扎腾呢?如果不是我们出手,恐怕徐党当下就要替淮盐恢复旧例,朝廷明年的盐税收入又得降回去了!”

    杨富田等人听到这一番话,顿时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只是最终苦了我湖广的百姓!”孙振刚是湖广人士,却是听到他们府县的盐价高起,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朝廷提高了两淮盐商的盐税,但真正受损的并不是两淮盐商。就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这些盐商及背后的势力亦不是平常人,早已经将损失的利益摊到百姓的头上。

    “兴德兄,只要我林若愚没有倒下,有朝一日定然会洗清这帮蛆虫!”林然望着失意的孙振刚,认真地许诺道。

第1258章 志同道合

    在这个诺大的花厅中,众人分主宾而坐。

    林然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又是当年金榜第一名,更是位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座之上。

    杨富田等人则是按着榜次的高低而坐,张伟原本是有资格坐到次座,但他直接给拒绝了,仍然选择坐在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

    此刻聊到正事,大家都是纷纷停下筷子,或是认真倾听,或是参与讨论。

    “兴德兄,只要我林若愚没有倒下,有朝一日定然会洗清这帮蛆虫!”

    这句话说得义正严辞,虽然这是林然对孙振刚所说的话,但这番话亦是落到了众人的心底,甚至引发了一种共鸣。

    在当下的朝堂中,林然跟着那些一心谋求私利的官员不同,无疑是一个真正想着做实事的官员。

    “师兄,我知道若是进行妥协,湖广地区的盐价会低一些,但吾辈读书人岂能坐观那帮盐商祸国殃民?虽然在下职卑言微,但定会全力支持师兄,助师兄革除朝弊。”孙振刚早已经将盐政的问题看得透彻,显得言真意切地回应道。

    肖季年等人亦是充满着正气,先是相互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当即义无反顾地跟着附和道:“我等愿助师兄革除朝弊!”

    在当下的大明朝,非翰林不入阁,这早已然成为了常例。在他们这么多同年中,亦只有林然还有机会入阁,其他人顶多是官至尚书。

    只是想要真正做出一番大事业,想要清除盐政等弊病,这个重担恐怕只能落到林然的肩上,由他去完成这个利国利民的壮举。

    林然年仅二十一周岁,是货真价实的翰林院出身,现在已然官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而开海和整理盐政亦由他提出,种种的就象早已经证明他便是天选之人。

    “大明现在的弊病丛丛,想要清除盐弊不易,想要革除朝堂种种弊病更难。今后若有诸位鼎力相助,咱们能够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我相信咱们戊午科学子终能做出一番利国利民之事。”林然面对着众同年殷切的目光,便是进行拱手回应道。

    整顿盐政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可能仅凭他一个人便能够轻松完成。

    昔日刘瑾可谓是权倾朝野,只是当他推动整顿军屯之时,却遭到既得益群体的疯狂反噬。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并不弱,现在又跟首辅徐阶沆瀣一气,这必将是一场持久的斗争。

    虽然这一次取得了一场小胜利,但离达到整顿盐政的目标还很远,所以他们当下不仅要谨防徐党或两淮盐财的反扑,更要紧密地抱成团。

    林然很清楚地记得前世的一句话:一个团体是否有战力力,不仅是要有利益的相连,更需要拥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

    若是能够组成这样的团体,一些团体成员会为了奋斗目标甘愿自我牺牲,且他们至死都会认为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刚刚安抚孙振刚,此刻又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既是要收拢人心,又是要为大家规矩着更加清晰的奋斗目标。

    林然高高地端起酒杯,又是趁热打铁地大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我们共饮一杯,以革除朝弊为己任!”

    “以革除朝弊为己任!”

    肖季年等人的眼睛绽放出亮光,高高地举起酒杯地大声地附和道。

    却不管今后如何,他们在这一刻已然是更紧密地凝结到一起。在酒杯相撞之时,他们有了更清晰的奋斗目标,彼此亦是越来越像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明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科举出身,由于经过了圣贤书的教化,实质一开始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士子,都是想要为这国家做一些实事。

    只是当他们正式进到官场后,这个梦当即便会破灭。他们很快便会面临着残忍的抉择,要么游离于权力之心之外,要么同流合污。

    像被后世定为大奸臣的严嵩,在见识官场的黑幕后,返回分宜呆了十年。徐阶更是由于年轻气盛顶撞了张璁,从风光无限的翰林编修外放地方担任一个小小的推官。张居正亦是一度逃离官场,在各地游玩了三年多。

    肖季年等人自然是血性士子,而他们很幸运地遇上了好老师吴山,故而还能保持着一些热血。现在横空出世的林然更是成功地唤醒了他们当初的追求,并给他们列出了一个共同奋斗的目标。

    酒席的气氛不错,大家喝过酒后,个个都显得斗志高昂。

    龙池中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侍到慢慢冷静下来后,却是挑明形势地道:“经过这么一闹,徐党那边恐怕要视我们为眼中钉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不是要打退堂鼓,而是想要指明他们当前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大家一起商量着如此度过这个难关。

    “怕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振刚放下酒杯,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大声道。

    墨飞的话向来不多,亦是不在意地说道:“我们本来就不受他们待见!”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明年京察的问题上了!”杨富田看出众人的心思,当即便是点破道。

    虽然他们在这一次围绕盐政的争斗上,算是小胜了一场,但对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特别离明年京察越来越近,他们的处境会越来越糟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纷纷望向了林然,林然已经成为这个团体的绝对首领。

    龙池中显得有些心急,对着正在喝酒的林然直接询问道:“师兄,你前些时日跟李春芳见了面吧?你以为李春芳这人如何?”

    经吏部主事周幼清的提示,林然借着参加喜宴的机会,很巧妙地跟着吏部左侍郎李春芳撞了面。

    林然将酒杯放下,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我跟李侍郎确实是见了面,但那里终究是公众场所,且时间上亦有些敏感,我们并没有谈及实质性的东西。”顿了顿,又是望着众人接着说道:“我觉得李侍郎是一个正派的官员,且对开海的事情显得很有兴趣,近期我会正式到他府上造访!”

    杨富田听到这一番话,亦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目前的形势虽然很糟糕,但他们却并不是全然没有胜算。特别徐阶固然是首辅,但他终究不是深得圣上恩宠的严嵩,现在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老师真要将翰林学士的位置让给严讷了?”周幼清吃了一枚茴香豆,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龙池中等人太多并不知情,亦是纷纷望向林然。

    “不错!”林然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道。

    “这分明就是要夺走《谈古论今》,也太欺负人了!”孙振刚的眉头蹙起,当即指责道。

    “老师以户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确实有令人诟病的地方!”龙池中显得中允地说道。

    “什么诟病,分明就是要谋《谈古论今》的主编权!”孙振刚端起酒杯愤愤地指责,接着希冀地望向林然道:“师兄,此事能不能争一争?”

    “这事是争不过的,《谈古论今》的威力太多,徐阶不可能允许我们揣在手里!”林然很肯定地摇头,看着孙振刚等人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当即又是充满信心地说道:“大家其实不需要过于担心!我不会让大家一直被动挨打的,更不可能到明年之事没有筹备,虽然我不一定能够成功,但定然会尽力为大家谋求一条好去路!”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大家对林然是越来越有信心。不仅是智谋,还是对时局的判断,都已然是一位极度成熟的政治家。

    听着林然有筹谋,肖季年等人纷纷点头。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他们真被外放了,只要林然能够一直身居朝堂中,那他们仍然还能够重返朝堂。

    终究而言,他们选择走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很多人都有了“受苦”的决心。

    侍到下午时分,杨富田等人纷纷选择告辞,相约下一个休沐日再聚。

    林然跟着以往一般,将众同年送到门口,并目送着他们乘坐马车离开。只是看着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胡同口,他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处于这个朝堂中,明明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却感觉比担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要累上百倍,已然开始理解吴山为何总是敛着一张苦瓜脸。

    他正想要回到宅子里面,却看到虎妞走进了这条胡同,身后还跟着阿丽和沈姨等人。看着虎妞紧张兮兮的模样,似乎又搜罗到了一件宝贝。

    自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虎妞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竟然在京城主动开始寻宝。且每次得到宝贝后,她都很慷慨地献宝给嘉靖,当下已然是一个小红人。

    在七月剩余的日子里,朝堂显得很安静。

    关于盐政的斗争,不论双方是不甘还是愤怒,已然是要暂告一段落了。左副都御史董威前往淮南整顿盐政,一切都要等到结果出炉。

    当然,平静永远只属于表面,但底下永远都是暗流汹涌。

    严嵩在返乡的途中,却不知是不甘心于失败,还是对嘉靖确实有着深深的思念之情,亦是时不时地给嘉靖写些书信。

    嘉靖收到这些书信后,却难免回忆起昔日的往往。纵使先前严嵩有万般不好,但严嵩现在已经归乡了,自然是要想起严嵩昔日种种的好。

    嘉靖和严嵩有着二十多年的君臣情份,且严嵩几乎是住在西苑之中,二人实质已经超越了君臣,更像是一对多年的老友。

    亦是如此,嘉靖慷慨地严嵩给予了一些恩赐,还给他回了一封亲笔的书信。

    严党在得知这些事情后,京城呼吁严嵩归来的声音陆续出现,频频地抨击着当前的朝政弊病,就差直接指责徐阶无能了。

    却不怪严党突然如此激动,更是提出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实质这种事是有过先例。

    在嘉靖朝,首辅卸任后,再重回首辅的宝座,这并非是不可想象之事。前任首辅张璁和夏言,此二人都是卸职再重返。

    严嵩昔日便是经过这种折磨,接任夏言的位置后,本以为成为大明至高无上的首辅。没过多久,嘉靖却是突然变卦,将夏言又给召了回来,严嵩只好怏怏地让出首辅之位。

    现在严党正在面临着徐阶的清算,有消息灵通之士,知道徐党正在搜罗着他们的罪证,打算寻找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是如此,严党的成员不论是为了报答昔日严嵩提携的恩情,还是仅仅为了一个自保,他们都需要呼吁严嵩重返朝堂。

    严党在朝堂的势力早已经是根深蒂固,哪怕是经历徐阶的一轮清洗,但仍然是保留着不容小窥的力量,因而呼吁的声音并不弱。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其效果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甚至宫里都没有半点反应。

    在这一件事上,却是体现出了徐阶作为精明政客的一面。

    徐阶在上任之初,便是直接将权力进行下放,并建议皇上广开了言路,从而用实际行动笼络了朝堂的重臣和很多言官。

    当政后,他并没有急于推出措施,故而没有让人挑出毛病的地方,甚至还“顺应民意”地整顿盐政,已经被很多人视为贤相。

    现在不希望严党回来的,不仅仅是徐阶,还有非严党的朝廷重臣以及掌控言路的言官们。

    在这种大环境中,严党的声音注定是被大流所淹没。且他们恐怕是选择性遗忘,严世蕃已经坐实了罪臣的身份,严嵩头顶着“溺爱严子”的声名,又岂能轻易归来呢?

    这一个闹剧终究没有闹起来,严党的气数是走到了尽头,整个朝堂总体显得很是和谐。

    吴山对于党争并不热衷,随着夏粮陆续运往京城,他亦是兢兢业业地开展本职工作,所有精力都放到了户部衙门的事务上。

    反观林然更要积极一些,却是频频地前往城南拜访了一些朝廷大佬,已然是在为明年的京察做准备工作了。

第1259章 八月桂香

    时入八月,一个桂花飘香的时节。

    北京城的气温由闷热转清凉,街道行人的衣物都是以长袖为主,而读书人似乎最是喜欢这种的日子,不少士子结伴到郊外秋游。

    虽然城中的树木并不少,但太多都是一些低矮的树木,且多是在大富之家的后花园。想要欣赏到秋风落叶、层林尽染,自然还得到城外跑一趟。

    位于城西北方向的香山及大西山的枫树叶正是染红之时,且永安寺极为灵验,那里吸引着不少才子佳人和香客前往。

    北京城总是呈现着一副平淡的景象,远远没有后世那般的精彩纷呈,在这一些时日里,朝堂亦没有生起太大的波澜。

    眼看着三大殿重建即将完工,嘉靖有鉴于当初《永乐大典》差点毁于火灾的教训,遂决定重录一部副本贮藏于他处,下诏于礼部重录此典。

    礼部尚书严讷在接到旨意后,当即便召集儒臣程道南等百余人,命令他们在史馆内进行分录。

    永乐元年,雄才伟略的永乐皇帝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其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最初令解缙主持编纂,参与人员147人,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但朱棣亲阅后,发现此书多为儒学一家之言,甚为不满。

    于是他再度钦点精通儒、释、道等各家之学的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2196人(累计参与人员超过3000人),至此永乐五年定稿,全书于永乐六年正式完成。

    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永乐大典》,全书22877卷,11095册,约3.7亿字。

    3.7亿字,哪怕对于后世动辄上百万字小说的时代,这亦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字数。

    在这一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键盘输入,更没有复印技术,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要交由人员通过毛笔慢慢地写上去。

    由于这本是皇家的藏书,对于誊抄人员自然是要精挑细选,对于字词更是要逐一认真较对,这无疑是一项极为繁琐的大工程。

    不过历来都是如此,上面的旨意大过天,故而很多人便要为这项工作付出辛劳和汗水,而这项工作便是落到儒臣程道南等百余人肩上。

    令人感到无奈的是,如此重大的一笔知识财富,却还是收藏于皇家的藏书阁,完全没有拿出来宣教于世人的意思。

    不过世人对此似乎并不抱怨,更喜欢钻石于四书五经,醉心于科举一途。

    今年的顺天府院试进行得很顺利,不少士子完成了由童生到生员的身份转变,甚至已然拿到了国子监的入学通知书。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批新生员的占比中,大部分都是今年才刚刚过府试。却不知是他们沾了林然的好运气,还是林然慧眼识珠。

    只是不管如何,随着这帮跟着林然有着师生之实的新生员诞生,这无疑是有利于林然在顺天府的声望和人气。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然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摞高高的公文,那张英俊的脸蛋显得颇有威严的样子。他正在处理着一份公务,同时听取着一位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官员的工作汇报。

    林然用实际的工作能力,赢得了整个顺天府衙上上下下的尊敬,所有的官吏对他这位顺天府尹已经是服服帖帖的。

    林然除了拥有超强的能力外,知人善用亦是令人叹服。他提拔了一些书吏放到重要的岗位上,这些人展露了他们的才学,总是能够将事情办妥。

    正是在林然的带领下,不仅顺天府衙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有条不紊,而且整个衙门的办事效率比以前直接提高了好几倍,顺天府衙现在就像是一台高效运作的机器。

    当下处于播种的时期,并不需要府衙插足太多,故而事务亦相对要少一些。

    随着中秋佳节临近,顺天府衙在经过几位有份量的官员讨论后,决定在鼓楼一带筹办一场隆重的灯会。

    在见识到某宝双十一的活动效果后,林然深知这种盛事不仅能够给百姓带去欢乐,而且还能拉动鼓楼一带的经济效益。

    跟着那些避讳于谈钱的官员不同,林然却是乐于做些拉动经济的事情。故而他早已经开始联合一起商家,甚至会在《顺天日报》做宣传,想办一场令顺天府百姓毕生难忘的大灯会。

    他在列出一些章程后,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而是将具体事务交由下面的官吏操办。

    负责祭祀等活动的通判胡霖接过燃放灯火的具体工作,这时正汇报着烟花的采购情况、燃放地点的设置,以及烟花的时间安排等。

    胡霖将事情汇报完毕,发生林然失神地坐在那里,连唤了两声才见林然回过神来,不由得担忧地询问道:“府尹大人,你……没事吧?”

    林然刚刚的眼皮跳动,令到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时间不由得便是思忖起来,回过神来当即主动道歉道:“抱歉,刚刚走神了!”

    面对着府尹大人的道歉,胡霖亦是只能苦笑了之。

    林然不再去思考心里这个不安的缘由,更不能烦心朝堂之事,便是温和地地说道:“胡通判,你继续说吧!”

    只是话刚落,便看到胡通判露出一张便秘般的脸,深知人家已经将事情汇报完了。

    林然主动化解尴尬,当即认真地叮嘱道:“胡通判,一切事宜你拿主意即可!不过本府尹希望在隆重的同时,一定要将安全工作做到最好,要密切做好火灾的预防工作!此次一旦出了乱子,不仅我们要受到处分,明年肯定就不能再搞了,百姓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体会到如此盛况。”

    “敢问这便是大人举动此次灯会的初衷?”胡霖的脸色微正,认真地望着林然询问道。

第1260章 怪案

    林然知道官场险恶,想要多做一些事情,那便要承担更多一些的风险。

    操办这种大型的灯会,实则并不会获得多少政治资本,对升迁一点益处都没有。相反地,一旦发生火灾等非自然事故,却难保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这官场便是如此,通常想要做实事的官员通常都走不远,因为极可能会因为某个事故而落得罢官或外放地方的下场。

    徐阶上台以来,为何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虽然他确实需要将主要精力放在铲除严党的事情上,但实质做事便要承担风险,免不得会威胁到自己首辅的宝座。

    夏言当初便是太想做事了,想要推动朝廷收复河套。正是如此,这才被严嵩抓到了机会,从而将这位去而复返的首辅彻底抹除。

    林然终究不是徐阶,他不想尸位素餐,身上跟虎妞同样流溢着正义的血液。他宁愿多操劳一些,担当一些不算太大的政治风险,亦要给北京城的百姓带去欢乐。

    在他的认知之中,人活着,并不是仅仅吃饱便足够了。

    面对着胡霖的询问,林然微微一笑地反问道:“胡通判,那你认为本府尹这般布置这一场灯会,图的是什么呢?政绩?此举怕是有胡闹之嫌?声望?百姓恐怕会觉得本府尹要借机捞银子呢!”

    “是下官失言了!”胡霖的那些疑惑荡然无存,深知林然此次当真是一片公心,长施一礼道:“顺天府能有大人主政,此乃顺天府百姓的福分也!”

    在这一刻,他是真正折服于这位上官,知道这位上官确实是一位愿意为百姓做事的好官,亦无愧越来越多百姓给他冠予青天之名。

    “仅凭我一人之力,纵使有心想要为百姓做些事,那亦要你们鼎力相助才行!若是京城的百姓此次真能过上一个欢快的中秋佳节,便是你和我及诸位同属的功劳!”林然从来不揽功,而是正色地说道。

    跟着很多刚愎自用的掌印官不同,不论是昔日担任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还是现在的顺天府尹,他都愿意将功劳归为大家同享。

    胡霖感受到林然的一片苦心,以及那一份沉甸甸的推心置腹,当即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并郑重地许诺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望,必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如此甚好,有劳胡大人了!”林然知道胡霖亦是一心为民的官员,便是拱手回礼道。

    虽然当下的官场黑暗,但他始终认为好官还是不少。从雷州府衙到广州府衙,再到顺天府衙,便是让他发现很多有刚正之气的好苗子。

    这些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官员,且地方官的竞争力没有那么大,其实很多官员都像胡霖这般愿意为百姓做一些实情。

    而他并不是吝啬的人,亦愿意对这些有能力且愿意做事的官员进行提携,像昔日的雷州通判戴北河便给他运作到雷州知府上了。

    胡通判刚刚离开,孙吉祥便抱着一堆诉状从外面进来。

    今天又是一个放告日,顺天府衙将会对外接收诉状。跟着雷州府衙和广州府衙不同,顺天府衙不仅接受顺天府百姓的诉讼,还会受理全国的刑事案件。

    随着林青天的声名远扬,全国各地一些百姓亦是纷纷上告,前来顺天府衙进行申冤。像河北、山东和山西离北京城并不算远,这些百姓都愿意到京城来。

    孙吉祥将一捆诉讼放到书桌上,对着林然恭敬地说道:“东翁,今日一共收取一百零九份诉状,其中刑事诉状有十三起,而外地上告的有三起,请大人过目!”

    林然接过外地上告的三起刑事案件,便是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深知千辛万苦赴京上诉的百姓,通常都是身负着冤情,且这些人在京城亦是处处不便,故他会优先处理这种案子。

    很快地,他便将这三起外地的刑事案子都看完了。

    前两起诉讼都是指责地方官员的审判不公,是犯人的亲属上京申冤并要求翻案的。这种案子通常要到刑部取来卷宗,从地方官的判决中寻得破绽,便会要求地方重审或提审。

    后面一起诉讼,则是地方官府不受理案子,状告人这才跑到京城来鸣冤。

    地方官不受理的案子,通常都是两种情况:一是状告人所提供的证据不足;二是被告人在地方上拥有很大的势力。

    林然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现在什么案子都敢于插手,便是仔细地翻阅起这个案子,从而权衡要不要接手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的性质很是恶劣,山西的一名童生陈贵状告富户杨宽强抢其妻王氏,并杀害其岳父一家三口,案件涉及到了强掳人妻,杀人害命两大罪状。

    当然,任何案子都不可能仅凭被告之人的一面之词,便强行插手案子,且定被告人的罪,同样需要拿出人证和物据。

    林然看完诉状后,便是沉声问道:“孙先生,这事关一家三口的人命案,当地官府为何不受理?”

    “当地府衙说是山贼所为,所以并不受理陈贵的诉讼!”孙吉祥刚刚简单地对申诉人做了一些询问,便是老实地答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深知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确实比较容易推诿,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那这强抢人妻之事,当地官府为何又不受理呢?”

    “官府认为此案为陈贵诬告,其妻王氏已然身死于城外的河中,而其妻王氏的头是被东岳大帝将头移到杨宽小妾夏花所致!”孙吉祥苦笑地道。

    “简直荒谬!”林然自是不信鬼怪之说,凭着多年的断案经验,知道这个案子恐怕真有冤情,当即便是询问道:“状告之人可还在?”

    “方才我让他稍等,此时应该还在!”孙吉祥跟林然早已经有了默契,当即便是认真地答道。

    林然有心着手处理这个案子,便是直接吩咐道:“将人带到三堂,我想对苦主进行问话!”

    “是!”孙吉祥当即点头,便是转身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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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