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 木榆脑袋?
客厅,茶香袅袅而起。
林然跟严鸿分主宾而坐,二人默不作声地用茶,而这茶选用的是上好的铁观音。
严鸿面对着身居要职且前程无限的林然,心里难免涌起一些忐忑,只是他强装镇定地品着茶水。恍惚间,他已然不再是昔日那位猖狂的严大公子,而是一位很有涵养的士子。
林然用茶盖轻轻地拨动着滚烫的茶水,嘴角微微地上扬,却是将严鸿的强装镇定看在眼里,不过心里亦是微微感到意外。
不说严党那边反应这般迅速,原以为是严党的核心官员亲自找上门,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严家大公子严鸿。他亦是发现这个严鸿显得更加的成熟和稳重,这些时日被严嵩进行调教,已然是成长了不少。
“府尹大人,恐怕你亦猜到本公子此次的来意了吧?”严鸿将茶盏轻轻地放下,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地询问道。
林然的养气功夫自然不是严鸿这种公子哥所能比拟的,停下了拨茶的动作,抬起头装着糊涂地询问道:“严公子,还请明示!”
严鸿心知对方这是在明知故问,但还是按捺着性子道明来意道:“林府尹,我此次是代表严家而来,希望你能将蓝道行的妻子交予我。”顿了顿,望着林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让我将人带到北镇抚司走上一趟!”
人人都有一个小算盘,严鸿自然亦是不例外。
他打算将蓝道行的妻儿带到北镇抚司给蓝道行见上一面,蓝道行便知道人已经落到他的手上,蓝道行的嘴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相对着陆绎的那种严刑逼宫,这种手段无疑更加高明和稳妥,且他们能够牢牢地抓住主动权。
林然抬眼望了严鸿一眼,又是用茶盖子继续轻泼着茶水,却是轻轻地摇头拒绝道:“人……不能交给你!”
“这是为何?”严鸿的眉头蹙起,当即进行质问道。
林然将茶盏端到眼前,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茶梗,轻呷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茶水,这才迎着严鸿的目光回答道:“她犯了诬告之罪,当下正关在牢里,本官又岂能置国法于不顾?”
国法?
这早已经被证实是一个笑话,如果这大明当真事事都以国法。不说多少贪官污吏要受到严惩,他们严家和徐阶早已经倒台了,远不可能还有如此这般风光。
严鸿虽然早知道林然这个人难缠,知道这个人还有一些厚颜无耻,但看着林然冠冕堂皇地搬出这一个差劲的借口,嘴角亦是忍不住轻轻地抽搐了两下。
不过他今天此行关乎严家的生死存亡,关乎他严家是否能否翻盘,亦是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耐着性子地继续说道:“林府尹,若是蓝道行肯指证于徐阶,你认为徐阶会如何?”
林然将严鸿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对这位严大公子高看了一眼,捧着茶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若是证实徐阶指使蓝道行陷害于严阁老,皇上和百官定然无法再容忍于他,徐阁老自然要卸任归田,恐还要遭到朝廷的追责。”
虽然朝堂从来不缺乏争斗,但不管私底下是何种丑陋面孔,在明面上都得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如果证实徐阶做了此等龌龊之事,那他便会被打上小人或伪君子的标签,从而永不得翻身。
却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个人性情过于孤傲,且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但却是有着他的小聪明,是一个耍阴谋诡计的好手。
如果真抓到了徐阶这个把柄,那徐阶确实离死期不远了。
严鸿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当即显得自信满满地望着林然微笑道:“林府尹,难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结果吗?”
纵观整个朝堂的形势,若论到谁最希望徐阶倒台,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林府尹。在徐阶上台之后,各方势力都得到了增强,偏偏吴山这边却受到了打压。
“何以见得?”林然慢悠悠地轻泼着茶水,微笑着询问道。
这……
严鸿的自信当即被击溃,眼睛很是复杂地望着胸有丘壑的林然。明明他已经洞察了对方的心思,明明林然渴望徐阶倒台,但这人却偏偏心安理得地装傻装楞。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何说林然比他爹严世蕃要厉害,是一个极度聪明和难缠的政客,更是一度将他跟徐阶相提并论。
他所谓的厉害招数,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通通都没有丝毫的效果,林然一直都在这里水浇不进油泼不进。
严鸿显得不甘心,又是正色地分析道:“徐阶上台之后,你岳父是他最大的威胁者,待他们收拾完我严府,下一个必然就是你们!”
“严公子,这都是你的无端猜测!”林然轻轻地吹了一口浮在上面的茶梗,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毫不担心地摇头道。
严鸿看着木榆脑袋般的林然,但林然怎么可能是木榆脑袋,突然间意识到他想要用言语说服林然是不可能之事了。
虽然林然希望徐阶倒台不假,但林然显然更明白他严府这边的心急如焚。林然正是抓到了这一点,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既希望他严府将徐阶扳倒,同时又想要从他严府这里趁机索要好处。
严鸿端起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抬头望着林然认真地说道:“在我这前,我爹已经说了!若是你能帮我们这一次,他跟你的恩怨可以往不究!”
林然笑了笑,将茶盏放到桌面上。
这种话确实只有性情狂傲的严世蕃才说得出,但不得不承认,严世蕃在这个时候许诺这种话,可信度才显得更高。
若是他这一次对严府伸出了援手,严世蕃恐怕确实不会再跟他清算昔日的账了。
严鸿看着林然仍然一副有持无恐的模样,且他刚刚开出的条件确实不算是什么好处,当即举起手起誓道:“我严鸿以严府的名义起誓,若是林府尹此次能够对我严家伸出援手,救我严家于水火,他日必有厚报,否则必遭天谴!”
管家林金元就站在客厅外,听着严鸿立下这等誓言,亦是忍不住回过头瞧了一眼。
林然思索片刻,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是淡淡地说道:“你跟我来吧!”
严鸿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林然一起往外面走去。看着林然上了一抬轿子,他亦是乘坐马车跟在后面。
林然却没有带他前往顺天府衙,而是来到了一处宅子之中。
第1232章 林晧然的抉择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亮起了盏盏的灯火,点亮了这一座古城。
轿子和马车在一个普通宅子的门口一前一后停了下来,这个宅子的门前挂起两盏灯笼,但红漆的铁门紧紧地闭着。
铁柱扶着腰间的刀上前,来到红漆门前抓起叩环,显得很有规律地叩了几下。过了片刻,里面的人显得谨慎地打开门。
严鸿这一路都被吊着胃口,却不知道林然唱的是哪一出,是否对他们严家伸手援手。
待马车刚刚停下,他便揪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只是抬头看到眼前并不是威风凛凛的顺天府衙,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失望。
林然从轿子钻出来后,看着严鸿跟了过来,当即便迈步走进这一座隐秘的宅子。
严鸿跟着林然进到前院,里面隐隐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当即欣喜地扭头望向林然询问道:“府尹大人,你没有将蓝道行的妻子扣在府衙,而是关押在这里?”
林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板着脸认真地说道:“严公子,我是不会将人给你带走的,但你稍安勿躁,咱们呆会再说这个事吧!”
若是将蓝道行的妻儿交给严鸿带走,事情能够顺利地进行,这自然是一个相得益彰的好事情。但如果事情出现了意外,后果可不是他所能够承担得起的。
蓝道行妻儿本身没有犯法,是给他以诬告的罪名强行扣留下来。若是蓝道行妻儿在外面出了意外,那他这位顺天府尹就是草菅人命,定然要受到朝廷的追责。
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和收益,虽然扳倒徐阶对他很有诱惑力,但他不可能以身涉及,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终究而言,他现在的牌面太过于漂亮,并不适合兵行险着,做事应该以“稳”字当头,这样才能够进退自如。
严鸿的嘴巴微微泛苦,心知事情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攥头,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亦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究而言,林然虽然希望扳倒徐阶,但亦可以选择进行忍让,而他们严家却非要借此机会扳倒徐阶才能够翻身。
正是这时,沈妍迎面匆匆走了过来,跟着林然到旁边说了几句私密的话。
严鸿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虽然沈妍身装男装,但还是一眼便分辨了雌雄。他却是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林然,不知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林然早已经将沈妍视为得力助手,这个女人不仅验尸水平无人能及,而且极有刑侦的天赋,所以很多重要之事都会交给她。
在听取到一些信息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回来对着严鸿邀请道:“严公子,请!”
“府尹大人,您先请!”严鸿不再是那一个目中无人的严大公子,显得谦逊地抬手道。
林然领着严鸿来到客厅,心里突然一动,却是指着首座的位置认真地说道:“严公子,你坐这里吧!”
“大人,不可!”严鸿急忙进行拒绝道。
如果是在以前,他恐怕会当仁不让地坐在这把椅子上,但当下早已经今非昔比。不说他此次是求人而来,二人的身份早已经是高下立见。
“你先坐着,本官另有用意!”林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严鸿听着林然有其他意图,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客厅,虽然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坐,但桌椅还是擦得很是干净,一名仆人很恭敬地送上来两盏茶。
严鸿好奇地打量着这里,却不知道这里是林然的“私堂”,还是暂借朋友的宅子。只是他亦是很清楚,有些事情属于人家的私隐,并不适合进行打听。
林然这几年早已经洗掉身上的急躁之气,端着茶盏在这里慢悠悠地等着,似乎等上几个时辰都可以不抱怨半句。
没多会,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子被领到堂中。这个女子的相貌倒是一般,但身材却很火爆的模样,亦难怪会让蓝道行着迷。
“民女柳婉儿见过府尹大人!”
这名女子被领到堂中,先是诧异地望了一眼坐在首座上的严公子,却是选择对着旁坐的林然进行施礼道。
林然选择让严鸿坐在首座,本意是想要迷惑柳婉儿,但当下却被对方一眼认出,微微意外地询问道:“你见过我?”
“是的!”柳婉儿显得很是诚实,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生起几分怀疑地道:“你在哪里见过我?本官记得只到过潇湘楼数次,可不曾到过外城的醉红楼!”
“大人怕是有所不知!奴家是出身潇湘楼,而后才到醉红楼的!”柳婉儿认真地解释道。
林然这才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是在潇湘楼见过本官!”
“有幸见过一次!”柳婉儿点了点头道。
林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打量着柳婉儿询问道:“你可知本府找你过来所为何事?”
“奴家不知!”柳婉儿虽然猜到了**分,但还是装着糊涂地应道。
林然望着柳婉儿的眼睛,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本府尹希望你修家书一封,向蓝道行道明你此时此刻的处境!”
严鸿听到这番话,眼睛顿时大亮。
他需要向蓝道行证明人已经在他手里,或者人已经不在徐阶手上,并不是非要将人带过去不可。若是有了这么一封家书,那事情无疑仍然能够顺利地推进。
严鸿在明白林然的意图后,亦是希冀地抬头望向了柳婉儿,柳婉儿面对着二人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奴家并不识字!”
这……
严鸿刚刚燃起的希望,当即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瞬间便现实无情地被熄灭了。
林然端起茶盏,却是抬头望着柳婉儿,一字一句地询问道:“柳婉儿,你是不识字,还是根本不肯写?亦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柳婉儿。”
此言一出,严鸿的嘴巴再度微微地张开,仿佛能够容下一个鸡蛋。
第1233章 得偿所愿?
六月,这是一个闷热的时节,京城自然不例外。
一颗颗汗珠子从严鸿的额头渗出,在重力的影响下,朝着下面滑落下去。只是还不等汗水滴落到衣领处,便被一个手帕擦拭掉了。
严鸿的脑袋嗡嗡作响,若是后面的猜测成真,那他这一趟完全是白跑了。且刚刚燃起的希望,恐怕要被残忍的现实所粉碎。
“府尹大人,奴家自然便是柳婉儿,你为何故意如此相激!”柳婉儿已然是看穿了他的激将法,显得委屈地埋怨道。
林然轻呷一口茶水,仍然步步紧逼地道:“那你为何不肯修一封家书,你得给本官一个理由!”
“大人,你并不曾为奴家的安危着想!你先将奴家入了罪,今又逼奴家害于我夫君,你莫是不怕污了你青天的名声吗?”柳婉儿的眼睛当即呛了泪珠子,显得委屈地指责道。
不同位置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考量,特别她在这一件事情并没有得到好处,甚至林然连对她“诬告之罪”都没有许诺免除。
林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认真地摇头道:“不,我目的并非让你修家书,而是想要求证你究竟是不是柳婉儿!”
“我就是柳婉儿!”柳婉儿咬定自己身份道。
正是这时,林福来到堂中,在林然低咕了几句。
林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对着柳婉儿微笑着说道:“潇湘楼的老鸨已经被本府尹请了过来,当真要由她进行辨认吗?”
“有劳大人将她请上堂来,我的身份一试便知!”柳婉儿显得身正不怕影子歪,正色地回答道。
林然迎着她的坚定目光,心里却是忍不住微微动摇,但还是淡淡地对林福进行吩咐道:“你去将老鸨领上来吧!”
严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柳婉儿至今有恃无恐,已然是相信了她的身份,但却不明白林然为何会揪着这个身份一事。
没多会,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走上堂中,那个屁股扭得如同一只鸭子般。
柳婉儿转身见到老鸨,显得恭敬地打招呼道:“婉儿见过妈妈!”
老鸨诧异地望了一眼柳婉儿,接着又是堆着笑容对着严鸿道:“府尹大人,我已经帮你辨认了人,可是有十两纹银的赏钱啊?”
此言一出,整个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严鸿的眼睛微微瞪起,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自己啥时成了顺天府尹?
咦?
柳婉儿顿时亦是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显得惊讶地望向了林然。
林然迎着柳婉儿疑惑的目光,微笑着揭露一个事实道:“本官跟着很多官员不同,并不好风月场所,故而不曾到过潇湘楼,这个老鸨难免会认不得本官!”
柳婉儿的嘴巴微微张开,瞪着那双杏眼道:“你刚刚……”
“本官骗你的!”林然轻描淡写地微笑道。在刚开始,这个女人自作聪明地识破她的身份,反倒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破绽。
咦?
老鸨终于发现不对劲,目光亦是从严鸿身上移开,落到了林然身上,敢情这一位才是大名鼎鼎的顺天府尹林文魁。
“刚刚你在偏厅指认那一位姑娘是柳婉儿,按说本官该赏你的,但……这一位却说她才是柳婉儿,你让本官是赏还是不赏呢?”林然面对着老鸨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
老鸨扭头望向站在一旁的柳婉儿,却是咽了咽吐沫,脑袋已经是嗡嗡作响。
身穿裙装的沈妍突然来到堂中,微笑地对着老鸨道:“妈妈,你拿到赏钱了吗?”
在求证柳婉儿身份上,沈妍却是多了一个心眼。由着她亲自以女装示人,结果这一位潇湘楼的老鸨前来认人,竟然直接指认她便是柳婉儿。
这一个小小的手段,不仅洞察了柳婉儿的身份,更是揭示这背后隐藏着一场阴谋,甚至这场阴谋针对的是林然。
“老鸨,你收了何人的银两?竟然胆敢试图蒙骗本官,信不信明日便将你潇湘楼给封了?”林然的脸色骤变,板起脸进行训斥道。
老鸨心里一颤,深知事情已经败露,当即跪地求饶道:“府尹大人饶命啊!我……我也是被迫的!”
“是谁威胁于你?”林然眯着眼睛望着跪在地上的老鸨,显得冰冷地质问道。
老鸨却是害怕地摇头道:“府尹大人,我不敢说!”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莫不是以为我这位顺天府衙没有脾气不成?”林然拿出官架子,却是**裸地威胁道。
老鸨心里大惊,知道这位顺天府衙可是管着北京城的,更是一位注定将来入阁拜相的顺天府尹,当即便是老实地答道:“回禀府尹大人,是……是徐少卿!”
林然听到这个官名,当即便知道这位徐少卿没有第二个,正是大常少卿徐。亦是难怪这个老鸨一开始不敢说,若不是他是顺天府尹,还真无法逼这个老鸨开口。
林然深知事情的不简单,但仍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却是扭头望向柳婉儿质问道:“你呢?还不招吗?”
“府尹大人饶命,民妇知错了!”柳婉儿当即跪地求饶道。
真是假的?
严鸿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极度失望。
如果这个柳婉儿是冒牌货,那自然无法通过她迫使蓝道行开口,今日前来城北无疑是白跑一趟了。
假的柳婉儿开始进行招供,由于柳婉儿的奶水少,徐顺子将她带到了那座宅子,专门给这个婴孩喂奶水。今天在混乱中出逃,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为了寻求到官府的庇护,她慌乱之下借用了柳婉儿的身份。到了顺天府衙之后,她原本想要悄悄离开,但却给官府的人拦住了。
正是这时,有人偷偷教她继续冒充柳婉儿的身份,并给她承认重赏。而她本人从小就爱戏剧,很快便是入戏了,几乎是以假乱真。
严鸿深叹了一声,起身对着林然恭敬地拱手道:“府尹大人,多得你明察秋毫,揭穿了这个假李逵,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严公子,莫是还听不出,你此行已经得偿所愿了吗?”林然打量着沮丧的严鸿,却是微微一笑地道。
第1234章 忐忑
得偿所愿?
严鸿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显得很不解地望向林然。
明明这个柳婉儿已经证实是冒牌货,他此行注定是无功而返,为何林然还要说这些话,莫非是在故意戏弄他不成?
林然将严鸿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泛起了一丝无奈,指着假柳婉儿显得义正严辞地道:“当下涉及到一起偷盗幼婴的案子,本府尹怀疑她所偷盗的幼婴便是蓝道行的幼子,还请严公子行个方便,本府尹想带这个幼婴前往北镇抚司找蓝道行验证一二!”
这调查偷盗幼婴案,无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柳婉儿是假的,但蓝道行的儿子却是真的,其实还是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
“甚好!”严鸿刚刚的沮丧一扫而空,眼睛瞬时绽放出光芒,当即连连点头同意道。
只要将蓝道行的幼儿带到蓝道行面前,蓝道行知道他的儿子已然落到他们的手里,自然会选择乖乖就范,从而招认出犯罪事实。
他们严家先前之所以寻找柳婉儿,实质亦非寻找柳婉儿,更重要还是要找到蓝道行的儿子。亏他到了关键时刻,反倒是自己先犯起了糊涂。
林然说他已经得偿所愿,自然不是想要戏弄于他,而是这一位林文魁的智慧确实非常人能比,亦无愧于爷爷会如此看好这个人。
“府尹大人,民女并没有偷盗幼婴,我真的是他的奶娘,还请大人明察!”假的柳婉儿害怕林然给她扣下这一项罪名,当即哭泣着求饶道。
林然面对着假柳婉儿的哭泣,自然不可能将事情道破,直接让旁边的手下将这个女人押下去。
老鸨早已经不再想着那十两赏银,而是眼巴巴地乞求着林然将她放走,并放过她的潇湘楼。
沈妍是一个极度聪明的女人,早已经明白林然的意图,当即便是板着脸迈步朝着里面而去,打算将那个婴孩抱出来。
今夜无月,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两辆马车从那个宅子离开,在诸多护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北镇抚司奔驰而去。
林然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他是原本打算远离于漩涡。只是从老鸨那里得知徐已然出手,他亦是决定做了一些调整,打算亲自前往北镇抚司搅和这个事情。
在当下这个时局里,朝堂越是混乱,反而让他们更能从中获益。只要朝堂不是徐阶一人专权,不是徐阶和郭朴全权主持京察,那明年他们的处境无疑会好很多。
他们当下的力量还很有限,只有在混乱的时局才能掌握更大的话语权,从而有机会将杨富田等人推上六部员外郎的位置上。
他现在名正言顺地打着公办的旗号,相信徐党那边亦不可能过度责备于他,更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便会跟他直接撕破脸。
只要蓝道行知道儿子已经落入他们手中,蓝道行站出来指证徐阶,那这个朝堂重新陷入混乱之中。
北镇抚司的白天没有人敢靠近,到了晚上这里阴气显得更重。
严鸿对这里已然算是熟悉了,先一步从马车跳了下去,来到门前对着守卫认真地道:“我是严鸿,劳烦通禀陆佥事!”
“严公子,陆佥事已经吩咐过了,还请随我进来!”这个守卫认出了严鸿,当即微笑着回应道。
严鸿并没有急于跟着进去,而是转身对着林然恭敬地抬手道:“林府尹,里面请!”
林然轻轻地点头,便是领着沈妍等人踏入这阴森恐怖的北镇抚司。
一行人到了中院,陆绎这才从里面匆匆地迎了出来。只是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摇摆,脸上还印着一个清晰的红唇印,已然刚刚是在喝花酒。
严鸿看着陆绎如此,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份不满,都这个时候竟然还贪图玩乐,但深知还得依仗于对方,最终选择默不作声。
陆绎打了一个酒嗝,哈出了一股酒气,对着严鸿大大咧咧地询问道:“严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严鸿不想浪费时间解释,长话短说地应道。
“林府尹,你怎么也来了!”陆绎望向严鸿身边的人,当目光最终落到林然身上的时候,顿时显得惊讶地询问道。
林然打算做戏做全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本官是为了一件案件而来,还请陆佥事行个方便,本官想见一见蓝道行。”
“自然方便,请!”陆绎并不打算刨根问底,而是大开方便之门地回应道。
陆绎虽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但随着他父亲陆柄的去世,陆家的地位亦是一落千丈。特别他跟严家是姻亲,当下徐阶上台,他的处境并不好。
虽然他担任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佥事,但他并没有得到当今圣上的宠信,在北镇抚司实则受到排挤。面对着前程无限的林然,他亦是有交好之意。
北镇抚司的诏狱早已经名声在外,一直被外界视为一处凶煞之地,随着夜风吹起,里面隐隐有凶鬼的咆哮声,确实很是人。
陆绎走在前面,领着众人走进了诏狱,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两楼的重犯区。
林然初时闻到诏狱里面那种臭味,显得有些不适应,一度还想要呕吐。只是到了重犯区后,他倒是慢慢习惯了这里的气味。
“带我们去见蓝道行!”
陆绎已然不是什么公子哥,摆出佥事的架子对牢头吩咐道。
牢头面对这一位高高在上的佥事大人,自然是一副讨好的举止,当即便是点头哈腰地领着众人直接到了蓝道行的牢房。
咦?
林然默默地跟在陆绎的后面,却发现蓝道行的牢房竟然亮着一根蜡烛,牢中的桌子摆着一席好酒菜,不由得诧异地望了陆绎一眼。
却不知道是陆绎的刻意安排,还是今晚已经有人来过。
陆绎喝的酒似乎不少,整个人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已然没有平日的精明。却是大手一挥,让人将蓝道行从牢中带出来。
蓝道行借着灯光打算着来人,得到要被带到刑讯室,眼睛闪过一抹害怕。
刑讯室就在旁边,两名锦衣卫直接将蓝道行押到了刑讯室。
“蓝道长,你瞧一瞧,这是何人!”严鸿已然有些心急,还没等刑讯室的火把点亮,当即示意沈妍将人抱到他的眼前。
沈妍倒没有抵触,当即将婴孩抱到蓝道行的身前。
婴孩只有六个多月的模样,在被一个火把照脸后,整个人从梦中惊醒。它的嘴巴当即便张开,接着五官扭曲地大哭了起来。
严鸿等人则是紧张地望向了蓝道行,到了这一刻,心里反倒开始忐忑不安。既是害怕再次将人弄错,又是担心蓝道行根本无法辨认是否是他的儿子。
第1235章 历史的真相
“庆儿?……庆儿!”
蓝道行在看到沈妍怀中的婴孩后,泪水当即夺眶而出,充满着无限感情地轻声呼唤道。原本他想要上前抱住这名婴孩,但被两名锦衣卫无情地拦住了。
严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刚刚的种种担心都是多余的。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来了蓝道行的儿子,亦为蓝道行免除了后顾之忧。
陆绎感到刑讯室这里有些闷热,便是松了松衣领子,带着威胁的口气质问道:“蓝道长,你这一次可以招供了吧?”
他相信动用这里的刑具,蓝道行必然会招认,现在加上蓝道行的儿子又落到手中,蓝道行只剩下乖乖配合这一条路了。
正是这时,审讯室的几个火把被点燃,让到这里显得很是亮敞。
蓝道行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却是提出条件道:“给我抱一抱!”
严鸿的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妍的本质是一个善良的人,看着蓝道行此番模样,心里亦是明白儿子便是他的软肋,当即将婴孩递给了蓝道行。
呜呜……
蓝道行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看着襁褓中正哭闹着的白胖儿子,却是忍不住哽咽起来,两行热泪淌过脸颊并滴落了下去。
亦是神奇,刚刚一直哭闹的婴孩突然停止了哭泣,那双晶莹的眼睛认真地望着蓝道行。
有一种亲情叫血浓于水,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对父子,便是深深地感到亲情的味道。
陆炜看着此番景象,亦是唏嘘不已。虽然他年纪轻轻便身居北镇抚司佥事的高位,但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仍然希望躲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林然并不喜欢过于伤感的场景,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是轻咳了一声,给沈妍递了一个眼色。
沈妍跟林然有着很强的默契,当即从蓝道行手里抱回婴孩。
“你只要乖乖招供,我严鸿以严府的名义做担保,必定会保下你这条小命”严鸿看到已然满足他的要求,当即便是许诺道。
当然,这实质是一张空头支票,当下他们严府实力大损。如果皇上执意要严惩蓝道行,他们严府断然会顺着皇上的意图办事。
“我蓝道行不过是一个混江湖的道士,奈何却卷入了这一场朝廷争斗!”蓝道行望着在场的众人,显得悲呛地说道。
命运确确实实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蓝道行这一个小人物竟然成为朝廷政局的一个关键点,决定着徐严之争的最终结果。
“林府尹,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好官,我庆儿是无辜的,还请给我庆儿留下一条生路!”蓝道行扭头望向一直不吭声的林然,认真地恳求道。
林然先是疑惑他为何会认识自己,但下一秒心里当即暗叫不好。
蓝道行突然一发力,趁着旁边的两名锦衣卫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径直朝着那个砖墙冲了过去。一个巨大的“砰”声传出,那面墙甚至还微微晃了几下。
光是听到这一个响声,很多人心里都沉了下去。
不……
严鸿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了。
他严家能否翻盘,已然是全索蓝道行一人的身上。若是蓝道行真的死了,那他严家就没有证人指证于徐阶,事情无疑就此终结。
只是这并不是他们严家想要的结果。他们严家辛辛苦苦筹划这一切,是想要蓝道行站出来揭露真相,从而让到他们严府成功翻盘。
现如今,蓝道行这么一死,那等于被他们严家踹回到泥泽之中。
这……
陆绎的酒彻底醒了,眼睛无比震惊地望向蓝道行,不明白蓝道行为何会选择自杀。
林然亦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虽然神情比常人要稳重,但眼睛却显得极度震惊。
这一个变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以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去,便看到蓝道行一头重重地撞在那面厚实的砖墙上。
蓝道行为了寻死,对自己确实够狠,那头骨隐隐有“咔嚓”声传出。在他徐徐地转过身的时候,一道粗粗的血流从头上流了下来,染红了他大半张脸。
砰!
蓝道行的眼睛充满着眷恋地望向沈妍怀中的婴孩,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然后身体便重重地扑倒在地。
哇……
在襁褓中的婴孩仿佛知道了什么般,突然又是张开嘴啼哭了起来。
“快,快,救治他!”严鸿突然间醒悟过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挥道。
一名锦衣卫上前试探,最终对众人摇头道:“死了!”
刚刚的撞击实在是太狠了,甚至声响还在很多人的心头回荡,故而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只是很多人仍然疑惑,不明白蓝道行为何会自杀。
“他怎么可能会自杀?他有什么理由会自杀?”严鸿极度不愿意接受这一个现实,对着地上的尸体显得不甘心地大声质问道。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答案已然不重要。重要是蓝道行已经死了,他的嘴已经彻底闭上,严府失去最后一个翻身的机会。
林然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死在眼前,心里亦是百感交集。
蓝道行确实比很多人想得通彻!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道士,但却卷进这一场朝廷最大的纷争中,却不管谁胜谁负,他蓝道行都难逃一死。
看似他用死亡来做出了选择,实质他这种小人物根本没有选择权。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难逃一死,这便是小人物的一种悲哀。
从他被卷入这一场朝廷斗争那天开始,他便注定不会是胜利者,只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严鸿对着地上的尸体埋怨一通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凶狠地望向沈妍怀中的婴孩,而沈妍急忙将婴孩给护住。
林然并不吭声,但是目光严厉地睥了严鸿一眼,便是直接离开了这一个诏狱。
走出北镇抚司大门,林然并不急于上马车,而是抬头望着北京城的夜空。
这个夜空漆黑无光,显得那般的深邃而充满故事,但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就在今天晚上,随着蓝道行死去,一个真相又被彻底掩盖上了。
他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胜利者总是讲述一些真相,同时会掩去一些真相,另外又编造一些真相,这便是后人所熟知的历史。
第1236章 尘埃落定
夜渐深,整个北京城似乎都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安定长街上已经几乎车辆往来。
林然闭目养神地坐在车中,却是怀着一份失落的心情。此时此刻,他静静地听着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同时认真地进行反思。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对这件事情抱有任何的幻想。
徐阶是一个极度精明的政客,肯定不会犯下过于愚蠢的错误,更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严世蕃那个“蠢货”来抓。
这看似是一个巨大的破绽,但恐怕从徐阶安排蓝道行进入西苑那一天起,蓝道行便已经成为一只不会咬主人的狗。
亏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看破这一点,还认为严世蕃想到了一个惊天的计谋,更是差点掺和到这一件事中,孰不知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利令智昏。在这一场斗争中,他没有冒然投入任何的人力和物力,更没有留下什么令人诟病的把柄。
当下这一个结果,虽然让他感到很失望,但实则并没有多么的糟糕。
他,以及他的朋友们,虽然处境并没有改善,但亦没有进一步恶化。当下他们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想办法寻求生存,争取明年京察之时的一些话语权。
只是经过这一次,他今后行事亦不得变得更加的谨慎,徐阶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狡猾的政客。
这个夜,注定不会宁静。
西苑的宫墙都没能做到密不透风,就更别说北镇抚司的那几面破墙了,根本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当蓝道行一头撞死在审讯室的那面墙上的时候,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却不知是消息源出了问题,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事情总会从简单变得复杂。
消息传递到外界之时,不再是蓝道行撞墙自杀,而是蓝道行不肯诬陷于徐阶,严嵩的孙子严鸿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将蓝道行活活打死。
对于关注这起事件的大佬们而言,蓝道行的死因真相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知道蓝道行这个小人物是真的死了,那便已经足够了。
蓝道行的嘴巴闭上,那事情无疑尘埃落定,严世蕃想要借此翻盘已然无望。
对徐党这边的官员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这些时日的担忧亦是随之烟消云散,他们这边没有给严家翻盘的机会,已然彻底解决了这一个隐患,他们仍然能够坐亨最大的胜利成果。
“蓝道行自杀?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严世蕃正在牢房中大口地吃着烤肉,当听到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彻底懵住了,叨在嘴边的肉亦是掉到了地上。
自从蓝道行下了诏狱后,他在牢里联系了很多的官员,并制定了一个紧密的后续计划。正等着蓝道行咬向徐阶,而他们这边当即对徐阶进行反扑,从而让他们严家一举翻盘。
但万万没有想到,蓝道行竟然在诏狱里面自杀了,他的种种计划亦是随之流产。刚刚萌生起的一丝希望,亦是随之被浇灭。
“爹,孩子亦不清楚!蓝道行趁着我们没准备,竟然一头撞到刑讯室的墙上,当场便气绝而亡了!”严鸿的眼睛闪过一抹痛心和困惑,显得沮丧地回答道。
他明明将蓝道行的幼子带了过来,让蓝道行摆脱了徐阶那边的威胁,又给蓝道行郑重地做出了许诺,但不曾想蓝道行会选择自尽,至今他都不明白蓝道行会这样做。
“你不清楚?老子将事情交给你来操办,你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严世蕃已经懒得追究蓝道行自杀的缘由,只知道他的翻盘计划破产,狠狠地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将胸中的怒气直接撒到严鸿身上道。
同桌的刑部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虽然震惊于严鸿所带来的消息,但亦是急忙逃离这张酒桌,唯恐会引火上身。
“孩子办事不办,请爹爹责罚!”严鸿顾不得地上的碎片,当即跪在地上请罪道。
严世蕃一把将桌子揪翻,指着严鸿大声地责备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枉费老子养了你二十年,你就是一头白眼狼,是不是收了徐华亭的好处?”
“孩子虽非你亲生骨肉,但严家对我恩重如山,断然做不出吃里扒外之事!”严鸿的眼睛呛着泪花,认真地进行辩解道。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老子当初真后悔选了你这头白眼狼!”严世蕃却不听严鸿的辩解,已然是认定严鸿背叛了他。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对着旁边的两位侍郎亦是下达逐客令道:“瞧什么瞧,都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
“下官告退!”
刑部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施礼退了出去。虽然他们都知道严世蕃素来目中无人,但如今已然失势,竟然还不懂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还在这里恶心谁,给老子滚蛋!”
严世蕃脱下一只鞋,又是砸向正跪在地上的严鸿怒声道。
严鸿的额头挨了鞋子,但此刻他的心更痛,便是老实地退了出去。而他心里亦是打定主意,不再继续在京城逗留,直接返回江西找爷爷。
“徐阶小心,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严世蕃还在牢里发泄着怒火,将布局不错的牢房弄得满目狼藉,更是不断地对着徐阶破口大骂,似乎仍然不甘心于这个结果,仍然不甘心于失败。
刑部侍郎何迁和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并没有走远,当看着这一番污言秽言,却是不由得连连摇头。
却不得不说,严世蕃这人确实聪明,否则亦不会想到这个翻盘的突破口。只是在政治斗争上,光靠着聪明是远远不够的,起码还要懂得隐忍。
严世蕃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若不是他老爹严嵩的庇护,恐怕早就已经成为政治争斗的牺牲品了,哪里还轮到他风光整整二十年。
而今严世蕃仍然还不懂得老实地接受失败,还想要跟当朝首辅徐阶作对,这简直就是以鸡蛋撞石头,是在自寻死路。
第1237章 七月流火
不管严世蕃有多么的不甘心,随着蓝道行的“英勇就义”,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朝堂风波已然正式划上了休止符号。
严世蕃虽然很聪明,但他终究不是合格的政客,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无敌徐阶。在丧失这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后,他亦是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不管他昔日多么风光,不管徐阶昔日如何跪舔于他,严家衰落已然成为既定的事实,严世蕃亦要被官差押往雷州戍边。
仅是几天后,朝廷的刑部批文正式下达,刑部的官差亦是押送着严世蕃离开了北京城,带着严世蕃离开了这一个纷争之地。
严鸿虽然不受严世蕃待见,但亦是等到严世蕃离京的当天,这才带着剩下的严家家仆启程。
随着严家人相继离开京城,昔日门庭若市的严府亦是正式没落。
京城就像是一个大舞台,总是上演着“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戏码。
当大家认为徐阶会痛打落水狗之时,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对严党的清洗行动竟然偃旗息鼓,徐党的言官没有上疏再弹劾严党的任何一员。
在六月剩下的日子里,这个朝堂竟然出奇的安静,仿佛风雨已经过去了一般。
除了先前受到弹劾而处置的大理寺卿万宁、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万虞龙、漕运总督胡植以及主动辞官的刑部尚书,剩下的工部尚书雷礼、刑部尚书左侍郎何迁、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右通政胡汝霖等严党人员并没有再受到攻击。
在这平静的背后,实质并不是清洗已经结束,而是徐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面对根深蒂固的严党,哪可能仅仅清洗几个官员便了结。
此事只能怪监察院的言官过于兴奋,看着严嵩倒台,竟然以为能够对严嵩进行清算,以为阿猫阿狗都能对严嵩踩上两脚。
孰不知,皇上虽然不希望严嵩继续担任首辅,甚至直至严嵩离京都不跟严嵩见上一面,但对严嵩还保留着一份君臣情分。
都察院的言官疯狂攻击严嵩的举动,反而引起圣上对严嵩的怜悯,更是引起当今圣上的强烈不满,从而抛出了“敢再言者,斩之”的惊人言论。
有着当年“左顺门血案”和“首辅夏言被斩于东市”的种种壮举,嘉靖真要斩杀几名不懂事的言官,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另外,蓝道行虽然自杀,亦是通过言论将脏水泼到严鸿身上,但这终究算是一个小小的隐患,难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正是如此,徐阶让监察院的言官暂时安分下来,不仅勒令停止对严嵩的攻击,而且谨慎地停止对严党的清洗行动。
终究而言,只要扼杀严嵩重返朝堂,严党那帮人实则是瓮中之鳖。
七月流火,天气已然微微转凉。
每逢休沐日,槐树胡同的徐府都显得极度热闹。不管是刚刚进京的官员,还是能跟徐府沾上一点关系的官员,都是纷纷携带着礼品和拜谒前来求见。
时间似乎可以抹除一切,大家已经慢慢忘掉昔日位高权重的严阁老,都开始牢牢都记住当今首辅是徐阶,一个比严嵩好上一百倍的新阁老。
跟着百官渴望“贤君”一般,同时亦渴望着一位“贤相”。
徐阶上台之后,用种种行动已经向百官表明,他徐阶不是严嵩那种独断专行的首辅,而是一位愿意将权力跟百官同亨的“贤相”。
正是如此,徐阶已经开始摆脱昔日的恶名,赢得越来越多官员的拥护,而徐党亦是越来越壮大。
徐府是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但门前的车水马龙。身穿着官服的官员不断从徐府进进出出,亦非是知情者,恐怕会错以为百官是在这里上朝了。
前来这里的轿子太多了,别说是马车进到里面,轿子亦是只能在胡同口便是停了下来,而兵马司的人在这里还设了关卡。
即便如此,很多官员都携带着礼品和拜谒在门前排队,足足有数十米长,而他们太多手里竟然都是金银珠宝和古玩名画等贵重之礼。
他们自然不期望能够有机会拜见徐阁老,而是希望将手里的重礼送进去,从而抱上徐阶这一条大腿。
只是很多官员注定要失望了,徐阶跟着严府已然有着极大的不同。严府对礼品几乎是照单全收,而徐阶在京城一直以清廉著称,早已经交待下面的人不可收受贵重之物。
面对着如此清廉的徐首辅,虽然很多官员无法将礼送出去,但亦是对这位“贤相”大加称赞,连带着又是咒骂几句严府父子。
当然,很多官员还是希望徐府能够将厚礼收下,让他们在徐阶这棵大树下面自由地生长。
“呵呵……李兄莫要灰心!此次虽送不出,但眼看就是元辅大人的六十大寿,他徐家总不会再拒绝我们送出的礼吧?”
一位年老的官员看着同伴因送不出重礼而犯愁,却有微笑着提醒道。
旁边的好几位官员都是这种情况,在听到这番言论之时,当即便来了精神。他们纷纷将这位年老的官员围住,向这位年老的官员打听起详情。
这一位年老的官员面对着众官员的围堵,整个人如同喝了酒一般,轻轻地捋着胡须显得高深莫测地道:“你们当今是枉为官矣,莫不知十月二十日便是徐阁老的六十大寿吗?”
自古以来,华夏都是人活七十古来稀,而六十岁恰好算是一个轮回,俗称花甲,故而六十大寿历来都会办得很隆重。
徐阶自然不可能例外,在六十大寿之时,必然是大办特办。
众官员这才后知后觉,很多人都知道严阁老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故而都错以为次辅徐阶的年纪不小,但却没想到徐阶今年才刚好六十岁。
若是在徐阶的六十大寿上送出重礼,徐家人恐怕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而他们亦能够跟徐家攀上关系。众官员在得知实情后,亦是眉飞色舞地携带着礼品了离开。
“沽名钓誉!”
杨富田等人亦是在胡同口便是下了轿子,从徐府门前经过的时候,宁江却是轻啐了一声道。
却是好巧不巧,徐竟然从吴府的方向迎面走来,已然是听到了宁江的话,那张脸当即便拉了下来。
第1238章 初生牛犊
徐刚刚有事造访吴府,这才走着回来便遇上杨富田一行人,步子当即便停了下来,目光极不善地盯着出言不逊的宁江。
宁江拥有正统清流官员的品质,对徐阶上台后的不作为,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怨气。当下经过排着长龙的徐府门口,忍不住发泄一下心中的怨念,却不想跟徐家人打个正着。
如果是一般官员,恐怕是要忙于赔礼道歉,但宁江偏偏是一种宁折不屈的性子。面对徐严厉的目光,他却是选择坦然面对,平淡视之。
“小子,你说谁沽名钓誉?”
徐现在身居正四品的大常少卿,又是当今首辅的儿子,哪里会将宁江这种小官员看在眼里,当即愤愤地质问道。
杨富田、龙池中、周幼清和孙振刚四人暗道不好,杨富田当即偷偷地拉了宁江一把,堆着笑脸迎上前解释道:“少卿大人,我们刚刚说的是高风亮节,肯定是您听错了!”说着,又是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少卿大人,您先请!”
龙池中拉着宁江微微避让,周幼清和孙振刚都是聪明人,很配合地闪到一旁,给徐让开了一条道路,给足台阶这位徐少卿下来。
宁江虽然不惧怕于徐,但亦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任着龙池中拉到一边,显得一声不吭地杵在那里让道。
徐跟着徐阶那种瘦矮的身板截然不同,身材显得高大,脾气似乎要更大一些,却不打算善罢甘休,指着宁江的鼻子显得不依不饶地道:“听错?老子刚刚听得清清楚楚,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徐本就是一个焦点人物,而这里发生了争执,那边正在排队的官员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甚至有官员已经凑过来想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哎!
杨富田看着徐竟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发现这又是一个活脱脱的严世蕃。
“我确实说了沽名钓誉,但并没有指名道姓,莫非你知道是谁不成?”宁江却是吃软不吃硬,当即硬气地进行回应道。
此言一出,龙池中等人心里一惊,但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如果说他们这帮人的脾气谁最刚,那必定是宁江无疑。
徐万万没有想到宁江敢于顶撞,这些日子可谓是风光无限,哪怕是六部侍郎都对他恭敬有加,却不想被一个低级官员如此挑衅,当即气不打一处地瞪眼道:“很好,你敢不敢报上名来!”
杨富田忙是给他使眼色,但宁江岿然不动地回应道:“有何不敢!吾乃兵部车马司主事宁江!”说到名字的时候,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哎!
杨富田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果然是宁江的风格,但已然是捅了马蜂窝。凭着徐府的权势,宁江这次当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很好!本官记下你了!”徐指着宁江的鼻子,恶恨恨地说道。
那边走来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员,当听到徐这番话后,却是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同时怜悯地望向了宁江。
徐正想要离开,突然眼珠子一转,嘴角微微翘起,对着宁江进行质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我乃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你莫不是亦学那个海笔架不成?”
正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二人已然有四级之差。虽然大明的律法下级官员不需要跪上级官员,但随着嘉靖朝的媚臣横行,这种事情已经成为了一替潜规则。
杨富田看着徐如此刁难宁江,已然是想要断宁江的前程,不由得担忧地望向宁江。
“我学不了海刚峰!但我乃堂堂的戊午科进士,而你不过是官萌入仕,我岂能跪于你!”宁江轻蔑地睥了徐一眼,显得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你……
徐气得脸都青了,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瞪着宁江。
在大明官场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潜规则,但很多官员都极度重视出身问题。
比如同样是顺天府尹,黄仲达要弱于都察院出身的刘畿,而刘畿则要弱于林然,这便是因为林然是出身于翰林院,更是史无前例的文魁。
在这个官场中,进士官排斥举人官早已经成为常态,故而举人官鲜有能突破知县这道天花板,而恩萌贡生的处境更加糟糕。
徐虽然是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但却是以官萌入仕,这个出身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在官场上的一个污点。如果不是他是徐阶的儿子,早就已经被进士官群体所排挤了。
若他想通过这事给宁江扣上“不敬上官”的帽子,整个官场肯定不会有过于激烈的反应,反而会认为宁江为进士官争了气。
宁江不是因为不敬上官才不下跪,而是因为他宁江是进士及第,他徐仅是恩萌入仕,故而他这位进士官才不跪。
正是如此,宁江挑起出身的问题,不仅是一个极佳的反击方式,更是揭露了他出身的伤疤,而偏偏他只能是无可奈何。
却是这时,徐府的门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普通的轿子并没有停在胡同口,而是从兵马司设下的栅栏直接进来。
“少爷,严部堂来了!”
一个仆人匆匆走过来进行汇报道。
礼部尚书严讷是南直隶人士,由于写得一手青词,深得当今圣上的器重。虽然他一脸麻子,注定严讷没有机会出任首辅,但反道加深了徐严两家的关系,亦是徐党最核心的人员。
“你小子等着!”
徐得知严讷到来,当即摞下一句,便匆匆前去迎接严讷了。
杨富田看着匆匆离去的徐,却是轻叹了一声,不无担忧地扭头望向宁江。这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徐这种小人。
宁江却是浑然不当一回事,迎着杨富田担忧的目光道:“大不了外放地方!”
兵部车马司主事是正六品,这外放地方按例是要升三级,通常都是知府一级。只是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吏部亦可能仅给你一个正五品同知,或者是偏远地区的知府。
但不管如何,都远远不如出任六部员外郎。只有留在京城,留在六部,他们这些六部主事才有机会谋得六部尚书的高位。
正是众人沮丧着前往吴府之时,原本挡在胡同口的栅栏突然开了,一辆马车并没有选择停在胡同外,竟然直接要求兵马司的军丁将栅栏留出一条过道。
第1239章 让道
槐树胡同有两丈宽,足够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
随着徐阶当上首辅,其地位已然达到顶峰,徐宅更是今非昔比。每逢休沐之日,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会在这里进行设防。
却不知是五城兵马司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霸道,还是应了徐家人的霸道要求,竟然用栅栏几乎将整条胡同都给围上了,只剩下一条仅能一人通行的小道。
杨富田和宁江等人刚刚就是被逼将轿子停在槐树胡同外,选择从那条仅一人通行的小道走进来,故而心里难免会有一些怨念。
当下看着那辆高大的马车竟然作势冲破这五城兵马司的栅栏,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份惊喜。他们亦是不急于登吴府的门,不约而同地顿足进行张望。
“谁这么大的派头!”
却不仅是杨富田等人产生了好奇心,那些在门前排队的官员亦是感到一种困惑,不明白这辆马车为何没有乖乖地停在胡同外。
徐刚刚让家仆将中门打开,让着严讷的轿子从中门进去,正想要跟着进里面,却看到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来到栅栏前,竟然要求兵马司将栅栏挪开让道。
刚刚那股怒气还在胸腔缭绕,他看着这马车的主人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当即对着马车里面人进行命令道:“车上的人休要捣乱,亦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将你的马车停到胡同外!”
在门前排队的官员充满着好奇,纷纷扭头望向这辆马车。
“徐少卿,这槐树胡同的道已经是你徐家的不成?”
在马车里面,却是传出了一个不卑不亢的年轻声音道。
“这位谁啊?”
“应该是林文魁?”
“顺天府尹林青天?”
……
正在排队的官员早已经耸起耳朵,有官员当即辩认出是林然的声音,当即咽着吐沫向旁人道出了马车中人的身份。
林然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有着极度耀眼的履历,而年仅二十一岁便位居正三品顺天府尹,且还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他的才能。
在他担任顺天府尹这段时间,不仅断案已经有了青天之名,而且在刚刚结束的征收夏税一事上,亦让京城的官员见识到他的非比常人的才能。
正是如此,整个京城又是重新认识这位年纪轻轻的顺天府尹,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小窥林然,已然将他当成一位朝廷大佬对待。
徐对林然的观感一直并不好,虽然深知林然今非昔比,但还是冷冷地说道:“林府尹,我今日徐府的客人太多,我刚刚已经跟吴家打招呼!还请给我徐府一个面子,将你的马车停在外面!”
话说得有些生硬,且还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连同正在排队给徐府送礼的官员亦是轻轻地摇头,这徐当真以为自己是小阁老了。
林然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当即进行嘲讽道:“昔日严府都没有这么霸道,将门前的道给占尽!我拙荆今日回家省亲,莫是徐府当真容不得区区一辆马车通过,真要她在这里抛头露面,从你徐家门走着回去不成?”
这……
正在排队的官员听着这话,不由得暗暗地咽起了吐沫,同时小心翼翼地望向徐。
徐阶出任首辅之后,一直都是以宽仁侍百官,以昔日专权的严嵩为反面教材,毅然一副跟严府完全不一样的架势。
但林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抛出“昔日严家都没有这么霸道,将门前的道都给占尽”,这简直就是打了徐阶的七寸上。
今日真要林然从这门前走过,那徐阶的名声恐怕就真要臭了。
至于林然的坚持,亦无可非议,不会受百官指责。且不说人家的地位摆在这里,而马车里有着他的妻子,他凭什么让自己结发妻子在这里抛头露面。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徐身上,却是看着徐会如此抉择。
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冒,发现林然不仅比刚刚的宁江要硬气,且说话更是损人。
正是犹豫不决之时,里面匆匆走出了一个仆人,在他的耳边低咕了一句,他很不愤地咬着牙挤出两个字道:“让道!”
这巷道是他故意封上的,刚刚还假惺惺地找吴府说了理由,但谁知遇上了林然这个硬茬子。
兵马司的人利落地拆了一部分栅栏,让着林然的马车从这里过去。
待到马车过去,一个兵头子对徐询问道:“要不要重新封了!”
徐很想重新封上,但想到林然刚刚留下的话,却是恨恨地甩手而去。他如何都想不到,堂堂的首辅之子,正四品太理少卿,竟然在两个毛头小子面前吃了哑巴亏。
马车到了吴府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见过师兄!”
杨富田等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此时亦是满脸的敬佩,对着林然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林然先是回了一个礼,接着扶吴秋雨从车上下来,让着她先行到屋里,便是如同半个主人般,招呼着这一帮同年好友。
由于吴山要招呼一些重要的客人,林然领着他们寻得一处空置的花厅,他们这一帮同年亦是在这花厅进行叙旧。
吴府的管家对林然很是尊敬,更是听到刚刚解气的事,便是亲自送来了茶水。
林然刚刚入座,杨富田便是将宁江跟徐发生冲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宁江在内的所有同年都望向林然,想知道林然的态度。
却不知何时起,林然成为了他们的绝对主心骨,更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定海神针。
林然喝了一口茶,这才迎着众人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徐并不是严世蕃,他对徐阁老并没有多强的影响力,亦是明年京察才会有机会动手!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有没有今日之事,咱们这帮人都会被他徐视为眼中钉,所以咱们还是继续做好自己的事!”
杨富田等人轻轻地点头,亦是认可了林然的判断。徐确确实实远远不如严世蕃的权势,只有借着明年京察才有机会惩办宁江,但那时他们就要跟徐阶开战了。
终究而言,他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提升在明年京察之时的影响力。
第1240章 官场圈子
吴府,花厅,其乐融融。
肖季年等人陆续到场,一帮人在这里喝茶聊天,有人还摆上了棋盘对弈。由于此次身处吴府,杨富田虽然提议打马吊,但却无人敢于响应。
朝堂这段时间很是平静,大家的话题很快便脱离了政务,而是聊到了各自的家常事。如杨富田的惧内惨况,张伟的女儿张蕊的婚配择偶,还有肖季年得到的回春楼头牌青睐等。
他们这帮人每个月至少都会聚上一二次,彼此早已经很是熟络,已然不再是简直的政治同盟,彼此间都结下了浓厚的友谊。
在大明的政治生态中,同年的情谊有时甚于同乡,而能够抱成团的某科进士其前程往往都会走得更远,甚至有一科三阁臣一首辅的壮举。
林然并没有过于投入这些家常闲谈中,心里却是另有谋算,主动找上了吏部主事周幼清,跟着他聊起吏部的人事话题。
历来吏部是对京察最有影响力的衙门,只是吏部终究不是郭朴一个人的衙门,还有左侍郎李春芳和右侍郎胡松。
不论是在朝堂中,还是在一个衙门里,吃独食历来都是给人诟病的。郭朴可以吃肉,但李春芳和胡松等人无疑还是要分得一口汤。
周幼清亦是一个极于观察的人,当即便是将吏部每一位官员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认真地提出想法道:“师兄,李侍郎的气度不凡,跟郭部堂亦是敢于据理力争,你可以将他拉拢一下!”
“却不知有什么没有机会,我想跟他能够见上一面呢?”林然心里一动,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周幼清略作思索,眼睛一亮地道:“本月初八,李侍郎会参加工部陈郎中的喜宴,若是你亦前来参加陈郎中的喜宴,便是一个不错的相见机会!”
李春芳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要位列于首席,林然现在同样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自然会安排跟李春芳同桌。
二人都一同赴宴,这无疑会是一种“巧合”。
“好,我记得陈郎中亦给我呈了帖子!”林然心中一喜,当即决定道。
李春芳,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及第。因善写青词而得嘉靖的赏识,得到了破格超迁,去年出任礼部右侍郎,而今升任吏部左侍郎。
这种身居要职的词臣,加上他还算年轻,他日入阁拜相是必然之事。而林然更是知晓,李春芳将来会有机会位居首辅。
若是真能将他拉拢过来,无疑是一个理想的政治盟友。
正是这时,管家来到了花厅,对着林然说吴山让他到书房一趟。
林然跟着众人打了招呼,便是跟着管家一起朝着书房方向而去。
杨富田等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说林然已经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林然亦是他们这帮门生最有才能的一个,且还是他们老师的女婿,自然更要亲近一些。
林然进到书房,发现吴山正在招待客人,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小老头。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晚生见过老大人!”
林然先是对着吴山施了一礼,又是对着这一个身份不明的小老头行礼道。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小老头,其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但却不是林然所认识的任何一位朝廷大佬,心里难免对这位小老头的身份产生几分好奇。
小老头身材不高,皮肤白皙,对林然报予微笑。
吴山微微地点了点头,抬手指着旁边的小老头正式地介绍道:“若愚,这位是新任刑部尚书张永明,跟我是同榜进士!”
“原来是张部堂,下官刚刚失礼了!”林然这才恍然大悟,忙是进行告罪道。
张永明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由知县转入言官系统,后来转入地方任职,官至山西左布政史,去年底出任河南巡抚,今接替了蔡云程所留下的刑部尚书。
张永明能够从一名外派的京官以刑部尚书的身份重返京城的权力中心,最重要的因素无疑正是吏部尚书郭朴在背后运作。
算了算时日,张永明确实是应该从河南赶回京城了,却不想今日便出现在他岳父的书房中。
“曰静兄,你当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张永明羡慕地望向吴山,接着又捋着胡须对林然夸赞道:“老夫在山西之时,便听闻林文魁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之龙也!”
“张部堂谬赞了!”林然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吴山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显得淡淡地对着林然说道:“坐吧!”
林然朝着张永明施了一礼,这才在茶桌前坐了下来,脑子亦是在飞快地运转着。却不知是岳父要将自己引荐给张永明,还是有事要找自己相商。
“老夫素闻你是断案高手,请你过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张永明望着林然,开门见山地说道。
林然这才明白是张永明主动要结识自己,当即拱手回应道:“不敢!张尚书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小子莫敢不从!”
刑部尚书,地位虽然不低,但在当下党同伐异的大环境中,已然处于六部之末,甚至地位都要排到了都察院之后。
只是张永明终究是正二品的堂官,跟吴山又是同年好友,林然还得低人一头,对这位刑部尚书亦要保持着一份恭敬。
“老夫刚刚出任刑部尚书,想向你讨教一二!”张永明抬头望着林然的眼睛,微微一笑地说道。
林然听闻是这种务虚的事情,便是跟着吴山交流了一下眼色,当即明白这位刑部尚书讨教是假,实质是故意将他叫过来交谈,以此加深两方的关系。
张永明虽然搭上郭朴的线,但吴山亦是他的同年好友,吴山担任吏部左侍郎对他同样有过提拔之恩。不论是为了昔日的恩情和情份,还是想要脚踏两条船,都让他有理由跟吴山更加亲近一些。
官场复杂就在于此,任何人其实都没有绝对的圈子,亦会跟其他圈子有着不同程度的交集。
像刚刚的吏部主事周幼清,他是地地道道的江西人,当年能够分配到吏部主事这种肥缺,未尝不是他走了严府门路的结果。
第1241章 吴山的难题
吴府,宾客不绝。
吴山虽然不能跟徐阶相比,但他贵为户部尚书,又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在官场还拥有无人能比的声望,已然是很多官员想要巴结的对象。
特别一些官员在拜访徐府后,不管是为了巴结,还是顺路跑上一趟,亦是前来吴府递上礼品和拜谒,都想要见上吴山一面。
吴山自然不会谁都接见,在送走刑部尚书张永明后,又迎来了几个有份量的客人,便又是进行着接待和亲切交谈。
林然终究算是半个客人,仅是负责帮忙招呼他这帮同年,顶多被叫过去露一下脸,故而今日显得很是轻松的样子。
吴山今天确实忙碌,亦是抽空过来在这帮门生面前露了一把面,便又是匆匆回去招呼其他客人。
只是大明官场历来都是以早为敬,都是上午前来拜访,故而到中午时分基本没有谁再登门了。
到了下午两点,吴府的应酬才宣告结束。
林然将杨富田等人送走,自然不会急于离开吴府,通常他都会陪着岳父岳母吃完晚餐,这才带着吴秋雨返回城北。
得知吴山在后花院的凉亭,他亦是朝着那边走去,穿过月亮孔门果真看着吴山独坐在凉亭中品茶。
吴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实质并不喜欢今天这一种热闹的氛围,但这些应酬又无法推脱。经过了一上午的应酬,他的眉宇间明显有着几分疲倦。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
吴府后花园的花草绿意盎然,几只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池中的荷花已经盛开,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呈现了一副生动的水墨画般。
管家是给林然送来茶水,然后悄悄地退了下去。
林然陪着吴山坐在凉亭的石桌前,却不是是受了吴山的影响,还是他骨子里是喜欢静的人,已然是喜欢这种安静品茶赏景的氛围。
“皇上刚刚下旨,让户部召集九卿共议理财一事!”吴山喝过茶水,眉宇间的倦意已经消失,便是主动打破沉默道。
夏粮陆续运到京城,大明的财政无疑得到了有效的供血,亦是大明财政的最大收入项。
嘉靖想要修建清心殿的心思又起来了,便是找到了首辅徐阶,直接表达了他的想法。徐阶一改以前支持的态度,直接推说户部无银,已经挤不出这笔银子。
倒不是徐阶故意要给吴山下拌子,而是算是一个实情。“寅吃卯粮”早已经成为大明财政的常态,这夏粮还没有完全运达京城之前,便早已经给户部给预支出去了。
特别是九边的军费,实则一直都被朝廷拖欠着,而这第一批夏粮便是要即刻供到宣府那里补发兵饷。
嘉靖这个人只看结果,从不听什么理由,对于这个答案自然不会满意。
徐阶秉承上任时的承诺“以政务还诸司”,便是将皮球直接踢到了户部。户部将账册呈上,但嘉靖还是不满意,当即下达旨意让吴山召集九卿一起想办法。
吴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且学识鲜有人能比。有原则能让他管理好户部人事,有学识便有益于他处理好户部的大小事务,这无疑证明他胜任户部尚书这个职位。
如果在以往时期,吴山出任户部尚书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大明财政早已经捉襟见肘。不仅需要能够料理财政事务的户部尚书,更需要这位户部尚书能够有“点石成金”之术。
偏偏吴山不仅没有拿出“点石成金”的本领,而且还出现了“败家”的行径。
他意识到朝廷财政对水利工程削减过于严重,为了防止去年水淹东南七府的灾事再度发生,亦是挤出银子拨到水利工程上。
正是这个善举,却让到大明的财政雪上加霜,如今无法满足嘉靖修建清心殿的夙愿,故而已经是引起了皇上的不满。
现在勒令他跟九卿共议理财之事,若是无法拿出可行的方案,他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恐怕就要不保了。
林然紧紧地蹙着眉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抬起头认真地询问道:“岳父大人,徐阁老和袁阁老会出席吗?”
“不会!”吴山警惕地望了林然一眼,老实地摇头回答道。
林然心里当即一动,又是进行追问道:“你们九卿草拟的方案是交到内阁,还是直接上呈给皇上呢?”
“此次是皇上的旨意,我可以交由内阁上呈,亦可以亲自晋见皇上进行复命!”吴山犹豫了一下,便是老实地答道。
林然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正色地对着吴山说道:“岳父大人,如此看来,这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情!这其实是你提出自己理财策略,甚至是政治方针的绝佳机会!”
严嵩为何会被百官所痛恨,那是因为他牢牢地掌控了言路,连六部尚书都很难见得皇上一面。不论是何种政治主张,都必须要经由严嵩才能上呈,故而阻挡了很多官员的机会,更是直接被剥夺提出个人政治主张的机会。
当下徐阶虽然宣称放开言路,但嘉靖却仍然专注于修玄,六部尚书仍然很难直接面见圣上,更别说公然提出自己的个人政治主张。
“说说你的理财意见吧!”吴山深深地打量了林然一眼,深知这无疑是要给这平静的朝堂抛下重磅炸弹,便是不置可否地询问道。
林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当即认真地说道:“财政主要在于收和支,这开支自然还是要克扣宗藩禄米,至于收入项,此次是抛出江浙开海和整顿盐政的最好时机!”
开海,这实质一直都是林然的政治主张,更是拯救这个王朝的最好方式。得益于他的良好口才,加上广东的显赫成绩,他已经是将吴山拉到了开海的阵营中。
至于整顿盐政,此举确实是改善大明财政最有效的方式,严党昔日的路子并没在走错。
“你可知鄢懋卿在地方上的种种劣行,为何近此日子会传到京城,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徐阁老已经有意废除鄢懋卿先前的劣举,明年两淮盐政会恢复旧例!”吴山抬头望着林然,认真地揭示一个真相道。
第1242章 吾往矣
在大明初期,国家的财政捉襟见肘,尤其很难有效地承担起向北方边军持续运送军粮的重担,而“开中法”便在这种艰苦条件下运用而生。
朝廷选择牺牲国家食盐专营,用盐引支付给将粮食运送到北方边军的商人,而商人则用得到盐引到盐场提盐,从而获得回报。
由于这是一个暴利的买卖,各地商人纷纷替朝廷将粮食运送到北方,而得到地域之利的晋商尤其活跃,从而让他们获得巨额利润。
这本是无可非议的国策,毕竟这样解决了守卫边疆和持续国家稳定的问题。
正是如此,大明在特殊时期所下放的“食盐经销权”便落到了商人手里,落到了两淮商团和山西帮等团体的手里。
随着九边地区的陆续开拓农田,加上朝廷军粮运输网络的完善,这运粮的工作朝廷已经能够轻易解决,“开中法”已经是名存实亡。
到了弘治年间,“开中法”正式被废除,商人不需要再将粮食运送到九边,只要向朝廷交纳银两便能得到盐引,这便是“引盐法”。
在“开中法”到“引盐法”过程中,朝廷的“食盐经销权”仍然停留在商人的手中,而这帮盐商亦是早成了气候。
他们通过种种手段,付出较低的成本获得了“食盐经销权”,在各个区域形成食盐垄断,从而坐享巨额的利润,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利益团体。
亦是如此,大明的盐政弊端在于:朝廷的“食盐经销权”没能卖上好价钱,而百姓却吃着高价盐,利润给那些特定的商人或勋贵所瓜分。
严嵩在面对财政压力之时,去年派鄢懋卿重整四地盐政,便是想要将“食盐经销权”卖得更高一些,但此举无疑是向两淮盐商及其背后的勋贵们动刀子。
这帮人在视严嵩为眼中钉之后,便不遗余力地帮助徐阶,终于将严嵩赶下了首辅的位置,而徐阶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首辅。
刚刚过去的一场二十年最大的一场**中,以其说是徐阶的胜利,倒不如说是两准盐商们的胜利。
徐阶借助两淮商盐群体的力量上位,自然是要“投桃报李”,废除严嵩时期的“暴政”,将朝廷吃掉的盐利再全部吐出来,让“食盐经销权”重回到一个低价段。
现在徐阶已然是进行先期的舆论造势,将两准盐商等等的惨状诉于京城,将鄢懋卿的种种劣迹公之于众。只要时机成熟,只要巡盐御史徐上疏请奏,那明年恢复旧制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说徐阶上台最重要的举措是什么,无疑就是要废除严嵩时期的盐政。
吴山若是这个时候站出来提出要整顿盐政,要求提高盐税收入,那无疑是要跟徐阶站在对立面,跟着两淮盐商群体站到对立面,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
“岳父,你是当真打算跟徐阁老和光同尘吗?”林然自是知晓徐阶接下来的打算,却是认认真真地抬头望着吴山询问道。
如果吴山一心只想保住户部尚书的位置,连站出来表达对盐政立场的勇气都没有,那他就断了跟徐阶及其背后两淮盐商斗一斗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在城北蛰伏。
反正他已经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哪怕被徐阶逼得外放,那亦是到地方出任督抚,终究还能熬得重返京城的那一天。
吴山迎着林然犀利的目光,却是端起茶盏袒露心扉地说道:“现在的朝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且徐阁老不是全然谄媚的臣子,或许他能改变这个朝堂现状!”
林然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心知这个岳父并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而是跟很多官员一般,对新上任的徐阶还保留着一丝幻想,希望徐阶拿出魄力对这个朝堂进行改革。
只是这些人注定是要失望了,徐阶既然能为首辅的位置而跟两淮盐商那帮人狼狈为奸,那就注定不会触碰官绅和勋贵的利益,徐阶本质是一个标准的政客。
但这样的政客首辅,并不是当前大明所需要的,实质跟严嵩之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林然的脸色微缓,便是认真地剖析道:“徐阁老出任首辅一个多月,但他除了广开言路拉拢于百官,清洗严党余孽,他为当下的朝廷做了什么?现在朝廷财政出了问题,他这位首辅没有向皇上提出一个可行之策,反倒是将皮球踢到了户部,你认为这样的人能肩负起大明朝,能够改变时下的朝局吗?”
吴山的脸上浮起凝重之色,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水,显然还是在犹豫不决。
林然放在石桌上的手攥起拳头,又是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你应该看得出,若此次你不能拿出一个可行的理财之策,徐阶保不准会趁机将你逼离京城,整个朝堂将无人能够威胁于他。到了明年,两淮盐税恢复旧例,大明的财政收入不增反减,其问题仍然无法根源。现在大明可能还能够再挺一挺,但几十年后,咱们大明恐怕就要危矣!”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很多王朝的灭亡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问题的不断叠加所造成的。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林然之所以怂恿吴山这个时候站出来,既是想要吴山能够进行“自救”,亦想要为这个大明朝真正做一些实事,而不让盐政问题最终成为拖垮大明朝的因素之一。
“若愚,我若是站出来跟徐阁老唱对台戏,这个朝堂恐怕不知得生起多少波折!”吴山显然有些意动了,但放下茶盏却是长叹一声道。
进入官场二十多年,他如何看不到当下的官场不再是铁桶一块,为了争夺权力不断地相互谋算。正是这一种内耗,令到朝廷根本无法为百姓谋福祉。
林然看着吴山终于松口,悬着的心总算能够轻轻放下,而脑海闪过一句话,当即紧握着拳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吴山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1243章 林晧然的谋算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话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公孙丑问孟子道: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当下引用这个典故,无疑是再适当不过。
盐政既得利群体不再是那帮没有任何根基的商人,这里既有皇室宗亲,亦有地方的名望家族,还有当朝的重要官员等等。
若不是吴山为官清廉,那他亦能够分得一杯羹,他完全可以通过弟弟吴华寿捣卖盐引攫取利润,从而成为盐政的得利者之一。
这些或摆在台上,或隐在台下的人员,已然成为当前盐政的得利群体。纵使是知道朝廷财政窘迫,纵使是知道盐引定价过低,但他们仍然不愿意多拿出一分一毫。
若是吴山公然揭露盐政收入过低,反对徐阶恢复两淮的旧制,那制止他的人确确实实有千万人之多,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进入官场已经二十多载,出任尚书已经有了六个年头,如何看不到这里面的巨大阻力。
他的脸色很是平静,轻捋着花白的胡须,认真地望着林然道:“如果我真这样做了,你恐怕亦要受到牵连,甚至会被我所累,终生无法指染首辅的位置!”
二人既是师生关系,又是翁婿关系,一旦吴山表达反对盐政的政治立场,那么林然会被一起绑在这一辆战车上。
若是他们在这一次斗争中失败的话,那林然必定会受到徐阶为首的保守派所打压,其处境会比普通的斗争失败要艰难百倍。
站队有对与错,但若是立场不同,那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
“*******,*******!”林然的脑海当即闪过了林则徐的一句名言,当即装着大义凛然地回应道。
这话自然是应付吴山的,林然从来都不是舍生取义的官员。之所以如此选择,一则这是当下“拯救”吴山最好的方法,二则他实质还是为了他自身着想。
他今年二十一周岁,嘉靖三十七年的进士,进入官场不过四年多。虽然他已经身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但年龄和资历都成为了一道枷锁,根本无法跟年龄和资历雄厚的李春芳和高拱等人相比。
林然若想要走到李春芳和高拱等人的前面,想要在他们前面入阁拜相,那他不能老老实实地排队,需要另辟蹊径才行。
这引发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端,无疑有利于他上位。
两方政见之争拼得火热,那他这位改革派的代表便不会被过多地质疑年轻和资历,而是将焦点放在谁改变大明的窘境,并将大明带向盛世。
如果皇上想要重用改革派,林然别说是在入阁拜相,甚至还有机会争一争首辅的宝座。
正是如此,不管是为了保住吴山,还是为了他个人的前程和政治投机,他都需要帖上改革派的标签,跟着徐阶斗上一斗。
当然,这些事情他只会埋藏在心底。当下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改革派代表,是要帮忙吴山摆脱当下的麻烦,并劝说吴山站出来推动盐政改革和江浙开海。
*******,*******?
吴山不是林然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的龌龊思法,听着这充满无私的话语后,便是充满欣赏地说道:“你今日之举,当真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小婿读的是圣贤书,自然是要全心全意为天下黎民着想!”林然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却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吴山伸手从石桌上端起茶盏,睥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两日后,九卿的理财会议会举行,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会的!”林然的脸上流露出凝重之色,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若是吴山在理财会议上抛出这个观点,那这个朝堂必然会揪起波澜,在吹响改革派集结号的同时,亦是拉响跟徐阶的斗争。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看到一只鸿雁从中飞过,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你说史书会如何评批于我!”
“岳父大人,你以为史书会如何评判严阁老?又会如何评判徐阁老?”林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蓄地回应道。
吴山当即便是明白了,若是他们胜利自然是名臣,若是失败自然是奸臣异端。他抿着嘴摇了摇头,却是无奈地望了林然一眼。
他进入官场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无疑是臣子的榜样。但偏偏造化弄人,现在他给这个女婿说服了,走上了一条先前没有想过的路子。
不过他倒没有感到后悔,在翻阅宋朝的典籍和了解广东开海的情况后,他深知女婿所说的并没有错,这是拯救大明的两味良方。
虽然这条路注定会很艰难,肯定会阻力重重,甚至他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却已然是义无反顾。正所谓:*******,*******。
纵使他失败了,只要他能够打开局面,林然等人肯定会照着这条路走下去,总会有成功的一天,从而让大明走上富强之路。
次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京城,不论朝堂如何暗流汹涌,这里百姓的生活永远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这里的街道处处彰显着首都的繁华。
特别是林然上任之后,不仅改善了顺天府捕快的面貌,而且带来了一个喜欢主持正义的虎妞,令到京城的治安达到了最好的时期。
自从被允许到处跑之后,虎妞的活跃范围已然覆盖整个北京城,有事没事还总喜欢往外城跑,让到那些地痞恶霸闻风丧胆。
只是今日有些许不同,明时坊李宅家中遭到了病故,在外经商的儿子死于非命,诺大的宅子只剩下几个女人持家。
李老太太主动找上了虎妞,并将一个字画郑重地递给虎妞恳求道:“老朽听闻皇上酷爱书法,这是我李家先祖有幸得到的王书圣真迹,请替我李家献于皇上!”
“为什么要找我呀?”虎妞蹙着眉头,显得不解地脆声问道。
李老太太望着虎妞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出缘由道:“老妪信不过那些官人!还请看在我李家孤儿寡母的份上,替老妪向皇上献宝!”
“好吧!我帮你拿到宫里献给皇上!”虎妞接过那份字画,当即便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跟着一些畏惧皇宫的百姓不同,虎妞并不害怕到皇宫,同样不害怕面见嘉靖。她之所以能够成为捕头,正是因为献青铜宝剑的缘故。
第1244章 理财会议
东江米巷,户部衙门。
受到吴山的邀请,吏部尚书郭朴、礼部尚书严讷、刑部尚书张永明、工部尚书雷礼、左都御史藩恩等高级官员纷纷到场。
虽然这九位部堂官统称为六部九卿,但他们往往都不以六部或九卿自称。
吏部尚书掌握百官的升迁大权,在有甚者能跟首辅叫板,故而通常以吏部尚书自居;礼部尚书由于词臣出身,往往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故而亦不屑顶着六部的名头;像工部尚书、刑部尚书这类才会自称六部。
都察院左都御史虽然不归六部,但地位却在大理寺卿和通政使之上,故而对外自称七卿,只有大理寺卿和通政使才会热脸帖冷屁股自称九卿。
这实质为大九卿,而小九卿为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不过官位从来没有固定的高低之分,往往都会结合着种种因素来看待,情况往往比较复杂。
按说,吏部尚书郭朴为尊,但户部尚书吴山的资历和声望都强于他,礼部尚书严讷背后有着徐阶的支持,故而这三位实属各有千秋。
这九位朝廷大员聚集于堂中,遵照着圣旨,共同商议理财一事。
吴山是从一品太子太师衔,又是此次会议的发起人,加上他的出身和资质,已然有足够资格坐在首座上。
由于当今圣上痴迷于玄修,更不愿受到任何滋扰,这些原本应该在朝会和皇上御前商议之事,此刻亦得在礼部堂上举行了。
只是当今圣上不靠谱,下面的臣子却仍然要规规矩矩的,一切事情都要有章法。
却见身穿一品官服的吴山让人摆上香案,将圣旨朗读一篇,然后放在高案,接着引诸位官员进行叩拜。
在这一却仪式举行完毕后,吴山让人送上茶水,这才对着众人朗声道:“本官奉皇上旨意,跟诸位一起共议理财事宜,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众人听到这话后,却是你望我、我瞧你,整个大堂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郭朴是吏部尚书,且深得皇上的宠幸,纵使皇上是要责怪,那亦是轮不到他的头上,故而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茶。
张永明初来乍道,亦是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且他这才刚刚到场,板子亦不可能突然打到他身上,故而亦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杨博和藩恩都是官场的老人,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端着茶盏宛如老僧入定。
其他人都没有选择冒然开口,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蠢蛋,都知道这些事情是吃力不讨好。
若是事情真那么容易解决,大明的财政亦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当下想要从哪里弄钱或动哪一方的利益,都是千难万难之事,甚至会得罪于人。
吴山看着在场的众人都不吭声,虽然早就料到是这种局面,但心里不由得黯然一叹。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熟读圣贤书出身,平日更是一副忠君爱国的嘴脸,当下国家需要他们之时,全都成为了缩头乌龟。
在暗暗腹议一番后,他将目光落到礼部尚书严讷身上道:“严部堂,你素来博学多才,昔日一篇《聚财策》名动京师,此番还请畅所欲言!”
众人纷纷望向严讷,这一位既得皇上恩宠,在某种程度上又能代表了徐阶,由他率先发言确实是再合适不过。
“吴尚书谬赞了!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告之!”严讷却是谦虚地施礼,接着答非所问地道。
吴山今日便是要大家畅所欲言,当即迎着严讷的目光微微一笑地道:“但说无妨!”
郭朴等人亦是疑惑,纷纷望向了严讷,不知这个严麻子要唱哪一出。
严讷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显得疑惑地询问道:“吴尚书,这不是刚刚有夏粮运到京师了吗?为何还修不起清心殿呢?”
吴山狐疑地望了严讷一眼,轻叹一声道:“九边的兵饷拖到今日,已然是迫在眉梢!第一批夏粮虽然到京,但全部都要运送宣府那边,否则边疆不宁!”
在回答这话的时候,吴山心里充满疑惑。这个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跟徐阶穿一条裤子的严讷不可能不知晓,却不知严讷为何突然明知故问。
只是下一秒,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左都御史藩恩当即抱怨道:“这兵饷又要耗费几十万,当真是该省了一省了!”
“总宪大人此言大善,兵饷虽关乎北疆安宁,然今边军多有弊病,今朝廷财政不宽裕,不可虚耗也!”严讷当即附和地道。
郭朴等人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严讷和藩恩,看着二人一唱一合,深知这二个人是有备而来。
纵观当今朝堂,不论是粮税和盐税,都不可再继续加征。至于突发奇想的开银矿,早证明是不可为之事。若是坚持在收入做文章,难免会得罪于人,甚至是落得不好的名声。
此次的理财,实则还是在“节省”上下功夫。克扣宗藩禄米,无疑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但这种事情不可摆到台面上。官员俸禄、水利工程开支和宫廷用度等,这些亦不合适提及。至于提议皇上削减修建道家修筑开支,却是谁都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
谁都没有想到,徐党面对皇上的难题,竟然是打算要在兵饷一事做文章。
“兵饷,关乎边疆稳固,你们当真想要大明生灵涂炭吗?”兵部尚书杨博提出异议道。
杨博,山西人士,嘉靖八年的进士,时方二十,可谓是年少得志。最初受任为啡知县,调迁到长安,后被征召担任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又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调任山东提学副使,转任督粮参政,后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服丧归来被授予兵部右侍郎总督边镇军务,其后调任以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回朝出任兵部尚书其后调任蓟辽总督,回朝任兵部尚书,加封太子太师。
虽然杨博只有五十多岁,但已经是官场的老资格,比在场的很多人的资历都要深厚,特别在兵部拥有无人能比的威望。
当下徐党想要对兵饷动心思,他那张国子脸当即敛了起来,怒目望向了严讷和藩恩二人。
“杨尚书,还请稍安勿躁!”严讷自然不想跟杨博发生冲突,当即出言宽慰道。
藩恩的资质最老,板着脸认真地道:“我们并没有说不守,但现在边军弊病丛生,当下皇上连修座清心殿都挤不出银子,难道兵部那边就不该出一分力?或者说,兵部是你杨惟约的地盘,朝廷整顿一下都不成了吗?”
这话不仅搬出了皇上,而且还掏出大义,当即便是驳得杨博脸红耳赤,连忙进行否认。
只是他心理却是明白,若朝廷真要整治边军弊病,这无疑算是一件好事。只是当下的出发点是要削减边军兵饷,不管是运用什么手段,削减的实则是边军的战斗力。
都说胡宗宪是一代军神,他却不以为然。若不是胡宗宪得到了严嵩的支持,大笔的军费和军资都拨给胡宗宪,胡宗宪哪有能力剿灭东南倭寇。
当下削减边军兵饷,别说是要收复河套,面对蒙古大军只能是守城自保了。
工部尚书雷礼眉头微微蹙起,当即反对道:“本官不曾在兵部任职,但今蒙古骑兵屡犯边境,每年洗劫掳掠边境百姓,咱们应当加大兵饷供应,焉有克扣之理!”
“既非行伍出身,便休想妄议兵军之事,省得贻笑大方!”藩恩当即便是针锋相对,然后侃侃而谈道:“朝廷每年拨付九边的兵饷是以百万计,然每年的防线犹如虚设,今有闻边军将领多行贪墨之举,更是克扣兵卒饷银或虚报兵丁骗取饷银,此等种种劣病不清之?太祖有言: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粟。今九边军士全懒朝廷,吸髓于民间,又岂能不纠之?”
声音并不大,但显得中气十足,而表情亦是配合得当,宛如大明铁骨铮铮的忠臣一般。
在说到最后之时,藩恩饱含深情地望向堂上,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上面只有圣旨而不见嘉靖。
话音刚落,大理寺卿和左通政使连连点头附和道:“此话不错,咱们太祖创造了军屯自给自足,如何搞得朝廷每年还要花费上百万两兵饷拨付于九边,这兵饷确实要进行削减!”
雷礼的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吭声。
却不是他认可了对方的观点,而是他突然明白这个朝堂已经姓徐不姓严,他这个严党余孽注定是要被清算的,他的观点注定不会被采纳。
且不说边军的情况如何,朝堂向边军拨付兵饷本就是惯例,这帮人为了达到克扣兵饷的目标,简直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军屯已经名存实亡,那些军屯早被勋贵和官绅占了去。昔日大太监刘瑾要重新整理军屯,结果被百官群起而攻讦,最终以谋逆处以凌迟。
现如今,藩恩竟然还敢提军屯自给自足,怎么不学学当初的刘瑾提议重新整理军屯,将那些被霸占的军屯还给军户呢?
只是雷礼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朝堂早已经腐朽到根底,他根本叫不醒一群装睡的人,这帮大臣都是一心一意要牺牲九边的边防力量,以此讨好于皇上。
“你们打算如何整顿?”杨博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板着脸进行询问道。
很显然,他已经选择做出让步,毕竟严讷和藩恩在一定程度代表着徐阶的意志。
藩恩跟严讷交流了一下眼神,严讷微微一笑地道:“杨尚书,请大可放心!我只希望能够惩戒一些贪墨的将领,同时边军不可再频频调动,从而为朝廷节省一些钱粮,将所有的钱粮都用在刀刃上。”
咦?
吏部尚书郭朴却没想到徐党要清洗边军将领,出于对人事变动的敏感,当即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杨博,甚至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杨博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却是如同赌气般道:“漕运的河工银就开削过大,这个亦要省一省!”
话音刚落,严讷等人的目光刷刷地望向郭朴,毕竟新任的漕运总督是他的人。
“本官赞成!只是这屯粮数目不清,现今夏粮已经收割完毕,咱们是否应当清点了?”郭朴轻轻地点头,却是话锋一转道。
坐在首座的吴山默默地喝茶,听着这帮家伙各抒己见,刚刚都是一言不发的家伙,敢情都是有备而来。
只是他亦是明晓,若不是产生了争执,出现了利益冲突。谁都不会吭声,谁都不会轻易做出得罪于人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当下的朝堂中人都是想方设法守护自身的利益,早已经将大明的贫苦百姓早忘于脑后,亦忘记读书为官的初衷。
严讷等人仿佛都产生了默契般,对节省兵饷的事情产生了共识,主要是揪着边镇的军饷以及所暴露的将帅冒领和克扣军饷、频频调遣边军的弊端等问题。
慎调遣、牧马匹、清屯粮等提案获得通过,整个理财会议很快便进行尾声。
明明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劝谏皇上停止兴建清心殿,但谁都是只字不提。
事情无疑就这样敲定下来,然后将方案上呈于皇上,以换得皇上的欢心。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事情跟历史走向一致。面对大明的财政问题,朝臣以削弱边军力量为代价,满足嘉靖兴修清心殿的要求。
在面对朝廷财政危机之时,朝臣仍然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渡过难关,同时让大明王朝朝着深渊又迈进了一步。
正当大家以为结束,准备离开之时,一直不哼声的吴山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吴山一边都静坐着,除了挑起话语后,几乎就没有说过话。
只是藩恩等人很是疑惑不解地望向吴山,此次问题已然解决,各方都已经做了利益妥协,且此次的解决方案堪称完美,吴山为何还要掺和进来。
吴山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却是端起茶盏从容不迫地询问道:“财政不仅在节流,还需开源,诸位以为如何?”
严讷等人面面相觑,这无疑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都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藩恩直接进行询问道:“吴尚书,你有生财之策?”
“不错!诸位可否听一听本官之言?”吴山喝了一口茶水,微笑地抬头望着准备起身离开的众人道。
严讷隐隐有些不安,而郭朴却预感到有事发生,所有人都安稳坐住,再一次将目光放在声誉甚佳的吴山身上。
第1245章 朝堂兴波
吴山,最正统的词臣,在官场拥有着极高的声望。甚至在严嵩去职之时,很多人呼吁由吴山接任首辅之位,而并非次辅徐阶。
当下看着他有话要说,且这话明显不可寻常,郭朴等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凝重之色,纷纷抬头望向坐在首座上的吴山。
吴山将茶盏轻轻放下,并没有绕弯子,面对着众人困惑的目光直接微笑着说道:“很多人听到开源,都会想到向百姓增加粮税,但当今天下百姓并不富裕,而太祖早有明令,这自是不可为之事!本官几经思虑,以为朝廷开源,当重开宁波市舶司和整顿盐政!”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如果仅仅是前者,倒还不算是太大的问题,毕竟反对者主要是江浙的那一大帮官员。只是对于后者,这无疑是要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近在京城之中,被百姓和士子议论最多的人,正是去年整顿四地盐政的鄢懋卿。
鄢懋卿,江西人,嘉靖二十年进士,由行人擢御史,屡迁大理少卿。嘉靖三十五年,改任左佥都御史,不久升任左副都御史。
跟很多命途多磨的官员有所不同,鄢懋卿由于依附于严嵩父子,可谓是官运亨通的言官,一直都在京城担任重职。
由于严嵩想要整顿盐政,故而派遣鄢懋卿整理四地盐政。正是在这整理盐政的一年时间里,鄢懋卿这位一直生活在京城的言官,突然成为了一位臭名昭著的大贪官。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鄢懋卿自然不是什么好官,但这事情的背后自然是另有玄机。只要密切关注徐府举动的人都应该知晓,徐阶已经在为两淮盐税恢复旧例造势,想要在合适的时机推动两淮的盐税恢复旧例。
偏偏在这个时候,吴山却选择在这一次重要的理政会议中,正式提出要整顿盐政的提议,毅然是公然要跟徐阶唱反调。
严讷的眼睛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吴山。
藩恩由于上了年纪,耳朵一直不是很灵光,先是露出惊诧的表情,接着望向严讷等人,却是以为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
张永明等人默默地消化着这一个消息,很多人眼睛复杂地望向吴山。却不明白吴山是无心于仕途,还是想要放手一搏,竟然做出了这等挑衅徐阶的行径。
吴山刚刚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话说出口后,心里反而坦然了。若是他仍然跟着这帮人和光同尘,跟着这帮人将屠刀砍向边军兵饷,这个大明当真会慢慢走向毁灭。
终究而言,他这些年没有被这个官场污染太多,仍然能够记起读书时的理想和志向,亦还记得老师夏言昔日的教导。
吴山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显得侃侃而谈地道:“广东市舶司重开,今每年有数十万两的关税收入!东南乃大明最富庶之地,丝绸和陶瓷更是举世盛名,一直被番夷所追捧。若朝廷重开宁波市舶司,其效果必定要胜于广东,每年亦可有几十万两进项。今朝廷财政困顿,本官提议重开宁波市舶司,解大明财政之困!”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跟着对与错没有关系,主要还是利益之争。
虽然广东市舶司的成功早已经摆在眼前,但由于涉及到地方上的利益,这宁波市舶司一直都无法重启,甚至当下都没有人再提起。
吴山此刻郑重地提起,那他无疑是站到了开海派这一边,同时站到了江浙一帮官绅的对立面。
对于重开宁波市舶司,反对声音最大的是当今次辅袁炜,但他今日并没有在这里。
“吴尚书,重开宁波市舶司可以商讨,但这重顿盐政是何意?”左都御史藩恩并没有将焦点放在宁波市舶司上,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起盐政之事道。
张永明等人亦没有过于关心宁波市舶司,注意力同样放在盐政上,便是纷纷疑惑地望向吴山,想知晓吴山的真正意图。
吴山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微笑地对着藩恩回答道:“本官这些时日翻阅往朝的文献,发现大明的盐税收入仍然过低。本官以为应当继续行严阁老之法,继续整顿盐政,以解大明财政之困!”
这……
张永明等人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悄悄地望向了严讷和藩恩。
古往今来,新人都忌讳谈论旧人,常常还会废除前任的举措,从而推出新政。但偏偏地,吴山却是将严嵩和其盐政方针都搬了出来。
藩恩的脸色微沉,看着吴山如此不讲规矩,他亦是不再给吴山好脸色,当即针锋相对地道:“吴尚书,且不论鄢懋卿做了多么恶事,这整顿盐政是对是错!若是朝廷再提高盐税,令到各地盐价大涨,百姓无盐可食,当真不怕全天下的百姓在背后戳你吴曰静的脊梁骨吗?”
这话说得声色俱厉,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吴山,仿佛吴山就是一个为祸天下的祸害一般。
张永明等人纷纷望向了吴山,这盐政确确实实是一个难解的难题。若是朝廷加征盐税,那么商人必然会提高食盐的售价,从而令到百姓食高价盐,而吴山恐怕是要首当其冲。
吴山跟林然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在意识到这里有猫腻后,他亦是大量的翻阅了史籍,已然对大明的盐政有了更深的认识。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藩恩,吴山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本官并不是从百姓身上谋利,而是将本属于朝廷的盐利,从那帮盐商身上取回来!”
这里却是故意掩饰了一些事实真相,当下大明的盐引有六成落到勋贵和官绅手里,而到盐商手里的盐引不足四成。
“吴尚书,你可知晓!鄢懋卿总理盐政,将两淮盐税提高了七成,令到很多盐商走投无路要改行了!”藩恩气势不减,当即列出一个事实道。
张永明如同旁观者般,心里却是生起了几分好奇,目光纷纷望向吴山。
吴山端起茶盏,却是淡然地说道:“若是还有路费来京城哭穷,那他们那帮盐商就不可能惨到哪里去!本官翻阅宋时史籍,每年得钱一千二百万贯左右,反观本朝得银亦是去年鄢懋卿总理四地盐政后,方得一百多万两,敢问这些盐利去往何处?”
咦?
郭朴在听到这番话后,却是抬头认真地望向了吴山一眼。
二人已经有着几十年交情,他自然深知吴山是什么性子,吴山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胡编乱造,敢情盐政这里确实大有文章。
张永明等人的脸上亦是露出思索的表情,开始正视起盐政这个总理。
咳……
严讷当即轻咳一声,给藩恩递了一个眼色。
藩恩的脑子飞快运转,当即眼睛微亮地答道:“那是因为本朝盐商要承担运输、销售和储存等环节,故而朝廷免了销售的支出,而盐商则肩负了这些开支,这才是朝廷盐税收入减少的缘由!”
张永明听着这一个解释,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望向了吴山。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沉稳地回答道:“据本官所知,这所谓的运输成本全都转移了当地的老百姓!像湖广衡州府,一斤盐的销售足足两钱银,但朝廷所发盐引每斤二十六文!”看着藩恩要说话,他却是摆了摆手继续道:“本官初时亦以为朝廷盐税大减,百姓的盐价亦当大减,但查阅苏州府、南昌府和长沙府等地,售价竟然比宋时还要高上一倍!”
随着一个个数据罗列出来,事情已然很是明晓。当下大明的盐税收入锐减,而百姓却吃高价盐,而盐利正是落到了盐商的口袋之中。
“这里还有各地的关卡费用,却不可一语概之!”藩恩绞尽脑汁,终于又是想到一个因素道。
吴山心知这并非妄言,从中得到盐利自然不是盐商,还有各种各样的利益群体,而这各地所设下的关卡实质亦是一方面。
有背景的盐商或勋贵的盐,自然是畅通无阻;但没有背景的小盐商,想要安稳地过去那个关卡,则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而会拉高食盐的成本。
吴山自然不会被这些末节的东西所迷惑,而是正色地说道:“本官只知道这朝廷盐税流失是事实,百姓食高价盐亦是事实,故而这盐政还需要继续整顿!”
藩恩的嘴角微微张了张,但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虽然他有心进行辩解,但他对盐政的情况并不是很熟悉,已然被吴山驳得哑口无言。
杨博等人虽然很是认同吴山的观点,但由始至终都没有表态。毕竟选择支持吴山,那便是站到徐阶的对立面,这极可能是一种作死的行为。
郭朴跟吴山是同年好友,但他亦有着他的利益考量。当下他跟徐阶正处于蜜月期中,双方相处得很是愉快,自然不可能轻易打破这一种合作关系。
藩恩的脸上充满着忧虑,却是求助般地望向了严讷。
严讷沉默片刻,却是突然说道:“盐政之事不仅关乎财政,更关乎国本!本官听闻两淮灶户生活艰苦,不少灶户被鄢懋卿的苛政所迫,从而纷纷逃亡于外地,令到盐场产盐受损。故而本官请派一能臣整顿盐政,以安抚两淮的灶户。”
却不得不承认,严讷搬出“国本”一说,让到事情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效。如果事情在财政和国本间,自然是要选择后者。
大理寺卿和左通政使两人的眼睛当即微亮,如同应声虫般选择附和严讷的意见,。
“既然盐政的事情存在如此大的争议,咱们先行将盐政之事暂时搁置,如何?”一直不吭声的郭朴却是突然开口道。
严讷扭头望了一眼郭朴,看着这位吏部尚书既然站在他这一边,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郭朴将目光落向吴山,吴山的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深知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抛出这个整顿盐政的提案便知道不可能获得通过,此次实质是一个投石问路之举。
虽然提案不能以九卿共议的结果上呈皇上,但他今日的提案必然会迅速传递给外界,甚至会很快便到了皇上的案头上。
这一场围绕盐政的斗争,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郭朴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是抬头望着大家,宛如一个领导者般道:“若大家没有异议的话,那今日之事便这般商定了!”
“下官以为重开宁波市舶司应当再慎重,东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若是再行开海之事,唯恐再度引来倭寇!”新任的大理寺卿是江浙人,却是突然提出异议道。
严讷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扭头望向了大理寺卿。这一番言论早已经不新鲜,但看着这一位是自己徐党中人,亦是选择不吭声。
郭朴的脸色微敛,当即正色地道:“当下朝政困顿,咱们岂能瞻前顾后,应当遣派能臣主持重开宁波市舶司事宜!”
重开宁波市舶司是吴山提出,而郭朴又进行了表态,堂堂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站到一起。
一位小小的正三品大理寺卿如何能够叫板于郭朴和吴山,当即便是求助般望向了严讷。
“重开宁波市舶司之事,本官亦没有意见!”严讷没有理会大理寺卿求助的目光,而是选择直接表态道。
他深知吴山已经退了一步,他这边自然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当即亦是点头同意这一个提案,同意重开宁波市舶司。
吴山听到这话,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今日已然达到了他既定的目标。
经过一场交锋后,这一场九卿的理财会议达成了共识。
在节流方面,主要是节省九边的兵饷和漕河工银;而在开源方面,主要是重开宁波市舶司。至于整顿盐政,则是被搁置了下来。
只是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官场当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以为一群大臣和稀泥,结果吴山却是揪翻了桌子,矛头直指开海和盐税。这一个表态,无疑让到平静的朝堂再生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