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春种一粒粟
饭堂中,身穿绯红官服的林然正端坐在堂中,在那里慢悠悠地吃着滚烫的皮蛋瘦肉粥。
自从尹台被任命会试主考官后,林然便不曾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林然这是在避嫌,毕竟他跟尹台是师生关系,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在临考前的这个大清早,林然会终出现在这里。
“见过老师!”
“见过师兄!”
“见过林大人!”
……
一帮举子睡眼惺忪地来到饭厅,看到林然先是感到大吃一惊,旋即显得喜出望外,纷纷朝着这位“文魁”行礼道。
走进堂中的这些举人之中,除了去年的广东新科举人,还有跟林然一起中举的举人,另外一些更早的老资格举人。
只是面对林然,不管是多么猖狂的举人,无一不是显得毕恭毕敬。
虽然林然仅比他们领先两届,但林然是以最风光的状元及第,且当下官运亨通,在大明官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前程更是不可估量。
“诸位,请先用餐,餐后我还有几句话想跟大家分享!”
林然并没有摆高姿态,显得温和地抬手示意大家坐下道。
王弘海原本还想凑上去,但听着恩师如此说,便是乖巧地在隔离的位置坐下。他微微感到兴奋的是,恩师看到他后,朝着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原以为恩师不会到来了,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消息一经传出,越来越多的举人兴奋地赶了过来。
虽然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文化人,但血液里充斥着迷信的因子。连中六元的林文魁突然而至,为着他们践行,这是何等的“吉兆”。
“真的是林文魁!”
“这……太好了!”
“啊!我要死了!”
……
这帮举人如同看到大明星般,当果真看到林然坐在堂中,差点幸福地晕倒过去。若非有人在这里约束,他们都要扑过去亲吻林然了。
林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当看着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朝着李云虎轻轻点了点头。李云虎站了起来,对着众举人朗声地道:“诸位请先静一静,有请林大人讲话!”
人的名,树的影。大家得知林然要开始发表讲话,个个都宛如是打了鸡血一般,显得极为兴奋地望向了林然。
林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坦然地面对着这饭堂一百多人的目光。
上次王弘海亲自去邀请他,只是出于避嫌的考虑,他并没有选择在休沐日到来。他的老师尹台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这一点比较敏感。
特别他们现在势弱,远无法跟严党和徐党相比。一旦被人利用,即使王弘海等人考取好成绩,那亦会成为严党和徐党所攻击的靶子。
不要小瞧这些流言蜚语,且不说唐伯虎如何“被作弊”的,就拿嘉靖二十九年的状元郎唐汝楫来说。他当下已经成为大明历代状元中,声名最差的一个。
究其原因,并不是唐汝楫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亦不是犯下滔天的恶行,而是因为他的父亲唐龙跟首辅严嵩交往甚密。
仅是因为这一点,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结果现在大家几乎公认:“唐汝楫的状元,是通过严嵩的关系舞弊所得到的”。
林然身处于官场之中,自然要小心谨慎为上,故而并没有选择在休沐日冒着风险前来。不过,却不代表他就真的不能来。
当下他是顺天府丞,负责着北京城的治安事宜。而今出现在这里,纵使是打着维持治安的幌子,那亦能够挡下所有的流言蜚语。
众举人看着林然站起来有话要说,给林然投去关注目光的同时,亦是显得很是期待。
“诸君因何而读书?实则不尽相同!不管你们是为民请命,还是为天地立心,亦或者仅仅为了功名利禄,本官现在要告诉你们!只有迈过这一步,你们才能进入仕途,才能施展你们心中的抱负……最后,我祝诸位:拼十年寒窗挑灯苦读不畏难,携双亲期盼背水勇战定夺魁。”林然的口才很好,对着众举人侃侃而谈道。
演讲完毕,大堂的掌声雷动,为着林然的精彩演讲喝彩。
背水勇战?
王弘海的眼睛闪过一片雪亮,这番话仿佛是圣药流进了他的心田,让到他身上的血液燃了起来,整个人燃起了高昂的斗志。
一旦被奉为神话,哪怕放的屁都是香的。何况林然说得似乎有些哲理的样子,致使很多人深以为然,个个都显得斗志高昂的模样。
“时辰已经不早了,祝诸君金榜题名,请上车吧!”李云虎看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对着众举人又是温和地说道。
广东会馆的门口,车队已经准备妥当,所有马车都挂着统一的“顺天府衙”的灯笼。
这并不是属于顺天府衙的车队,而当下顺天府衙跟九城兵马司的人禁止普通百姓上街阻碍交通,若没有挂这种灯笼根本不能上街。
王弘海等举人登上马车,车队便朝着处于东南角的顺天贡院而去。
林然带着李云虎等人站在门口,对着王弘海等弟子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目送着这帮举人赶赴考场。
对于这一届的广东举人,他还是有些期许的。要想伫立于朝堂,将来成为权倾朝野的首辅,不仅要得到圣上的赏识,还需要下面有人支持。
当年的张璁为何成为首辅后,最后被骂到辞官?
张璁入仕六年便进入内阁,这确实令人羡慕,但过快的升迁注定是根基不稳,下面没有人支持。虽然成为了首辅,但真办起事情来,根本没有几个人肯为他攻锋陷阵。
林然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将来若想真正掌权,下面的人同样不可或缺。而在今日,他算是播种了一批种子,只希望将来能够结出累累硕果。
特别是这个王弘海,只希望别考砸了,不然他确实要受到一定程度的非议。
第961章 赵富贵的麻烦
顺天贡院,坐落在内城东南角的明时坊内,位置很靠近东城墙,位置显得很不起眼。
只是这一日,四千多名考生汇集一条如同长龙的队伍在贡院门前广场集结,然后徐徐地流入那个三年仅开放两回的贡院中。
从检验考牌,到举行仪式,然后搜检入场,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忙完这一切的时候,挂在天际的启明星早已经消失不变,一轮充满朝气的烈日高悬于空。
身穿绯红官服的林然远远地望着贡院的大门,看到贡院的大门落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总算没有发生重大事故。
却不仅是他这位顺天府丞的治安责任,还有尹台能否顺利主持会试。特别是他的老师尹台,只要能够顺利拿下这三百名进士,其政治资本无疑大增。
“回府衙!”
林然登上马车,当即对马夫阿呆吩咐道。
贡院在内城的东南角,返回北边的顺天府衙的话,自然走的是贯穿南北城的崇文门大街,而马车很快就驶上崇文门大街。
只是驶入崇文门大街不久,一匹快马迎面而来,一个仆从显得着急地说道:“大人,我是赵六,我家老爷想请你去一趟,他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发生什么事了?”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询问道。
赵六翻身下马,来到马车旁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联合商团最近是盯上了北京城的宅子市场,财大气粗的他们几乎是买遍了小半个北京城,宅子的行情亦被他们炒得一路走高。
只是跟着当初的粗放的经营思路不同,当下联合商团组建了一支工程队伍,对购入的宅子进行翻新,然后将宅子给租售出去。
跟着往常一般,城东思诚坊有个宅子挂牌出售,联合商团看着价格不高,当即便是吃进,今天一大早便派工程队到宅子进行翻修。
只是刚刚工程队在清理井底之时,却发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事关人命大案,赵富贵正是名义上的买主,他担心会因此而引祸上身,所以这才急急派着赵六过来将林然请去。
“报官了吗?”
林然听完赵六的叙述,深知这件事追究不到赵富贵身上,只需要将宅子的原主人揪出来即可,便是淡淡地询问道。
虽然他当下的顺天府衙的势大,而推官墨飞更是他这边的人,但当下正跟着黄仲达斗得火热之时,却不可轻易地落下把柄。
“报了!”赵六很肯定地点头道。
“你在前面引路吧!”
林然深思片刻,当即淡淡地吩咐道。
命案,这并不是林然所负责的事,自然应该由顺天府尹黄仲文处置。只是他作为顺天府丞,同样具备一定的监督之权,自然有权到那里查看一下案情。
马车到了崇文门大街中段,接着拐进思诚坊,直接到一个胡同最里面的一座宅子前。
城西捕厅的赵龙已经到场,正在这里保护着现场。
赵富贵的额头渗着汗珠子,旁边还有工程队的人员。看着林然的马车到来,他那张胖脸当即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快步地迎了上来。
“这件事不会牵扯到你头上,你尽可放心!”林然看着赵富贵如此的紧张,便是直接给他吃下定心丸道。
赵富贵悬着的心终于入下,用袖口抹着额头的汗水道:“林大人,若非有你,我这次当真是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昔日我就是有个生意伙伴遇上这种事,结果被搞得砍了头!”
在生死面前,却不是谁都能够保持镇定。
林然知道赵富贵是报官有一阵才通知于他的,抬头便看到墨飞从里面走出来。
“下官见过府丞大人!”墨飞是顺天府衙的推官,这刚刚检查完毕尸体,得知林然到这里后,亦是急急地迎出来施礼道。
林然微微点头,直接询问道:“墨推官,验过尸体了吗?死者究竟死多久了?”
“下官刚刚检查过尸体,死者至少死了三日以上,但具体的死亡时间还得由仵作做进一步的判断。”墨飞认真地答道。
赵富贵的眼睛当即一亮,显得欣喜地说道:“林大人,我是前天才买下这座宅子,那是不是证明这个命案跟我没关了?”
墨飞自然是聪明人,看着赵富贵的举止,自然明白这个员外跟林然有些交情。
林然倒不藏着,对着墨飞直接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弟赵东城的父亲,这个宅子现在的主人便是他,尸体便是他的仆人发现的!”
“赵员外,你是从谁手里买的宅子?”墨飞深知这事跟赵富贵无关,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赵富贵顿时是愣住了,倒是旁边的赵六急忙答道:“启禀大人,卖给我们宅子的人叫田亮,他是春风酒楼的掌柜!”
“赵捕头,快领人去将疑犯田亮带来!”墨飞深知这个原主人极为的关键,却不知道他是不是跑路了,当即沉声命令道。
春风酒楼就在朝阳门一带,跟这宅子同属思诚坊。
那个叫田亮的掌柜五十岁左右,脸庞削瘦,留着八字胡,生得很精明的样子。他并没有跑路,被赵龙押到了林然和墨飞面前。
在得知事情的始末后,他当即哭着喊冤道:“小的冤枉啊!这个宅子我已经租给别人了,只是小的看着最近的宅子行情一路走高,所以想让他们搬走,好将这个宅子趁着高价卖出去。前天我的小二看着他们在搬家,所以我就将宅子挂到了牙行,但哪知道他们杀了人呀!”
“谁租住你们的房子了?”墨推官看着他不像是说谎,当即追问道。
“写的是严木!”田亮稍微回忆,当即便是答道。
“当真是严木?”墨推官的眼睛闪过一抹惊讶,旋即极是认真地求证道。
“是的!”田亮很肯定地点头。
林然听到这一个答案,眉头微微地蹙起。心知这个事情变得很棘手,极可能又要牵扯到严府,更准确是要牵扯到严嵩的孙子严鸿。
“黄府尹到!”
正是权衡着如何处理之时,黄仲达的仪仗队刚好出现在胡同口,林然询声望过去,脸上却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962章 林府丞之乐(月票加更)
仪杖队到达门前,官轿平稳地落下。
黄仲达身穿着正三品的官服,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侍随行的师爷揪开轿子,他才轻轻地抬腿迈出去,从轿子中威风凛凛地钻了出来。
这为官多年,特别是担任顺天府尹后,他极是注重自己的“官相”。正是因为他的这副好官相,才让他比其他平级官员显得更出众,从而官路亦更顺畅。
“见过府尹大人!”
林然和墨飞一并上前,显得恭敬地行礼道。
黄仲达微微点头,习惯性地抚摸花白的胡须,但定睛瞧到林然竟然在这里,微微地感到意外地道:“林府丞,你怎么在这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特别是林然在那一次风波所呈露出来的谋算。他早已经放下了最初的轻视,对着这个在顺天府衙有能力跟他相抗衡的顺天府丞,当下更多的是警惕和忌惮。
亦是如此,在看到林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喜出望外,而是警惕这个小子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下官刚从贡院那边回来,听到这里发生了一起人命案,所以顺路过来瞧瞧!这不刚刚到这里,大人你便来了!”林然仿佛事不关己般,显得理由充分地解释道。
黄仲达知道这小子今天确实到了顺天贡院那里坐镇,事发的地点确实又靠近崇文门大街,便没有怀疑林然的说辞,稍微跟林然敷衍了两句,便端着架子对墨推官淡淡地询问道:“案件怎么样了?”
“启禀府尹大人,赵员外前天买下这座宅子,只是今天在翻修的时候,发现井底有一具沉尸!仵作查验尸体证实死者死于四天之前,而下官找来原来宅子的主人田亮,不过据嫌犯人口述,他事前是将这座宅子租予他人居住,而租客在前些天便已经匆匆搬走了!”墨推官简单地介绍案情,却没有透露那位所谓租客的信息,并指着跪在地上的田亮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仲达发现案情并不复杂,显得官威十足地望向了嫌犯田亮。
田亮深知这位顺丞才是话事人,当即变本加厉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小的说得千真万确!这间宅子确确实实是租给了他人,其实宅子还有半年的租期,只是最近京城宅子的行情涨得厉害,我才想着将宅子收回来卖掉!看着他们都搬走了,这才匆匆卖给了赵员外,就算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小的亦不敢杀人啊!”
“本官自有公断!”黄仲达鄙夷地望着跪着的田亮,当即板着脸淡淡地说道。
实质上,他已经相信这位田亮的说辞。这世上谁都不傻,不会将人杀了,连毁尸灭迹地不懂,便急匆匆地将宅子卖掉。
这起案件显然并不复杂,定然是那一位租客所为,只需要将那位租客揪出来即可结案。
黄仲达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便对着墨飞进行询问道:“那位租客呢?”
“启禀府尹大人,下官正在追查,相信很快便有眉目了!”墨飞显得乐观地回答,而林然主动请缨道:“府尹大人,不若将缉拿凶手之事交给下官,下官定然不负重望。”
黄仲达原来还想要问得更具体一些,但听着林然竟想要“抢功”,心里却是冷冷一笑,显得合情合意地拒绝道:“林府丞,当下正是春闱期间,一切当以京城的治安为重!你现在不可分心,一切还是要以保障春闱顺利进行为要,追查之事还是交由墨推官吧!”
很是合情合理的借口,已然是将林然拒于案件之外。
“是!”林然轻叹一口气,显得沮丧地答道。
正是这时,捕头张龙匆匆地从宅子里走出来,恭敬地拱手汇报道:“启禀府尹大人、府丞大人,里面另有发现!”
林然并不吭声,自然不会跟黄仲达争这个主导权,而黄仲达傲然地负手而立,板着脸询问道:“里面发现什么了?”
“我们兄弟刚刚在后院中,发现那块新土有些异常,结果从地里挖出了一具死尸!”张龙老实地汇报道。
黄仲达听到这话,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如果仅仅只是在水井发现一具死尸,还能推说是死于意外,但两具死尸,且新发现的这一具还是从新土中掘出的,无疑证明这定然是一起凶杀案了。
“走,我们进去看看!”
黄仲达淡淡地说着,便是迈步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林然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不打算进行凑这个热闹的样子。
黄仲达早已经将林然视为眼中钉,发现他没有跟进来,便是回头戏谑地道:“林大人,你莫非还怕死尸不成?”
“敢不从命!”林然显得无奈地应道。
两具死者都相距不远,或许是浸泡于水中,且这阵子的气温比较低,加上女尸身上没有刀伤,尸体保存得很写好,而这具女尸显得颇有姿色的模样。
跟着那具尸首完好的漂亮女尸相比,这埋于后院的男尸却显得血淋淋,生前定然是遭到一顿毒打,然后才被杀害的。
“禽兽!当真是可恶、可恨,本官定将此人绳之以法!”黄仲达瞟了一眼那具男尸后,顿时充满正义地对凶手进行遣责道。
林然显得怕尸体般,跟尸体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这时上前恭维道:“黄府尹能如此为受害者抱不平,这两名死者恐怕亦死得瞑目了,大人当真是铁面无私啊!”
“林府台,过誉了!”黄仲达听着林然如此的抬举,心里头当即涌起了一股畅快劲,突然发现这小子倒不是那般的面目可憎了。
查看尸体之后,三人又离开了宅子。
在临上轿前,黄仲达又对着墨飞进行叮嘱道:“墨推官,你务必尽快将那位租客缉拿归案!”
林然当即提议道:“下官以为,此案当双管齐下!一方面,追查那名租客的下落,切不可让他跑了;一方面,则查清受害人的身份,从而更能够锁定凶手的去向!”
黄仲达轻捋着花白的胡须,发现这小子今天挺上道,加之这个提议很是适当,便是轻轻地点头,对着墨推官吩咐道:“就按林府丞的意思办!”
“是!”墨推官领命道。
黄仲达有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人命案,但当下发现案情并不复杂,心里却是涌起淡淡的兴奋。钻入轿中,便是打道回府。
林然看着黄仲达摆着仪伏队远去,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
站在旁边的墨推官轻叹一声,显得并不乐观说道:“恐怕袁鸿会推得一干二净!”
林然微微一愣,却是无奈地摇头。虽然墨飞是跟他一伙,但这人却是过于刚正,跟虎妞的性子一般,只知道惩奸除恶之乐,却不知道能让黄仲正麻烦上身更是可喜。
第963章 信息量好大
二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寒意十足的春雨在傍晚时分浇洒在北京城中。
小时雍坊的严府内,坐落于东北角的一座院落的正厅中,几个舞姬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那一件薄薄的轻纱无法掩盖住多姿的身材。
一个年近四十岁的俊郎男子端坐于案前,案上摆着菜肴、果品和美酒,他手持着一个精美的瓷杯,正在这里自斟自饮。
却不知道是酒力不济,还是喝了不少的酒水,那张显得英俊的国字脸浮起红晕,那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睛多了一些血丝,整个人呈现了几分醉态。
站在旁边侍候的两名妙龄婢女惊若寒蝉,谁都知晓大公子这些天极是暴躁,却不仅对她们这帮下人,连同那几位侍妾都会动则狂揍。
啊……
厅中的几个舞姬突然惊呼一声,却见一个酒壶砸碎在脚下,几片沾着酒水的瓷片飞向了她们,一个舞姬的脚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严鸿打了一个酒嗝,宛如一个清醒过来的狮子般,朝着那几个舞姬和乐师吼道:“晃得我眼晕,都给老子滚下去!”
几个舞姬顾不得地上的碎渣子,急急地退了出去,生怕迟一步会遭到凌厉的惩罚。
却是这时,一个家丁匆匆推门进来。
他的脸色显得很紧张的模样,只是看着两个美婢站在旁边,忍着一吐为快的冲动,显得认真地轻声道:“公子,出大事了!”
严鸿看着他不像是无的放矢的样子,便是将手一挥,待到二名婢女退出去后,他直接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最好是要紧的事,不然你自己下去领罚吧!”
这个家丁被吓得腿一软,当即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事情亦是凑巧,他恰好到朝阳门那边办事,结果得知事情已经是“东窗事发”,那座宅子的两具尸体被翻了出来。
“此事当真?”
严鸿正是那座宅子的真正租客,前些时日没少往那边跑。只是出了那件事后,他才老实地呆在家里,而那件事宛如一根刺令他浑身不自在。
但万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般巧的事情。
他秘密用来金屋藏娇的宅子,明明还是半年的租期,结果才空置几天,便被原主人给卖了。新买主偏偏还进行翻新,从而将那两具尸体找了出来。
“此事千真万确!小的纵使有一万个胆,亦不怕欺骗公子您啊!”家丁有着邀功的心思,显得很肯定地点头应道。
“严木呢?”严鸿是一个智慧之人,当即想到严木是一个极关键的人物。
不管是将严木藏起来,还是直接进行灭口,都是最好的解决手段。只要将线索斩断,凭着严府的地位,量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亦不敢拿他怎么办。
“小的刚回来的时候,听说严管事出去喝酒了!”家丁认真地回禀道。
“快!让所有人出动,务必将他找回来!”严鸿深知这人的关键,当即下达指令道。
这一场雨已经停歇,而夜幕降临在北京城中。
严木喝了些小酒,正乐悠悠地从一间青楼走了出来,还不忘朝着相送的相对挥手道别,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凭着他的小精明,这些年捞了不少的银子。只是他却没有将银子攒起来置宅子或买小妾,而是拿来这烟花之地进行挥霍,扑在这个温柔乡中。
“将他拿下!”几个人影蹲守在胡同口,看着他出现,为首的青年汉子大喝一声道。
严木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侍看清这帮竟然是官府中人,当即不屑地自报家门道:“你们敢!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家公子乃当朝首辅的长孙严鸿是也!”
“少废话,抓的就是你!”捕头王汉冷哼一声,却是板着脸道。
严木本以为这些捕快要跪地求饶,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胆敢缉拿于他,不过他的眼睛当即一喜,却见严府的一大帮人朝着这里而来。
顺天府衙,后宅。
黄仲达吃过小酒,心情显得很是不错。却是因为潇湘楼的相好给他送来了书信儿,想要他过去一叙,那一句“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让他浑身舒软。
不过他并不是不晓轻重的人,不说今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年,当下顺天府衙来了一只虎崽仔,他如何能够授人以柄?
只是想着今天林然的态度,想着那小子连尸体都不敢多瞧一眼,发现似乎是高估了对方,这小子实则不过如此而已。
“墨推官求见?让他进来吧!”
黄仲达刚刚回到签押房准备处理公务,听到衙役进行汇报,便是轻轻地抬手道。虽然深知墨飞是那小子的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墨飞还是有几分能耐,是一位很称职的推官。
身穿着六品官服的墨飞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朝着坐在案前的黄仲达施礼道:“府尹大人,那位租客已经缉拿归案,请大人发落!”
黄仲达听到人犯落网,眼睛当即微微一亮。虽然知道这起命案并不复杂,但能如此快捷地将凶手缉拿归案,无疑给他的政绩添上出彩的一笔。
“好!将人犯押至二堂,本府要连夜提审!”黄仲达想在一天之内便结案,当即决定连夜提审,表现出他这位顺天知府伸张正义和勤勉的一面。
却是这时,师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嘴里直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黄仲达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这个总喜欢小题大做的师爷早生不满,但还是强压下火气,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本府尹现在就要提审犯人,将那位恶徒绳之以法,以正法典!”
“这……万万不可啊!”师爷脸色显得一阵苍白,当即进行阻拦道。
黄仲达显得更加的不满,直接进行教训道:“何师爷,这有何不可?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位租客是严木,他是严府长孙严鸿的亲信!”何师爷急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很是认真地说道。
严木?严鸿的亲信?
黄仲达听到这个身价,嘴巴微微地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地伫立在那里,突然间觉得这个信息量好大。
第964章 黄府尹的咆哮
黄仲达听到租客的身份,自然不会傻傻地认为严木就是真凶。结合着租下那座宅子的租金,以及那具打扮漂亮的女尸,这是一个仆人能够拥有的吗?
真相不言而喻,真正租赁宅子的人是严木的主子严鸿,当今首辅严嵩的长孙。除此之外,他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隐隐有一只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那位租客是严木,你怎么不早说!”黄仲达的脑袋一片混乱,直接将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对着墨推官厉声质问道。
在调查袁州案件中,其中便提及到严木这个人,正是严家大公子严鸿的亲信。如果他事先知道租客是这个名字,他必定先进行核查,而不会冒冒失失地下令抓人。
只是如此重要的租客名字,墨推官今天竟然闭口不提,让他由始至终都以为仅是一起简单的案件,甚至还想要秉公处置凶犯。
这本是一起进退自如的案件,甚至能够以此换得更多的东西,但此刻却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下官以为租客是谁并不重要!还请府尹大人秉公断案,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将凶徒绳之以法!”墨推官脸不改色,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不重要?你想让本官审严阁老的长孙……的仆人,你说不重要?”黄仲达的脸色浮现了罕见的怒容,亦是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正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下严嵩还身居首辅之位,朝堂上下遍布着严党中人,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顺天府尹要动严家人,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是在为那个小子腾位置。
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般,黄仲达又是愤怒地指责道:“我知道了!你跟林然事先是知道的,你们今天故意误导本官,其实是在给本官下套!”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当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回忆先前的种种,总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林然今天异常的恭敬,墨推官有意隐去租客的信息,却是让他一脚踩到了大麻烦。
“严本这名字太过普通,下官亦不知道这位便是严鸿的仆人严木。不过依本官之见,纵使严木是严家的仆人,理应按律法办!”墨飞进行推脱,然后显得正义凛然地发表观点道。
黄仲达当即被气得牙齿“咯吱”作响,这货不仅推得一干二净,竟然还想要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却是恨不得生啖了这个人以及背后的那个小子。
“请大人即刻提审严木!”墨飞似乎是不嫌事大般,当即又是提议道。
黄仲达的愤怒值当即爆表,再也不顾作为顺天府尹的风度,指着大门方向显得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滚!给老子滚!”
当下提审严木的话,万一严木在公堂一口咬向严鸿,说那个宅子是他替严鸿租的,那这一件事真的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身上是打着徐党的铬印不假,但徐阶对自己的弟子都能见死不见,他不过是徐党的一个边缘人,徐阶又怎么会出手救他呢?
到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叫那小子是“林算子”,这小子实在是太阴险了。
正所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不管他如何处理这件事,必定都要给人落下把柄,他这个顺天府尹的宝座已然变得岌岌可危。
墨推官看着黄仲达确实没有勇气惩办严鸿,便是失望地转身离开。
只是他刚走,得知消息的陈通判就急急地赶过来了。
对于陈通判而言,事情确实是太条了。向来精明的黄府尹,竟然亦会有如此犯诨的时候,竟然胆敢拿严鸿开刀,这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府尹大人,你怎么能动严府呢?且不说,这样扳不倒严嵩,徐阁老恐怕亦不会出手救你!”陈通判进来后,当即微微抱怨地道。
却不怪他如此的紧张,他跟黄仲达的命运已然是联系在一起。若是黄仲达真的倒下了,新上台的林然哪里还会饶得他,今后的日子他必将是万劫不复。
黄仲达很想说这次是给那小子给阴了,他根本不知道案件会牵扯到严府,但面子使然,却是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打算动严府,这是一个误会,我会尽力化解这个误会!”
他可没有这么强的正义感,在大明朝能够熬上他这种位置上,恐怕亦不会有谁为了两条无关重要的人命,而赌上自己美好的前程。
“误会?府尹大人,那现在要怎样做?”陈通判狐疑地望着黄仲达,当即进行追问道。
黄仲达心里早有了主意,抬头望着屋檐,显得无比坚决地吐了一个字道:“拖”。
在官场之中,很多事情就是靠“拖”字来解决的。哪怕当年的大礼仪之争,圣上正是靠这一个“拖”字,这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当下这起案件,自然是审不得。现在还能将嫌疑锁定在严木身上,而若进行审理的话,如果矛头指向严鸿,那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只是想要卖严府一个面子,将严木直接放回去的话,这样恐怕亦不行。当下证据都指向严木,严木是最大的嫌疑人,人还被抓回了大牢,哪里还能轻易将严木放掉的道理。
正是如此,对于这一件棘手的案件,他决定采用一个“拖”字诀。拖着不对严木进行审理,但同样不会释放严木,让到严府那边将屁股擦干净。
要是刑部那边敢过问这起案件,那他就直接推给刑部,让刑部来处理这种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对这起案件进行审理。
主意打定之后,虽然他心里隐隐还是感到一些不安,觉得那小子要比想象中阴险,但无疑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跟他所预料的差不了太多,严府的说客很快便到来了,正是身居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董威,严党的一名重要干将。
虽然二人是同品阶,但对方身处于六部衙门,且还是拥有监察百官之权的监察院,自然是要以对方的身份要更高。
第965章 黄府尹要上岸
黄仲达亲自出门相迎,将董威引到了客厅,并让仆人送来了上等的铁观音。他跟董威虽然有过共事的经历,但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董威现任察院右副都御史,算得上是都察院的第四把手,在都察院有着极深的影响力,喝过一口香茗,便是进行试探道:“本官听闻,黄府尹将严公子的仆人缉拿了,不知所为何事呢?”
仿佛这仅是随口一问,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望向黄仲达。
黄仲达自然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没有点破地答道:“严大人,实在是这个严木胆大包天!今天有人前来报案,说在新买的宅子中发现了尸体,而经过本官的调查,租下这宅子的租客正是这个严木!虽然不能以此断定这事是严木所为,但其嫌疑最大。本府尹事先并不知晓租住这宅子的人是严木,亦是多得墨推官专于公务,不仅查出了租客是严木,而且还将他抓了回来。”
董威手持着茶盖轻泼着热茶,目光落在了黄仲达身上,已经看出这人不是有意针对严家。当然,他亦不可能仅凭黄仲达的几句话,便会放下戒备。
董威轻呷了一口茶,继续进行试探道:“黄府尹,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严木呢?”
“当下是会试期间,而顺天府衙的第一要务还是要保障会试顺利进行,这个案件恐怕要在会试结束后再提审了!”黄仲达显得真切地说道。
董威端着茶盏,认真地问着黄仲达道:“黄府尹此话当真?”
有着七八天的时间,无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了。他之所以着急地赶过来,正是要给黄仲达施予压力,让他推迟提审严木,从而帮着严府赢得时间。
“如有违背,天厌之!”黄仲达许下誓言道。
董威很满意黄仲达的表态,深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只要不是徐阶在背后支持黄仲达,借着这个案件对严鸿下狠手,那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二人聊了一会,便相约下次再叙。
董威是坐在马车而来,在离开顺天府衙后,当即便赶回了严府。
严世蕃在等着消息,而旁边正坐着严鸿。严鸿在得知严木被抓之后,却是只能求助于父亲,让父亲帮着他擦屁股。
董威到了堂中,面对严世蕃显得很是恭敬,当即将交流的结果进行了汇报。
严世蕃的脸色微缓,却是淡淡地说道:“那就牺牲严木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想要推得一干二净,恐怕还真的不太可能了。但让严木去担责,无疑还能堵住各方面的嘴。
严鸿却是一急,但发现严世蕃朝着他睥来,当即像是霜打的茄子。终究而言,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在外面是风光无限,但在家里的处境却很尴尬。
二月的北京城,清晨总会被白雾缭绕,从天空鸟瞰,仿佛是一个仙境般。
卯时三刻,顺天府衙二堂。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黄仲达跟以往般来到堂上,他是一个很注重官容的人,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威风凛凛的样子。
雷推官清点人数,然后又当堂向黄仲达进行汇报。
尽管顺天府衙已经出现了两座山头,但黄仲达终究是顺天府尹,是顺天府名义上的首官,故而黄仲达显得很是底气的样子。
黄仲达微微点头,便是对着堂下的属官道:“若是无事的话,大家都散去吧!”
树欲静,风不止。
黄仲达自然想要平静无波,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话刚落,李推官便站出来道:“下官听说昨晚抓到了昨日血案的疑犯,却不知道府尹大人什么时候进行提理呢?”
来了!
黄仲达的注意力却不在李推官身上,而是扭头望向端坐在堂中的林然。事情的始作甬者正是这个小子,当下他想要拖着,这小子哪里会让他如意。
只是他亦不是吃素的,心中早有托词地说道:“此案还有诸多的疑点,侍本府尹核查清楚后,择日再开堂审理!”
“府尹大人,不知还有哪些疑点?”李通判进行追问道。
黄仲达心里冷冷一笑,显得故弄玄虚地道:“这些疑点暂时还不可公开,而此案我已经交由陈通判跟进,李通判还是将精力放在其他事务上吧!”
“下官定不负府尹大人所托!”陈通判当即站出来,显得狗腿子般拱手道。
黄仲达看着李通判哑口无言,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瞟了一眼林然,便是朗声地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
“且慢!”
一直不吭声的林然却是突然开口,令到整个大堂的气氛当即一窒,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这位前途无量的府丞大人身上。
黄仲达心里早就充满着怨气,看着林然竟然不惜赤胳上阵,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府丞,莫不是以为本府尹如此处置不妥,要强加干涉不成?”
“府尹大人误会了,下官并不是为了昨日的血案,而是为了先前袁州李氏的案子!”林然迎着黄仲达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解释道。
黄仲达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得罪严府,便是继续采用拖字诀道:“那个案子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林府丞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林然轻轻地摇头,显得语出惊人地说道:“并非是下官着急,而是下官以为凭当下的证据,现在可以将袁鸿收监了!”
可以将袁鸿收监?这都是哪跟哪?
且不说,万万不能对袁鸿动手,这又哪冒出来的证据,哪里能够缉拿袁鸿呢?
黄仲达和陈通判都显得很是吃惊,不明白林然为何如此大放厥词,黄仲达认真地询问道:“林府丞,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吗?”
“本府丞从不开玩笑!”林然的目光接向黄仲达,显得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
咚咚咚……
却是这时,顺天府衙门口的鸣冤鼓骤然响起。
黄仲达听到这个鼓声,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在心房般,隐隐间觉得此事跟林然有关,便是扭头望向这个似乎有备而来的小子,却不知道他又要唱哪一出。
第966章 逼上梁山
咚咚咚……
顺天府衙的鸣冤鼓很大,比天下所有府衙的鸣冤鼓都要大。此时正在急促地响起来,而击鼓之人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那里卖力地用鼓槌敲打着鼓面。
守在这里的两名身材高大的衙役,一般时候都不会允许鸣冤者如此的放肆,更别说现在正是大老爷正在点卯的时刻。
只是今天,他们二人却显得没睡醒似的,对老太太的举动充耳不闻,站在那里显得是昏昏欲睡。
听到后面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他们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并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止这位老太太的“恶劣行径”。
一个典吏走了出来,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这两个失职的衙差,然后脸色显得不善地对老太太进行询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击鼓?”
“老身袁州李氏,今日要再状告袁鸿!”李老太太丢下鼓槌,递上状纸朗声地道。
典吏接过那份状纸,让着李老太太在这里侯着,便转身急步朝着二堂而去。
二堂的官员还没有散去,他们正在堂中交头接耳,显得是议论纷纷。看着书吏将状纸带了回来,他们都好奇地望向黄仲达,不知因何要击鸣冤鼓。
黄仲达伸手接过那份状纸,看着开头先是一愣,疑惑地瞧了林然一眼。林然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一般。
黄仲达又低头继续往下看状纸的内容,只是脸色越来越凝重,突然震惊地望向了林然,眼睛的瞳孔急促地收缩起来。
咦?
雷通判等人都是善于察颜观色的人,看着黄仲达脸上的异样反应,深知肯定是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黄府尹,发生什么事了?”林然似乎浑然不知的样子,显得明知故地询问道。
黄仲达微微平复了一下心境,但还是忍不住震惊,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昨日从井里捞出的那具女尸……真的是藩氏?”
雷通判等人听到这个问话,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目光纷纷落向了林然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谁才是真正租客这个问题上,究竟严木是凶手,还是幕后真凶是严鸿。但谁都没有想到,死者同样大有文章。
“不错!下官按着大人的指示,将死者的面容绘成画像,让快班的衙差张贴于城中,结果李老太太寻来,认得那具女尸便是她的孙媳妇藩氏。”林然微微点头,说出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
“什么?那具女尸就是藩氏?”
“这么说来,严鸿当真在袁州夺人妻?”
“呵呵……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夺妻了,而是杀人!”
……
雷通判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亦是震惊万分,然后纷纷交头接耳地进行激烈的讨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有震撼力了。
去年严嵩的结发妻子欧阳淑端去世,严鸿负责护送祖母的灵柩返乡并安葬。只是在这期间,看到李公子的妻子藩氏貌美如花,一时间便是动了心。
藩氏经常光顾严氏布行,致使严鸿前去调戏。却不知道怎么的,藩氏跟严鸿竟然就好上了,二人甚至不避讳地缠到一起。
事情到了这里,通常要么是藩氏跟李公子和离,要么就是严鸿抛弃王氏。只是因守制,严鸿却无法纳藩氏为妾,且王公子似乎没有休妻的念头。
按着李老太太所述,严鸿为了得到她的孙媳妇藩氏,指使袁州府衙缉拿她的孙子下狱,并嫁祸于她孙子是某起命案的凶手。
她这次万里迢迢赴京,正是要讨一个公道。
先前黄仲达以李老太太的一面之词,而不打算接下这一起案件,后来还是林然的执意要求下,他才选择受理这起案件。
只是时至今日,黄仲达都以证据不充分,没有选择将严鸿缉拿回来,更没有推进这个案件的侦查,甚至他本人都快忘了这个案件。
人算不如天算,昨天那具漂亮的女尸竟然是“被严鸿拐走的”藩氏,案情到了这里,无疑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先前还可以说都是李太太的一面之词,可以借着核实李老太太的话进行拖延。但当下藩氏死于京城,且还死在严鸿家奴所租的宅子之中,严鸿无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这起案件不仅关系到王公子是否蒙受不白之冤,还关系到藩氏的死亡真相,现在确实是应该将严鸿缉拿回来审问了。
“府尹大人,请即刻将严鸿缉拿归案,并奏请刑部对李公子的案件进行重审!”墨推官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显得义正辞严地提议道。
雷通判等官员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一并上前请求道:“请府尹大人即刻将严鸿缉拿归案,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除了有数的几个官员没有表态,这绝大部分的官员都选择站在林然这一边,要求黄仲达将严鸿抓回来进行审理。
这……
黄仲达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顺天府衙哪里还是他黄仲达的“一言堂”,当下他分明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不由得又望向了身穿绯红官服的林然。
他终于明白那小子为何被称为“林算子”了,在隐瞒租客严木的同时,还将死者藩氏的身份亦是隐瞒住了,亏他还傻傻地答应画像来寻找死者的身份。
实质上,他倒是冤枉了林然。
虽然林然当时是有所怀疑,但却无法断定那具女尸就是藩氏。亦是由李老太太认尸后,他才确定那具女尸的身份,从而决定在今天点卯之时,给黄仲达一个小小的“惊喜”。
“府尹大人,我记得昨日您跟下官说过,一定要将杀害藩氏的凶徒绳之以法、以正法典,为何今日突然忘了?”林然看着黄仲达的眼睛飘忽,当即进行质问道。
当下已经确定女尸的身份后,先前一直被拖着的袁州案无疑是取得了新的突破,证明严鸿确实存在强掳藩氏的重大嫌疑,自然没有理由放任严鸿不管。
砰!
黄府仲面对着林然及诸位属官的步步紧逼,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扑通在地,便是昏了过去。这要他下令抓严鸿,分明是要他自毁前程,但他能不抓吗?
第967章 忧虑
顺天府衙,后宅。
黄仲达从床上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床顶,整个人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几岁般。向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这时显得很散乱,而他已经不再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纵横官场近二十年,自认已经修炼得如火纯青,但到头来竟然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
这一位头顶光环的新府丞到来之时,他只当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以为很轻松地踢出顺天府衙。但事实上,这却是他人生悲剧的开始。
由他所掌控的顺天府势力迅速瓦解,致使他这位顺天府尹不再一言九鼎,在上次的争斗更是被逼向林然低头,当下又掉进了这一个大坑里面。
现如今,他的处境可谓是进退两难。
进则,开罪于严府,极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退则,背负一个“失职”的恶名,而今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年,这个污点足可以让他被贬谪或丢官。
辛辛苦苦熬到这一个位置,原本还有更上一层的机会,但仅是一个多月的时候,所有都成为了泡影,他从天堂坠到了地狱。
“东翁,你醒了啊!”何师爷就守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突然看到黄仲达睁开了眼睛,显得很是欣喜地惊喜道。
黄仲达已然是清醒过来,回到了残忍的现实之中,先是轻叹一声,然后认真地询问道:“本官昏倒后,他有什么动作?”
经过这一遭,他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位天纵奇才。仅是随手而为的布局,就已经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还有什么理由轻视于对方呢?
如果在以前,有人说林然必然入阁拜相,他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但如今,有人说林然不能入阁拜相,他才觉得是一个笑话。
“东翁晕倒后,林府丞亲自将你送了回来,还告诫大家别将事情传出去!”何师爷倒知晓这个“他”是谁,便是老实地回答道。
黄仲达不知林然是出于什么考虑,为何会选择维护他的尊严,但心中还是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感激,却是情绪低落地询问道:“先生,你以为当下该怎么办?”
“东翁,这个案件咱们还得先拖着,起码得给严府那边一些时间,让严府自己想办法进行脱身!”师爷稍作思索,当即给出建议道。
黄仲达的脸上露出苦涩之色,悠悠地说道:“不说林然他们会不会给本官时间,若是本官这般强拖着的话,这个位置恐怕很难保住了!”
当下的案情已经指向了严鸿,严鸿不仅事涉对王公子进行栽赃嫁祸,还是思诚坊血案的最大嫌疑人,焉有不将他抓回来的道理?
他如此拖着不缉拿严鸿,却难免要落下口舌,那些政敌和言官又焉能会轻易放过他,而他又凭什么继续呆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舍其重!”师爷沉默片刻,显得认真地劝道。
黄仲达将眼睛缓缓地合上,深知不仅很难再谋求上进,连保住当下的位置都是一种奢望,轻轻地颌首,但却是恨恨地说道:“本官就算要倒下,那亦不会让那小子好过!”
原本前途无量的顺天府尹就此蒙上阴影,若说没有一点怨气是不可能的,而黄仲达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胸中的怨气,他都能给林然还予颜色。
顺天贡院,玄字巷号舍内。
王弘海在号舍里又睡了一觉,从睡梦中慢慢地清醒过来,睁看眼睛便看到蔚蓝的天空。今天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几只春燕翱翔在蓝天上,对面青砖墙上的一株小草伸出了嫩叶,一切都显得这般的美好。
跟着以往一般,他起床之后,先是将被子整理并放置一边,接着将前面的号板放到上面,从而这“床”便变成了“桌”。
到巷道的大水缸中取水,洗漱完毕之后,他用火盆烤了一些肉干和果脯,这是联合商团给他们提供的上品。虽然味道说不上多好,但跟着其他的考生相比,却是要好上一大截。
除此之外,他又掏出了一根人参咬了一口,顿时有一种能量的补充。这是联合商团私底下赠予他的,其他的广东考生似乎都有,但都没有他的人参这么好。
吃过早饭后,试题便被发了下来,今天是会试的第二场。
跟着乡试有所不同,会试的换场是不允许他们这帮考生离开贡院,故而他们昨天交卷后,仍然要留在这贡院过夜。他们要连考三场,要在这个号舍呆上九天八夜。
这种日子无疑是一种折磨,但却是他们想要夺取进士功名,必然要经历的一种折磨。而他来自于大风肆虐和酷暑难熬的琼州,性子中有一种韧性。
“拼十年寒窗挑灯苦读不畏难,携双亲期盼背水勇战定夺魁!”
王弘海将纸笔墨砚依次摆好,砚是广东肇庆产的端砚。在展开试题之前,他先是望向墙上的一行字,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恩师在临行前的叮嘱,他不仅记在心里,还将这句话誊写在墙上。而这番话仿佛有魔力般,让他在第一场考试中不感到紧张,甚至感觉到恩师就在身边默默地鼓励着他。
如果此次会试能取得好成绩,他认为有一大半功名,要归功于如此明灯般的恩师。
这一场考的是论、判、诏、诰之类的官场公文的规范写作,得益于他父亲及祖父的缘故,对这些内容很小就耳濡目染。
故而,只要他不显得过于紧张,这些题目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能够应对自如。
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就已经将全部试题做完。
他将试题小心地装回到牛皮袋中,抬头望着青砖墙上的湛蓝天空,脸上却是闪过一抹忧色。对于此次的成绩如何,他的心里仍然没有底。
他知道外面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成绩,一旦他在这次会试中考得不好的话,那些小人必然会立刻跳出来,借此来攻击他恩师。
第967章 创收计划
二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好月份,京城中多了一些忙碌的春燕。府丞署的屋檐上,两只春燕啄着新泥,正在那里筑起了一个新巢。
一个身穿着捕快服饰的女孩从外面进来,眯着包子脸站在屋檐下,瞧了一会那个新巢,突然急匆匆地走进府丞值房。
虎妞对燕巢格外的有兴趣,几乎天天都会过来瞅一眼燕巢的筑巢情况,以致最后演变成她来看燕窝顺带瞅一眼哥哥。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然正跟着李云虎商量着事情,瞧着虎妞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便是停止了说话,将目光落在这个身穿捕快服的野丫头身上。
自从上次献宝后,虎妞名正言顺地进入顺天府衙,并跟在雷州城和广州城一般,时常浩浩荡荡地领着捕快上街巡逻。
仅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城北的百姓就已经知道了虎妞的赫赫威名,一个极有正义感的府丞大人的妹妹。
令人无奈的是,这时代的人都喜欢将父子或家人当成一个整体,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子”,以为虎妞充满正义,他这个虎妞哥哥亦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是如此,他这位顺天府丞的声望因为虎妞的缘故,反倒是有所提升。
“哥,外面的燕巢快筑好了,你要不要瞧一瞧呀?”虎妞指着外面,满脸认真地脆声道。
李云虎对虎妞的观感很好,闻言抬眼望了门外一眼,只是年纪摆在这里,自然不打算出去凑这个童趣。
“燕巢有什么好瞧的,这吵吵闹闹的,改天我捅了它!”林然更不会凑这种童趣,显得无奈且带着恶意地说道。
虎妞的眼睛微瞪,万万没想到一片好意得到这个结果,旋即极为认真地告诫道:“哥,这燕巢不能捅的,燕巢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好东西。”
“这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你不能这么容易轻信别人的话!”林然自是不相信这个论断,显得无奈地反过来告诫道。
虎妞的眉头紧蹙,显得据理力争地道:“哎呀!怎么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我们家里就没燕巢,咱家饭都吃不饱。后来我们家里盖了新房子,马上就来了燕子筑巢,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说到最后,虎妞那张粉雕玉琢写满了认真,露出标志性的“不骗你”表情。
林然看着她说得认真,甚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隐隐流露着紧张,便是退一步道:“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们家厉不厉害,主要还是看我们兄妹,而不是一个燕巢。”
“我们当然要努力了,但燕巢能给我们带来好运,这燕巢肯定不能捅……这事是妈妈说的。”虎妞坚持己见,并盖棺定论地强调道。
李云虎笑道:“林大人,咱们广东确实有此说法,这春燕筑巢确实能带来好运!”
“哥,你听到没有,李员外都这么说,这燕巢是不能捅的!”虎妞得到援助,当即更是底气十足地告诫道。
“行了,行了,不捅便是!”林然倒不是真要捅这个燕巢,他才不会无奈地做这种事,只是图一时嘴爽罢了。
虎妞的眼睛眯了一下,却是保留着几分怀疑,显得警惕地盯着林然。
林然却不理会这个野丫头,转而对着李云虎道:“李员外,那《顺天日报》之事,就有劳你了。”
为了解决顺天府捕厅的财政问题,能够招聘更多的快班衙役,林然决定推出《顺天日报》进行创收。
《顺天日报》有别于《谈古论今》,它跟后世的报纸相似,主要刊登最新的资讯。所面对的人群以低层读书人为主,甚至是普通的老百姓。
为了能够让这份报纸一炮而红,林然近些时日搜罗了不少素材,更是精心炮制很多重磅的内容。
只是林然从来不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一套,想要《顺天日报》能够迅速打开京城的市场,既要足够的噱头又要完善的销售渠道。
亦好在,他有过去创办《谈古论今》的经验,又拥有着这方面的资源,故而做起事情要更显得得心应手。
别的暂且不提,单是印刷器材这一块,就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由于成本的原因,很多作坊还采用制板印刷技术,纵容是采用最先进的活字印刷技术,亦是以木活字和泥活字。
木和泥不仅使用寿命短,其印刷的质量更是差强人意,阅读起来甚至要连蒙带猜,这极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
最好的材质自然是铜活字印刷技术,能够让读者减少很多的麻烦,有助于读者的好感度。不过这里却有一个难点,由于汉字由形演化而来,每个字都有着一个形态,致使需要动用几十万个铜模字。
另外,为了满足士太夫对书法的要求,甚至还要一个字准备几个字模,如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得准备二十一个“之”字。
一套简单版的铜活字印刷器材就要花费几万银两,却不是普通的作坊能承担得起,顺天府衙同样没有能力承担。
只是这些关于钱的难题,在林然面前,却是迎刃而解。当然不是自己置办,而是要借助《谈古论今》的生产作坊。
“林大人,尽可放心,在下必然全力办好这件事!”李云虎面对林然交过来的重担,连忙答应道。
《顺天日报》借着书雅斋推广,不说其中蕴藏的惊人利润,单是林然所交待的事,他就肯定竭尽所能。
林然当下不仅是顺天府丞,更是他们联合商团的灵魂人物。纵使在《顺天日报》上亏了,但能有益于林然的仕途,这都算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林然交待了一些细节问题后,亲自将李云虎送到值房门口。
《顺天日报》不仅关系能否扩招快班衙役,更涉及到他以后的政治资源,所以他实质很是重视这个事情。
“林大人,请留步!”李云虎对林然是打心底的尊敬,在迈过门槛后,却不敢让林然多送一步,自认是消受不起,连忙情真意切地阻止道。
“李员外,慢走!”林然并没有选择继续相关,抬手微笑地说道。
李云虎施了礼,这才转身离开,打算回去布局《顺天日报》的宣传事宜。
林然目送着李云虎离开,正要转身回值房,但看着院子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乐了起来。
却见虎妞微微地弯着身子,正悄悄地将原本堆放在院中角落的竹杆通过一个窗子送走,远离这屋檐上的燕巢。
第969章 虎妞的善念
朝卯晚申,这是大明当下的官员出勤制度,而现今林然不再担任一府的掌印官,故而申时便会直接离开府衙返家。
顺天府衙在正北偏东的灵椿坊,位于城北的安定门附近一带,离林然所居住的日忠坊宅子并不算远。
林然有时坐马车,有时乘坐轿子,而有时干脆直接走着回去。虎妞是从来不乘坐轿子,到远的地方先直接选择坐马车,如果从顺天府衙回家就肯定走着回去
下衙的时候,虎妞恰好在府衙。她正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时而会认真地舔上一口,跟着阿丽坐在顺天府衙门前石狮子旁边聊着天,言语间似乎还在担忧着燕巢。
“走了!”
林然走出府衙门口,便是看到虎妞这个丫头。他发现这丫头肚子里根本藏不着话,特别跟阿丽更是什么都说,却是无奈地地远远招呼道。
虎妞正说得投入,还准备伸长舌头去舔一口冰糖葫芦,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回过头寻声望了过来,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脆脆地应了一声。
林然站在台阶上,看着虎妞从高台跃身跳下,接着朝他这边急匆匆而来,毅然是一个活力四射的野丫头,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虎妞这个野丫头谈不上机灵,特别在吃东西的时候,反应明显要慢半拍。只是她却比绝大多数人更有原则,一旦认准又会奋不顾身,且有着非比常人的胆魄。
“哥,我刚才在鼓楼那边抓了两个小偷,他们起初还想抵赖,但钱袋多少钱他们都不知道,而且张虎认出他们二人是城东的惯偷!”虎妞跑过来后,显得颇有成就感地说道。
“嗯,再接再厉,抓更多的小偷!”林然进行鼓励,只是看着虎妞显得蠢蠢欲动,便是睥了一眼直接打消她的歪念道:“这个月你都必须呆在城北,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特别是城南那边。”
对于这个野丫头的闯祸能力,他算是早就有所领教。故而打进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将虎妞牢牢地看住,对她的行动进行了约束。
亦在好,虎妞这个丫头虽然野性十足,但对他这个哥哥还算尊重,他所说的话只有是有道理的,她一般都不会忤逆。
虎妞看着小心思被戳穿,当即撅起嘴巴,微微地进行抱怨道:“哎呀,城北这里的坏蛋都被我抓得差不多了,而且听说现在会试期间,那些小偷和坏蛋都跑到顺天贡院了。”
林然却是充耳不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开这个口,不能让这野丫头胡作非为。终究而言,北京城是大明的帝都,这里的关系户实在太多太多了。
虽然现在已经在顺天府衙立了足,只是他始终还不是顺天府尹,手上的资源很是有限,根本还不能让一些大人物忌惮。
虎妞虽然很想到处惩奸除恶,但深知哥哥亦是为她的安全考虑,看着哥哥不肯松口,显得没有任何的介怀,便又是主动聊起了哥哥的婚事。
在某些事上,虎妞显得比林然还要懂得多,却是一件件都跟着林然讲解着婚前的准备,以及结婚时的种种流程。
阿丽手持着一把刀,默默地跟在虎妞和林然的后面,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有时亦会倾听这对兄妹的谈话,但极少会插话,如同一个影子般。
夕阳只有几缕金光落在天空,整个北京城渐渐地染上了暮色,前面有丝丝的晚风吹来。
前面有个小坡,一个老汉正在卖力地拉着一车不值钱的土陶器。
车上的土陶器显得很重,而坡显得陡峭,只是生活的压力,令到拉车的老汉不敢松懈,如一头老牛般艰难地爬坡而上。
虎妞看到后,马上招呼阿丽和饭缸,快步上前帮着将车子推上去。
老汉已经是满头大汗,似乎随时都要力竭一般。当感受到后面传递的助力,令到他如释重负,很轻松地拉完了后半程。
老汉在坡上停下车来,匆匆用汗布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子,对着虎妞认真地表示感谢道:“刚刚好险,多谢这位小姐相助!以前都是我跟小儿子一起拉上这个坡的,只是他被调去服徭役修万寿宫了,而今天买主催得急,老汉这才破着头皮送货,却不想险些就要毁在这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是心有余悸,已然不敢去想象翻车的后果。
“没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虎妞如江湖儿女般,显得浑然不在意地挥挥衣袖地转身离开。
老汉欣慰地望着这个小女孩飘然离开,只是看到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然,却又是微微一愣,眼睛有诧异和不解。
林然发现虎妞一蹦一跳的,显得很开始的模样,便是无奈地询问道:“虎妞,你帮人推一下车子,又不是捡到宝贝,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哥,能帮到别人,我心里就很开心。”虎妞抬脸望着林然,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然轻叹了一口气,进行教导地说道:“你这是替别人活了啊?你没听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天下人负我,这是多好的至理誓言!”
“哥,这话是不对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曹操是一个大坏蛋,刘备才是一个好人!”虎妞进行纠正,并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教导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既白,人是很复杂的!”
“不管怎么复杂,我们都要做好人!”虎妞认可地点头,但很是坚定地说道。
林然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吭声。
同样是身处于权力的漩涡中,严嵩这位因厌恶官场而回乡休养十年的贤臣沦陷了,成为了一名被清流痛恨的大奸臣,而吴山为了心中的明君贤臣,却仍然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入阁机会。
如此看来,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官场的这个大染缸上,而是能不能如同虎妞般坚定而正直。
第970章 严世蕃的企图
离开府衙还显得很早,走回来的时间亦不算长,但回到胡同口却已经天黑了。
只不是管是贪玩的虎妞,还是比较宅的林然,却都没有什么任何的抱怨声。反倒随着临近自家宅子,他们二人都闻到了家里那种温馨的味道。
宽大的青砖巷道已经黑了下来,但最里面的宅子却是亮起了灯火,府门前的两盏大灯笼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仿佛灯塔般为着夜归人指明方向。
“我回来了!”
虎妞显得精力很充沛,朝着那扇敞开的大门突然迅速地冲了过去。
林然谈不上多累,但这一路走来,已经有些气喘了。抬头看着虎妞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纵使是想要成为野丫头,这没有过人的体能和精力,恐怕亦是无法胜任。
“林大人,你让我好等啊!”
待走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旁边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昏暗中传来。
咦?
林然询声望向,借着灯光打量着来人。原以为是哪一位当朝大佬,但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却穿着一套仆人的衣物,竟然是哪家的大管家。
“我是严府的管家严三,这是我家严世蕃少爷给你的请帖,让你今晚到府上一趟!”严三将一份装裱精美的帖子递过来,显得冷傲地说道。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严三作为严府的管家,地位自然显得超然。恐怕是看惯了太多卑躬屈膝的侍郎和地方总督、巡抚,毅然是没却一位小小的正四品顺天府丞放在眼里。
林然并没有恼羞成怒,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不动声色地接过那份精美的请帖。严三将帖子递给林然后,连招呼都不打,转身直接上车离开。
林然对着这傲慢的仆人,脸上浮起一抹苦笑,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胡同口。只是对于严世蕃邀请他的企图,一时却是拿捏不准。
严鸿的案子落在顺天府衙,一旦严鸿背负恶名,那严世蕃这位做父亲同样难逃其咎,甚至严嵩都要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
亦是如此,严世蕃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保证严鸿安然无事,不能让严鸿背负杀人和嫁祸于人的罪名,极有可能对他这位顺天府丞进行安抚。
当然,严世蕃上次索要联合作坊股份的事情还没有定案,亦有可能是要冲着这个事情而来。
“老爷,广东商会的杨员外、赵员外和黄员外在偏厅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刚刚进到家门,管家林金元迎上来进行汇报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很想即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一起在这里等他。不过有的时候,沉稳不仅是给对手看的,还得给自己人瞧。
“你让他们再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便出来见他们!”
林然沉吟片刻,并没有当即前往客厅进行会客,而是选择返回内宅换上一套居家衣物,对着管家林金元淡淡地吩咐道。
客厅,茶香袅袅。
杨春来等人看着林然进来,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般,心里显得安定了不少。特别看着林然显得沉稳的样子,让他们更感到踏实。
“让诸位久等了!”
林然在主人的位置坐下,显得温和地说道。
“是我们荒唐,叨扰林大人了!”
杨春来等人站起来一并摇头,显得歉意地说道。
林然让他们坐下后,显得不着紧的样子,握着茶盖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待到气氛差不多了,这才抬头平静地询问道:“诸位今夜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呢?”
杨大富早已经是憋不住,显得愤愤地说道:“林大人,严世蕃突然咬定就要四成,扬言少一分一厘都不行,让我们今晚就给他一个确切答复!”
自从上次严世蕃狮子大开口后,联合商团这边亦是派出人员跟严世蕃那边进行洽谈,严世蕃那边似乎有退让的意思。却不曾想,今天却突然画风大变,竟然咬着四成不放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杨春来落后于杨富田,却是咬牙切齿地表达着不满道。
林然轻呷了一口茶水,脸上露出苦笑地说道:“看来严世蕃刚刚给本官帖子,并不是要本官到严府喝酒,而是要本官去满足他的念欲啊!”
原以为严世蕃是要安抚一下他这位顺天府丞,让他不要将严鸿的案子闹大,甚至是对这个案子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一次,他显然又是猜错了。严世蕃似乎压根不将他这位顺天府丞放在眼里,却是非要让联合商团大出血,对联合作坊是势在必得。
最为重要的是,以着严世蕃如此贪婪的性子。若是知晓联合商团的真正家底,恐怕更会步步紧逼,甚至要将联合商团的家底据为己有。
“林大人,我们万万不能妥协啊!”杨大富看着林然保持着镇定,当即显得担忧地劝道。
林然仍然没有进行表态,而是扭头望向赵富贵认真地询问道:“赵员外,你怎么看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赵富贵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杀意十足地答道。
事关到联合商团的利益,甚至是生死存亡。哪怕向来喜欢息事宁人的赵富贵,心里亦是生起了斗志,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态度。
林然不知严世蕃是被徐阶的“卖孙女”迷惑了,还是当真看不清目前的形势,竟然还如此的四下树敌。按着历史的进程,随着万寿宫建成,徐阶算是全面超越严嵩,严嵩的位置变得岌岌可危。
只是当下的历史难免会改变,林然并不打算虚以委蛇,将联合商团的命运交给徐阶,当即下达决定地说道:“那就飞信给广东那边,让沈六爷他们做好准备,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甚至是一场恶战!”
“是!”黄大富等人大声地应许,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实质上,他们确实有底气如此。联合商团在广东的势力不仅渗透到官员中,而且还包括士绅和衙门的小官小吏,根本不可能凭着一位上官就能够拔除的。
以雷州的联合作坊为例,一旦雷州知府想要带着差役或雷州卫对联合作坊进行查封,且不说能不能调动差役和雷州卫,单是雷州百姓和联合作坊女职工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没他们。
不管是任何缘由,一旦会激起到民变,其头上的乌纱帽就难保了。
林然吹掉浮在茶水上的一根茶梗,突然又淡淡地说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你们先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配合一下李云虎的工作,咱们得给严世蕃一点颜色!”
明明都已经麻烦缠身,严世蕃却还打着联合作坊的主意,林然却不介意添上一把火。
第971章 顺天日报
二月初十,《谈古论今》新一期按时发行。
这份由翰林院修检厅出品的刊物,每期发行量都达到十万册之巨,已经成为当下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刊物。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刊物拥有着“造星”能力,令到天下的士子趋之若鹜。
跟着后世很多英语弱门生一般,一些学子并非才学不济,而是他们并不擅于死记硬背。在当下这个四书五经的时代,却偏偏要磨掉学子的才思敏捷,让他们投入这种呆板的圣人之学中。
纵使是他们才华横溢,纵使他们能灵活运用,纵使他们拥有真正的治国之策。但在科举上,却是屡屡遭受挫折。
徐渭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明明才华横溢,被后世冠予明朝三大才子,却迟迟没能在乡试中举。
只是随着《谈古论今》横空出世,这些憋屈的学子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很多有才华的士子逐渐崭露头角,甚至得到重用。
像科举不得志的江西刘永全,凭着《治洪策》被河道总督视为坐上宾,更是奏请朝廷重用于他。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经觉间,很多被埋没的士子得到了展露才华的机会,而随着他们的强势崛起,又反过来宣扬了《谈古论今》的权威性。
在这几年冒出来的才子,其文章都是先后见于《谈古论今》,然后才声名鹊起。若哪位以大才子自居,但其文章却不见于《谈古论今》,必定是遭致旁人的嗤笑。
现在正逢会试期间,又逢京察大年,天下士子和官员云集于京城。《谈古论今》新一期刚刚发行,当天就销售一空。
如此火爆的销售场面,除了天下士子的热捧外,还有本期的质量确实要高于往期。
本期最大的看点,并不在于时政篇,而是安排在后面的寓言《河中石兽》: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
话说,沧州南部有一座寺庙靠近河岸,佛寺的外门倒塌在河中,门前两只石兽一起沉入河中。过了十多年,寺僧们募集金钱重修寺庙,在河中寻找两只石兽,到底没能找到。寺僧们认为石兽顺流而下了,于是划着几只小船,拖着铁钯,向下游寻找了十多里,没找到它们的踪迹。
一位讲学家在寺庙里设馆教书,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你们这些人不能探求事物的道理,这石兽不是木片,怎么能被洪水带走呢?是石头的特点应该是又硬又重,河沙的特点是又松又轻,石兽埋没在沙里,越沉越深罢了。顺流而下寻找它们,不是很荒唐吗?”大家都很信服,认为这是正确的言论。
一位老河兵听说了之后,又笑着说:“凡是落入河中的石头,都应当在上游寻找它。因为石头的特点是又硬又重,河沙的特点是又松又轻,水不能冲走石头,但河水撞击石头返回的冲击力,一定会将石头底下迎着水流的地方冲刷成为坑洞,越冲越深,当坑洞延伸到石头底部的一半时,石头必定倾倒在坑洞里。照这样多次冲刷,石头又会多次向前翻转,不停地转动,石兽反而逆流而上了。到下游寻找石兽,本来就荒唐了;在原地寻找它们,不是更荒唐吗?”
寺僧们依照老河兵的话去做,果然在几米(里)外的上流找到了石兽。既然这样,那么天下的事,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的情况太多了,怎么能根据某个道理就主观判断呢?
……
寓言,自然是要于通过简单的故事寓法于教,从而达到宣教的目标。
在这则《河中石兽》中,通过寺僧、讲学家和老河兵的观点,宛如抽丝剥茧般揭露事实真相。
这个寓言一出,其他版块黯然失色,特别时政版是老生常谈的漕弊,并没有引起士子的反响。
“这才是真正的寓言,前几期都是些什么嘛!”
“这石头会往上走,是不是真的?”
“河道总督都说是真事,你说是真是假?”
……
没有争议,就不会有热点。正是在这种争执和不可思议中,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显得极是火爆,各大书行纷纷告罄。
只是所有的购买者都注意到一件怪事。凡是购买《谈古论今》,都会得到赠送一份《顺天日报》。
谁都不会拒绝免费的午餐,看到这份纸张轻柔、印刷精良的报纸,很多士子都选择带回家,且还会认真进行阅读。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都感到极有意思。虽然是褒贬不一,但这份名为《顺天日报》的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甚至成为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城西金城坊将军胡同有一石,其形如犬,疑为昔日将军府一忠犬所化。”
“城北北居贤坊柏林寺,院中百年槐木已枯数年,今有飞虹落入树中,枯木逢生,乃天地之吉兆也。”
“外城白纸坊宵春楼,有女姓苏名若若,其貌似苏小小,其才琴双绝,疑为转世者。”
……
在一些豆腐块中,充斥着大量的似是而非的讯息,且都是一些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的东西。只是你想要否认它,却又偏偏不能,因为所刊登的讯息能够查证一二。
这时代的人还是比较纯朴的,看过报纸后,很多人竟然选择前往将军胡同、柏林寺,甚至直接前往宵春楼一睹苏若若的风采。
特别是这位名不经传的苏若若,几乎就眨眼间挤身于名妓之列,好奇者如过江之鲫,纷纷想要一睹这位酷似苏小小的妓者。
除此之外,顺天日报还蹭了会试的热门,刊登了两京十三省的解元郎信息,让到普通人亦能够知晓一些厉害参考举人的情况。
不过,《顺天日报》最大的版面,却是用于刊登一本名为《射雕英雄传》的小说,其作者化名金庸。
第972章 慧眼识才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
……
《射雕英雄传》的开篇,跟着以往情节式的小说话本不同,跟那些靠着丑化恶人的说书人亦不同,这是真真切切地勾勒一个全新的武侠世界。
开篇并没有单刀直入,没有小丑亮相,亦没有哗众取宠,一切都显得朴实无华,但偏偏能够引人入胜。
再谈小说的取材,武侠无疑更有市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亦有投笔从戎的壮举,而天下很多的士子都有一个英雄梦。
随着壮阔大草原的描写,驰马狩猎的飞扬,令到读者陷入于弯弓射大雕的豪迈而无法自拔。
几乎仅仅是一个章节,就让人眼前一亮,深深地陷入这全新的武侠世界中,如同是久旱逢甘霖。
“怎么没有了?”
“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小说。”
“究竟是何人所作,此乃大才也!”
……
很多士子看后,毅然是对这名为《射雕英雄传》的小说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甚至成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在这个四书五经当道的时代,小说终究是小道。在很多士太夫眼里,却是难登大雅之堂,很多人对《射雕英雄传》充满着鄙视。
却不管是褒是贬,《顺天日报》如期推出,而《射雕英雄传》同样在继续连载。
《顺天日报》有别于《谈古论今》,它采用的是隔日发行模式,且仍然是免费发行,致使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知晓有这种新鲜事物的出现。
外界显得热热闹闹,顺天贡院的大门仍然紧闭,四千多名的考生已经在二平方的舍号呆了足足八天八夜。
今天是会试的最后一天,王弘海大清早便起床洗漱,用炭火烤了一些肉脯,就着煮热的茶水对付一顿。
联合商团赠送的人参还剩下小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吃掉一并解决掉,让到自己的精力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在刚刚进来的时候,王弘海以为这九天八夜是地狱生活,会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是慢慢地适应后,发现这种日子亦是不错,每天过的简单而充实。
当然,作为一个习惯于每日沐浴的琼州人,已经“臭”了自己整整八天,这一点让他浑身不自在。
纵使在京城这种初春天气,根本不会流汗,但他始终潜意识地认为自己脏兮兮的,很希望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整理好床铺,将床变回桌子,摆上纸笔墨砚,他便是继续昨日没有完成的考题。
实质上,昨天他就能将全部考题完成,只是出于谨慎考虑,他并没有选择挑灯将最后一道考题完成。
现在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已经写在草纸上,只需要誊抄在考题纸上,那他的会试便全部完成。
今天有着极充足的时间,他又是对这最后一道经史策进行修改,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在完成最后一次修改后,他将自己的状态调到最好,这才下笔对最后一道考题进行誊抄。
由于是最后一道题目,且时间很是充裕,他将字体写得公公正正,注意着考试的任何细节,力争每一点都做到最好。
当写下最后一个字,他忍着心里的小激动,微微放下悬着的心,总算是完成了。
恰是这个时候,有官员和军士从面前的巷道经过,到里面的舍号收取试卷。
王弘海被吓了一下,事因这满脸络腮胡的收卷官生得很吓人,皮肤比他还要黑一双铜铃大眼,如同是地狱的判官前来勾命。
不好……
王弘海被这闯进视线的收卷官惊到,手中的笔落下,脸色刷地白了。
一旦试卷落下印号,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一律都上“登蓝榜”。此类考题不会经过朱笔誊抄,全部都是自动落榜,根本不会送给考官进行审卷。
砰!
王弘海脑海当即浮起“背水勇战”四个字,身体涌起了莫大的决心和**,左手用力一挥,堪堪在笔尖落在考卷前,将那支狼毫笔扫了出去。
哎呀!
一个声从隔壁传来,似乎同样是被这几个不速之客吓到了,特别是那个吓人的受卷官。
只是他显然没有王弘海般幸运,却听到隔壁哭泣道:“吾卷己污,必上登蓝,今科又榜上无名矣。”
辛辛苦苦准备三年,眼看交卷在即,却因一个长相吓人的受卷官而功亏一篑,这确实是够冤的。
只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一些大才之人就毁在小意外上。
“何人喧哗!”
一个随行官员亦不问缘由,似乎是要将这个喧哗之人直接逐出考场,打算让这个倒霉蛋是冤上加冤。
倒是那位受考官显得心中有愧,伸手制止了那位随行官员,并让他走在前头。
王弘海暗暗地侥幸,并不理会落在墙角的那支笔。他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试卷放置妥当,这才轻吐了一口浊气,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正是这时,明远楼传来一通鼓声,第一轮放行的时间开启。
跟着以往的考试一般,会试同样分三次进行放行,最迟可到日暮交卷。
王弘海向来才思敏捷,做题的速度历来远胜常人,看着考卷已经完成,且被刚刚的意外吓到。他生怕横生枝节,便是选择拉响铜铃,选择交卷离场。
没多会,那位长得跟判官般的受卷官前来收卷,并给了他一个放行木牌。
王弘海接过木牌的时候,打量一下这个收卷官一眼,发现这人并没显得多吓人,事情还得怪自己心志不坚。
只是让他很侥幸的是,有着恩师的教诲,让到他战胜了恐惧,并顺利完成了会试。
拿着那面光滑的黑色木牌,王弘海扛着带进来的被子和食物,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他不是张扬的性子,哪怕年纪轻轻就以解元的身份到京赴考,但仍然保持着谦逊的作风。
“这人是谁?真的好年轻啊!”
在举人圈子里,年仅二十岁的王弘海显得很扎眼,难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
“他是广东新科解元!”
有人当即认出他的身份,却是令到旁人更是惊叹不已。
“解元郎?不过是舞弊得来的!我可是听说了,广东去年的乡试案还没完,这会试的榜单张帖,一切自见分晓。”
文人相轻,大抵如此。很多举人自认“光明磊落”,对着王弘海这位满身臭泥的解元郎充满了鄙视。
王弘海充耳不闻,眼睛盯着徐徐打开的贡院大门,看到了一团白光落了进来。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充满着渴望,只希望这次能够取得佳绩,让这些污言通通消失掉,甚至让恩师获得一个慧眼识英才的好名声。
第973章 府衙下的暗流
会试考试结束,只是离张榜还需要一个旬日,这段时间却是士子最煎熬的日子。
能够走到这一步,且还选择争夺进士功名的举人,必定都是真才实学之人。彼此间的差距不会差得太离谱,除了一些真正的天纵奇才,谁高中都符合情理。
实质上,纵使是那些天纵奇才,同样免不得担忧。会试成绩的高与低,直接关联到殿试的排名,关系到他们入仕后的天花板。若仅是上榜,那几乎跟二甲进士无缘,更别说要成为一名翰林官了。
亦是如此,考完试的士子们都显得忧心忡忡,很多人干脆跑到青楼借酒消愁。
当然,一些开篇破题错误的,或者发挥失常的,则已经默默地准备好包袱,已经做好随时离京的准备。
王弘海自然不例外,亦是体会到这一种煎熬。
不过煎熬才两天,他们这帮去年的新科举人都被叫到了顺天府衙,给恩师抓壮丁弄《顺天日报》。
他心里并没有抱怨,且还隐隐很兴奋,很快就全心投入这项工作中。
宁江似乎在兵部太闲了些,让参加考试的广东士子将答卷默写出来,然后极为兴奋地将卷子带走。
众士子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宁江是高兴于他们的发挥出名,还是纯粹是在幸灾乐祸。
顺天府衙,众官吏从二堂散退,又是拉开了新一天的工作。
黄仲达主持完点卯,这一项原本让他极享受的日常工作,当下却让他如坐针毡。
自从袁州案揪出了严鸿的重大嫌疑,他便选用了拖字决来应付这件事,且做好应对林然借此事发难的准备。但偏偏地,林然似乎是忘了这个事情般,专心于他所筹办的《顺天日报》一事上。
只是林然越是无动于衷,他越是认定林然是在准备大动作,肯定会借着这个事情坏掉他的名声,从而将他这位顺天府尹给撸下去。
回到签押房内,心腹如同以往般准备了参茶,只是一盏参茶下肚,却仍然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虽然又是风平浪静的一次点卯早会,但他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始终觉得林然今天在堂下放的屁预示着某个讯号,他的大动作必将来临。
“见过府尹大人!”陈通判从外面进来,恭敬地施礼道。
黄仲达的眼睛微亮,显得急切地询问道:“那小子是不是有动作了?”
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无心于日常事务,主要是盯着林然的一举一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是,或者不是!”陈通判点头又摇头,接着才说道:“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林府丞今日突然决定,《顺天日报》不再免费,而是每一份收取十文钱。”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伸出双手,用两根食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十文钱?他疯了不成?谁会这么傻,会花十文钱买那些低俗不堪的废纸!”黄仲达微微愕然,旋即冷声笑道。
对于林然试图通过《顺天日报》创收来募集人员补充快班衙役的计划,他打一开始就极不看好。
从古至今,能够卖钱的书籍莫不是名人大家的文章和诗篇,再不济亦是翰林院的那群大材的真知卓见,这几个府衙帖书倒腾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入士子的法眼?
亦是如此,他并没有进行阻拦这个事,反是看这个小子如何惨淡收场,从而成为京城的一个笑料。
当下听说他们倒腾的废纸竟然要卖十文钱一份,在感到惊讶之余,更多还是荒谬,认为林然完全是异想天开。
“陈通判,你没有听错吧?”何师爷同样感到匪夷所思,当即进行求证道。
陈通判迎着黄仲达同样求证的目光,微微一笑地答道:“此事千真万确,当下恐怕已经在街道上叫卖了。”
“呵呵……谁会花十文钱买一份破纸!”何师爷自持见多识广,当即大摇其头道。
“林府丞大概是在广东做惯了土霸王,以为这京城的士子亦会卖他的面子,所以才敢如此的狮子大开口!”陈通判显得幸灾乐祸地笑道。
他之所以急匆匆带来这个消息,正是不看好《顺天日报》的销售前景,不看好林然这一项创收项目,而是要跟黄仲达分享这一件乐事。
黄仲达的嘴角微微翘起,突然叫进来一名随从,直接吩咐道:“去,买一份《顺天日报》。”
面对陈通判和师爷不解的目光,他淡然笑道:“咱们不能让林府丞真的一份都卖不出去!且明日点卯的时候,没有这份东西亦不行,本府尹还得说道此事呢!”
何师爷闻言,当即竖起了大拇指,对明日的点卯充满着期待,这是要借这件事进行发难,无疑能有效地打击到林然。
陈通判突然心里一动,却是对着黄仲达认真地说道:“府尹大人,这第一期收费,免不得有人卖他面子。不若咱们再等等,等到第三期的数据出来再发难,如何?”
“此举甚妙!一来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二来时机显得更好。”何师爷眼睛微亮,当即附和道。
黄仲达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是恨透了林然。虽然知道等几日更好,但这种等待过于煎熬,跟当年等候会试张榜般难受。
“东翁,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师爷看出黄仲达的犹豫不决,当即进行规劝道。
黄仲达却是缓缓地摇头,眼睛微微眯起,充满着杀意地道:“三期太长了,等第二期发行结束就行动,晚上咱们一起见一见孙通判他们几个。”
“是!”陈通判和何师爷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应道。
虽然他们以为三期数据更有说服力,这样才能狠狠地扇林然的耳光,但府尹大人显然是没有这个耐性了。
只是林然如此瞎搞,十文钱的废纸必然没人光顾,哪怕只拿到一期的数据,亦足可以进行发难责备,狠狠地踩他一脚。
他们的效率很高,当天傍晚就展开行动,拉拢人员准备针对林然,只待发难的日子来临。
第974章 金庸其人(月票加更)
顺天府丞署,值房候厅。
这个原本是顺天府丞让下属官吏呆着等候的地方,此时却是大变样,改成了后世常见的办公大厅。一帮身穿着长衫的人员正端在这里的案前,认真地忙碌着手头的事务。
在这里,既有顺天衙门一些不得志的帖书,亦有府丞大人的门生,还有顺天府丞从雷州府万里迢迢带到京城的一位小老头。
康晚荣现在已经年近五旬,头上的须发已经花白,但跟着众人一起参与《顺天日报》的编辑工作,为着下一期的《顺天日报》做准备。
三年前,他终于捞得了一个童生的功名,以为终于是时来运转。只是院试遇挫,让他终于明白科途无望,他算是上是这个时代最凄惨的读书人之一。
为此,面对着家里的贫困和自身的加累赘,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好在,吴道行恰好路经松子林搭救于他,并将他带回了雷州府衙,举荐给时任雷州知府的林然,让他从而有了新的活路。
在彻底脱落四书五经后,他安心地在雷州府衙、广州府衙以及现在的顺天府衙帮林然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令到他对人生渐渐有了新的体悟。
特别是看到林然的处事手腕,以及对雷州府和广州府和治理,让他明白圣人之学确实不在书里,而是蕴含在一些日常的事务之中。
在赴京的途中,又让他拓宽了眼界,更清楚地看到他生活了将近大半辈子的大明朝,对所谓的圣人之学有了更深的理解。
康晚荣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落魄到要寻死的老童生,此时他的身上多了一丝淡然,甚至是一丝睿智,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种种事务。
“康总编,府丞大人让你进去!”
一个差役来到近前,显得恭敬地说道。
康晚荣正埋头写着东西,显得极投入的样子,对差役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名差役不明白府丞大人为何会看重这个有些呆傻,且仅是童生功名出身的小老头,但还是轻敲了一下桌面,将刚才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康晚荣被这个动静打断了思路,眼睛茫然地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差役,片刻似乎是终于接收到差役方才所说的话,便又是“哦”地一声。
对于那一位给予他童生功名和谋生活儿的东家,他是打心底的尊敬。在他的心底,林然不仅是他的东家,而且还是他的老师。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虽然二人是有师徒之实,但却很难有师徒之名。
他不过是奋斗大半生才拿得童生功名的朽木,只有像王弘海这种天纵奇才方能成为“老师”的徒弟,他又何德何能让对方收下东家的门生刺呢?
得知要召见于他,康晚荣将笔小心地搁置在书架上,又拿过镇纸石压住纸张,确认一切妥当后,他才匆匆起身朝着里面的值房走进去。
身穿着正四品官服的林然显得官威日盛,正端坐在居西朝东的案前,手里翻着纸张在认真地阅览着。大概是受到吴山的影响,他的脸微微地敛着,不论忧喜似乎都是这一个表情。
“东翁,您找我?”
身穿着长衫的康晚荣走进来,显得恭敬地轻声施礼道。
林然做事有雷厉风行的范儿,闻言便直接说道:“是的!我看过你的书稿,写得很好!只是人物还得再具体一些,不要过于脸谱化,一定要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
“谢东翁教诲!”康晚荣很是虚心受教道。
在这些年的相处,以及赴京的路上,他没少讲到林然给虎妞讲一些武侠故意。得知这个故事为林然所编,但并没有录入书中,他是深感惋惜。
得到林然的许可,加上虎妞的转述,他决定效仿昔日孔圣人的弟子编修《论语》般,将这个故事给编写出来,从而能够流传于世。
事情本算是他的一个小爱好,但十多天前,林然却是突然问起了这一件事,而且要去了他先前所写下来的手稿。
而后,在林然的指导下,他对《射雕英雄传》重新进行修改,并以他康晚荣的名义进行发表。只是他不愿意侵占老师的东西,在意识到确实不宜用老师的名义发表,便选用了“金庸”这个新号。
林然微微点头,便是将手稿递回给他道:“你写得很好!拿回去做些修改,明日继续刊登在新一期的《顺天日报》上。”
却不得不承认,吴道行看人还算挺准的,这个康晚荣确实是一个有才之人,其写作的能力天赋极高。或许阅历的缘故,加上在科举一途的不得志,反倒让康晚荣将他这种才能表现得更加出色。
假以时日,其水准定然能够超越《射雕英雄传》,成为这个时代小说大师级的人物。
“是!”
康晚荣接过手稿,便是退了出去。实质上,他已经喜欢这种写作的感觉,喜欢这一种侠客精神,更是沉醉到武侠世界而无法自拔。
事情有喜亦有忧,《顺天日报》的销售并佳。
从免费到收费,这无疑是要经历一种阵痛。
在享受到免费的福利后,突然间需要收取十文钱一份,确实令很多人一时接受不了。正如黄仲达所说的那般,古往今来值钱的书籍都是名师大家的文章或诗词,这些帖书倒腾出来的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
亦是如此,《顺天日报》收费版卖了一整天,结果卖出仅是几百份左右,而这点钱远远弥补不了《顺天日报》的成本和日常开销。
“几百份?怎么会这么少?”
林然看到最新销售数据的时候,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虽然深知收费之后,《顺天日报》的销量必然会雪崩,会有很多士子放弃阅读《顺天日报》,但这个销售数据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京城的读书人占比是最高的,特别还是京察和会试期间,识字的人员恐怕达到数十万之多。而当下大明读书人的腰包最鼓,书籍市场的份额少数也有几十万两。
只是仅仅几两的销售额,实在是过于打击人的积极性,以致他都开始怀疑日报模式的可行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