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形势严峻
一个“捞”字,无疑是道出了很多的信息。
在京官的眼里,顶多关注一下富庶的江浙,万里之外的广东从来都不入“法眼”。亦是如此,林然这位广东大佬到了京城,还是被当成“无知少年”对待。
只是随着林然导演了这一出好戏,让到尹台成为会试总裁,这才让大家开始重视审视林然,开始关注林然在广东所做的事迹。
严世蕃是江西人,且拥有非一般人能比拟的情报渠道,对广东的事情无疑知道得更多,对林然的所做所为更清楚。
正是知道这些信息,更让高高在上的严世蕃感到吃惊。他自以为这些年捞了不少钱,但跟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比,似乎还有所不如。
“严大人,你这是何意?”林然的眉头蹙起,正色地询问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多了,严世蕃并不像是要拉拢他一起应付徐党的攻势,反倒是有着其他企图。这一个“捞”字,更是直接想将他的财产非法化。
“我只是佩服你的手段,当真不愧是咱大明开国至今唯一的文魁,竟然有点石成金之能!”严世蕃打量着林然,显得看透一切般地说道。
“严大人叫本官到这里,不是只为了夸赞本官的吧?”林然深知联合商团的壮大引起了严世蕃的注意和贪婪,显得平静地询问道。
虽然大明的官员读的是圣贤书,但跟常人实质没有多大区别。面对着诱人的利益,亦会是千方百计地捞取,何况联合商团已然成为了一块肥肉。
严世蕃并非进士出身,当下又要在家守制三年,对财富难免要比一般的朝廷大佬更为执着一些。
罗文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望着林然认真地说道:“林大人,请息怒!严大人对雷州布的生意很有兴趣,想要拿联合作坊五成的分子,但具体经营还是由你们作主,不知可否?”
随着南洋航线、西洋航线和日本航线的开辟,以及联合作坊的扩产成功,致使雷州布已经贩卖到世界各地。其年利润高达数十万两,已然成为联合商团最有生命力的一个拳头产品。
如此赚钱的作坊,且又濒临江西之地,难免引起了严世蕃的窥视。
林然原以为严世蕃是要找他寻求合作,只是却没有想到,这货竟然如此的贪婪。明明徐阶已经展开了攻势,他却浑然不觉,还要将主意打在雷州布上。
亦好在他让联合商团一直保持着低调,并没有过多地暴露出联合商团的真正实力。联合商团明面上最大的生意是雷州布,但实质南洋的香料贸易,那才是当下的最大利润来源。
林然不想跟严世蕃当场翻众,而是决定采用缓兵之计道:“联合作坊是我长林族人跟一帮广东商人联合开辟的产业,本官虽然能说上一些话,但你们要价五成是不是太过分了?”
“本官不是跟你商量!”严世蕃的脸色微寒,当即冷哼道。
虽然他认为林然有所难耐,但他作为严党的掌舵者,实质没怎么将林然放在眼里。当下他给林然那帮人留下五成,这便是他严世蕃的恩赐。
“这么说来,这件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林然没有想到严世蕃竟然如此的骄狂,脸上带着薄怒地望着他道。
严世蕃的嘴角噙着不屑,明显带着威胁地说道:“你识时务的话,就跟我乖乖合作,不然你的雷州布别说出海了,恐怕到杭州都难!”
随着吕本、严世蕃回家守制,吏部尚书吴鹏、欧阳必进先后致仕,户部尚书高耀倒向徐党,严党是有所衰落,但其实力仍然不容小窥。
特别在这二十年的生涯里,严党早已经是渗透到了各个角落,其真正的影响其实还处在徐党之上。当下想要断了广东到杭州的航线,想必查封联合作坊,实质不是什么难事。
“严大人,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严阁老的意思呢?”林然面对着咄咄逼人的严世蕃,脸上显得认真地沉声问道。
严世蕃的脸一沉,显得没好气地说道:“这有区别吗?”
“如果是严阁老的意思,且非要五成分子的话,那本官就不需要为你们牵线了!”林然显得不卑不亢,淡淡地说道。
严世蕃审视着林然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最终递给罗文龙一个眼色。
罗文龙心领神会,又是唱起红脸地微笑着说道:“林大人,这事情自然有商量的余地,咱们可以坐下来谈的嘛!”
“你们若有诚意的话!明天就到广东会馆找杨春来,他会负责跟你们谈的,本官先行告辞了!”林然淡淡地说着,转身便是离开。
面对着贪婪的严世蕃,他自然不会真要跟这货合作。当下他仅仅看到联合作坊便已经如此,若是给他看到南洋的利益,那还不是如此饿狗般扑上来?
最为重要的是,严党已经撑不过今年,他根本不需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林然走出严府,回过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才踏上马车。并没有直接返回北城,而是前往吴府,去拜见他的准岳父。
他突然意识到,跟着将尹台推到会试主考官的位置相比,将吴山运作进入内阁更为迫切和重要。只是这个准岳父却让他感到纠结和无奈,太过于死板了。
且不说青词水准如何,但不写就是一种消极的态度。在嘉靖以“听话”取阁臣的准则里,你写得不好可能没机会入阁,但不写青词肯定是入不了阁。
当然,其实路子不仅仅是青词这么一条。
炼丹的效果会更好,但术业有专攻,文官自然是做不来这种事。但吴山既没有白鹿之类的祥瑞上供,又没有龙涎香的好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嘉靖的眼。
而想要解决当下的问题,要么劝着吴山去写一百篇青词,要么就是给吴山提供一件能打动嘉靖稀世珍宝物,但这似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当下的形势,却又让他不得不尽快将吴山推入阁,好增加他的政治资本。不然严世蕃真要对联合作坊动手,那时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第946章 考前的期许
广东会馆,灯火通明。
来京赴考的广东举人几乎云集于此,正为几天后的会试做最后的准备。只是到了此时,大家已经无法再专心于读书,显得是寝食难安的模样。
一旦迈过这道门槛,那他们能够以进士官的身份踏入官场,将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若不能高中,却又要蹉跎三年。
尽管他们已经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但到了这一步,谁都想要以前途无限的进士官踏入仕途,而不是顶多混到知县的举人官。
广东每一届乡试的录取名额是七十五名,由于整体水平较低,且离京城足有万里之遥,而太多人又没有背景,故而参加会试的人数大概仅是二百人左右。
众举人三五成群,纷纷聚于饭厅中,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总会有人会谈及林然,因为这是最能引起大家关注的话题。
广东士子在会试的战绩并不出彩,虽然亦出过伦文叙和林大钦这种身怀大才的状元郎,但始终还是比其他省要低上一头,处于南卷的末位。
只是说到嘉靖三十七年戊午恩科,却属于广东最光彩的一年。那一年,不仅广东中进士者最多,还出了连中六元的林文魁。
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
随着林然的横空出世,且这几年在官场的官运亨通,致使他成为当下广东士子最大的榜样,亦是带动了广东士子的热情。
林然已经成了广东士子的骄傲,倍受大家所推崇。哪怕是再狂傲的举人,面对着这么一个牛人,都是乖乖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那一年,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大如鹅毛。咱们的林文魁来到了京城,但并没有直接到这间会馆,而是到了老广东会馆,那时这里还叫潮州会馆……”
林然昔日到京的种种经历,在一位口才极佳的老举人讲述下,致使周围的举人听得是津津有味,仿若回到那个最辉煌的岁月般。
正是沉醉其中之时,这个老举人突然指向某处,高声地对着众人说道:“我记得当年会试的清晨,林文魁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吃的早点!”
众人刷刷地望去,眼睛闪过一抹亮光,那个座位的身价无疑涨上了一百倍。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年轻的举人,皮肤比常人要黝黑一些,年仅二十岁的模样,长得显得清秀,浑身还残留着几分青涩。
他跟着同伴坐在那张饭桌前,听得很入神的样子。
只是突然被老举人一指,接着整个食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一人身上,他那张清秀的脸刷地红了,宛如一个害羞的大姑娘般。
“弘海兄,你当下沾了你老师的文运,此番必定是金榜题名,实在是可喜可贺啊!”一个相熟的举人看着王弘海如此害羞,当即进行打趣地道。
这个害羞的年轻人正是新科解元郎王弘海,其父王允升是岁贡官福建同安县丞。事情亦是凑巧,王允升要上京叙职,故而父子是一道上赴京。
途经南京王允升突然病重,本以为要撒手归西,结果遇到了云游的李神医,让他父亲幸免于难,而他得以继续赴京参加会试。
话刚落,又一个举人打趣地道:“林文魁中得状元,戊午的解元郎江月白被钦点庶吉士,你怎么着都不能低于二甲吧?”
广东近三届的解元郎显得颇有意思,不仅都是第一次参加乡试的年轻人,而且都出身于粤西,其中二人还是师生关系。
林然是嘉靖三十六年的解元,那中才年仅十六岁,而四年后主持了广东的乡试,故而成为了年仅十九岁新科解元郎王弘海的老师。
至于江月白,则是林然的师兄,他中解元亦不过是二十岁。
当下的广东文运昌盛,前二位解元郎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王弘海一旦再夺佳绩的话,无疑是让到广东士子彻底扬眉吐气了。
“在……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争取不失老师的脸!”王弘海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打趣于他,但还是表明心志地说道。
由于他是新科的解元郎,且年仅二十岁,难免会遭受到一些非议。他在此次会试成绩的好与坏,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更是关系到他老师的名声,故而他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你们开玩笑得有个度!咱们都是自家人,弘海虽然有才华,但初次参与会试,你们怎能给他添扰?”一个老牌举人不客气地训斥道。
那二名举人对王弘海无疑是妒忌,不仅是他年纪轻轻就贵为解元郎,还有王弘海是林然的“嫡传弟子”,日后进入官场必然会得到林然的关照。
当下被训斥,他们亦是认识了错误,当即便向王弘海陪了罪,而王弘海则是连连恭敬地还礼。
现今广东士子的氛围还是很好,却是人举人灵机一动,突然进行提议道:“弘海兄,你去请你老师过来,让他在休沐日抽出半天时间,给我们讲讲课吧!”
“对呀!隔壁的江西会馆将己未科的状元请来了,咱们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啊!”一名老资历的举人进行附和道。
“对!对!我们将老师请过来,看那帮江西人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咱们亦好提高士气好上阵!”一个新科举人亦是赞同地道。
“好吧!在下明日便去试一试,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王弘海看着大家都是这个想法,便是顺着大家的意道。
这一届的会试主考官是尹台,而林然跟尹台是师生关系。在这一个特殊的时期,虽然来讲课并没有多大的负面影响,但林然恐怕是能避则避。
他决定去请一请,至于老师来不来,自然是由老师决定了。最为重要的是,他认为老师不是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恐怕会应邀而来。
众举人自然知道林然是尹台的门生,他们只是怂恿王弘海去尝试,至于林然会不会来、肯不肯来,他们不敢抱太高的期望。
“我刚刚探到一个消息,咱们老师到了隔壁的商会会馆!”
正是这时,有一个举人兴冲冲地进行,显得眉飞色舞地指着隔壁道。
第947章 危机公关
广东商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宅子。
随着联合商团的崛起,加上以林然为首的广东乡党崛起,广东商人渐渐地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身穿正四品官服的林然端坐于堂中,刚刚到吴府没有找到吴山,便直接来到了广东商会,并将在京的联合商团骨干召集过来。
杨春来、黄大富和赵富贵三人赴京还没有回去,加上在京城经营书雅斋多年的李云虎,四个联合商团的骨干齐聚于堂中。
林然让人守在门外,并没有任何的隐瞒,将刚刚跟严世蕃会面的情况跟着四人娓娓道来,道出联合商团正面临的一场最大危机。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已经被贪婪的严世蕃给盯上了,要在他们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大口。
“五成,他严世蕃还不如来抢?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我们辛辛苦苦才有今天的成绩,他倒真敢下口啊!”
“如果他们真如此欺人的话,我们就敢他们鱼死网破!”
……
黄大富、杨春来、李云虎是性格比较火爆之人,特别黄大富更是盐枭出身,敢于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当下面对着严世蕃的贪婪,他们有的仅仅是愤怒,甚至不惜跟严党进行死战。
如果严党索要一成的话,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但严世蕃一下子就咬下了一半,实在让他们太过于气愤了。
要知道,联合作坊的一切要归功于林然,且林然的权势完全可以稳稳压制住他们,但林然拿的股份都没有一半。
当下严世蕃没有任何的付出,仅仅仗着他的权势,竟然就直接要去一半的股份,这摆明就是要在他们的身上割肉。
林然看着大家的激烈反应,仿佛是找到了“知心人”,心里的闷气消散了不少。他端起茶盏,对着李云虎认真地询问道:“李掌柜,你在京城多年,你觉得这个事该如何处理呢?”
黄大富的怒气正盛,但没有继续吭声,而是扭头望向了李云虎,保持着对林然的绝对尊重。
李云虎虽然是火爆的脾气,但毕竟已经将近五十岁的人,亦是冷静下来道:“严党虽然已经衰减,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恐怕还是要给他们留一点脸面的!”
“他开口要五成,哪里还要脸面的!按我说,咱们一成都不给,凭我们在广东的力量,我不信他严世蕃真能将联合作坊给封了!”黄大富的憋在肚子的火气当即就炸了,显得怒气冲冲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赵富贵突然开口道:“我同意黄兄的做法!实在不行的话,我们直接将作坊迁到吕宋去,看他如何关我们的作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林然看着素来老实本分的赵富贵都如此表态,不由得苦笑地抿了抿嘴,慢悠悠地地茶壶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同时认真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其实以他在广东的实力和谋算,想要应付严世蕃的攻击,倒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毕竟历来是皇权不下乡,朝廷的政令亦不是绝对能在广东推开。
只是真跟严党硬杠的话,很大可能是两败俱伤,这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特别严党早已经不是严家父子二人,其势力早已经散到了大明的各个角落,哪怕广东现任的官员之中,亦是不少严党中人。
今年是京察大年,严世蕃难免会借机安插官员到广东,甚至是派人接替广东巡海道副使和广东市舶司提举的位置。
若是到了那时,受损的不仅是联合作坊的产业,还可能是联合商团在南洋的整个布局。
“你们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真要跟着严世蕃对着干的话,咱们谁都不讨好,还是听听林大人的吧!”杨春来显得很冷静地说道。
黄大富的脾气火爆是不假,但最是佩服林然的谋算,亦是认真地说道:“林大人,我黄大富是个粗人,要怎么做,我肯定是听你的!不过我相信你跟我一样,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赵富贵原本还在气头上,但听到这话,倒是乐得笑了起来。论相处时间,他跟林然认识得最早,自然知晓林然确实是一个不吃亏的性子。
林然轻呷一口茶水,苦笑地对着黄大富说道:“本官是不喜欢吃亏,但当下严党已经盯上我们,我们哪能真的一点肉都不给人家!”
李云虎等人听到这话,亦是深深一叹。
这是一个权力至上的时代,他们除了林然外,皆是一介商贾。若不是林然的庇护,他们早就给人吃得渣都不剩了。
当下严党盯上了他们,他们若真想一点利益都不付出,还真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黄大富深知如此,但望着林然一本正经地道:“林大人,我知道我们这次定然是要吃些亏,但我不相信你会同意给他们五成的份子,吃下一个这么大的亏。而且他严世蕃如此的贪婪,日后难免会得寸进尺,还会跟我们要得更多!”
杨春来听到这一番话,当即是深以为然。他们浮在表面的是联合作坊,但更大的利益在南洋贸易,却难免会引起严世蕃的觊觎。
“林大人,你尽管吩咐便是,我们肯定听你的安排!”杨春来等人认真地进行表态,毅然是将林然视为主心骨般。
实质上,联合商团能走到这一步,虽然他们都出了力,但主要还是得益于林然的英明领导,这才让他们一步步地壮大。
林然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亦不再客气地说道:“黄员外说得不错!我们联合商团可以吃亏,但绝对不然吃这么大的亏,更要防范严世蕃的得寸入尺,所以我们要两手准备!”
黄大富等人郑重地点头,等候着林然的指令。
林然望着杨春来和李云虎道:“杨员外和李员外,你们二人代表联合商团跟严世蕃谈判,先跟他们周旋一下!”
“好!”杨春来和李云虎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郑重地答道。
林然又望向黄大富和赵富贵道:“黄员外和赵员外,你们要不惜砸下重金,务必找来一件能够真正打动圣上的宝物!”
“我等必定歇尽全力!”黄大富和赵富贵虽然不知道林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郑重地施礼道。
第948章 两起棘手案件
黄大富等人将林然送到门外,看着他跟王弘海说了几句话才踏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夜幕中,他们四个人才返回商会。
这几年,联合商团在林然的保护下,广东根本无人敢觊觎联合商团所打造的蛋糕。正当他们兴奋于联合商团的高速发展之时,却宛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他们便是一个匹夫,想要保护自己的“玉壁”,则要增强己身的力量。要么像一些大商人般附属于朝廷大佬,要么像两淮盐商培养自己的朝中势力,不然只要乖乖地将“玉璧”献出去。
黄大富等人已然意识到这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当下已经要正视于这一个问题,需要尽一切力量保护住联合商团的产业。
好在,他们有林然这个主心骨,倒不会被严党啃得渣都不剩。
回到茶厅,黄大富显得疑惑地询问道:“杨兄,你说林大人为何突然急于要寻宝,且还是一件能打动圣上的宝物呢?”
杨春来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深知林然此举定有深意,但一时却答不上来。
李云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显得看透一切地说道:“你们不在京城,恐怕还不知这京城之风!”
“此话怎讲!”杨春来显得颇有兴趣,当即求教地询问道。
“欲想直云上,一曰青词文章;一曰灵丹妙药;一曰珍稀禽兽;一曰奇珍异宝。现在的朝廷大员要么就专于写青词,要么就是寻找稀世奇宝。一些郊外的百姓放着农活不干,冒险入深山寻宝,正是为了能够因宝而贵!”李云虎端着茶盏,跟着在家侃侃而谈地说道。
嘉靖对于献宝之人,历来无疑是慷慨的。
且不论严嵩、徐阶和袁炜这三位现任的阁臣和先后两位国师邵元节、陶仲文的恩赐,亦不论献上稀品的陕西巡按李秋,哪怕是普通的方士和平民亦有恩典。
像丰城人熊显进献仙书六十六册,方士赵添寿进献秘法三十二种,医士申世文亦进献秘方三种,这种都得到了厚实的赏赐,甚至有人得到了官身,或者是赐第京师。
正是在这种“奖赏”的引导下,朝廷重臣和地方大吏的心思并不在政务上,而是都想着寻找稀世奇宝,以换取更高的官职。
“林大人此举是想要更进一步?”黄大富当即举一反三,眼睛微微亮起地说道。
林然现在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若是再进一步的话,应该是担任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而上到这个位置,林然的权柄无疑大上很多。
在这一刻,黄大富很是兴奋。如果用稀世奇宝能换得林然官运亨通,他黄大富当真是不惜砸下重金,毕竟他们联合商团并不缺钱。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帮林然砸进内阁,看严世蕃还敢不敢跟他们张口要五成的股份。
杨春来亦是一喜,但旋即正色地告诫道:“黄兄,你就别猜测林大人要如何做了,当务之急你是要将林大人的事情尽快办好!这次我算是看透了,若是林大人不能在朝堂占一席之地,我们这帮人还得受欺负,所以咱们今后一定要更加的齐心。”
“杨兄说得不错!咱们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今后更要同心协力、同舟共济!”李云虎等人纷纷点头,眼睛坚定地望着彼此地道。
面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反倒是将他们的心更紧密地联系了一起,更加团结地站在林然的旁边,以此捍卫着他们的产业和利益。
顺天府衙,点卯时分。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黄仲达端坐在正堂上,另一位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然坐于堂下,二人宛如两座山头伫立在这公堂中,而其他属官属吏站立。
随着林然的强势崛起,令到顺天府衙形成了对峙的格局。故而每天这个时候,气氛都显得比较古怪,大家都尽量保持着克制。
黄仲达昨夜忍不住跑到了潇湘楼,只是一夜的欢愉却填不住他心里的那份失落,他的眼睛复杂地瞟向堂下端坐的林然。
这个年轻人不仅出身高贵,年纪轻轻就担任顺天府丞,又如此的有谋略,还有着一位老资格的礼部尚书准岳父,而他的老师尹台又成为新科会试的主考官,前程实在令人生畏。
黄仲达心里暗暗一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斗志,别说是要将林然赶出顺天府丞,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守住顺天府尹的宝座了。
雷通判将人员清点完毕,除了因为偶感风寒呆在家的陈通判,其他官吏悉数到场。
黄仲达知道陈通判那个怂货是被吓怕了,便是淡淡地对着众人说道:“大家有什么事要在这里议一议的吗?”
“府尹大人,这松江徐家侵田案和袁州严家夺妻案,下官以为应当受理!”推官墨飞突然上前,显得语出惊人地朗声道。
顺天府衙是天下衙门的表率,拥有处理天下案件的权力,故而又有“小刑部”之称。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很多含冤的百姓涌到顺天府衙进行申冤。而在诸多案件中,却有两件涉及到了当朝阁臣的家眷。
去年松江府发生大水,曾家庄受到了灾害。徐家在华亭知县陈银山的协助下,实行了强硬的手段,低价买进了大量的田产。
在收田产的时候,还闹出了三条人命,致使以曾阿牛为首的村民上京告状。这春节刚过不久,便将状纸递到了顺天府衙。
至于袁州严家夺妻案,则是起源于当地的名门望族李家老夫人。其声称严家抢了他的漂亮孙儿媳,并将其子冤枉下狱,希望顺天府衙能主持公道。
黄仲达的脸色一寒,显得斩钉截铁地说道:“所谓徐家侵田案,纯粹就是那几个刁民来京闹事,咱们不会受理!”
“袁州严家夺妻案呢?”墨飞的眉头微蹙,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黄仲达略一沉思,便是淡淡地说道:“这个案子同样不能受理!那个老夫人不愿失去孙子,所以才编造了这种妖言,咱们如何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咱们都没有开始调查,如何就断定是他们无中生有、一面之词了呢?下官以为……”墨飞是一个颇有正义感的推官,当即就是据理力争地道。
只是话没说完,当即被黄仲达打断道:“墨推官?你摆正你的位置,究竟你是顺天府尹还是我是顺天府尹了?本府尹说不受理就不受理,你在这里嚷嚷啥?”
“我看是事涉到首辅和次辅的家眷,府尹大人害怕了吧!”
却是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道。
第949章 青铜剑的铭文
这个说话的人是自然是府衙的另一位大佬府丞林然,跟着这些天低调得一言不发有所不同,这时很罕见地发出属于他的声音。
雷推官等人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感到微微的意外,但旋即又是会心一笑。林然终于是要亮出肌肉,让黄仲达明白当下的形势,便是纷纷望向端坐在堂上的黄仲达。
黄仲达的威权不仅受到墨飞的挑衅,还遭到林然的当面指责,顿时拉下脸来质问道:“林府丞,你这是何意?”
“府尹大人,本官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林然显得无所畏惧,抬眼望着黄仲达淡淡地说道。
黄仲达看出林然是要借机奚落于他,便是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林府丞,你以为这两起案件应该受理,对吗?”
林然宛如一位正义的使者,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不错!只要合乎程序,咱们顺天府衙都应当受理!如果事涉到阁臣的家眷就避之不及,若是长此以往的话,那府天府衙的威严何在?如何做得了天下州府的表率?”
话说得很是激情四射,只是除了推官墨飞暗暗叫好,其他人却显得比较的平静。
雷推官等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疑惑地望向了林然。倒不能怪黄仲达踢皮球,别说事涉阁臣的家眷,哪怕是一般的案件,亦要慎之又慎。
按着大明的司法流程,县衙不受理,上面还是府衙,省府还有察院,特别察院的首官是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其权力并不小。
只是事情闹到京城中来,证明这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都不敢管的事情,那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就真的可以无所忌惮地插手吗?
若是顺天府尹能够得到皇上信任亦是罢了,但当下圣上在躲在西苑修玄,黄仲达想要见皇上一面都很难,又怎么会敢于插手牵涉甚广的案子呢?
当下林然力推要顺天府衙接手这两起案件,已然是要投身于这个大漩涡之中,实在是不明智之举,不是一个精明的为官之道。
“林府丞,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黄仲达却不相信林然会如此的愚蠢,便是直接询问道。
雷推官等人的眼睛亦是微微的不解,纷纷疑惑地望向了林然,不知道林然的肚子里在什么药。
林然能够走到今天,且历来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官员,又怎么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仍然强硬地说道:“本官只知道顺天府衙的尊重不可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事涉到谁,只要符合流程,我们顺天府衙就应该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说得好!”
雷推官等人虽然被感染到了,但并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下面的吏员们大受鼓舞,有些人高举拳头为着林然叫好道。
相对于懂得趋利避害的官员,这帮吏员显得纯粹很多,已然将林然当成真正的好官,甚至有望成为包龙图般铁面无私的官员。
黄仲达的眼睛愤怒地扫向堂下的吏员,顿时感到屁股上的位置微微动荡了些许,心里突生一计,扭头望向林然认真地询问道:“林府丞,你当真坚持如此?”
“不错!”林然明知道是计,但毫不犹豫地答道。
“既然林府丞如此坚持的话,那本府尹就受理了,可好?”黄仲达的嘴角微微翘起,又是再度进行询问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事是林然的“相逼”,他这位顺天府尹才选择受理案件。那两家若真要怪罪的话,那就直接找林然算账,最好是将这小子踢出京城。
咳!
雷推官心里却是一急,便是故意轻咳一声。
林然对着雷推官拱手感谢,只是面对着不怀好意的黄仲达,仍然微笑地答道:“甚好!”
“那事情就定下来了,本府尹受理这两起案件,散堂!”黄仲达看着目的已经达到,当即一拍惊堂木便是转身返回后宅。
林然跟着忧心忡忡的雷推官等人打了招呼,亦是朝着府丞署而去。
原本他想要收起一些锋芒,但昨晚严世蕃的相逼,让他意识到京城其实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大漩涡。
不是你算计我,那就是我算计你,京城这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静。他若不强势一点,恐怕一只蚂蚁都会爬到他的头上。
至于会不会如此惹恼严党和徐党,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处处照顾他们的情绪,人家不欺负你又欺负谁?何况,不趁机将这京城的水搅浑,他又如何能够从中捞取好处呢?
世事弄人,林然进京前想要低调做官的计划彻底落空,当下反倒是越来越高调了,毅然是一根搅屎棍般的存在,让到这个嘉靖四十一年注定更加的不安宁。
午后的阳光甚好,府丞署的老槐树沐浴在阳光中,整个院子显得很是静谧。有一只蝴蝶在院中翩翩起舞,似乎是闻到了茶香,竟然颤动翅膀摸进了一间值房中。
林然是一个很尽责尽职的官员,正埋头在案前处理着公务。
康晚荣得到了一项新工作,从北京城收拾了很多的奇闻逸事,正站在林然的案前,显得恭恭敬敬地向着林然进行汇报。
正是这时,孙吉祥突然跑了进来,在门槛处还差点摔了一跤。
林然听到动静便抬起头,看着历来稳重的孙吉祥如此的慌张,当即疑惑地询问道:“孙先生,何事如此慌张?”
康晚荣亦是望了过去,眼睛流程着一丝的担忧之色。
陈吉祥咽了咽吐沫,掏出一张纸认真地说道:“东翁,你让我找人看虎妞那把青铜剑的铭文,结……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林然的眉头微挑,当即来了些许的兴趣。
按说,一把青铜剑的值几个钱,对他并没有丝毫的价值。一来他并非古剑的爱好者,二来他压根不缺银子,自然不需要过于看重这把青铜剑。
只是在他的某个计划中,已然需要一件稀奇珍宝。而就在他今天,他突然间记起虎妞那个野丫头的那把青铜剑,便决定让孙吉祥拿着铭文去给人翻译,从而评估这一把青铜剑的价值。
原本他是没有抱什么希望的,毕竟虎妞这把是搭赠品,且看起来不是很值钱的样子。只是看着孙吉祥如此的失态,隐隐间似乎有一份惊喜。
“东翁,请看!”
孙吉祥将纸张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双显得苍老的手微微地颤抖,然后将纸张直接送到了林然的面前,显得很是郑重地说道。
第950章 苌弘化碧
由于剑身的面积和工艺的原因,青铜剑的铭文通常很精减,这一点要有别于刻满铬文的青铜器。故而拥有铬文的青铜剑,价值往往会极高,其意思亦是言简意赅。
如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剑,剑身上仅有两行鸟篆铭文:“越王鸠浅(勾践),自乍(作)用剑”,这便算是这把青铜剑的一个身份证明。
当然,亦会有长达四十二个铬文的青铜剑,不过这种青铜剑很是罕见。
虎妞所淘到的青铜剑不长不短,前后有着十个字,而此刻正呈在林然的面前。
林然的目光落在纸上,默默地念出来道:“蜀术士苌弘,自作其元用”
“苌弘?是谁?”
林然先是微微疑惑,但眼睛旋即瞪了起来,心脏砰砰地强烈跳动。
“苌弘?”
康晚荣亦是好奇,挥头望了一眼,脸上先是露出困惑之色,但旋即嘴巴微微地张开着,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旁边的孙吉祥。
尽管二人对所谓的术士知之甚少,但这一个苌弘实在是太有名了。在比喻千古奇冤中,除了“六月飞雪”外,还有就是“苌弘化碧”。
苌弘是“以方术事周王”的贤士,东周时期蜀地资州人,周景王、周敬王的大臣刘文公所属上大夫,曾为孔子之师。
东周时期,晋国发生“六卿之乱”,苌弘为达到削弱晋国实力、辅助周王室的目的,暗中为刘文公的姻亲范氏出谋划策。
内乱平息后,晋卿赵鞅以此为借口要征讨王室。周敬王是依靠晋国的支持,才登上王位的,他迫于压力,为息事宁人,讨好晋国,下令杀了苌弘。
忠心耿耿的苌弘最终做了政治的牺牲品,被周敬王下令剖腹掏肠。
对于这么一位含冤的忠臣,百姓却被赋予了一些神话色彩。相传,有蜀人收集了苌弘的血装在瓶子中,三年后,竟然化血为碧玉,即“苌弘化碧”。
《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史记封禅书》:“是时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周,周力少,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首。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弘。”
汉刘安《淮南子论》:“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术,无所不通。”
……
事实证明,一个人一旦出了名,很多充满神幻的东西会强加在他的身上,到了本朝就已然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道士之一。
故而又有书记载:“时有苌弘,能招致神异。王乃登台,望云气蓊郁,忽见二人乘云而至,须发皆黄,非谣俗之类也。乘游龙飞凤之辇,驾以青螭……故周人以苌弘幸媚而杀之,流血成石,或言成碧,不见其尸矣。”
另外,苌弘还是老子的师弟,是孔子的老师之一,天下的读书人对苌弘鲜有敢于诋毁者。
“果真是……苌弘的剑?”林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从那纸面上的字离开,抬头望着孙吉祥极为认真地询问道。
孙吉祥知道这并非是林然信不过他,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便是郑重地点头道:“为了确定并没有搞错,我先后找了三个人,他们均是这个答案!”
康晚荣咽了咽吐沫,又惊又喜地望向了林然。
“真乃天助我也!”林然紧攥着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狂喜。
这本是一把青铜宝剑,但万万没有想到是东周时期术士和忠臣苌弘的剑。凡是跟道术沾上边,其效果无疑要增长百倍,以换取的赏赐必然不菲。
要知道,凡是跟道术沾边的,其的回报最为丰厚。
献上青词的严嵩等大臣入阁,献上龙涎香的汪柏官居至广东布政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献上丹药的邵文节、陶仲文等人更是以布衣而一等袍加身。
特别是去年的一把大火,将嘉靖收集多年的宝物付之一炬,而今圣上对宝物显得更加的“饥渴”,甚至已经准备派遣官员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录秘书等。
“东翁,我不建议你将此剑献给皇上!”孙吉祥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林然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地道:“谁说是我献给皇上了?”
康晚荣微微一愣,不解地望向林然。这如此的宝物,如此受到圣上眷顾的机会,为何不把握住,反倒还要拱手于人呢?
“东翁是有远见之人,是我多虑了!”孙吉祥发现真是误会,当即显得欣喜地施礼告罪道。
林然将一些事务交待下去,并让孙吉祥和康晚荣处理一些事件,虽然还没有到酉时,但他直接走出了顺天府衙。
出了府衙大门,他乘着马车驶上西直门大街,径直朝着城南而去。
北京城很大,且西直门大街向来很热闹。哪怕林然乘坐马车前往,当到达小时雍坊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将这座城染上了一层金色。
槐树胡同,吴府。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通讯工具,但却有很多廉价的人手使唤。林然事先派林福去寻找吴山,说是有要事相商,希望吴山能够即刻跟他面谈。
当他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吴山的轿子亦是刚好出现在胡同口,故而他不需要在某处傻傻地等待。
吴山虽然担任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但加封太子太保衔,故而其身穿着一品官服。那张脸俊郎而方正,不苛言笑地敛着脸,仿佛谁欠他几万两般,不过整个人显得很有官威。
“学生见过老师!”
林然来到轿子前面,由于还没有跟吴秋雨成婚,故而选择执着师生礼道。
“进去吧!”
吴山打量了林然一眼,显得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是朝着里面走了进去。却不是他对林然不够重视,实质他对谁都是如此。
第951章 林算子的谋算
二人直接到了书房,管家送来了茶水,关上门并离去。
林然没有急于端起茶盏,而是打量着这间书房,发现这里的书籍真是不少。在那个书架之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不少的古籍,且书桌还摆放着一摞书。
据他所知,这位便宜岳父是真正的爱书之人,为此他还赠送了不少古籍给吴山。
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以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入仕,能够从汇集天下妖孽的翰林院中杀出,足见他有着过人之处。
接受着最正统的教育,被朝廷当成诸相进行培养,他自然是具备了治国的能力和才学。
大明之所以要求非翰林不入内阁,实质治理国家确实是一个大学问,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具备这项技能的。若是将一个知县强行提拔到首辅的位置,必定是无法有效地处理国家的事务。
昔日的大太监刘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刚开始刘瑾是大捞特捞,后来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好事,反倒更加损害了百姓的利益。
不得不承认,吴山是生不逢时。如果遇上一个比较靠谱的皇上,凭着他的品德和官声,加上他多年在翰林院和礼部的积累,早就召入阁重用了。
但偏偏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嘉靖,非要重用严嵩这种“奸佞的臣子”,哪怕将醉心于青词的袁炜召入内阁,亦还是将吴山排斥于内阁之外。
“若愚,你这么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显得不紧不慢地询问道。出于对这位弟子的重视,在得知林然有急事寻他相商后,便是选择直接回家相谈。
在上一次林然的谋划中,震惊的不仅仅是严党和徐党,自然亦包括他吴山。一番令人看似意气之争的动作后,直到水落石出之时,大家才知晓林然的真正意图。
现在尹台担任了会试的主考官,获得了一份大大的政治资本。
如果没有这份政治资本,恐怕尹台只能在南京礼部尚书的位置熬到退休为止。但有了这一份政治资本,假以时日,尹台未必不能重回京城,甚至还能入阁拜相。
可以说,林然的这一波出彩的操作,已然是拯救了尹台的政治生命。
林然心里一动,去是将早上的那份让孙吉祥找人翻译的青铜剑铬文取出,摊开放在桌面上,显得恭敬地说道:“老师,这是一把青铜剑的铬文,请看!”
吴山抬眼望向林然,眉头微微地蹙起。本以为这小子急着找他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所以他才放下衙门里的公务回家,没想到却仅仅为了一把青铜剑的铬文。
出于爱好和对古籍研读的需要,他确实有很高的古文造诣,但让他堂堂的礼部尚书翻译一份青铜剑的铬文,这无疑让他掉身价。
吴山不是那种脾气火爆之人,倒没有选择发作,而是望向了纸上的铬文字体,但旋即脸上罕见地露出震惊之色,抬起头吃惊地瞪着眼睛道:“苌弘的剑?”
由于熟读历史,他自然知晓这个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苌弘的物品流传下来,似乎这把青铜剑品相还完好的模样。
林然看着吴山给出这个答案,心知这把青铜剑的来历肯定没有差错了,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很肯定地答道:“正是!”
“如何得来的?不会是仿若品吧?”吴山默默地收起那份吃惊,显得好奇地追问道。
林然自是不会隐瞒,便是将当日的种种说了出来。正是因为这一把剑,从而跟高公子发生了冲突,最后才演变成上一次的大风波。
吴山听着这青铜剑竟然是从废铁中找到,亦是苦笑地摇了摇头,默默地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这两兄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我刚才已经派人去找虎妞了,今晚便将这把苌弘剑送到老师这里!”林然微笑地望着吴山,打定主意地说道。
先前他让黄大富寻找一件能够打动嘉靖的稀世珍物,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打算送给吴山呈交给圣上,从而推动吴山进入内阁。
相信有着如此的宝物呈交给嘉靖,按着嘉靖那一种“厚道”的性格,吴山入阁将不会有任何的阻力,一切都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旦吴山成功入阁的话,那他们这边的实力无疑大大增强,甚至可以组建吴党,跟着严党和徐党在这个京察大年进行分庭抗礼。
至于严世蕃想要欺负联合商团,恐怕亦要掂一掂自身的斤两了,至少不敢狮子大开口。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略作沉思,便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也好!这苌弘的剑实属难得,为师亦想要瞧上一瞧!”
“老师,学子是想要送给您,由老师您呈送给陛下!”林然却不知吴山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拿捏着姿势,当即微笑着明说道。
吴山微微一愣,抬起头望向了林然。
林然对事情已然有了矛头,显得胸有成竹地晒笑道:“老师,你将此剑呈交给圣上后,其实亦不用多说什么,圣上肯定会安排你入阁的!”
吴山到了四月份,担任礼部尚书便满六年,这份资历已然是远远足够了。而近些年来,吴山入阁的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去年吕本回乡守制后,吴山本该顺理成章地入阁的。只是因涉嫌广东乡试舞弊,从而取消了廷推,嘉靖改而直接将礼部左侍郎袁炜召入了内阁。
嘉靖自然是一个聪明人,吴山当下送上这一份如此的重宝,而吴山的资历又远远足够入阁。作为对吴山的“回报”,自然是要举行延推,或者是直接召吴山入内阁了。
吴山突然将茶盏放下,显得石破天惊地质问道:“你是想要为师做佞臣吗?”
啊?
正处在美好幻想中的林然听着这个质问,抬头望着吴山那张带着怒色的脸,嘴巴微微地张开着,整个人当即是如遭雷击。
他这个林算子千算万算,但似乎少算了一样。
第952章 吴山的智慧
吴山青词都不写,这无疑透露着一种态度,他是要做大明的谏臣。按着历史的发展,在隆庆登基之时,便下召请他回来担任礼部尚书,但却给他断然拒绝了。
吴山或许有一些毛病,甚至可以说是迂腐,但他的人品无疑还是有保障的,是一位并没有被功名利禄所迷惑的正派官员。
在这一点上,无疑是有别于严嵩和徐阶之流。在意识到嘉靖的秉性后,严嵩和徐阶为了获取更多的权势,却是千方百计地讨好嘉靖,甚至战功赫赫的胡宗宪都懂得献上白灵芝和白灵龟。
此时此刻,林然宛如被浇了一桶水般,当即清醒过来。他心里涌起了一份懊恼,亏他一直自诩聪明,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要吴山通过献宝谋求进入内阁,这根本就不是吴山的作风,吴山的原则显然是要比严嵩和徐阶要强上很多,恐怕很难会接受这种方案。
“老师,你是误会了!学生认为圣上对老师一直不够器重,而老师的才华一直得不到施展,所以想让通过这把破剑,让老师能圣上拉近一些关系。”林然很是尴尬,但仍然不死心地劝说道。
“不必说了!正是人人都争于献宝,投圣上之所好,这才致圣上荒于政务,令国帑虚耗修道家建筑,百姓难以安居乐业!”吴山似乎是积怨以久,拉下脸来斩钉截铁地表明态度道。
林然原本希望吴山只是假意推脱一下,有着虚伪的一面,但看着他的神态,听着他的语气,心里却是黯然一叹。
只是他同样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继续劝说道:“老师,当今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朝廷吏治腐化,这更需要老师您这样的能臣治理!怎么能因为……你的这个原则,而辜负于百姓呢?”
“若是为师今天献宝入了阁,那跟他们那些人又有何异?如何还有底气纠正这个官风?如何劝谏圣上亲贤臣远小人?”吴山显得有些激动,连连进行质问地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认真地辩解道:“老师,你是不是将问题想复杂了?只要保持着一颗正义之心,虽然手段不那么光彩,但为了百姓亦是可以的嘛!”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为师刚刚进入官场之时,严分宜亦从南京重回京城,其官声还很不错,为人亦很是正派。只是后来,他为了目的可谓是不择手段,千方百计逼走我的老师,而我老师起复之时,严分宜为了权势竟然直接要置我老师于死地,让我老师成为大明开朝以来第一位被砍头的首辅。而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严分宜一直都是在巩固和争夺权力,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吴山的眼睛微微泛起泪光,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是嘉靖十四年入仕,而他老师死于嘉靖二十七年。在这十三年的时间里,他是亲眼看到了很多,更是见证严嵩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大奸大恶之人。
林然若有所思,但还是立场地询问道:“老师,那你想要如何救大明百姓呢?”
“为师并非不想拯救百姓于水火,但大明真正的权力并不是争夺而来的,而是来自于皇上的赋予!只有皇上要人拯救大明百姓,为师才能拯救大明百姓!”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然心里暗暗吃惊,感情这位老师一点都不糊涂,知道大明当下困境的症结并不全在奸臣严嵩,而是主要在嘉靖身上。
昔日的首辅夏言支持的收复河套计划,无疑是救国求民之策。只是他不仅没有得到嘉靖的支持,还引起了嘉靖的反感,最终反而招致杀身之祸。
吴山想要救百姓于水火,若他仅仅是得到一个首辅的位置,而同样没有得到嘉靖的支持,那他确实同样什么事情都变化不了。
林然知道这次是真的小瞧这位老师了,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人,又如何需要他来说教,而吴山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政治主张呢?
只是林然却是明白,想要让嘉靖突然变成一位明臣,恐怕是痴人说梦,便是对着吴山认真地询问道:“老师,若是皇上一直都不赋予你这种权力和信任呢?”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吴山的目光朝北边望去,显得坚定地说道。
林然看着吴山的神态,眼睛却是流露出了一份惋惜和无奈。
在主流的思想中,皇上是臣子们所孝忠的对象,而臣子则有义务辅佐和纠正当今圣上,让到当今圣上成为一代明君。
贤臣辅佐明君治理天下,明君则会重用贤臣处理政务,这便是最理想的政治生态,亦是有识之士一直追寻的盛世。
不过这种政治生态往往只是一种理想,皇帝同样是肉眼凡胎,自然有七情六欲。
嘉靖是世子出身,并没有受到正统的教育,对百姓从来都没有那一份爱护之心,根本不知晓作为君王的那一份责任。
就像是一个野孩子,突然就捧上了皇帝的宝座上。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天下都是他朱厚的,所有人都要服从于他,根本就没有成为明君的观念。
最初的首辅杨廷和算得上是一个贤臣,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将年仅十四岁的野孩子嘉靖扶上皇位,并没有让大明的政权交替出现波折。
嘉靖登基后,精力却放在“大礼仪”上,一心只为着给父亲兴献王正名。他将其父升格为皇帝,其母升格为皇后,但偏偏没有想到这个国家会如何,并没有承担起治理这个国家的使命感。
在后来的首辅人选中,嘉靖选用了听话的张璁之流,杨延和则被他逼得失望致仕,而后又被削为民,致使杨延和郁郁而终。
延杖,在本朝更是达到了顶峰。
因大礼仪的分歧,兵部尚书金献民、翰林学士丰熙等二百多人跪哭左顺门。
嘉靖大怒,下令对丰熙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施以廷杖,当场杖死十六人。八天以后又廷杖翰林院修撰杨慎等七人,其中给事中张原被杖而死。
此后,竟一发而不可收,延杖成为其体罚臣子、发泄淫威的惯用手段,见于记载的廷杖记录四十多次,先后有数百人被杖责,其中二十多人死于杖下。
嘉靖十九年八月,太仆卿杨最因劝阻皇帝服食丹药,受杖而死。
历史仿佛是跟大明开了一个玩笑,一个野孩子当了皇上,自然注定是难以成为一代明君。偏偏地,这个野孩子还很聪明,将国之权柄握在手中,培养出了严嵩、徐阶和袁炜这种听话的阁臣。
第953章 贤臣在
明臣与贤臣开创太平盛世,到了本朝,已然是行不通了。
对自私自利的嘉靖而言,要的从来都不是所谓治国的贤臣,只要像严嵩、徐阶和袁炜这种能够听话且能分忧的臣子即可。
反观吴山,为官二十多年以来,素有刚正、清廉的好名声,且保持着很高的官德,无疑算是上是半个贤臣。
只是事实早已经证明,嘉靖并不是一个明君,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天下和百姓,吴山这个半个贤臣可谓是生不逢时了。
林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残忍地询问道:“老师,你可曾想过,以着圣上的秉性,圣上恐怕一直都不会用你?”
“我知道!”吴山轻轻一叹,眼睛有些哀伤地答道。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京中为官,又如何看不透这个皇帝的秉性呢?不过他有着他的坚持,断然不会为了争夺权力,从而踏上严嵩这种佞臣的路子。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疑惑地追问道:“你这么多年的潜心苦学,若是最终不能展一所长,真的会甘心吗?”
吴山是正统的词臣出身,从翰林院到礼部,走的是储相路线。只是储相不能成为真正的“相”,那他这二十多年的学问真的枉费了。
“若真的如此,那便是天意使然,为师无怨无悔!”吴山的眼睛闪过一抹坚毅,显得异常执着地说道。
林然看着他的神态,听着他的语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施予一礼。
不管吴山是不是迂腐,但他无疑值得尊敬的。明知道嘉靖不是明君,明知道只有讨好嘉靖才能换得权力,但他还是坚持做一个有益于百姓的贤臣。
虽明君不在,但贤臣却在!
他在等候,哪怕是遥遥无期,但吴山一直站在这里。
笃笃……
正是这时,书房的门响了几下,却见管家推门进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经觉间,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亮起了盏盏灯光。
吴家只有三口人,按说可以围成一桌用餐。只是林然还没有跟吴秋雨成亲,故而林然跟吴山师徒一桌,而吴母和吴秋雨则在偏厅吃饭。
“若愚,这是师娘炖的鸡汤,你得多喝一些!”
吴母领着下人端着鸡汤上来,对林然这个出色的未来女婿显得很满意的样子,很是热情地指着那一道熬乳白的鸡汤道。
“多谢师娘,我一定会多喝的!”林然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吴母却是轻睥一眼,显得嗔怒地道:“还叫师娘呢?”
林然经过官场的磨练,早已经能够对着别人说谎而面不改色,但面对着这位热情的师娘打趣,脸却不由得羞红起来。
“怎么比我家秋雨还害羞呢!”吴母显得一副直肠子地说了一句,那双美目同时睥向了偏门处。
在那偏门处,有一个倩影闪着离开,空气残余着一抹芳香。而下一秒,一个少女坐在偏厅的桌前,心里砰砰地乱跳,那张俏脸宛如红苹果般。
吴山却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那张刚直的脸微微地敛起,显得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道:“你回去吃饭吧!”
“怎么了?我跟女婿说几句,碍着你了啊?”吴母跟着传统的大家闺秀似乎有所不同,对吴山显然没有过于畏惧的样子。
吴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不知是因为吴母的放肆,还是这一声“女婿”的称呼引起他的不满。
“菜上齐了,妾身告退!”
吴母却不是真的要跟吴山对着干,更多是要争得一点颜面和自尊,看着最后一道菜送上来,当即规规矩矩地朝着吴山施礼告退。
眨眼间,剩下这一对师徒或翁婿。
林然深知吴山有“食不言,寝不言”的行事准则,看着吴山规规矩矩地用餐,仿佛扒几颗饭粒都精准算过一般,不由得相形见绌。
跟着这么一位古板的老师吃饭,对着习惯跟着虎妞争食的林然而言,无疑是一种小小的折磨。
好不容易吃完饭,二人到客厅用茶。
林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诉苦地道:“老师,严世蕃前天晚上找到弟子!”
“他找你,想要拉拢你吗?”吴山握着茶壶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追问道。
林然的脸上露出苦笑,这严世蕃还真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摇头道:“不是!他看上了联合作坊,索要联合作坊的五成股份。”
“那你打算怎么做?”吴山停下手上拨茶的动作,紧蹙着眉头反问道。
林然显得沮丧地道:“还能怎么做!人家严家势大,恐怕只能是妥协了!不过严世蕃这番举动,不给我面子亦就罢了,同样不给老师您的面子呢!”
“别在这里小题大做!”吴山将茶盏送到嘴边,显得淡定地轻呷了一口道。
林然听着这个答案,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吴山是一个处事冷静的人,断然不然因为这一点事就会暴跳如雷,然后抱着青铜宝剑入宫。
吴山将茶盏放下,轻轻一叹,便是突然开口说道:“这个休沐日,我跟郭质夫有约,你若是没事的话,便过来一起见见他吧!”
“学生一定到!”林然眼睛微亮,当即进行施礼道。
现任的吏部尚书正是郭朴郭质夫,跟着他老师吴山是同年,二人的关系素来不错。若是能够得到郭朴的大力支持,那就不需要过于忌惮严世蕃了。
大明的朝廷主要是通过人事权制衡地方,一旦这份人事权不为严世藩所用,那严世蕃就没有能力调整广东巡海道副使和广东市舶司提举等职位,届时自然无力打击联合作坊。
喝过茶后,却是有几个官员来访。
今天是京察大年,地方的官吏纷纷赴京。吴山作为六部尚书之一,加上他担任过吏部左侍郎,自然有很多赴京的官员前来拜见。
林然看着时间亦差不多了,便是选择告辞。在走出了吴府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只早这个胡同显得很热闹。
经过徐府,徐阶已然是在家里,却见一大帮官员携礼在这里等候着接见。谁都不是傻子,似乎都能看到了朝堂的大势,徐阶取代老迈的严嵩似乎是早晚之事。
马车上了西直门大街,借着悬挂在马车前面的灯笼,朝着北边徐徐而去。
坐在马车里面的林然眉头紧锁,这本是高高兴兴而来,但却是败兴而归。
由于吴山的执念,他先前的计划彻底落空,吴山入阁仍然是遥遥无期。而摆在他面前的,不仅是如何将吴山推举入阁,还有就是这把青铜宝剑该由谁来献。
第954章 献宝之人
正月底的夜晚,天空漆黑一片。
一辆孤单的马车由南向北缓慢前行,车轱辘转动的声响,马蹄声在这个寂静的街道显得更清晰,以及街道两边时而出现的商贩吆喝声或酒肆中的划拳声。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端坐在车内的林然。经过官场四年的磨砺,他显得更加的成熟,脸上彻底脱去了稚气,毅然正在认真地思考着。
相对于将吴山推举入阁,当下由谁来献宝剑,无疑更加紧迫一些。亦是如此,一个个人员从林然的脑海中闪过。
“我?”
秉着利己的原则,林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由他向嘉靖亲自献上这一把青铜宝剑。
只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个做法其实有利亦有弊。
好的方面,自然是他能够借此再上一步。他极可能替代黄仲达,执掌顺天府衙门,成为大明最最年轻的正三品实职官员。
坏的方面,则是会背负一个佞臣的恶声。如果嘉靖真能够长生不老还好,他能够在嘉靖朝呼风唤雨,但实质嘉靖仅剩下四年的寿命。
孙吉祥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得不偿失之举,所以今天错以为是由他亲自将青铜宝剑献给圣上,当即就站出来进行了劝阻。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而嘉靖仅剩下四年的寿命,故而属于他林然的时代并不在嘉靖朝,而是应该考虑接下来的朝代。
以着他的年龄和出身,只要爱护好自己的声名,入阁拜相是大概率事件。而当下为了短期的利益,却是背上一个佞臣的恶名,实在是得不偿失之举。
若是到了隆庆朝,这个事情难免会成为政敌的一个攻击点,甚至此生要跟首辅的宝座无缘。毕竟独断专行的皇帝还是少数,正常的皇上还是会推行“明君贤臣”那一套,从中选择一位“贤臣”担任首辅之位。
“尹台?”
林然在否掉自己后,秉着回报最大化的原则,当即想到了身居正二品的南京礼部尚书尹台,这一位有望入阁拜相的老师。
只是有着吴山的“教训”在前,尹台恐怕亦不一定会选择同意,所以林然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成功劝说尹台。
其实这里还存在着一些问题,纵使是劝说成功了,恐怕亦不见得会演变成好事。
尹台的根基尚浅,且身处于南京的养老院中,恐怕很难一步到位直接入阁。很可能跟昔日的严嵩一般,需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过度一下。
还有一个因素不可忽略,尹台刚刚担任会试主考官有圣上的“恩赐”在里面,这青铜宝剑送上去恐怕有“抵债”的可能性,其效果实则要打一些折扣。
若是尹台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过度,那这里将会出现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现任礼部尚书的吴山该何去何从呢?
吴山恐怕不会由此而成功入阁,更大的可能是给尹台腾位置,改由尹台担任礼部尚书,而他吴山则被调到南京担任礼部尚书。
若是得到这第一个结果,那这把青铜宝剑不仅没能在整体上换得实惠和好处,反倒换得了一个极糟糕的结果,等于是间接将吴山给毁掉了。
这千算万算,结果竟然将自己的靠山给坑了,那他这个林算子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笑料。
林然并不死心,认认真真地推演了几遍。结果发现由尹台献上青铜宝剑,虽然看似所获得的回报最大,但实质承担的风险同样极大,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应该是谁呢?”
林然感觉到马车已经开始颠簸,知道已经离开了西直门大街,拐进了日忠坊的旧街道,但却仍然没有太好的人选。
按着回报最大化的原则,自然是品阶越高越好,这样才能换得更高的官位,而像虎妞这种无官无职之人献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除开吴山和尹台,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只剩下汪柏,一位从二品的地方官。
砰!
马车轱辘似乎是撞到了什么,车厢向着一边倾斜,林然正在想着事情。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朝着一边倒去,额头重重地撞在车板上,疼得他呲牙咧齿。
林福等护卫匆匆拍马赶过来,对着车夫阿呆怒斥了一句,然后显得很关心地对着车厢询问道:“十九叔,你没事吧?”
林然是他们长林氏最杰出的族人,更是他们长林氏的保护神,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当真无法跟老族人交待,更是愧对于长林氏的列祖列宗。
“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林然捂了捂发疼的额头,随口对着外面问道。
“启禀大人,车轱辘陷在到坑里了!”外面一个护卫查看情况后,对着他汇报道。
林然无奈地一叹,尽管这里是帝都,但一些偏僻街巷的路况很是堪忧。只是凭着顺天府衙的财政情况,恐怕无力解释这个问题。
林福看着林然从马车钻出来,急忙上前将他扶了下来。
林然发现正处在一个分岔口中,马车前面的道路一片黝黑,而左边的道路有着几盏灯光照在青砖道上,道路显得很宽阔的样子。
在几名护卫的帮助下,他们很轻松地将马车推出了水坑。
林然正要上车继续赶路,突然疑惑地指着另一条路询问道:“为什么不走这条道,我记得这条道过去,很快就能到家的?”
林福顺着林然所指的方向望向,嘴巴微微张开,发现还真是这条回事,便是扭头望向车夫道:“阿呆,为什么不走这条路?”
阿呆是长林氏的族人,虽然脑袋不灵光,但为人老实本分,故而成为了林然的专职马夫,这时显得诚实地答道:“那边是市集,马车根本通不过去!”
林然听到这个答案,顿时一阵无语,而林福当即暴怒道:“白天是市集,但晚上鬼影都没一个,你……你简直就是一个猪脑袋!”
“我……”阿呆的眼睛瞪了瞪,亦是反应了过来。
林福仍然在气头上,想着刚刚林然所糟的罪,戳着阿呆的额头显得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变通呢?”
咦?
林然正想要上车,突然间脑海闪过一抹白光,隐隐间捕捉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儿。
第955章 变通
“十九叔,怎么了?”
林福正要扶着林然上马车,结果发现他突然站着不住,不由得疑惑地询问,眼睛隐隐透露着一丝担忧地询问道。
林然的眉头蹙起,扭过头来认真地询问道:“你……刚才说变通?”
“对呀!阿呆就是笨,这晚上集市早没有人了,一点都不懂得变通!”林福指着旁边的阿呆,显得理所当然地指责道。
阿呆显得很紧张和害怕,可怜兮兮地望着林然。一旦被林然赶回长林村,不说愧对林然的恩情,他在村里真的就抬不起头了。
这赶马车远不止是一份职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使命,亦是他家最光彩的事。
林然看着阿呆紧张的样子,便是轻拍了一下阿呆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没事,下次记得就好!”
“十九叔,我……我下次一定不会犯错了,求你千万别赶我回村里!”阿呆感激地望着林然,并大声地保证道。
林然看着他这般模样,却是微笑着说道:“谁说我要赶你回去了?刚刚我想着一些事,被你这么一扎腾,反倒让我想通了!”
“真的?”阿呆的眼睛当即一片雪亮,整个人仿佛是吃了蜜般道。
“是的,我不仅不会罚你,还要奖励你!”林然看着大感有趣,又是指着一边满情期待的林福道:“还有你,你点醒我了!”
“多谢十九叔!”林福最是好面子,隐隐间有了一点吹嘘的资本,当即拱手感谢道。
这仅是回程的一个小插曲,马车很快驶回到了住处。
林然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这座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的林府,顿时感到了一份亲切。不论在官场如何的尔虞我诈,这里永远都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虎妞呢?”
林然跨过门槛,对着迎上来的老管家直接询问道。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但虎妞在不在家,他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老管家似乎早知道会有此一问,而这个问题几乎是每天必问,便是温和地回答道:“大小姐,现在应该还在练剑!”
练剑?
林然的眉头轻轻地蹙起,脸上的兴奋消散了一些,却是想到了一个小小的难题。
虽然这是一个长兄为父的时代,但那把青铜宝剑已然成了虎妞的新宠,而他今晚却要行横刀夺爱之事,这对虎妞无疑有些残忍。
穿过一条廊坊,进入垂花门,便是来到了宽阔的庭院之中。
这里的灯火通明,一帮人正围在庭院中。却见虎妞手持着青铜剑在那里有模有样地比划着,虽然个子并不高,但隐隐有了几分侠女的风范。
凭着虎妞的这一份毅力,若是生在武侠世界,恐怕真的会成为一代女侠。但很可惜,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武林高手,只有一些悍将和莽夫罢了。
哎……
林然站在一边观看,只是看着她手中的青铜剑,心里却是黯然一叹。
“哥,你终于回来了呀!我跟你说哦!”虎妞舞完一套剑法,看着林然就站在不远处,眼睛当即微微亮起并脆声地道。
“我也有话跟你说!”林然决定先发制人,端起哥哥的架子并板着脸道。
虎妞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微微地抱怨道:“哎呀,是我先开口的,那你说吧!”虽然哥哥跟往日有所不同,但她还是显得很大度。
“这把剑,我要送人了!”
林然指着虎妞手中的青铜剑,显得不义反驳地道。
虎妞扭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铜剑,眼睛显得有些不舍,并认真地询问道:“哥,你送给谁呀?就不能留给我吗?我挺喜欢的呢!”
林然迎着虎妞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心里有所亏欠,但还是坚定地回答道:“这剑必须送出去,要送给裕王!”
任何事情,只要懂得变通的话,坏事同样能够变成好事。
林然先前一直想着如何才能从嘉靖那里换得好处,所以想到了吴山、尹台和汪柏,并将最帅的自己给否决掉,反而陷入了一个思维的大误区。
他将青铜宝剑直接献给嘉靖,确实很容易落得佞臣的恶名,且在接下来的隆庆朝很可能会遭到攻击。只是他不直接将青铜宝剑献给嘉靖,而是将青铜宝剑献给隆庆帝,即现在的裕王呢?
裕王,虽然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其处境很是尴尬。
裕王并没有像他两位死去的哥哥般,获得太子的册封,从而确定其诸君的地位。当下他跟着野心勃勃的弟弟景王同属藩王,京中更盛传嘉靖属意的是景王。
如果是在其他的朝代,必定有重臣不断为裕王请册立太子,为着裕王争这一个诸君的地位,但可惜是在这一个奸佞当道的嘉靖朝。
严嵩和徐阶都是聪明之人,明知道皇上追求长生,他们又如何会跟“诸君”过近,更别说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为裕王请册了。
更为关键的是,至今裕王都没有子嗣,这在无形中又落得下乘。
正是如此,裕王当下不仅不受嘉靖待见,连大臣都不待见于他,而他又还没有子嗣,现在只是处于比较艰难的时刻。
与之相比较的是,景王不仅已经有了子嗣,还得到了严世蕃的暗中支持。
特别是后者,景王的手头显得很宽绰,能够在京城搜罗一些珍宝赠送给嘉靖以表孝心,从而博得了更多嘉靖的嘉奖。
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林然相信将这份宝物呈送给裕王,虽然当下不会有任何的政治回报,但却将宝押在了未来,其回报必然是超值的。
在所有的政治投机之中,从龙无疑是最大的政治投机,且所收到的回报亦是最大的。
高拱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翰林官,但凭借着跟裕王的这一个师生关系,让到他很顺利地入阁并担任了大明的首辅。
一念至此,林然顿时有了主意,决定将这个宝贝送给正在困境中的裕王。放弃眼下的利益,以换取一份将军丰厚的回报。
第956章 圣旨(月票加更)
虎妞从来都不是那一种任性的性格,只是看着这把青铜剑的用途后,当即蹙着眉头脆声地道:“哥,为什么送给他呀?我听很多人说了,大家都说以后皇帝要传位给景王,不会传给裕王的!”
“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你还是少听一句!”林然深感无奈,板着脸来教导道。
虎妞的性子有着犟性,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当即进行反驳道:“哎呀,大家都这么说,而且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裕王现在还没有子嗣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虎妞还有意地压低声音,那张脸显得极认真的模样,并露出那个“不骗你”的标志性表情。
林然看着虎妞这个模样,分明就像是一个小三八。
只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皇位的继承还真的要更有利于景王,难免京中百姓会有此谣传。
由于国师陶仲文留下的“二龙不相见”,而嘉靖偏偏修的是长生,且嘉靖是一个薄情的性子,对仅有的两个儿子裕王和景王都不太感冒。
庄敬太子朱载已经去世近十年,但裕王一直迟迟得不到册封。
裕王的两个儿子先后早逝,而那位深得祖父几分真传的万历还没有出世,致使裕王当下并没有子嗣。鉴于武宗的教训,而景王的封地恰好在安陆,却难免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反观景王显得是野心勃勃,虽然去年逢旨就藩,但其妃妾仍然留在京中,其本人借着母妃卢靖过生又溜回京并继续懒在京城,并有着子嗣作依持。
最为重要的是,当今圣上嘉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眼下又是佞臣当道。一旦嘉靖强硬要立景王为太子,单靠吴山这几个清流,恐怕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正是如此,这传谣言并非是空穴来风,皇位的人选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变数,至今都存在着很大的悬念。
当然,这些谣言恐怕还有着严党和景王府的散布和推波助澜,是在为着景王造势,其中最积极者无疑正是严世蕃。
严世蕃是因官萌入仕,其出身是一个硬伤。
若是离开老爹的羽翼,到了新帝登基之时。不要说接替他老爹的首辅之位,哪怕想要保住工部左侍郎的位置,这都是一件极艰难之事。
严世蕃无疑是体会到权力滋味的人,自然不甘于此。虽然明知道嘉靖不喜欢大臣参与到这种事情中,但严世蕃还是进行了押宝,并将宝押在“回报最大”的景王身上。
若是由景王继承大铳,凭着他严党在朝中积攒下来的实力,届时别说是要保住当下的地位,恐怕都能够入阁拜相,成为一位真正的阁老。
林然自是看透这些事情,语气显得缓和地说道:“虽然这话有些道理,但裕王才是最符合继承大铳的人选。且裕王今年才二十四岁,子嗣的事情迟早会解决,将来的大铳必定还是由裕王来继承,京中的谣言恐怕是某些人故意找的谈资罢了!”
“嗯!我也觉得裕王要好一些,裕王府的人没有那么凶,不像景王府的人竟然还胆敢当街打人!”虎妞认真地点头,并发表观点地道。
林然望着疾恶如仇的虎妞,并伸出手来似笑非笑地摊手索要道:“既然你认同哥哥的判断,那就乖乖将剑拿来吧!我明天便派人给景王送过去!”
“你都说明天了,那我还想要再玩一晚!”虎妞对这把青铜剑显得不舍的样子,当即争取时间地脆声道。
林然耸了耸肩,面对着这个不吵不闹的野丫头,亦是很通情达理地妥协道:“可以,但你千万别将剑弄坏了!”
虽然这把青铜宝剑是无价之宝,但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他一个获取政治利益的筹码。若不是这把青铜宝剑有利用价值,哪怕这把青铜宝剑给虎妞玩废了,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心疼。
只是当下,他还得要叮嘱一句,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节外生枝。
“知道了!哥,你让一让,我还得练剑,明天我要跟徐娇比试呢!”虎妞认真地点头应下,并对着林然进行驱逐道。
林然向后退了两步,给虎妞离出一片空地,同时颇为无奈地询问道:“你们又要唱哪一出?”
“就是比试呀!我要是赢了,她以后就得叫我佬大了,以后什么事情都得听我的!”虎妞作势耍剑,并一本正经地脆声道。
林然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一个野丫头,这次重返京城,虎妞却跟着京城的一些勋贵子弟打成一片。特别是这一个徐国公的刁蛮千金,二人似乎是不打不相似,已然都要以姐妹相称了。
不过能够跟徐国公府建立一点关系,无疑是一件好事。虽然军部的人事权主要还是在兵部,但这些国公亦不是吃素的,在军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庭院周围挂着大红灯笼,而虎妞选在偏东厢的位置,致使这里倒还算敞亮。
虎妞手持着青铜剑,那张可爱的脸蛋浮现着认真,漂亮的大眼睛闪着一丝火焰,正在这里舞着剑,整个人宛如小女侠般,倒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林然看了一会,对着这个痴于侠道的野丫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悬挂在心头的事情已然解决,正准备回房间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
却是这时,前院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圣旨到!”
圣旨?
林然正要迈步离开,当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整个人不由得愣住了。这莫名其妙来一道圣旨亦就罢了,偏偏还是三更半夜,万一吵着街坊睡觉怎么办呢?
最为重要的是,这无缘无故突然下来一道圣旨,令到林然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在隐隐之间,他总觉得这道圣旨并不是什么好事,事情似乎会变得不顺利。
“来了!”
正在练着剑的虎妞眼睛突然一亮,当即停下了挥剑的动作,显得很欣喜地朝着前院望去,似乎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第957章 又一件宝物?
虽然心里有着诸多的不解,但林然还是急急地迎了出去,直接来到前院之中,准备迎接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
老管家指挥着下人,忙着在院中摆上香炉。陈公公手持着一份明黄的圣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预示着这似乎并不是坏消息。
“让陈公公走这一趟,本官深感不安啊!”
林然面对着这个熟人,上前装着歉意地打招呼道。
嘉靖并没有将权力下放给太监,壬寅宫变更是让他对宫人深为痛恨,将宫人视为包藏祸心之徒,对太监更是动辄杖毙。
林然却没有小窥这帮处于危局的太监,虽然他们当下不能参与到批红权,但却能够间接地影响到圣上的某些决定。
就像是二个大臣吵架,圣上让陈公公去询问二人因什么吵架,陈公公回去禀报,将哪位大臣的解释放前头,必然会更有利。
陈公公对林然的观感很不错,显得温和地微笑道:“林大人无须客气,咱家就是替皇上办差的,做的便是这跑腿的活儿!”
实质上,他亦是乐于跑这么一趟。一来林然的出手阔绰,二来他明早再回宫复命即可,今晚可以在自己的宅子快活一夜。
林然看着香案准备妥当,便是轻轻地抬起手,对着陈公公恭敬地说道:“香案已经准备妥当!陈公公,请宣旨吧!”
“林大人,这道圣旨不是给你的!”陈公公看着林然站在最前头,便是微笑着提醒道。
林然顿时一愣,显得疑惑地道:“这不是给我,还能给谁?”在这一个家里,除了他之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哥,我觉得是我的!”
一直跟在后面的虎妞仰起那张可爱的脸蛋,一本正经地脆声道。
林然这时才发现虎妞今天的行为确实有点异常,以往面对圣旨早就溜之大吉,今天竟然跟着来到了前院,便是不解地打量着她道:“你的?”
“对呀!我刚才其实想跟你说来着的,但被你打岔,我后来就忘了!”虎妞显得认真地点了点头,并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然想起方才回到家中,为了先发制人,确实是抢着先说了。再看着陈公公的表情,便知道这份圣旨确实是给虎妞这个野丫头的。
“虎妞,接旨吧!”
陈公公正式宣布了答案,对着虎妞微笑着说道。
按着规矩,纵使林然是堂堂的一家之主,是大明朝的正四品官员,但还得规规矩矩地站到虎妞这位主角的后面。
虎妞跟着一般的小女孩完全不同,并没有丝毫的胆怯,显得有模有样地上前行礼道:“民女长林氏虎妞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然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眉头却是紧紧地蹙起。
这无缘无故的,圣上为何会给虎妞圣旨,而虎妞这个丫头似乎还知道的样子,让到他这个林算子只能是处于懵圈状态。
陈公公将明黄的圣旨展开,当即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虎妞虽是女身,但素有忠肝义胆,今赐顺天府衙金牌捕头衔,大明第一捕金牌一枚,赏银十两,钦此!”
顺天府衙总捕头?金牌?赏银?
林然听完这道圣旨的内容,顿时又愣了一下,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相对于一名道士被封伯,授礼部尚书和太子少师、少傅、少保衔,一名普通的百姓被任为宫廷御医,从张璁至袁炜等官员经营被“超迁,”虎妞被赐一个小小的捕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这一份恩赐,却打了林然一个措手不及。
“捕头虎妞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虎妞的蛾眉微微扬起,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接旨道。
陈公公将圣旨递给虎妞,又让身后的宫人将赏赐送到虎妞面前。虎妞对白银十两并不感冒,偏偏独爱那一块金牌,一手便牢牢地抓在手里。
“陈公公,请到这边用茶!”
林然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但还是强压着那份好奇心,微笑着对陈公公发出邀请道。
“林大人,有劳了!”
陈公公亦想跟着林然走得近一些,便是微笑着回答道。
林然将陈公公请到客厅用茶,又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并悄悄地送上一点跑腿费。可别小瞧这点辛苦费,很多官员不晓得这点潜规则,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
在将陈公公送走后,他便扭头朝着后宅走去,打算问清楚这个野丫头是怎么回事。
好在,这青铜宝剑还在,且陈公公并没有索要青铜宝剑的意思。不然他真以为这个蠢丫头,拿着这么一件无价之宝去换一个小小的捕头了。
只是嘉靖如此的赏赐,那就证明虎妞做了什么事,而最大可能自然是给嘉靖送了什么宝物。不过凭着这丫头的好运气,再弄件一件宝物,恐怕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却不知这次淘得了什么宝物。
林然还没有走到庭院,到垂花门的门口,却见身穿着捕快衣服的虎妞领着阿丽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一副要外出的模样。
林然看着换上捕快衣服的虎妞,发现是真心不懂这个妹妹。做着官家大小姐,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是多么气派的事,却偏偏喜欢做一个小小的捕快。
“哥,这把剑给回你,我要去巡街了!”
虎妞早就想过雷州城和广州城那般惩奸除恶的日子,能够光明正大地去街上抓贼。只是到了北京城后,哪怕哥哥主持着顺天府衙治安事宜,但却还是约制她不可以带着捕快去巡街。
当下皇上已经任命她为顺天府衙的金牌捕头,还赐给了她大明第一捕的金牌,她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决定上街去抓坏蛋。
林然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心里涌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伸手接过青铜宝剑,并对虎妞板起脸喝斥道:“虎妞,你……先站住!”
第957章 这就是命
“干什么呀?”
虎妞将青铜剑递给林然,心早已经飞了,正要迈着腿朝着大门冲去,却被林然突然喝止,不由得蹙着眉头不满地询问道。
林然却没有理会这个小丫头的小抱怨,而是将佩着剑鞘的青铜剑举起,同时缓缓地将青铜剑拔出,脸色显得很凝重的样子。
咦?
虎妞看着哥哥凝重的模样,不再出声抱怨,而是抬起脸蛋疑惑地望着林然。阿丽和小兔等人亦是不解地望着林然,不明白他唱的是哪一出。
林然徐徐将青铜剑拔开,眼睛却是痛心地缓缓闭上,显得痛彻心扉地问道:“虎妞,你怎么会拿我的青铜剑?”
这把是青铜宝剑不假,但此宝剑非彼宝剑,而是他跟虎妞一起淘到的那一把无铭文青铜宝剑。只是跟着虎妞的青铜宝剑相比,这简直就是一把废铁。
搞了半天,苌弘宝剑并不在这里,他盯着的是一把破剑。
“哎呀,我拿来玩下不行呀?你都舍得送给裕王,我怎么就不能玩了呀?”虎妞显得有理有据,当即进行抱怨道。
林然的思绪被搞得如同一团乱麻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进行询问道:“我现在不是要跟你说这个,你的剑哪里去了呢?”
刚刚回来的时候,看着这野丫头拿着一把青铜剑练剑,便是自然而然地认为是那把苌弘剑。而当时偏偏是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有注意青铜剑身上没有铭文,虎妞手里拿的是他的青铜宝剑。
砰!
虎妞听到这话后,伸出手掌在额头重重地拍了一下,显得很是懊悔的模样,仰起脸蛋认真地说道:“我差点又忘了!哥,今天我进宫献剑了!”
“你将苌弘剑献给圣上了?”林然的眼睛瞪起,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是如遭雷击般地询问道。
一件传世的宝物,一把能够换到阁臣身份的宝剑,一个能让自己升至顺天府丞的宝物,就这般给虎妞这个蠢丫头给浪费掉,用来换一个不换一文钱的捕头。
虎妞击碎林然的最后一丝幻想,显得认真地点头道:“对呀!今天我本来是去帮你找宝物的,结果那间店的掌柜说我的剑是宝物,然后来了一个好像很厉害的太监。那太监问我是怎么得来的,后来问我愿不愿意献给皇上,可以得到任何封赏。我当然不相信了,我就问能不能让我当捕快,结果他竟然说可以!”
“所以你就将宝剑献上去了?”林然的心感到一阵绞痛,但保持着平静地询问道。
虎妞抬头望着哥哥,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困惑地问道:“不然呢?”
林然伸手按住胸口,感觉虎妞这话很扎心。原本可以换取一座金山的宝物,却给这个野丫头换了一个最不值钱的捕头,她竟然还能如此的轻描淡写。
“哥,你没事吧?”虎妞发现林然的脸色不对劲,当即关切地询问道。
林然轻叹一口气,对着阿丽悠悠地开口说道:“阿丽,你让人去请二个郎中吧!”
咦?
阿丽的眉头蹙起,上下打量着林然。一来,她从不听从这个男人的命令;二来,为什么要请郎中,而且还是请二个郎中。
虎妞是藏不住话的人,当即困惑地询问道:“哥,这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要请太夫呀?而且还是要请二个郎中?”
“一个看我的内科,一个看你的外科!”林然将手中的无铭文青铜宝剑插回剑鞘,恶狠狠地盯着虎妞沉声说道:
阿丽初时不明白林然说的是啥,但很快便是反应过来,却是无奈地轻轻摇头,这个男人显然又要“自找其辱”了。
虎妞亦是后知后觉,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哥,我这次哪里做错了呀?”
“你不该将剑献给皇上,应该给哥送给裕王!”林然看着她还不知悔过,当即指出她严重的错误道。
由他将宝剑献给裕王,将来能得到一个恩情,但虎妞这个蠢丫头却换了一个一文不值的捕头,做了一笔天下最蠢的买卖。
虎妞这才恍然大悟地道:“哎呀,哥,你原来是想要的那把剑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那把剑都找回来这么久了,你还说让我随便玩着,搞得我还以为不值钱呢!”
事实亦是如此,虽然苌弘剑有着铬文,但在林然的眼里,跟着普通的青铜剑无异。看着虎妞对那把剑挺喜欢,连收藏传家的心思都没有,便是让着虎妞随便拿着玩。
谁又能想到,只要稍微重视一下,便能知道这把青铜剑的出处,是一件能打动当今圣上的珍宝?
“怪我咯!”林然黯然一叹,发现这丫头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若是他打一开始就重视,早就发现这把青铜剑的价值,就不会是是今天这么一个结果。
“哥,要不我去跟皇上要回来?”虎妞看着林然很失落的样子,便是认真地提议道。
林然眼睛复杂地打量着这个野丫头,当真是什么都敢想。这东西到了嘉靖的手里,哪里还有再要回来的道理,除非他这个官不想做了。
看着木已成舟,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便是抬手并挥动道:“你去玩吧!”
虎妞正要带着阿丽等人迈步离开,突然间又是停住了,指着林然手里的青铜宝剑认真地询问道:“哥,这把剑你还要不要送给裕王了?”
“这把剑不值钱,怎么送得出手?”林然当即抱怨地说道。虽然都是青铜古剑,但跟着苌弘剑相比,这把简直是废铁。
虎妞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希冀地说道:“哥,那你能不能将你的青铜剑给我呀?我其实挺喜欢你这把剑的,我觉得你这把比我那把要好!”
“拿去吧!”林然将手上的青铜剑递过去,显得悲呛地说道。
今天兴奋了一整天,亦筹划了一整天,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不得不承认,清朝的一位作家有句话很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第959章 忧惧(月票加更)
正月过后,便是春雨绵绵的二月时节,会试在这个月初开考。
四千多名汇集于京城的举人早已经磨刀霍霍,在这一场考试中争夺着那三百个名额,这无疑又是一场很惨烈的厮杀。
这一个时代的士子,学的是圣贤文章,但实质一生都在斗争。
在科举之路,要闯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六大关。纵使有幸拿到进士的入场券,哪怕是林然这种出身,同样免不得为着权力而斗争。
昔日的尹台倒是表现过谦谦君子之风,看着同僚赵文肃贫困,一旦外放连路费都拿不出,便主动放弃唾手可得的国子监司机会。
只是官场就是这般的无情,尹台并没有因为这种君子作法而得到重视,反倒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便被调到南京养老了。
事实证明,当下大明的官场风气便是如此。
从阁臣到下面县衙的小小主薄,想要老老实实熬资历升迁都很难,无不挖空心思巴结上面,从而取得一个晋升的机会。
广东赴考的举子如同即将破壳而出的海龟般,它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海,拿到那三百个进士名额,畅游于汪洋之中。
考前的一夜,他们都是在紧张和焦虑中度过。
昨夜,天空才刚刚黑下来,他们便各自回房休息。相约寅时,大家一同起床,吃过早餐便一起前去顺天贡院参加考试。
只是上床休息的时候,这一百多名考生却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年仅二十岁的王弘海同样如此,他跟着大家一般,一早便和另外两个同伴回到房间上床休息。
他是本次广东赴考举人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时是最被大家看重的一个,都说广东的士子能不能进前十全看他的发挥。
平躺在床上,他如同以前般回忆着一些精选的八股文名篇,但这些滚瓜烂熟的东西没有挽留住他的注意力,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涌到脑海之中。
从小他就有神童之名,是父亲的骄傲,深得家人的溺爱。
不过他觉得自己宛如一只井底之蛙般,琼州府只是一座大海岛,跟着外界几乎是隔绝,他只能是通过书籍和祖父的讲述了解外面的世界。
唯一一次渡过琼州海峡,还是因为要到雷州城参加琼州府的院试。直到去年的时候,他才算是真正离开琼州岛,从而开始了解这个精彩的大世界。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曾经到过一次的雷州城。
第一次来到雷州城的时候,那里不过是一座很普通的府城,很多城中的房屋都显得很破旧,实质比琼州城好不了多少。
只是再度到达雷州城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的街道干干净净,两边的店铺装饰得富丽堂皇,而商品亦是琳琅满目,显现着梦一般的富庶。
仅是短短的两、三年功夫,雷州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到他当时就傻在那里,严重怀疑他是第一次来到雷州城。
亦是在那个时候,他牢牢地记住了恩师这个人,以及那响亮的“林雷公”之称呼。
随着更深入了解,经过镇洋大道到达雷州码头之时,他终于明白恩师的名号为何如此的响亮,为何能够赢得雷州数十万百姓的爱戴,为何会被立庙祭拜。
甚至在那一刻,他对入仕有着更强烈的**,以及明白自己将来该怎么做。恩师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他最好的榜样吗?
很庆幸的是,他去年在广东的乡试夺魁,成为了恩师的得意门生。
“我要是落榜了,该怎么面对恩师呢?”
王弘海的兴奋渐渐冷却,心里涌起了一份紧张,闪过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这却不是他胡思乱想,而是确实有着各种质疑的声音,一直质疑他恩师舞弊,一直质疑他恩师识人不明。总而言之,很多人等着他落榜,然后借此攻击他的恩师。
他的父亲虽然仅是小小的县丞,但早跟他讲述了官场的险恶。在这一次,他跟父亲一同赴京,而父亲跟他剖析此举会试的重要性,让他务必全力以赴。
种种的杂念,让到王弘海陷入于焦虑中,根本无法安心入眠,对明日的考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把握。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他终于有些睡意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了磨牙的声音,而一个同伴却是屡屡上茅房,房门似乎就没有停过。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仿佛只睡了一会儿,结果隔壁就传来了清晰的拍门声。接着,他们的房门同样被拍响,告之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
广东会馆的服务很周到,照顾到他们方方面面,连同考篮都帮他们准备妥当。
王弘海睁开了眼睛,只是想到即将踏入考场,心里却是砰砰直跳。对这一场即将到来的会试全然没有把握,隐隐间觉得这次定然会名落孙山。
“弘海,你的的腰带还没扎呢?”
王弘海穿着妥当,正要跟着两名同伴前去用餐,结果那个磨夜牙的同伴提醒道。
上了一夜茅房的同伴看到后,当即进行安慰道:“弘海,你第一次参加会试,难免会紧张,多考几次就不会紧张了!”
“……多考几次?”
王弘海深感无语,这是安慰人的话吗?而且昨天谁将茅房当家了?这都什么人啊?
收拾妥当,三人便是推门而出。
天空漆黑一片,院中的其他房间还在洗涮,他们便直接朝着饭厅而去。
他们算是较早的一波,很多人还没有收拾妥当,只有几个人走在前面。只是那几个人刚刚进到到饭堂,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一扫刚刚的昏昏欲睡,竟然像是扑了上去一般。
咦?
王弘海看到一幕,心里当即涌起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哪里着火了吧?
“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快过去帮忙!”磨牙的同伴亦是意识到出了事,当即朝着饭堂大门跑过去道。
王弘海跟着上去,心里暗暗地祈祷。只希望不要出大事,不要再为这一场原本不顺的会试再添波折,不然他真的要愧对恩师了。
只是到了饭堂,他整个人却是彻底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