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5章 云诡
裕王? 高拱当即捕抓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他的心里确实并不希望林晧然这般炫眼,更希望刁民册是在他执政时期大放异彩,但现在似乎真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当下大明的情况已然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糟糕,哪怕今年裕王继承大统亦已经是一个烂摊子,很难想象裕王几年后所接到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明王朝。 边饷其实仅是一项比较隐秘的恶瘤,像承天宫殿、显陵和紫宸新宫等,这无一不是需要耗费大量银子的大工程。 若是再继续这般下去,朝堂的财政终究会有崩盘的一天,那时恐怕任何良方都是无济于事了。 高拱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这既是他一份最强有力的政治资本,但亦是一份责任。他这位老师有义务为学生着想,给裕王争得一个好看一些的大明江山。 看着林晧然真的要离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林尚书,请留步!” 声音并不大,但显得有些急促。 咦? 林福听到高拱突然叫住林晧然,显得疑惑地扭头望向了高拱,心道:这人刚刚不是已经明确拒绝了,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 “高侍郎,何事?”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自一喜,但多年的官场生涯早已经让他练就喜怒不形于色,显得很是冷淡地扭头望向高拱道。 高拱犹豫了一下,对着林晧然显得郑重地询问道:“林尚书,若是我此次廷议上支持于你,你有多大的胜算?” 从高拱的角度出发,此次廷推上策是帮徐阶,中策是袖手旁观,下策才是帮林晧然。若是结合裕王和大明江山,这些决策的利弊则是需要重新梳理。 正如林晧然在最初所抛出的继承人问题那般,这大明江山的继承人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他有着十多年情分的学生裕王。 他作为裕王最器重的老师,不仅要考虑自身的利益,更要考虑裕王的利益,甚至后者比前者还要重要一些。 不过他亦不可能将话说死,而是要再度进行权衡。若是他站到林晧然这边,林晧然这边仍旧是一个败局,那么他便犯不着冒这个险。 林福的眼睛微亮,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让高拱动心了,显得兴奋地望向了林晧然。只要林晧然现在打下保票,那么必定赢得高拱的支持票。 林晧然思忖片刻,则是望着高拱的眼睛认真地道:“若是高侍郎在廷议之时相帮,那么咱们亦是仅有六成的胜算!” 六成,这……太低了! 高拱知道林晧然完全可以蒙骗于他,但反而给出一个比较可信的胜率,致使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里不由得摇摆不定。 若是此次干不成这个事情,偏偏还跟徐阶交了恶,这无疑是一个很糟糕的结果。以他对徐阶的了解,定然不会跟他撕破脸,但免不得给他下绊子了。 林晧然将高拱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抛出最后的诱饵道:“不过高侍郎若是再做一件事,此次胜算能达到八成!” 高拱已经隐入进退两难之境,当听到林晧然有办法能够将胜算提升到八成的时候,当即兴奋地抬起头追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很显然,他已经动心了。 世事就是这般奇妙,原本已经明确拒绝林晧然的高拱,此刻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却是想要尽力促成这件事情。 厉害! 林福在佩服林晧然才智绝伦的同时,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却不知林晧然此次又有什么高招,竟然能够将胜算直接提到八成。 出于各种不可预测因素的考量,林晧然嘴里的八成胜算几乎就已经是肯定能赢,而另外的两成则是归为变数。 五月的夜来得比较晚,但终究会到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已经消失在西边,天空已经失去了色彩,整个北京城迎来了夜幕。 高府的客厅自然无法逃过夜色的侵蚀,不过仆人已经先一步送来了盏盏灯火,令到这个客厅充满着淡黄色的烛光。 一道烛火映印在涨红的高拱脸上,那双眼睛显是炯炯有神,令到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兴奋之意。 林晧然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后,亦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将茶盏放下,便是站起来告辞离开。 “林尚书,还请留步!若是不嫌弃的话,在我府上吃一顿简单的晚饭再走,如何?”高拱再次叫住了林晧然,眼睛带着几分期许地邀请道。 “呵呵……那么本官便却之不恭了!”林晧然亦是想要跟高拱搞好关系,亦是进行回应道。 高拱将林晧然邀请入席,期间二人吃喝得很欢快。 纵观整个朝堂,真正能入他的法眼的,其实仅是二人:一个是现任裕王府讲学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另一个则是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林晧然。 如果真要进行比较的话,他心底却是倾向于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这一路走来是实打实地做了太多太多令人惊叹的政绩了。 他的心里其实打着小算盘,若是他将来成为首辅,一定要重用林晧然此人。单是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理财手法,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优秀的户部尚书了。 饭罢,二人到书房用茶,没多会林晧然则是告辞离开。 高拱虽然恃才傲物,但面对有地位和能力的林晧然亦是按规矩将人送到了前院,且目送着林晧然乘坐轿子离开。 等到轿子消失在拐角处,他当即勒令管家闭门谢客,突然转身匆匆回到书房。 他站在一张书案前,执笔在纸上挥舞,神色显得极为专注。在几番删减和润色后,一篇几百字的文章浑然天成。 由于嘉靖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今年的端午宴亦是被叫停。 只是端午节过后,一则消息从宫里传出:时间定在五月初九于紫光阁举行,在京的三品官员皆可到场参加此次廷议。 北京城的上空显得波谲云诡,令到普通的百姓亦是嗅到了朝堂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1886章 意外之喜
或许是连日阴天所致,五月初八的夜晚空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太液池的水面泛起了一层层波纹。 西苑显得灯光通明,宛如自成一个世界般。 宫中的护卫尽忠职守地严守于宫门,一支支披甲的队伍在宫道中回来巡视,一帮宫廷装束的宫女端着盘子朝着祭坛聚集。 在西北角的万法坛中央,这里已经修建一座西丹墀板房,墙面悬挂着一面面色彩鲜艳的帐幔,在房顶中间摆着祭品和焚香。 一帮道士在西丹墀板房前跳大神,旁边的锣声跟随着道士的步伐节奏而响,这里毅然正举办着一场醮斋活动。 随着天气越来越闷热,嘉靖的身体反倒有所好转,虽然没有什么精力处理奏疏,但已经渐渐重操起寻求长生的醮斋活动。 待到“请神”的环节完成,头戴青叶的嘉靖拾阶而上,直接登上了西丹墀板房顶,站到了这里的最高处。 在香案前,按着仪式步骤焚烧还散着墨香的青词,嘉靖亦是熟练地进行祈求长生的活动。 他的道心没有一丝改变,除了醮斋活动外,还勒令工部尚书雷礼亲自主持兴修紫宸新宫,同时决定再建一座馀姑殿,继续着他伟大的修道事业。 夜渐深,一轮半圆的月亮高悬于空。 经过这一个个道教的环节后,随着头戴青叶的嘉靖虔诚地向上天诉求长生的愿景,这场醮斋亦是进入了最后的送神环节。 嘉靖的身体有恙,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一层虚汗,并没有即刻返回万寿宫,而是到了里面的宫殿进行休整。 黄锦安排宫女服侍嘉靖洗脸和洁手,并为嘉靖准备了一碗莲子羹。 嘉靖在某些时候还是比较厚道,特别是那些助他修道的人,便是给参加斋醮活动的重要之人赏了一碗可口的莲子羹。 今晚轮宿西苑的是徐阶和吴山,另外还有宫廷第一炼丹师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五人在前殿捧着莲子羹吃了起来。 徐阶和吴山知道不宜在皇上面前吃得太久,加上这是皇上的恩赐之物,亦是加快速度吃起来,而吴山的吃相显得颇为雅观。 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却是没有这么多讲究,却是不停地用手挥动着瓷勺,显得几天没吃饭般狼吞虎咽起来。 嘉靖的胃口明显不好,仅是吃了一小半,便将莲子羹递给站在旁边侍候的黄锦。 黄锦随手将碗交给了外面的小太监,然后推着满脸笑容地道:“主子,大喜!” “喜从何来?”嘉靖对于所谓的喜事已经司空见惯,显得很是平静地回应道。 “这不是要建紫宸新宫吗?工部官员今日下午勘察紫宸宫,却是在昔日郭天师的炼丹房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的阵坛上存在着陶天师所留的……百岁丹!” 声音并不大,不仅钻进了嘉靖的耳朵,亦是传到了下面五人的耳朵里。刘文彬、王金和陶承恩三人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徐阶和吴山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嘉靖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惊喜地道:“果真是陶天师的百岁丹?” 从他修道以来,最厉害的炼丹师无疑是陶仲文,而陶仲文最为厉害的丹药便是百岁丹。哪怕普通人在年轻时候吃了此丹,亦是能够活到上百岁。 黄锦的脸挂着微笑,指着殿下的刘文彬三人道:“此事已经得到几位道师的认证!” 嘉靖的目光旋即落到刘文彬三人身上,刘文彬率先站出来道:“皇上,此丹正是家师所炼的百岁丹,现经多年的灵气滋润,其效果比当年的百岁丹更强。” “有多少粒?”嘉靖显得热切地追问道。 刘文彬则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回禀皇上,由于日子过于久远,加之此丹确实珍贵,仅存六粒!” “灵丹难求,六粒已是不易!昔日陶天师一炉所炼,亦不过二三颗矣,拿来让朕服用吧!”嘉靖心里微微惋惜,旋即又是表示理解地道。 黄锦听到这话,便是准备将那六颗百岁丹呈上来。 “皇上,万万不可服用此丹!”吴山的脸色微微一惊,当即站出来阻止道。 刘文彬却是没有畏惧这位当朝次辅,当即针锋相对地道:“吴阁老,此丹乃我家师为皇上所遗留的宝丹,此事有何不妥?” “何以证明此丹为陶天师所留?”吴山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亦是进行质疑道。 陶承恩似乎早有准备,当即站出来道:“我父的笔记中对此事有所提及,只是在父亲的房间一直未能寻得,故而此事一直不提!”说着,又是对着嘉靖道:“皇上,此丹确是百岁丹,臣愿指天立誓!” “皇上,那个铜炉乃我师傅之物,且当今天下有谁还能炼得百岁丹?”刘文彬亦是站了出来,显得忠心耿耿地道。 王金原本想站出来,但发现自己似乎比较多余,却是站在一旁观察着形势。 吴山面对着以一敌二的劣势,却是头脑清晰地拱手道:“皇上,且不论是否为陶天师所留的百岁丹存疑,若是不经试验,圣躬至重,岂可轻服?” 所谓的忠臣,那么在皇上做了不对的事情,他们要站出来进行阻止。 “吴阁老,此丹为我师所炼乃铁一般的事实!如此珍贵的灵药,今世上仅存六颗,若是再试二、三粒,那么皇上还能剩几何?严嵩能如此高寿,正是得益于他当年有幸服用了一颗成分不佳的百岁丹所致!”刘文彬显得据理力争地道。 对于严嵩长寿的归劳,在这里已经是归功于百岁丹了。事实上,严嵩当年确实是吃了一颗百岁丹,而严嵩高寿亦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吴山是一个很讲原则的人,对于自认对的事情亦是寸步不让,却是直接跪在地上劝阻道:“皇上乃万金之躯,焉能涉此险,臣恳求皇上按例先行试丹再决定服用与否!” “皇上,百岁丹已经重见天日,宛如采下的灵果。若经试丹恐流失精元,恳求皇上早日服用为宜!”刘文彬亦是跟着跪下来道。 咳…… 正是这时,一个轻微的咳嗽声传起,众人的目光则是迅速地聚拢在头戴青叶的徐阶身上。
第1887章 夜凉如水
徐阶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总是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更是一个让人觉得极有智慧的大明首辅。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他则是直接向皇上进行表态道:“皇上,吴阁老所言有理,圣躬至重,当进行试丹再服用!臣乃当朝首辅,深受皇上隆恩,本当义不容辞,然今国事频多,一旦身染轻疾,恐无力替皇上分忧!”顿了顿,他便又是正色地道:“皇上,容老臣明日物色一个有担当且可信之人,由他来为皇上试丹,不知此举可妥?” 话音刚落,刘文彬当即进行表态道:“皇上,何须明日再找人试药,我愿为皇上亲试百岁丹,换得这莫大的机缘!” “皇上,臣亦愿意试丹!”陶承恩和王金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跟着拱手表态道。 一时间,三位炼丹师皆同意试丹,足见他们对百岁丹的那份坚定信心。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亦是犹豫不决。 正如刘文彬所说,这灵丹难得,六颗百岁丹少掉一颗都是一个损失。不过吴山说得亦不无道理,他终究是大明天子,稳妥起见应当先行试丹。 徐阶并没有躲闪嘉靖的目光,似乎不是怕影响到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他亦是愿意帮着嘉靖试百岁丹。 嘉靖的态度渐渐清晰,目光徐徐地扫过刘文彬三人,在经过吴山和徐阶二人后,却是在吴山身上稍作停留。 吴山跟着嘉靖的目光相触,心里暗叹一声,当即进行表态道:“皇上,陶世恩和刘文彬跟陶天师皆是亲密之人,由他们试丹难免心生偏袒,臣为皇上试丹!” 现在的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若是要从他们五人中选一个人试丹的话,那么最合适的无疑正是这位大明次辅吴山。 随着吴山站出来表态,令到陶世恩和刘文彬当即失去了交锋的能力。 “好!既然吴爱卿愿意为朕试丹,朕便赐予你一颗百岁丹,朕跟你一道永寿!”嘉靖看到吴山果真心领神会地站出来,不由得心情大好地笑道。 对于底下的臣子,他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而不是那些老在自己耳边念叨大明江山和百姓的清流官员。要知道,他才是真龙天子,整个大明江山都是他朱厚熜的。 黄锦默默地观察着这一边,看着皇上难得如此高兴,倒是担忧地望了一眼徐阶。一旦吴山跟嘉靖的关系变得亲近,那么徐阶这个首辅恐怕真是岌岌可危了。 徐阶的眉头蹙了起来,脸上浮起一抹凝重之色,却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要让人赐丹,结果他的手才挥了一半,胃里突然感到一阵翻江倒海。他当即一阵呕吐,不仅将刚刚吃下的莲子羹呕吐了出来,而且还吐了不少晚膳的食物。 黄锦见状,便是七手八脚地上前,又是叫宫女送来痰盂和清水,为着嘉靖舒缓这种病痛所带来的折磨。 今晚的月仅是半圆,但显得很是洁亮,正是如同星光般洒落在这座宫殿群中。 曲终人散,天地恢复了平静。 西北角万法坛的醮斋结束,人员陆续离开,而很多灯火亦是随之熄掉,只有那座色彩鲜艳的西丹墀板房伫立在坛中。 嘉靖在呕吐一番后,整个人倒没有大恙,主要是人显得虚弱了不少。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便是直接摆驾返回万寿宫。 无名殿前,东边一排矮屋的一个房间中。 身穿蟒袍的吴山坐在桌前,一抹月色从窗外照了进来,洁白的月色正落在桌面上。一个玉盘盛着一颗殷虹似血的丹药,丹药显得颇有诱惑力。 虽然嘉靖身体突生不适,但百岁丹还是让黄锦亲自送了过来,且让他务必今晚服用。 由于不是当场试丹,此刻他完全可以选择将丹药偷偷地藏起来,亦或许仅仅尝试一点,那么亦是一件神不知鬼不觉之事。 哼哼…… 一个如同女人哭泣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令人寒毛炸立。 由于嘉靖没少仗毙太监和赐死宫女,这宫里一旦出现这种声音,太监和宫女通常都不会进行查看,都认为这是那些死去的鬼魂在游荡。 吴山似乎是等候已久,却是拿起旁边的信封直接丢出了窗外。 外面有着轻微的脚步声,旋即传来了一声猫叫,而后便是再无声息了。 吴山瞥了一眼窗外,目光重新回到盘中的朱丹的时候,脸上却是泛起了一抹悲切。 忠,那便是绝对的服从! 别说仅仅是试药,哪怕是要战死沙场,这亦是要听从皇上的旨意。 至于他这位次辅试药并非先例,甚至前任首辅严嵩亦是一直替皇上试药,其中有一次还因为试药而得了痔疾。 据严嵩的奏疏所述:蒙圣问服药一件,仰惟圣慈惓惓轸念,勉臣以大道难迂,天高地厚之恩……无任感激。臣昨岁八月服丹只五十粒,乃致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以忍。至冬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热始解。臣,惟一意尽忠报主,以祈天之佑而己,伏乞圣明俯察。 堂堂的首辅竟然为皇上试吃了五十粒丹药,哪怕严嵩不能说是忠臣,那亦是比绝大多数的大明官员要更加忠心了。 当然,这丹药并非好东西,从袁炜染丹毒而归,便能说明丹药不可轻试。 吴山现在完全可以偷偷地处理掉这位朱丹,但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这样做无疑是欺君。 一旦皇上因为服用来历不明的百岁丹出了事,那么他便是大明江山的千古罪人,是一个间接害死当今皇上的元凶。 亦是如此,哪怕没有人盯着,这颗丹他吴山亦是必须要服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离这里不算太远的一个宅子中,一个同样身穿蟒袍的人却是望向了这里。 借着从窗子进来的月色,吴山先是拿起碟中的那颗朱红色的丹药,接着端起了旁边已经凉掉的茶水,却是义无反顾地服了下去。 夜凉如水,一抹青色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令到外面的院子如同画卷般。 一只灰色的蟋蟀跳到草丛那块石面上,正是仰望着今晚半圆之月,眼睛出现了一份憧憬。只是在它的身后,一只身上沾着苔藓的蟾蜍徐徐地睁开了双眼。
第1888章 一份早报
次日清晨,这座古色古香的京城在梦中苏醒过来。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残留着昨晚的露水,城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般。 坐落在小时雍坊灵石胡同的林府跟着其他人家那般,仆人已经开始忙碌,两名丫环服侍着他们的顶梁柱起床洗漱。 这个时代的日子无疑是单调的,很多事情总会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哪怕早餐亦是经常重样,令到林晧然的胃口总是提不起来。却不知是吃食的原因,还是他平日确实是喜欢考虑,便到他的体重没有显著变化,仍然是一个俊郎的年轻人形象。 林晧然换上一品官服后,便是来到了饭厅,坐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吃了一碗可口的皮蛋瘦肉粥和咸菜,便是放下了碗筷。 他起身离开饭厅,知道今天将会是一个决战日。 身处于这个时代,偏偏他已经身居户部尚书一职,而且两世都流淌着华夏的血脉。出于后世对历史演变的深刻了解,他知道自己有义务去改变一些东西。 幸好,这个腐朽的王朝没有烂到根子里,还有一些挽救的空间,而他似乎能够成为那个挽大厦于将倾的那个人。 只要他能顺利地扶着岳父上位,那么便能够全面放开约束。从财政、军务和技术三方面入手,他相信凭借他的能力,必然能够带着大明站到世界之巅。 林晧然如此想着这些事,便已经来到了前院。只是他抬头看到天空显得阴沉沉,令到他不喜地蹙起了眉头,心里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夫君,这个你拿着!” 一身妇人装束的吴秋雨早已经恭候在这里,一只白皙的手将一个小物件递给到来的林晧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希冀地道。 林晧然伸手接过绣花香囊,却是发现里面装着其他东西,便是抬起头疑惑地询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妾身昨日陪娘亲到大觉寺给爹爹祈求平安符,妾身亦是替相公求了一张,还望相公能戴在身上!”吴秋雨显得有几分心虚,却是真挚地说道。 终究是多年的夫妇,她知道林晧然对于平安符这种东西向来不感冒,所以她从不敢主动前去为林晧然求平安符。 林晧然倒没有过于抗拒,显得关心地询问道:“岳母大人怎么突然前去求平安符,可是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吴道行前天跑到爹爹家的厨房偷吃了,临走说了一句: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朝堂不可测。今朝入得此间来,富贵祸兮长相随!”吴秋雨显得恬静地望着林晧然,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道。 咦? 林金元已经让人打开了中门,走回来听到这个话后,脸上当即露出了凝重之色。 如果其他的江湖术士说这些话,他只会当成骗吃骗喝的手段,但听到此话出自吴道行之口,却是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精明。 吴道行在长林村的种种神乎其神的占卜,加上吴道行对自己及家人命途的预测,无不证明这个喜欢偷吃的道士其实是一个活神仙。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进行询问道:“吴道行是说岳父有祸事?” “管家听到这话后,当时便追了出去,但吴道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娘亲对此事不放心,所以到大觉寺为爹爹求平安符!”吴秋雨轻轻地摇头,眼睛透着一丝担忧地如实道。 “谋事在人,江湖术士的话不必过于当真!”林晧然显得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然后将香囊收了下来准备上衙。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将香囊收下,脸上亦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便是朝着躬身上轿的林晧然施礼道:“妾身恭送夫君出门!” 每个时代的夫妇都有着不同的方式,而这时代的林晧然和吴秋雨无疑是标准的夫妻版本,且有着明确的分工:男主外、女主内。 在林福等人的护卫下,轿子直接出了灵石胡同,很快到了西长安街。 这里跟着往常那般,街道两边支起了很多的早点摊子,五军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在这里维持秩序,大大小小的官员亦是陆续朝着自家衙门而去。 林福对一家摊子的蜂蜜炒板栗特别喜欢,在经过那个摊子的时候,又是向那个摊主买了一份,而后来到轿子边上。 他总是会特意将板栗咬得响一些,如果里面的十九叔要的话,他会将整袋板栗直接递进去,如果不要则会一路吃着到户部衙门。 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他知道这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十九叔跟他一样,其实很喜欢这些街头小吃。 “卖报啰!卖报啰!三文钱一份的《顺天日报》!” 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已然有着报童扛着报袋在吆喝着。 “给我来一份!” 正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林晧然并没有被蜂蜜炒板栗所诱惑,但听到报童的叫卖声后,却是当即开口吩咐道。 林福吃得正是起兴,听到这个要求先是一愣,但旋即含着板栗应了一声,便是派遣一个护卫前去买一张顺天日报回来。 《顺天日报》是林晧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杰作,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和改进,已然是成为时下京城最有影响力的报纸。 不仅是京城士子和百姓最喜欢的读物,那些清闲衙门的官员几乎每天都买上一份,从这份报纸上不仅看到好看的武侠小说,而且还能了解到最新的京城时讯。 报纸很快买了回来,林晧然却是不曾看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地坐在轿子中。 只是外面却是传来了细碎的声音,特别那些手持纸报的人,声音亦是更要大些,促使很多官员直接前去抢购报纸。 “从历年税粮下滑探讨刁民册的利弊!” 在《顺天日报》时政版上,毅然出现一篇很有吸引眼球的文章,正是切入了当下最为热门和有争议的话题。 不过这个题目和内容并不是重点,而是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在了最后面,因为上面的署名竟然是吏部左侍郎高拱。
第1889章 形势急转
公然支持刁民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中,徐渭可谓甚至将刁民册推崇为治国第一良策。 只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去做,那么收到的效果亦是往往不同。而今吏部左侍郎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其效果自然跟徐渭不可同日而语,宛如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高侍郎竟然支持刁民册?” “看来传言有误,北系恐怕此次是站在吴山那边了!” “呵呵……看来不到最后一刻,还真不能论胜负啊!” …… 官员们在《顺天日报》上得知高拱的立场后,却是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不少官员对此却是显得乐见其成。 只是对普通官员是一个谈资,但对于另一些特定的官员,此举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 高拱不仅是身居吏部左侍郎,而且他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师,在北系的官员体系中拥有着极高的影响力,甚至他才是北系的党魁。 现在他站出来公然支持刁民册,此举无疑是打乱了徐党的布局。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在路上亦是买了一份《顺天日报》,在看到高拱在上面所发表的文章后,却是第一时间找上了黄光升。 黄光升先一步到达刑部衙门,虽然他在路上没有购买《顺天日报》的习惯,但到了刑部衙门却是有人给他汇报了此事,一份《顺天日报》正平躺在桌面上。 钱邦彦的须发皆白,显得急切地对着正在喝茶的黄光升道:“正堂大人,高新政竟然支持林晧然,此事当如何是好?” “我们此次都猜错了,本以为高拱不会帮林晧然,但他的心胸比我们想象要开阔!”黄光升喝了一口茶,显得悠悠一叹地道。 这些天以来,他们亦是没有闲着,同时是不遗余力地拉拢着各方势力。 对于高拱这个关键对象,他们这边亦是做了大量的研究,但得出的一致结论是:以高拱的心胸,他定然不会支持刁民册。 偏偏地,高拱不仅站到了吴山那边,而且还通过《顺天日报》公然支持刁民册,毅然是重重地扇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钱邦彦见惯了官场的黑幕,当即进行推测道:“恐怕不是高新政的心胸开阔,而是那个小子不惜一切代价跟高新政达成了交易,却不知那小子给予高拱开出什么样的天价!” 事情显而易见,林晧然能让高拱不仅支持于他,而且还是通过《顺天日报》这种方式,那么定然是林晧然给足了高拱好处。 黄光升端着茶盏,眼睛流露着忧色地道:“不管林晧然牺牲了多大的代价来拉扰高拱,现在高拱公然站到他那里,此事咱们恐怕是要输了!” 当今皇上卧病在床一年有余,却是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牢牢掌握票拟大权的首辅徐阶,另一个则是裕王最为信任的老师吏部左侍郎高拱。 对于后者,一旦嘉靖去世,那么皇位将会毫无悬念地落到裕王身上,高拱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更是一举成为北系的领军人。 正是他们徐党和吴林党战况最为激烈之时,原以为会支持他们的高拱却是突然调转枪头,跟着吴林党一起杀向他们。 这个举动可谓是凶狠至极,令到他们徐党突然遭到了重创,形势急转直下,此次恐怕很可能是要落败了。 钱邦彦的眉头蹙起,显得怀疑地道:“你说咱们会输?不至于吧?” “咱们明面上的牌面差不多,主要是那些墙头草!现在高拱如此公然地表态支持,恐怕此时已经有墙头草往户部衙门那边赶,想要前去抱住林晧然的大腿了!”黄锦升抬头望向户部衙门的方向,显得苦涩地说道。 做官,不仅要看当下,更要往前看。现在固然是徐阶得势,但到了下一朝,徐阶的地位定然是有所动摇。 反观林晧然和高拱这边,林晧然是百年难遇的能臣,而高拱则是裕王最为信任的老师,二人宛如大明最耀眼的新星。 那些墙头草足够聪明的话,自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站队,从而帮着吴林党和高拱一起将徐阶给扳倒。 “下官尚立彦特来拜见大司农!” “下官光禄寺卿江治拜见少宰!” “下官太仆寺卿盛汝谦拜见大司农!” …… 如同黄光升所料,随着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的消息传开,那边原本一直在观望的官员当即进行了下注,已然是将宝押到了林晧然这边。 不过有官员找的是林晧然,有官员则是前去寻找高拱,亦或者两边都跑上一趟。 正是这些看起来不是很重要的举动,却是令到形势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胜利的天秤已经是倾向了林晧然这一边。 上午时分,到了廷议约定的时间,京城的三品官员则是陆续前往西苑。 林晧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知道时间是差不多了。只是刚刚走出签押房,却发现身上的香囊落到地上,令到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福是一个很机灵的人,在意识到香囊落地的时候,亦是快速地蹲身帮着林晧然捡了起来。 “正堂大人!” 林晧然来到正院的时候,这里的轿子已经准备妥当,而户部左侍郎马森先一步在这里等候,显得热情地打招呼道。 官场是一个拥有颇多讲究的地方,很多事情都会有着一套固定的章程。 每次前往西苑参加廷推或廷议,两位侍郎通常都不能直接前去西苑紫光阁,而是要等候正堂大人,然后尾随着正堂一同前往。 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如果真被拿出来指责,甚至能够影响到一个人的前程,所以马森亦是注意着这些潜在的章程。 林晧然微笑地回礼,这才温和地说道:“左司农久等了,咱们这便到紫光阁参加廷议!” “正堂大人,请!”马森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主动请林晧然上轿子。 由于户部右侍郎王廷尚未到任,故而户部衙门此次仅有二人能够前往西苑紫光阁参加廷议。 正当林晧然准备钻进轿子,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想要闯进来,虽然被两名门卒给拦住,但仆人却是焦急地大喊道:“姑爷!姑爷!” 这个声音不仅惊动了林晧然,亦是引起了马森的注意。 林福发现意图闯门的人是吴府的仆人吴三,心里当即是暗道一声不好,却是让门卒将那个吴三放了进来。 “什么事?”林晧然看着吴三慌张的表情,却是着急地询问道。 轰隆…… 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是乌云滚滚,一个雷声响彻了天际。
第1890章 大暴雨
西苑,西门。 随着廷议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高级官员聚集到这里。 原本大家都不急于入内,都是在这宫门前的广场中闲聊。只是看到乌云铺天盖地而来,东边又传来了一阵滚滚的雷声,亦是匆匆进宫前往紫光阁。 紫光阁建于正德年间,原本是射猎的休息之所。随着嘉靖迁至西苑,这里成为廷议和廷推的所在地,三年一届的殿试亦是选择在这里举行。 一帮京城三品大官看到有几滴雨点落下,知道雨水很快降临,为了不成为落汤鸡,他们亦是不顾形象地匆匆奔走。 哎呀…… 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终究是老了,在路上摔得一个狗啃屎,还啃掉了一颗门牙。 刑部尚书黄光升不知是出于跟徐阶关系稳固的考虑,还是顾及到刑部的颜面问题,却是跑回来扶了钱邦彦一把。 “快点!快点!雨来了!” 有的官员已经先一步到了紫光阁,亦有的官员却是顶着雨水跑来,而这紫光阁宛如一个温暖的港湾般。 轰隆…… 在几个雷声之后,一场夏季的大暴雨如期而至。 黄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西苑的宫殿和宫道上,这些雨水很快就汇集成流,朝着低洼处流去,最终进入大液池中。 太液池是北海、中海和南海的统称,占据着西苑的大半面积。在这场暴雨的肆虐下,湖面显得坑坑洼洼,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个时代的人无疑是渺小的,哪怕是位高权重的朝堂高官,在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暴雨之时,亦是纷纷出现了狼狈之相。 特别是被雨水淋到的官员则是解开乌纱帽,站在屋檐下抖掉身上的雨水,同时在这夏天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主持此次廷议的是吏部尚书吴松,另外严讷和李春芳亦是前来旁听,至于首辅徐阶和次辅吴山则是不见身影。 进到紫光阁的官员则先是向两位阁老问好,而后又是跟着吏部尚书胡松打招呼,这才跟着相熟的官员进行了闲聊。 支持刁民册和反对刁民册已然是形成了两大阵营,由于高拱公然支持刁民册,令到形势无疑是有利于支持刁民册这一个阵营。 正是这个原因,刑部左侍郎顾不上摔掉门牙的疼痛感,却是第一时间找上了严讷表达着他对此次廷议的那份担忧。 虽然他确实已经老了,但那份上进心始终没有一丝改变,胡松都能出任吏部尚书,他谋一个户部尚书并不过分。 “无妨,咱们先静观其变吧!”严讷的麻子脸没有过多的表情,显得气定神闲地回应道。 钱邦彦看着严讷如此不着紧,心里头腹议了一句,又是主动找上了李春芳道:“李阁老,元辅大人今在何处,可有什么良策?” “今日的奏疏颇多,元辅大人在无逸殿那边票拟奏疏,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让我等如常参与廷议即可!”李春芳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得体地回应道。 他的资历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离谱,但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在这里仍旧“浅薄”,比钱邦彦已经是晚了四届之多。 钱邦彦听到徐阶竟然是这种消极的态度,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地道:“这是要认输吗?” 不过想着徐阶当年跟严嵩相争之时,徐阶经常都是采用消极的态度对待,虽然心里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但这个做法确实很徐阶。 外面的大雨倾盆,令到殿中的光线显得很昏暗。 几个小太监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却是第一时间点燃蜡烛照亮了这里,令到这座宫殿显得敞亮起来,显得多了一些温馨。 身穿一品官服的工部尚书雷礼此刻负手站在殿外,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望着眼前的大暴雨。 他倒不是担心这次刁民册廷议的结果,而是抬头望向东南边,这场暴雨无疑给他修建紫宸新宫带来了困扰。 之所以严嵩倒台后,他这位工部尚书仍然能伫立在朝堂之上,凭的正是这手过硬的督促工程的本领。特别是看到严世蕃、胡宗宪和鄢懋卿等人的下场,令到他更加的小心谨慎。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特别是得知严嵩的下场,他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倦意。 一直以来,他可谓是兢兢业业地替皇上修建各种大型工程,这里眼睛所及的宫殿有近一半都是出自他之手。 但他心里却是清楚,为了修建这些宫殿。不说地方的百姓如何,哪怕是顺天府亦是不堪“提编高于正税”的折磨,因此顺天府很多百姓纷纷选择背井离乡。 却是这时,殿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咦?大司农怎么至今都没有到场?” 在听到这话后,大家这才发现户部尚书林晧然竟然还没有到来,不由得微微地愕然。 虽然作为领太子太保衔的户部尚书确实能端着架子来晚一些,但其他五位尚书都已经到场,且廷议的时辰眼看就要到,林晧然仍旧不出现就显得不合适了。 哪怕今天是下了大暴雨,但这可是廷议,他顶着雨亦该按时到来。 杨博在意识到林晧然果真没有到场之时,却是当即挖苦地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林尚书恐怕是遇到什么事不能按时过来,咱们要不要到无逸殿请吴阁老过来?”太仆寺卿盛汝谦却是提议道。 若是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坐镇,事情无疑会产生一些变数。只有林晧然和吴山中的一个到来,那么众人才能形成一个合力,从而顺利地取得本场廷议的胜利。 “来了!来了!” 正当大家犹豫着要不要请吴山的时候,光禄寺卿江治看到一个身影顶着大雨匆匆跑来,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地兴奋道。 众人看到林晧然到场,亦是纷纷来到殿门前,准备迎接刁民册的主导者户部尚书林晧然。 待到来人进到殿中,那张脸被殿内的烛火照清楚,众官员这才发现并非是户部尚书林晧然,而是户部左侍郎马森。 马森整个人如同落汤鸡般,眼睛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却是在殿中寻找着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严讷、李春芳和胡松三人身上。
第1891章 哭声
京城昏暗的天空如同在哭泣,雨中的风声带着哽咽的哭泣。 坐落在槐树胡同的吴府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肆虐,正院中的排水口已经被树枝所阻,院中积了大量的雨水。 哗…… 一只有力的官靴踩在上面,当即溅起了两道水花。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的脸上浮现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悲切,正是急匆匆地走向内宅,原本想要给他撑伞的林福都被甩在后面。 呜呜…… 正堂房中,灯火通明,但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哭声。 林晧然心里不由得一紧,却是匆匆地走进里面,泪水已经侵满了眼眶。待到进到里卧,他终于见到正躺在床上的吴山。 吴山的脸白如纸,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前有着一抹殷红,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是不好,正是跟着吴氏母女说着事情。 吴母和吴秋雨已经哭成泪人般,却是频频地哽咽着点头。 看到林晧然赶了回来,身材高大的吴康显得悲切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主动给林晧然让出一个身位。 正在哭泣的吴氏母女在听到动静后,如同看到最后一丝希望般,扭过头显得可怜兮兮地望向了林晧然,毅然是将林晧然当作主心骨。 “岳父,您这是怎么了?”林晧然意识到吴山是中毒了,先是哽咽地问了一句,旋即朝着周围寻找道:“郎中,郎中呢?” 旁边正是站着两个郎中,面对着林晧然凌厉的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吴山耳朵同样流出血水,但却是能够听得清楚,便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道:“若愚,我时辰已不多了,你且先过来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状态已经很是不好,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一般。 吴康见状,却是将无关人等全部赶了出去,而他自己则是站在房门处。只是望着无休无止的暴雨,他的眼睛却是透着无限的仇怨。 “岳父,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林晧然紧张地伏身在床前,牢牢地握着吴山枯瘦的手哭泣地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除了紧张,亦是涌起了一种害怕。 正是受到这位岳父的影响,令到他坚持修身养性,亦是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并没有被这个纸醉金迷的官场所迷失自我。 这一路走来,他的官途虽然有过一些波折,但亦算是顺畅,其中便有岳父的照拂。 对于这位恩师兼岳父的长者,他早已经生起了一份如师如父的情愫,此刻更是生起了一种痛失亲人的害怕感。 吴山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却是缓缓地摇头道:“若愚,我知道你是一个惊世之才,是一个真正拥有治国才能的天选之人。我本欲想要帮你为大明造一个盛世,但今后……你要靠你自己了!” “岳父大人,我不是,你才是最适合帮助皇上治理大明的人,我亦是需要你为我指路!”林晧然生怕吴山失去生还的希望,却是连连摇头地道。 吴山其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整只手已经没有了温意,却是用另一只手捂着林晧然的手叮嘱地道:“你比我优秀太多太多,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且你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只可惜我是真帮不着你!我自有我的命数,此次怨不得任何人,不过今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你现在还年轻,若是真不可为,那么暂时选择蛰伏,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经历这次变故之时,令到他对朝堂有着更深的认识。虽然他不害怕死亡,但却不愿意重蹈他的路,故而亦是情真意切地嘱咐道。 “岳父,小婿不能听你的,我此刻心有万千不甘!”林晧然听懂了吴山的顾虑,却是带着一份前所未有的仇恨地摇头道。 若是吴山真的去世,那么他在朝堂无疑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凭着他这个户部尚书想要挑战徐阶,几乎是没有什么胜算,而他这个年纪亦不可能出任首辅。 不过他亦是有着优势,那便是年龄。徐阶当年正是将严嵩熬到了八十多岁,而后一举揪翻,而徐阶现今亦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吴山更加用力地握住林晧然的手,却是殷切地期许道:“吾辈读书考取功名,并不能为了一家一族,而是要为了大明,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址!现在的大明不跟国初,不能每年再出现十几万的流民,亦不能每年饿死那么多百姓!我之所以要跟你一起争一争,打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争权,而是想要支持你寻找变革,让大明的每个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若是今因为我之死,你将精力放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天下百姓由谁来拯救呢?” “小婿会为天下百姓谋福址,但你的事……不是细枝末节!”林晧然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显得正色地回应道。 如果在先前,他或许还会抱着很多的幻象。只是在看到七窍流血躺在床上的吴山,却是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让到他当即明白了许多许多。 吴山又是坚定地摇头道:“我死而无怨,且你应该猜到,这其实是我的选择!只是我唯独放不下这个朝廷,放不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是我最后的夙愿,你难道不愿意让我安乐地走吗?” 话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令人无法拒绝了,不说凡事都要以死者为大,何况这位是他的恩师兼岳父。 林晧然看着吴山眼睛和鼻子纷纷地涌出血水,却是惨然一笑地回应道:“岳父大人,小婿答应你,但小婿想知道你此刻牵挂的是每年流离失所的十几万百姓,还是在担心咱们大明王朝的将来!” 这场暴雨在继续肆虐,仿佛正在为谁而哭泣。堂中的烛火被外面的风吹得摇摆不定,燃烧处正在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令到整个天地充斥着一种压抑。 哇…… 没过多会,一声大哭从正堂房中传起,吴府的家眷和仆人跟着哭作一团,而管家亦是让人挂起了挽幛白幡。
第1892章 心如刀绞
天空仍然漆黑一片,老天仿佛在无休无止地哭泣,外面的风带着呜咽的声音,这一幕宛如是迎来了世界末日般。 紫光阁内,烛火随着吹进来的风而摇曳,殿中显得一片寂静。 光禄寺卿江治等官员看到走出来的并不是户部尚书林晧然,而是户部左侍郎马森,却是不由得当场愣住了。 事情更为古怪的是,马森的脸上带着悲切之色,却是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定在吴松等人身上,令到大家当即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 朝堂的争斗历来都是手段层出不穷,林晧然没能按时前来本就透露着变数,而马森到来后的反映无疑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雷礼和高拱都是朝堂的老人,在看到马森的反应后,当即意识到徐党那边已然出手。只是令到他们心里不解的是,中立派现今已经倒向了他们这边,徐阶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吴阁老突发恶疾?” 很快地,大家从马森的嘴里得到了事情的缘由,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虽然大明官员病卒于任上是常有的事情,像裕王老师胡正蒙便是如此,只是这事先都会出现一些先兆才对。 吴山的年纪不小,但脸色红润有光泽、身体一直很健硕,却是没有理由突然间暴毙,更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这未免太巧了吧?” “吴阁老怎么好端端就突发恶疾?” “突发恶疾?确定此事不是一个阴谋?” …… 终究是久经朝堂风雨的老人,在听到吴阁老突发恶疾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选择轻信,而是隐隐嗅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 就像当年吏部尚书李默瘦死于狱中,指挥使陆炳的暴毙,胡宗宪选择在狱中自尽,这里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一个好端端的大前次辅突发恶疾,偏偏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事情未免太过于巧合。 咳…… 正是这时,殿内传来一个咳嗽声。 众官员纷纷寻声望去,正是当朝吏部尚书胡松。胡松位居吏部尚书一职,背后又有当朝首辅徐阶的鼎力支持,现今可谓是大权在握。 在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后,胡松当即淡淡地说道:“不巧今日遇到大暴雨,而吴阁老又突发恶疾,此次廷议还是暂且延后一个时辰吧!” “吴阁老本就不参与此次廷议,咱们如常举行即可,何须要延后!”高拱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当即站出来反对道。 吴山的恶疾和林晧然没有到场,令到他这边本就被削了锐气。若是再拖延下去,他们好不容易形成的合力,很可能会被徐党所击溃。 为免继续横生枝节,高拱亦是不再顾及胡松是他的上司,当即站出来进行反对。 “高侍郎,莫要忘了由谁主持此次的廷议!既然胡尚书认为要延后,那汝等就该尊重他的决定,而不是因为这点小事便起争执!”严讷亦是丝毫不顾及同年之情,端起阁老的架子显得沉声地指责道。 不管平日私交如何,但在党争面前,亦是变得无足轻重。高拱既然公开支持林晧然,那么严讷则是有理由针对于高拱,考虑着徐党的利益得失。 这…… 众官员看到这个状况,当即嗅到这些人身上的火药味,气势当即变得紧张起来。 “高大人,咱们再等等,或者吴阁老无事,林尚书亦能赶过来呢!”太仆寺卿盛汝谦拉了一把高拱的衣袖,小声地劝说道。 哼…… 高拱心里亦是抱着一丝希望,这给徐党时间未尝不是给他们这边争取时间,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不再说话了。 正是如此,这场廷议进行了延后,大家都在等候突发恶疾的吴山的进一步消息,而户部尚书林晧然能否及时出现在这里。 这场大暴雨由盛而衰,天空的乌云消散不少,东边露出一抹乳白。 吴府院子的花草显得一片狼藉,不断有人冒雨赶过来,那间正堂房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杨富田等人有幸到里面,但仅是见上吴山的最后一面,更多的门生则是根本无法挤进里面,只好站在院子中。 “恩师!” 吴山的死讯从正堂房中传出,里面的人悲怆地喊了出来,而外面的门生直接则是直接在院中跪了下去。 当朝次辅吴山,嘉靖三十七年会试的主考官,在这个大暴雨天巧然离世,一股悲伤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杨富田等人纷纷落泪,心里显得伤心至极。 在这个时代,恩师宛如是父亲般的存在,特别吴山的品行令到他们打心里敬佩,此刻绝大多数的门生都是心如刀绞。 那张雕花的木床上,吴山的眼睛已然闭上,眼角、鼻腔和嘴巴都溢着鲜血,整张脸亦是浮现着一层黑气。 吴山的一生可谓是顺畅,以江西士子的身份参加科举,于嘉靖十四年探花及第,从翰林院到礼部、吏部,而今更是成为大明的次辅。 吴山为官刚直,不媚权贵,毅然是清流的领袖人物。 只是人生无常,朝堂更是无情,正如吴道行所言:“万丈深渊犹有底,唯有朝堂不可测。今朝入得此间来,富贵祸兮长相随”。 在这个明枪暗箭的朝堂中,吴山虽然一直以“轿夫湿鞋,不复顾惜”自勉,但终究还是落败了,以一种非自然死亡来结束这一生。 房里房外的哭声不止,吴母更是哭到突然昏厥过去。 林晧然的泪水止住了,但心却是一直在绞痛。 他让人安排吴山的后事,又让人送吴母到另外休息,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地离开,既有一种悲伤,亦是生起了一种自责。 如果不是他一再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除掉不作为的徐阶,这场派系的斗争或许就不会存在,而他的岳父便不会落得中毒而死的下场。 林福看着林晧然的状况很是不对劲,亦是一边为着他开路,同时还小心地虚扶着显得摇摇欲坠般的林晧然。 林晧然离开了正堂房,直接来到了那两位郎中面前,压抑着心里头的愤恨道:“说吧!怎么回事?”
第1893章 恶疾
雨水仍然在下,但天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两位是联合医院最顶尖的郎中,自从袁炜中丹毒被院长李时珍救回后,林晧然亦是将他们二人召到京城坐镇。 吴山从宫里被送回来的时候,两位郎中亦是第一时间赶过来进行救治,故而对吴山的情况亦是作了一番深刻的了解。 两位郎中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位年老的郎中进行回应道:“尚书大人,吴阁老拖得时间过久,我们二人赶到之时,吴阁老身上的毒素已经进入五腑,纵使华佗在世亦是束手无策。我们二人当时用了解毒丸给吴阁老暂缓病症,但实在是无计可施,还请大人恕罪!” 他们不仅是林晧然特意叫到京城的独家郎中,而且救死扶伤亦是他们的天职,这眼睁睁看着吴阁老病发而死,心里其实亦是很不好受。 “什么毒?”林晧然知道不能过度怪责这两位郎中无能,更清楚那边其实就是要置他岳父于死地,便是沉着声音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注意到林晧然这边的动静后,亦是悄然地围了过来。 老郎中并没有接话,而是望向那位生得一对招风耳的郎中,招风耳郎中轻轻地摇头道:“这毒类种类繁杂,而吴阁老所中并非常见之毒,我虽然已经取了样,但想知晓吴阁老中得何种剧毒,尚需一些时日查证!” 联合医院按着林晧然的规划,已经分出了诸多门科,从而培养一帮专科类的郎中。 这一位是专研于毒类的郎中,正是他刚才用药暂缓了吴山的毒素扩散,从而让到林晧然才能赶回到见到吴山的最后一面。 不过他终究不是神人,并不能一眼辨出吴山所中的剧毒,故而亦是需要一点时间进行验证。 “好,我希望你能三日内核查清楚,这一点对我很重要!”林晧然虽然清楚对方的难处,但还是施予一些压力地道。 招风耳郎中连忙点头应承下来,知晓这位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是动了真怒,接下来恐怕是要寻找那位下毒之人进行清算了。 “师兄,咱们要怎么做,你直接吩咐即是,我们绝不二话!”杨富田的脸上浮现着罕见的愤怒,决然地望向林晧然道。 龙池中等人亦是重重地点头,显得杀气腾腾地望向了林晧然。 虽然他们不清楚老师为何会中毒,亦不知道是谁给老师下的毒,但他们心里清楚此事跟徐阶那边脱不了关系。 纵使老师的去世令到他们的实力遭到重创,但他们跟徐阶那边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哪怕拼得粉身碎骨亦要为老师报仇雪仇。 不过他们心里却是十分的清楚,光凭着他们的勇气远远不够,还需要这位最为聪明的师兄进行谋划一切。 却是这时,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着林晧然进行施礼道:“林尚书,还请节哀顺便!” 这是…… 杨富田等人打量着这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五短身体,一张圆脸,带着八字胡,对此人却全然没有印象。 “鄙人太医院院使王金,诸位大人亦请节哀顺便!”王金主动自报身份,又是对着杨富田等人恭敬地施礼道。 杨富田等人这才恍然大悟,但眼睛中透露着一丝的不屑。 这王金原本是陕西的一名逃犯,只是到京城后,靠着“献宝”混得风生水起。去年之时,他伙同刘文彬、陶世恩、陶仿等人一起献丹和秘籍,从而被授予正五品的太医院使,并成为了紫宸殿的一名炼丹师。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王院使,你在此所为何事?” “回禀尚书大人,正是下官将吴阁老送回来的!”王金先是施予一礼,而后认真地说道:“吴阁老突发恶疾,这非我等所望,还请诸位节哀!”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盯着眼前这个中年胖子道:“你是说……我岳父是突发恶疾?” 啊? 杨富田等人显得后知后觉,而后纷纷愤怒地望向了王金。 如果他们的老师是中毒而死,那么自然要将凶徒绳之以法。若是吴山此次是突发恶疾,那么此事便没有什么下毒之人,一切皆因吴山的隐疾所致。 这种事情其实有先例,上一任北镇抚司锦衣卫都督陆炳正是突然间暴毙。 “不错,此乃是下官跟诸位太医一起诊断结果,且元辅大人亦是认同这个结果!”王金显得有所依恃,却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杨富田刚刚到床前见到吴山,此刻当即激动地指责道:“恶疾?你见过七窍流血的恶疾吗?你们太医院是瞎了眼不成?” 龙池中等人当即围了过来,亦是纷纷指责这位颠倒是非的庸医。 “林尚书,此事……有皇上的意思,你就莫要再纠缠不休此事了!”王金扭头望向林晧然,却是进行告诫地道。 皇上的意思? 杨富田在听到这话后,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跟着其他朝代不同,本朝的嘉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却是完全不允许下面的臣子忤逆他的意思。如果他的意愿是吴山因突发恶疾而死,那么还真的只能指鹿为马了。 无数次血一般的事实证明,跟着当今皇上唱反调的臣子并没有好下场。 哪怕现今大明朝,既没有母仪天下的皇后,亦没有一国储君太子,满朝的文武大臣却都选择视而不见。 林晧然发现真的小窥徐阶这个小人了,却是没有说话,甚至都懒得再瞧王金一眼,便是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师兄,你就是要去哪?”杨富田等人看着林晧然脸色森然地朝着外面走去,心里生起了一种担忧,却是不由得跟上道。 王金看着离开的林晧然等人,嘴角却是微微的上扬,脸上彰显着一份得意劲。 吴康从正堂房那边走了过来,刚才听到了刚刚的谈话,此次注意到王金得意的模样,脸上显得越发的阴沉。 虽然说朝堂间的党争无情,徐阶更是逼得退休四年的严嵩家破人亡,但徐阶如此的作派已然是跟他结下了血海深仇。
第1894章 真凶
雨还在下,不断地冲刷着这座西苑。哪怕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亦是藏着很多的污垢,一道道黑流从角落处涌了出来。 万寿宫,这里面并没有受到暴雨的侵扰,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依靠在软塌上,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睛却是透着一股戾气,案上静静地躺着几封书信。 “皇上,这是从工部主事萧季南家中搜出的书信,上面有他私通白莲教头目刘全的证据。据他的同伙所交代,此番他们实则是想要谋害于皇上!”身穿蠎袍的徐阶站在殿前,显得痛心疾首地汇报道。 当吴山中毒的消息传来,徐阶亦是没有闲着,当即对这一起恶**情进行了调查。 由于丹药经手的人员就那么几个,此事很容易进行查证清楚,第一个发现百岁丹的工部主事萧季南无疑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正是顺着这一条线索,刑部很快就查到了工部主事萧季南的身上,进而将吴山中毒的前因后果查得是一清二楚。 嘉靖知道白莲教一直对他大明江山虎视眈眈,白莲教的头目刘全更是跟蒙古人勾结在一起,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人呢?” “回禀皇上,刑部前去之时,萧季南得知皇上安然无恙,当场悲愤地饮毒自杀!不过在他的房间内,我们搜得了大量的证据,不仅证明他是白莲安排在朝中的细作,而且还查到了一些白莲同党!幸得皇上吉有天相,这才没能让这帮贼子的奸计得逞!”徐阶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便是进行追问道:“如此说来……百岁丹是假的?” “不,百岁丹是真的,是他借机在三粒百岁丹中下了毒!”徐阶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然后脸上带着侥幸和惋惜地道:“幸得吴阁老吃到了其中喂了毒的,不然老……老臣当真是痛不欲生啊!” 说到最后,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仿佛是打心底地畏惧着嘉靖会突然驾崩般。 事情已然是水落石出,萧季南巧妙地利用了勘测紫宸宫的契机,在找到的百岁丹上抹了毒,从而想要置嘉靖于死地。 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有人敢于做出这种意图行刺于皇上的事情,那么纵观当今天下,仅是只有白莲教了。 站在红漆柱旁边的黄锦听着徐阶的这一番言词,却是好奇地望了一眼嘉靖。虽然这个事情听着合理合情,但当真要进行细思,事情未免过于巧合了一些。 嘉靖抬头望了徐阶良久,最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道:“此次倒是害了吴阁老,不知吴阁老现在如何了?” “皇上,臣已经叫来了太医院的御医进行治疗,但情况不容乐观。吴阁老执意要回家,老臣亦是不好拦阻,已经让人将吴阁老送回府了!”徐阶进行解释道。 “当真胡闹,他当务之急是接受御医排毒救治!”嘉靖很是不喜地说了一句,旋即大手一挥地道:“去,派太医院的御医前来,务必要帮着吴阁老度过此次难关!”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叫来了一名机灵的小太监,让他将这道圣旨传到太医院。 “启禀皇上,奴才刚刚得到消息,吴阁老在家中作古了!”陈洪从宫外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嘉靖进行汇报道。 死了? 黄锦刚将事情交代下去,结果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显得无比惊讶地望向了陈洪。 嘉靖听到吴山的死讯,整张脸显得是阴晴不定,最终转为一声叹息地道:“曰静是个忠臣啊!” 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突然间就没有了,令到他心里亦是怅然若失。 “吴阁老遇害非吾等所愿,但他能替皇上挡着此劫,亦是能含笑九泉,请皇上节哀!”徐阶却是如释重负,当即进行安慰道。 “这,不带这样的吧!” 黄锦听着徐阶说出这番话,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徐阶,突然发现徐阶这个人确实很不厚道。 嘉靖倒没有过多的伤心,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地道:“徐爱卿,你草拟一下,给予曰静厚葬,荫其子升锦衣卫佥事!” “臣遵命!”徐阶心里暗自一喜,当即拱手施礼道。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汇报道:“启禀皇上,林尚书和一众官员在宫门外求见!” “他岳父死了,跑来这做甚?”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显得不喜地道。 “皇上,臣早上勒令严锁吴阁老中毒一事,对外宣称吴阁老是突发恶疾,还请皇上责罚!”徐阶一咬牙,却是主动上前告罪道。 咦? 陈洪却是疑惑地望了一眼徐阶,哪怕他这个不懂医理的人都看得出吴山是中毒,为何这位首辅却如此颠倒是非。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为何要……好,那便这样吧!吴阁老突发恶疾,赐少傅,荫其子升锦衣卫同知。” “臣遵命!”徐阶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拱手施礼道。 正是如此,关于吴山的死有了定论,那便是突发恶疾而暴毙。 黄锦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仍然不明白徐阶为何会如此颠倒是非,更加不明白皇上为何会选择同意这个说法。 雨水转小,正在悄无声息地浇洒着这座城,空气中透着一股凉意。 紫光阁,一个时辰转眼而逝。 “吴山死了!” 正当胡松等人要举行廷推之时,却是没有等到林晧然,而是得到了这一个惊天噩耗,在场的官员亦是震惊无比。 杨博的心里已经涌起不好的预感,亦是做好了站错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惊讶地望向了严讷、李春芳和吴松三人。 万万没有想到,徐党这边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严讷、李春芳和吴松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头亦是微微地蹙了起来,却是给人一种事先并不知情的感觉。 随着这个消息到来,那些原本处于中立的官员亦是悄然有了取向,光禄寺卿江治等官员却是纷纷围向了那三位大佬。 却是不管事实真相如何,现在吴山已经离世,那么徐阶和吴山的争斗亦是不复存在,徐阶无疑是笑到最后的那个胜利者。
第1895章 龙颜
西苑宫门处,几十个衣服湿辘辘的官员来到了宫门前,脸上无不带着悲愤之情,向着宫门太监提出了面圣的请求。 面对着这一大帮官员,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御林军统领亦是亲自带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御林军严守于此。 小太监当即奔走在宫道上,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却是传达圣意地道:“诸位大人,皇上令汝等速速回去料理吴阁老的后事,皇上今日不见任何人!” “请皇上相见,臣不甘!” 林晧然当即跪在地上,同时朝着万寿宫的方向大声地喊道。 他的岳父明明是中毒而死,且最大的嫌疑人无疑是徐阶那边的人,结果却是被扣上突发恶疾这种骗人的鬼话。 不管是为了替岳父讨要一个公道,还是要将害死他岳父的凶手绳之以法,他都不能够接受这种不明不白的死亡结果。 “请皇上相见,臣等不甘!” 杨富田等人心里亦是悲切万分,亦是一起跪在地上大声地表达诉求地道。 他们的恩师的身体一向健康,此次明明是中毒而死,结果偏偏说是吴山染了恶疾,令到他们心里极为不甘。 随着吴山死讯的发酵,此时跪在这里的不仅是吴山的门生,还有很多敬重于吴山的官员,同时有不少林晧然的门生。 近百人的声音齐声高喊,虽然隔着重重的宫墙,但他们此刻压积着满腔的怒火,却是极力将他们的悲愤传向万寿宫。 万寿宫的殿中,檀香从铜炉袅袅而起,充斥着这里的每个角落。 半躺在软塌上的嘉靖正准备要休息,仿佛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一般,却是突然坐起来道:“你们听到了吗?” 咦? 徐阶等人听到这话,先是耸起耳朵,然后脸上露出困惑之色。虽然他们似乎听到一些声音,但却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话语。 嘉靖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了重重宫墙,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道:“他们以为朕老了,他们错以为朕已经老了!”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位亿万子民的帝王宛如一头随时爆发的狮子般,目光森然地盯着某一处。 “主子,你……没事吧?”黄锦看着突然犯起魔怔的嘉靖,却是小心地询问道。 徐阶将嘉靖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若有所思地顺着嘉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只是这个方向并非宫门,而是紫禁城的左顺门,那是一个上演左顺门血案的地方。 “皇上,林尚书等人不肯离开,在宫门前跪求召见,且陆续有官员前来!”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向着嘉靖汇报道。 “反了,他真的反了,他们是真的反了!四十年前,朕能做的事,今天同样能做!”嘉靖听到那帮官员竟然不敢离开,却是惨然地笑道。 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当即站出来劝道:“皇上请息怒,林尚书跟吴山是岳婿之情,怕是想要为吴阁老讨要一个公道!” 嘉靖像是被点着了汽油桶般,却是残忍地怒道:“公道?什么公道?他难道就这么想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朕的笑话,让人指责吴山是替朕试丹而死,朕昨晚险些遭到白莲的暗算吗?” 处于愤怒之中,他再无半点顾忌,亦是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 黄锦看着嘉靖这个反应,终于明白徐阶为何提出吴山是突发恶疾而死,皇上为何又会默默地同意,敢情这里涉及着皇上面子的大问题。 “臣等能享受今日之富贵,全赖皇上所赐,又岂能做出陷皇上于不义之事!若是要有人要背负害死吴阁老的骂名,老臣愿担当此责,定不给人背后诽谤君父之机!”徐阶的眼睛再度含泪,当即跪下来表忠心地道。 跟着嘉靖相处二十余年,他已经是捏到了嘉靖的性格。这位皇帝性子执拗,偏偏又是极度好面子,很多时候不需要讲道理,要的是向他表露那一份“忠心”。 嘉靖赞许地望了一眼徐阶,这才是他所需要的臣子,而不是那些只考虑天下的清流,却是阴沉着脸地吩咐道:“陆绎何在?” “微臣在!”身为大内副统领兼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陆绎早已经在殿外侯命,听到召唤当即匆匆进行单膝跪地道。 嘉靖打量着殿中的陆绎,隐隐看到了昔日陆炳的影子,却是沉声地询问道:“你的忠心比你父如何?” “臣跟父亲一样,对皇上忠贞不二!”陆绎已经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有考核之意地询问道:“今有一帮臣子拂了朕的意,甚至是想要逼迫朕,你说当如何?” “臣……愚顿!”陆绎原本想要回一个“杀之”,但想着并不妥当,只好用万金油的话语回应道。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却是带着一丝责怪和怀念地说道:“若是你父亲的话,那他就不用朕开口!” “臣请皇上明示!”陆绎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父亲那份杀伐果断的魄力,只好继续进行表忠心地大声道。 嘉靖知道陆绎终究不是陆炳,便是淡淡地询问道:“当年的左顺门之事,你可曾听闻!” “臣……臣有所耳闻!”陆绎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事情,那次因为当今皇上要尊他王爷父亲为先皇,遂引发了以前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反对皇帝过度尊崇亲生父亲,进而跑到左顺门哭门。 其中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 年仅十八岁的嘉靖却是下令锦衣卫逮捕这帮大臣,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创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 嘉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任性妄少的少年天子,亦或者他这些多年一直不曾改变过,却是下达指令道:“传朕口谕,令宫外的所有官员速速散去,朕既往不咎!若是再执迷不悟,定不轻饶,所有人皆施予廷杖!” “皇上,包括林尚书吗?”陆绎感受到了这位老皇帝的杀机,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嘉靖却是阴沉着脸地道:“如果你父亲便不会这般发问!” “臣遵旨!”陆绎一个激灵,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当即进行拱手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嘉靖的强烈态度,亦是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哪怕吴山是遭到徐阶那边的毒手,但皇上不愿意背负一个忠臣服药而死的罪责,他需要保住他的颜面。
第1896章 天凉
天空一片阴沉,雨水仍旧没有停止,风在轻轻地吹着,地上落了很多枝叶,整个天地仿佛充斥着一种悲鸣。 西苑的宫门前,越来越多的官员闻讯来到了这里,亦是跟着林晧然一道跪在宫门前,向着深宫里的那位皇帝求一个公道。 堂堂大明次辅明明遭人谋害致死,结果却是给了一个突发恶疾暴毙的谎言,致使很多人心里都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大家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当今皇上并不是一个明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暴君。 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仅耗费巨资兴建承天皇宫和显陵,而且顷尽国帑修建道家建筑和寻香问药,更是二十多年不视朝,视亿万子民如草芥。 正是在嘉靖的权术之下,满朝的官员都选择默默顺从这位自私自利的皇帝,从而换得自己的一场大富大贵。 亦是如此,上至首辅、下至知县,对皇后和太子的缺失视而不见,对大明不断涌现的流民亦是视若无睹。 但事情终究要有一个度,他们希望这位任性妄为的皇帝能够有一个度,给含冤而死的大明次辅一个公道。 “臣等不甘,请皇上相见!” 杨富田等人每当卯足劲之时,便是齐声地朝着万寿宫的方向喊上一嗓子。 虽然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但每每想到自己的恩师惨死,偏偏皇上和徐阁老竟然意图想用突发恶疾来掩盖真相,令到他们心里一直保持着一份悲愤之情。 很多人的嗓门已经喊到了沙哑,但仍然在继续,只希望争得世间的一个公道。 他们渴望皇上能够召见于他们,更改“恩师突发恶疾暴毙”的荒唐结论,好好地调查当朝次辅的死因。 林晧然的嘴巴早已经闭了起来,眼睛带着悲愤地望向前方,仿佛能够看到那一位生活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嘉靖帝。 虽然后世一直推崇嘉靖是一个最会做皇帝的皇帝,但他却认为:嘉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明亡于嘉靖”是一个事实。 如果说明成祖修建北京城毁掉了大明宝钞,那么嘉靖所修的承天皇宫、北京外城、显陵等种种大型工程,却是开启了大明杂税高于正税的时代。 一个不给百姓生路的王朝,一个不断舍弃百姓的王朝,终究是会被百姓所舍弃。而这个一心追求长生而枉顾百姓死活的皇帝,终会被百姓所抛弃。 宫门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同时有整齐的盔甲摩擦声。 一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从宫门两侧而出,手里持着圆盾和长矛,目光已然落在宫门前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身上。 在御林军的中央,除了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内副统领陆绎外,竟然还走来了大明首辅徐阶和吏部尚书胡松等官员。 紫光阁的廷推的情况显得不明,除了吏部尚书胡松外,亦是来了刑部尚书黄光升、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工部左侍郎张守直。 林晧然看到这个阵仗,心里当即微微一沉。 虽然他知道徐阶定然已经筹划好一切,特别是针对嘉靖的应对方案。只是看着他们此举都没能让嘉靖回心转意,没能让当今圣上给予自己岳父一个公道,心里还是生起了一份深深的失望。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经解决掉心腹大患,整个人无形中恢复了几分神气,脸上保持着和蔼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气的感觉。 龙池中看到徐阶出现,却是忍不住低声地咬牙切齿地道:“看着他这张老脸,老子当真恨不得将他撕了!” “龙兄,切莫冲动,这种犯上之举只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被动!”杨富田的眼睛亦是闪过一抹愤怒,但是理智地告诫道。 龙池中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却是咬着牙暗暗地压抑着自己,将这份仇恨埋到心底。 一名跟随而出的太监望了徐阶一眼,却是站出来大声地道:“诸位大人,皇上已经言明:今日不见任何人,汝等即刻离开!” 哎…… 虽然早有猜测,但得知皇上仍然是这个态度,甚至还会驱逐于他们,杨富田等人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种失望之情。 “皇上若是不召见,我等便一直跪在这里!”肖季年等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恩师讨要公道,便是大声地进行回应道。 在场的近百号官员亦是纷纷点头,已经表明他们此次为吴山讨要公道的态度,他们一直跪到皇上召见为止。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那位太监,而是默不作声地望向徐阶,却是看到徐阶似乎已经有所依持。 太监看到众官员直接进行拒绝,则是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似乎是有所畏惧林晧然,却是没有选择直接跟林晧然对话,而是举起一只手对着众官员大声地道:“诸位,请听老夫一言!” 杨富田等人虽然很是憎恨徐阶,但这位终究是大明的首辅,且他们亦没有证据表明吴山之死跟徐阶有关,亦是纷纷安静了下来。 西苑前的广场中,近百名官员跪在这里,外面却是装备精良的御林军,身穿着蟒袍的当朝首辅领着几名高官站在宫门前。 徐阶看到众人安静下来,便是苦口婆心地道:“咱们做臣子的,当以忠君为上!汝等不清缘由,却是聚于宫门前不肯离开,意欲何为?” “恩师身死不明,汝等要面圣申冤!”杨富田等人面对着徐阶的询问,当即说出请求地道。 徐阶似乎早猜到这个答案般,却是脸色微沉地道:“吴阁突发恶疾暴毙非吾等所愿,老夫亦是痛心疾首!今皇上正是烦忧之时,汝等有皇命而不从,此举可为臣子乎?” 在当下的嘉靖朝,君与臣已然是有着明确的等级,而皇上早已经通过杀害谏臣来表明他嘉靖朝不需要谏臣。 徐阶的这个责问不可谓不诛心,却是他们此刻否认了君臣明确的等级关系,那么他回头完全可以通过胡松来收拾在场的任何一人,而嘉靖只会认为他做得好。 “恩师中毒身亡,汝等今日要面圣申冤!”周幼清没有入套,而是重度申明他们的诉求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耐心地回应道:“吴阁老身亡,老夫跟诸位一般,心中是难受至极。只是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言明:此乃祸因吴阁老突发恶疾所致!” “徐阁老,你见过五窍流血的急疾吗?”话音刚落,肖季年却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他刚才赶过来的时间及时,有幸得到了吴山的临终遗言,更是见到了吴山的面相,故而知道吴山是中毒而死。 此言一出,令到杨富田等人心里大发悲愤。 这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情,结果偏偏用谎言来遮掩这些事,令到他们的恩师被人毒死而不得申张。 胡松看着这帮人如此纠缠不休,亦是端着吏部尚书的架子站出来训斥道:“肖季年,你当慎言,否则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此事由太医院的王太医诊断,事情已有公断,皇上亦没有二言,岂容你在此胡说八道!” 话语间,这位堂堂的吏部尚书无疑透露着一种威胁。凭着他手里的权势,加上徐阶的支持,只需要言行不当的理由,他完全可以料理杨富田等人。 肖季年面对着胡松的威胁,却是残忍一笑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肖季年入仕为官,既不贪富贵,又不图权势,岂怕你以官位相迫!王金乃四川一逃犯,从不涉医事,此等江湖骗子亦称御医乎?今日纵得一死,我亦不会由你们如意,定要为吾师讨得一个公道!” 声音带着一种悲愤和决然,他表现出了文人的一种风骨,眼睛更是无所畏惧地望向徐阶和胡松等人,有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觉悟。 当一个人真的将生命豁出去之时,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和天官,在他的眼里已然不值一提。因为他此时的眼里已经没有官场的束缚,有的是一颗追求公道的心。 他的恩师是中毒枉死,这便是血写的事实,强权亦是改写不了这个事实。 徐阶上下打量着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原本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吴山的威胁已然解除,接下来的朝堂没有了威胁者。只需要再布置一番,这个朝堂便是他徐华亭说一不二。 但没想到,吴山那个死老头是硬骨头,连他的弟子都这般刚正,徐阶只好扭头望了一眼陆绎。 陆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是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宣布道:“传皇上口谕:汝等若是再不散去,一律执行廷杖!” 这…… 杨富田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知皇上此次是铁了心要掩住他们恩师的死亡真相,脸上免不得出现了一丝慌张。 当今圣上没仁德,更不惧青史,秉承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那一套准则。凡是跟他相违的官员,无不是以悲剧收场。 现在的皇命已经宣布,若是他们再不退怯离开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廷杖。 雨还在下,只是仅有稀疏的几滴,但整个天地仍旧是阴沉沉的。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林晧然的脸颊,但仿佛是滴到了他的心里般,张开略带干涩的嘴唇道:“杨兄,让他们都散了吧!” 杨富田心里默然一叹,知道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便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嘉靖朝,如果执意跟着皇上叫板,别说他们这帮微不足道的官员,哪怕满朝文武大臣都是被廷杖的结局。 后面的官员看着事不可为,加上林晧然已经表了态,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只能怪上苍,不给大明一个仁德的君王,而是安排了这么一位只侍苍生、不厚百姓的帝王。 “散了!散了!” 陆绎给御林军一个眼色,御林军的将士却是强行驱逐着这些官员,将他们直接驱离出这个广场。 只是大家很快发现,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仍旧跪在宫门前,眼睛透过宫门望着万寿宫的方向。 这…… 御林军看着林晧然如此,自然不敢上前驱逐这位一品大员,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阶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异常举动,却是递给陆绎一个眼色。 陆绎轻轻地点了点头,显得恭敬地抬手道:“林尚书,请离开吧!” “呼……本尚书要面圣!”林晧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仍然无比执着地回应道。 他固然能够畏惧皇权而选择妥协,捏着鼻子承认岳父是突发恶疾暴毙,但想着吴山为官的品行以及临死前的牵挂,却是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如果不是他一再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除掉不作为的徐阶,他的岳父便不会落得中毒而死的下场。 现在他的岳父含冤而死,他不想选择那一项最优的选择。他想要任性这么一回,向天下人表达自己的诉求,谋害他岳父的凶手不能逍遥法外。 该死! 徐阶本以为林晧然会做出最聪明的抉择,但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的乱来,却是令到吴山的事情很难再彻底捂住。 呵呵…… 吏部尚书胡松和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倒是乐见其成,显得得意洋洋地望向了林晧然,很希望林晧然直接死于廷杖之下。 陆绎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但皇上刚才的命令宛如在耳,便是拱了拱手地道:“恕卑职得罪了!” 说着,他的大手一挥,两名锦衣卫则是大步上前,但不敢直接架起了林晧然,而是将林晧然从地上请起来。 林晧然倒不摆架子,便是艰难地扶着脚站了起来,很是配合地前去领这个廷杖。 “慢着!” “我愿甘领廷杖!” “我等愿领廷杖!” …… 看着林晧然的选择,杨富田等人暗自一咬牙,却是纷纷站出来表态地道。 此次站出来有十几人之多,除了林晧然的同年外,亦有王时举、蒙诏和王军等门生,已然都是甘愿跟他同进退之人。 只是雨在继续下,雨仍旧无情地吹,整个天地带着一股凄切的凉意。
第1897章 廷杖之危
林晧然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整个人仿佛突然间成长了不少,却是淡淡地说道:“此次由我一个受此廷杖即可!若是咱们所有人都躺下了,又有谁专心料理老师的后事?又由谁来为恩师、师公讨回公道?” 他此次是避无可避,但却不希望杨富田等人掺和进来,且这样做只会令到深宫那位刚愎自用的皇帝更加憎恨他这边。 在那位皇上的眼里,不仅没有百姓,而且没有公道,有人仅仅是臣子的服从,以及他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长生。 林晧然徐徐地转过身对着杨富田等人,又是认真地说道:“徐阁老刚刚说得很对!咱们要分清君臣,皇上现今已经下旨,那么咱们作为臣子便要散去!” 徐阶听到林晧然提及自己,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警惕地望向林晧然。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亦不敢对这智计如妖的年轻人掉以轻心。 “师兄,我不怕!”肖季年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却是站出来回应道。 杨富田是最懂林晧然的那个人,便是一把拉住了肖季年的手臂道:“咱们听师兄的安排!并不是我们怕了这个廷杖,而是现在咱们不能这样做,咱们确实要遵循皇命,这是权宜之策!”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却是有意将声音压低,但让到他们这边的人都能够听得清楚。 “师兄,那由我来代你吧!”肖季年亦不是一个蛮干的人,当即显得无所畏惧地提议道。 杨富田等人心里微微一动,却是齐齐地望向了林晧然。 不仅肖季年生起这个念头,王时举、蒙诏和陈经伦等人亦是微微意动,他们甘愿顶替自己的恩师承受这一场廷杖。 林晧然将他们的心意看在眼里,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此事因我而起,且恩师还是我的岳父,自然是由我来承担皇上的惩罚!” 虽然这么解释,但堂堂的从一品户部尚书接受的廷杖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接受的廷杖,其影响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再说了,他这位正主此次真的避开了,宫里的那位的气未消,恐怕受到徐阶的蛊惑,却不知又会整出什么事来。 咦? 胡松看着林晧然竟然做出这个选择,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面对皇上的怒火之时,林晧然既没有选择全力抗衡,亦没有选择一昧地妥协,而是采用了这种有限度的抵抗。 单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足见林晧然的确拥有高超的政治智慧。 “这小子不能留!” 徐阶脸色凝重地望向林晧然,刚刚还为除掉吴山而沾沾自喜,但此刻心里涌起了一份不安,却是涌起了一个念头。 在理论上,林晧然失去吴山这个支柱后,已然是一头被拔了牙的小老虎。加上现在他已经全面掌握这个朝堂,他已然不需要畏惧任何人。 只是林晧然总是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甚至觉得他最该除掉的并不是吴山,而是这个羽翼渐渐丰满的年轻人。 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戾气,像是做出某一个重大的决定般,却是给陆绎递过去一个极度凌厉的眼神。 这个眼神很是可怕,就像你怀中温顺的小狗,却是突然化身成为一个吃人的怪兽般,而且向你伸来了利爪。 陆绎的身体不由得一个激灵,自从徐阶将严嵩搞得家破人亡,更是将自己的孙女送归西天,亦是知晓徐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陆绎舔了舔嘴唇,却是对着林晧然抬手道:“尚书大人,请!” 包括林晧然在内的官员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林晧然虽然知道廷杖有被打死的风险,但知道此次是避无可避,亦是迈出脚步跟着陆绎前去领这顿廷杖。 “快点!快点!” 一辆马车从北镇抚司方向急速而来,车厢中的左都督朱孝希则是不断地催促着马夫道。 雨已经渐渐地停下,只有稀疏的几滴。 廷杖的地点原本在午门,但随着嘉靖搬到西苑,亦是不可能绕着半天的路前去午门,而是直接在宫门前施刑。 明代的廷杖始于明太祖朱元璋,但明成祖永乐时期废此不行,但他的明英宗时期又是恢复了这个刑罚。 将这个刑法推到**的正是嘉靖,创造了一百二十四人同时受杖的纪录,其中十六人当场死亡,令到满朝大臣不再敢违逆于他的意志。 一个被专门用于廷杖的长板凳已经被搬了出来,除了施刑的锦衣卫外,还会有东厂的公公或其他大太监在这里监督。 宫门前,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严讷、李春芳和高拱等人鱼贯而出。 这里的动静不小,加上他们已经知晓事情的原委,紫光宫的诸位官员几乎全部走了出来。当看到林晧然要接受廷杖,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请!” 两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卫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棍子,棍头包着一层铁皮,这无疑会加深对屁股的伤害,亦是为何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会被打死的原因。 那位刚刚出来传达旨意的太监上前,准备是监督着此次的廷杖过程。 “我来吧!”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太监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保虽然二十岁出头,但长得显得唇红齿白,且是货真价实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然是宦官中的实权人物。 面对着这么一个大人物,特别冯保常年在皇上身边办差,这个主要是跑腿的太监自然是乖巧地退了下去。 咦? 徐阶看着这个年轻的太监突然出现,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位皇上身边的近侍司礼监秉笔冯保。 冯保虽然亦是收了他的银两,但这人似乎很有野心,一直能克制自己的**。不仅没有涉及朝堂的争斗,而且比黄锦和陈洪都远要低调,已然是朝堂的一个局外人般。 这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监督廷杖,背后隐隐带着另一番意图,很可能是奉着皇命而来。
第1898章 至暗时刻
冯保仿佛将所有人不存在一般,看到林晧然已经趴在长板凳上,却是俯身将丝巾包着的一物直接送到了林晧然的嘴边。 啊? 包括徐阶在内的官员都瞧到了这一幕,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冯保这个亲密的举动无疑是不合适的,甚至可以借着这个缘由上疏弹劾林晧然跟内监往来过密,但更有可能是冯保奉皇命而行。 实则亦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事情,林晧然本身没有做错什么,且林晧然的理财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皇上哪怕有一丁点良知,亦不会让这位一位臣子出手。 林晧然看到冯保将人参片送到嘴边,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冯保,这个做法不仅暴露二人的关系,甚至还会遭来弹劾。 冯保则是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早已经算清了一切般,让林晧然放心地将人参片含在嘴里。 有些人,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份情分亦是萦绕在心间。 这…… 陆绎跟着满朝的文武大臣般,亦是开始懂得揣测帝意。在看着这一幕后,却是知道这一场廷杖是不能真的打,哪怕是违逆徐阶的意愿。 所有人仿佛都没有瞧到冯保的小动作般,陆绎则是对着身后的两名心腹吩咐地道:“陈平、张亮,你们二人行刑吧!”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却有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陈平和张亮都是聪明的人,知道突然安排他们二个人取代那二位下手最狠的杖刑手,便是要他们手下留情。 两名锦衣卫校尉上前接过刑棍,并缓步来了林晧然的身旁,目光亦是落到了林晧然的屁股上。 杨富田等人看到这一幕,却是不由得紧张地不敢呼急了。 徐阶看出了陆绎的意图,但他知道陆绎不可能事事听从于他,却是阴森森地望着即将受刑的林晧然,只希望同样将这个小子打死。 “行刑!” 陆绎看着两名心腹准备妥当,便是一声令下道。 啪! 话语落下,两名校尉高高地举起了廷杖,旋即重重地打在林晧然的屁股上,传来了棍跟肉相撞的声响,令到旁边的人是头皮发麻。 两名锦衣卫虽然是有意放水,但终究办的是皇差,亦是不敢放得过于明显,何况周围有着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王时举等人已经是紧紧地攥着手掌,微尖的指甲陷入掌肉中,令到他们感到了一丝痛楚,但更是疼惜着正在受刑的恩师。 杨富田等人的心里同样不好受,林晧然此刻所受的惩罚,既是为恩师争得一个公道,亦是为他们这些人所过。 冯保将林晧然痛苦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凌厉地望向那两位锦衣卫校尉。 林晧然咬着牙忍耐,鼻间发出闷哼。好在,含在嘴里的参片有着一股提醒的刺激性味道,令到他保持足够的清醒。 啪!啪!啪! 两根杖棍轮流落下,打得那个白净的屁股血肉横飞。 看到林晧然如此遭遇,却是有人愁有人欢喜。 左都御史张永明看着正在受刑的林晧然,却是幸灾乐祸地说教道:“呵呵……林若愚这一位走得太顺了,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当得要挨得这一顿打才能够清醒过来!”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瞥了一眼张永明,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昔日老夫只知林尚书能做事,有经世治国之才,但今观今日之举,老夫方是对林尚书刮目相看!”礼部左侍郎陈以勤显得针锋相对地道。 杨博等人听到这两位浙党的两位大佬公然对立,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左都御史张永明刚刚才贬低林晧然,结果陈以勤竟然如此抬举林晧然,不由得老脸一红地质问道:“陈侍郎,你这是何意?” “本官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希望某些人别做得太过了,世间只有公道在!”陈以勤显得含沙射影地回应道。 陈以勤自是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不可能说林晧然接受廷杖的做法正确,但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早已经有着一把秤。 虽然真相还不明朗,但徐党那边的嫌弃无疑最大。现在皇上偏袒于徐党,将明明被毒死的大明次辅归为暴毙,此举无疑是有失公道。 林晧然在接受这个廷杖之时,除了行刑人已经放水,嘴里亦是含着人参,更是燃烧着心里头的那份不甘和悲鸣。 他不选择跟嘉靖坚硬力争,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做法不会有好结果,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接受这个结果。不管嘉靖的态度如何,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血债血偿。 “世间都知道林尚书有个竹君子的雅称,却不知……” “不知什么?” “林尚书昔日赴京遇海遇,曾经搏杀大海盗徐亮,浙军皆称其血书生!” …… 围观的官员看着林晧然愣是不喊一声,亦是令到很多中立派为之动容,甚至有人主动向旁人谈起了一段往事。 随着这三个字传出,令到在场的不少官员恍然大悟。 或许是林晧然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干得太出色,已然是让很多人都忘记他在雷州和广州立下赫赫军功,亦是忘记他当年在通州几近将俺答的孙子射杀。 但不得不承认,林晧然却是比绝大多数的官员要更有血性,亦是当前被朝堂认为取代兵部尚书杨博的不二人选。 “或许吴林党并没有倒下啊!” 高拱以前一直以为林晧然是一个理性的助手,只是看着林晧然今日的所做所为,却是发现这个年轻人比表面更要坚韧,甚至生起了一个看似荒唐的结论。 啪啪啪…… 每一板下去,哪怕已经刻意放水,亦是让人疼痛万分,令到林晧然几乎要晕厥过去。 三十棍廷杖完毕,林福等人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两位郎中亦是准备给他喂汤,旁边还准备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抬我回去!” 林晧然有着百年人参的刺激,整个人还能保持着清醒,却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吩咐道。 今天早上,吏部左侍郎高拱通过《顺天日报》公然支持刁民册,令到大家都以为吴山和林晧然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仅是这半天的时间里,朝堂却是出现了跟众人的预料完全相违的局面。吴山突然死去,林晧然遭了廷杖,甚至传闻林晧然要被罢官。 原本的徐党和吴林党对峙已经不复存在,而今是徐党变得更加的强大。 徐阶当晚从西苑返回家里,跟着旁边挂着挽幛白幡的吴府相比,这里却是挂着大红灯笼,而来者纤维素,场面比当年的严府亦是不逞多让。 今晚的月光被黑云所遮盖,整个京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中,而那座原本蒸蒸日上的林府亦是迎来了至暗时刻。
第1899章 灾情
嘉靖四十五年,这并不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京城的大暴雨虽然停了,但湖广襄阳等地区的暴雨昼夜不止,南直隶滁州更是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雹。这场大雨雹毁民舍不计,死伤人畜无数,伴有震声如雷。 在滁州地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情毁的不仅是房屋和人畜,还有正生长在地里的庄稼。眼看着春播的收成在即,结果庄稼瞬间变成了沼泽水田,令人当真是欲哭无泪。 跟着后世有所下滑的道德底线不同,这时代的百姓通常都是极讲面子,不吃嗟来之食一直都是很多人的准则。 若是灾情来了,他们首先做的便是吃自己的存粮,存粮吃完才会向邻里亲戚去借,借不到则会选择卖家当和田产寻找一条活路。 当家里实在是卖无可卖了,他们才会放弃最后的一点尊严,向那些大户乞求施舍,以求能够度过这场灾情。 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雹时间节点很是伤人,粮食吃到五月通常都是每家断粮的时候,无疑让到事情变得雪上加霜。 很多百姓的存粮早已经所剩无几,邻居和亲戚大多是同样的情况,大家只得拿出最后一点家当购粮,亦或许将最后的田产贱卖谋求一条生路。 五千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灾难无情,人心更无情。 原本一石仅三、四钱的米价,却是直接翻到十倍之多,令到很多百姓可谓是叫苦不迭。哪怕他们变卖所有田产,恐怕亦是无法安然地度过这一场灾情。 不过这早已经是大明的一种普遍现象:每一次灾情都是富人的盛宴,很多百姓变成无产者或流民,而豪强和大地主的田产却是越来越多。 滁州,当下以来安县胡家最为显著。 胡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之家,灾情来临便在自家门前的小广场设棚施粥,前来乞求施舍的流民亦是越来越多。 随着胡家越发显赫,这些年来安县衙的粥棚通常亦是设在这里。 这个来安知县讨好胡家的举动,却是让很多百姓一度错以为官府施的粥亦是出自胡家,对胡家的乐善好施更是称颂有加,而胡家一举成为整个滁州地区的首善。 吴府的外墙很高,墙外则是一大帮衣衫褴褛的流民,墙内则是一座颇有江南园林的豪华宅子。 一帮身穿彩衣的侍女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行在走廊、九转木桥等处,手里捧着的精美瓷器正盛放着各色佳肴。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 后花园的假山后藏着一个湖,湖中有一座水阁,一个老者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着书卷,正是捋着胡须边是品鉴着前人的诗作。 几名侍女送来了晶莹剔透的葡萄等吃食,管家将一盆葡萄捧到老者的面前,显得谄媚地道:“二老爷,你最喜欢的葡萄来了!” “葡萄仅能逗一时腹中之快意,然人生之乐在……妙不可言!”老者探手取一颗葡萄吃下,却是摇头晃脑地感慨,却是突然对着管家吩咐道:“你这些天多到外面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生得俏的少女,老夫想要再纳一妾室!嗯,老夫今年六十,此次便找个十六岁的吧!” “好,小的已经记下了,保证物色一个让二老爷称心如意的如夫人!”管家鄙夷地望了一下他的裆下,却是陪着笑脸地回应道。 老者听到这番话,亦是仰天得意地大笑。 正是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汇报道:“二老爷,陈知县求见!” “他来做甚?”老者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困惑地嘀咕了一句道。 管家是一个聪明人,当即便是推测地道:“来安县的太常仓早已经无粮,现在来安遇上灾情,这知县恐怕是过来向咱们借粮了!” “他算什么东西,咱胡家的粮,他是一滴都借不到!”胡二老爷显得傲慢地说了一句,却是对着仆人摆了摆手。 仆人却是不明白胡二老爷的意思,却是抬头望了一眼管家,管家却是瞪了他一眼道:“去将人带到这里来!” “是!”仆人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地到外头让那位久候的知县老爷进来。 来安知县叫陈吾德,一个颇有原则的官员,上任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由于他平日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很多人都没有见到他有其他的表情,故而背地里都叫他木头知县。 陈吾德跟随着仆人进来,只是看着胡府的奢华,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只是他早已经习惯摆着棺材脸,倒没有透露出太强的厌恶。 “呵呵……真是稀客啊!你上任怕是已经一年了,却不曾见你造访我胡家的门,不知此次为何而来呢?”胡二老爷打量着这个知县,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这个话无疑透着几分问责的味道,毕竟地方知县上任要拜访各个豪绅大户早已经是潜规则,但这位新任的来安知县却是偏偏不吃这一套。 陈吾德脸上没有害怕和愤怒,那张脸仍旧古井无波地道:“实不相瞒,本官此次是为米价一事而来,希望你们能降一降米价!” 这…… 管家听到这个木头知县直接提出这个如此过分的要求,却是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知县,还当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 “陈知县,老夫不甚明白你此话何意?此次灾情以来,我胡氏一直在外面施粥,粮价跟我们何干?”胡二老爷心中暗怒,眼睛带着杀意般地回应道。 陈吾德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显得就事论事地继续道:“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来安城四大米行中,有三家是你们胡家明里暗里开的,另外一家亦是跟你们同气连枝。此次米价飞涨,皆因你们囤积居奇之故也!” 这……自寻死路吧! 管家对这位新知县的行事风格一直有所耳闻,知道确实是一个很讲原则的好官,但他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竟然想要揭开胡家的伪善面具,这不是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