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寒门祸害TXT下载寒门祸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70章 财神讨钱

    次日清晨,北京城的街道被昨晚的雨洗得很干净,连同旁边的树木都变得更苍翠,天空呈现着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不管是哪个时代,生活节奏虽然有快慢之分,但总归不会停滞不前。
    由于没有雨水的阻碍,官员们陆陆续续前往各个衙门,商贩亦是支起了早点摊位,一些书生则是前往各自的学堂。
    与此同时,西苑的宫门敞开,有太监从这道宫门进进出出,亦是官员从这道宫门走进里面,亦是开启了新的一天。
    无逸殿,这是官员的活动之所,而前面的万寿宫几乎是等同于禁区。
    朝阳从东边露出了半张脸,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西苑的宫殿群中,而一处普通的青砖结构宅子显得有些突兀。
    徐阶深知自己的权势跟嘉靖的恩宠有着紧切的联系,这段时间以来很少回家,昨晚亦是留宿于西苑这座宅子中。
    最近他总想到严嵩死于破庙的事,致使他睡在这座昔日为严嵩所建的宅子并不踏实,好几次都是梦到严嵩而惊醒。
    在洗漱的时候,他忍不住嘀咕一句道:“今晚得回家睡个安稳觉才行了!”
    如此计划着,他迎着朝阳来到首辅值房,亦是悄然地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经过司礼监文书房进行筛选,只有最重要的几份奏疏会送到皇上的案头,其余的绝大多数奏疏则是仅仅在万寿宫走一个流程。
    现如今,他不仅是掌握着大明的重大定策,甚至已然是主宰着绝大多数官员的命运,那些昔日跟他作对的亦是不例外。
    身穿着蟒袍的徐阶让人点上檀香和送上一盏参茶,整个人显得很是意气风发,便开始处理全国各地的奏疏。
    当下大明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并不多,而他作为十年次辅和四年首辅,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早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跟着严嵩时期的好战不同,对于一些地方的动乱,他亦是以招抚为主。且不说他要向百姓一个有别于严嵩重税的形象,这强行向豪绅征提编银会得意人,远远不如对那些反贼团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北边的军务,杨博可谓是一个老狐狸,跟着蒙古那边早已经形成默契。只要蒙古骑兵不跑到京城,什么事情都很好商量。
    “原广西副使袁应枢匿严家银?”
    徐阶得心应手地处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只是看到一份来自江西的奏疏,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随着查抄严家的深入,自然是免不得波及一些人。前不久严党的鄢懋卿和万采替严家藏银共计八万两,被刑部按律判处流刑,却不想原广西按察副使袁应枢波及其中。
    看着自己的弟子借着这个事情进行清算,却是让他突然生起了一丝的不安。
    正所谓担心什么,往往就会出现什么。
    张四维从门外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师相,林尚书在外面求见!”
    “林晧然?他不做什么?”
    徐阶的眉头当即蹙得更深,如果满朝文武百官谁最让他不喜,却不是对他形成直接威胁的吴山,而是这个最不安分的小子。
    仅仅是失神片刻,看着张四维还站着不动,对着这个不够机智的弟子不甚喜欢,便是抬了抬手道:“快领他进来吧!”
    张四维将林晧然引了进来,林晧然的精神状态饱满,显得恭敬地拱手施礼道:“下官拜见元辅大人!”
    虽然二人一度闹得极不愉快,但终究都是成熟的官场中人。不论是为了表面的和气,还是要做戏给外人看,已经都会选择性地忘记那一段撕破脸的往事。
    “若愚,请坐!”徐阶的脸上露出如沐春风般的招牌笑容,显得温和地邀请林晧然坐下道。
    若是论到演戏,徐阶可谓是老戏骨了,昔日在严嵩面前扮演了老实本分的小子,论演技又岂能输给林晧然呢?
    张四维正准备到旁边给林晧然泡茶,只是看着二个人如此和睦的一幕,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若是不知实情的人见着他们如此友善,定然会错以为这二人相处得很好,而不是时时刻刻想置对方于死地的生死大敌。
    徐阶面对林晧然并不敢掉以轻心,先是将手里的毛笔搁置一旁,显得亲切地微笑着道:“不知林尚书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呢?”
    张四维有志于将来能够入阁拜相,虽然给林晧然泡着茶水,但亦是耸起耳朵,想要从两位大人物的交锋中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林晧然没想到徐阶会主动开口,却是微笑地迎着徐阶的目光,却是语出惊人地说道:“元辅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要银子的!”
    啊?
    张四维差点没烫到自己的水,一度以为自己刚刚是听错了,显得古怪地望向了林晧然。
    徐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却是爽朗地笑道:“林尚书,天下谁人不知你是我大明的财神爷,掌管着我大明的财政大权。你突然跑过来向老夫要银子,若此事传了出去,怕是惹来笑话啊!”
    事情亦是如此,哪怕徐阶这位首辅要给哪个衙门银子,都是要经由户部进行划拨,自然没有户部给户部拨划的道理。
    “元辅大人,下官此事过来确实是要钱的!”林晧然的脸色认真地回应,旋即说明来意地道:“广西巡按御史成守节主持查抄严家已经八个月有余,虽他向朝廷上报严家银共计二百万两白银,另有黄金三万余两,然时至今日,江西方面仅押解第一批的三十万两整。这笔银两离呈报之数差距甚巨,然第二批押解银迟迟不见消息,户部可是日盼夜盼这笔银子来解燃眉之急呢!”
    张四维听到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如果说近两年最大的意外之财,却不是崇文门陡增的十万关税,亦不是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跟佛郎机人的贸易收入,而是从严府查抄的二百万两白银。
    敢情林晧然此次前来并不是真向师相要钱,而是要催促成守节将查抄的那笔银两解运到京城,想要将这肥的肉吃进户部的肚子里。
    此事倒不能指责林晧然着急,成守节的办事效率确实是太低了一些。这都已经八个月过去了,京城却光听二百万白银的赃银,却是不见银子,换谁都会感到不满。

第1871章 各执一词

    檀香弥漫在房间中,只是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徐阶喝了一口参茶,却是苦口婆心般地道:“林尚书,这二百万两白银是账本的记载,并非是严府的窑银,追查起来有很大的困难。特别严家藏银手段高明,产业还涉及扬州、杭州和苏州等地,却不会区区八个月便能追查完毕的。成守节亦是加紧在追讨严家赃银,前不久便是鄢懋卿和万采的府里追回了八万两的赃银,他亦是一直在做事。”顿了顿,又是接着进行安抚道:“正是因为银两迟迟没到,显陵那边的工程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动工,工部左侍郎张守直同样是盼着这笔银子。你着急,张守直亦是着急,我比你还要着急,但各方都有各方的难处,此事却是急不得,咱们同朝为官,应当相互体谅才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徐阶的态度表现得宛如一个和善的长者般,可谓是给足了林晧然这个后辈的面子。
    张四维给林晧然送来了茶水,虽然觉得老师这个说法亦有道理,大家做事是要相互体谅一下,但心里还是觉得成守节的动作确确实实太慢了些。
    “元辅大人,现在九边的军饷已经上升到每年二百六十四万两,户部为了筹集银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以前半个月的活,我都要他们三天干完,各方面的开支是一省再省,但现在仍然有很大的缺额!成守节固然是你的门生,但他更是大明的臣子,却不能任由他这般拖拖拉拉地做事,足足二百万两的赃银却是光听声音不见银!”林晧然却是没打算就此罢休,却是言词激烈地说道。
    这……
    张四维送完茶就站在旁边,看着林晧然说得口沫横飞,甚至一个口沫星子都已经溅到了老师的脸上了。
    徐阶一直给人以和善著称,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揪着此事不放,看着林晧然是越来越不将自己这个首辅当一回事了,便是沉着脸说道:“这跟成守节是我的门生无关,凡事都要相互体谅,而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绕着你户部来转!”
    来了!
    张四维看着两位大佬又要撕破脸的征兆,不由得暗暗地退后了一步,生怕这场争执会波及到自己这条小池鱼。
    “下官并没有要事情绕着我户部来转,而是成守节如此的拖拖拉拉,实属是在误我泱泱大明。现在户部的太仓已经空了,大同的兵饷眼看不能按期支付,下官这是急朝廷之所急!”林晧然并没有退怯,而是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呵呵……林尚书,那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徐阶看着林晧然如此的咄咄逼人,便是阴沉着脸反问道。
    林晧然显得有备而来,当即提出要求道:“勒令成守节即刻将所抄的严家银悉数押解京城户部太仓,若是再行耽搁之事,当以延误军机论处!”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则是透露着浓浓的杀机。
    他跟成守节原本没有个人恩怨,但事情涉及到通盘的计划,另外成守节确实一直在拖缓将查抄的严家银汇总上缴,令到他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份杀机。
    “林尚书,你这分明是在强人所难!”徐阶没有想到林晧然提出这般强硬的要求,却是阴沉着脸地回应道。
    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不妥协,却是冷冷地回应道:“既然元辅大人如此庇护自己的门生,那么便将成守节调回京城出任大理寺丞,改由有能力的官员前去主持抄家事宜!”
    张四维听着林晧然提出这个要求,发现还真不能全然指责林晧然不讲道理,毕竟成守节在这个事情上确实过于拖延了。
    “成守节不仅是江西巡按,更是朝廷的钦差,却不是你们能决定换人的!”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强调成守节的身份道。
    林晧然仍然强硬地回应道:“此个人选关乎大明社稷,既然成守节不称职,那么钦差亦是能够换人!若是元辅大人不便在皇上面前开口,那么下官可以前去面圣!”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朝着万寿宫的方面拱了拱手,同时眼睛紧紧地盯着徐阶。
    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警惕,旋即却是冷冷地回应道:“林尚书,成守节终究称不称职并非你说得算,莫要忘了自己和身份,我才是大明的首辅!”
    咕……
    张四维听到徐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差不多是撕破脸了。
    “下官自然知道您才是大明的首辅,但下官亦是大明的户部尚书,有责任协助皇上治理好国家。今成守节不作为,你当真要包庇他不成吗?”林晧然显得愤怒地站起来质问道。
    徐阶对林晧然的忍耐亦是到了极限,却是阴沉地回应道:“老夫已经说过,我不会包庇任何人,倒是你要以下犯上吗?”
    这个话不可谓不重,如果真被扣上这个帽子,已经算是一个政治污点了。
    “下官岂敢,刁民册还不是给元辅大人一拖再拖吗?下官告辞!”林晧然终于还是忍下了胸中的怒火,却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然后气愤地转身离开。
    张四维看着林晧然气愤地从眼前走过,不由得暗暗地咽着吐沫,然后担忧地望向了徐阶。既没想到林晧然的脾气还是这么刚,亦没想到恩师会如此包庇成守节。
    这里的动静不小,特别是首辅值房的隔音并不好,却是惊动了另外两位阁臣,严讷和李春芳都从值房中走了出来。
    林晧然怒气冲冲地迎向两位阁臣,却没有给严讷好脸色,倒是向老上司李春芳点了点头,旋即便是直接离开了内阁。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仅是没多久,这个冲突很快就传到了外界,成为了北京城百姓所津津乐道的话题:户部尚书林晧然将矛头指向了负责查抄严家的钦差江西巡按御史成守节,因为罢免成守节的分歧,户部尚书林晧然和当朝首辅徐阶产生了言语冲突。

第1872章 徐党的权势

    随着事情在京城传开,京城揪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只要关心时政的人都清楚,当下的朝堂虽然是以徐党独大,但吴林党一直都是虎视眈眈,双方早晚都会有一场生死大战。
    “本以为林晧然会有什么妙招,结果还是如此的不成熟!”
    “他一个户部尚书顶撞当朝宰辅,这不是坏了官场的规矩吗?”
    “如此看来,林若愚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定然是斗不倒徐华亭那头老狐狸了!”
    ……
    在京城的酒楼和茶肆中,众多“高深莫测”的智者却是纷纷摇头,对林晧然的举动表达了轻视,语言间甚至透露着一种幸灾乐祸。
    这其实跟个人的喜恶无关,主要还是长幼尊卑早已经深入人心。在面对着林晧然的“不懂礼数”,作为户部尚书竟然直接跟首辅争执,很多老资格却是坚定地选择指责林晧然。
    “倒亦不能怪林青天,成守节做事确实是太拖沓了!”
    “可不是吗?明明上奏朝廷说查抄二百万两白银,结果至今都没见银子!”
    “要我来说,此事还是要怪钦差成守节领俸禄不做事,林青天抱怨亦是情理之中!”
    ……
    得益于林晧然在京城的好名声,却是有不少人站出来护着他,已然是将矛头指向了那位负责抄家的江西御史成守节。
    事情到这里却是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一些真真假假的传闻陆续出现,致使整个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呵呵……你们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机,此次分明是徐阁老耍的手段,故意将严家的脏银拖着呢!”
    “听说并非如此,那所谓的二百万两并非是窑银,而是从严家查抄到的总账本,现在成守节还在追查脏银!”
    “我一个三舅公家里四姨妈的老表就是江西人,他说严家压根就没有这么多银子,成守节现在是搞诛连凑银子呢!”
    ……
    京城虽然跟江西有万里之遥,但很多事情总会经过不同的渠道传来。不过这个时代终究缺乏官媒的认证,众人纷纷各执一词,亦是滋生了很多的阴谋论。
    这一场风波,对一些事情还是造成了影响。
    早前大家都觉得原大理寺卿万采和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确实是帮严嵩藏了八万两银子,但经过这次的大争辩,不少人开始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了。
    虽然有可能是徐阶故意拖缓不给林晧然银两,但亦有可能是徐阶故意虚报脏银的数目,从而被迫清算严党人员来筹集银子。
    不过京城的舆论左右不了大明的朝堂,更是无法影响到躲在西苑修道的嘉靖帝,这个事情更多还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夜幕降临,徐府的灯光通明,饭厅中显得颇为热闹的模样。
    徐家可谓是因徐阶而兴盛,每逢他从西苑归来,却是总会有贵客上门,而徐阶通常会主动邀请几个知人心前来用宴。
    今日受到邀请的则是吏部尚书胡松、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国子监司业兼裕王府讲官张居正和户科都给事中欧阳一敬,大儿子徐璠和二儿子徐琨则是在桌上作陪。
    众人彼此间早已经很是熟络,加之徐阶为人谦和,其他人则都是受益于徐阶的关照,致使这张酒桌上的气氛颇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徐阶的脸上露着和谐可亲的笑容,摆着礼贤下士样子,却是主动询问起张居正和欧阳一敬两位后辈的近况。
    “诚蒙师相关心,弟子在裕王府讲学一切都很好,裕王学习用功,颇有贤王之风也!”张居正当即放下筷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胡松听到张居王如此抬举裕王,嘴角却是泛起一丝的不屑。
    裕王的人生轨迹是从紫禁城到裕王府,由于缺乏父亲的关爱,又时时遭受着景王的威胁,加上他的脑筋并不灵活,倒是养成了一个温顺的性子。所谓的贤王,便是裕王没有显露什么不良的癖好,对裕王府的官员能够彬彬有礼。
    徐阶对裕王的德行早已经是一清二楚,便没有点破,关切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又是询问起欧阳一敬在户科的事情。
    户科对应的是户部,哪怕户部尚书林晧然有失职的情况,他亦是能够直接上疏弹劾于林晧然,从而令到林晧然罢职免官。
    欧阳一敬面对着徐阶的关怀,却是突然语出惊人地回应道:“元辅大人,户部右侍郎陈其学对户部的理财之事不甚通达,其理财能力不及林尚书十分之一,下官认为此人不宜再继续担任户部右侍郎!”
    这……
    张居正扭头诧异地望向欧阳一敬,却没有想到欧阳一敬会如此的胆大妄为,一个小小的户部都给事中竟然将矛头指向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胡松等人亦是复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这难得请他过来这里用宴,却不想向徐阶直接抛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徐阶先是微微一愣,但终究是经过大风浪的大人物,却是扭头微笑地望向胡松道:“汝茂兄,你觉得陈其学如何?”
    张居正等人纷纷扭头望向了胡松,胡松沉吟片刻道:“司直刚刚说得不错,陈其学此人确实不擅理财!”
    “如果长久下去,一旦出了差池,恐怕会授人以柄,届时会陷于不利的局面!”欧阳一敬在旁边接着说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他对陈其学的不擅理财的事情有所了解,只是这是杨博所推举的北系官员,如果冒然给拿掉陈其学,杨博那边恐怕会有异议。
    这些年来,之所以他能够得到这么多势力的拥护,甚至赢得“贤相”的美誉。正是他并没有吃独食,而是将一些重要的职位给了其他的势力。
    “元辅大人,陕西总督出缺,不若将陈其学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如何?”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当即便是提议道。
    徐阶的眼睛微微一亮,这般安排杨博怕是屁都不会放一个,便是微笑着询问道:“汝茂兄,不知由谁来接任户部右侍郎合适?”
    咦?
    张居正听着这话的意思已然是要拿下陈其学,却是不由得微微诧异地望了一眼欧阳一敬。
    欧阳一敬则是兴奋地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原本他只是想要碰一碰运气,却没想到徐阶真的采纳了他的提议。
    胡松掌管的是吏部的人事,对官场的各个官员可谓是了如指掌,略作思索便推荐一个人道:“南京户部右侍郎漕运总督王廷可任此任,他本是户部主事出身,对理财之事有极深的见解!”
    “此人如何?”徐阶玩耍着手里的空酒杯,显得意有所指地道。
    王廷是四川南充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初授户部主事,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浮,以南京户部右侍郎出任漕运总督,其资历和能力都在陈其学之上。
    胡松知道徐阶顾虑什么,便是自信十足地回应道:“王廷此人颇懂礼数,今后必定会追随元辅大人,断然不会做出尊卑不分之事!”
    在这个官场中用人,这能力其实还是次要,主要还是能不能为己所用。像户部左侍郎马森,其实是一个理财的能手,但终究是一个“不懂礼数的外人”。
    “好,那就这么办吧!”徐阶将空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一锤定音地道。
    随着这话落下,张居正和欧阳一敬等人却是深深地感受了一种权势的霸气。
    一个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更换,一个封疆大吏陕西总督的安排,却是在这张小小的酒桌中便是能够轻易地决定下来。
    虽然令人震撼,但确实这是一个事实。
    胡松掌握着吏部人事权,而徐阶手握着票拟大权。由于嘉靖现在几乎不理政务,只要不是波及到部书一级,几乎是任由这二个人说得算。
    二人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胡松的身体不是很好,吃过饭便是主动告辞离开,而钱邦彦、张居正和欧阳一进亦是知趣地告辞离开。
    徐阶将客人送走,然后直接回到书房中。
    徐琨跟着走了出来,从管家手里接过了一个热茶壶,亲自为徐阶倒茶水并送上。
    徐阶缺乏睡眠质量致使精神不是很好,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恢复一些精神道:“璠儿,今天的事情你亦是听说了吧?”
    “爹,事情已经办得妥妥当当的了,哪怕姓林的小子知道些什么,亦是不会落得什么把柄!”徐琨显得自信地回应道。
    徐阶对一些事情并没有直接操办,而是交给了跟自己最像的徐琨,便又是询问道:“你的法子当真没有问题?”
    “爹,鄢懋卿那帮人确实是跟着严世蕃一起贪了墨,咱们说他是藏严家银分明是便宜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喊冤呢?”徐琨瞧了一眼外面,显得笃定地回应道。
    徐阶将茶杯轻轻放下,望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儿子,却是轻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一些事情原本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偏差。
    事情亦是无奈,当初之所以能够斩掉严世蕃和查抄严家,正是得益于林润上疏的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加上嘉靖修承天皇宫和显陵都要大笔的银两。
    只是派遣成守节前去抄查严家之时,严家的窑银却是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别说是“朝廷无如我富”了,却是连他徐家都不如。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他总不能说搞错了,他们是冤枉了严氏父子。正是如此,他只好一边拖延抄家的进度,同时勒令那边报一个能令皇上满意的虚数。
    好在,严家的宅子和产业并不算少,加上严党昔日没少贪墨。只要再花上一些功夫,定然是能够筹上二百万两。
    另外,严党那帮人确实没有几个干净的,跟着贪墨相比,这隐匿严家银的罪名确实要低一些。像万采和鄢懋卿明明被“冤枉”,却愣是不敢为自己骂一声冤屈。
    只要事情进展得顺利,他完全可以将这个谎言给圆上,令到事情做得是天衣无缝。
    “爹,你尽可放一百个心,孩儿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徐璠有志于成为严世蕃那般左右国家大家的小阁老,便是打下保票地道。
    徐阶似乎是相信了徐璠的保证,且自家的床确实要远胜于西苑的那张破床,令到他睡得一个难得的好觉,梦中还见到林晧然踩了狗屎。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徐阶起床比平时稍微要晚,两个儿子虽然有官职,但终究都是一个闲职,直到他吃完早餐,仍然不见二个儿子的身影。
    对于这二个有野心却没有约束力的儿子,他深知很难成大器,却不说跟林晧然相比,跟严世蕃都差得很远。
    只是在上轿子的时候,他的心腹却是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林晧然今天一早让随从送了一封奏疏到通政司。
    “这小子还真没完没了,闹到皇上那里又能如何?”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林晧然这个举动却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定然不会因此而责怪成守节办事不力,更不会选择换掉成守节,顶多是他这边同意催促成守节加紧解押一批赃银北上。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高看了林晧然。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大门,管家目送着徐阶走进里面才选择离开。
    徐阶来到无逸殿首辅值房,先是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内阁会议,而后回到值房专注于处理两京十三省的票拟工作。
    跟往常一般,房间总是燃起檀香,旁边放着一盏参茶,而他很是享受这种手握天下之权的感觉。
    待到临近中午时分,万寿宫派来小太监传召。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嘉靖对重要臣子的奏疏历来重视,此时大概是看到了林晧然弹劾成守节的奏疏,故而心里早做了准备,甚至有了一套应对之词。
    跟随着小太监来到了万寿宫,他先是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端着忠臣的低姿态朝着寑室走了进去。

第1873章 化解?

    万寿宫最里面的寑室中,这里终年是檀香缭绕,令到蚊帐都透着一股檀香。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躺靠在床头,正是在那里默默地清修,鼻息间显得若有若无,那张削瘦的脸庞透着几分帝皇的威严。
    黄锦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候,整个人在太多时候都是宛如一个雕像般,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已然是一个性子极有耐性的人。
    “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穿蟒袍的徐阶来到堂下,当即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嘉靖仿佛醒着了一般,已然是没有任何的反应,黄锦静静地等了一会,正要轻唤嘉靖之时,嘉靖这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道:“平身!”
    “谢皇上!”徐阶跪得双腿有点发麻,显得恭恭敬敬地回礼并站了起来。
    虽然外面天气酷热,但旁边的冰块消然地消融,特别这座万寿宫高且大,倒是没有暑气进来,令人很是舒服。
    嘉靖旁边搁置着正是林晧然呈上的奏疏,却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林尚书刚刚呈了一份奏疏到朕这里,你可知是何事?”
    站在旁边的黄锦知道嘉靖正是看完这个奏疏才召见徐阶,亦是微笑地望向了徐阶。
    “昨日林尚书为严家赃银一事前来内阁,指责成守节办事不办,老臣当时好言相劝未果,他可是为此事上疏?”徐阶心里微微安定,便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嘉靖亦是听到了徐阶和林晧然产生言语冲突的事,却是轻轻地点头道:“不错,林尚书已经上疏弹劾成守节不作为,不仅请求朕下旨江西方面将严家脏银悉数解押至京,而且提议由浙江按察司佥事魏时亮取代成守节!”
    黄锦听到林晧然所提及的人选,却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徐阶。
    魏时亮是弹劾杨博未果,从而被徐党逐出京城,放到了杭州担任一个小小的浙江按察司佥事。只是到了如今,林晧然不仅要将成守节给废了,还想要给魏时亮得到这一份美差。
    “皇上,林尚书此举只顾户部及党朋,乃置大局于不顾,万万不可采用也!老臣昨日明明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今日仍旧因此事而打扰皇上清修,更是不忠之举啊!”徐阶得知林晧然的奏疏内容后,则是心里安定下来,显得忠心耿耿地回应道。
    嘉靖对于徐阶跟林晧然不和自然很是清楚,却是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询问道:“不会因为成守节是你的门生,所以你才如此袒护于他的吧?”
    这看似一个玩笑之言,但亦显现嘉靖对帝王之术驾驭达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另一方施予一些压力。
    “皇上,此事跟成守节是不是老臣的门生全无关系!这查抄严家银宛如驱塘捕鱼,焉有在塘中草草收网之理,更不适宜如今临阵换人!”徐阶抬起脸望向嘉靖,显得忧国忧民的形象道。
    嘉靖知道换人确实不是很合适,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道:“成守节此次负责查抄之事,做事确实过于拖沓了!他上奏朝廷言称严家有二百万两白银之多,但至今仅解押至京三十万两,其他银子为何现在都不见踪迹呢?”
    黄锦虽然对林晧然不感冒,但亦是觉得成守节这抄家的进展实在太慢了一些,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想看着徐阶会如何化解林晧然的攻势。
    “皇上,成守节确实在严家抄得总账本有二百万有余!只是严家共计房产几十处,从袁州到南昌皆置豪宅和田产,很多窑银更是藏于暗处。为防宵小浑水摸鱼,成守节先是勒令各处严加封锁,而后再逐一豪宅进行严抄,此举虽然要慢上一些,但确是查抄赃一个银万无一失的做法啊!”徐阶心里早有应对之词,却是叫屈般地进行解释道。
    高明!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解释,亦是不由得对徐阶暗暗地点头。
    终究而言,着急的还是掌管户部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而皇上最重要还是关心赃银能否如数上缴,早一点和晚一些其实关系不大。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发现成守节这个做法确定比较安全,倒亦不能过度指责成守节不作为,语气微微缓和地询问道:“成守节目前抄到多少窑银了?”
    “最新共计有逾百万两之多,且第二批三十两万赃银已经从江西押解北上!”徐阶当即抛出一个成果,旋即话锋一转地询问道:“皇上,此笔脏银不知是内库还是交由太仓呢?”
    黄锦听到这个话,则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嘉靖。
    虽然现在的户部太仓等同于内库,一切都要受到嘉靖的支配,但其实还是存在一些区别的。
    若是银子进到太仓,林晧然很可能第一时间将银子用作他用,但如果银子是进到内库,林晧然纵使有天大的胆,那亦不可能敢将手伸到嘉靖的口袋里掏银子。
    嘉靖则是似笑非笑地望向徐阶道:“徐爱卿,你以为运送到哪里合适呢?”
    “按着大明的惯例,犯官抄家所得皆入内库!”徐阶显得公事公办地回应道。
    这……
    黄锦听到徐阶这个回答,却是古怪地望了一眼徐阶。
    虽然这确实是惯例,但涉及到一笔二百万两的巨款,且大明的朝政还如此的捉襟见肘,这位当朝首辅亦是不帮户部争取一下吗?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徐阶是恨不得林晧然因理财不力而被免职,加上林晧然此次明显是想要借成守节的不作为进行发难,徐阶自然是权趁机给林晧然添堵了。
    嘉靖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是当机立断地道:“紫宸宫过于破旧,已然是影响到炼丹的成效,便着令工部修紫宸新宫吧!”
    有了银子,他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要如何花费,更多还是修宫殿。除了承天宫殿,这西苑亦是他一力修成如今金碧辉煌的模样,却是打起了再修紫宸宫的主意。
    “臣领旨!”徐阶对嘉靖要修宫殿的想法并没有意外,甚至他当初就是力主重修万寿宫才获得更大的恩宠,便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嘉靖的精神似乎不佳,却是伸手抚摸了一下额头。
    徐阶看着由林晧然揪起的风波已经被巧然化解,看到皇上已然是没有了什么事,却是抬头望了一眼离嘉靖最近的黄锦。
    黄锦轻轻地点了点头进行回应,徐阶心领神会地道:“臣不敢打扰皇上清修,先行告退了!”
    “惟中是不是真的死了?”嘉靖却是突然深吸一口气,显得淡淡地询问道。
    此话一出,令到这里的气氛都变得肃然起来。

第1874章 又不讲武德了啊!

    惟中,一个身份颇为特殊的人,更有着一件徐阶所想要隐瞒的事。只是这件徐阶所想要隐瞒的事,却在这种毫无征兆之中,被嘉靖直接捅了出来。
    徐阶脸色当即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皇上会捅出此事,却是当即惊讶地望向了陪伴皇上身旁的黄锦,黄锦似乎亦是摸不着头脑地蹙着眉头。
    由于嘉靖一直深处宫中,哪怕仅剩的儿子裕王都不曾见上一面,更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了。由于这段时间身体有恙,早已经停了醮斋活动,连同其他三位阁臣都很久不见。
    严嵩的死讯是最近才传到京城,嘉靖突然间这一问,要么又是心有所梦所致,要么就是他从哪里听到了这个“传闻”。
    徐阶没能从黄锦那里得到答案,但终究是经过几十年官场摸爬滚打的老人,很快镇定下来地询问道:“皇上,不知此事从何处得知?”
    “朕……是在问你!”嘉靖心谙帝王心术,又焉能如此轻意地给徐阶探了底,显得有些不悦地强调道。
    徐阶虽然猜测很可能还是嘉靖又做梦了,但出于谨慎的考虑,却是硬着头皮进行回应道:“回禀皇上,京城关于严阁老的事情传闻众多,确实有他身死一说,但此等传闻不可轻易当真啊!”顿了顿,又是忍不住继续套话地道:“臣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却不知皇上是从何处听得此事?”
    黄锦的眉头深深地蹙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则是落到了那份一直静静地躺着的奏疏。
    嘉靖亦是不再隐瞒,便是淡淡地回应道:“此事正是由林尚书在奏疏中提及!”
    “他怎么能将此等不实之言上禀于皇上,严阁老死于破庙本就荒谬不可信,其此举怕是别有用处吧?”徐阶当即抛出了阴谋论,直接给林晧然扣了一个“另有用心”的帽子道。
    虽然自己想要隐瞒严嵩的秘密已经被那小子洞察,但那小子直接上疏捅破此事,已然是落得了一个下乘。由于痕迹太重,自然是要落得一个居心叵测。
    嘉靖却是猛地坐了起来,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徐阶询问道:“你……你是说惟中死于破庙之中?”
    人终究一死,特别是已经高龄八十七岁的严嵩,这死去并不会过于令人意外。只是严嵩死在何处,是何种死法,已然是有所差别。
    此言一出,令到空气的温度地骤然降了几度。
    黄锦看到嘉靖这般反应,知道徐阶刚刚的话不仅没能泼给林晧然脏水,反倒是令到当今的皇上更加重视此事来了。
    哪怕他时时刻刻侍候于嘉靖,但真论到感情的话,他却是远远比不上严嵩。
    啊?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发现事情跟他所想的有些出入。本以为林晧然是在奏疏中将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嘉靖,但看着嘉靖这个反应,已然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还是忍不住打听道:“皇上,此事林尚书没有提及吗?”
    “他仅在奏疏中提及:嵩已死,银未清,抄家之银何时了!”嘉靖则是望着徐阶,显得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这……
    黄锦听到这个答案,眼睛复杂地望向了徐阶。
    “年轻人又不讲武德了啊!”
    徐阶顿时感到一阵老齿发痛,心里暗暗地腹议道。
    他一直在提防着这个智计如妖的林晧然,早前为了如何庇护成守节而绞尽脑汁,本以为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但结果还是给那个三步一算给算计了。
    只是由始至终,林晧然的气势汹汹哪里是要对成守节开刀,哪是想要将严家脏银运送京城解户部的燃眉之急,分明就是他林晧然想要告诉皇上:那个严老头已经死了。
    这千防万防,结果还是给那小子钻了空子,偏偏还不是那种令人诟病的小报告方式,而是这般浑然天成的“嵩已死,银未清”,却是达到他真正的意图。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智慧远超他平生所见,任何一次的掉以轻心都可能因此而丢掉首辅的宝座。
    嘉靖虽然对妻子和儿子很薄情,但对严嵩确实存在一些真感情,想着那位最忠心的臣子身死于破庙之中,一种愧疚、自责和痛心的情绪当即涌上心头。
    他的心绪受到了影响,眼睛微微地泛红地询问道:“徐阁老,惟中当真是死于破庙吗?”
    黄锦对此亦是好奇,不由得扭头望向徐阶。
    “皇上,这仅是京城的一则传闻,万万当不得真啊!”徐阶感受到了嘉靖的情绪的变化,却是硬着头皮进行解释道。
    他早前已经信誓旦旦地在嘉靖面前说京城传闻严嵩投靠了门生,这个时候哪怕知道严嵩身死破庙是事实,亦是要装着不知情。
    至于他得意门生袁州知府写给他的那封书信,他早在几天前便已经烧毁,令到这“欺君之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咳咳咳……
    嘉靖的情绪波动过重,原本想要说什么,却是突然咳嗽了起来。
    黄锦见状上前,一边帮着嘉靖舒缓背部一边进行安慰道:“主子,徐阁老说得是,此事仅是京城的一则传闻,你千万勿要放到心里去啊!”
    “皇上,严阁老当年有幸服得灵丹,定是年年益寿,此事当不得真啊!”徐阶暗自一咬牙,又是进行劝导道。
    虽然他知道这个事情不会隐瞒太久,但严嵩并非官身,并不会有官方文书呈上京城。哪怕朝堂想要求证此事,这一来一往要花费不少时间,很多事情都会被时间所冲淡,而他亦是争取这段时间从容布局。
    至于捅破此事的林晧然,大概亦是分析出严嵩身死之事,但只要他这位首辅咬定这是传闻,林晧然亦是生不起任何事端。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道:“皇上,林尚书已经带到了!”
    “宣!”嘉靖的咳嗽缓和下来,却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道。
    出于对严嵩之死的重视,在将徐阶叫过来的时候,他亦是让人前去传召林晧然,想要向林晧然求证事情的真伪。
    没多会,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缓步走了进来。
    徐阶和林晧然的目光相触,空气中已然是多了一股电火花。

第1875章 交锋

    徐阶在取代严嵩的位置后,通过“威福还主上,政务还诸司”的口号,迅速拉拢了北系、浙党和闽党等势力,从而形成一种“共权”的友好朝局。
    却不是所有官员都希望这种安于现状的朝局,亦不是所有势力都会选择拥护于徐阶,昔日的次辅袁炜便不愿跟徐阶沆瀣一气。
    林晧然同样不愿意虚度年华,更不忍看着这个王朝变得越来越糟糕。凭着他的年纪优势,他自然可以等到徐告老还乡的那一天,但他却知道大明的百姓等不起。
    徐阶的执政看似不作恶,甚至向百姓征收的杂税比严嵩时期还要轻一些。只是这种入不敷出的朝政长久持续下去,官员自然还能天天锦衣玉食,但天下的黎民百姓便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大明的流民数量只会有增无减。
    反观徐阶上位四年时间,考虑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利益。从最初恢复淮盐旧例,再到纵容各地叛匪作乱,到如今的弄权排除异已,甚至比当初的严嵩都有所不如。
    严嵩起码全力支持胡宗宪解决东南的倭患,曾经旗帜鲜明地反对重建万寿宫,但徐阶一直都是迎合于嘉靖,亦是迎合于各方的势力,至今仍然是不惜耗费国帑兴修承天宫殿等大型工程。
    林晧然有志于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神情自若地面对着徐阶投过来不善的目光,来到房中对床上的嘉靖恭敬地施礼道:“臣户部尚书林晧然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嘉靖的精神不是很好,显得平淡地回应道。
    声音显得有些小,林晧然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先是抬头向站在床边的黄锦的确认,看到黄锦轻轻点头,便是大声地回应道:“谢皇上!”
    “林爱卿,你可知朕召见你所为何事?”嘉靖微微地打起了一些精神,当即沉声询问道。
    林晧然似乎早有猜测般,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皇上,去年三月严世蕃问斩,今已是五月有余,然国亦无收,民亦无还,巨额赃银只见薄册之上!臣恳请皇上准臣所请,勒令江西即刻押解所获赃银上京,另择贤臣取代成守节主持查抄严家事宜!”
    咦?
    黄锦听着林晧然回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却是不由得观察起嘉靖的反应。
    “演,你继续演!”
    徐阶早已经窥破了林晧然的阴谋诡计,看到林晧然竟然还傻充愣地咬着成守节不放,心里不由得心生怨念地鄙视道。
    嘉靖知道林晧然错会了自己的意,亦是不恼地说道:“成守节之事容后再议,朕今日召你入宫,实则是为其他的事!”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显得困惑地拱手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愚钝?你也配?”
    徐阶看着林晧然当真是不留一丝破绽,心里更是鄙夷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当真想上前将这人的面具撕下来,让世间瞧一瞧,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货更精明的人。
    嘉靖已经完全确信林晧然此次是无心透露严嵩的死亡,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严阁老……他是真的死了吗?”
    此言一出,令到徐阶和黄锦显得紧张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此事确实如此!据臣最近获悉,成守节去年查封严家老宅,严阁老却不愿离开介桥村,故而选择在村边结庐而居!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间走失了一些时日,前些日子被一帮书生发现他竟死于破庙中!”
    “惟中……”
    嘉靖听到林晧然如此说来,眼睛亦是涌起了一种悲怆。
    他虽然放弃了严嵩,更是下令斩杀严世蕃并查抄严家,但对严嵩始终有着一份君臣的情谊。此时听到严嵩真的落得如此下步,心里却是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徐阶看着林晧然将事情直接捅出来,却是愤怒地质问道:“林尚书,流言可当不得真,此等荒谬之言不知是从何得知?”
    “元辅大人,你当真一点都不知吗?”林晧然面对着愤怒的徐阶,却是微笑着回应道。
    徐阶冷哼一声,显得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京城流言蜚语颇多,早前还听说严嵩投靠了他的门生,但流言止于智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自然是要装着是毫不知情,更是紧紧地咬定严嵩的死仅仅是流言,不能让这个事情当下便坐实。
    嘉靖亦是知道不能仅仅听信林晧然的一面之词,便是收起悲痛的情绪道:“林爱卿,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黄锦好奇地望向林晧然,这消息来源无疑很是关键。如果是江西的高级官员传来的消息,那么这则消息自然可信,但如果道听途说那就还要进行验证了。
    “回禀皇上,臣一直关心赃银之事,故而对江西方面的消息比较关注!日前,一个门生来信告知成守节查抄严家仍旧拖沓,信中亦是稍带提及此事!”林晧然当即说出消息来源道。
    由于林晧然在去年担任会试主考官,从而收下了三百份门生刺。现在他的门生可谓是遍布两京十三省,若是要打听江西那边的动静,那边的门生自然是甘愿充当他的耳目。
    这个解释无疑很是合理,亦是显得很是自然,更是透着几分的可信度。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直击破绽地追问道:“呵呵……林尚书,你当真是心忧天下事啊!却不知是你门下哪一位门生告之,书信今何在?”
    这个朝堂都是聪明人,在林晧然揣摸徐阶的同时,徐阶亦是笃定林晧然所谓的门生书信亦是编造的产物。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发问,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元辅大人,下官说了你亦不认识,至于书信倒没有刻意保留,却是不知能否找到!倒是元辅大人一个门生负责查抄严家,一个门生担任袁州知府,你跟着严阁老昔日还是亲家,莫不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林晧然自是不会落人把柄,却是即刻反击道。
    “老夫可不会支使自己门生打探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更不会轻信一些流言蜚语!”徐阶又是冷哼一声,对着嘉靖再度重申地道:“皇上,我看林尚书分明是在此妖言惑众,此事乃不足信也!”
    林晧然却是没有进行辩解,却是对着嘉靖拱手道:“皇上,臣此次亦是听着一说,倒不敢说此事确是千真万确!若是皇上想要知晓实情,则可下旨询问,一切自有公论!”
    “对,请皇上即刻下旨询问,以粉碎流言!”徐阶心里当即一喜,发现林晧然还是有可爱之处,亦是附和着林晧然的提议道。
    虽然他知道下旨询问只有一个结果,但严嵩之死瞒不瞒得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给他一个缓冲皇上怒气的时间即可。
    黄锦看着两位重臣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不由得好奇地扭头望向了嘉靖。
    嘉靖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显得冷冷地询问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
    “臣不敢!”徐阶和林晧然心里微微一愣,旋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是一个头脑很聪明的皇帝,却是突然淡淡地询问道:“朱孝希到了吗?”

第1876章 沆瀣一气

    此言一出,令到徐阶的脸色骤然大变。
    朱孝希是成国公的亲弟弟,现任锦衣卫左指挥使,执掌着大明的情报工作。若是他事先有所留意严嵩的情报,定然能够知晓严嵩的死讯是真是假。
    一旦坐实严嵩的死讯为真,不仅他虚增严家银的做法受到影响,而且严嵩及严嵩几个孙子很可能会得到皇上的赦免。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继续往严嵩身上泼脏水,他这位不作为的首辅定然会遭到更大的质疑,下一朝想要继续担任首辅怕是不容易了。
    正是在这一种担忧中,迎来了一个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是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
    朱孝希大步来到这里,对徐阶和林晧然两位重臣却是熟视无睹,显得恭敬地对着龙床上的嘉靖施礼道:“臣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样是跪拜,但朱孝希却跪出了一种气势。
    嘉靖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显得淡淡地回应道:“平身!”
    “谢皇上!”朱孝希又是施予一礼,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跟着林晧然一般,他是被皇上突然召到这里的。只是看着许久不见的皇上躺在龙床上,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却是担心起当今圣上的病情。
    嘉靖心里微微一沉,当即又是直接询问道:“朱指挥,北镇抚司可有严阁老的最新情报?”
    此言一出,徐阶等人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纷纷关切地扭头望向了朱孝希。特别是徐阶,甚至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朱孝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一本正经地拱手回应道:“回禀皇上,京城最近确实出现了关于严阁老的二则传闻,臣亦是即刻进行了调查!”
    咦?
    徐阶听到这个回答,眼睛微微闪过一抹喜悦。
    很显然,北镇司并没有收到江西分署关于严阁老死讯的情报,否则朱孝希便不会用“调查”二字,而是直接将那则死讯传达。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亦是暗叹一声。
    官和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严嵩如果还是致仕的阁老自然是备受关注,但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江西分署自然不会盯着一个“小民”。
    嘉靖亦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有何收获?”
    “皇上,一则传闻严阁老投靠河南门生王天官,臣已经勒令河南方面进行核实,发现此事子虚乌有!经臣多番暗查,此事是由京城中人造谣而起,怕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朱孝希当即将调查的结果汇报道。
    这……
    黄锦忍不住望了一眼徐阶,又是望了一眼靠在床头上的嘉靖,这话简直就是指向一再坚持严嵩之死为谣言的徐阶。
    徐阶听着朱孝希这番明显有针对性的话语,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危机感,旋即联想到林晧然的妹妹跟朱孝希的女儿朱金花的关系,却是后知后觉般地望向了旁边的林晧然。
    这小子刚刚提议皇上下旨询问江西官员,哪可能会真的这般好心,分明是这小子猜到皇上肯定会询问负责情报工作的锦衣卫头上朱孝希。
    事情由始至终都被这小子算计着,他其实早已经跟朱孝希沆瀣一气,却是迅速粉碎了他放出的谣言,更是借着此事往自己泼脏水的。
    从朱孝希嘴里证实“严阁老投靠门生”是京人造谣,这无疑是几乎等于将矛头指向自己,年轻人还是要讲点武德为好啊!
    嘉靖联想着徐阶刚刚的反应,便是沉声地询问道:“那你……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咕……
    徐阶虽然自谬做得隐秘,但这可是无孔不入的北镇抚司,鬼知道他是不是真查到了什么。一旦证实是他放的谣言,那么皇上怕是要重责于他了。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则是希冀地望向了朱孝希。
    徐阶看着朱孝希似乎朝他这边瞟了一眼,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处,但朱孝希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回禀皇上,此事……暂且还没有眉目!”
    呼……
    徐阶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却不知是朱孝希故意卖他的一个人情,还是他这边确实做足了保密工作,此刻却不得而知了。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不过他亦是知晓,想查到徐阶的身上很难。哪怕朱孝希真的指证了徐阶,徐阶完全可能推向替罪羊。
    在官场混得久了,谁都不会轻易落下把柄,徐阶自然同样如此。
    嘉靖显得若有所思地睥了一眼徐阶,隐隐闻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另一则传闻呢?”
    “这则消息确实来自于江西方面,且来源于多条渠道,此事可信度颇高!”朱孝希显得尽职尽责般,又是拱手回应道:“臣查阅北镇抚司的旧事,得悉严阁老被查抄后,严阁老在介桥村的墓地边结庐而居。今年初却是突然走失,严家的老奴一直在寻找,但却是未果!”
    咦?
    黄锦听着朱孝希的说辞,不由得认真地思索起来,发现后者的可信度确实更高。特别在否定了一则传闻,另一则无疑是很大概率地证实了。
    嘉靖得知严嵩竟然落到如此的田地,当即沉着脸地怒斥道:“当地官府就是这般坐视不管吗?他可是大明的首辅!”
    这……
    徐阶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朱孝希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般,又是进行汇报道:“严阁老已经被削籍为民,当地官府并不管此事,亦没有派遣官差寻找!上月之时,几个书生在破庙躲雨,却是见到了枯瘦如鬼的严阁老,故而此事在时间上颇为吻合!”
    徐阶虽然知道此时最好沉默,但还是选择站出来搅乱道:“朱指挥,这既然都是传闻,而你并没有江西方面的确切消息,那便不可当真,不可能如此的凭空推测!”
    “元辅大人,此事又怎么能说是凭空推测呢?要我说,此事还得怪责你的好门生成守节,这办事拖沓不说,其行径亦是有诸多不妥,起码要安顿好严阁老!”林晧然却是站出来挑事道。

第1877章 墨宝

    这……
    黄锦听着林晧然攻击成守节,眼睛不由得复杂地望向林晧然。
    这位户部尚书还真是不将严嵩的生死当作一回事,反倒一直念念不忘要将成守节拉下马,可谓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啊!
    徐阶站出来原本想要将事情往传闻上推,却不想这小子再度将矛头指向成守节,这年轻人真不讲武德啊!
    面对着林晧然的攻势,他亦是不得不转攻为守,便是阴沉着回应道:“严守节有皇差在身,又岂能兼顾其他事项,你休要在这里含血喷人!”
    “下官倒是奇怪了!若是成守节连安顿严阁老的功夫都挤不出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查抄脏银上,怎么至今只见着区区的三十万两纹银呢?”林晧然却是显得无所畏惧,仍然是咬着成守节不放地道。
    徐阶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成守节替换掉,当即据理争辩地道:“老夫昨日已经讲得很是清楚,成守节采用的是密网捞鱼的查抄方式,并没有你所说的拖沓,亦没有你所指责的不作为!”
    “呵呵……那就更应该要将成守节给换了!成守节此举看似万无一失,但实则极易给人钻空子,密网确实是不放过小鱼,但大鱼恐怕早已经入了他人腹!若是上报二百万两,但最终上交不足一百万两,他成守节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林晧然显得就事论事,继续挑刺地侃侃而谈道。
    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成守节的方法可行,可谓是能够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只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林晧然无疑是更有见地。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呈交上来的仅仅三十万两,离那二百万有着极大的差距,林晧然确实有理由怀疑“大鱼”被别人吃了。
    徐阶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额头青筋直冒地盯着林晧然。他一直都知道林晧然难缠,若不是此子过于年轻,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人恐怕不是吴山了。
    朱孝希一直在旁观,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
    他跟林晧然的交集并不多,此次可谓是见识到林晧然的口才,更是见识到他的急智,亦是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
    “够了!”
    正当徐阶还想要继续跟林晧然争辩之时,嘉靖的声音突然从龙床上传了下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徐阶亦是一个激灵,将吐出喉咙处的恶语生生地咽了回去,显得恭敬地朝着龙床的方向拱了拱手。
    林晧然倒是淡定不少,毕竟他就是挑事的愣头青,亦是朝着嘉靖拱了拱手。
    嘉靖的目光徐徐地扫过两位重臣,看到两位重臣不敢挑战他的权势后,这才对着朱孝希淡淡地道:“朱指挥,你继续说!”
    原本好端端地探讨着严嵩生死之事,结果这二个人倒好。一个跳出来强调这是一则传闻,另一个人更加的离谱,对严嵩是假是死显得一点都不关心,却是考虑着借机将成守节拖下马。
    不过事情到这一步,他亦是觉得负责查抄严家的成守节存在问题,甚至整个事情藏着一个大阴谋。
    “是!”朱孝希的为官之道便是游走在党争之外,旋即正色地继续说道:“那帮书生在破庙中遇到严阁老,当时的严阁老可谓是油尽灯枯,据说已经数日不得进食!”
    嘉靖听到这番话,脸上不由得涌现了凄然之色。
    “这些书生跟严阁老应当全无交集才对,他们何以能辨得严阁老的,此传闻怕是有假!”徐阶仍然是坚持辩证的精神,当即指出其中的破绽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不喜徐阶如此的吹毛求疵,但无疑有着几分道理。
    黄锦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几个书生跟严阁老萍水相逢,又是怎么可能辨认出严阁老的身份。
    林晧然显得事不关己般,却是扭头望向了朱孝希。
    朱孝抬头望向嘉靖拱手道:“据所获的消息,那些门生之所以认得严阁老,事因严阁老向一位书生借了笔,在破庙的一根柱子上留下了墨宝!正是这个墨宝,令到那帮书生猜出严阁老的身份,最后由严家老奴和严阁老族人过来辩得正是严阁老!”
    若论到书法造诣,当今天下第一恐怕还真当属严嵩,亦是令到这个传闻增添了好几分的可信度。
    嘉靖对严嵩的书法亦是深有体会,心绪微微混乱地询问道:“他在柱子上……写了什么!”
    咦?
    徐阶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忍不住望了一眼朱孝希。
    这是他并没有获悉的东西,在李寅实给他的书信中,仅仅提及严嵩死于破庙中,并没有说留下墨宝一事。
    不过他相信这应该不是朱孝希所编造的,大概是他那个弟子李寅实觉得不重要,故而没有将此事告之于他。
    只是这个墨宝的事情微微超出了他的掌控,并不是他计划内的事情,令到他隐隐生起了一丝不安。
    “这里有抄录,请皇上过目!”
    朱孝希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张,显得恭敬地上呈道。
    黄锦先是望了一眼嘉靖,看到嘉靖无动于衷,便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朱孝希。
    他虽然很好奇严嵩在柱子留下了什么,但不敢偷看纸中的内容,显是规规矩矩地转呈给嘉靖。
    嘉靖想到昔日对严嵩书法的赞叹,想着严嵩呈上来的一份份精美青词,脸上浮起了一抹悲怆之色。
    他在接过那份纸张的时候,眼睛中涌现着痛心和好奇,却不知这位最忠心的臣子临死前留下了什么。
    “主子,您当心龙体啊!”黄锦看出了嘉靖的心绪不稳,亦是轻声地宽慰道。
    嘉靖不领会黄锦的好意,却是用力挥了挥手,黄锦只好面带苦色地退后。
    徐阶暗暗地咽着吐沫,显得紧张地望向嘉靖手上的纸巾。
    嘉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纸张打开,当那一行字映入眼帘之时,他的眼睛泪光涌动。
    仅是一瞬间,嘉靖却是失声地悲痛道:“惟中,朕对不住你啊!”

第1878章 离间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令到这个寝室变得寂静一片。
    嘉靖看到严嵩所留下的遗言:“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这一刻心里受到了抨击,更是涌起了深深的愧疚,连同眼睛都涌起了泪花。
    且不说他心里明白严世蕃并没有犯下通倭通虏的罪过,哪怕严世蕃是贪了银两,那终究是严世蕃在主导这一切。这位老臣对自己可谓是忠心耿耿,对自己的种种要求是有求必应,绝对能匹配这句“平生报国惟忠赤”。
    只是现如今,这个最忠诚的臣子却是身死于破庙之中,如此凄凉地悄然离世。
    徐阶暗暗咽了咽吐沫,硬着头皮道:“皇上,民间多是以讹传讹,此事不可轻信也!”
    黄锦听着徐阶如此说,亦是认可都轻轻点头。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你说谁人能写下这般的诗句,又有谁会吐露如此的心声,除了惟中,这世间还能有谁?”嘉靖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扬起手中的纸张愤怒地质问道。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所怀疑这则传闻,但得知严嵩在介桥村的墓地结庐而居,加上这句直抨人的绝命诗句,深知这个传闻百分百为真。
    再往深处去想,事情已然有了指向,有人故意在向他隐瞒严嵩的死讯。若不是林晧然上疏弹劾成守节,自己恐怕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那位侍候自己二十多年的老臣死在破庙之中。
    “这……”徐阶一时间亦是语塞,发现事情已经不能继续推给谣言了。
    虽然民间多谣言,甚至传闻严嵩将苏州城门外的一座桥搬回了介桥村,但通常都是破绽百出,而这种带着高深才学的谣言却不可能真是谣言了。
    “皇上,臣以为这定是严阁老的绝命诗无疑。自从严阁老被削籍为民后,特别成守节上报他贪墨了二百万两,令到民间对他非诽颇多!”林晧然唯恐天下不乱,当即站出来表态道。
    刚刚他确实是提议嘉靖下旨询问江西,但听到这绝命诗句,已然是顺理成章地改变了态度。
    “皇上,臣以为此次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严阁老应该确实死于破庙中!”朱孝希亦是站出来表态道。
    “都是阴谋,分明就是在算计老夫!”
    徐阶看着林晧然和朱孝希先后跳出来,特别朱孝希再捅他一刀,终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早前自以为高明地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谣言,以为他只要咬着传谣言不放,那么事情还能拖些时日。
    只是包括这个谣言在内,一切都落在这三步一算的算计中。
    什么弹劾成守节,什么下旨询问江西,什么事不关己,全都是烟雾弹。
    这小子早已经布局好了一切,让朱孝希迅速粉碎了第一个谣言,不急于将严嵩的绝命诗句抛出来,却是让他往里面钻得更深些罢了。
    有着他早前的种种言论,恐怕在皇上的心底,已然怀疑自己便是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是他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
    徐阶知道自己的权势来源于皇上的恩宠,一旦失了帝心,那么他比严嵩好不到哪去,不由得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嘉靖。
    嘉靖已经坐到床前,脸色仍旧悲痛地道:“惟中,他……他是忠臣,不该背负这等骂名啊!”
    这……
    黄锦心知严嵩的死对皇上触动很大,更是知道皇上是原谅了严嵩,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嘴皮动了动,但最终却不敢吭声。
    虽然他很希望严嵩背负一身的骂名,但更明白嘉靖对严嵩的那份感情,此时站出来只会受到责备。
    最为重要的是,早前跟皇上的近亲劲被冲淡了不少,亦是觉得他跟皇上拉远了距离。
    “臣以为可重新界定严阁老的罪责,或可厚葬于严阁老!”林晧然原本同情严嵩,现在更是能够给徐阶添堵,当即站出来提议道。
    徐阶的心里一沉,却是当即指责道:“林尚书,国家法度岂可朝令夕改!”
    “若是有错,这纠正有何不可?不说严阁老当不当削籍,据本官所知,严世蕃可没有在通倭通虏上签字画押呢!”林晧然显得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徐阶的心里一寒,却是当即厉声地质问道:“林尚书,世蕃贪墨二百万两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莫不是还要替他翻案不成?”
    “下官自然不会替严世蕃翻案,严世蕃自当伏诛,但这罪名有待商榷!”林晧然就是喜欢看着徐阶暴跳如雷,却是淡淡地回应道。
    正是当初徐阶执意给严世蕃扣上谋反的罪名,这才牵扯到严嵩。事实上,严世蕃并没有谋反,这个罪名正是出自这位面善心狠的首辅之手。
    徐阶心知这事不能较真,却是咬牙切齿地道:“任你巧舌如簧,那亦抹不掉从严家查抄出二百万两的事实!”
    都不是简单的人,徐阶不跟林晧然争辩严世蕃的罪名,而是咬住那足足二百两的赃银。
    “成守节确实声称查抄二百万两赃银,但至今都没有押解至京,本官现在有理由怀疑这笔脏银的真伪,亦是为何本官坚持要换人的原因之一!”林晧然再次将矛头指向成守节道。
    徐阶发现这小子当真难缠,又是沉声地强调道:“此事老夫早已经言明,查抄的是总账本!”
    “呵呵……既然是账本,那么却未必能作数,此事有诬蔑严阁老之嫌!”林晧然微笑着回应道。
    徐阶紧紧地攥紧拳头,怒声指责道:“你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偏偏这鸡蛋里就有一根骨头,成守节绝非负责查抄严家的人选!”林晧然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回应道。
    “够了!”
    正当徐阶还要争辩之时,嘉靖的声音从龙床上传来。
    徐阶和林晧然纷纷闭了嘴,已然又是等候着嘉靖训示。
    嘉靖的目光扫过争执的两位重臣,然后对着朱孝希命令道:“朱指挥,你速速查实严阁老的情报,尽快上报于朕!”
    “卑职遵旨!”朱孝希当即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两位争执不休的重臣,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游离。
    林晧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虽然他筹划了一切,但终究帝心似海,亦是不敢确实此次的挑拨离间能否奏效。
    喜靖的目光从林晧然身上离开,最终落在徐阶身上道:“徐阁老!”
    “臣在!”徐阶一激灵,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嘉靖盯着徐阶片刻,这才缓缓地说道:“朕……还没有老糊涂!”
    此言一出,令到这个清凉的寝室中,骤然降低了好几度,地上更是出现了冰霜般。

第1879章 匕现

    徐阶已经是手握大权,对嘉靖的心思总能够揣摸得七七八八,加上嘉靖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令到他不经觉间对嘉靖的那份敬畏有所减弱,甚至还一度产生了轻视的心理。
    在意识到严嵩的死讯不利于他的政治利益,甚至会扰乱他全盘的计划,却是果断地选择了对皇上进行隐瞒。
    他第一时间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谣言混淆视听,接着直接阻挡官员面圣并呈送消息,此举可谓是万无一失。
    偏偏地,这个朝堂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被他徐阶所掌控,他所做的一切早已经被人窥破,更是几近撕开呈现给皇上。
    “朕……还没有老糊涂!”
    这个声音并没有刻意提高,但却像晴天霹雳一样。
    徐阶深知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全部出自于皇上,失去皇上的圣眷便是一无所有,当即扑通在地并哭丧道:“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更是一咬牙,额头重重地叩在光滑坚实的地板上。
    这……
    黄锦看着堂堂的首辅如此的反应,先是一阵瞠目结舌,而后扭头望向了嘉靖。
    在这一刻,徐阶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他比严嵩拥有更强大的“群众基础”,但皇上真将他拿掉的话,他多年以来的经营全部都烟消云散。
    嘉靖虽然历来是薄情寡义,但人心终究是肉长的,看着徐阶如此这般的认错,最终冷冷地说道:“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臣遵命,必定为皇上效命,万死不辞!”徐阶如蒙大赦般,当即大声地表态道。
    林晧然望着面带喜色的徐阶,心里亦是暗自一叹。
    虽然他很希望嘉靖直接将徐阶摘掉乌纱帽,但不管是徐阶对嘉靖的了解,还是嘉靖对徐阶的那份君臣之情,已然不会因为这个事情而结束。
    嘉靖虽然放过了徐阶,但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的厌恶,此次算是深刻地意识到严嵩的替代品终究不是严嵩。
    他的目光从徐阶身上挪开,却是直接转向了林晧然身上,沉默良久又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道:“林尚书!”
    “臣在!”林晧然早就意识到嘉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一点都不心虚地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由严厉转而温和,却是淡淡地说道:“成守节的功与过定论为时尚早,此事日后再议!”
    作为一个精通帝王心术的君王,往往不会过度地偏袒一方。他刚刚挫了徐阶的锐气,如果再支持林晧然这边,恐怕会过度助长这边的气焰。
    徐阶的额头破了一些皮,但眼睛闪过一抹喜意,更是为着自己刚刚的举动庆幸,暗自得意地睥了一眼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脸上难掩失望,虽然他此次是假意攻击成守节,但徐阶如此庇护于成守节,却是证明这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没有想到,嘉靖还是惦记着那二百万两,不管这其中有何隐秘,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等那笔哪怕来历不明的二百万两。
    林晧然没有理会徐阶幸灾乐祸的目光,当即进行哭诉道:“皇上,今年边事和工程银陡增,然户部各方筹银几近无措,太仓存银不足二十万两。纵使坚持一时,亦是拆东墙补西墙,然实难长久,需活水方解户部之困顿!”
    呵呵……
    徐阶听着林晧然竟对着成守节的事情还是咬着不放,心里却是不由得更是幸灾乐祸。
    出于对当今圣上的了解,圣上更关注的是“服从”,而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特别是他已经做出“成守节的功与过定论为时尚早”的结论,焉是林晧然能够挑衅的权威?
    咬吧!咬吧!看看皇上如何收拾你这不讲武德的小子。
    这……
    黄锦听着林晧然如此坚持,亦是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臣贵为户部尚书,有为皇上分忧之责!臣可以不盯着成守节抄银之事,但刁民册不能再拖延,否则臣纵未老先衰亦难为皇上打理好大明的财政之事啊!”
    说到最后,他再度热泪盈眶地望向了嘉靖,一副忠心耿耿的忠臣形象。
    啊?
    黄锦的嘴巴微微张张,显得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原以为林晧然是要咬着成守节的事情,但没想到他的画风转变的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的胃口如此之大,竟然打起了刁民册的主意。
    哪怕他这个深处内宫的太监亦是清楚,这几个月朝堂争斗最多的,还是该不该推行刁民册的争论,而徐阶更是借着皇上身体有恙而一直压着此事。
    徐阶的眼睛亦是一瞪,发现面对这小子还真的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想要推动刁民册。
    如果说严守节会危及他下面的一些人,那么刁民册则是直接危及他这位首辅,便是站出来沉声地反对道:“林尚书,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财政之事还远远没有你所说的困顿。那二百万银赃银,只是要晚上一些,而不是不解押至京,第二批五十万两便解运在即!”
    那五十万两不是被你用于讨好皇上修紫宸新宫了吗?
    黄锦听着徐阶眼睛都不眨地说出此事,却是疑惑地望向了徐阶,却不知是自己早前听错了,还是徐阶突然得到健忘症。
    徐阶显得脸不红面不喘,却是对着嘉靖拱手道:“皇上,本朝并无刁民籍,此举先是有违祖制,再是有失民心、更是有损大明的抡才大典,万万不可轻易推行啊!”
    随着刁民册争辩的加剧,他这边的理由亦是巧然地增加了“有损抡才大典”这一项,渲染着会朝堂错失一些旷世之才。
    “元辅大人,且不说刁民册既解财政之困顿,又能修水利而造福万民。你这亦不能做,那亦不能做,还要令皇上被天下万民误解多久?你的心里对皇上还有几分忠诚?”林晧然则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徐阶道。
    徐阶的心里一紧,当即便是忙要表忠心。
    “够了!”
    嘉靖再次不耐烦地打断这两位重臣的争执,只是声音刚刚落下之时,一段急促的咳嗽声从龙床上传了起来。

第1880章 惊雷

    咳……
    嘉靖终究是一个患病一年多的老人,在经过这两位重臣的“精神折磨”,令到他的脑袋突然嗡嗡地响,更是令到他身体出现了不良症状。
    黄锦见状,忙是上前给嘉靖顺着背,一个宫女则是迅速拿来了痰盂。
    徐阶和林晧然倒是没有紧张,先是隔着空气对视一眼,顿时是火花四散,而后一起装着乖巧地面对着咳嗽不止的嘉靖。
    朱希孝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旁观者,只是眼睛复杂地望向徐阶和林晧然,突然理解皇上为何会罢朝二十多年了。
    不说每天早起很是辛苦和疲倦,单是有着这种聪明又有辩才的臣子,光是在旁边听着都要耗费一番心神。
    好一会,嘉靖总算是缓过劲来,却不知是否常年服用丹药的缘故,都是以干咳为主,只是眼睛的血丝明显增多。
    黄锦看着嘉靖缓过劲来,却是面对着徐阶和林晧然哭丧着脸道:“徐阁老、林尚书,皇上的龙体未愈,你们能不能少争一句,算老奴求你们了!”
    徐阶和林晧然都是默不作声,但亦是不可能会接着继续争吵,而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候皇上的训话。
    一个小太监又往铜炉添了檀香,令到寝室的香味更浓。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坐在龙床前,一手用力地握着腿,目光徐徐地扫过两位重臣。他似乎是为了缓和刚刚咳嗽的尴尬,此刻的目光显得更加威严。
    徐阶是一个老狐狸,林晧然则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面对着嘉靖这种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摆着一副忐忑不安的情态。
    嘉靖满意地望着这两位还算知情识趣的重臣,却是当机立断地说道:“你们要争便到紫光阁好好地争一场!择日举行廷推,商议刁民册能否推行!”
    “臣……遵旨!”
    徐阶心里极度不情愿,但还是拱手施礼道。
    虽然他目前拥有着更多的朋党,但刁民册到了“廷议”这个阶段,已然不是他这位首辅所能掌握得了的事情。
    特别林晧然对此是志在必得,这个智计如妖的小子定然不会错失如此良机,恐怕真的很难拦住刁民册颁行了。
    “皇上圣明!”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恭敬地施礼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斗争,他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亦是令到刁民册的颁行看到了一缕曙光。
    只要刁民册能够顺利地实施,不仅能够有效地解决大明长期匿田逃税的顽疾,而且能够打造一个健康的财政体系。
    至于“倒徐”,这其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阶固然比严嵩要“厚道”,拥有着极强的“群众基础”,但他的执政成绩却是一团糟,这已经是徐阶最大的弱点。
    刁民册正是将徐阶这个弱点放大的良方,哪怕嘉靖仍然选择支持于徐阶,徐阶亦是遭到极大的非议,更是无法在新朝立足。
    时间或早或晚,徐阶的威望会不断消减,最后他只会灰溜溜地离开朝堂。
    “退下吧!”
    嘉靖的精神已经不济,却是大手一挥地道。
    不过他其实不打算当即休息,而是将目光睥向了旁边端着盘子的宫女。虽然他患病一年多的时间,但一直服用刘文彬等人炼制的丹药,亦是他提神的不二法宝。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等三人恭敬地施礼,而后一并离开了这间寑室。
    只是这个事情已然不是结束,而是悄然拉开了序幕,围绕着随之而来的廷推将上演一场更激烈的争斗。
    身穿蟒袍的徐阶到了外面,当即卸去了卑微的伪装。这时他的脸上显得面沉似水,亦是不再掩饰对林晧然的厌恶,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大步地走在前头。
    他确实是有理由生气,不仅他隐瞒严嵩之死的事情几乎被揭露,而且他跟嘉靖明显拉远了距离,更严重的是刁民册即将近期要举行廷推。
    林晧然原本好心想要提醒徐阶要记得往额头上药,但想着人家正在气头上,这样往人刀口上撒盐不太地道。
    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得意劲,更多是一种侥幸。
    此次的事情虽然取得预期中的成果,但过程亦是让他暗暗地捏了一把汗。这种勾心斗角不仅消耗心神,而且很是考验心脏,亦难怪一些精于算计的聪明人往往会死得比较早。
    “林尚书,请!”朱孝希看着徐阶径直离开,却是对着望过来的林晧然礼让地道。
    林晧然有意跟朱孝希搞好关系,自然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则是微笑地抬手道:“朱都督,你先请!”
    “呵呵……咱们一起吧!”朱孝希则是微笑着提议道。
    林晧然自是应承,跟着朱孝希一道朝着大门走去,同时意有所指地道:“此次幸得朱指挥尽忠职守,不然恐怕还无法为皇上辨清真伪!”
    “这都是本指挥该做的事,林尚书过奖了!”朱孝希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亦是微笑地回应道。
    有些事情不宜说出来,彼此心领神会即可。
    若不是林晧然有求过来,他这位锦衣卫头目自然不会闲着无事调查起一位罪臣的情况,更不会追查“严嵩投靠门生”是不是谣言。
    不过这一次说是帮林晧然,但他却一点都没有亏。一直以来,他的恩宠不足陆炳十分之一,只是经过这个事情,皇上似乎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二人走出了万寿宫,便是顶着头上的烈日,沿着宫道一起朝着宫门走去。
    在路上,二人显得既不亲近又不生分,一边走一边聊着几句,其中不免提到了至今未归的林平常和朱金花。
    世间就是如此的奇妙,有人是因为同乡、同年、师生和亲戚结缘,而他们二人却是通过了小辈的交情而有了往来。
    待到西苑宫门时,二人便是分道扬镳。
    在林晧然乘坐轿子返回户部衙门没多久,择日举行刁民册廷议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中传了开来,宛如在平地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惊雷般。

第1881章 成效

    “徐阁老不是一直反对刁民册,怎么可能要举行廷议了呢?”
    “徐阁老虽然是反对刁民册,但此次可是皇上亲自拍的板子!”
    “呵呵……看来徐阁老亦不能只手遮天,此次没准要酝酿一场大变局!”
    ……
    随着消息传到京城的官场,众官员亦是开始议论纷纷,结合着最近的朝堂形势,有人当即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风向。
    今年二月开始,林晧然便公然抛出徐阶“不作为”和“伪忠”的两项指控,可谓是直接离间君臣关系和直击徐阶的要害。
    纵观徐阶执政的四年,不仅没有颁布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反而是一昧地党同伐异,令到这个王朝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正如海瑞在《治安疏》所言“然嵩罢之后,犹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汉文帝远甚”,直接粉碎了徐阶这位“贤相”的面具。
    好在,嘉靖的病情持续恶化,徐阶的权柄日益增强,隐隐给人一种更受皇上恩宠的错觉。
    面对如日中天的徐阶,特别他在人事权上隐隐跟当年的严嵩看齐,绝大多数的官员果断选择支持徐阶,继续恭维徐阶为“贤相”。
    只是在这五月初始的一天里,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皇上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信任和恩宠于徐阶,此次竟然亲自下令廷议刁民册,甚至已经生起让吴山取代徐阶之意。
    “徐阁老此次会不会真的要倒台?”
    “徐阁老这些年确实没有什么政绩,他被吴山取代亦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远的不说,他的门生成守节查抄严家确实过于拖沓,将万采和鄢懋卿问罪于匿严家银,此次有打击报复之嫌!”
    ……
    随着一些官员嗅到“徐阶可能失宠”的讯号,却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徐阶,并将徐阶的种种举动进行了批判。
    大明官场有着一种现象:当你正是掌权之时,所有人都疯狂地拥护于你;但当你失势之时,曾经疯狂拥护于你的人,往往还会朝你身上踩上两脚。
    正是这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令到整个京城的官场都悄然地发生了改变,甚至有人已经打算进行政治投机了。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今晚槐树胡同的吴府显得很是热闹,几个官轿子先后到来赴宴。主人和宾客在酒桌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茶后,又是一起到花厅中饮茶,显得有说有笑地闲聊起来。
    虽然林晧然是揪起风波的那个人,但此次风波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一个位居次辅的岳父吴山。
    吴山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跟着以往般敛着脸,将茶盏放下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想必诸位都已经有所耳闻,皇上今日下令近日要廷议刁民册,却不知诸位如何看待刁民册呢?”
    林晧然今晚一直作陪,亦算是半个主人,此时亦是微笑地望向了被邀请来赴宴的四人。
    此次被邀请的是工部尚书雷礼、礼部尚书郭朴、左都御史张永明和礼部左侍郎陈以勤,四个人不仅身居高位,而且都是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人。
    雷礼凭着其出色的主持工程能力,哪怕他身上有着深深严党的烙印,亦是能够安然无恙地生存在这个朝堂中,其身后有着昔日的严党旧人。
    郭朴虽然今非昔比,但终究是当下深受圣上宠信的礼部尚书,且还出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吏部侍郎和吏部尚书,在北系中有着不弱于杨博的影响力。
    张永明是董份所提拔起来的官员,虽然袁炜和董份的去职,致使浙党可谓是遭到了重创,但浙党的底蕴不容小窥。
    礼部左侍郎陈以勤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又是裕王的老师,拥有着极美好的前程,作为巴蜀的领军人同样具有不弱的影响力。
    他们都是有着各自的消息源,比普通人更清楚今日万寿宫发生的事情,故而知道吴山此次宴请他们的意图。
    郭朴心里暗叹了一声,便是直接履行春节时的约定道:“次辅大人,刁民册乃治世之策,下官定然会进行支持!”
    “呵呵……诚蒙郭尚书夸奖,刁民册有益于解决匿田的顽疾,但离治世远矣!”林晧然微微一笑,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刁民册是由他提出的,这项新政的功劳很大程度会归功于他。不过他在这里亦是耍了一个小心眼,表面是在谦虚,但却不着痕迹地强调了“刁民册有益于解决匿田的顽疾”。
    只要其他人认同他的观点,已然是要支持刁民册通过。若是要反对的话,那么亦得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甚至是反对他这个观点。
    “仅是能够解决匿田的顽疾,老夫亦得责无旁贷,定然全力支持施行此策!”雷礼稍作思索,便是直接表态地道。
    随着徐阶对严党清算加剧,特别是刻意隐瞒严嵩的死讯,令到雷礼是彻底站到了吴山这边,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这……
    陈以勤和张永明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不想郭朴和雷礼如此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却是令到他们心里产生了一点为难。
    在这个朝堂很难容得了两面派,如果他们今天选择站在吴山这边,那么徐阶那边的报复未必是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
    “钟诚,你谈一谈对刁民册的看法!你我相交已经三十年有余,你应该清楚我吴曰静是什么样的人!”吴山并没有逼迫的意思,而是对着张永明坦然地说道。
    他跟张永明是嘉靖十四年的同榜进士,虽然张永明走的是言官路线,但二人一直有着不错的交情。特别去年董份倒台后,张永明跟他这边明显要亲一些。
    张永明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张总宪,本官虽然觉得这般说会有些强人所难,但您当真看不出你的处境吗?”林晧然见状,亦是好意地提醒道。
    张永明终究是董份提拔起来的人,身上打着浙党的烙印。
    虽然徐阶表面对谁都是温和有加,但下起手来比谁都要狠。远的不说,最近的两位六部侍郎就被他换人了,而张永明这个没有太深根基的左都御史亦是迟早之事。
    张永明在思考片刻后,像是下达某个决定般地道:“刁民册确实令人眼前一亮,但此举伤了抡才大典,无疑是动了咱们大明的根基!曰静兄,还请原谅愚弟不能相助!”顿了顿,又是进行解释道:“不过请贤兄放心,愚弟亦不会进行反对!”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本以为能够赢得张永明的支持,但发现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却不知张永明看不清形势,还是徐阶那么的**汤药效强,令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张永明之所有没有跟随袁炜和董份一起倒台,主要还是徐阶不敢将浙党赶尽杀绝,仅是留下这个没有太大威胁的左都御史。
    只是徐阶并不是真心要拉拢张永明,更多是对张永明的利用。一旦时机成熟,张永明定然如此败家之犬般,直接被徐阶横扫出门。
    不过他亦是明白,张永明这种没有根基的人,在这个朝堂只要依附。他却是将注押到了徐阶那一边,既赌他们这边无法扳倒徐阶,又赌徐阶是真心待他。
    林晧然却是清楚最后的结果,心里亦是无奈地暗叹一声,只希望这人将来别太过后悔。
    吴山虽然说是不计较,但看着这多年的老友做出这个选择,眼睛亦是难掩失望,应付地点了点头,却是望向陈以勤不抱希望地询问道:“陈侍郎,不知你对刁民册怎么看呢?”
    “刁民册确实是利国利民,老上官尽可放心,下官于公于私都会支持!”陈以勤在权衡一番后,却是抬起头认真地回应道。
    陈以勤走得是地地道道的词臣路线,在翰林院出任检讨之时,吴山已经是贵为翰林侍讲学士,而后更是兼任翰林院学士,故而吴山算是他的老上司。
    咦?
    林晧然则是意外地望向了一眼陈以勤,本以为最大的变数是陈以勤。毕竟他是裕王的老师,亦是可以选择置身事外,但不曾想陈以勤会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礼部尚书。
    当然,陈以勤的四川帮历来弱势,亦可能有赌一把的念头。
    张永明看着其他三人都选择支持,唯有他选择置身事外,便是站起来尴尬地拱手道:“贤兄,愚弟先行告辞了!”
    “好,慢走,不送!”吴山的脸色如常,显得淡淡地回应道。
    他本以为凭着二人的交情,加上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张永明会支持他才对。结果还是拿出那套自欺欺人的说辞,竟然是想要两边讨好。
    这……
    张永明看着吴山竟然不亲自送自己,脸上不由得更显尴尬,却是对着郭朴和雷礼拱手道别,便是转身离开。
    “张总宪,好走!”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张永明这才发现失了礼节,由于他跟吴山的亲密关系,林晧然一直对他都是尊敬。只是人家终究是从一品的户部尚书,却是无论如何亦要跟人打一声招呼才对。
    为了不给人留下蔑视上官的帽子,他又是规规矩矩地向林晧然施了礼,这才狼狈地离开。
    吴山等人喝着茶聊了一会,而后郭朴、雷礼和陈以起身告辞。
    吴山和林晧然亲自将人送到了前院,目送着三座轿子出了大门,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林晧然不待吴山先开口,却是欣喜地说道:“岳父大人,此次取得三票,咱们算是完成预期的目标了!”
    吴山原本对张永明的“叛变”很是失望和愧疚,但听着林晧然故意强调了成果,脸上亦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晧然跟着吴山聊了几句话,而后他亲自到内宅从岳母那里接到吴秋雨,便是携带着吴秋雨乘坐轿子离开。
    今晚只有一轮残月,巷道显得很昏暗,晚风轻轻地吹着地上的叶子。
    徐府的今晚显得安静,虽然有不少官员前来,但令到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哪怕发生了天崩下来的事情,徐阶仍然选择呆在西苑。
    林晧然再度经过徐府门前之时,揪开轿帘子瞧了一眼,确定徐阶今晚真的是留宿于西苑,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丝的不安。
    虽然他对廷议的时候在票数上取胜很有信心,但徐阶恐怕不会轻易认输的政客,却不知那面善心狠的甘草阁老又打什么主意。
    当然,亦可能是他多想了,或许徐阶知道事不可为,特别皇上心底恐怕是希望试行刁民册,所以他打算以退为进。
    在回到林府的时候,花厅传来了一阵划拳的声音,其中以杨富田的声音最洪亮。
    林晧然跟着吴秋雨道别,亦是朝着亮如白昼般的花厅走去。由于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更是一扫他们被打击的阴霾,却是由杨富田牵头邀请一帮同年前来这里相聚。
    “师兄,来,饮一杯!”
    “师兄,等你好久了,这是鸿图兄给我们捎到京的佳酿!”
    “呵呵……不是我唏嘘,这海棠酿还真只有我杭州才酿得出来!”
    ……
    杨富田等人见到林晧然出现,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孙振刚还举起了一坛弥漫着酒香的酒坛子,显得热情地迎接着林晧然。
    “好,我尝一尝!”
    林晧然不再去操心如何令到刁民册在廷议中如何通过,亦是在主人位上坐了下来,并开始品尝这充满香味的酒。
    龙池中最沉不住气,看着林晧然一碗酒下肚,便是直接打听道:“师兄,刚刚可是见了几位大人,他们怎么说呢?”
    杨富田等人原本想要责怪龙池中心急,但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知道这都是信得过的人,却是不隐瞒此次所取得的成果,将酒碗放下后,便是将刚刚所发生的一些说了出来。
    虽然他们对张永明的“叛变”感到愤怒,但得知已经赢得了三位大人物的支持,亦是令到他们心里很是高兴。
    在得知了结果后,杨富田等人又是恢复到刚刚的欢快中,几个人又是继续划拳喝酒。
    林晧然现在身居户部尚书一职,对酒精很是控制。哪怕是在自己有家里,他亦不会选择不节制地喝酒,而是保持着自己头脑清醒。
    随着残月高悬于空,亦是酒终人散。
    跟着以往般,有人醉倒则是安排护卫送回去,有人没醉的则是自己坐轿子或马车回去。
    林晧然跟杨富田一起将人送到了门口,又跟着杨富田说了几句话,而后目送杨富田离开,这才朝着里面走去。
    虽然他今晚已经有所节制,但终究经历了两场酒席,令到他此刻走路显得有些摇晃。
    正是朝着内宅而去之时,一个满头银发的道士却是喜滋滋地提着一壶酒从厨房出来,那张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容。

第1882章 半称心

    林晧然看着吴道行的嘴巴泛着油光,手里提着半坛子酒香四溢的海棠酿,心里却是当即生起了一丝无奈。
    明明他林家愿意用好酒好菜供着这位老道,但他却是给他直接拒绝了,而是不知道哪里染来的怪癖,却是喜欢每日到厨房里偷酒肉。
    吴道行对自己的怪癖却是有一套说辞:“我这个人天生命薄,如果真被你们每日好酒好菜供着,那就等于给老道喂砒霜。若是老道到你们的厨房自己找吃喝,老道这里偷偷摸摸才能果腹,老天亦不会因此而收走了老道!”
    亦是如此,林府的厨房成为吴道行最常光顾的地方。
    不说他这张嘴确实能忽悠人,仅凭他是林平常师傅的身份,林金元对此种行径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特意准备他那一份。
    阿朵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可谓是见怪不怪了。
    哪怕吴道行在长林村有着极高的威望,亦是没有接受老族长的房产和仆人的安排,而是一直在村子里混吃混喝,偶尔还会到牛棚对付一宿。
    若是哪天他真的没有被人邀请前去吃喝,他亦会摸到其中一家人的厨房,从厨房中摸着吃食便对付一顿。
    亦是这个原因,长林村的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放着一坛不错的酒,为的就是哪天吴道行摸过来给他所准备的。
    “老道见过尚书大人!”吴道行今晚吃得很是惬意,却是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样子,对林晧然微笑地施礼道。
    林晧然自然不会计较吴道行偷酒的行为,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平常离京至今未归,你若是遇上什么难事,跟我打声招呼即可!”
    此次林平常奉命出使承天府,吴道行却是不再相随,而是选择留在京城之中。由于吴道行是妹妹的师傅,加上二个算是旧识,林晧然亦是觉得有义务庇护这个老道。
    “有劳尚书大人挂心,老道今年的运程不错。只要不招惹是非,哪怕是身处在这皇城之中,亦是能够过得优哉游哉!”吴道行拱了拱手,显得有些洋洋得意地道。
    林晧然知道吴道行不是一个惹事的人,看着他确实没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倒亦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
    正是要离开之时,他的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便是认真地提出要求道:“吴道长,难道今日巧遇,还请帮本官算一算前程,如何?”
    若是在以前,他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但对徐阶今晚的异常举动总是有种心神不宁。虽然他对刁民册通过廷议很有信心,但总觉得心里并不太踏实。
    亦是如此,他秉承着听一听亦无妨的念头,便是想要看看吴道行怎么说。
    吴道行认真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缓缓地摇头道:“不可,老道还想要再多活几年,而且没有必要占卜你的前程!”
    “这有何说法?”林晧然并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询问道。
    吴道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显得很是认真地道:“尚书大人现今身处高位,加上挪了一口……极好的墓地,可谓是贵不可言。占卜您的命途无疑是要窥视天机,老道定然要遭受反噬,轻则丢了这双招子,重则怕是要丢掉这条贱命了。尚书大人今已经有了飞天之势,可谓是锐不可挡,此卦并无任何意义!”
    林晧然听着这一番话后,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苦笑。
    明明他被吴道行拒绝了,偏偏吴道行还能令到自己心里如此舒坦,亦难怪吴道行能够混吃混喝这么多年,还真是有几分真本领。
    林晧然倒亦不会强求,刚刚亦是随口一问罢了,吴道行帮不帮他占卜倒不是十分紧要。他显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是朝着内宅那边走去。
    “尚书大人,请留步!”吴道行稍作犹豫,却是突然叫住了林晧然道。
    林晧然看出他玩的是欲擒故纵,脸带微笑地道:“吴道长,你改变主意了?”
    “老道虽然不能帮你测运程,但有一句话想要赠予尚书大人!”吴道行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不知道吴道行唱的是哪一出,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请说!”
    “人生岂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吴道行的眼睛透露一些善意,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当即听出蓝道行似乎话中有话,便是正色地询问道:“吴道长,你的意思是本官近期有劫?”
    虽然这般询问,但亦是生起了一丝提防,这一套太像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了。
    “尚书大人,你现在已经是贵不可言,哪怕遇到劫数亦是能逢凶化吉!”吴道行轻轻地摇了摇头,旋即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老道今日酒劲上头,话不免有些多,说了不中听的话,尚书大人权当老道酒后疯语!此番挡了尊驾,尚书大人您请!”
    林晧然看着显得嬉皮笑脸的吴道行,亦是看不破这个老道的把戏,却不知是不是江湖术士惯用的故弄玄虚。
    不过吴道行这一句“人生岂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确实颇蕴含人生哲理,亦可见吴道行的确是有些道行。
    只是他倒没有过多地往心里去。到了他这种地位的人,早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又岂能被一个江湖术士而左右。
    他当下想要做的,便是通过刁民册的威力扳倒徐阶,然后好好地帮着岳父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亦是为自己将来出任首辅打下坚实的基础。
    吴道行站在原地看着林晧然走远,脸上却是出现了凝重之色。
    这个夜很漫长,各处都发生着一些事情。
    虽然徐阶没有从西苑出来,但徐党中人亦是同样动作频频,而杨博和黄光升等人亦是默默地发挥着他们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嘉靖的身体今晚有所恢复,竟然举行了一场斋醮活动,而徐阶和严讷亦是参与其中,令到西苑的西边显得灯火通明,更是传出了一阵阵奏乐之声。

第1883章 筹谋

    骄阳照在北京城中,天气显得异常闷热,地方官员的冰儆陆续托人送到了京城,但京城呈现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京城高级官员频繁走动,两方为即将而来的廷议做出最充分的准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敌对架势。
    有资格投票的高级官员一般都遭到了两方的邀请或登门,他们则是表达支持或拒绝,亦是有些试图两边不得罪的官员。
    虽然徐阶执政已经四年,加上他通过胡松掌控吏部,可谓是一党独大,但没有绝对的胜算。
    在历届廷议的传统中,阁老只能在紫光阁旁听,并不能直接参与到投票中来,所以徐阶、严讷和李春芳并不能投票权。
    由于徐阶不走严嵩的“独相”路线,而是通过“共权”的方式拉拢各方势力。
    虽然他牢牢地掌控了内阁和吏部,但并不敢在其他重要的位置上全都安插自己的人,一直都有给各方势力留一些位置。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虽然得到了徐阶的“恩惠”,但终究不是徐党中人,故而未必百分之百地听从徐阶的安排。
    兵部尚书杨博自然选择力挺徐阶,但随着郭朴归来和高拱的崛起,加上他的军事能力已经受到了质疑,在北系的影响力已经大大地削减。
    刑部尚书黄光升是福建派系的党魁,但福建派这些年一直都是流年不利,被徐阶一度想要培养的状元门生陈谨被乱梃所伤至死,致使闽派在朝堂的话题权并不强。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的浙系一度居于徐党之后,随着袁炜和董份的下台,实力已经有所削减,而他的控制力还被礼部右侍郎高仪所瓜分。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传出嘉靖对徐阶不满的传闻,令到那些通过政治投机上位的官员再度蠢蠢欲动,甚至已经选择将宝押到吴山和林晧然身上。
    正是如此,虽然牌面上还是徐党占着极大的优势,但暗里地的形势已经出现微妙的变化,林晧然这边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吴山这才多年一直以“轿夫湿鞋,不复顾惜”来警示自己,为官一直清廉刚正,是当下大明清流派的领军人。
    吴山不仅在大明官场拥有很好的声名,而且在词臣体系同样拥有很强的影响力,特别受到很多词臣的拥护。
    像礼部左侍郎陈以勤和礼部右侍郎高仪,并没有经过林晧然这边的游说,二人便已经主动表态会支持于吴山。
    偏偏地,林晧然攻击徐阶“执政不作为”已经有效地放大。
    很多官员终究还是希望能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而不是跟着徐阶这般“混日子”,故而他们的心底是偏向支持吴山。
    除此之外,徐阶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在京城中已经传开,令到很多昔日受到严嵩恩惠的官员心生不满,届时恐怕亦是选择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京城官场显得波云诡谲,正处于一场大战的前夕,甚至连京城的普通百姓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照在户部衙门正堂后院,一只彩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扇动翅膀流窜于花丛,而后朝着一个敞开的房门飞了进去。
    这个房间弥漫着茶香,却是明显比外面要凉爽,角落处的冰块正在消融,一股寒气正是默默地驱赶着这夏天所带来的闷热。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端正地坐在桌前,脸上透着一种跟年龄并不匹配的成熟气质,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文书。
    虽然他身处于漩涡中,而且是这场大战的主角之一,但他仍然是全身心地投入于户部衙门的事务之中。
    如果说天底下哪个职位最为忙碌,除了那位全权负责两京十三省奏疏票拟的徐阶外,恐怕就要沦到他这位户部尚书了。
    由于五月新粮成熟在即,而两京十三省相关的征粮税工作亦是要推进,所以户部已然是来到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段。
    “师兄,我的云南司已经统计清楚,此次的数据当真是惊人一跳!”身穿五品官服的杨富田走了进来,对着林晧然正色地道。
    林晧然将手上的工作当即放下,显得雷厉风行地直接伸手索要本子。
    “师兄,经云南司多番查核和统计,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杨富田将本子递过去后,脸上显得凝重地说道。
    跟着后世完善的统筹工作不同,这个时代很多数据显得很是凌乱。
    哪怕仅仅是查证嘉靖元年的边饷数额,既要翻找四十五年前的资料,又要进行重新统计,却是一项相当大的工作量。
    林晧然接过本子迅速地看到了数额的变化,不由得蹙起眉头道:“这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到嘉靖二十八年竟然增至二百二十一万两,这又是为何?”
    “每逢边事吃紧,边军总是喜欢增员,而嘉靖二十八年便有一次大增员!边军的将领都是世袭的,他们看到了吃空饷的财源后,这些年一直设法向朝廷虚增兵员,到现在每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三万两,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杨富田已然是早有准备,当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脸上亦是出现了凝重之色。
    他看着这些年不断增加的兵饷投入,当即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并不简单,甚至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
    军队终究不是产业,一个产业的总额逐年上升无疑是健康的,但军队的开支逐年上涨无疑蕴含着一个大问题。
    林晧然知道宗蕃禄米和兵饷是朝廷最大的开支,前者已然是依附在大明王朝身上的蛆虫,后者更是一个无底洞。
    单是边饷就已经是二百三十六万两,这里并不包括赏赐银,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说大明现在是举国之力在养兵亦是不为过。
    只是这种养兵的背后,加上当今皇上热衷于兴建大型工程,只会令到普通百姓一直承受重赋,致使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流民或饿殍。
    如果从大明朝的寿命而言,大明还能存活几十年,但这里的代价实在太多了,起码要有几十万百姓要饿死。
    当看到蓟镇兵员高达八万人,结果被五千骑兵是如同入无人之境直杀北京城下,林晧然忍不住发问道:“杨兄,你可有解决之策?”
    “师兄,你抛出的南将北调不正是最好的解决良策吗?宁江倒是如此这般说过:蒙古骑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边军将士明显是有意养匪自重,他们其实就是借着吃空饷而肥!若是真的能够推行南将北调的方略,那么北将定然不敢再如此嚣张地吃空饷,不仅咱们大明的边饷能即刻省下一大笔,北虏的问题恐怕亦是迎刃而解。”杨富田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将本子放下,却是轻叹一声道:“现在的兵部尚书是杨博不是我!他一直都不同意南将北调的方略,且这里面的利益涉及到每年上百万两的灰色收入,北边的将领阻力很大啊!”
    “说到那些北边的将领更是气人!听说一些边军跟着那帮唯利是图的晋商狼狈为奸,支持着他们跟蒙古人交易,从中攫取巨额利润。我可是听人说了,之所以蒙古骑兵这些年更青睐于银子、丝绸和珠宝,不像以前那样抢铁锅,正是因为那帮山西商人给蒙古人不断地供货!”杨富田显得恼怒地说道。
    林晧然端起旁边凉掉的参茶,却是微笑着回应道:“你不用听说了,这确有其事!李文虎刚刚送来了实据,晋商采购的最新一批佛山铁锅正是流向了关外,从榆林关那边出去的!”
    “师兄,你……”杨富田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抓到了什么一般。
    林晧然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轻轻地点头道:“此次想要在廷议上赢下徐阶,可不能光谈理想,还要做一些事情才行!”
    在当前的朝堂中,他最希望除掉的人有二个:一个是尸位素餐的当朝首辅徐阶,一个则是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其实不算是作恶,顶多像是徐阶那类政客罢了。只是他充当晋商的保护伞,对于走私的事情眨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然是跟叛国无疑了。
    哪怕他真的不知道走私的事情,那亦是难逃其咎。
    “师兄,你每次一做事,让我头皮都发麻了!都说你智比奉孝,但我觉得你比他更甚,生在三国任何一国都能助一方成就统一大业!”杨富田的头发一阵发麻,显得正经地恭维道。
    林晧然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是他真的能够智比三国的谋士郭嘉,而是他主要是得益后世的系统思维教育,加上他的脑子确实够用。
    面对着杨富田的恭维,他却是轻轻地摇头道:“单是对杨博下手还不够,我们还要再将一个人拉到我们的阵营中!”
    “师兄,可是吏部左侍郎高拱?”杨富田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点头,显得认真地点头道:“不错!”
    “师兄,我记得先前孙先生说过,高拱不会支持刁民册!”杨富田的眉头蹙起更深,脸上流露着担忧之色地道。
    林晧然咂巴着嘴,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以我对高拱的了解,加上孙先生的分析,杨博肯定不会支持我们!”
    “那你……”杨富田知道林晧然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心里更是疑惑地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拿起了刚刚放下的册子,却是微微一笑地道:“终究是要试上一试,而且倒不是真的没有将高拱争过来的可能性!”
    “哎……高拱那个人对你有妒忌之意,如此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师兄莫要将他的话当真!”杨富田充满善意地打预防针道。
    林晧然亦是轻轻地点头,知道杨富田说的是实情。
    实质上,他想将高拱保持中立都比较困难,更不要说拉他到自己的阵营中。
    不过事实到了这一步,有些人必须要去争取,不能整个事情恐怕是要功亏一篑。
    据他最新得到的秘密情报,徐阶跟郭朴已经见面了。
    相对于他们这边的打出的友情牌和春节时郭朴的一个承诺,徐阶所给出的条件丰厚太多,已然是抛出推举郭朴入阁的条件。
    凭着郭朴的资历和地位,加个皇上对他恩宠有加,其入阁可谓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他一方面受困于阁臣已经达到四名之多,另一方面是他匿丧不举成为一个大阻力。
    徐阶若是出面举荐于他,那边朝堂的科道言官恐怕是选择性地遗忘后者,郭朴有很大的机会成为第五位阁老。
    正是如此,哪怕郭朴早已经是有言在先,但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临阵倒戈。高拱这一票可能不仅是他自身的一票,却是关系着豫派的票数,甚至是北系的票仓。
    倒亦不全是坏消息,这里却是出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户部右侍郎陈其学是杨博所举荐的人,按说肯定支持徐党。只是天意弄人,徐党早前做了一个小调整,将陈其学调任陕西总督。
    虽然继任者是徐党的人,但并不是从京城中选拔,而是从南京提拔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廷。
    从南京到北京起码要一个月有余才能到任,而廷议在几天后便会举行,王廷哪怕是长了翅膀亦不可能赶上廷议。
    亦是如此,原本属于徐党的一票,却是在这一场“内部的人事”变动中,白白地浪费掉了。
    杨富田离开不久,林福从外面进来,说是下衙的时间已经到了。
    五月的天黑得很迟,外面的屋顶落下一道残阳,天空呈现着蓝天和白云。
    林晧然乘坐轿子回到府中,只是换了衣服后,便是坐着轿子出门,径直来到了大时雍坊比较偏远的一个宅子中。
    凭着他现在的身份,对高拱发出邀请,对方定然不会拒绝。只是林晧然知道高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竟然想要将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那么还是得给出一些诚意。
    虽然他不是刘备,高拱更不是诸葛孔明,但他还是直接来到了高府门前,打算拿下这个具有决定性的一票。
    一念至此,他迈脚走进了高府的大步,打算拿下这最关键的一票。

第1884章 你误会了

    得知户部尚书大驾光临,高府的仆人急匆匆地打开了高府的中门。
    高拱在得知消息时,亦是急步从内宅走来。
    大明男子蓄胡是一种很普通的现象,像林晧然便是蓄起了一点胡须,但高拱不说跟林晧然相比,在官场亦是罕见的大胡子。
    高拱生得浓眉大眼,一张比较圆润的脸,整个人带着一股威风劲。在迎向林晧然之时,他显得颇有礼数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虽然他的资历和年纪都远在林晧然之上,但两者的身份终究出现了两级的差距,哪怕他是裕王的老师,对林晧然亦是要以下官相称。
    “本官此次不请自来,是我叨扰高侍郎了!”林晧然倒没有过于摆官架子,显得温和地进行回应道。
    高拱则是按着官场的惯用套路道:“林尚书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岂有叨扰之理!林尚书,请上座!”
    到了客厅,两人分主宾而坐,仆人送来了茶水。
    二人在礼部衙门共事一段时间,而后高拱升任吏部左侍郎,林晧然则升任户部尚书,却是有着不同的境遇。虽然吏部左侍郎的权柄极重,但跟挂从一品太子太保衔的户部尚书林晧然还是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高拱喝着茶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他现在的地位确实是低一些,但他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哪怕现在裕王遇到什么事情,往往都会请他前去相商,这才是他最具杀伤力的政治资本。
    高拱已经是心有所恃,对着林晧然开门见山地道:“若是尚书大人前来游说老夫支持刁民册之事,此事还是免开尊口了!”
    这……
    林福站在林晧然的旁边,亦是知晓林晧然为何前来,听到高拱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
    正端着茶盏的林晧然却是莞尔一笑,一直都知道高拱这个人虽然恃才傲物,但却是活得很洒脱,并不像徐阶那般深深地隐瞒自己。
    只是高拱如此坚定的态度,亦是说明孙吉祥分析得没有错,高拱哪怕是革新派,但他要做的是革新的领头人。
    林晧然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微笑地进行询问道:“高侍郎,你觉得……裕王能否继承大统呢?”
    “林尚书,你觉得这个事情还有悬念吗?”高拱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嗤之以鼻地反问道。
    虽然迫于当今圣上的淫威,满朝百官无一人敢上疏请册立裕王为太子。只是裕王是嘉靖唯一的儿子,哪怕没有太子的名分,将来由裕王继承大统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林晧然占到即止,伸手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个本子,直接交给林福道:“高侍郎,我这里有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数据,你且瞧上一眼!”
    林福将本子递交给高拱,高拱接过本子便认真地看了起来。当看到上面历年的军费开支数额,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了起来,当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林晧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巴微微上扬。
    此番让杨富田的云南司将这些数据整理出来,一来是为了对付兵部尚书杨博提供数据支持,二来为了作为说服高拱的一个筹码。
    待看完上面的数据,高拱震惊地抬起头道:“当真如此?”
    “莫非在高侍郎的心里,本官连这点诚信都没有,是一个弄虚作假之人吗?”林晧然握着茶杯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显得不屑于解释地反问道。
    高拱意识到这话确实有些不合适,虽然他知道林晧然是为刁民册的事情而来,但他知道林晧然不至于杜撰这么一个本子,脸色显得凝重地道:“林尚书,此事实在是过于令人震惊!本官虽然一直知晓边饷的开支颇大,但没想到已经达到二百六十三万两之多,而这个数据显然呈上升的趋势!若是长此以往,大明的财政当真要拖垮了!”
    这本册子的威力不仅体现在二百六十三万两的数额上,而且体现在这种存在感并不强的上升趋势,这才是最可怕的问题。
    “徐阁老如此反对刁民册,按说我这位户部尚书不该如此坚持!只是我掌管户部已经一年有余,自以为是一个有些理财能力的户部尚书了!”林晧然如同跟老友倾诉般,显得推心置腹般道。
    高拱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
    这位妖孽般的年轻人何止是“有些理财能力”,正是他出任户部尚书后,这一年多来的种种举措,可谓是帮着户部创收良多。
    哪怕自己在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定然亦是远远不如,眼前的年轻人可谓是整个大明最合适的户部尚书人选。
    “户部的开支已经远超支出,这些年都是通过加征、加派和杂税等非常规的手段维持财政平衡!只是这种情况并不能持续,不说当今大明的流民日益增多,这粮税的收入亦是明显呈逐年下降!”林晧然抬眼望着高拱,显得语重心长地道。
    高拱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发现林晧然不仅头脑智慧,这口才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跟他相比,但还是坚定立场地摇头道:“林尚书,恐怕让你败兴而归了,刁民册牵涉甚大,我在廷议上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哎……
    林福听到高拱仍然选择明确地拒绝,心里不由默然一叹,又是担忧地望向在这里破壁的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高拱的拒绝,却是直接轻轻地摇头道:“不,我想高侍郎你是误会了,我此次不是为了游说于你而来!”
    咦?
    高拱却是当即一愣,显得疑惑地望向林晧然。堂堂从一品户部尚书主动登自己的门,竟然说不是为争取自己而来,难道是空虚找自己聊天不成?
    “我已经为大明朝做得足够多了,不管是对当今圣上,还是对待裕王,可谓都是无愧于心!我今天过来是想跟高侍郎说一说大明的现状,若是高侍郎觉得大明仍然要等下去的话,那就悉随尊便!”林晧然并没有要求于高拱的意思,说完站起来并拱手道:“那个本子你可以留着,但最好别往外泄,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里,似乎此次真的仅是前来送温暖。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222/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作者:余人所写的《寒门祸害》为转载作品,寒门祸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寒门祸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寒门祸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寒门祸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