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6章 你哥这都能料到?
在这股由油漆引起的风潮中,林平常和那帮勋贵子弟却是选择全身而退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仇恨,随着朱时文将那盆油漆泼到杨博的身上时,胸中的那口恶气亦是消散了。最为重要的是,林平常亦要准备离开京城了。
皇上在诸多官员的极力劝说下,最终并没有坚持南奉承天。
一来,他的身体已然不允许如此的长途跋涉;二来,以徐阶为首的官员极力劝阻;三来,海瑞的治安疏犹在耳旁。特别是最后一个因素,若是他再坚持这个劳民伤财的举动,恐怕又会出现第二个不怕死的海瑞跳出来骂他了。
或许这正是帝王的一种悲哀!不管这位帝王如何思念故乡,但在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已然很难再离开了。
嘉靖登基已经四十五年,仅是嘉靖十八年才能借着安葬母亲的机会重回一次安陆,而此次放弃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奉送《兴都大志》和求药的差事竟然落到了林平常的头上。
林平常在回到京城之后,却是一直被闲置在家,而今则是被皇上亲自委任前往承天府送还史书和求药的钦差。
京城很多人认为这是皇上对杨博的一种“保护”,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嘉靖一直相信林平常是一个能给他带来福气的女娃。
正是如此,在赋闲数月后,林平常接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事。
林府,后花园的凉亭中,此时的春意渐浓。
林平常被皇上委以重任后,徐娇和朱金花等人深知林平常很快再度离开京城,却是整天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朱时泰在油漆事件声名大震后,亦是如同少年得志般,走起路都显得虎虎生威,与人谈笑的声音都高了几度。
朱时文则是内敛很多,哪怕有些人已然知道他是那个泼杨博油漆的“猛人”,但还是保持着一贯谦逊的作风。
时间已经来到二月中旬,中午的天气显得有些闷热。
朱时泰来到顶着春日来到凉亭中,找到茶壶和茶杯便边倒边喝,同时对着徐娇说道:“徐娇,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经给你办妥了!”
“谢过了!”徐娇的眼睛微微一亮,露出好看的虎牙道。
朱时泰又往白瓷杯子里倒了一杯茶,对着正在跟朱金花一起玩五子棋的林平常道:“平常,你这马上就要离京了,咱们先前囤的油漆怎么处理呢?”
“我哥当时就跟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可以囤点油漆。要不,那些油漆还是继续留着吧?”林平常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思索后下了一子堵住朱金花道。
朱金花很喜欢林平常教她的五子棋,便又是喜滋滋地下了一子。自从结识林平常后,她才发现世界这么精彩,一天比她先前一年还要有趣得多。
朱时泰又是喝了一口茶,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道:“这东西其实挺费银子的? 且我亦不晓得能不能久放!”
这倒一句大实话,虽然都是手里都不缺钱,但究竟是拿零花钱的小辈,偏偏油漆这种东西售价确实不便宜。如果放久全部坏掉? 那么无疑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正是说话间? 一个仆人朝着这里匆匆走了过来。
“什么事?别整天火急火撩的,搞得别人还以为我成国公府要办丧呢!”朱时泰看到是自家的仆人? 当即显得不满地训斥道。
仆人面对着指责? 却是陪着笑并解释道:“少爷? 小的谨记!刚刚黎记的油漆掌柜到我们府上,说现在市面上的油漆紧俏,愿意以四倍的价格买回去!”
四倍?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 不仅朱时泰等人当即瞠目结舌,正在专心下五子棋的林平常亦是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她们囤积油漆仅仅花了几千两,如果那个油漆掌柜愿意以四倍的价格买回去? 那么他们则是能够赚到上万两的银子。
朱时泰回过神来,认真地证道:“此事可真?”
“千真万确!现在各个官员的管事到处求着买油漆? 特别红油漆最为紧俏? 说是五倍、十倍都有人买? 甚至有人已经求到我们成国公府了!”仆人咽了咽吐沫? 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油漆泼门的事情产生了蝴蝶效应,由于这种报复方式解气又不失斯文,令到很多富家子弟是趋之若鹜。
与之对应的是,很多富贵人家被人泼了油漆,或者是防患于未然,都是希望提前准备着油漆以防不备之需。
特别那些官员更不愿意背负僭越的罪名,哪怕是花上大价钱,亦不能被人以“黄门”做文章而丢掉乌纱帽。
朱时泰想着这次要赚到的银子,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林平常道:“你……你哥这都能料到?”
如果说泼油漆算是聪明的一种体现,那么能够预测到油漆价格上涨,让他们提前囤油漆赚钱,林晧然简直有未卜先知之能了。
徐娇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平常,羡慕着林平常有着这么传奇的哥哥。
“我哥哥应该是提前料到了!”林平常微微地蹙起眉头,却是不是很确定地道。
徐娇跟林平常是情同姐妹,却是直接力挺林晧然道:“如果她哥哥不是料到油漆暴涨,那他就不会让我们囤油漆了,你当真以为三步一算是捡来的啊?”
朱时文等人听到这个话,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且只有这个解释。
朱时泰其实清楚自己是多此一问,对着林平常由衷地说道:“经过这一次,我算是对你哥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顿了顿,他又是进行补充道:“呵呵……外面很多人都说你哥想要扳倒那位甘草阁老是不自量力,先前我亦是这般以为,但现在我觉得……咱们那位甘草阁老是要倒台了!”
朱时文等人听到这个判断,亦是很是认真地点头,心里已然都是这个判断了。
一个如此有智慧的人,一个简直有未卜先知之能的人,真要将那个不作为的首辅扳倒,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哥给我画了一条红钱:让我罔论政事,咱们还是分银子吧!”林平常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却是甜甜一笑地道。
朱时泰等人听到分钱的事情,亦是当即眉飞色舞。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不仅用油漆宣泄了怨气,而且还能借着油漆的风波赚到了上万两银子。
虽然林平常得钱出了大头,但她坚持大家是一添作五,却是让没有多少私房钱的徐娇和朱金花都阔绰起来了。
林平常在大家兴高采烈地分钱的时候,却是朝着户部衙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虽然她一直知道哥哥在跟徐阶相争,很想帮哥哥多做一些事情,想要帮哥哥扳倒徐阶那个坏人,但她亦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掺和得了的。
现如今,她只能是默默地为着哥哥加油打劲,就像哥哥当年参加科举那般。
第1857章 波诡云谲
二月十五日,一个黄道吉日。
在这个仲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河岸边的柳树枝条抽出嫩黄的新芽,整个码头和河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中,平添了几分离愁别绪。
一支马车队伍在通州码头徐徐地停下,几个大木箱被搬上了那艘钦差的官船上,箱子内是两位嫂子给林平常收拾的夏衣和秋衣。
虽然以钦差的条件往返承天有四个月时间便已经足够,但林平常有着好打抱不平的毛病,时间上还真不好判断,没准会拖到明年才返京。
林平常跟着两位嫂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来到林晧然面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是盯着林晧然,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
林晧然心里自然是不希望林平常离开的,但妹妹接到的是皇差,而他马上就要跟徐阶近身肉搏,妹妹这个时候离京反倒是对她的最大保护。
晨风吹过,却是散不散的离愁。
林晧然重重地叹了一声,却是打破沉默地道:“你要记得跟我的约法三章,如果真踩了红线,那么就休怪哥哥将你嫁人了!”
“知道了!”林平常原本还挺伤感的,但听着林晧然用终身大事威胁于她,却是不太情愿地拉长声音道。
离别,这是一种令人忧愁的情绪,有着诸多割不断的情感。
林平常跟着前来相送的京城小伙伴依依不舍,如同当年的情景重演,林平常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个少女哭了出来。
林晧然却是准备到那帮送别的勋贵子弟中,似乎是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林平常在甲板上抹干了眼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般,急忙用手做着一个喇叭状对着码头的人群喊道:“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加油,不然人家又在背地里说你不行了!”
扑哧……
在这话传回码头,原本的离愁被冲淡了一些,大家瞧林晧然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同了。
正在挥手的林晧然的脸当即僵住,嘴角微微地抽搐,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妹妹搞了这一出,这不是故意给京城的闲人提供谈资吗?
由于迟迟没有生育,他亦是遭受到一些流言蜚语。
林平常在酒楼听到人家议论他那个不行? 令到林平常还特意跑回来打听? 差点没让林晧然气得吐血。结果她现在这么一喊? 当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屎了。
花映容倒还能幸灾乐祸地望着发怵的林晧然,吴秋雨则是直接羞红了脸。
只是林平常留给林晧然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当他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结果定国公徐延德和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一起找上门要人。
前者是索要他的宝贝孙女徐娇,后者则是索要他的宝贝小女儿朱金花,二人都是被林晧然的妹妹“拐走”的。
林晧然自知理亏,在管家送上茶水后? 便是向定国公年纪最长的徐延德虚心陪罪道:“定国公,您还请息怒,此事本官当真不知晓!”
“算了? 她到外面走走看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家娇儿若有什么闪失? 我定不会放过你!”徐延德显得通容地挥手,然后又是端起茶盏发出警告道。
“一定一定!”林晧然看着对方不怪罪,亦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道。
跟着须白皆发的徐延德不同? 朱孝希仅是一个中年男子? 长相还颇为帅气,身上有着一种与天俱来般的威严。
“朱都督? 你执掌锦衣卫定能保证令千金的安全? 不会亦要为难本官吧?”林晧然却是直接给对方扣高帽道。
朱孝希自然是能够派出锦衣卫暗中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却是答非所问地指责道:“她是被你妹妹带坏了!”
“待她办差回来,本官一定好好地管教好舍妹,定然不会……!”林晧然心知确实理亏? 便是准备进行安抚道。
只是还没待他把话说完,朱孝希则是接着说道:“不过金花比以前开朗不少,此次竟然会留下书信跟你妹妹离京,倒不失为好事!”
这……
林晧然不由得愣住了,却是困惑地地望着这二个人,他们究竟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给林平常送表扬匾的?
双方并没有出现不愉快的事情,林平常的离开并没有产生什么负面作用,反倒让林晧然跟定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拉近了一些关系。
时间悄然地过去,很快迎来春暖花开的三月,只是大明朝堂显得波诡云谲。
徐阶的清理严党和浙党残余分子的行动并没有停止,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受到科道言官的弹劾,徐阶票拟两位大臣回籍听用。
嘉靖受病情的影响显得越来越怠政,对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和户部右侍郎并没有多少印象,自然不在意两人的去留。
有人离开,自然就会有人前来!
张守正已然是站对了队伍,在出任工部右侍郎仅是数月,便是向前迈了一小步,接替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的位置。
黄养蒙的位置则是被南京粮储总督南京户部右侍郎陈其学接任,这位北系的官员在出任两淮巡盐御史和两淮巡按御史期间,积累了很丰厚的人脉资源,却是赢得了高拱的推荐和徐阶的青睐。
值得一提的是,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之时,陈其学正是担任陕西巡抚,亦是他勒令各司筹足银两交给闹事的韩王亲室。
在边事上,度过一个苦寒冬季的蒙古骑兵再度蠢蠢欲动,千余骑兵突然进犯宣府龙门一带,洗劫当地百姓的财物而去。
宣府总兵马芳和参将袁世械在这一伙蒙古骑兵北归之时,亦是率队进行追击,最终斩得三十六级首级。
捷报进京,杨博仿佛一扫连日来的阴云,徐阶则票拟赏赐宣大总督赵炳然及马芳等人。
至于海瑞辱骂君父的案子,声援海瑞的士子越来越多,故而谁都不敢背上迫害海瑞的骂名。黄光升在递交绞刑的判决意见文书后,宫里一直没有下文,他亦是屁都不再敢放一个。
嘉靖得知海瑞并没有受人指使后,加上他对海瑞生平进一步了解,亦是知晓海瑞是一个难得的谏臣,却是压着刑部的判决文书并不想处死海瑞。
正是如此,海瑞的案子被嘉靖无限期地拖缓,刑部那边亦是不敢催促,海瑞则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刑部大牢中。
朝堂围绕着改革的事情则是越来越白热化,吴山和林晧然这边不断地摇旗,而徐阶则是采用了惯用的拖字诀。
事情亦是无奈,嘉靖原本就已经是近六旬的老人,又被病情折磨了一年有余,令到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政务上。
另一方面,徐阶的小动作不断,亦是对着林晧然这边发动了小攻势。
由于林晧然的得意门生王弘海经常给同乡海瑞送饭,结果在最新的考评中得到了“行为不端”的评语,却是被借机逐出京城。
吏部将王弘海由从七品的翰林编修外放到地方担任正七品的上海知县,虽然看似升了一级,但地方官比京官要低上三级,比有储相之称得翰林院可谓是云泥之别。
不过官场便是如此,当卷入朝堂的争斗中,哪怕是翰林官亦免不得要受到牵连。
第1858章 师生
四月依始,吐出新芽的柳条眨眼间已经成了绿丝绦,原本光秃秃的树干变成了一个绿色的俏女子般,碧玉般的柳枝在夏风中随风招展。
一个颇有威势的年轻人正坐在湖亭中用茶,懒散的目光则是欣赏着这里的景致。
这座后花园虽小,但却严格地按照着这时代的布局,呈现着一种难得的自然的风光,特别花圃中的鲜花开得正艳,湖中的荷花别样红。
与此同时,王弘海在吏部办好任职文书后,则是前来林府进行拜见。
如果普通的地方知县自然无法踏入户部尚书的大门,但王弘海头上终究还顶着嘉靖四十一年探花郎的名头,更是林晧然的得意门生。
王弘海跟随着管家林金元来到了凉亭中,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道:“学生前来向恩师辞行了!”
“绍传,坐吧!”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便是抬手指着对面的石凳淡淡地说道。
王弘海又是施礼道谢,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目光则是始终保持着敬重。
虽然二人的年纪相仿,但林晧然已经身居高位多年,王弘海则秉承着“母亲在,不蓄须”的传统,令到二人在形象上存在着截然的区别。
林金元从侍女手里接过茶盏,并亲自奉上给王弘海,王弘海则是谦逊地对林金元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显得更加成熟的林晧然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绍传,你此次后悔帮海瑞吗?”
“学生到牢中给海瑞送饭,同僚亦是劝我多次,指出其中的利弊!只是学生并不后悔,却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琼州的同乡,亦不是因为他信任地将家人交由我来照顾,而是我尊重海公的所做所为!”王弘海的目光炯炯,显得坦诚地望向林晧然地回应道。
林晧然的嘴角则是挂着一丝苦涩,便是端着老师的架子道:“绍传,既然你已经进入官场,那么有些话你只能憋在肚子里!你现在此话一旦传出来,定然又是要惹来祸端,却不会仅仅是外放了事!”
徐阶此举并不是一个将气撒在小辈上的意气之举,实则暗藏着一记大杀招。
王弘海给海瑞送饭,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大,跟着“行为不端”构不上多深关系,按常理不该将一位翰林编修如此草率地外放地方担任七品知县。
但妙就妙在“行为不端”上。如果他这边闹腾起来? 自然是要咬定王弘海没有行为不端? 但实则海瑞“辱骂君父”已经公认是错的。
林晧然这边一旦营救王弘海,徐阶那边必定会借题发挥,不仅海瑞的案子所形成的默契被打破? 而且林晧然很可能会被拖下水。
在大明搞政治的? 特别像徐阶这种面善心狠的政治高手,已然是心智和手段一样都不缺。
王弘海给海瑞送饭就已经被徐阶那般利用了,若是王弘海这句“我尊重海瑞的为人”传出去,定然是要到刑部大牢里面“尊重海瑞”了。
“弟子谨尊恩师教诲!不过在恩师面前,弟子还是愿意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王弘海恭敬地施予一礼? 却是无比诚恳地说道。
在这个时代,老师宛如父亲般的存在。
徐阶当年之所以能够扳倒严嵩,正是有着不少愿意为徐阶挺身而出的门生。在一轮轮奋不顾身和前仆后继的弹劾中? 严嵩终于是被扳倒? 而徐阶则是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严嵩的位置。
王弘海昔日在广东乡试中被林晧然点为解元? 亦是从那天起,他心里已然视林晧然为恩师? 亦是视为自己父亲般的存在。
林晧然看着王弘海真诚的目光,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这个时代士子对老师的那份尊重和孝顺?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 他更觉得身上担任着一份沉甸甸的义务。
四月的阳光显得格外的灿烂,照在那静谧的湖亭中,几只彩蝶在远处的花圃中翩翩起舞,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花蕊中采蜜。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望着王弘海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你被外放实则还是祸起为师,为师此次由始至终都如同局外人般,你心里可怨恨为师?”
在林晧然的诸多门生中,王弘海并不是官阶最高的那一位,但却已经拥有三年多资历的翰林编修,更是有着年纪的优势,故而被很多人视为林晧然的衣钵传人。
若是徐党能将王弘海处理掉,无疑能达到一个敲山震虎的效果,借此警示那些试图向林晧然靠拢的官员。
这种对“衣钵传人”的打击其实并非徐阶首创,严嵩亦是用过这一招,甚至这一招还能追溯到更远的时期。
徐阶原本所属意的门生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郎陈谨,这位福建的状元郎不仅尊师重道,而且有着年纪的优势。
在两年后册封藩府之时,却是因病逾期,从而被时任吏部尚书的吴鹏借此机会贬至广东担任惠州府推官。
徐阶却是有心栽培陈谨,仅是到了第二年,徐阶便对这位出任惠州推官不足半年的陈谨给予“治理地方政绩卓著”的名头,直接提携升任南京太仆寺丞,后又升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当严嵩倒台之后,徐阶则是提拔陈谨回京城出任右春坊中允,重新回归词臣序列,将来必定能够入阁拜相。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徐阶还想继续提拔这位嫡系门生之时,陈谨的父亲去年突然间病故,而陈谨则要按制要回福建守孝三年。
今年年初,由于福州三卫作乱,直接向城中的官宦、豪富之家索要欠饷,结果祸及陈谨家。陈谨的家丁跟兵卒相殴,却是不幸被乱梃所伤,卧病月余辞世。
徐阶或许是经历了“丧弟子之痛”,已然是找了这个由头,亦是给林晧然找了不痛快,将矛头指向了王弘海。
王弘海被贬出京城看似是因为他每日前去刑部大牢探望了海瑞,但真正得原因还是吴林党和徐阶间的争斗,因为王弘海是林晧然最得意的门生。
第1859章 顺势而为
“弟子断断然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且弟子给海公送饭之时,便猜到可能会有这个后果,一切都是弟子的咎由自取!”王弘海慌忙进行解释,显得真诚地说道。
虽然他知道此次的遭遇跟他是林晧然的得意门生有很大关联,但当年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这才让他初入翰林院便能够直接参与《谈古论今》的编辑工作,却不可能只享受便利而不承担责任。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一直是他最为尊重的人,且他送饭之时确实做了心理准备,故而并没有丝毫的怨恨林晧然的念头,
林晧然将王弘海的反应看在眼里,则是苦涩地说道:“外界有不少人议论:为师像徐阶那般,对于深陷牢中的子弟亦是会置若罔闻!”
“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给恩师泼脏水,弟子万万不会听信挑衅,更知晓老师并不是徐阶那等薄情之人!”王弘海显得一本正经地掏心窝道。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茶盏轻轻地放下道:“在你送饭之时,为师其实当时便知道徐阶那边定会借此事做文章,但为师当时并没有出面制止,你可知为何?”
“弟子不知!”王弘海知道这位三步一算的老师确实有这种判断能力,且心里知道老师出面恐怕自己定然不敢坚持,此刻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抬头望向刑部衙门的方向,显得敞开心扉地道:“正如你所言的,你做得并没有错,而为师亦不觉得你做错了!既然你都没有做错事,为师有传业授道之责,又岂能阻拦自己学生做对的事情呢?”
“弟子得恩师此言,虽死而无悔,亦庆幸今生能拜于恩师门下!”王弘海的眼泪涌到了眼眶中,显得哽咽地施礼道。
不管是他给牢中海瑞送饭之时,还是他被贬地方之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说是他不该那般做,都劝他趋利避害,唯有眼前的恩师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在这一刻,他这段时间所受到的诽论和不理解,还有从翰林编修到地方小知县的落差,却是已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老师已经肯定了他的做法,正是认为他做得对,所以老师没有出面制止他。今生能有这么一位老师,他王弘海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庆幸的呢?
亦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心深深地折服于眼前的恩师,这是一位真正向他传业授道的老师。
林晧然是一个聪明人,亦是看到王弘海的这份士子情操和世道的冲突? 便是语重深长地道:“按说? 你没有做错? 为师应该对你施予援手!只是为师出手会令海瑞遭难,但……这亦不是为师不愿出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为师想要借机会好好地锤炼于你!”
“锤炼于我?请老师明示!”王弘海显得虚心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为人师表般地侃侃而谈道:“你虽然生在贫苦的琼州? 但终究是出生在官宦之家? 并没有真正感受过民间疾苦。虽然读史使人明智,亦是涵含着治国大道? 但世道终究会变,各朝都力图恢复周制之治,连圣人都言:周鉴于三代? 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只是自汉起,却无一朝能成功恢复周制,这又是为何?为师希望你不要再局限于史书,而是要亲身到地方去体会民间疾苦? 了解黎民百姓的所需所想? 寻找一条不一样的治国之道!”
午后的阳光倾斜,一缕阳光落到了光滑的石桌上,令到林晧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老师? 你……”王弘海愣愣地望着说出这番令他心头澎湃的老师,似乎是要重新审视这位最为尊敬的老师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苦涩地说道:“此言过于离经叛道了,对吧?”
这话确实是跟这时代相悖,历朝历代都是追求“复周”,恢复那个理想的社会模式,所以天下的读书人都想要从古人的经验中觅得治国之道。
偏偏地,林晧然却是提出治国之道其实不在古籍诸子经史中,而是在这个王朝所统治的民间,无疑是一个离经叛道之言。
“弟子虽然确有此想法,但弟子一直都知道老师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然雷州和广州亦不会因老师而兴盛,而这朝堂亦不会因老师而有所好转。今日听得老师之言,弟子现在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心里亦是窃喜有幸能从史书中出来,更愿效仿老师从地方官做起!”王弘海的眼睛闪过兴奋地回应道。
在这四年间,特别是一直参与《谈古论今》的编辑工作,亦是一直感到一种迷茫。一边是古人所描绘的圣人之治,一边则是弊病种种的现实,令到他亦是觉得这般根本无法治世。
只是如今,林晧然似乎向他指了另一条路,一条离经叛道却似乎更加可行的道路。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是淡淡地说道:“为师原本就觉得你少了历练,所以那边想要将你赶出京城之时,为师思量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出手。至于你为何会外放到松江府担任上海知县,此事却是我跟高拱打招呼的结果!”
“老师,你如此安排可是要弟子……”王弘海听到这是林晧然的安排,心里猛然地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晧然一眼就看穿了王弘海的心思,却是板着脸道:“你别瞎猜,为师之所以安排你担任上海知县,是让你好好地做一个关心疾苦的父母官!如果你觉得为师是要你在那对付徐阁老,别说你根本做不来,你亦将为师想得狭隘了!”
虽然他跟徐阶正是水火不容之势,但不会如此主次不分。作为后世人,自然知道上海的地理优势和经济价值,完全可以将上海打造成东海贸易的重要港口。
这个时代终究是已经变了,谁能争得海上的主导权,谁便能够称霸这个时代。若是上海、宁波、月港、广州和雷州串成线,华夏定然能够成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
“弟子想岔了,请恩师见谅!”王弘海心里自然是愿意为恩师做任何事,但知道这是一个误会后,亦是急忙道歉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却是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你此次外任上海知县,我不会像徐阶那般急着将你召回来,而且会让你在上海呆上三年,亦会考察你三年!若是你在这三年间不能有所作为,甚至于对百姓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么你我便不要再见了,亦让老师只能想起门下……有一个每日给海瑞送饭的好门生!”
“若是弟子做出那等恶事,做了有辱老师声名之事,弟子便自刎于长江边!”王弘海亦是立下誓言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这才语气缓和地道:“你出任上海知县后,我会让广东商会大力支持你发展上海县,希望你不要让为师失望吧!”
“弟子定然会好好经营上海县,以恩师为榜样!”王弘海心知老师其实是默默地扶持于他,亦是进行保证道。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希望自己的门下弟子中能出一些有实干精神的人,而不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词臣。
倒亦不能说词臣不好,但很多事情他们过于理想化。要么过度地寄望于吏治,要么本身就是一个贪婪之人,到头来不是做不成事,就是根本不做事。
王弘海在临别之时,却是重重地向了林晧然叩了三个响头。在他的心里面,林晧然不仅是老师,而且是父亲,更是他人生的指路明灯。
林晧然看着叩头离开的王弘海,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他深知徐阶对付王弘海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运作,甚至还会将矛头直接指向他这位户部尚书。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眨眼间便北京城的上空已经是阴云密布了。
第1860章 暴雨山神庙
酷暑时节,倾盆大雨从乌黑的云层倾倒下来般,呈现着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概,将整个大地笼罩在雨幕中。
“雨来了,快跑呀!”
一帮人面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便是纷纷朝着一间破败的山神庙跑了过去,同时还有一个小孩童边跑边喊道。
这座破庙挂着一个字迹模糊不清的匾,里面坐着一个脸部龟裂的山神像,山神像的屋顶上结了很多的蜘蛛网。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中,神像显得很是狰狞。
“这该死的鬼天气!”
这帮流民跑到这里躲雨,一个壮实的汉子脱掉破烂的外衣,用力地甩掉衣服上的水渍,便是抬头望着外面的雨幕抱怨道。
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地打在屋顶上,不仅到处都漏雨,而且还响个没完没了般,令人免不得生起一阵厌烦之感。
在听到一声雷声响,一个小女孩害怕得大声哭泣,妇人显得很心疼自己的女儿,却是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一个小老头在墙角中找到干柴,在佛像最干燥的堂中生起了火,还依葫芦画瓢地垒了一个圆形的石头墙阻止火势蔓延。
这一帮人到这里却悄然地分开两伙进行忙碌,这两伙人已然是凑巧跑到这里避雨的,这场雨致使他们产生了交集。
“小兄弟,别废那个劲了,坐过来一起烤火吧!”一个生起火的小老头看着拧干衣服的汉子准备寻地方生火,便是操着赣北口音招呼道。
壮实的汉子坐过来烤火和烤衣服,显得疑惑地打听道:“听你的口音应该是赣北人士?为何会沦落至此?”
“还不是这世道给闹的吗?原本咱们仅需要向朝廷交田税和一些杂税,所以还能有一条活路,但朝廷却是年年搞加征加派,这田亦是不敢种了!”小老头折断一根柴火,却是大倒苦水地道。
壮实的汉子听到这个原因,却是疑惑地追问道:“大家不是都说徐阁老上台后,给咱们百姓削减了不少杂税吗?为了体恤百姓,哪怕羊角山的盗匪猖獗,徐阁老亦是没有下令清剿,就怕加重我们的负担。”
“虽然此举看似要好了一些,但却苦了羊角山那一带的人,且这亦不是咱们百姓所愿意看到的!如果徐阁老真有本事,那就该让我们少缴一些杂税,朝廷亦能帮咱们百姓清剿盗匪!”小老头将一根柴木丢进火堆,在窜中的火苗中,眼睛浮起了一抹憧憬地道。
虽然他亦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但他确实是觉得现在的首辅徐阶不够好,总觉得真正的好首辅能够兼顾到这两点。
壮实的汉子在火堆烤着衣服,却是苦涩地回应道:“若是能少缴了一些加征加派,日子总归比前几年要好些了吧?”
“呵呵……削减一点又能如何?跟着严嵩相比,其实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海青天都说了:世道未靖,犹嵩未相之前而已。虽然是比严嵩时期好了点,但这世道何止远远不及汉文帝时期,却是仍然没有给我们活路,不然我等又岂会离乡背井寻找活路呢?”小老头想着自己的境遇,亦是苦涩地说道。
壮实的汉子听到最后的那句话,知道这帮人定然是被朝廷的加征加派逼上了绝路? 不然确实不会轻易离乡背井。
在感受到对方的苦楚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慷慨地说道:“我们打了两只兔子,等会分给你们半只吧!”
“那……我等不客气了!”小老头眼睛微微一亮,却是欣喜地回应道。
这里总共十余个人,两只兔子自然是填不饱肚子? 只是在这个时代普通人都尚不能顿顿饱饭? 更何况是背井离乡的流民。
剥皮的兔子很快就搭放在火堆上,小老头主动接过了翻烤的工作,同时进行打听地道:“你们赣南这带富庶? 这袁州府虽然跟赣北挨着? 但田地亦是不差,为何你们亦要背井离乡呢?”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壮实汉子身后的人都是露出了苦涩之色。
壮实汉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便是抬头望着对方道:“严世蕃通倭通虏被朝廷下令斩头? 而严府被抄家? 你应该知晓吧?”
“此事天下谁人不知,但这……跟你们背井离乡有何关联?”小老头停下了翻烤的动作? 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严世蕃被斩头? 严府被抄家,这是一个很好的谈资。只是这涉及的对象是曾经亿万人仰望的严府,但跟普通百姓没有半点关系才对。
壮实的汉子将烤得半干不湿的衣服放在膝盖上,便是苦涩地说道:“这抄的是严家,但却祸及分宜的几百户人家,而我等便是受波及的人家!”
“此话怎讲?”小老头微微地抬起头,显得更加疑惑地追问道。
壮实的汉子将衣服穿上,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由于严家的利息低,我们很多人历年都向严府借贷,每一笔都立有字据!朝廷下令查抄严府,亦是从严府抄得了一批十几万的欠条,便是要对我们进行追讨。这抄家的钦差成守节是徐阶的门生,袁州知府李寅实亦是徐阶的门生,这二个高位权重的大人根本没有给我们半点通容的余地,却是非要我们这帮借贷人还上所欠的银子。如果当初不是因为穷得揭不开锅,谁又会向严家借高利呢?此次被这么一逼,我们看着是无法拖下去了,亦是迫不得已地偷偷跑了出来!”
“哎……你说我们落得今日的田地,此事该怪谁呢?”小老头看到对方得遭遇,亦是苦涩地询问道。
壮实的汉子亦是不知该怪严嵩,还是该指责徐阶,却是扭头望着外面如同黑夜般的天空道:“我怪这个世道!”
轰隆……
话声刚落,外面一道闪电劈在庙前的大树上,众人显得心有余悸地望向那棵粗壮树枝落下的大树。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神佛前的桌子底下,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头钻出了一个脑袋,头发凌乱地散开,身穿着又脏又破的短衫,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向火堆上那只烧得香喷喷的兔子。
第1861章 是人是鬼?
山神庙的大树被劈后,并没有出现天火。随着那道雷光消失,外面又恢复了黑暗和雨幕,隐隐有雷声从更远处传来。
天地之威,让这时代的人类地感到自己的渺小。
啊……
众人的注意力收回到的时候,却是发现火堆旁边多了一个如同鬼魅般的疯老头,吓得包括壮实汉子在内的所有人一大跳。
哇哇哇……
那个小女孩在看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老头,直接被吓得在母亲怀里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令到气氛显得更是紧张。
“这是人是鬼?”壮实的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怪老头,吓得浑身鸡皮疙瘩地冒了起来,却是惊疑不定地道。
小老头自恃见多识广,但看着这个佝偻着身子的高大怪老头,亦是暗暗地咽着吐沫,显得很害怕地望着这个怪老头。
轰隆……
一道雷电划过天际,将庙中众人惊愕的表情照亮,令到这位突然出现的怪老头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汝敢!”
壮实的男子胆量比较大,在看到怪老头试图要拿下架子上的烤兔之时,胸中那团护食的火焰当即燃了起来,一把拍掉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
怪老头吃疼地缩回了手掌,身子连连往后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胆怯无比。
在看到这个怪老头如此畏惧他们,众人则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是人非鬼。
壮实男子发现这个怪老头虽然狼狈不堪,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农民出身,却不知道是因何沦落到此。便是出言打听情况,结果这怪老头只懂摇头,整个人似乎有些不清醒。
只是众人看着他如此,不由得暗自一叹,一个沦落乡野的老头子过不了多久就会饿死某处,尸体亦会被野狗分吃。
兔子已经烤熟,壮实的男子履行诺言要分了半只兔子给小老头那一边,只是瞧了一眼这个躲在角落捂着手瑟瑟发抖的怪老头,便是将整个兔头递给怪老头道:“喏,这个给你!”
那个怪老头似乎是对壮实的汉子心存畏惧,却是想到什么话般,猛地连连摇头。
“你真是想要饿死在这里吗?”
一个年轻男子是一个菩萨心肠的急性子,却是上前一把将他如小鸡般拎了起来。怪老头原本还想挣扎,但只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声音,亦是使不出一丝的力气。
此时此刻的怪老头不再挣扎,而是贪婪地望向壮实男子手里的烤兔,已然是接受命运的嬉弄。
壮实的男子深知这怪老头活不了多久,却是暗暗多捏了一指甲的兔肉,直接塞向了他的嘴巴。
怪老头闻到了烤兔的香味,眼睛顿时一亮,更是紧张地咬住了塞到嘴里的兔头。
壮实的男子暗道一声不好,正是担心自己的手指要被咬的时候,却是没有刺痛感传来,只是觉得两个牙床钳住了他。
怪老头的年岁已经不小? 牙齿已经脱落七七八八,先是用手拿出嘴里叼着的兔头? 接着用力掰开两半? 便是急匆匆地塞进肚子。
那仅剩下的几颗牙齿根本无法咬烂兔头,却见他狼吞虎咽地用力往下咽,令到那张苍白的脸涨红起来。
“老人家? 你别咽着了!”妇人看着怪老头像是几天没吃过食物般? 却是将一个破水碗递上去道。
怪老头接过水碗? 顺着水总算将兔头给咽了下去,既有一种解脱,又有一种满足感,仿若吃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般。
其实壮实男子等人的情况亦是好不得太多,十几个人很快就分完了兔子肉? 又是吃上了一点自带的干粮? 这才找地方休息。
怪老头看着没能再分到食物? 却是钻回山神像下的桌子底。这里堆放着很多的干草? 还有一件破棉袄,已然成了他的一个“窝”。
外面的雨势渐弱? 小老头和壮实男子坐在火堆前,又是继续交流起来。
壮实男子主动挑起话题道:“你们此番南下欲往何处?”
“我听说广东那边现在发展得很好? 当地的风气也很好? 故而想要到广东那边谋求一条生路!”小老头亦是如实相告地道。
壮实男子听到他们选择前往广东,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犹豫不决的模样。
“这位大哥,咱们一个在广州的同乡传回话来,说广州那边的官府不仅清洁廉明,而且那里有很多谋生的活!只要你有力气,到那里不仅饿不死,还能攒钱娶一个便宜的南洋婆娘!”一个年轻人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壮实男子的眉头蹙得更深,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却是迟疑地询问道:“这话可信吗?”
壮实男子这边的几个人亦是投去了关切的目光,似乎对这个事情很重视。
“我觉得此话可信!本朝户部尚书林晧然出任广州知府之时,便打通了跟佛郎机和南洋的贸易,咱们江西景德镇的瓷器这些年一直往广州卖。哪怕掺一点水分,怕亦不会差上太多,起码比我们江西的南昌府强,广东是我们的最好出路!”小老头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当家的,要不咱们还是前往广东吧!”抱着小女娃的妇人显得心动地道。
小女娃并没有睡去,而是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道:“娘亲,咱们不去羊角山投靠舅舅,这到广东是不是可以见到那个虎妞姐姐了?”
此话一出,令到这个破庙顿时安静了下来,小老头这边则是迟疑地望向壮实男子,这是要到羊角山落草为寇啊!
沉默了片刻,壮实男子深叹一声地道:“不瞒你说,我们亦听到广东那边很好,但这事太好像是骗人的话,故而原到羊角山谋求一条生路。此番听得你如此分析,我亦打算前往广州府谋生,可愿一起同行?”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两伙人结成了一伙,已然是继续南下,朝着带着一些传奇色彩得广州府而去。
如果在这个世道还有什么指望的话,那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广州府,令到很多人选择前往谋求新生,而非是如祖辈那般只能选择落草为寇。
在某种程度上,林晧然悄然地改变了这个大明王朝,亦是给贫苦百姓带去了一份希望。
躲在山神像桌下的怪老头蜷缩着身体,只是他无法自己打猎,却是饿得头昏眼花,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谁,心里头只有本能地掂记着食物。
又是一日,有一妇人听得一算命先生之言,前来这座山神庙进行拜祭,并留下了一些祭品。
待到人离开后,怪老头从桌底钻了出来,在看到桌面上的祭品后,便是伸手抓起桌上的祭品,如狼似虎地填充着肚子。
在吃到半饱之时,让到他终于有了闲暇思考他是谁,眼泪亦是溢了出来。只是他的吃食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却是混着祭品一起吞咽到了肚子里。
因为他终于想了起来,他是谁……
第1862章 生死从人说是非
这一日,太阳高悬于空,天空却洒下了一阵晶莹的雨水。
这座破败的山神庙又迎来了四个书生,他们刚刚从府城参加府试归来,因避雨而急匆匆地跑到了这里。
“此次能够通过府试,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陈兄已经在县试和府试连拔头筹,怕是我江西的林文魁了!”
“我岂敢跟林文魁相提,只望能够顺利通过院试,明年秋闱高中即可!”
……
几个书生围着那个俊郎的书生进行道贺,而这个俊郎的书生并没有显得过于傲气,却是保持着读书人的谦逊。
“陈兄,你莫要谦虚了,以你的才学,这中举简直是探囊取物!”众书生有巴结之意,又是继续进行吹捧地道。
俊郎的书生终究是一个年轻人,几句吹捧的话让他亦是飘飘然起来,却是将心里话直接掏出来道:“若是明年秋闱当真高中,我赴京赶考定然要前去拜会林文魁,定要瞧一瞧这位令吾等读书人所敬仰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随着林晧然地位不断提高,其声名更盛,令到无数的士子渴望重走他的路子,成为大明一个“少年能臣”。
“我听说他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不对,他是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据说正因此才称他为林青天!”
“亦不对,我听着他是跟严嵩老贼那般高六尺的高大男子,面貌跟严嵩老贼甚为相似!”
……
只是鲜有人能见过林晧然的真面目,在众多真假难辨的传闻中,关于林晧然的身材和相貌出现了诸多个版本,四个人对林晧然的形象却是不尽相同。
“啊,这里有人!”
正是争议之时,一个书生听到山神像桌子底下有些动静,指着从桌底下钻出来的怪老头惊慌地道。
三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这个钻出来的怪老头头发乱糟糟的,头发上沾着几根稻草,脸上明显带着一种病态。
怪老头似乎比前阵子还要骨瘦如柴,显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是对着这四个刚刚各执一词的书生沙哑地说道:“你们说的林文魁……我见过他!我不仅见过他,我……我还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
“这老头是疯了吧?”四人听着这个怪老头的言论,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见到过林晧然倒不算稀奇,毕竟林晧然曾经在地方担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但这怪老头说是见证他的成长,那就实在太扯了。
怪老头并不是打算跟他们争执什么,或者他根本没有力气再行争执,而是对着四人直接询问道:“有笔吗?”
“有!”年龄最小的书生当即回应了一句,便是解开背箱准备取笔。
怪老头睁开了那双浑浊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热泪,身子朝向正北方,便是规规矩矩地进行跪拜。
那一天,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
他本是芸芸众生的一名普通士子,有一个名为欧阳淑端的青梅竹马,由于家势悬殊,拖到十八岁中举方才迎娶于她。
二十五岁那一年,他第二次到京城赴考,终于体会到金榜题名的味道,成为了一名令人羡慕的翰林院庶吉士。
由于不幸染病? 他只好选择退官回籍。只是看着诸多有识之士被贬? 恩师张元祯离世,加之新君正德宠信内官而贪图玩乐,致使他足足居家十年之久。
在居家的第八个年头,他跟欧阳淑端的儿子终于出世? 他亲自给这个大胖儿子取名为严世蕃,时年他已经三十三岁。
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北上复职,仕途突然变得很顺畅。
六年后,新君嘉靖继位,他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读,又过四年升国子监祭酒,再七年升南京礼部尚书,时年他五十二岁。
两年后,他进京朝觐皇上考核,得到皇上的赏识从而成功留京,出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时年他仅五十四岁。
如果官途到此为止,那么他的仕途已然算是取得一个圆满,不仅能够封妻荫子,亦是足以光耀门楣了。
只是他并不甘于此,亦是无法战胜自己对权力的那份贪欲,便是顺理成章地卷入了朝堂权力的争斗漩涡中。
六年后,他靠着大礼仪的坚定站队成功入阁,先后斗倒了两任首辅翟銮和夏言,终于是站到了权力的顶峰。
而后的二十年时间里,他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让到他体会到了权势的味道。
只是他敌不过岁月,身体一天天老去,而他的妻子欧阳淑端在嘉靖四十年撒手人寰。他却同样逃不掉政治斗争的死循环,遭到了他一直很看重的后辈徐阶的暗算。
本以为辞官归田,一切都会画上一个休止符号。虽然他严家确实贪了很多银子,但精明的圣上又岂能不知,严世蕃被判处贪墨八百两便是让这个事情盖棺定论了。
只是他看轻了徐阶对他的敌意,亦是忽略徐阶和蔼面容下的狠毒心肠,更是被徐阶屡番写信来安慰他而放松了警惕。
正是在这种种的不备之下,他唯一的儿子严世蕃被押送京城就扣上“通倭通虏”的罪名推上了断头台。
因此,他所有的孙子全部被流放戍边,女眷则进入教坊司或为婢。
原本大明朝最风光的严家已然是家道中落,仅剩下他这个老不死之人在苟延残喘,眼睁睁地看着严家子孙后代受到最屈辱的对待。
咦?
四个书生看着严嵩朝着正北方进行跪拜,且行动显得很是熟练,隐隐间看到了一些名堂。
在拜完后,严嵩接过了那个书生递过来的笔,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柱子前,使出最后的力气在柱子写下:“平生报国惟忠赤,生死从人说是非!”
他这些时日进行过深刻的反思,却是觉得自己对嘉靖可谓是言听计从,已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忠君之臣。
只是他的这份忠诚不仅没有换来皇上的宽恕,却是落得了沦落荒野的凄凉下场,更是饱受百姓的指责。
在柱子上写完这行字后,他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般,只感受发热得脑袋又是一阵刺痛。他掷笔于地,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七岁。
京城的朝堂风起云涌之时,在一个破山神庙中,前任首辅严嵩在饥寒中死去,仅仅留下了一句:“平生报国惟忠赤,生死从人说是非!”。
第1863章 喜事
四月中旬,介桥村举办了一场丧事。
严嵩虽然已经被抄家,亦是波及到了一些族人,但得知他死于破山神庙之时,严氏族人还是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
草席裹尸于灵堂,只是四月的尸体容易发烂发臭,这灵堂并无吊者,显得很是凄凉,比一般的百姓的丧事还尚且不如。
本该是风光下葬的大明一品大员,竟然是落得如此凄惨的田地,确实是令人唏嘘不已。
严嵩虽然是贪,但亦算是忠。嘉靖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亦是一个多疑的皇帝,若是严嵩不对他不够忠诚,亦不可能重用严嵩足足二十年之久。
东南倭寇能够得到有效地解决,第一功臣自然应该算是胡宗宪,但严嵩在这个事情中其实亦应该占一些功绩。
由当前的政治生态可以看出,仅凭着一个小小的浙直总督胡宗宪还不能向整个东南包括徐家在内的豪绅征税。正是靠着严嵩的支持,胡宗宪才有底气向最大的地主徐阶强征,从而筹集到足够的军饷用于抗倭,由点到面地解决倭患问题。
在操作过程中难免有所偏差,官府历来都习惯于畏强凌弱,很多东南百姓被迫背井离乡,这亦要怪责于严嵩和胡宗宪的“恶政”。
严嵩不仅纵容严世蕃贪了很多银子,在执政的过程中亦是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过失还是为了讨得嘉靖的欢心而加重赋税大兴土木工程。
大明王朝财政的败坏,屡屡出现杂税重于正税的现象,越来越多的破产百姓沦为土匪,亦为大明王朝毁灭埋下了最大的祸根。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严嵩无疑是忠于嘉靖,但其执政纵使不是零分,那亦是处于差分的行列。
袁州府,位于江西的西南,以宜春县为府治所在。
东汉司徒袁安次子袁京隐居此地,并成为了一个当时很有名气的隐士。在袁京去世后,人们感念他的高风亮节,把他居住的地方叫做袁山。
隋开皇十一年,于宜阳县置袁州,据传袁州的“袁”正是受到袁山的影响。
袁州城周长达十里,高若两丈,开四门,四门上皆置城楼,外建瓮城和箭楼,于严嵩当政时期修葺一次。
虽然当地的经济不显著,但此城建得很是扎实,加之朝廷在此设置袁州兵备衙门,亦是为了汉族同化土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官不修衙是一个传统,只是现任知府李寅实不仅修了? 而且修得很是气派,特别是后宅修出了一个很大的池子,池中央的泉水涌起不绝。
宜春县因泉水多而得名? 不但有贯穿袁州府东西千年的李渠? 而且泉眼遍布整个城中,以灵泉、珠泉和孚惠圣泉最是闻名。
虽然这里已经远离江南? 但却是呈现着水的柔美,有泉则有东西两湖? 水清如镜? 泉水春暖夏凉? 故曰:莹媚如春? 饮之宜人。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池边垂钓,夏季的风将平静的池水吹起了皱纹? 亦有几尾鲤鱼在不远处甩起了尾波。
随着起竿? 一尾鲫鱼被鱼线甩起,那鱼眼写满着绝望。
在肥胖中年男子旁边,正是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见状便是雀跃地鼓掌道:“老爷,你好厉害啊!”
“哈哈……老爷厉不厉害? 你晚上就知道了!”李寅实握着鱼杆,扭头望着这位刚刚纳的第七房妾室色眯眯地道。
正帮着将鲫鱼从鱼钓中取下的管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这池子卖的鱼既多又贪吃,若是这都钓不上就见鬼了。
至于所谓的厉害,怕亦是只有一个色心,不然亦不会天天大补药,那几位妾室更不会做出红杏出墙之事了。
“东翁,征收的提编银已经融成银锭子,且已经入府库造册了!”师爷刚刚办完事归来,捧着账本走过来道。
李寅实接过账本淡淡地望了一眼师爷,师爷当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东翁,尽可放心,此次比预计的损耗还要低一分!”
地方官员在征粮的过程中,往往会多征一些“耗损”,而这些粮食通常会进入官吏的口袋,便是一些负责征粮官吏的一种隐性福利。
只是利润最为丰厚和隐秘的,其实当属这个火耗银。
由于百姓交的杂税是以碎银征收,而上交朝廷则是要融成大银锭,这才融化的过程中出现很多杂质,便是俗称的“火耗”。
同样的道理,官府在征银税的过程中,亦会向百姓多加征“火耗银”,从而能够融到足额的银锭上交于朝廷。
如果是海瑞那种官员,这实际损耗多少便向百姓征收多少火耗银。只是各地银子的杂质多寡不一,最重要是官员的良心受损的程度不一样,故而地方官员会虚增火耗银的数额,从而将多余的火耗银装进自己的口袋。
大明当下杂税陡增,甚至很多地方的杂税高于正税,除了海瑞那种耿直的官员外,大部分的地方官员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李寅实能够取得起第七房妾室,靠着朝廷的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便是靠着这种比较隐晦的火耗银,从而过着天天做新郎的舒服日子。
不过他的心底还是并不喜欢这个袁州府,跟着东南的那些动辄几万两杂税的大府相比,这里得油水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正当李寅实将账本递回给师爷之时,一个差役匆匆走了过来,恭敬地向着李寅实呈交了一封书信。
李寅实看到是分宜知县送过来的书信,显得疑惑地拆开了书信,在看过书信的内容后,显得有点茫然地说了一句道:“咦,严嵩竟然死在一间破庙里!”
师爷正打算捧着账本离开,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吃惊地询问道:“严嵩真的死了?”
“这是分宜李知县传过来的消息,他还没有胆子欺骗于我,亦没道理会骗我!”李寅实将书信轻轻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师爷当即是眉开眼笑,对着李寅实进行拱手道:“呵呵……恭喜东翁了!”
第1863章 喜事
四月中旬,介桥村举办了一场丧事。
严嵩虽然已经被抄家,亦是波及到了一些族人,但得知他死于破山神庙之时,严氏族人还是将他的尸体带了回来。
草席裹尸于灵堂,只是四月的尸体容易发烂发臭,这灵堂并无吊者,显得很是凄凉,比一般的百姓的丧事还尚且不如。
本该是风光下葬的大明一品大员,竟然是落得如此凄惨的田地,确实是令人唏嘘不已。
严嵩虽然是贪,但亦算是忠。嘉靖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亦是一个多疑的皇帝,若是严嵩不对他不够忠诚,亦不可能重用严嵩足足二十年之久。
东南倭寇能够得到有效地解决,第一功臣自然应该算是胡宗宪,但严嵩在这个事情中其实亦应该占一些功绩。
由当前的政治生态可以看出,仅凭着一个小小的浙直总督胡宗宪还不能向整个东南包括徐家在内的豪绅征税。正是靠着严嵩的支持,胡宗宪才有底气向最大的地主徐阶强征,从而筹集到足够的军饷用于抗倭,由点到面地解决倭患问题。
在操作过程中难免有所偏差,官府历来都习惯于畏强凌弱,很多东南百姓被迫背井离乡,这亦要怪责于严嵩和胡宗宪的“恶政”。
严嵩不仅纵容严世蕃贪了很多银子,在执政的过程中亦是存在很多问题,最大的过失还是为了讨得嘉靖的欢心而加重赋税大兴土木工程。
大明王朝财政的败坏,屡屡出现杂税重于正税的现象,越来越多的破产百姓沦为土匪,亦为大明王朝毁灭埋下了最大的祸根。
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严嵩无疑是忠于嘉靖,但其执政纵使不是零分,那亦是处于差分的行列。
袁州府,位于江西的西南,以宜春县为府治所在。
东汉司徒袁安次子袁京隐居此地,并成为了一个当时很有名气的隐士。在袁京去世后,人们感念他的高风亮节,把他居住的地方叫做袁山。
隋开皇十一年,于宜阳县置袁州,据传袁州的“袁”正是受到袁山的影响。
袁州城周长达十里,高若两丈,开四门,四门上皆置城楼,外建瓮城和箭楼,于严嵩当政时期修葺一次。
虽然当地的经济不显著,但此城建得很是扎实,加之朝廷在此设置袁州兵备衙门,亦是为了汉族同化土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官不修衙是一个传统? 只是现任知府李寅实不仅修了? 而且修得很是气派,特别是后宅修出了一个很大的池子,池中央的泉水涌起不绝。
宜春县因泉水多而得名? 不但有贯穿袁州府东西千年的李渠,而且泉眼遍布整个城中? 以灵泉、珠泉和孚惠圣泉最是闻名。
虽然这里已经远离江南,但却是呈现着水的柔美,有泉则有东西两湖? 水清如镜? 泉水春暖夏凉? 故曰:莹媚如春? 饮之宜人。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池边垂钓,夏季的风将平静的池水吹起了皱纹? 亦有几尾鲤鱼在不远处甩起了尾波。
随着起竿,一尾鲫鱼被鱼线甩起,那鱼眼写满着绝望。
在肥胖中年男子旁边,正是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见状便是雀跃地鼓掌道:“老爷,你好厉害啊!”
“哈哈……老爷厉不厉害,你晚上就知道了!”李寅实握着鱼杆,扭头望着这位刚刚纳的第七房妾室色眯眯地道。
正帮着将鲫鱼从鱼钓中取下的管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这池子卖的鱼既多又贪吃,若是这都钓不上就见鬼了。
至于所谓的厉害,怕亦是只有一个色心,不然亦不会天天大补药,那几位妾室更不会做出红杏出墙之事了。
“东翁,征收的提编银已经融成银锭子,且已经入府库造册了!”师爷刚刚办完事归来,捧着账本走过来道。
李寅实接过账本淡淡地望了一眼师爷,师爷当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东翁,尽可放心,此次比预计的损耗还要低一分!”
地方官员在征粮的过程中,往往会多征一些“耗损”,而这些粮食通常会进入官吏的口袋,便是一些负责征粮官吏的一种隐性福利。
只是利润最为丰厚和隐秘的,其实当属这个火耗银。
由于百姓交的杂税是以碎银征收,而上交朝廷则是要融成大银锭,这才融化的过程中出现很多杂质,便是俗称的“火耗”。
同样的道理,官府在征银税的过程中,亦会向百姓多加征“火耗银”,从而能够融到足额的银锭上交于朝廷。
如果是海瑞那种官员,这实际损耗多少便向百姓征收多少火耗银。只是各地银子的杂质多寡不一,最重要是官员的良心受损的程度不一样,故而地方官员会虚增火耗银的数额,从而将多余的火耗银装进自己的口袋。
大明当下杂税陡增,甚至很多地方的杂税高于正税,除了海瑞那种耿直的官员外,大部分的地方官员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李寅实能够取得起第七房妾室,靠着朝廷的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便是靠着这种比较隐晦的火耗银,从而过着天天做新郎的舒服日子。
不过他的心底还是并不喜欢这个袁州府,跟着东南的那些动辄几万两杂税的大府相比,这里得油水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正当李寅实将账本递回给师爷之时,一个差役匆匆走了过来,恭敬地向着李寅实呈交了一封书信。
李寅实看到是分宜知县送过来的书信,显得疑惑地拆开了书信,在看过书信的内容后,显得有点茫然地说了一句道:“咦,严嵩竟然死在一间破庙里!”
师爷正打算捧着账本离开,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吃惊地询问道:“严嵩真的死了?”
“这是分宜李知县传过来的消息,他还没有胆子欺骗于我,亦没道理会骗我!”李寅实将书信轻轻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师爷当即是眉开眼笑,对着李寅实进行拱手道:“呵呵……恭喜东翁了!”
第1864章 京城回信
“他死了关老子屁事!”李寅实不愿意招惹死人的晦气,却是冷冷地回应道。
虽然当年严嵩从京城归来之时,他没有陪着笑脸曲意逢迎,但心里一直都是巴不得严嵩早点死。当下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更是一度不知所踪,这死了跟死一个贱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师爷脸上保持着笑容,却是轻声地提醒道:“东翁此乃当局者迷也!你近些年跟着徐阁老通信不断,这可是得意门生才有的待遇!现在严嵩已经死了,你便不用继续留在袁州,只要你将此事上奏徐阁老,徐阁老必定心情大好。郭谏臣都能到京城进吏部,这还能少得了你那一份好处吗?”
“对,写信告诉师相!”李寅实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欣喜地说道。
他出任袁州知府带着政治的色彩,这些年更是没少在严家的事情上出力,现在严嵩已经死了,那么他便不用在袁州充当老师的眼线。
郭谏臣不过是袁州府的一个小小的推官,只是在严世蕃事件上出了一些力气,却是从正七品的袁州推官一举成为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他是徐阶最正统的嘉靖三十二年的嫡系门生,这些年更是出力不断,在林润上疏的事情上亦是提供了不少的素材,受到的嘉奖应该更重才对。
李寅实没有理会又有鱼儿咬钓的鱼竿,将手里的鱼竿重重一摔,肥胖的身躯一跃而起,便是匆匆地朝着房间走去。
管家和妾室看着敏捷身手的李寅实,一时间竟然看傻了眼。
这些年虽然对地方的政事懈怠,但笔力尚在,李寅实很快就炮制出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
在书信送出之日,李寅实已然开始准备升迁之事,更是让几房妾室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动身,甚至跟镖局打了招呼。
由于他已经是从四品的袁州知府,这想要升回京城已经是没有什么可能性,所以他的去向应该是繁荣的东南诸府或偏远省份的按察使。
当然,如果是一些新兴的府同样能够勉强接受,像那个声名鹊起的雷州府亦是可以的。
大半个月后,这比预期的时间还要快,一封书信从京城回来。
李寅实看到是师相的回信,便是重赏了信使,急匆匆地拆开了书信。只是这封书信打掉了他所有的幻想,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望。
徐阶是一个很亲和的人,不管是平时待人,还是有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亲和力,在书信中表露了对门生的关切,旋即笔峰一转地道:“严惟中侍奉皇上多年,虽被削了官籍? 然此事不宜上奏!”接下来又是关切云云? 后面接着说道:“汝既为袁州知府,当以恒久治之,不负为师之苦心也!”
恒久治之? 不负为师苦心?
李寅实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 宛如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摆明是想要卸磨杀驴。
他还记得早前好几次通信之时? 徐阶都是“立志图强? 不坠青云之志”,让到他总以为这位老师将来会提携于他出任督抚? 甚至将来能够官拜尚书。
只是严嵩已经死了,这个事情已经彻底办妥了,却是来了一句“汝既为袁州知府,当以恒久治之? 不负为师之苦心也”? 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人都是如此,当希望越大之时,随之而来的失望则是越大。
李寅实都已经打算捞完最后一笔就走人了? 那些赃银都让镖局的人准备运走了,结果徐阶却活生生地按在袁州这个破地方。
师爷闻讯而来,看着如同死鱼般坐在椅子上的李寅实? 一度以为是李寅实家里的父亲死了? 便是拿起桌面上的那一封书信。
在看过书信后? 他却是脸带笑容地道:“东翁,徐阁老无须丧气,此信另有乾坤也!”
“先生,莫要再安慰于我,这字里行间已经很明白,师相是让我在这袁州府里一直呆下去!”李寅实显得大受打击地回应道。
师爷缓缓地摇了摇头,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东翁,你那日接到严嵩的死讯之时,为何不上奏朝廷呢?”
“呵……严嵩已经被削籍为民,既已非退休的一品大员,又何须为一介草民而上奏,我还不至于连这都不懂!”李寅实对严嵩早已经视如草芥,便是翻了一个白眼地回应道。
师爷的脸上的笑容更浓,带着迷之自信地询问道:“既然东翁都懂得的事情,徐阁老不懂乎?”
此话一出,令到李寅实的眼睛当即一瞪。
对啊,既然是他都懂的事情,那位为官几十年的老师又岂能不懂。在听到师爷的分析后,李寅实又是拿回书信重新读了起来。
师爷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讲解道:“徐阁老又岂能犯这一个乌龙事?既然他在书信里提及了,真正的意思不是要提醒东翁不要上报朝廷,而是要隐瞒住这件事!”
一个好的师爷不仅是处理琐碎事的小能手,更是能够帮着东翁分析事关重大的问题,从而做出最好的应对方式。
徐阶不可能在书信中将事情说得透彻,顶多是点到为止,书信的“恒久治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他“不要上报朝廷”,隐意则是让他要隐瞒住这个事情。
师爷看着李寅实已经听进了他的话,便又是微笑着说道:“东翁,这信中其实还有着另一层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李寅实已经将书信读过了几遍,抬起头显得一头雾水地询问道。
师爷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地询问道:“东翁,你觉得你这些年在袁州府的所做所为,徐阁老可曾知晓?”
“当年老师六十大寿之时,我送的是一颗这么大的南海珍珠!”李寅实说起了一个往事,显得肉疼地比划着一个圈道。
当然,有付出也有回报,他亦是那个时候被调任到袁州知府的任上,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触及到三甲进士的天花板。
师爷又是循循善诱地道:“徐阁老既然知道东翁是什么样的官,而他在信中偏偏提及‘恒久治之’,可是在默许东翁的……所做所为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完全可以在袁州为所欲为,老师所选择包庇于我?”李寅实得眼睛微微一亮,显得希冀地说道。
师爷倒是没有完全将话说死,而是微笑着分析道:“徐阁老历来都是一个厚道人,林润和郭谏臣都得了莫大的好处,你的功劳不该比他们二人低。既然他让东翁留在袁州府上封锁消息,自然是要给予东翁一点好处才是,所以这恒久治之确实是不会提拔东翁,但怕亦是给予东翁一个‘保位’的承诺!”
李寅实的眼睛微微一亮,虽然不能被提拔到东南的富庶之地,但有着当朝的首辅做靠山,自然是能在袁州府地界为所欲为,哪里还需要害怕那些言官的弹劾。
第1865章 严嵩“复生”
京城,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五月。
朝堂的暗波一直不断地涌动,虽然徐阶一直想要用“拖”字诀淡化改革之事,但以吴山和林晧然为首的革新派则是不断地摇旗。
只是上天似乎更加眷顾于徐阶,嘉靖原本就已经算是高龄老人,偏偏还被病情折磨了一年有余,已然是很少过问政事,对革新的念头似乎亦是忘得一干二净。
作为革新派领军人和智囊的户部尚书林晧然,一直没有什么重大针对徐阶的举措,却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特别是在户部的地盘上,徐阶安排了陈其学接任户部右侍郎,而有着“骂神”之称的科道言官欧阳一敬则是出任户部都给事中,已然是对林晧然这位户部尚书虎视眈眈。
林晧然对徐党的这些举措却是无动于衷般,亦或者根本不在乎,显得兢兢业业地带领十三司打理着户部的事务。
虽然徐阶束缚到了林晧然的手脚,作为最大的杀手锏“刁民册”一直不能够施行,但却无法阻挡林晧然为大明财政创收的脚步。
在他的调度之下,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很是顺利地运营起来,随着一批批丝绸交付给葡萄牙人,一大真金白银亦是流向了户部太仓。
虽然这项收入无法让到大明财政变得健康起来,但亦是对大明财政有所改善,起码不用再无限度地向百姓打着各种名义进行征税。
在面对着林晧然种种神奇的生财之道,哪怕以挑骨头见长的欧阳一敬,哪怕是身负着徐党的光荣使命,亦是不得不乖乖地闭着嘴巴。
如果林晧然出任户部尚书都不及格的话,那么前面一连串的户部尚书都只能等零分,这个朝堂更不可能找到更好的户部尚书。
倒是新任的户部右侍郎陈其学对财事勤奋有余而才力不足,竟然连通州粮仓的账册都看不懂,让到差点忍不住上疏弹劾这个自己人了。
五月的京城是热情似火,这里则是永远不缺少话题,最近占据京城话题榜的则是前任首辅严嵩。
“呵呵……这个老不死真能折腾啊!”
“他在袁州恐怕成了过街老鼠,所以不惜太老远跑到河南!”
“严嵩投靠的王天官哪里是什么天官,昔日王大官不过是工部尚书而已。”
……
京城突然刮起了一场议论风潮,传言有人在河南见到了被削籍为民的严嵩,看到他不远万里前来投靠他昔日的门生王天官。
得益于严嵩的“名人效应”,加上这个事情明显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令到严嵩前去投靠门生的消失成为了京城的热门话题。
“严嵩贪这些多银两竟然安然无事,当真没天理啊!”
“这朝堂又有几个不贪的,主要还是他纵容皇上兴建工程,结果向百姓大搞提编等杂税!”
“此话慎言,当下那一位不是吗?他觉得严嵩是罪在让严世蕃参与政务,还言称小阁老,当真是置大明法度于不顾。”
……
随着严嵩被翻出来,对于严氏父子的指责亦是甚嚣尘上,一件件往事被翻了出来,更是将矛头指向了严世蕃。
严世藩被称为小阁老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严嵩竟然很多国家决策都听从严世蕃,这已然是踩了官场的那条线? 更是等于将票拟权交给一个名不副实之人。
这些声音亦是传到了林晧然的耳中? 林晧然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隐隐觉得这个事情有古怪。
万寿宫? 显得很是静谧。
一些小太监和宫女在走动之时? 却是不敢发出一丝的动静? 嘴里更是牢牢地闭着? 宛如是来到了一座阎王殿般。
“惟中!让惟中过来见朕!”
嘉靖最近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有不断恶化的趋势,原本安静地躺在床上? 却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地道。
站在门口处的黄锦先是微微一愣? 旋即充满疑惑地透过蚊帐望向床中的嘉靖,不知道这仅是一句梦话? 还是嘉靖真的突然变糊涂了。
嘉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着黄锦还杵在门前,便是不由得沉声地道:“朕让你将惟中叫过来,将惟中叫过来!”
“主子,严阁老早几年便致仕了!”黄锦犹豫了一下? 却是小心地提醒道。
嘉靖听到这个答案,终究是想起了严嵩确实被他打发回乡? 在去年砍掉严世蕃脑袋之时,更是直接将严嵩削籍为民。
只是想到梦中严嵩跟他的点点滴滴,心里却是感到了一丝的难受。
“主子,可是要服待你起床了?”黄锦深知嘉靖对严嵩的那份君臣之情,却是故意转移话题地询问道。
二十多年的陪伴,特别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严嵩可谓是吃住在西苑,天天跟嘉靖相伴,致使嘉靖梦到严嵩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总是错以为现在的时间节点还是在好几年前。
嘉靖长叹了一声,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知惟中现在过得可好,你将徐阶叫过来吧!”
黄锦当即应了一声,便是吩咐底下的一名小太监前去传唤徐阶,同时让外面的宫女进来服侍嘉靖起居洗漱。
随着嘉靖的病情加重,连吴山、严讷和李春芳都很少见着嘉靖,更别提外面的臣子了,而徐阶则成为经常见过嘉靖的臣子。
徐阶来到寝室,显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嘉靖问起严嵩的近况之时,徐阶则是进行回应道:“臣近期并不知晓严阁老的身体情况,只是严阁老当年跟皇上同服灵丹,想必定是年年益寿!”
“朕……抄了他的家,还削了他的籍啊!”嘉靖则是轻叹一声地道。
徐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又是进行回复道:“皇上特意令钦差成守节给了他留了一个金碗,想必是衣食无忧的,且京城最近传言严阁老已经投靠了昔日的门生,想必日子过得不错!皇上,你现在龙体有恙,还是以养病为重啊!”
“朕是多虑了,你且先退下吧!”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声,便是微微地抬手道。
“是!臣徐阶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显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他刚刚原本想要告诉嘉靖实情,只是凭着嘉靖对严嵩的那份深厚感情,在得知严嵩的死讯后,必定会对严嵩“旧情复燃”。
皇上不仅会选择对严嵩进行风光大葬,甚至还会赦免那几个被流放的严家子孙,这是他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事情终究没能超出他的掌握,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皇上的心里面定然是会认为现在的严嵩过得很好。
夏日得风迎面吹来,徐阶走出万寿宫却是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宫殿和楼宇,花白的胡须被风吹起。
时至今日,他可谓大权在握,跟昔日的严嵩的权势并无两样,且名声还要远胜于严嵩,至于结局自然是恩泽子孙万代。
第1866章 老谋
正当徐阶春风得意之时,却见到一个身影沿着宫道朝着这边稳步走来,令到他脸上的笑容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底下,一个身穿蠎袍的老者沿着官道信步走来,其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显得很严肃,毅然正是当朝次辅吴山。
吴山跟着徐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他待人处事总是一字一板,脸上更是像别人欠他银子般,对谁都显得不苟言笑。
吴山亦是远远看到站在万寿宫前的徐阶,对徐阶的举动不由得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不过徐阶亦是第一时间从那个不该久站的位置走了下来。
“见过元辅!”二人在宫道相遇之时,吴山亦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虽然双方关系早已经交恶,但在内阁办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且徐阶终究是大明的首辅,吴山一直保持着基本上的礼数。
徐阶的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显得温和地询问道:“曰静,不知向皇上汇报什么事呢?”
想着自己对严嵩死讯的隐瞒,心里感到了一阵心虚,令到他的声音没有以往那般的如沐春风,反倒透着几分紧张。
“礼部刚刚递上文书要旌表节妇何氏等七人,烈妇张氏等二人。我以为此事不宜拖延,务必要赶在新一期邸报时昭行天下,故而前来万寿宫前亲呈于皇上。”吴山听出了徐阶的异样,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怀疑地望了一眼吴山手上的礼部文书,却是不得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办妥此事回去后,咱们四人召开一个内阁会议吧?”
“好!”吴山不知道徐阶肚子里卖什么药,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应承道。
上午的阳光洒在这条宫道上,这条宫道两旁并没有任何的遮挡物,二人若是呆的时间久了,免不得会感到闷热。
吴山则是谦让着徐阶先行离开,这才匆匆地顶着烈日朝着万寿宫而去,直接将礼部的文书通过小太监送到御前。
由于病情的缘故,当今圣上越来越怠政,很多事情能拖上一个月之久。只是很多事务比较着急,偏偏吴山是一个负责任的性子。
吴山为此想了一个主意,对一些急于要处理的事务则不走正常的呈送流程,亦不会不识趣地面见圣上,而是亲自送到这万寿宫前。
因为他在万寿宫外面等候回复,碰上皇上睡觉则是等会再来,若是皇上在这里通常都会给他直接处理了事。
正是这一个看似比较愚蠢的办法,令到吴山处理了不少紧要的事务。
关于节妇和烈妇的人选早经过礼部仔细筛选,这个事情并不在于谁当选,主要是向天下表明大明对妇德的重视。
亦是如此,皇上根本不需要复核,通常都是让司礼监盖个印便能了事。
咦?
吴山寻得一个阴凉处等待,结果朝着宫道那一头张望之时,却意外地见到徐阶一直站在那个拐角处朝着这边张望,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
徐阶看着吴山并没有进入万寿宫,心里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到吴山朝这边望过来,这才急忙离开这里。
原本凭借着他的政治智慧? 只要拉拢各方势力? 加上嘉靖的宠信,已然是能够跟严嵩那般牢牢地掌握这个朝局。
偏偏地,这个大明朝堂出了一个妖孽般的后辈,这吴曰静更是赢得清流的拥护,这对翁婿宛如自己命中的克星般。
若不是碰巧皇上的病情加重,令到刁民册受阻? 哪怕自己仍然能继续呆在首辅的位置上? 但恐怕已经是变得岌岌可危了。
当下严嵩已经死在破庙中? 严党更是已经在自己的手里灰飞烟灭? 真正能够对自己形成威胁的人? 已然只有那一对该死的翁婿了。
一团阴云从东边滚滚而来? 令到京城很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严嵩早已经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他的突然离世其实改变不了朝局? 当前的朝局仍然是徐党和吴林党的龙争虎斗。
没过多久? 冯保将礼部的文书送上出来? 上面已经盖上了皇帝的玉玺。只要吴山将这份文书送还礼部衙门,那么今年节妇和烈妇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吴山看到事情处理得很是顺利,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喜悦之情,当回到无逸殿的时候,三位阁老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随着《承天大志》修撰工作完成,徐阶已经没有理由将三位内阁新人排挤在票拟权之外,亦是将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疏或事务交由三人。
吴山不是一个权力欲特别重的人,不管是分到哪里的事务,亦是尽心尽责地处理,而协管礼部同样如此。
徐阶招呼吴山坐下,便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太医称,皇上此病要多加休养,固而近期尽量少打扰皇上清修。今后六部衙门若有要事,则按惯例上呈内阁共议,汝等分管接洽的衙门若有什么难事,则先跟本元辅相商,实在无法解决的,咱们再一同面圣!”
吴山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这看似不要打扰皇上清修,但真正用意恐怕是阻止所有人绕过他直接面圣。
特别当今圣上罢掉斋醮一段时间了,而嘉靖还是一个很不喜欢召见臣子的皇帝,此举已然是要约制他不能随意前去面圣。
“一切听从元辅安排!”严讷和李春芳当即表态支持地道。
徐阶对严讷和李春芳的表态很是满意,缓缓地扭过头望向吴山温和地道:“曰静,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内阁会议很多时候都是形式化,徐阶在内阁一直以三对一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本身更是身居首辅一职,令到吴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吴山面对着徐阶温和的目光,考虑到这个事情并不算太过分,且自己从来都不打算跑到皇上面前打徐阶的小报告,则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徐阶看着目的已经达成,心里亦是涌起了一阵狂喜,便是对着三人温和地说道:“好了,咱们散会吧!”
虽然他对严嵩的死讯放出了烟雾弹,令到京城很多人根本不相信严嵩的死讯。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约制住吴山,不能让吴山将严嵩的死讯捅到皇上那里。
至于户部尚书林晧然,不管他能不能看穿这个烟雾弹,事情其实根本不足为虑,他根本没办法在皇上面前捅破此事。
第1867章 雨天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正是放衙时分,一场倾盆大雨狂暴地洒在京城的青砖街道上,将行人浇得是抱头鼠窜。
街道上的官轿子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轿夫则是只能顶着雨水艰难地前行,有条不紊地抬着轿子朝着府里而归。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的等级分明,轿夫只能忍着黄豆大的雨滴不断地拍打脸颊,里面的大人则安稳地坐在轿子中。
不过纵向无法进行比较,但横行则很有优势感,因为他们的地位要高于服徭役的轿夫和那些被雇佣的廉价轿夫,却是有着稳当的收入和吃食主人家。
“三牛、四牛,你们两兄弟当心一些,走得慢一点!”林福顶着大雨紧紧地相随,同时不断地指挥着走在前面的两兄弟道。
两兄弟虽然有的是力气,但做事显得有点毛糙,闻言则是将速度慢了下来,粗壮的手臂牢牢地握着并用肩扛着轿杠子。
这段路途并不算太远,轿子很快拐进了一个胡同里,那里早已经有家丁在张望,府里的大门很快敞开。
“当心,小心台阶!”林金元打着雨伞迎在门口处,却是认真地提醒着轿夫道。
轿子并没有在前院中停下,而是直接抬进了轿厅。这个轿厅很是狭窄,仅仅容得下两个轿子,却是雨雪天最佳的停放场所。
待到轿子在轿厅缓缓地平稳落地,众人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大气,林金元则是殷勤地上前帮着揪开了那道轿帘子。
在当下的时代,一个家庭和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往往仅仅系在一个人身上。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从轿子中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上愣是没有沾到半滴的雨水,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的威风劲。
从去年上任户部尚书至今已经一年有余。虽然因为他的年龄和资历遭受到不少非议,但现在这些声音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没有人再敢质疑他这位户部尚书的能力。
正是借着他的勤奋和智慧,不仅赢得了下面官员的一致认可,而且嘉靖对他亦是赏识有加,可谓是牢牢地霸占了户部尚书一职。
“妾身恭迎老爷回府!”吴秋雨和花映容先一步规规矩矩地迎了上来,并向林晧然进行施礼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以往那般询问了家中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后,便是携着二位美妻朝着内宅走去。
生活总是平淡的,特别是这个交通和娱乐都落后的时代。林平常那种性子的人已然是少数,很多女子都是平静地居于一隅,一天的时间都是呆在自家宅子里通过。
由于这是一个大雨天,特别雨水一直持续到晚上,倒是没有什么人前来打扰。
吃了饭后,林晧然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走进了花映容充满香味的房间中。
成熟美妇人装扮的花映容正端坐在桌前,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盯着账本,一双纤纤玉指正在快速地拨动着算盘,对自家夫君的到来浑然不觉。
林晧然进来看着她这个专注工作的模样,却是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个疯狂工作的自己,虽然辛苦但亦是快乐着。
对于这般的女人? 却是不能如同金丝雀那般养着,这时代女子的生活对她无疑是一种折磨,而真正爱她则是支持她做事。
林晧然虽然不是一个专情的男人? 但亦算是一个好丈夫? 对吴秋雨和花映容都是保持着一份体贴之心。
到书架前取下一卷书册,他便是静静地坐在花映容旁边的椅子上舒服地看着书? 这亦是他跟花映容的一种相处方式。
外面的雨还是静静地下着,烛台在一点一滴地消融。
只是事情总归要归一段落? 将苏州联合钱庄核对完毕的花映容伸展一下懒腰? 结果瞟见旁边的夫君? 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她喜欢这个静静地陪伴于她的夫君? 不仅没有打扰她的工作,而且还在旁边静静地陪伴于她? 令到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花映容摸着茶壶尚温? 便是倒了一杯茶送给林晧然道:“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林晧然看着林晧然忙完,亦是将手上的书放了下回道。
花映容瞟了一眼那本书,却是充满聪慧地戳穿道:“骗人,这本《射雕英雄传》上次你看到第五十回? 你瞧瞧现在看到哪里了?”
“你这么聪明不好!”林晧然端起茶杯,却是故意打趣地道。
花映容自然是晓得林晧然不是真的指责于她,便是微笑着回应道:“妾身再聪明也比不上你这个三步一算,你可是大明第一聪明人!”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自然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自己虽然有些聪明不假,但却远远不及这个各方面优秀的男人,在这时代最为复杂多变的朝堂还能如鱼得水。
“大明第一聪明人?这话听一听便罢了,这人跟人虽然有些差距,但终究不会差得了太多,我就从来不敢小窥徐阶!”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苦涩地摇了摇头道。
花映容对着自家相公充满着自信,亦是有些惋惜地道:“亦是幸得皇上病情加重,不然以徐阶这些年的不作为,恐怕他亦是坐不稳首辅的位置了!”
“你还是将徐阶这个人看轻了!徐阶这四年时间已经完成了党同伐异,现在朝野上下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于他,只要他没有失宠于皇上,这执政不作为只能是一个靶子,但能不能达到决定性的效果还是一个未知之数!”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显得无奈地说道。
花映容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徐阶真的如此难对付吗?”
“能够在嘉靖朝坐到首辅位置的人,没有哪个会是省油的灯,徐阶其实比严嵩还要难缠。严嵩虽然得到皇上更大的宠信,但却因为一家独吃遭到各方势力不满,更是在东南抗倭大举征收提编银和整顿盐政得罪了一大批豪绅,可谓是失去了‘群众基础’。反观徐阶,这四年一直在拉拢各方势力,亦是得到皇上的宠信,现在想要扳倒他确实很难,甚至只有想办法推出刁民册才有几分胜算!”林晧然抬头望着花映容的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花映容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地道:“只可惜他生不逢时,遇上了相公这般的人物,夫君这些时日是在等候一个合适的时机,对吧?”
“不,夫君已经认命了!”林晧然却是当即否认,接着话锋一转地道:“联合钱庄已经成为朝廷授信的第一批钱庄,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发展?”
第1868章 洞悉
虽然刁民册的事情受到了阻碍,但这段时间亦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由朝廷加强对各地钱庄监管的金融举措得到了内阁的通过。
嘉靖的病情加重令到徐阶减轻了不少压力,但不可能真的全面否定林晧然所有方案,故而挑选了一个关系不大的加强钱庄监管放行。
此次金融方面的改革对财政的创收并不多,仅是向授信的钱庄每年收取一笔保证金,从而迫使钱庄能够“合法经营”,最主要还是通过打击高利放贷钱庄为大明净化一下金融的风气。
只是这道法令更多是流于形式!毕竟地方上的钱庄都是有背景的官绅豪强,哪怕这些地方上的钱庄继续超高息放贷,当地的县衙亦很难拿他们怎么样。
在当前的大明朝,能不能颁布法令是一道门槛,而这道颂发的法令能不能在地方顺利执行更是一个大难题。
不过对于联合钱庄而言,这道法令却是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一道法令,联合钱庄可以将步子迈得更大一些,从而占据更大的金融市场,为大明将来的低息金融时代打下基础。
“妾身计划借着这个机会将分支机构在两广、江西和福建四地以驿道为网络线全面铺开,同时大举进入东南市场!”花映容亦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当即将战略意图说出来道。
这些年吕宋黄金和贸易利润几乎都流入了联合钱庄,哪怕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富,联合钱庄一直显得很低调。
联合钱庄在东南仅设置宁波联合钱庄、杭州钱庄、苏州钱庄和扬州钱庄四个分支点,连南京城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去,在南方地界亦是几乎不涉及到州县一级。
现在终于等到了一个如此好的机会,花映容亦是想要在此大展拳脚,将联合钱庄的网络铺得更大、扎得更深。
“不论是什么情况,新网点的建设一定要加强跟地方势力的合作,亦或者借着广州、扬州的融资平台进行发放股票,吃独食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林晧然认真地进行重申道。
花映容深知这话是一种更高深的商业智慧,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妾身会注意这些的,若是真设立全资控股的新网点,亦会先发行股票给大众!”
“高利贷的利益实在太大了,联合钱庄发展得越大,将来面临的阻力亦会越大!亦是为夫这些年要你发展得慢些,防的正是那一股咱们看不见的力量!”林晧然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
外面夜彻底暗了下来,雨亦是变小,只有蜡台还在静静地燃烧着。
花映容早已经见识到钱庄的惊人利润,甚至他花家亦是涉及到钱庄生意,便是郑重地点头道:“妾身能明白相公的顾虑!”顿了顿,她又是认真地询问道:“相公,妾身想要两年间在江南所有重要的府城开设新网点,却不知会不会太急了?”
若是论地区的经济富庶程度,哪怕是十个西南都比不上一个江南,而江南有着最高水准的手工业,这才是资本的大温床。
联合商团已经积攒到足够的资本,若不是考虑政治因素,联合钱庄完全有能力一举吃下整个的江南,成为网点遍布江南的第一钱庄。
“你大胆地放手去做吧!对了,南京城还是暂时不要进,松江府城亦不要去,华亭县倒是可以开一间!”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做出决定地道。
虽然他已经打算要拔除覆盖在大明百姓身上那张无形的高利贷吸血网,但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些矛盾和冲突还是要主动避开。
现在徐阶还在当政,对他更是虎视眈眈,如果过早地表露他要将联合钱庄打造成为全国性低息银行的野心,定然会遭到群起而攻之。
在他的筹划中,联合钱庄要不断地发展壮大,甚至将来能成为他的一张王牌,但现在的发展路径仍然是要低调为主。
“妾身谨记!”花映容当即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
当林晧然从花映容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歇,空气中透着一份清凉,一轮弯月悄然地挂在夜空上。
到了书房,孙吉祥和王稚登已经先一步被林金元领到了这里,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喝着茶水。
虽然朝堂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三个人还是会经常性地坐到一起,探讨着一些人和事。而今天孙吉祥和王稚登过来,主要还是关乎严嵩的二则截然不同的传闻。
“这先前说严嵩投靠了门生,现在又说严嵩死于破庙,究竟是哪个才作数?”王稚登蹙起眉头疑惑地道。
孙吉祥却是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望向林晧然询问道:“东翁,你怎么看?”
林晧然接过林金元送上来的茶盏,这才微笑着回应道:“严嵩投靠门生的消息在前,严嵩身死破庙的消息在后。若是严嵩真的投靠了门生,那么这个消息就不会在京城引起这般的轰动,后面的假消息也没有必然传来京城,所以严嵩身死才是真!”
有些事情根本没有经不过推敲,何况他早已经知晓答案,又怎么可能看不穿这其中的奥妙。
“东翁,你是说有人得知严嵩的死讯,所以故意放了一条假消息出来?”王稚登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若有所悟地道。
孙吉祥喝了一口茶水,则是脸带微笑着望向林晧然,林晧然用茶盖轻泼着茶水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消息是徐阶放出来的!”
王稚登听到林晧然这个判断,则是扭头好奇地望向了孙吉祥。
孙吉祥现在替林晧然掌管情报工作,则是佩服地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推断得一点都不差,江西方面已经传来确切的消息,严嵩确实是身死于破庙之中。至于严嵩投靠门生的消息,今日亦是已经核查清楚,确是徐阶那边故意散播出来的!”
“徐阶为何这么做?他……是想要向皇上隐瞒严嵩的死讯?”王稚登先是感到困惑不解,旋即显得震惊地道。
第1869章 弯月
有些东西根本经不起推敲!徐阶抛出这个假消息的意图自然是混淆严嵩之死,而堂堂一位首辅自然不可能无聊到消遣百姓取乐,最大的可能性则是达到政治目的,而欺瞒的对象有且仅有一位——躲在深宫养病的嘉靖。 有一句话总结得很好: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的真相。 徐阶在手握重权之后,特别他成为皇上最重要的臣子,甚至已经成为嘉靖的耳目,已然是要阻止一些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传进嘉靖的耳朵里。 “不错,徐阶应该是为了隐瞒住严嵩的死讯,所以选择这个巧妙的时机地抛出了这个烟雾弹!哪怕皇上身边的太监想要禀告严嵩之死,但这个事情现在真假难辨,恐怕没有太监会如此自讨没趣!”孙吉祥轻轻地点头,亦是进行分析地道。 王稚登在震惊之后,却是疑惑地望向二人道:“徐阶因何要这样做?严嵩都已经死了,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啊?” 林晧然的嘴角不由得挂起了一抹苦笑,却是扭头望向了孙吉祥。 “正所谓:人死怨消!何况皇上对严嵩由始至终都谈不上结怨,去官和削籍都是源于严世蕃,这对君臣更多是情分。依老夫之见,徐阶恐怕是担心皇上要厚葬严嵩,甚至会直接特赦严家人,所以才故意抛出了这个烟雾弹!幸得我们一直派人关注江西那边的动静,不能恐怕同样被蒙在鼓里,甚至只能基于推测来判断严嵩是死是活!”孙吉祥端起茶盏,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不得不承认,徐阶早先抛出“严嵩投靠门生”的传闻很是高明,令到整个事情变得真假难辨,亦为他隐瞒皇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在这个大明朝堂参与党争的官员,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灯,若是少一点脑子,恐怕都只能被人活活给坑死。 王稚登若是侥幸自己这边一直关注着江西那边的动静,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地道:“若是将严嵩之死捅给皇上,你说我们能不能获得好处?” 林晧然并不想表态太多的心迹,却是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孙吉祥。 “我们跟严嵩非亲非故,有好处也是给严家人,跟东翁和咱们二人可是没有半点关系!”孙吉祥面对着二人的目光,却是苦涩着回应道。 王稚登知道将严嵩之死捅向嘉靖直接受益的是严家,却是不甘心地抛出问题道:“那我们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能否给徐阶制造一定的麻烦呢?” 不管是官场还是商战,哪怕自己无法获得好处,但能够达到削弱竞争对手目标的事情,其实还是有操作的价值。 “那就要看徐阶有没有涉及其中了,是不是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不该说的事情了!”孙吉祥随着王稚登的思路,认真地进行分析道。 王稚登听到这个答案,却是苦笑地道:“黄锦是徐阶的人,徐阶当真跟皇上说了什么,我们又怎么能得知呢?” “今天上午的时候,徐阶召开了内阁会议!”林晧然突然选择开口,望着在场的二人接着道:“徐阶以皇上要养病为由,要求我们六部按惯例向内阁汇报,各位阁臣遇事须向首辅问计,实在无计可施之时才一同前往万寿宫面圣!” 当一件件不起眼的事情串连起来后,悄然地整理成一根有迹可寻的线,却是能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王稚登是一个喜欢推敲的聪明人,旋即便是大胆地得出结论道:“徐阶此举太过于巧合,莫非这是他心虚所致,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孙先生,你以为呢?”林晧然并没有急于下达结论,而是望向孙吉祥地道。 孙吉祥对嘉靖和徐阶都有很深的研究,却是提及另一件事情道:“东翁,宫里早前的线报传来消息,皇上前段时间好几回在梦里喊着严嵩的名字!” “莫非是严嵩托梦给皇上不成?”王稚登听到这个事情,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道。 孙吉祥没想到王稚登信鬼神之说,却是理性地分析道:“这对君臣相处了二十多处,严嵩更是一度以西苑为家,皇上现在患病,梦到严嵩当真不足为奇了!”顿了顿,又是扭头望向林晧然道:“东翁,我亦是判断徐阶在皇上面前撒了谎,而徐阶是一个做事很谨慎的性子,约制吴阁老面圣怕是防的正是此事!” “呵呵……咱们将严嵩之死捅到皇上那里,恐怕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王稚登听着孙吉祥跟他观点一致,亦是显得乐观地说道。 孙吉祥却是纷纷地摇头,显得并不乐观地道:“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而现在吴阁老不宜直接面圣,东翁更不能直白地说出严嵩的死讯,此事过于刻意恐怕是……引火烧身!” 倒不是谁占理就能稳操胜券,当你直接跑去嘉靖面前捅破此事,不说能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恐怕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哪怕是要在背后捅人,那也要做得巧妙。像昔日徐阶对严嵩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亦没有跑到嘉靖面前说严嵩的坏话,而是选择推荐蓝道行入宫而达到目的。 “孙先生,我记得朝廷之所以将原大理寺卿万采和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判处流放,正是江西巡按御史成守节抄严家的时候找到了二人匿严氏银的证据,可是如此?”林晧然却是突然发问道。 孙吉祥略作回忆,便是轻轻地点头道:“确实如此,正是成守节向刑部递交二人匿银的证据,原大理寺万采前阵子被判了流刑!”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在查抄罗文龙家之时,致使胡宗宪在狱中自杀,但却很少人知道,在查抄严家之时,却是波及了原大理寺卿万采、原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和原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人。 “东翁,你这是……”王稚登猜不透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显得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道。 林晧然则是抬头望向窗外的弯月,虽然月初的弯月显得模糊,但已然是挂在了夜空中,却是另有深意地说道:“或许我们等候的时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