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1章 造反?
柳州城内的米价节节攀升,城中的百姓却是敢怒不敢言,哪怕他们的心是如何不甘,却是只能乖乖地接受宰割。
在最初的时候,有几个胆大的百姓站出来对米价的事情进行痛斥,当天便被抓进了府衙大牢,其中一个竟然成了去年无头公案的主犯。
日上三竿,又是一个阳光明艳的好天气。
汉府,柳州城占地最广的府邸,单是后花园便有二十亩之多。
汉辉是柳州的土官,想要做一些事情,却是比那些流官要容易。在那几个人跳出来闹事的时候,他便是通过自己的势力,很快将其中一人的恶行翻了出来。
果然,在将那个人定了罪之后,整个柳州城没有人再敢对米价的事情说三道四,而是乖乖地掏钱从他这里买粮。
“夫君,家里现在都已经有八个姐妹了,你怎么还老往柳春楼那个狐狸精那边跑!”一个美妇人将一把刀递给汉辉,却是充满怨恨地道。
“呵呵……那是因为你夫君有能耐,不要说八个,哪怕八百个都能养得起!”汉辉接过宝刀,显得很是得意地回应道。
随着柳州城的米价达到一百文一斤,令到他是赚得盆满钵满,不出一个月,必然能够将柳州城的大半百姓刮得干干净净。
美妇人看着汉辉大摇大摆地离开,却是黯然地叹息一声。
汉辉现在顶着柳州卫同知的身份,每日都需要到柳州卫衙门报道,只是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到那里亦是混日子。
他刚到柳州衙门的门口,一个兵卒匆匆跑过来汇报道:“不好了,林巡按带着一大帮难民在靖南门要求开门,看那架势像是要造反了!”
“造反?她是疯了吧?”汉辉没想到林平常竟然去而复返,更没想到她鼓动难民造反,便是做出决定道:“咱们过去瞧瞧!”
“将城门打开!”
“将城门打开!”
“我们要进城!”
……
此时此刻,柳州城靖南门外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声音,已然是令到整个柳州城发生了地震般,形成的声浪直冲云霄。
这个动静颇大,城南街道的百姓纷纷顿足张望,很多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听清那边话语后,便朝着靖南门跑了过去。
柳州知府高焱、柳州同知钱回泷和马平知县卫刚劲正在商议着联合酒楼陈掌柜的案子,在得知靖南门动静后,亦是朝着靖南门而去。
“末将拜见府尊大人、诸位大人,林巡按在城门外要求进城!”
今日负责守卫靖南门的是将领是柳州副千户龙博想,对着乘坐官轿而来的几位大人,他上前进行施礼道。
大明以文制武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他这位副千户得意指挥使顶多是被穿小鞋,而得罪高焱恐怕是官职不保。
钱回泷心中生起几分怨念,对着龙博想进行指责道:“我们不是早说已经吩咐过:现在全城搜寻府尊大人的官印,谁来都不能打开城门吗?你怎么能容许他们在城外叫阵呢?”
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哪怕外面的难民人数再多,只要他这边放箭警示,便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动静,更不需要他们跑过来“灭火”。
“回同知大人的话,末将没有擅作主张打开城门,而他们在城外并非是叫阵,而是民意如此!”龙博想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在最初的时候,他可能会相信高知府封城门是为了丢失官印,但看着自己手下这段时间被逼吃四大米行的天价米,还如何不知其中的猫腻。
城门外那股如同海啸般的声音,他并没有当成是一种挑衅,更不觉得刺耳,甚至是希望能够上达天听才好,让朝廷惩治这帮衣冠禽兽。
钱回泷像是被踩了尾巴般,显得怒不可遏地对着龙博想质问道:“你是猪脑袋吧?那些贱民代表民意?”
“钱同知,咱们一起上城楼,看一看林巡按这是要唱哪一出!”身穿补丁官服的高焱显得颇有城府,对着钱回泷淡淡地说道。
“小子,咱走着瞧!”钱回泷瞪了一眼这个“歪屁股”的副千户,便是对着高焱应了一声,跟随着高焱一起走向城楼梯。
汉辉等人亦是这个时候赶了过来,跟着钱回泷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一起跟随高焱走上了城楼。
在这个时代,城里城外宛如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般。
数千衣衫褴褛的难民站在城下那块广阔的空地中,在一面旗帜的指挥下,显得颇为整齐地朝着城头喊话,齐齐要求打开城门。
高焱等人看到城下震撼人心的一幕,心里亦是颇为复杂。
如果由这帮难民进行裁定的话,林平常必定是白脸,而他们这帮人则是黑脸了。在这一场暗斗中,他们已然站到大众的对立面。
身穿麒麟服的林平常领着人骑在枣红大马上,在看到高焱等官员出现在城楼,便是轻轻地拍马上前,眯着大饼脸仰望着城头上的高焱。
“林巡按,本府的官印至今仍旧下落不明,目前还在追寻之中。因此事关乎甚大,还请巡按大人稍安勿躁,待本府找回官印,定会亲自出城恭敬巡按大人!”高焱来到城头前,对着林平常表明心迹地道。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脸皮自然是有的,故而哪怕双方都知道这是借口,但他亦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话音刚落,沈妍显得阴阳怪气地道:“我看你不是官印丢了,而是你的良心丢了!”
此言一出,令到城头上的官员和将领不由得瞠目结舌,小心翼翼地望向了高焱,对方已然不跟他玩虚的。
高焱的脸色一寒,当即进行指责道:“林巡按,还望你能够约束一下你的手下,莫让人毁了你的名声,甚至还让人误以为林侍郎治家不严呢!”
“我的手下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却知道什么是非曲直!高知府,你如此勾结奸商压榨百姓,当真不怕遭到报应吗?”林平常袒护着沈妍,对着高焱却是质问道。
高焱不由得生起几分火气,却是指向林平常威胁道:“林巡按,你虽然是皇上钦封的南洋巡按,但如此诋毁本府的声誉,本府可是有权上疏弹劾于你?”
“高知府,我脖子有点累,你先将城门打开吧!”林平常伸手摸了摸脖子,对着他的威胁却是充耳不闻地回应道。
咦?
钱回泷等人听到这个话,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虽然这位林巡按的地位不低,而且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哥哥,但她却无权下令打开这个城门。
高焱心里一阵冷笑,却是进行重申道:“本府已经说过了!本府的官印遗失,现在正在全城搜寻,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高知府,你这是要违抗圣意不成?”林平常抬头望着城头上的高焱,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此言一出,钱回泷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位林巡按唱的是哪一出。随着两广总督吴桂芳的位置被谭伦取代,整个广西地区怕是无人能令高焱打开这道城门。
林平常眯着眼睛望着城楼之上,接着认真地说道:“我已经被朝廷委托为此次赈灾的钦差副使,现在本副使命令你即刻打开城门,恭迎本副使进城赈灾,否则休怪本副使治你一个不恭之罪!”
却不知是他老哥使了劲,还是朝廷知贤善用,她刚刚被朝廷任命为本次赈灾的钦差副使。正是如此,她的身份已经被拨高了,成为了高高在上的钦差副使。
此言一出,令到四下皆惊,高焱的眼睛用力地瞪了起来。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林平常的身份毅然是在他之上,更是有充分的理由下令让他打开这一道城门恭迎她进来。
高焱的大胸嗡嗡作响,旋即反映过来道:“不!我……我大明历来赈灾使只设一员,朝廷何曾设置赈灾副使?”
钱回泷等人听到这话,如同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纷纷望向了城下的林平常。
却是这时,身后一个鬓发皆白的公公拍马上前地沉声道:“这道圣旨是本公公带来的,你是怀疑本公公伪造圣旨,还是想要违抗朝廷圣意呀?”
“这……这是刘公公!”
汉辉打量着那个太监,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林平常不想多费口舌,而是举起一道圣旨朗声道:“那你们就听旨吧!”
“打开城门,迎接副使!”
柳州府通判覃狄眼睛当即一亮,并没有征求府尊大人的意见,却是直接对着旁边的将领下达指令地道。
在其他时候,高焱自然是最高的长官。
只是现在林平常被朝廷委任为赈灾副使,地位已经是在高焱之上,自然不可能再将林平常拒于门外了。
更何况,林平常现在亮出手中的那份圣旨,他们若还不将城门打开,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这个罪名远比不敬上官要重得多。
负责守卫这个城门的是柳州卫副千户龙博想,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然不会再理会高焱先前的命令,转身便带着手下下去打开城门。
“府尊大人,她会不会伪造圣旨和用钱收买刘公公?”汉辉咽了咽吐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高焱询问道。
钱回泷当即就要附和,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不说林平常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刘公公亦不可能因一些钱财而犯下这种抄家灭族之事,这种可能性可谓是微乎其微。
“咱们下去查看她的圣旨,一验便知!”高焱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刘公公自告奋勇地要过圣旨,展开圣旨用特有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西遭数十年不遇之旱灾,多府颗粒无收,朕深为忧心,今特加封南洋巡按林平常为钦差副使,以监督当地官府赈灾事宜,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焱等人听到圣旨的内容,心里亦是五味陈杂,便是恭恭敬敬地进行跪拜道。
“汝等若是不信的话,便进行查阅吧!”刘公公将圣旨的内容念出来之后,便是作势将那道圣旨递给高焱道。
高焱听完圣旨的内容,加上已经看到圣旨的样式,便深知这道圣旨不可能伪造,这位林巡按更不可能做出此等自取灭亡的傻事。
汉辉不客气地上前,结果看着圣旨的内容果真如此,当即如同被霜打的茄子般。不论他信与不信,眼前这位已然成为了赈灾副使大人。
高焱心里黯然一叹,主动上前对着骑坐在马上的林平常,显得恭敬地跪下道:“下官拜见副使大人!”
“苟知府,要不要本副使帮你找官印啊?”林平常望着跪在地上的高焱,却是板着大饼脸进行询问道。
高焱深知这是挖苦之意,却是进行推脱道:“下官不敢劳烦副使!”
“苍天有眼啊!”
“巡按大人回来,我们有救了!”
“拜见巡按大人,请为我们柳州百姓!”
“不,她是赈灾副使,是我们的大救星!”
……
站在城门外的百姓远远地观察着这边,在看到林平常进了城,特别得知她被任命为赈灾副使,却是纷纷进行跪拜道。
林平常看到了那边的动静,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高焱下达指令道:“来人,将高知府给本副使拿下!”
话音刚落,几名锦衣卫上前,一把将高焱给抓了起来。
高焱先是一懵,旋即进行质问道:“你为何要拿本府?”
“本副使现在缉拿于你,一是因为你故意拖延赈济灾民;二是你勾结城内奸商哄抬米价!”林平常一本正经地说道。
此话一出,令到高焱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来人!将柳州同知钱回泷、马平知县卫刚劲和柳州卫同知卫辉给本副使一并拿下!”林平常望向不远处的三人,又是下达指令道。
“你敢!”
汉辉听到林平常还要缉拿于自己,却是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而他的部下纷纷上前庇护于他,直接跟着准备上前的锦衣卫进行了对峙。
“汉同知,你这是想要造反吗?”林平常看到竟然有几十人护住了汉辉,却是脸色一沉,直接对着汉辉进行质问道。
汉辉迎着林平常的目光,心里不由得犯起了难色。
虽然他一直不屑于充当汉将,但却从来没有谋反的心思,毕竟他一个土官根本没有跟大明王朝叫板的实力。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图谋仅仅是土司,想要通过柳州的大动荡,激发他们本地人跟汉人的矛盾,从而在柳州府谋得土司一职。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副使一个照面就动用雷霆手段,当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是他现在选择造反,不说很难取得成功,恐怕他全族都要遭殃。
第1662章 难题
沈妍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汉辉,手已经摸到刀柄上,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紧张。
进城直接下令拿人,这是她给林平常的主意。只有这个做法固然有出奇制胜的效果,但难保汉辉会狗急跳墙,其中蕴含着一定的风险。
正是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龙博想同样拔出了腰刀,却是将刀刃指向了汉辉的部下道:“钦差副使在此,汝等当真是想要举兵造反吗?”
柳州卫虽然设置了土官和土兵,但这里更多还是汉人将士。如果汉辉这帮人要造反,龙博想等人定然是忠于大明朝廷,必定会出手进行镇压。
汉辉看着对方是钦差身份,而龙博想这些汉人将士表明了立场,心里不由得黯然一叹,对着亲兵苦涩地命令道:“退下吧!”
这帮亲兵虽然世代效忠于汉家,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很多人心里其实不愿意跟随汉辉起兵谋反。
在听到汉辉的命令后,他们则是纷纷放下了兵器,心知汉辉此次是惹上大麻烦了,恐怕是要为着他的贪婪付出代价。
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一把将汉辉直接拿下,并用绳子将人绑了起来。
仅仅一个照面,林平常当即表现出跟她年纪不相符的果决,竟然将柳州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直接缉拿。
原本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只是看着这位钦差副使如此强硬,更是将高焱等人缉拿,已然是果断地倒向了林平常。
汉辉虽然被锦衣卫抓了,却是暗暗地给身边一个心腹使了眼色,而那个心腹则是悄悄地后退,然后消失在这个人群之中。
随着柳州知府高焱、柳州府同知钱回泷、马平知县卫刚劲和柳州指挥卫同知汉辉成为阶下囚,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林平常身上,对着这位钦差副使充满着敬畏之心。
林平常看着汉辉被拿下,便是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侃侃而谈地道:“本副使此次是为赈灾而来,亦是为公理而来!你们平日如何欺压百姓,本副使一概不管,其实亦是管不着。不过现在柳州遭遇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旱情,千里赤地,颗粒无收,直到今时今日仍不见雨水,没准今年秋粮都没有收成!本副使现在到了柳州城,主要做好三件事:一是要开仓放粮,救济城外的几万流民;二是要打击柳州城的米价,让城中百姓能够吃上平价米;三是清除地方恶政,让两级衙门能以民生为重!”
这三件事情看似朴实无华,但每一件都切中要害,可谓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举。
“下官(卑职)一切听凭副使大人差遣!”柳州通判覃狄等人都是热血之士,心里被这番话所打动,当即恭敬地表态道。
“一切听凭副使大人差遣!”
在场的不仅有两级衙门的官员和将领,更多的还是处于底层的士兵和衙役,这个时候亦是纷纷跪下来进行响应道。
他们之所以如此拥护林平常,除了林平常的身份外,更重要是林平常先前为柳州城百姓所做的事情。正是在她的干涉之下,柳州城的米价降至十文一斤。
反观林平常离开这段时间的米价,竟然从十文一斤上涨到一百文一斤,令到全城十万居民只能被迫吃四大行的天价米。
正是如此,他们不管是为了柳州城的百姓,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生计,都有理由拥护这位一心为民的钦差副使。
林平常感受到了众人的心意,便是一本正经地抬手道:“走,咱们一起前去清点粮仓,给城外的难民开仓放粮!”
这终究是一个农业国度,自然灾害可谓是屡见不鲜。
在历来的灾害中,朝廷和地方官府一直充当着赈灾的主力。一旦朝廷无法担负这项使命,通常已经离覆灭不远了,很多政权动荡都是起源于流民起义。
现如今,大明建立了完善的赈灾制度,一直都是赈灾的绝对主力。除了朝廷会从其他地方调来赈灾粮,地方官府亦是设置了常平仓。
林平常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常平仓的粮食,只有将这最重要的赈灾资源掌握在手里,这样才能保证城外难民的口粮和平抑柳州城的米价。
一行人刚刚到半路的时候,一个捕快匆匆朝着这边而来,显得慌张地指着后面的粮仓道:“不好了,粮仓有人纵火,请速速前去救火啊!”
“副使大人,末将柳州卫百户陈三水愿前去救援!”陈三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主动请缨地道。
林平常心知这个时候必须尽快灭火,当即便是对着陈三水道:“好,你速速前去,粮仓关乎几万百姓的口粮,此事不容有失!”
“卑职遵命!”陈三水回应了一句,当即便是带着人朝着那边而去。
汉辉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嘴角不由得轻轻地上扬,心里已然生起几分期许,很希望这场火能够将粮仓烧得一干二净。
钱回泷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亦是暗自窃喜,很是希望这场火能够将粮食烧为灰烬。
“走,咱们快点过去!”林平常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喜色的汉辉,当即便是加快速度朝着那边而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查,她自然是知道了柳州城的一些情况。虽然吴桂芳亲自查验过常平仓,但据她得到的确切消息,这个粮仓早已经遭到盗取。
其实从高焱、钱回泷、卫刚劲和汉辉的贪婪嘴脸亦是能够猜到,他们定然早已经将手伸向了这个粮仓,昔日应该是采用了一些手段蒙混过吴桂芳的核查。
高焱和卫刚劲听到粮仓失火的消息,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不论是他们贪墨了赈灾粮,还是粮仓失火,却是同样要遭到朝廷的问责。
粮仓设置在柳州城的东南角,这里不仅有重兵把守,还设了一位仓大使在这里进行管理。
林平常一行人到来的时候,粮仓火势已经被扑灭,陈三水上前汇报道:“回禀副使大人,粮仓已经被卑职控制住了,不过……”
林平常举头看着粮仓东墙冒起的一缕薄薄的青烟,悬着的心微微地放下,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但说无妨?”
“仓大使刚刚想要潜逃,且有人指证是他放的火,末将擅作主张将他给抓了起来!”陈三水的脸色颇为复杂,又是对着后面的手下吩咐道:“将人押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被两名兵卒推了上来。
仓大使是正九品官员,虽然权柄不大,但终究是官身,且经手粮仓总会有些油水。只要不是过于贪婪的,通常都会老实地呆在这个位置上。
林平常打量着这个仓大使,得知竟然是他放火烧粮仓,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你说说粮仓还剩下多少粮食吧!”
相对于追究谁的责任,她此刻更关心这粮仓还剩下多少粮食,若是粮仓能多剩下一百石粮食,便能多拯救很多难民。
仓大使正被绳子五花大绑,刚被兵卒用力一推,便是双膝跪倒在地上。
覃狄对着这种监守自盗的官员历来都是深恶痛绝,当即上前厉声地道:“这位是钦差副使,汝等所做之事皆已暴露,你难道现在还不如实交待吗?”
马平县丞牛东升等人纷纷望向跪在地上的仓大使,心里亦是产生了好奇,都想知道高焱这伙人究竟从常平仓搬走了多少粮食。
仓大使深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显得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现在几个粮仓加起来的话,大概只剩下……剩下五百石!”
什么?五百石?
覃狄听到这个数字,眼睛当即用力地瞪了起来,显得震惊地质问道:“粮仓的存粮是五千石,现在仅剩五百石?”
马平县丞牛东升等官员听到这话,却是脸色复杂地交换了眼色。
虽然他们早已经猜到常平仓存在一些问题,但听到粮仓存在如此之大的缺额,心里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问题不会过于严重。只是现在处于大旱之期,每一粒米都是救命粮,结果却给这帮人贪掉了九成。
林平常亦是暗暗地吃了一大惊,跟沈妍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便是下达指令地道:“清点粮仓存粮,将相关人员直接收监!”
高焱、钱回泷、卫刚劲和汉辉等人看到事情已经彻底败露,整个人亦是如同霜打的茄子,等候他们是要被清算总账了。
高焱想到自己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突然朝着林平常扑通地跪下道:“副使大人,下官愿意将所有得来的银两交给大人,还请网开一面!”
覃狄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望向林平常。
林平常翻身下马,对着高焱一本正经地道:“高知府,你所犯的事情可不仅仅是银两的事情,是将四千五百石粮食给私吞了!如果你能够交出四千五百石粮食给本副使赈灾,本副使念在粮食的份上,可以上疏为你求情!”
覃狄等人发现这位副使大人当真是以民为先,心里不由得更加的佩服。
“副使大人,那些粮食都……都已经被卖掉了!”高焱面对着林平常的要求,却是苦涩地回应道。
柳州府连续经过两年的旱情,柳州城的存粮其实已经不多了。只是他们并不想花费大量的银子从外地购粮,却是打起了常平仓的主意,打算做一笔无本买卖。
按着他们所制定的计划,从常平仓盗取四千五百石粮食高价卖给柳州城的十万百姓攫取利润,再将剩下的五百石粮食虚报为五千石粮食,以赈灾名义发放给城外的难民。
这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既通过高价出售大米给柳州城的百姓攫取巨利,又通过开仓放粮的方式将盗取的粮食给虚报掉。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南洋巡按林平常突然出现在柳州城,令到他们的计划彻底败露,而他们这帮人全部成为了阶下囚。
林平常的脸色一沉,当即便是挥手道:“本副使要粮不要银!来人,将他们全都关到府衙大牢,待本副使奏明朝廷再议处!”
足足四千五百石官粮被变卖,这绝非是一件小事。事情一旦被捅开,哪怕是林平常,其实亦不可能对高焱网开一面。
只能说,高焱这帮官员实在太过于贪婪,竟然胆敢将手伸向了救命粮上。
仅是一日,被分开监禁的高焱、钱回泷、汉辉和卫刚劲等人纷纷招供,他们承认参与盗取常平仓的米粮私售的事实。
汉辉面对着其他人的指控,最终承认是他主导着这一切。
只是柳州城的粮食比预期要少,令到柳州城粮食的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林平常现在已经掌握了权力,但手里没有足够的官粮,不要说是打压米价,能不能避免成千上万的难民饿死都是一个问题。
正是如此,柳州城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缺粮的问题。
柳州官场经过这一场大动荡,柳州府通判覃狄成为代理柳州知府,马平县丞牛东升顺理成章地成为代理知县。
二个官员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一起找上了林平常,显得忧心忡忡地请示道:“副使大人,粮食的事情可怎么办?”
“你可知在咱们柳州府内,哪家手里还有一大批存粮?”林平常深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来一大笔粮食进行进补,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马平县丞牛东轻轻地摇头,柳州府通判覃狄却是认真地回应道:“柳州府内应该是没有,但桂州府的靖江王府的存粮少说也有十万石!”
靖江王府并不是朱元璋的后代,第一代靖江王是朱元璋的亲侄朱文正。洪武三年四月七日,朱元璋分封诸子,并将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封为靖江王,在桂州府境内修建了靖江王城。
时至今日,靖江王府的人口已经繁衍到了近千人之多,每年靖江王府的禄米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万石。
可以说,广西全省的税粮收入,有两、三成直接供给了靖江王府。哪怕广西遭遇两年的旱情,对靖江王府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们更是手握着大批的粮食。
林平常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点头回应道:“好,我这便派人到靖江王府,希望能从他们手里购得一些粮食!”
“副使大人,你不必派人过去了,靖江王府的人现在便在柳州城中,方才他们的人还主动找了下官!”覃狄抬头望着林平常,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站在旁边的沈妍听到这话当即露出了一个深思的表情,林平常则是颇为意外地惊讶道:“怎么这么巧?”
第1663章 买粮
马平县丞牛东升疑惑地扭头望向覃狄,心里亦觉得这个事情过于巧合。他们这边常平仓的黑幕刚爆出来没两天,靖江王府即刻主动找上门,简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
“下官亦觉得事情有些巧合!”覃狄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一本正经地道:“他们透露已经运来了五千石大米,下官认为此事干系重大,故而觉得应该接触一下!”
五千石米?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沈妍和牛东升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知道靖江王府的米粮定然不少,但听到他们在价格没谈妥的情况下,竟然已经运来五千石米粮到柳州,当即感受到了靖江王府的豪气扑面而来。
林平常做了一个思索状,旋即认真地询问道:“他们那边的要价是多少?”
沈妍和牛东牛扭头望向覃狄,对此亦是产生了好奇,却不知是狮子大开口还是业界良心。
覃狄面对着林平常的询问,脸色闪过一抹尴尬,旋即苦涩地回应道:“他们要价四两一石,而且要求我们这边一次性买下五千石米粮!”
二万两?
沈妍和牛东升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吃惊,脑子当即闪过一个惊人的数字。
随着他们破获柳州的贪墨大案,并顺利地追回大部分的赃款,官府现在手里确实攥着一笔银子。
只是真的花费二万两买下这批米,虽然柳州城的粮食得到缓解,但其中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简直是给靖江王府平白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深感这个事情很是棘手,却是扭头望向沈妍一本正经地道:“沈妍,你怎么看呢?”
覃狄和牛东升扭头望向沈妍,深知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颇得这位副使大人的信任,且是一个极聪明的幕僚。
“既然靖江王府将米都拉到柳州城,咱们自然是尽力争取下来,所以可以先会一会他!这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历来都是商界的常见现象,咱们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沈妍略作思索,便是微笑着回应道。
朱东升听到他是想要砍价,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心里却是十分不看好。现在的柳州城的粮食告急,若是对方咬着四两一石的价格不放,他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平常轻轻地点头,接受了这个方案,决定争取用低一些的价格吃下这批粮食。
“下官这便去安排!”覃狄看到事情谈妥,当即主动揽下这个活道。
城东,朱府,一座带着一些神秘感的宅子,因为这座豪华的宅子时常不见有人入住。
不过在数天前,这个宅子有了动静,且花费大价钱添了一张玉床和采购价格不菲的冰块。
一个管事穿过垂花门,匆匆进来穿过走廊,来到正堂房进行汇报。
只是所汇报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女,这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中上,眼睛充斥着一抹聪慧,只是她的身上仍然是一副公子哥打扮,一副打算外出的模样。
管事隔着一道珠帘,对着里面的男装少女显得恭恭敬敬地道:“郡君,门外有自称是钦差副使的使者前来求见!”
这个少女刚好打扮妥当,闻言却是洋洋得意地道:“我早就说了,只要我们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肯定主动找上门来!”
现任的靖江王叫朱邦苎,是大明第七任受册封的靖江王,于嘉靖六年袭封至今。若没有意外的话,朱邦芒的庶长子朱任昌将会继承他的爵位,成为大明第八任靖江王。
只是朱任昌的生育能力不强,至今膝下无子,现在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朱福容。
朱福容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不仅受到父母的百般疼爱,由于从小聪明伶俐,颇得爷爷靖江王朱帮苎喜欢,她可谓是集万千疼爱于一身。
朱福容此次前来柳州城卖粮,她可不是随行的游玩人员,而是这笔大买卖的真正主事者,这里的大小事务全听凭她决断。
事情确实是发生了一点意外,他们这批粮原本是卖给四大米行的,成为他们米粮的供应商。只是事情偏偏这般凑巧,他们正想要交易的时候,幕后的汉辉等人被新任钦差副使林平常法办了。
不过事情却全然不是坏事,现在常平仓被汉辉等人搬空,整个柳州城靠着联合酒楼先前高价采购的大米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正是如此,她主动联合了代理知府覃狄,从而将消息给放了出来。
管家将人领进来,并指着朱福容进行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的大主事朱公子!”
沈妍看着对方跟自己这般女扮男装,却是不由得认真地审视着对方,所谓的大主事恐怕是靖江王府的嫡系子弟,但没有点破对方的意思,便是微笑地上前施礼道:“在下沈五,见过朱公子!”
朱福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发现对方比自己伪装得高明,且眉目间透露着英气,只是心里涌起一丝敌意,故意用试探性的口气询问道:“沈公子?”
“朱公子,你叫我沈五即可!”沈妍看着对方有挑衅之意,便是故意咬重公子的称呼,显得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主事站在旁边,却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这二个女人是当真会玩。要么痛痛快快表明身份,要么都装着糊涂,这拿性别做文章算什么事嘛!
朱福容看着占不到好处,便是微笑着道:“我还是称呼你沈公子吧!”
“朱公子喜欢,怎么都行!”沈妍此次是为买卖而来,显得很是谦逊地道。
朱福容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很顺眼,先是轻咳清了清嗓门,这才指着指着座椅道:“沈公子,请坐!”
“朱公子,您先请!”沈妍将身份摆得很正,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两个丫环送来茶水,朱福容端起茶盏的时候,美目却是暗暗观察着沈妍的反应。
沈妍轻呷一小口,眼睛旋即一亮,便是由衷地叹道:“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好茶!”
“沈公子,你竟然知道这茶的出处?”朱福容看到对方如此反应,却是微微吃惊地道。
沈妍舔了舔唇齿留香的嘴唇,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我从小喜欢饮茶,有幸喝过几两,一直是念念不能忘!”
“沈公子果真如此喜欢,我这尚取十两,倒不是不能相赠!”朱福容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话里有话地道。
“在下岂能夺人所爱!”沈妍如何不知对方要贿赂自己,只是话音刚落便发现这位骄傲的靖江王嫡系脸色骤变,心知这些天皇贵胄都是自视甚高之人,便是急忙解释道:“我家东翁深知我好此种西湖龙井,在京城会帮我打她哥哥的秋风,而她第二个嫂子给我捎了半斤!”
朱福容原本是为对方拒绝自己而生气,只是听着这番说辞,却是重新打量着沈妍道:“沈公子,你似乎颇得林家器重,莫非是林家的诸葛不成?”
“朱公子,我得澄清一下!我效忠的是东翁,并非是效忠林家,哪怕曾经帮林侍郎做过事,那便是东翁的命令!像这一次,我代表的是东翁,跟林家没有关系!”沈妍微微偷换概念,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福容心里反而觉得这个女人有个性且厉害,却是主动转到正事上道:“既然沈公子是代表副使大人而来,那么我们便谈一谈粮食的事情!我们靖江王府深知柳州城缺粮,故而运来五千石粮,不知你家大人可否收下?”
“柳州是一个穷衙门,你觉得府衙银库有银子吃下这批米?”沈妍喝了一口茶,却是进行反问道。
朱福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闪过一丝得意地道:“以前的柳州府衙自然不能,但你们从高知府、钱同知和卫知县等人查抄了不少银子,怕是早已经超过二万之数吧?”
站在旁边的主事的嘴巴微微张开,敢情小姐并不是要跟联合酒楼做买卖,而是要跟官府做买卖,却是不由得敬佩地望向朱福容。
沈妍发现这个少女不是一般的宗亲能比,亦是没有玩太极,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如果加上追赃的银两,倒是勉强能凑够二万两,但你们的要价太高了!”
“先前这市价是一百文一斤,我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朱福容看到进入议价环节,却是丝毫不让步地道。
沈妍的脸色一正,眼睛望着朱福容的眼睛道:“朱公子,先前是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你以为那些贪官通过那些卑劣的手段推高的米价该是柳州城的正常售价,那么我们恐怕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朱福容是朱家皇亲,虽然早已经远离朝堂,但却保持着对贪官污吏的憎恨,毕竟这帮人是在动摇朱家王朝的根基。
朱福容心里犹豫了一下,却是稍微做出让步地询问道:“你家大人给多少?”
她开出四两一石,这是她心里的最大预期,但却存在着一两的降幅。
靖江王府跟四大行约定的价格是三两五钱,若是柳江府给出三两的价钱,看在这个沈小姐的面子上,她还是考虑同意这个价格。
站在旁边的管事心里亦是好像对方的价格,便是扭头望向了沈妍。
沈妍迎着朱福容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一两一石!”
“请回!”朱福容的脸色一黑,当即下达逐客令道。
沈妍早就意料到她的反应,却是仍然坐在座椅上道:“朱公子,这些银两是柳州百姓的血汗,若是我们花费同样的银子多买一些,那么便难求助多一些难民!”
“三两一石,这是我们靖江王府的底价,若是再低的话,我恐怕只能运回靖江王城了!”朱福容终究不是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的宗亲,却是将自己底牌亮出来道。
管事和丫环听到这话,则是纷纷望向沈妍。
柳州城目前缺粮,而她们的郡君给出了最底价,接下来应该是握手合作了。
沈妍面对着对方的让步,先是思量片刻,旋即便是认真地回应道:“朱公子,我替我家东翁也让一步,我们再加两成的价钱,这亦是我们这边的底价!”
“一两二钱一石米?你难道不怕我运回去吗?”朱福容瞪起银杏眼,显得难以置信地道。
沈妍迎着她的目光,却是充满着自信地道:“我们在上个月便到了柳州城,既然是为赈灾而来,自然是要做些事!朱公子,要不咱们打个赌,只要你再等上十日,你会觉得我很厚道,会将这批米卖给我家东翁!”
“好,我便等上十日,看你到时如何求我!”朱福容的斗志被激起,当即便是咬牙回应道。
旁边的丫环面面相觑,却是很少见过自家郡君如此失态,而管事却是傻蛋般地望向沈妍。
明眼人都知道,目前能够缓解柳州城粮食危机,只有从广州解运过来的赈灾粮,或者是雷州北上的米道。只是这两大粮源至少在一个月后才能到来,十日后的柳州城粮食问题只会更加的严重。
“告辞!”
沈妍没有理会管事看傻瓜般的目光,站起来向朱福容直接道别。
朱福容却是冷哼一声,原以为这个女人是女中诸葛,但如今看来不过是徒有其表,浪费了这身好皮囊。
只是事情突然慢慢地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起码是柳州的粮商陆续运回大米,让到柳州酒楼一直保证着柳州百姓的口粮需求,且保持低价出售这些大米。
不仅如此,林平常还下令各州县开仓放粮,运用官府的粮食平抑着米价。
最为重要的是,很多人都在谣传雷州打通了粮道,不出十日便能运来米粮。
正是在这种官府平抑米价和雷州粮道的传闻中,柳州粮商没有选择囤米,而是以三两一石的价格卖给了联合酒楼。
不过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不仅是柳州粮商运回了米粮,一些外地大粮商纷纷押运米粮来到了柳州城。
第1664章 范仲淹的真正杀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听说柳州这边的米价高得惊人,看到柳州的粮商到处疯狂地高价采购,所以都以为柳州米市有利可图,都玩命地拉着米跑了过来!”
“这帮是猪吗?”朱福容得知这个变故后,亦是忍不住骂了一句道。
米价的高低取决于供需。如果仅仅靠着柳州米商采购回来的米粮,根本支撑不到雷州粮,柳州米市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缺口,联合酒楼那边必须要求着她,她亦是能够待价而沽。
但世事能料,这帮贪婪的外地粮商根本都没派人过来打探清楚柳州城的米市情况,却已疯狂地拉来大量的米。
如果先前柳州城是四两一石的市场,那么随着这帮外地大粮商的介入,却是令到柳州粮市下降到二两一石。
汇报消息的管事看着郡君如此生气,却是急忙送来茶水安慰道:“郡君,你莫要跟这帮蠢人一般见识,气坏身子便不值当了!”
朱福容喝过茶水,亦是慢慢地冷静下来道:“不是这帮外地粮商蠢,是他们都在人家的算计中,是人家……真的很聪明!”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人家在背后推动的结果,却不能全怪这些贪婪的外地粮商没脑子。
凭心而凭,若她自己是外地粮商,怕亦会将大量的粮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柳州城。
“郡君,你指的是谁呢?”管事觉察到朱福容态度的转变,但仍然是云里雾里地询问道。
朱福容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进行吩咐道:“你继续盯着这帮外地粮商,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是!”管事应了一句,便是依命行事。
朱福容看着管事离开,伸手支着下巴,脑子却不由得闪过那个身影。
“哈哈……终于到柳州城了!”
“柳州粮商二两一石买粮,柳州不是闹粮荒又是什么?”
“嘎嘎……一百文一斤,我这批米卖八十文一斤会不会太低了呢?”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多的外地粮商押运着米粮进入了柳州城,他们都想要借着这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旱灾发一场横财。
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为何范仲淹抬价米价一事被人津津乐道?正是范仲淹通过抬升杭州米价,并大肆散布杭州缺米的夸张宣传,令到外地的粮商拉来大量的粮食从而满足杭州城的市场需求。
沈妍先前提议提高价格,一方面是希望得到所需要的粮食,另一方面是吸引这帮贪婪的外地粮商押粮过来!
在完成第一阶段后,第二阶段亦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除了同样受灾严重的南边梧州府,西边、东边和北边都有外地粮商运来了米粮,令到柳州的缺粮问题似乎变得没有那般的迫在眉睫。
粮食的一个属性是运输成本很高,一旦拉到了某个地方,通常都会在当地进行销售。
“一两一石?”
当这帮贪婪的外地粮食了解到柳州城的真实米市价格,却是无一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心里是十万个不相信这个价格。
“虽然只能买三斤,但确实是十文一斤,人家说粮库的一百六十万斤都是按这个价格卖,有多少便卖多少,价格只降不涨!”
“赚钱?四十文进的米,十文钱卖给我们百姓,对官府统计的伤残人士还送米,人家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赚钱,是真正替咱们老百姓着想的好商家!”
“人家已经放进话了,只要雷州的粮道打通,会马上给我们恢复五钱一石的正常水平,让我们柳州百姓顺利度过这场灾情!”
……
外地粮商没有表明自己粮商的身份,而是以路过的商旅身份进行打听,结果听到一个个令他们如坠冰窟的消息。
柳州城的常平仓被高焱和汉辉等蛆虫搬空,柳州城的粮食显得极度严峻,这无疑是一个随地黄金的米市,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偏偏地,联合酒楼如同一头拦路虎般。
哪怕是面对一个粮食稀缺的市场,仍然没有丝毫的动心,反而咬着十文一斤的价格不放。
正是如此,这帮外地粮商想要以高价售米谋利的希望破产,而他们短期的唯一交易对手是联合酒楼。
“再过十日,雷州那边的粮食就会送到,别说是三两一石,哪怕一两一石都太高了!”
面对着一些主动找上门意图以三两一石价格抛售粮的外地粮商,陈掌柜却是态度坚定地拒绝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条条大鱼被引到了柳州城的大坑中。联合酒楼若是还以三石一两的价格大肆采购,那不仅会显得自己很蠢,而且也愧对范仲淹老人家的教诲。
事实便是如此的残忍,柳州城缺粮不假,但奈何有一个不惜亏本的联合酒楼。
最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是雷州米,虽然雷州府的粮食出产不多,但他们确实能轻易地运来物美价廉的暹罗米,从而彻底解决柳州城的粮食危机。
却是不管如何,当他们千里迢迢将米运到柳州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个任由他们宰割的米市,而是一个举步维艰的市场。
他们要么选择等待,要么跟联合酒楼进行交易,陷入了一个两难的选择之中。
“一两一石就一两一石,我卖了!”
有一个外地粮商在权衡一番后,虽然心里颇为不甘,但深知是不可能狠宰柳州百姓一刀,且他跟联合酒楼耗不起,便是找上联合酒楼进行协商地道。
陈掌柜倒没有太过分,知道他们将米粮运过来也不容易,便是同意跟他按一两一石和价格成交。
“算我倒霉,一两一石全卖给你们了!”
“这次算是做慈善了,一两一石全拖走吧!”
“他们都卖给你们家了,我能不卖吗?货已经拉过来了,给钱吧!”
……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第二、第三个,进而几乎所有的外地粮商都向联合酒楼出售手中的大米。
随着联合酒楼手里的米粮越来越多,他们的底气显得更足,牢牢地咬着一两一石的价钱不放。
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正是得益于范仲淹的商业哲学,柳州城的米市价格悄然降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柳州府衙亦是参与其中,成为购粮的主力军之一。不过他所购的粮食并没有投向柳州城米市,更是用于城外几万灾民的赈灾。
随着林平常正式主管这里,城外的灾区安置工作进行了改善,同时还加强的卫生方面的管理。
城东,朱府。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朱福容没有了最初的得意劲,却是重新审视林平常这帮以女子为主的团体。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们显得离经叛道,但又切切实实用她们的智慧和资源拯救柳州十万百姓。
朱福容今日没有女扮男装,而是一副女人的装扮,却是正在铜镜着梳理着秀发,对着珠帘外面的管事询问道:“他们收购了多少粮?”
“至少四千石!”管事心里暗叹一声,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朱福容手上的动作一滞,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他们能坚持到雷州米北上吗?”
“他们现在的存粮应该能撑一个月,加上其他粮商的补给,他们真的能撑到雷州粮,甚至可以等到赈灾的粮食!”管事一直关注着联合酒楼的动作,却是苦涩地回应道。
朱福容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黯然一叹地道:“你到林副使的府上,将沈公子请过来吧!”
如果所有的外地粮商能够联合起来,联合酒楼别说是一两一石的价格,甚至五两一石也得掏出来。只是这边外地粮商来自不同地方,且很多人都相信雷州米很快就到,从而选择向联合酒楼投降。
现如今,对方确实掌握了主动权,他们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自己三两一石的要价。
沈妍被请了过来,只是见到女子打扮的朱福容微微一愣,旋即进行施礼道:“见过郡君!”
人家都已经一副女人装扮,如果还装着“眼瞎”,那无疑是过犹不及了。
朱福容对沈妍本就有好感,现在见识到对方的智慧心里更是敬佩,微笑着指向旁边的座椅道:“沈公子,请座!”
“谢郡君赐座!”沈妍还在犹豫用什么样的性别跟这位郡君相处,现在对方如此称呼于她,心里自然是有了答案,显得恭敬地回礼道。
朱福容对着旁边的侍女吩咐道:“上茶!”
芳香四溢的茶水被送上来,沈妍用琼鼻一闻,不由得是心旷神怡,同时对这位郡君心生了几分好感。
朱福容正端着茶盏,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劲,结果还是在赔钱,却不知道你们真正图谋的是什么?”
“赈灾!”沈妍将送到嘴边的茶盏放下,显得十分坦诚地回应道。
朱福容看到沈妍的眼睛似乎能令人窥视心底,心里不由微微憾动,但还是进行刨根究底地道:“你们真的这般无私吗?”
在她的认知中,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天下的人都是顾着自己的利益。像这场旱情,连地方的父母官都想着从柳州百姓的身子敲骨吸髓,这些有着商团背景的人只会更加贪婪。
“我跟我家东翁由始至终的意图都很明确,那就是北上帮柳州赈灾,让柳州城的百姓和难民顺利度过这场旱情,确实没有什么私心!”沈妍一本正经地表明态度,接着进行补充道:“只是我们此次是动用了联合商团的资源,还让联合酒楼蒙受很大的损失,所以对联合商团内部还得有些交代。我们想通过这些善举,亦帮着联合商团建立口碑,方便以后联合商团的产业入驻柳州城。”
朱福容听着这番解释,心里头已经信了**分,却是好奇地打听道:“我听人说,联合商团是广东最有钱的商团,不知道他们都做些什么生意?”
终究是被圈养的朱家子弟,哪怕是再聪慧,眼界终究是有限,更不可能窥视到联合商团的庐山真面目。
跟着很多局外人般,都知道联合商团这些年靠着雷州布和海上贸易赚了不少银子,但更具体的东西都是靠猜,对联合商团的实际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
“回郡君的话,联合商团做的买卖很多,已经涉及到很多行业,不过基本都是合伙制的模式!”沈妍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进行透露道:“像联合商团刚刚制定的一个项目,打算在柳州城建立一个桐油作坊,初期的投入是十万两。虽然是由联合商团牵头成立,但亦会引进柳州城的乡贤进行投资入股,从而达到跟地方共赢!”
“桐油作坊?”朱福容的脸上充满疑惑地道。
“桐油,这是我们常用的木漆,有防虫防腐的效果。不管是咱们大明的家具,还是造船远航,甚至葡萄牙人亦很青睐这种东西。只是桐油的生产除了工艺,还要依赖于桐油树,需要组织专门的工人和运输人员前去收割原材料!”沈妍耐心地解释,旋即又是进行构画道:“我家东翁想要将柳州打造成最大的桐油生产基地,让到柳州城跟雷州城那般腾飞。虽然这前期投入巨大,但此举既能解决柳州百姓的生计问题,又能推动柳州的经济发展,还能为我们联合商团找到一条新的财路,可谓是一举三得之举!”
说到最后,她伸手端起了茶盏,眼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朱福容。
朱福容心里微微一动,却是一本正经地望着沈妍道:“沈公子,你觉得这桐油作坊是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稳赚不赔,而且将来的回报很是可观!”沈妍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胸有成竹地回应道。
朱福容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我可以以一两一石的价格卖给你们粮食,甚至还能再以这个价卖你们五千石的粮食,但我要入股桐油作坊!”
第1665章 浴火重生?
沈妍面对朱福容的合作意向,却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不管是权限的问题,还是要对朱福容采用欲擒故纵,她都需要表示回去跟林平常相商。
不过她其实乐意于促成这笔交易,毕竟靖江王府在广西盘踞一百多年,其人脉网络和声望是一笔相当巨大的资源。
如果联合商团能够跟靖江王府达成合作,这有利于联合商团在广西的全面发展,甚至能成为联合商团的一把利器。
朱福容倒没有想得太长远,主要是看上这个稳赚不赔的财源,这是靖江王府更需要的东西,却是对着沈妍友好地微笑道:“那本郡君便静候沈公子的佳音!”
“好!不敢叨扰郡君,在下先行告辞了!”沈妍如同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般站起来,朝着朱福容拱手施礼道。
朱福容递给旁边的丫环一个眼色,丫环当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盒子送了上去,而她则是微笑着说道:“这是我给沈公子准备的一份礼物,还望沈公子能够喜欢!”
“郡君相赠,在下不敢推辞!”沈妍猜到这应该是西湖的乌龙茶,想着这其实有利于双方达成合作,便是选择收下来道。
朱福容目送着沈妍离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异彩连连,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却是突然“扑哧”地掩嘴笑了出来。
旁边的两个贴身丫环看到这一幕,却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想着刚刚所赠的礼物,心里头亦是觉得好笑,只希望那位“沈公子”别大庭广众取出来。
在小小地戏弄了一番沈妍后,朱福容亦是开始写信回家。
其实不仅是沈妍要回去跟林平常相商,朱福容虽然有着极高的决策权,但她亦需要将这里的变故和决定汇报回去。
随着粮食不断得到有效的补充,联合酒楼渐渐地掌握柳州米市的主动权,将柳州米市的价格牢牢地控制在一两一石的价格,而且将限售量提到了五斤。
日升日落,这座位于柳江边上的古城显得很是安祥,城外的难民营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正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黄结实是黄水寨的居民,随着族长一起前来柳州城避祸。不过他的妻子是马平县人,故而他们一家选择投靠了娘家,同样被安排到马平县的难民营中。
日子虽然过得很艰苦,但官府的施粥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令到他们一家不至于饿死。对于这一个能活下去的结果,他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每天排队领粥,已经成为他们一家生活最重要的一件事。跟着往常一般,她领着妻儿排队领了粥,便是回到他们临时居住的棚子中。
随着原知府高焱被法办,他们的营地变得更加井井有条,不仅大家不再吃老鼠了,而且卫生条件也得到了有效的提升。
“你们都听好了,凡是有发烧的情况,即刻进行上报!雷州过来的大夫都是治疗疫病的名医,你们可别害人害己!”一个差役巡视着营地的情况,却是不停地提及一些注意事宜道。
黄结实对着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其实看着官府的如此做法,他的心底反倒是更加的安心。毕竟大灾之后常见大疫,这个东西当真是要防患于未然。
虽然联合酒楼已经撤去了粥棚,但却是每天都往官府的粥棚送去猪羊,而今天上午的粥里便是加了两头肥羊。
经过这么多次的熬煮,羊的味道已经很清淡了。不过终究是放了,令到很多人哪怕仅仅闻到一丝,心里亦是心满意足的。
黄结实在吃粥的时候,显得眉飞色舞地夹起一块羊肠子道:“我今天真是中奖了!”
在这个时代,蛋白质是十分的难得的东西,更别提这个数十年一遇的旱灾。能够分得一段羊肠子,当真是走了大运。
黄结实的老婆柳氏抬头瞧见那段羊肠子,脸上亦是洋溢出笑容,只是笑容旋即消失,她急忙夹起被送到碗里的羊肠子送了回去,并且嗔怪地说道:“你是咱家的男人,自然应该你来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而且你娘亲说得对,是我害你吃苦,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黄结实心里还是很疼惜老婆,便是将羊肠子夹送到她的碗里道。
柳氏又是夹起羊肠子,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的日子便已经很好!说你害我也不对,现在的灾情大家都挨饿,我娘家现在不也是靠着官府救济过日子?”
“我不吃!”黄结实用大手护住碗口,脑袋如同拨浪鼓般地摇头拒绝道。
柳低看着丈夫这个傻样,反倒是被逗笑了,扭头看到眼巴巴的儿子,便是将羊肠子送到儿子的碗里道:“那给虎子吃!”
儿子看到羊肠子被娘亲送到了碗里,却是没有当即动手,而是扭头望向了自己老爹。
黄结实看着儿子这个胆怯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却是温和地回应道:“是爹没用!待到哪年稻子收成好,我让你娘俩吃上一顿羊肉锅!”
很多东西似乎由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世世代代靠着种地过日子。他爷爷那一辈还能过上殷实的日子,但经过父辈和自己兄弟的分家,现在只能够是勉强糊口了。
现在他全家的收入指望着几亩薄田,最好的结果是某年丰收,而他能够借此多换得一些银子,从而有余钱给他娘俩改善一下伙食。
哪怕是这一个有些遥远的许诺,令到柳氏和儿子都是充满着期待。
在吃过粥后,黄结实想到早上又有人弄到了一条肥鱼,便是决定到柳江边上碰碰运气。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而且靠徒手捉鱼其实有些不现实。
“黄结实,总算是找到你了!”
黄结实正在制木叉的时候,结果一个同村的人急匆匆地找上他,却是不由份地将他往柳州城靖南门的方向拽。
待到了地方,却见前面已经排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经过这位热心族人的解释,他这才知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联合桐油作坊要招募工人,分为作坊工人、押运工人和采果工人三类。
桐油树生长在高地,不仅需要炼制的技术工人,还需要采果工人,而且还需要很多的运输工人。不管是从高山将原料运回到作坊,还是将作坊生产的桐油送到雷州进行销售,这都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在队伍的前面,毅然有着一个公告牌:“待遇:月钱一两二钱,包三餐伙食!”
哪怕是平常的时候,面对月钱一两二钱和包三餐的高规格待遇,他们早已经是争得头破血流,更别说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了。
消息慢慢地传了开来,难民区的很多人员纷纷跑过来面试,却是如同领粥的场景一般,这里已经排了足足四条长长的队伍。
“真会这么好的待遇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假的呢?”
“这是因为我们穷太久了,雷州作坊熟练女工的工钱都已经三两了!”
“人家是真的实在人,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况,人家亦没有想着对我们趁火打劫!”
“若不是有林大人和联合酒楼,就凭那帮贪官的嘴脸,我们这帮人至少得饿死一半人!别说是一两二钱,哪怕他只是管饱,我都愿意免费帮他们干!”
“得了吧!就你这个身板,人家可瞧不上你!”
“谁说我不行了,刚刚那个比我矮一个头都应聘上了,人家联合桐油作坊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品性如何!”
……
黄结实站在队伍之中,却是听着旁边人的议论声,慢慢地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大概,但心里却生起了一份紧张。
他幸好被热心族人拉过来得早,虽然他前面的人不少,但后面来的人却是更多。只是看着前面的长长的队伍,特别很多人已然是应酬上了,令到他心里显得忐忑不安。
在现在的形势之下,能够找到一个生计,实在是太重要了。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亦是为了家人,有收入便代表着能够生存下去。
此时此刻,他不再惦记着家里那几亩薄田,亦不再乞求天空下一场雨,而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次的面试。
看着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有的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亦有的人垂头丧气而归,他的心里一直保持着紧张,生怕突然宣传招满了。
好在联合桐油作坊的招募人数超过他的想象,而据他所观察的情况,主要是剔除一些作奸犯科的人,似乎更偏向于老实的庄稼汉。
大约一个时辰,黄结实终于走进了那个宅子。
到了宅子的前院,有一个负责登记信息的读书人,认真地询问他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又问及了他的职业选择。
前面还有一批人,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他进入那个面试的房间。到了房间里面,他见到一个颇有派头的主事坐在桌前,只是他总算得这个主事像是女人。
他老实地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便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你被录用了!明天你拿着这个牌子,正卯时到这里门前集合,然后便开始进行职前培训!”
“我真被录用了!”黄结实接过一个年轻人送上的牌子,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强调道。
主事对他的这种欣喜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却是认真地叮嘱道:“你明日将你的妻子和儿子一并领过来,我们会安排他们住进城里,条件总会比这里要好上一些!”
黄结实听到还有如此好的隐藏福利,又是对着这个主事千恩万谢,手里牢牢地攥着意义非凡的牌子,整个人宛如做了一场梦。
待到他恢复一些神智的时候,却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那个宅子的。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他成为了联合桐油作坊的一员,不仅月钱是一两二钱,而且他的妻子和儿子都能够被安排到城里。
时间到六月底,在经过重重困难后,雷州的第一批粮食终于送到了柳州城。
随着雷州和柳州的粮道打通,得益于雷州府跟南洋的海上贸易,柳州城的百姓遭遇的粮食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林晧然昔日给雷州打开了一道口,但精明的大明商人早已经将这道口无限扩大。雷州府的米粮早已经不全是依赖于暹罗国,有来自更远的渤泥米,甚至跟着吕宋亦是产生了粮食贸易。
虽然粮食贸易远远不能跟香料贸易相提并论,但历来都是风险和收益相伴相生,故而同样存在不少大明海商从事粮食贸易。
柳州的粮食问题得到有效的缓解,联合桐油作坊有序地推进,第一批采伐工人经过培训后,便是朝着油桐树的重要产区出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场旱情虽然给柳州农业带来了重创,但似乎同样是给予柳州的一个浴火重生的机遇。
柳州有着足够的桐油树资源,又有从桐油树获得桐油的技术,如今得到联合商团的资金支持,未尝不能成为大明最大的桐油产生基地。
随着雷州和柳州的粮道打通,两地形成了更紧密的贸易往来,而柳州桐油完全可以借助雷州港的窗口将产品销往海外。
一旦柳州的桐油产业崛起,虽然不能像雷州那边腾飞,但必定拉动地方的经济。
不过令人感到忧心的是,眼看着六月即将结束,天空仍然一粒雨水都见不着。
联合桐油作坊虽然能够解决一些就业问题,但招募的人员终究是有限,面对着这数十万柳州府百姓的生计,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其实还是农业种植。
只是这种天气持续下来,柳州府的田地再没有雨水的福泽,柳州的秋粮同样是无望,城外的几万灾民将要度过一个更加艰难的寒冬。
“我们已经搭好了祈雨台,请副使大人帮忙祈雨!”
面对着柳州府无雨的困境,很多有品行的乡绅纷纷找上了代理知府覃狄,却是表示想要请钦差副使林平常出现进行祈雨,替柳州的百姓觅得一丝生机。
为何要请林平常呢?不仅仅是因为她高贵的身份,更多是她的种种善举。
正是因为林平常的出现,这才化解了这一场浩劫,令到城外几万难民竟然无一人饿死,可谓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第1666章 暴雨京城
七月的京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青砖街道,青砖间隙里面的污泥和杂物跟雨水流向了低洼处。
“哎……这该死的鬼天气!”
“咱们这次北郊诗会又要泡汤了!”
“非吾不显名,乃天公不作美也!”
……
几个士子相约着一起前往北郊参加诗会,结果出门便看到眼前这一场劈里啪啦的大暴雨,只好是站在客栈的门前望雨而兴叹。
由于三年一次的顺天乡试即将举行,北直隶上万名士子齐聚于京城之中,致使京城的诗会如同雨后春笋般。
生员已经是这个王朝有身份的人,且很多士子出身在大富之家,令到他们很容易投身于吃喝玩乐之中,成为这个时代最闹腾的一个群体。
不过老天似乎是看不惯他们这般行径,在广西还是赤土千里之时,京城却是下起了连场的暴雨,直接扫了这帮士子的兴致。
“咱们还是回房间好好温书,争取早日实现吾辈平生之抱负!”
王时举刚刚是被硬扯着出来,这时看到门前大雨为他脱困,亦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回去,并对这几个玩心甚重的同乡劝导道。
“吾辈平生抱负?不就是想要谋权吗?”
“非也,我想要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将来能娶上扬州花魁!”
“呵呵……我只待我老时能有一处大园子,给子孙留下一些产业即可!”
……
几个书生望着走进客栈里舍的王时举,对于王时举的话却是不屑一顾,已然是不再相信有士子还会满腔的报国之志,纷纷表露着自己的“志向”道。
从大明创立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一百多年。
在现在的大环境中,士子早已经不像当年那般讳论名利,而是公然以财和权色进行相诱,很多用心读书的士子的志向变成了升官发财。
不过这亦是难怪,就如同后世很多“望生成龙”的高中班主任那般,亦不会跟你过多地强调考上大学报考国家,而是直接跟你谈将来的就业问题。
教育,不仅需要老师教授知识,还需要学生奋发学习。
在发现爱国教育无法达到催学生奋发读书的时候,他们自然是要“因材施教”,或是诱以权,或是诱人财,从而激发这些门生的上进心。
这已经不是个别的现象,而是一种越来越普遍的时候,以致徐阶当初进行教学的时候,便有官员指责他过于强调名利。
大量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瓦道不断地涌下来,接着汇集到水渠中,然后向着排水道涌去,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这一场暴雨不仅影响了士子的出行,亦是让到很多小商贩纷纷跑到屋檐下避雨,对京城百姓的生活同样是带来了滋扰。
不过时代使然,哪怕站在世界之颠的华夏民族同样无法跟老天相争,面对变幻莫测的自然灾害只能被动地承受。
这场暴雨显得很是公正,同样影响到深居西苑的皇上,亦影响到东江米巷那帮高官大佬,令到整个京城如同末日般。
礼部衙门,左侍郎堂署。
黄豆般大小的雨滴打在青瓦上,屋顶传来了如同炒豆般的嘈杂声,庭院中的几株牡丹被落了花瓣,雨水将很多枯叶带到了排水口处,却是被一个竹网给拦住了。
签押房显得很昏暗,这时已经点上了蜡烛,令到这里很是敞亮。若不是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怕是已经误以为到了晚上。
身穿三品绯红官服的林晧然显得不苟言笑地端坐在书桌前,正在处理着手头上的一些事务。下个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闱,经过他所提举的乡试主考官人员以六批次派遣出去。
不论大明各地的灾情如何,哪怕广西发生了数十年不遇的灾情,这大明抡才大典都是重中之重,却是不可能因此而耽搁。
向小里说,这是大明读书人换取功名的切身大事,事关他们的晋身机会;向大里说,这是关乎朝廷选取“贤官能臣”,事关大明王朝的根基。
龙池中用手巾擦过了脸上和衣服上的水渍,又是接过林福送过来的茶盏,却是坐在林晧然对面的座椅道:“师兄,现在士子的风气当真不好,很多考生完全是冲着名利而参加乡试,咱们又怎么能为朝廷选取到人才呢?”
林晧然虽然是在处理手头上的事务,但耳朵却是耸着,却是半开玩笑地道:“我为乡试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你竟然还有闲功夫管士子的风气问题,是不是手头上的活太轻松了?”
“师兄,你别不将这个当成事情!现在外面的士子很多都是冲着升官发财而来,如果当真放任不管,我敢保证将来的朝堂都是自私自利的官员!”龙池中端着茶盏,一本正经地对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风气败坏的危害性,不然东林党亦不会趁势崛起,却是将最后一笔写好道:“方正兄,那你以为当如何做呢?”
“自然是摒除这一种不良风气,想要发财的就别做官,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拒之门外!”龙池中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林晧然将毛笔放下,又是端起旁边的茶盏,对着龙池中正色地道:“只是当下的现实却是:想要发大财只能进入仕途做官,甚至徐阁老昔日都说过——举人娶美妾,进士揽花魁,状元睡四方!”
“师兄,咱们只能是干瞪眼看着这种风气败坏而不理吗?”龙池中手里捧着茶盏,蹙着眉头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轻轻一叹地道:“世风日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个风气不是我们二人说改变便能改变的!不过我们现在身处在这个地位,首先还是得明白科举的本意是什么!”
龙池中本想喝口茶水,发现林晧然望了过来,已然是带着考核之意,便是认真地回答道:“大明科举主要是公正和选才。公正,这样让寒门士子有晋身的机会;选才,这样可以为大明朝廷选取将来的治国贤臣!”
林晧然有心跟龙池中进行交流,便是一本正经地道:“只要我们始终能够做到公正和选才这两项,哪怕士子的风气恶劣一些,亦是动摇不了大明的抡才大典!我觉得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风气,毕竟大明几百万士子,难道每个都是冲着升官发财而来的吗?”
“自然不是,起码我就知道师兄的同乡海瑞就肯定不是!”龙池中郑重地摇了摇头,又是无奈地说道:“所以症结其实还是我们先前所提到的八股取士,这个方式太过于死板,已经不能为大明选取到真正出色的人才了!”
“八股取士其实没有错!”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八股取士在大明初期无疑是一种很有效的选材方式,只是过份地重视公平公正,但是无形地束缚了士子的思想。
在初期的时候,大家还能比拼一下才能。只是随着士子素质的提高,科举的竞争陷入恶劣的死记硬背中,最终很多真的有大材的人才却是过不得科举这一关,反而是一种书呆子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这些都是林晧然所改变不了的,这八股取士有着弊病,但亦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公平,起码让到很多寒门子弟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如果当真搞以策取士那一套,主考官的人品过关还好,一旦主考官的人品低劣,那么被录取的只会是有钱子弟和关系户。
林晧然抬头望着龙池中,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时代变了,我们亦要跟着改变!不过咱们想要改变这些东西,你做不到,我亦做不到!”
龙池中却是苦涩一笑,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仪制司郎外员,哪里可能做出这么大的改革,林晧然这样说其实是抬举他。
他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信念,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相信将来师兄能够做得对,能够改变这种不合时宜的选才方式!”
林晧然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苦涩地回应道:“或许吧!”
他出任礼部左侍郎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不仅是看到了大明朝堂的种种黑幕,亦是看到这个腐朽王朝的种种弊病。
哪怕他来自于后世,面对着这种棘手的问题,他更多时候还是有心无力。最为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个真正的变革者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门被推了开来,一道身影从外面进来,地板却是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在不经意间,外面的暴雨停歇下来。
一个书吏出现在这里,对着林晧然见礼道:“林部堂,正堂大人有请!”
“麻烦事来了!”林晧然却是望向龙池中道。
龙池中的眼睛却是透露着一丝的幸灾乐祸,随着二人相处的时间益久,二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便是站起来微笑地道:“呵呵……下官先行告退了!”
林晧然瞪了他一眼,便是领着林福朝着礼部正堂而去。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烦恼,京城亦是没有例外。虽然各地灾情没有广西这般严重,但很多地方都受到影响,致使今年的夏粮收入大减。
面对着令人头疼的财政问题,那帮历来不安分的科道言官又是抛出了重磅炸弹。
“微臣刑科给事中张岳谨奏:今天下有两大弊所宜及时讲求者,外之边防,内之宗藩是也!宗藩之弊,莫过如藩禄,方今宗藩日盛,有司不能给。数千宗藩食于一城,别无资生之策,使之饥饿于土地,能保其不为变哉?今贫室多居于一城,无事既相尚以骄侈之风,有事又相邀为挟制之术。侍其势穷理极,万一生变,至于溃败,而不可收拾,虽欲议之,不矣晚哉?然朝廷每年岁入不足二千万禄米,地方多要救赈,而宗藩禄米达八百万石之巨,今当对宗藩削之、平之……”
刑科给事中张岳在上次弹劾兵部全身而退之后,令到他赢得了声望,更是激发了他更强的斗志,这一次是捅向了宗藩禄米的弊病。
不过他倒没有一味地提议削减宗藩禄米,亦是看到底层贫宗的生活困境,却是推出了削减和平均的“双赢”方案。
只是这一个举动,无疑又是引爆了这个大明朝堂。
哪怕是严嵩这位权倾朝野,亦是不敢轻易触碰宗藩这个大症结。特别建文帝的削藩之举,最终被成祖取而代之,令到皇上亦不得不小心谨慎。
李春芳将林晧然请过来,正是因为这个事情,却是对着林晧然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少宗伯,你怎么看待此事呢?”
“正堂大人,不知皇上是什么反应呢?”林晧然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进行打听道。
李春芳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透露口风道:“据我从宫里得到的消息,皇上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将折子传给一个太监送给咱们礼部!”
“如此看来,这个事情恐怕不宜再拖了!”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却是无奈地判断道。
“不知什么不能再拖了呢?”
正是这时,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道。
李春芳和林晧然循声望过来,却见一个大胡子的官员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
秦鸣雷在上一次交锋之后,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圣眷。就在几天前,可谓是得偿所愿,秦鸣雷成为了礼部左侍郎,不过前面得加“南京”两个字。
从京城的礼部右侍郎到南京礼部左侍郎,已然是注定他出局了,远离了大明朝堂的中枢。
秦鸣雷在侥幸捡得一个“雷状元”,固然能够让他风光一时,但却不可能让他风光一世。如果他青词写得好,倒还有可能在嘉靖朝发光发热,但其水准却是一般,其实早已经注定了他的败局。
虽然诱因是林晧然在南洋使臣一事狠甩了秦鸣雷的耳光,但更深层次还是秦鸣雷没有赢得足够的圣眷,却是不可能走到入阁那一步。
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失败者,在秦鸣雷被调离的时候,大家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究竟会是由谁接任这个礼部右侍郎的差事。
很快答案出炉,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成为了这个幸运儿,成为了礼部的第三把手,直接迈入六部高官的序列。
第1667章 礼部新貌
别看大常寺卿跟礼部右侍郎同样是正三品,但论到地位和权势,却远远不能跟礼部右侍郎相提并论。到了这一个层次,地位早已经不看品级,而是要看具体的位置了。
特别是对于词臣而言,他们最终目标始终还是入阁。
按照一贯的入阁排序,礼部尚书、其他六部尚书、礼部侍郎、其他六部礼部,所以从太常寺卿到礼部右侍郎,已经是更接近内阁的门槛。
这个位置可以在礼部衙门内部升迁,亦可以直接跳到吏部左侍郎或户部左侍郎,甚至是六部尚书。理想的状态却是在礼部衙门升迁礼部尚书,从而顺理成章地进入内阁。
现在的礼部衙门地位排序是李春芳、林晧然和高拱,但按资历却是高拱最高。高拱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比李春芳还要早上六年,其青词的功底同样不弱。
高拱在昨天正式上任,现在可谓是礼部衙门的“新人”,不过他丝毫不将自己当新人,甚至都没有摆好位置,却是先声夺人地走了进来。
“右宗伯,你来得正好!”李春芳是一个好脾气,对着高拱微笑着回应道。
林晧然当即捕捉到李春芳的弦外音,敢情高拱这是不请自来。
高拱倒不是完全不讲究礼数,到了堂中对着二人拱手施礼道:“见过正堂大人,见过左宗伯!”
高拱是一个标准的北方汉子,身材中等,但显得很结实,一脸又浓又密的黑胡子,嗓门显得很是粗犷。
“右宗伯,请坐吧!”李春芳显得满脸温和,抬手指着旁边的座椅道。
高拱大刀阔斧地在座椅落坐,显得意气风发的模样,坐下来便是直接询问道:“你们可是在商议宗藩之事呢?”
林晧然听到这个直来直往的话,看似不将自己当外人,实则刚来便想要共同参与要务。
林晧然却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却是没有进行回应,而是抬起茶盏将目光望向了李春芳。
李春芳是礼部的正堂官,却是完全可以一言堂,但亦可以选择跟两位侍郎堂议,却是全看李春芳如何选择。
李春芳面对着高拱的询问,便是微笑着回应道:“右宗伯的消息果然灵通,我跟左宗伯正是得知刑科右给事中上疏惹得皇上不喜,正在商议此事当如何是好呢!”
“这个事情好办,咱们一起弄个方案便是,这宗藩一事总拖着亦非上策!”高拱显得大大咧咧,却是拍板子般地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眼睛诧异地望了一眼高拱。若是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以为他才是礼部尚书,而非新上任的礼部右侍郎。
李春芳的脸上却是没有恼色,而是微笑着回应道:“秦鸣雷年后弄了几个议案,但均不得圣心,此事颇为棘手!”
因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惹得龙颜大怒,更是将宗藩禄米的事情推到浪尖上,只是由秦鸣雷递交几次方案都没有得到采纳,反倒惹得皇上不快。
现如今,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活,礼部亦是达成了默契,这段时间一直采用了拖字诀来对待这个事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春芳自然是希望永远拖下去,让到这个事情交给下一任来处理。
“秦鸣雷就是一个庸才,他提的几个方案根本是狗屁不通,圣上怎么可能采用!”高拱当即冷哼一声,却是丝毫不给脸面地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认真地望了一眼高拱,发现这个高胡子当真是一个有性格的人。
这刚刚上任,竟然胆敢对前任如此评价,却不知该称赞这位新任的右侍郎是性情中人,还是该指责他不给人留情面。
按着现在大明官场的风气,更多还是彼此和光同尘,哪怕是再憎恨一个政敌,通常都会尽力保持着表面的和睦。
不过对于如此重要的官员,他亦是花费很大的财力和人力去收拾足够的资源,从而分析出高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据所得到的结论,高拱是一个强势领导型性格的官员。在出任国子监祭酒期间,在表现出他才能的同时,亦是彰显出他强势的一面,在国子监担任祭酒却是他的一言堂。
有些强势的官员仅对下属要求严苛,但高拱却不仅是对自己的下属,在跟同僚的相处之中,亦是屡屡的盛气凌人。
与之相反的是,李春芳则是有名的老好人,却是温和地回应道:“此事倒不然全怪秦鸣雷,皇上的态度亦是或明或暗,提的方案很难做得恰到好处!”
事实亦是如此,这个事情确实不能过于怪责秦鸣雷。
宗藩禄米是一个大明朝廷无法承受的一条吸血虫,但这条吸血虫偏偏又是太祖的血脉、当今皇上的宗亲,却是万万不可根治。
只是该如此处置这条吸血虫,却又是过乎一个“方寸”的问题,轻则是留下隐患,重则宗亲不愿意且皇上务必会同意。
“这个事情有何难?咱们制定一个比较适中的方案,认定这便是礼部给出的方案,只要咱们三个站在一起,相信皇上会更加重视,甚至会采纳我们礼部的方案!”高拱面对着李春芳的说辞,却是直接给出一个解决方案道。
如果遇上一般的礼部尚书,怕是对高拱心生怨念,不过李春芳似乎并没有过于放在心里,先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而认真地对着林晧然询问道:“左宗伯,你以为如何呢?”
高拱淡淡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眼神中却是透露着一丝轻视。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经过一番思量后,这才对着李春芳回应道:“想必皇上现在会重视起这个事情,咱们没有一点动静确实不合适,既然右宗伯如此有信心,那咱们试一试又何妨?”
虽然他觉得这个宗藩的事情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如果有人真的敢于大力推动,他其实是会进行支持的,哪怕是会对他位置虎视眈眈的礼部右侍郎高拱。
李春芳跟林晧然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便是默契地瞥向高拱,打算将这个事情交给高拱道:“右宗伯,那么此事……”
“正堂大人,这样不妥!我刚刚到礼部就职,很多事务还没上手,我看此事便交给左宗伯吧!”高拱大手一挥,便是端着领导架势回应道。
噗……
林晧然听到这一番话,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被破了,口里的茶水很想喷高拱满脸。
事情明明是他搞出来的,具体的解决方案亦是他提出来的,只是临到最关键的招待阶段,这一位竟然直接摞挑子了,且还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
有那么一瞬间,林晧然有将手里的茶盏砸过去的冲动,亏自己先前还觉得这个人真性情,却没想到是阴人的好手。
原本以为,这个新来的礼部右侍郎没准能跟李春芳斗上一斗,自己好做收渔人之利,但现在最有麻烦的反倒是自己。
高拱似乎亦是觉得直接安排工作不太妥,看着林晧然阴晴不定的脸,急忙进行补充一句道:“左宗伯是朝野公认的能臣,如果事情交给左宗伯处理,我相信事情定然能够迎刃而解,还请左宗伯为了天下苍生莫要推辞!”
虽然这是给林晧然戴高帽,但林晧然现在确实对得起“能臣”的称号。不论是广东开海,还是淮盐新政,却是给大明创造了不菲的税收,进而让到大明朝廷的财政问题有所缓解。
纵观当下的朝廷大佬,却是没有一个有林晧然这般的成绩,哪怕被誉为大明“定海神针”的兵部尚书杨博,其实就是让蒙古不能轻易威胁到北京城而已,实则没有拿得出的战功。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深知大家其实都是聪明人,已然是没有必然像对付秦鸣雷那般耍太极,却是开诚布公地道:“宗藩禄米的症结在哪里,想必正堂大人和右宗伯都应该知晓!新的方案想要令皇上满意,还要解决大明这个弊病,下官当真是没有这个能力!”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个宗藩禄米如果真的这么容易解决,恐怕在严嵩那里就已经解决了。而不是大明财政捉襟见肘之时,严嵩却宁愿采用克扣的损招,亦没有提出一个侵害宗藩利益的改革方案。
“这个事情自然有很大的困难,但解决总比不解决强,提出方案比虚以委蛇要好!我看这个事情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我们二个定然会全力支持于你!”高拱宛如一个领导的派头,却是开着空头支票地道。
作为一个刚入职的礼部右侍郎,其实不该如此的强势,只是高拱却是这种领导性的性格,事事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
不过他却有着自傲的资本,景王已经到安陆就藩,裕王已经算是名义上的储君,高拱的地位已然是水涨船高。
跟很多朝廷大员只能风光于嘉靖朝不同,高拱却已经攥紧了下一朝的入场券,即将成为大明最资深的帝师,地位自然是远超一般的礼部右侍郎。
在面对着礼部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他却是完全没打算将自己摆到第三把手的位置上,而是想要凌驾于二人之上。
李春芳却是觉得高拱的话有道理,却是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左宗伯,这个事情确实不宜再拖下来,要不由你来试一试?”
跟着高拱的咄咄逼人相比,李春芳的态度明显缓和很多,已然是摆着商议的态度,并没有强行将事情塞给林晧然。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眼睛复杂地望着李春芳和高拱,发现事情绕了一大圈,却还是无法逃脱这个命运。
其实他亦是明白,这个事情迟早都会跟他扯上关系。正如张岳所言:“今天下有两大弊所宜及时讲求者”。
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一些真正有益于国家的事情,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王朝,想要给大明百姓带去一场巨变,那他就必须要处理好宗藩的禄米。
不说随着宗室的繁衍,大明的财政必定不堪重负,实则现在已经负担不起了。
据林润的统计,现在宗室禄米是八百万石,但大明的夏秋两税的收入是二千万石左右。
这二千万石还是比较理想状态下的收入,但前年的东南七府被淹、去年福建发生倭乱、今年广西大旱等,这些都需要朝廷从财政中拨款,更何况大明朝廷还是养军队和官员,甚至还要养一些生员,更有种种的水利工程和治河费用等。
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宗室却不是蚁穴,简直是一个食金兽。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将话说得太满地回应道:“既然正堂大人亦是这个意思,那么下官便试上一试,整理一个方案看看皇上是什么态度!若是触怒了龙颜,还请正堂定要施予援手!”
这个请求其实说了等于没错!李春芳跟林晧然究竟不是一路的,若是林晧然真的陷险,李春芳没有落井下石,已然都算是一份恩情了。
只是林晧然还是选择说出这个请求,已然是有着另一番计较。
“这个自然!”李春芳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请求,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地道。
高拱捋着胡须等着林晧然亦来拜访自己,却发现林晧然压根没有瞧他一眼,而是从座椅站起来告辞道:“正堂大人,下官不叨扰了,手头还有一些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左侍郎,慢走!”李春芳对林晧然这种能办事又恭谨的辅官颇为喜欢,亦是微笑着抬手道。
林晧然跟着高拱仅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并不理会高拱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是直接离开了这里,走向了那个雨过天晴的院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如果真的不进行尝试,确确实实是不太合适了。不过他亦不是莽汉,不可能真的强硬上,而是以礼部的名义提出一个方案。
只是他很是清楚,这个事情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而外面有着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只要他接手这个事情的消息传出来,定然会生起种种波澜,他恐怕又要身处于漩涡之中。
第1668章 林府家风
京城的气温由盛而衰,虽然还处于较高的气温中,但经过了五、六月份的酷暑,令到大家对当下的天气并没有太大的抱怨。
刚刚的一场暴雨,更是一扫平日的那股闷热,令到每个人都感到很舒爽,而经过雨水洗涮的叶子变得更加油亮。
到了下衙的时分,像是早已经约好了一般,各个衙门不断有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离开六部和其他部门的衙署,朝着或买或租的居所而归。
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则是没有一个选择步行而归,都是选择乘坐专属的轿子,在耀武扬威的护卫陪同下招摇回家。
林晧然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掏出那块精致的岭南金表瞧了一眼时间,知道现在到了下衙的时点,便是起身准备回家。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加班一说,加班的官员不仅赢不到别人的称颂,甚至还会给衙门的运作增添不少麻烦,故而官员都会按时回家。
对于宗藩禄米的修改,其实早就制定了几个方案,不过他并不急于将方案抛出去。一来,现在事态并不算太过于明朗,还不知道哪套方案更合适;二来,若是方案抛出太快的话,反而显得自己过于草率和鲁莽,事情反倒是适得其反。
“十九叔,李尚书的轿子到了,咱们要不要等一等?”林福已经等候在侍郎署的门前,却是小声地对着出来的林晧然询问道。
一顶熟悉的红漆轿子正摆放在不远的二门前,已然是在恭候着李春芳,而李春芳应该很快就会登上轿子。
林晧然虽然是改革的领军人,但却是一个遵守规矩的人,哪怕他跟李春芳属于对立的派系,亦是一直保持着对李春芳的尊重。
他并没有在意多等一点时间,却是负手站在轿子前。
没多会,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二门走了出来。
李春芳虽然从礼部下衙,但他的另一项工作刚刚开始,今晚轮到他入值西苑。由于西苑并不管饭,他此时嘴里还咬着一块烧饼。
西苑的宫门不可能等人,一旦真的关上落锁了,却不是李春芳这个礼部尚书能够下令打开宫门的。他深知暴雨过后路滑难走,却是没有往日的从容,显得争分夺秒地赶往西苑。
李春芳的嘴里叼着一个烧饼准备钻进轿子,似乎是听到旁边的老仆提醒了一下,却是朝着林晧然这边望了过来。
林晧然一直注视着那边的情况,看着李春芳扭头望了过来,脸上则是露出一丝微笑,并规规矩矩地给李春芳施礼送行。
李春芳心里暗暗感动,对方这一个看似小小的举动,其实透着对他的一份浓厚的尊重。他亦是对林晧然回了一礼,这才匆忙钻进轿子并吩咐道:“快,不可耽搁时辰!”
轿夫心知不能耽搁时间,亦是即刻抬起轿子,但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前行,因为一顶从右边插过来的轿子已经挡在他们的前头。
林晧然却是看得真切,高拱的轿子突然从对面插过来,刚刚好挡住李春芳轿子的去路。
虽然耽搁的时间不多,但他却见到那个老奴慌张地走向轿子,李春芳这个老好人似乎有些急疯的样子。
不过亦是没有什么后续,随着高拱的轿子离开,李春芳的轿子亦是跟随着离开。
林福在给林晧然揪开轿帘的时候,却是小声地说道:“十九叔,高侍郎刚刚应该是看到李部堂出来了,他不谦让一下,实在是有点不懂礼数了!”
“他不是不懂礼数,而是给李部堂下马虎呢!”林晧然猜到刚刚高拱的行径隐含着其他的意图,弯着腰钻进轿中道。
林福的眼睛一瞪,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他……他只是右侍郎!”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礼部右侍郎,起轿吧!”林晧然显得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是闭上眼睛淡淡地吩咐道。
高拱的牌面确实是漂亮,不仅有着足够的资质,而且还是裕王资历最深的老师。现在他已经出任礼部右侍郎,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有很大的机会出任首辅。
在大明做官,特别经历了嘉靖朝的大礼仪事件,致使圣眷成为了官员地位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当严嵩圣眷无敌之时,却是做了足足二十年的首辅,更是创下八十二岁仍然身处百官之首的历史记录。只是随着老迈,当圣眷不再之时,这位权倾朝野的老首辅亦是只能灰溜溜地返回江西老家。
高拱跟裕王的关系简直是情同父子,一旦裕王继承大统,那么高拱必定会被重用,甚至是直接被扶上首辅的宝座。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叹一声,这宗藩禄米的事情已经够头疼了,现在高拱到礼部摆明是要夺话语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轿子回到了灵石胡同,直接到最里面的林府前院落下轿子。
家宅,在这个时代属于私人领土。作为当朝礼部左侍郎的府邸,哪怕是顺天府亦是不敢闯进来,这里宛如是一方天地般。
林晧然已然是这个宅子的守护神,肩上有着丈夫的责任,随着轿帘子被揪开,他微微躬着身子从轿子走出来。
“夫君,你回来了!”
身穿着诰命服的吴秋雨跟着以往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轿子前,规规矩矩地给走出轿子的林晧然见礼道。
林晧然在原地站定,对着吴秋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妾身见过夫君!”
气质高雅的花映容从吴秋雨的身后出现,却是给人一种意外的惊艳,同样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在当下的林宅中,已然是一夫两妻的模式,不过倒还算是融洽。花映容是一个知道分寸的女人,吴秋雨则是有着容人之量,故而从来没有出现过争执。
林晧然面对着眼前两位绝色佳人,却是伸手摸了摸肚皮微笑着道:“为夫有点饿了,让厨房准备膳食吧!”
吴秋雨当即应了一声,便是吩咐旁边的丫环。
在这个家里,吴秋雨是这个宅子的主母,这亦是他正妻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花映容虽然性情孤傲,但亦知道她争不过这个吏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乐意做西院的小半个主人。
林晧然换下官服到饭厅的时候,饭桌已经准备妥当,而吴秋雨和花映容正在聊着天,气氛显得很是欢快的模样。
吴秋雨不是呆萌的女人,第一时间便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吩咐着上菜。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林晧然在主座坐了下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花映容掩嘴浅浅一笑,吴秋雨却是幽怨地道:“咱们女人家子的事!”
林晧然倒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便是耸了耸肩,却接过阿花送上来的饭碗,吃了几口饭又是询问道:“今天家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但这……很不寻常!”吴秋雨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显得别有深意地望着林晧然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看着她话里有话,便是微微困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说,高侍郎到礼部担任右侍郎,她的夫人应该到我们林府跟我走动的!”吴秋雨停下筷子,显得郑重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装着不以为然地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道:“这是谁的规矩?人家不来拜访就不尊重了?”
“这是我们诰命夫人圈子的一个潜规则!”吴秋雨现在是游走于诰命夫人的圈子,却是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里面怕是有高拱的阻拦,却是显得摇头晃脑地道:“你们都是有官无权的诰命,反倒染上了官场的陋习!”
说到最后,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阿花故意道:“阿花,将来你被封了诰命夫人,可不能学这些不良的风气!”
阿花跟着王时举已经订亲,听到这话当即是闹了一个大红脸。
“我可是听说了,这个高侍郎作风很是霸道,怕是不好相处吧?”吴秋雨渐渐摸清自家相公的性子,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
花映容更是察颜观色的行家,深知林晧然定是跟那位新来的高侍郎相处不融洽。
林晧然却是瞪了一眼吴秋雨,亦是没有隐瞒地将下衙的一幕说了出来。
“他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吴秋雨听到这个事情,亦是微微吃惊地道。
花映容却是想得更深一些,当即进行分析道:“他应该是试探,亦是摆明自己的立场,从而在礼部赢得更多的话题权!”
“本来宗藩禄米的事情还想着能不能推掉,结果被高新郑闹了一通,我却是有些稀里糊涂地接了重制宗藩禄米的差事了!”林晧然轻呷了一口汤,显得苦涩地说道。
吴秋雨显得吃惊地道:“你不是说这是一个碰不得的差事吗?”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林晧然借用了后世的话,说出自己的无奈道。
吴秋雨却是望了一眼花映容,显得打趣地说道:“这种事情我的脑子不够用,你得跟映容一起相商了!”
“我可不懂这些,打理一个钱庄已经是力不从心,这朝堂的事情还得要相公自个苦思冥想,或者再娶个更聪明的回来!”花映容却是进行推脱,并进行打趣地道。
林晧然则是白了一眼,不过想到今晚是双号,有什么怨气晚上再报复亦是不迟。
一夫两妻的模式总体还是没有出现差子,花映容的精力主要放在联合钱庄上,且时不时离京南下,而吴秋雨则是负责打理宅子和游走在诰命夫人圈子之中。
到了晚上,陆续有官员前来拜访。
林晧然现在身处于朝堂之中,自然免不得应酬,不过今晚率先找上他的却是他的同科吏部文选司主事周幼清。
林晧然在书房见了周幼清,在林金元送来茶水后,便是直接询问道:“周兄,不知所为何事,你们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由于二个人每月都小聚,所以他们彼此都避让过多的往来,而周幼清这个时候找上他,已然是有事情要跟他相商。
“师兄,我上面的考功司员外郎张牧远要告老还乡!”周幼清抬头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知道周幼清找他的意图,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我对此事并没有耳闻,这个消息可属实?”
“此消息千真万确,是张大人亲口告诉于我,明日便会递上辞呈!据我观察,考功司郎中空缺,结果却给陆光祖抢了去,怕是因此事而心灰意懒!”周幼清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倒是知道陆光祖这号人,能从不走言官路线的三甲进士迅速爬到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此人确实有些本领。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进行询问道:“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张牧远肯定不会只透露消息给你,你们吏部现在是什么动静?”
“师兄猜得没错,这个消息在吏部几乎传来了!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董侍郎有意让验封司员外郎章孝出任这个职位!”周幼清眼睛闪过一抹佩服,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当即进行询问道:“章孝跟董份是什么关系?”
在这个朝堂中,不仅是六部尚书存在着竞争,下面的位置同样存在着争斗。文选司决定官员的前途,考功司则是决定官员的升迁,这是吏部最重要的两个司,而每个位置历来的争斗都很激烈。
“他跟董份是同乡,算是董份的嫡系,而且资质强于我,我看恩师……”周幼清将情况说了出来,脸上显得担忧地道。
林晧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咱们老师肯定会觉得那个章孝比你的资历深,让你不要争的!”在周幼清失望的眼神中,却是进行补充道:“老师那边由我来游说,你抽个时间到朱侍郎拜访一下,不用多说什么,你就跟他拉一拉关系,我后天会拜访朱衡!”
周幼清是江西人,当年走了严世藩的门道,从而以见习的身份到了吏部。不过他亦是有能耐,不然不会顺利入职吏部,在考功司担任主事。
现在考功司员外郎出缺,这已经是他的一次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
相对于其他五部,吏部的升迁通常都是内部升迁,虽然速度很慢,但胜在权柄重。特别一些五官郎中的权柄要远逊于吏部两司的主事。
不过想要谋得这个职位,除了要得到吴山的支持,最保障的做法是拉到朱衡的支持票,这样才能压过圣眷正隆的董份。
“那有劳师兄了!”周幼清很是感激地拱手道。
林晧然则是不以为然地回应道:“没事,咱们本该相互扶持,这样才能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
对于谋官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鄙夷,他同样是千方百计地往上爬,甚至现在亦是在谋着六部尚书的位置。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官员在职位上做了什么事情,而升职后又做了什么事,这才是判断一个官员优劣的真正标准。
在敲定一些细节之后,周幼清亦是主动告辞离开。
这刚刚送走周幼清,结果一份拜帖却让他微微一愣,竟然是以前在广东任命时的旧识,现任大理寺左少卿的潘季驯。
第1669章 官场之中
林晧然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昔日他担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的时候,却是没少跟潘季驯这个人打交道。
虽然他跟潘季驯的关系没有过于亲密,但总归算是广东的旧识,当即让林金元将人领过来。
潘季驯是嘉靖二十九年的三甲进士,初授九江府推官,后任监察御史,累历担任广东巡按御史,出任北直隶提学巡御,今回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其仕途顺畅,固然跟他的个人能力有关,只是在时下的官场,若是在京城没有强硬的后台,却是不可能从正七品的言官留京出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潘季驯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吏部左侍郎董份。潘季驯跟董份同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的同乡,还曾经一起进县学,其仕途上正是得益于董份的扶持。
任谁都没有想到,后世大名鼎鼎的名臣竟然跟一位大贪官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
林晧然有认真地窥视过潘季驯这个人,跟着大多数追求权势的官员不同,潘季驯对名利并不热衷。他的性子显得木讷和老实,算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员。
林金元将人引到书房的外厅,潘季驯跟着林晧然的地位又拉开了很大的差距,却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下官拜见少宗伯!”
大理寺少卿的官品和地位都不算低,只是面对着身居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已然是站在小山头仰望着一座山峰般。
“时良兄,请坐!”林晧然对这位后世的大名人还是比较重视,审视着这个憨厚的中年男子并指着旁边的座椅微笑地说道。
潘季驯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哪怕林晧然的资质和年纪都不如他,但人家的地位却是摆在这里,故而又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谢礼道:“谢少宗伯!”
林金元深知林晧然对这位大理寺左少卿很是重视,亦是送来了上好的茶水。
林晧然不紧不慢地轻呷了一口茶,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时良兄,你回京主动登门可谓是寥寥可数,此次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潘季驯并不是一个擅于交际的人,虽然两年前便回到了京城先前出任北直隶提学御史和大理寺左少卿,但主动登门拜访的次数并不多。
“下官确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少宗伯过目!”潘季驯将茶盏放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份稿子上前呈给林晧然道。
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着潘季驯靠近林晧然,却是警惕地盯着潘季驯。不过看着潘季驯没有不当的举动,猜到这个人应该是谋官而来。
由于很多地方督抚都是由廷推而出,故而拥有投票权和影响力的十九叔成为各自巴结的对象,这种上门谋官的官员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林晧然满脸狐疑地接过那份稿子,先是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潘季驯,然后这才低头借着烛火查看稿子中的内容。
却见稿子上面不仅有着大量的数据,还配着画工精湛的河道图纸,看到最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显得疑惑地说道:“时良兄,这是很规范的束水冲沙的工程,这份图纸不曾有问题!”
由于他的出现,这“束水冲沙法”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杰作,而他毅然是大明的权威水利专家。只是他认真地查阅,并没有显得有什么问题。
“少宗伯,不知工程总造价可妥当呢?”潘季驯刚刚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虽然不是工程师出身,但毕竟掌管雷州府、广州府和顺天府都没少推动工程项目,看着这上面一笔笔精细的开支,便是轻轻地点头道:“这里每一笔花费都很合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大概便是这个数,只是总共耗费十万两却是过于理想!我昔日主持修建雷州码头之时,因台风天前后不得不休整小半个月,无奈增加了一成的费用。同样的道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需要考虑到天气耽误工期的情况,故而再提高一成的开支更为合理!”
“下官当真是找到行家了,明日便到钦天监去查阅,争取数额更为切实!”潘季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用手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颇为意外地抬头询问道:“时良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潘季驯并不瞒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并拱手回应道:“河道总督衙门打着束水冲沙法的名义治理黄河,结果就在刚刚的那个河段,我这阵子认真核查费用仅为十万两,但河道总督衙门却上报足足耗费了八十万两!”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是透着一份痛心疾首。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叹一声,虽然早知道地方贪污**很严重,但看着近七十万两被那帮官员贪掉,心里亦是颇为无奈。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潘季驯主动找上他并非为个人私利而来,而是想要他这个“水利专家”帮忙进行论证。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对这贪墨的官员亦是生了恶念,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时良兄,负责这项工程的官员是谁?”
“去年朝廷本是任命吴春芳出任河道总督,但吴春芳刚刚抵达济宁又被改任两广总督,而这项工程当时真正的负责人则是河道同知周永清负责!”潘季驯讲明情况道。
林晧然在脑海搜索着这个人,却是恍然大悟地道:“可是那个因白马坝崩堤而被关到大理寺的官员周永清?”
官场的很多事情其实都瞒不过他,但很多信息都是储存到脑海,到了需要的时候才会调出来。
“大人好记性,正是此人!”潘季驯轻轻地点头,接着进行补充道:“下官听闻他贪墨之举,故而对他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从而发现了这个工程很可能存在重大的贪腐问题!”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慢悠悠地捏着茶盖子泼动茶水。却不知该谴责地方官员的腐化,还是该赞扬这位大理左少卿的认真负责,进而发现了这一起贪腐的大案子。
“除此之外,下官还发现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之风甚为恶劣!”潘季驯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一些跟董份都不会交心的话,却是对林晧然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毛微挑,便是进行接话道:“此话从何讲起?”
“河道总督衙门有很多官员看似清白,但吃喝用度极为奢靡!下官从昔日的同僚口里得知,朝廷每年拨付的河工银被他们弁之挥霍,饮食务极奢侈,每道菜都是骇人听闻。像他们吃鹅,却是将一群鹅赶到铁笼子里去,下面烧炭,驱鹅践之,鹅的精华就全到鹅掌上了,割去鹅掌,全鹅可弃,一席就需数十乃至上百只鹅。”潘季驯一脸坦然地望着林晧然对视,显得触目惊心地说道。
在广西为了生存而啃吃生老鼠之时,这些受百姓奉养的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却如此的奢靡,确实是令人感到寒心。
林晧然轻呷了一品茶水,却是表明态度地道:“若是河工当真如此奢靡,这既是河道总督衙门的恶习,亦是河道总督的一种严重失职!”
虽然河道总督的力量其实很有限,但事情变得如此的失控,河道总督必定是要担任相当大的责任。
“正是此理!”潘季驯仿佛找到知心人般,当即郑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慢悠悠地用茶盖子轻泼着茶水,突然进行询问道:“时良兄,你觉得束水冲沙法能否治理好黄河之患?”
“黄河之患困扰华夏千年,此患近乎无解。这束水冲沙法既然能解南流江入海口的积沙顽疾,定然亦能解黄河积沙的大顽疾,但亦仅是如此!”潘季驯思量了片刻,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束水冲沙法是林晧然的杰作,但他并没有违心地说此法能解千年积弊,而是选择就事论事。治理黄河不仅是要治沙,其中的各种问题远超想象。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对潘季驯这个人不由得高看几分,便是正色地询问道:“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成风,今又出现如此的贪墨大案,工部侍郎李迁的河道总督的位置是不保了!”
“下官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哪怕李迁没有贪墨,但他亦是要担保责任!”潘季驯终究是言官出身,身上有着舍生取义的劲头,显得铁面无私地回应道。
林晧然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便是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时良兄,若是我举荐你出任河道总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站在门口处的林福听到这话,却是不由得多望了一眼潘季驯,已然是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显得木讷的官员。
“这……少宗伯怕是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怎么能胜任此职!”潘季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直接打懵了,旋即谦虚地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不,你能够胜任此职,且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且问你,若是由你担任河道总督,你会如何做呢?”
“若是下官能够担任河道总督,必定肃清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之风,推行束水冲沙法治理黄河的积沙顽疾!”潘季驯想到这些年河道总督衙门的种种不作为,显得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林晧然对这个有热血的学者型官员更有信心了,便是正色地说道:“我提出束水冲沙法已经五、六年了,但河道总督衙门却是始终不肯全力推行,甚至还打着此法的名号向朝廷申请大笔河工银,本官心里亦是深恶痛绝。我之所以想要推举于你出任河道总督,并不涉个人利益,而是希望能够通过你替两岸百姓多做些事,为朝廷财政多留一些救赈灾民的银两!”
潘季驯跟周幼清有所不同,潘季驯是董份那边的人,且他更像是一个局外人,故而是强行拉到自己阵营倒不如成君子之交。
“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资历尚浅,怕是不堪此任!”潘季驯犹豫了一下,却是进行拒绝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知潘季驯的资历还是要差一些,便是耳提面命地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等到河道总督李迁离职,你先到董侍郎的府上提出你要谋取这个河道总督的位置,之后再到我这里走一趟,我有六成的把握将你推上去!”
河道总督是一个肥缺,必定会被各方势力所觊觎。
只是董份的支持,再加上他这边的相助,哪怕潘季驯的资历稍微浅了一点,但应该能为他争取到足够的票数。
终究而言,这个官场虽然很讲究资历和声望,但更重要还是背后是否有人,很多重要的官职都是各方协商的结果。
“大人,还请容我考虑一下,这并非我的为官之道!”潘季驯犹豫了一下,却是不想陷入这种争斗之中,却是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直接进行质问道:“我不知道你的为官之道是什么,亦是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河道总督衙门奢靡成风,两岸百姓深受黄河泛滥之苦,你难道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吗?”
潘季驯突然长叹一声,对着林晧然进行拱手道:“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定会全力一争,还请大人鼎力相助!”
二人又聊了一会,潘季驯站起来主动告辞。
“十九叔,他似乎都没有涉及河工之事,你当真觉得他能胜任河道总督?”林福看着潘季驯离开,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转身回书房,却是瞥了林福一眼道:“他出任河道总督会比我做得更好!”
“十九叔,他怎么能跟您相比?刚刚那个人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林福却是满脸不相信,发表着自己的看法道。
林晧然伸手摸了摸发酸的脖子,却是由衷而发地道:“聪明人往往做不成事,只有一根筋的人才更能克服种种困难做成事!”
送别了潘季驯,却是迎来了门生王时举和李廷臣等几个门生。
随着乡试在即,这帮通过了院试和科考的门生纷纷登门。林晧然对他们亦是勉励了几句,自然不指望他们中能出多少得意门生,但还是要摆出重视门生的姿态。
身处于大明官场,特别他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注定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他现在大部分的精力都要放到官场之中,正在慢慢地编织着一张属于他的庞大关系网。
第1670章 高拱的心思
七月的清晨,闹热的空气透着一丝凉爽。
北京城在揭去一张黑布般苏醒过来,天空显得白蒙蒙一大片,东边还没有朝阳的踪迹,很多青砖宅子的门被推开。
跟着后世地球另一端有风吹草动便能人尽皆知的信息时代不同,哪怕城北发生一起恶劣的杀人案件,到第二天城南的大部分百姓恐怕都不会知晓。
这是一个低节奏的生活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绝大多数的真实写照,很多人注定是平平庸庸地过完一生。
哪怕是京城的百姓,他们亦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忙碌,每天都是周而复始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很多店铺和地摊的老板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干着,他们的身影往往由青年到老年,亲眼见证着京城的一个时代变迁。
“里外青的萝卜嘞!”
“烤白果嘞———白果!”
“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饭嘞———糖包豌豆包!”
……
大清早的街道已经出现了很多商贩的身影,他们中有卖菜、零食和早点等等,却是纷纷在向行人不断地兜售。
陈老四是京城很普通的一个小商贩,从事炒白果这行已经有三十年,由于炒得味道最香,且秉承实惠的原则,令到他赢得了不少的回老客。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逢节过年勉强沾得一点油腥,但想着很多人的日子比他还要苦,心里亦是没有什么抱怨。
特别是去年开始,少了那些地痞流氓收取保护费,令到他的日子明显好了不少,已经是还清娶儿媳妇所欠下的外债。
“来一包白果!”
林福来到摊前,将几个铜板直接丢在桌面上道。
虽然他是堂堂礼部左侍郎的护卫队长,但时常还是跟底层的人士打交道,却是喜欢京城这种千奇百怪的美食。
陈老四一眼便认出了林福,却是从旁边的木盆取下热乎乎的白果并装起来,陪着笑脸递过去道:“大人,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最大最饱满的,专程给你留着呢!”
林福虽然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护卫,但在这些底层人士眼里早已经是大人物,而他却是没少沾着林晧然的光。
他伸脖子瞧了一眼每个都粒大饱满的白果,对这个小老头不由得更顺眼,先是朝着后面的官轿子瞥了一眼,却是抓起一个边吃边道:“我天天吃也会腻,不可能天天来,你不用专程给我留着了!”
虽然地位已经不同,但他还是保持着长林村民的那份朴素,并不愿意过多地占其他人的便宜,更不愿意给其他人添太多的麻烦。
“老头子还是懂得是非黑白,就凭你是替林青天当差,我小老头子就得天天给你准备着!”陈老四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在说话的时候,一座轿子已经从摊子前面经过。
林福却是从腰间翻出一枚银子,直接丢到桌面上道:“你真不用给我留着,不过这是我家大人赏你的,说你的白果烤得好,他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白果!”
“林……林青天吃我烤的白果,还说……还说我的白果香?”陈老四的眼睛瞪得滚圆,整张老脸显得难以置信地道。
林福又吃了一颗白果,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昨天早上他见我正在吃白果,便要去了一些,还问我在哪买的,便让我今早再给他买一些!”
陈老四已然是信了林福的话,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却是更加殷勤地提议道:“那我……我再好好烤上一烤!”
“不用了!”林福吃得开心,便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家大人身份非比寻常,可能今后还会从我这里分一点过去,你如果真念我家大人的好,千万别跟人提及我家大人吃你家白果的事!”
这无疑是一句忠告,皇上的饮食有着严格的“防毒”体系,林晧然的身份和地位亦是不低,自然不可能随便吃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小老头子必定守口如……铁锤!”陈老四原本还想要摆显,但听着林福的这句忠告,便是忙不迭地表态道。
林福倒没有跟这个连成语都弄不明白的小老头计较,实质他亦是前几年才学得一些字,便是拿着那包白果匆匆朝着前面的轿子跑去。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保护着长林氏最重要的这个人,令到远在广东的族人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他亦是时常能够沾得林晧然的光,且在这里倍受人尊敬。
坐在轿中闭目养神的林晧然自然不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他的脑子则是思考着昨晚的事情,想着如何帮着周幼清谋得考功司员外郎和潘季驯出任河道总督。
跟着普通百姓一般,官员的生活亦是显得呆板。
林晧然每日按时前往礼部衙门报道,处理着跟礼部衙门相关的公务,而后下衙回家,接着又是一通应酬,这几乎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
由于李春芳昨晚值宿于西苑,今日的礼部点卯改由林晧然主持。
礼部衙门上上下下对林晧然主持点卯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由于李春芳是一个不爱管事的领导,其实礼部很多事务都是林晧然操办。
如果在以前,还有人会因为林晧然的年轻而质疑林晧然,但在林晧然表现出超强能力后,早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声音。
林晧然跟着往常那般主持点卯,跟着李春芳那种相对宽容的态度不同,他更讲究赏罚分明的原则,令到礼部衙门官吏没有人再敢无缘由地缺席。
或许是这个原因,很多官吏私底下对林晧然的称谓,却是选择了雷州百姓的称呼“林雷公”。
点卯完毕,林晧然刚刚回到左侍郎衙署,却还没有到后院,结果高拱已经登门造访。二个人现在已经是同僚,往来免不得频繁很多。
高拱昨天李春芳那里都不让人通禀,到林晧然这里自然亦是直接走了进来。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官架子的人,得到林福的提醒后,却是站在原地微笑地等待着高拱,并将高拱请进了后面的客厅中。
左侍郎衙署的吏员已经被林晧然筛选了一遍,这些都是能够办事的人,却是第一时间送来了茶水。
高拱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并不是一个喜欢茶的人,显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客厅的布局,已然是跟着他的右侍郎衙署进行比较,发现这里确实是要好上一些。
不管他承认或不承认,右侍郎比左侍郎确实要差上一截。
林晧然端着茶盏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看穿了高拱的那点心思,显得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右宗伯,你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情相商?”
在六部衙门之中,礼部是有名的清水衙门。不管是铸印司、会同馆和教坊司,通通都不是什么紧要的分部衙门,故而礼部的内部历来很是和谐。
当然,事情亦是有例外,从种种的迹象表明,高拱已然是不甘于平静。
“呵呵……咱们既是同僚,却不用如此的生分,咱们还是字号相称吧!”高拱目光温和地望向林晧然,显得颇为友好地提议道。
站在旁边的林福不由得望了一眼高拱,当真是打得一个如意算盘。现在若是以左、右宗伯相称,那么身份则是要以林晧然为尊,但这字号却是高拱占便宜。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高拱是裕王最资深的老师,将来必定是风光无限的阁老,这号人物却是宜友不宜敌。
林晧然慢悠悠地轻呷一口茶,这才抬眼望着满脸期待的高拱道:“正堂大人先前跟我亦是这番话,不过吾等既为官场中人,自然还得遵守官场的一些规则,却是不敢造次,怕是冒犯了正堂大人。为此,我时常跟内人感慨: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矣!”
虽然他并不想要跟高拱为敌,但他更是明白在官场不能处处礼让,如果真的做个好人,那么徐阶到现在恐怕还是次辅。
现如今,他的地位已然是在高拱的前面,却是没有处处让他的道理。如果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位,他不介意对高拱出手,哪怕他是将来的帝师。
“岭南,你这般实在是太过讲究了,你还如此的年轻,行事岂能跟那帮老头般迂腐呢?”高拱蹙着眉头望着林晧然进行说教,只是看到林晧然仍然稳如泰山般,转而以退为进地道:“呵呵……不过你若是真不愿意的话,那便算是老夫自作多情,咱们的交情还没到这一步吧!”
林福听到高拱打起感情牌,却是不由得忧心忡忡地扭头望向林晧然。如果退了这一步,从而赢得高拱的友谊,这个买卖似乎并不亏。
“虽然我还没有到七十,但亦明白:从心所意,而不逾矩,所以……我不愿意!”林晧然引用圣人之言,抬头望着高拱直接拒绝道。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是坚定和果决,**裸地向高拱表明了态度,更是击破了高拱试图模糊二人次序的企图。
至于高拱的所谓交情,简直就是一句屁话。如果他真相信高拱的话,那么这几年的官场争斗,他真的是白混了。
高拱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拒绝得如此的不拖泥带水,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却是不由得尴尬地望着这个后辈。
他堂堂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将来资历最深的帝师,但却偏偏要身居这个后辈之下,令到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他似乎是小瞧这位礼部左侍郎了,人家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靠什么侥幸,而是靠一个个政绩换来的。
高拱究竟是官场的老人,面对尴尬之事亦是能够举重若轻,便又是淡淡地说道:“左宗伯是快人快意,跟你做同僚确实痛快!既然如此,我亦是直说了,宗藩之弊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却不知少宗伯如何应对?”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却是不明白高拱对宗藩之事为何如此上心,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此事还在权衡中,却不知右宗伯可有良策?”
“我朝去年岁入不足二千万石,去年宗藩禄米总数已经超到八百石,故而此事需要用重火方能根治!”高拱的脸上充满着凝重,眼睛显得坚定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高拱应该是坚定的重拳派,轻呷一口茶水便是认真地道:“当如何用重火,还请右宗伯赐教!”
“此事可分为两步!一曰削爵,控制宗室的人口数量,让到一些旁支庶出的宗室后代编入民籍,允许他们自食其力,参与士农工商;一曰削禄米,咱们要将宗亲能领取的禄米降至两成以下,控制朝廷每年支给宗藩禄米不超过两百万石!”高拱显得早有准备,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来道。
林晧然听到高拱的计划,跟着高拱眼睛对视片刻,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如此的方案送到西苑,皇上定然不会采纳!”
“哪件事情不是阻力重重,但不全力争取一下,结果如何又怎可知?”高拱攥紧拳头,接着又是诱惑地道:“若是此事能成,少宗伯必能流传千古!”
林晧然发现高拱真不是一个好说客,这个事情不说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这事如果真成了,他得被那帮宗人的吐沫淹死。
林福却是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好奇着林晧然的选择。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郑重地摇头道:“当今皇上不会同意,哪怕我们礼部再如此坚持,一点胜算都没有!”
自从担任礼部左侍郎,他花费更多精力研究当今圣上。只是据他的观察和总结,这位以明室体系的最大得益者,却是不可能对宗藩进行如此大的利益侵害。
现在之所以要进行宗藩禄米改制,主要还是朝廷确实负担不起宗室每年超过八百万石的宗藩禄米支出,亦是担心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的事情发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只能走了,我相信定然能够成功!”高拱捋着胡须,显得意有所指地望着林晧然道。
第1671章 方案
林晧然望着轻捋浓密胡须的高拱,终于明白高拱大清早找上门的心思,敢情是想要自己打响改革宗藩体制的第一炮。
高拱许以“留名青史”的诱惑,想要他提出宗藩体系的改革方案。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显然是在暗指裕王。
哪怕当今皇上不同意,但只要事情拖到裕王登基,高拱亦能顺理成章地将宗藩禄米的事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林晧然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不是当初的官场菜鸟,更不是一个只知道蛮干的愣头青。若是真被“青史留名”所蛊惑,无疑是被高拱当枪使了。
若是他按着高拱的提议,抛出这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这固然是解决宗藩之弊的绝佳方案,亦是能够帮大明续命,但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危及他现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另外,即便他甘愿牺牲自己,但这个事情的难度如同当初朱允炆的削藩政策,高拱不一定能够顶住压力做成这件功在千秋的事情。
林晧然轻轻地放下茶盏,终究还是想要拯救这个腐朽的王朝,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便是抬眼对着高拱认真地道:“既然右宗伯明知这个方案会惹得皇上不喜亦要做成这个事,那么本官便舍命陪君子,咱们二人一道联名上疏如何?”
声音虽然不太,但语气显得很是坚定,眼睛充满着坚定地望向高拱。
如果高拱旗帜鲜明地跟他一起站出来,那么他所面临的阻力会小上很多,而到隆庆朝二人便能齐心地推动这个改制,令到这个方案成功的希望会大大增加。
高拱正想要将茶水往嘴里送,结果听到这个出乎意外的回答,不由得抬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却是闪过一抹惊讶。
“削爵降米,这确实是可根治宗藩之弊的良方!如果右宗伯当真有如此的魄力和决心,本官亦非全然爱慕权势之人,便是跟你一起亮明态度进行改制!今后不论遭遇到何等的打击,咱们二人始终坚持这个方案,坚定不移地为大明推进这次宗藩改制,可好?”林晧然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高拱,显得坦露心扉地说道。
不论昔日推动广东开海,还是去年推行纲盐法,他其实都是在为这个腐朽的王朝续命,让到大明百姓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是这个王朝的真正敌人从来都不是北边的蒙古,而是这个王朝身上的这些恶瘤。若是不制定一个科学的奉养宗室的方案,最终宗室这个恶瘤必然会拖垮大明的财政,进而会令到大明内部出现大暴乱。
虽然他看到了宗藩的问题,但知道凭着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做成这一件事。只是加上跟裕王情同父子的高拱的话,让到事情拖到隆庆朝,这个事情倒是有一线希望。
站在一旁的林福感受到了林晧然强大的决心,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座椅上的高拱。
高拱自然是知道宗藩禄米是大明最大的恶瘤,只是他的最初的构想是想要林晧然做一个出头鸟,等裕王继承大统他再继续推动这个方案。
只是林晧然显然不是意气用事的年轻人,林晧然却是想要拉上自己一起联名上疏,这无疑让他亦成为众矢之的。
高拱面对着林晧然坚定的目光,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这事说好由你来负责,怎么扯上老夫了呢?这个方案虽然有些激进,但却是拯救万民之方,左侍郎一直都是革新派的领军人,当义不容辞才是!”
声音并不大,但很是自然,更是直接对林晧然进行说教。
十年的寒窗苦读,他于嘉靖二十年高中进士,从庶吉士花费十年才熬到翰林侍读,进而在裕王府又呆了九年的讲师,从翰林侍讲学士到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再到现在的礼部右侍郎。
这一路走来,虽然还算顺畅,但熬到现在亦是不易。他亦是从昔日壮志凌云的年轻人,变成两鬓花白的半百老人。
若是他跟林晧然一起联名上疏抛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方案,必然会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他比林晧然要面临更大的压力,毕竟他是裕王资历最深的老师。
亦是如此,他不会轻易涉险,不会跟林晧然一起抛出这个改革宗藩体制的方案。
“右宗伯,你当真是不愿意淌这一淌浑水吗?”林晧然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进行最后的求证道。
高拱伸手端起茶盏,显得态度坚定地回应道:“这不是什么浑水,顶多是一个观点之争,左宗伯是夸大其词了!”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进行回应,而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高拱看着林晧然没有应答,却是不死心地继续劝道:“若是此事能成,可谓是利国利民,左宗伯是首倡之人,定然能够载入史册!”
“右宗伯,既然你无意跟我一起上疏,此事你便无须过问了,本官自有决断!本官能够推动大明开海和整理两淮盐政,靠的可不是嘴皮子,而是不畏艰难险阻地做事!”林晧然望了高拱一眼,却是软中带硬地豪情万丈地道。
虽然两人同为侍郎,但在官场的传统中,却是一直都是以左侍郎为尊。高拱最大的依仗其实是裕王最资深的老师,从而礼部尚书李春芳都要卖高拱一点面子,但林晧然却不会畏惧高拱。
高拱如果真的有大气魄为民请命,他倒会给对方很大的尊重。只是高拱刚刚到礼部,本身又没有什么建树,反而想骑在他跟李春芳头上,却是过于将自己太当一回事了。
在大明官场进行权力角逐,圣眷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但下面同样需要有人支持,这亦是高拱为何败给徐阶的最重要原因。
高拱听着林晧然这软中带硬的回应,老脸却有些挂不住了,显得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似乎随时都要发作一般。
林福将高拱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暗暗担心,显得担忧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装着没看到一般,将茶盏轻轻放下对着高拱直接道:“右宗伯,现在秋闱在即,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咱们便各自忙碌吧!”
说着,他的目光直接望向处于阴晴不定的高拱,高拱的目光跟着林晧然深深地对视一眼,最终站起来丢出两个字道:“告辞!”
他心里虽然很是生气,但却是知道这是他对林晧然判断不足的结果。从昨天将宗藩的事情推给林晧然,到今天主动找上林晧然出谋划策,却是算漏了林晧然其实是一个狡猾的改革型官员。
人家是革新派的领军人不假,但却不是全然没有头脑。要么他按着对方给出的条件,要么就乖乖地闭嘴,对方不可能充当他手中的枪。
双方可谓是不欢而散,高拱阴沉着脸地大步离开,对刚好前来的龙池中的施礼直接置之不理,令到龙池中不由得暗暗结舌。
林晧然看着高拱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若是高拱能够同意一起上疏,这个事情倒是有些希望,但高拱却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过倒不能过分地指责高拱怕事,毕竟这个朝堂历来争斗不休,高拱亦得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在当下的大明,试图做事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昔日的刘瑾死于整理军屯,前任首辅夏言败于收复河套,甚至严嵩的下台都跟侵害两淮盐商的利益有关。
他现在想要推动宗藩禄米的改革,这实质亦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事,确实需要认真地规划,更要提防那些明枪暗箭。
不过令到他感到欣慰的是:当下的大明财政已经无力肩负宗藩禄米,很多宗人亦是一直领着不足额的禄米,这削减禄米其实是必然的趋势,矛盾主要还是集中在削减的力度上。
高拱的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是没有影响到林晧然的心情。由于下个月便是乡试,令到仪制司颇为忙碌,而他手头上的事务亦是不少。
哪怕是身处在暗流涌动的京城,但很多时候都是平静的,大家的主要精力都是放在处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上。
这一天很是平静地度过,林晧然如此往常那般。待到下衙的时刻,他掏出那块珠江怀表看了看时间,便是离开签押房走向衙署门口。
今日“争门”之事并没有出现,李春芳是先一步回家了,而高拱这位“新官”却还呆在右侍郎衙署忙碌着公务。
林晧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槐树胡同的吴府。吴秋雨则是先一步到了这里,正在陪着吴母一起绣花和聊天,并打算在这里跟父母一起用晚膳。
林晧然跟着吴母请安,如同是在自己家里般,直接到了后院的凉亭中。
没多会,吴山亦是出现在凉亭之中,脸上明显带着一丝的疲倦。哪怕是在林晧然面前,他亦是保持着严谨的礼仪,那张脸不带一丝笑容。
“见过岳父大人!”
林晧然急忙站了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吴山在石桌前坐下,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盏,先是喝了一口,这才对着林晧然直接道:“你是为周幼清来的吧?”
“周幼清是一个想要为民做事的人,单此一点,他便比那个光有资历而没能力的章孝要强!”林晧然轻轻地点头,直接表述观点地道。
吴山却是板起脸来,对着林晧然正色地道:“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讲究的不是为民做事,而是要公正选人和用人,你将他推上来,怕是今后好安插你的人手吧!”
“女婿确实是这方面考量,但还是想要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而不是总是将高焱和钱回泷这种鱼肉官员的官员委以重任!”林晧然知道在吴山面前最好的是坦诚,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吴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高焱和钱回泷跟董份无关,他们是资历够了,朝廷给他们的官员亦是合情合理之事,只是他们被钱财迷了心智!”
“或许吧!不过只有心智坚定的官员,这才会老老实实替百姓做事,而不是总想着谋取私利!”林晧然正色地回应道。
吴山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地询问道:“宗藩的事情拖了这么久,你又肯接手这事,应该是有了定策吧?”
“小婿今日过来,正是想要向岳父大人求教此事的!”林晧然听到吴山提及这个事情,当即进行认真地拱手道。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无比认真地望着林晧然道:“依我之见,削米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事,纵使皇上不愿意,朝廷的财政亦是负担不起,但想要削爵却是行不通!”
“小婿心有不甘,还是想要试一试!”林晧然知道吴山的话很正确,却是坦诚地回应道。
吴山望了一眼林晧然,很是肯定地摇头道:“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是小宗继大宗,加之大礼仪之事落了口实,却是不会有那么大的动作!”
“如果宗人自己意愿呢?”林晧然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吴山正要将茶送到嘴里,却是抬头惊讶地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
“岳父可还记得,一些宗人不惜涉险跑到礼部门前闹事?”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道:“自是记得,他们受人鼓动,且本身的生计确实出了问题,故而跑到京城讨要禄米!”
“依小婿看来,这里其实潜藏着一个问题,那便是宗室存在着严重的贫富差距!”林晧然望着吴山道。
按着太祖定下的宗室禄米制度,亲王禄米是一万石,而奉国中尉是二百石,相差着五十倍。只是工资二千的人实质勉强生存,而工资十万的人却有着很大的存款,贫富差距实质不止五十倍。
另外,亲王一级还有着封地的收成。以明孝宗的弟弟兴献王为例,即当今皇上的生父,就藩之时便一次性得到了四千多顷土地。
除了这些朝廷的赏赐,还跟地方官府勾结侵占的一些民田,一些百姓自愿把田地放在藩王名下以此来逃避税赋,甚至是花费一些银两直接从百姓手里购得田产。
反观那些只能靠着二百石禄米的奉国中尉,他们还有妻妾和幼女要养,又不能从事四民之业,日子过得确实紧巴巴。
特别他们无所事事,却是难免染上赌博等恶习,甚至背负上高利贷,加上那二百石禄米还被朝廷克扣,已然是沦为贫民一列。
吴山是一个聪明人,却是不确定地询问道:“你是想要对贫宗下手?”
“我削米不削爵!如果那些贫宗愿意自己编入民籍,则参与士农工商,还能参加科举,同时朝廷给予他们一笔抚恤金!”林晧然提出自己的构想道。
第1672章 吴山的点拨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自然是希望朝廷直接削爵,不过他深知这个事情不可能成功。嘉靖绝对不会同意干这种触怒宗室的事情,甚至隆庆都不会同意这种方案。
不过遇到事情终归是要懂得变通,既然不能强硬进行削爵,那么只能是另谋他法。若是想要宗人主动放下“铁饭碗”,却是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诱惑。
从事士农工商和给予补偿金,对于上层的宗人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但一些破产或有头脑的宗人却很可能会选择放弃。
终究而言,大明藩室二万多宗人并不可能每一个宗人都喜欢给朝廷当猪来圈养,有些宗人亦是有所追求,仕途和财富同样是一种美满的人生。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林晧然想要抛出这个具备一定诱惑性的方案,希望通过这种间接的手段达到“削爵”的目的。
这个方案自然不会根治宗室的弊病,但却能给出一种解决宗藩问题的新思路,历史性地打破“宗人”到“民籍”的壁垒。
身穿居家服饰的吴山端起桌面的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小口茶。
尽管对这个女婿已经高看了,但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方案,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瞧了女婿一眼。单论出谋划策而言,恐怕整个官场没有一个是这个女婿的对手。
林晧然被吴山瞧得心里有些发毛,却是认真地求教道:“岳父大人,可是这个方案有问题?”
夕阳已经下山,天空的云朵被烧得通红,致使整个凉亭和对坐的二个人身上都散了一层金粉般。
吴山的皮肤白皙,这时多了一抹红润,却是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剖析道:“这个方案出乎我的意料,可行性亦是很高,不过皇上恐怕不会同意,其他人必定会进行阻挠!”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徐阶肯定会站出来反对?”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到了如今,只有徐阶是令到他最为忌惮,可以让到他的方案胎死腹中。毕竟严嵩离开之后,嘉靖遇到很多大事其实都会选择跟徐阶商议。
“恐怕不止是徐阶!你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了,如果事事都按着你的方案执行,其他人的脸往哪里搁?”吴山将茶盏轻轻放下,眼睛颇为复杂地望着林晧然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礼部左侍郎,现在要做的是蛰伏、韬光养晦。你拿出一个普通的方案亦就罢了,偏偏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很高,只是由你牵头做成这个事情,哪怕徐阁老心里都不是滋味,将来史书又该如何评价他这个首辅?”
仕途达到他们这个位置,却不仅仅是想着千方百计向上爬,同时还要考虑自己在史书中的名声。
像当今圣上这种不注重声名的皇帝其实是少之又少,很多皇帝都是受史书所累,不仅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而且会努力施行仁政而留下一个好声名。
林晧然现在仅是礼部左侍郎便已经如此出色,若是任由着他继续如此发光发亮,那么其他人便显得黯淡无光,这是很多奋斗大半辈子的官员所不能容忍的。
亦是这个原因,女婿此次拿出这个可行性十分高的方案,却是注定不会轻易通过,必定会受到很多官员的阻拦。
“宗藩之弊拖到今日,已经成为当下大明最迫切解决的问题。这些事本该由他们一早就解决的,现在他们不做我来做,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林晧然虽然知道岳父说的是实情,但还是愤懑地抱怨道。
“你说这些是没用的!现在的朝堂并不是比谁做了多少事,比的是谁不犯错,比的是谁熬得久!”吴山的脸上浮起几分无奈,显得一本正经地教导道。
昔日他的老师夏言支持收复河套,这可谓是利有千秋之事,一旦真的做成的话,他老师夏言必定能够流传千古。
结果当今圣上的性子反复无常,因这个事情对他老师夏言产生了怨念,而这个时候被奸臣严嵩利用,致使他的老师被推上了断头台。
现在林晧然做的事情固然是利国利民,但却很容易犯错,不仅要面临巨大的阻力,而且还得小心提防各方的明枪暗箭。
林晧然深知岳父说得在理,但心里并不甘心方案夭折,便是认真地进行求教道:“岳父大人,如果小婿现在想要推行这个方案,却不知当如何是好?”
吴山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似乎都不用经过脑子思考一般,直接用手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在官场混迹近三十年,又担任了九年的尚书,令到他亦是有着他的官场智慧和手段,不过他的手段通常都比较光明正派。
随着红日夕阳坠于西山,天空的色彩渐渐消散在地平线上,待到西边的最后一缕光线不见,夜幕降临到这座北京城。
事情有轻重缓急,林晧然将周幼清的事情放到了心上。在吃过晚饭后,他向准备招待来客的吴山道别,然后直接乘坐轿子前去拜访吏部左侍郎朱衡。
在经过徐府的时候,他听到徐府里面颇为热闹,便是好奇地揪开了轿帘子。从徐府的大门朝里面望去,却见太常寺少卿陶承恩正站前院之中。
陶承恩是昔日天师陶仲文的儿子,只是这位二世祖没能承受他父亲精湛的炼丹术,自然无法接过他父亲的衣钵,但是靠着父萌亦是官至太常寺少卿,从一个道士的儿子成为了大明的正四品官员。
林晧然瞥了一眼,便将帘子放下,对徐璠跟陶仲文走得如此近并没有多想。毕竟二个人都是靠父荫上位的二世祖,又是大常寺的同僚,臭味相投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陶承恩似乎有所察觉,不由得扭头朝着门外望了一眼,看到一顶轿子从门前经过,隐隐觉得这顶轿子有些眼熟。
徐璠并不在意门外的动静,脸上堆着笑容对着陶承恩抬手道:“陶兄,家父已经在书房等候了,里面请!”
陶承恩不再理会那个轿子的事情,忙着对徐璠进行回礼,堂堂的大明首辅竟然要面见于他,令到他亦是受宠若惊。
高级官员多是集中在大、小时雍坊,这里的东边靠近东江米巷,西边则离着西苑不远,致使大家都热衷居住于此。
朱府坐落在大时雍坊,位置比较近西。虽然地段比较偏,但这里可谓寸金寸土,却不可能人人都能够在这里住得上好宅子。
朱衡是江西万安人,嘉靖十一进士,初为知县,后被召回出任刑部主事,外放福建督学、山东布政使,接着出任山东巡抚,被召回京城担任工部右侍郎,而现在出任吏部右侍郎。
进入官场已经三十余年,可谓是官场的老油条。虽然是昔日的严党分子,但跟徐阶还是有一些香火情,故而现在的位置还算稳固。
堂堂吏部右侍郎的府邸却是免不得有官员徘徊,亦有不少大商人主动递上拜帖,但这些拜帖通常都是石沉大海。
林晧然的轿子到的时候,林福已经带着名刺先一步到了朱府,此时朱府的中门已经打开,轿子直接到了前院落下。
“少宗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朱衡已经是年满六十的老人,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对着林晧然如同春风拂面般热情地迎接道。
林晧然面对着亲自出来相迎的朱衡,亦是显得恭敬地施礼道:“本官突然造访,打扰少冢宰了,还请少冢宰勿怪!”
“呵呵……老夫是巴不得左宗伯天天打扰呢!左宗伯,里面请!”朱衡身上还是穿着绯红有三品官服,对着林晧然洋溢着笑容地邀请道。
虽然他这位礼部右侍郎的权柄很大,但论到身份和地位,却是比不上身居礼部左侍郎一职的林晧然。更为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残留着严党的烙印,几乎没有希望问鼎六部尚书,而林晧然是妥妥要入阁拜相的人。
朱衡热情地将林晧然领进客厅,指着座椅客气地道:“呵呵……左宗伯,请上座!”
“多谢少冢宰!”林晧然保持着礼数,对着朱衡抬手指着主座,示意对方先落座,这才在座椅上坐了下去。
官场就是如此,每个人脸上带戴着一个面具,从表情却是无法判断对方的虚情假意。
面对着如此的贵客,管家亦是亲自送来上好的茶水。
朱衡端着茶盏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在林晧然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便是微笑着进行询问道:“左宗伯,不知因何事而来,但说无妨!”
“此次其实是特意过来向少冢宰讨教的!”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对着朱衡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朱衡先是呵呵一笑,显得谦逊地回应道:“左宗伯是人中龙凤,我就比你虚活几年,可没有什么能够请教你的!你和我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能帮老夫绝不袖手旁观!”
“那我便不客气了!”林晧然的脸上微微一笑,便是对着朱衡认真地说道:“本官蒙受大宗伯信任,现今接手改制宗藩禄米一事,只是我才薄智浅,今晚特意过来向少冢宰请教!”
朱衡自是知道林晧然最近接手削减宗藩禄米的烫手山芋的事情,却没想到林晧然会主动上门求教,脸上亦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
面对着如此“虚心求教”的礼部左侍郎,朱衡亦是将积攒在心里的一些说法跟林晧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晧然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特别他很会进行接话,总会一句话便能令到朱衡达到心理共鸣,宛如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般。
朱衡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显得越说越兴奋,加上对宗藩之事早就有想法,便是滔滔不绝地向林晧然倾诉道:“宗人的数量如此之多,主要还是他们妻妾成群。只是我家养过猪都知道,想要控制猪的数量,那就少养母猪……咳咳,我的意思是遏制住他们妾室的数量,对底层的宗人被告一夫一妻制,咱们便能够抓住他们半条命根子!当然,亦不能让他们成了绝户,对于三十岁还没有子嗣的宗人,则是可以允许他们再纳一妾室!”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可谓是谈得很是尽兴,而朱衡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又是坚持着将林晧然送到了前院。
林晧然似乎是颇有收获的模样,在临别之时却是突然道:“虽然周幼清跟少冢宰是同乡,但他跟在下是同年,我怕是比少冢宰更了解此人!此人有少冢宰的刚正之气,且勤勉好学,入仕以来名声颇佳,可以委托重任,却不知少冢宰以为如何呢?”
到了最后,他才显得云淡风轻地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显得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朱衡。
朱衡这才时候终于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哪里是什么虚心请教的年轻人,分明是一个极为精明的政客。只是面对着这个请求,他稍作犹豫便是回应道:“周幼清此人的能力出众,确实是考功司员外郎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事情成与不成,却还得看正堂大人,我可做不了主!”
“不瞒少冢宰,我其实是从岳父那里过来……如此便有劳少冢宰了!”林晧然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朱衡,这才拱手告辞离开。
林晧然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推动周幼清出任考功司郎中,却不仅是为了周幼清的情分,亦是想要在今后多一些帮手。
终究而言,他想要在大明朝做些事情,这官场的阻力太大了。如果下面没人有支持和协助,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做成的,此次的宗藩之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朱衡轻轻地捋着花白的胡须目送着林晧然的轿子离开,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
只是他心知帮这个忙,将来必定会有一个不错的回报。
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且注定不会再有机会上进,跟一位蒸蒸日上的礼部左侍郎结下香火情,无疑是比其他东西更重要。
正是从这一晚开始,林晧然突然动作频频。
他连着数个晚上都打着请教宗藩之事的旗号,陆续到一些朝廷大佬的府邸中请教,其中便有次辅袁炜和户部尚书严讷的府邸。
如此的大动作自然瞒不过各方的眼线,只是很多人都不明白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个历来算无遗策的林算子为何突然如此谦逊了?
只是不管信与不信,林晧然确确实实谦虚地向很多六部官员进行讨教,亦是让到很多人看到林晧然做事认真的一面。
眼看七月上旬就要结束,林晧然没有继续拖下来,却是直接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新方案送到李春芳那里。
李春芳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他对林晧然的方案并不会吹毛求疵,在确实没有重大问题后,便是让人将方案递送到内阁。
第1673章 亮剑
无逸殿,首辅值房。
这个房间显得狭窄和简陋,特别是在这个暑气犹存的七月上午,阳光从东边纸糊的窗子映射进来,令人的身体很是闷热,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办公之所。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显得淡定自若的模样,额头渗出一抹薄薄的汗珠子,仅用汗巾擦拭又是继续投入工作。
桌面堆积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这里汇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却是全由他一个人来处理。虽是身处于闷热的牢宠之地,却是手握天下权。
跟着这种令人身心愉悦的掌天下权相比,身体受到这小小的煎熬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徐阶更是深谙“心静自然凉”的应对之法。
一个肥胖的阁吏进来送茶水,整个人宛如走进一个热炉般,先是嫌弃地望了一眼东边的窗户,接着暗暗佩服地望向静坐在桌前云淡风轻徐阶。
“呵呵……好雨知时节!”
徐阶翻到一份奏疏的时候,却是突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并称赞道。
阁吏却是看不到雨,只感到整个人在这里呆久怕是汗如雨下,显得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放到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值房。
徐阶的快乐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小的阁吏倾诉,而很多事情他亦是喜欢装在心里头,现在开心的缘由是广西终于下雨了。
倒不是他多么喜欢广西的百姓,实质他连广西都没去过。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场及时雨,晚上斋醮可以借此跟皇上多聊上几句,向皇上报告这个喜讯。
最为重要的是:在得知今年旱情之时,他提议遣遂安伯陈鏸祭**风雷岳镇海渎山川等神祈雨,这无疑是他的一个“政绩”。
票拟,早已经形成一套固定的章程。
面对着柳州府等地连降暴雨的消息,结合着现在的时节,他当即在奏疏上写下票拟意见,要求地方官员督促秋耕事宜。
只要秋耕能够顺利开展,广西方面的朝廷税收便有了保障,而广西的百姓亦是能够填饱他们的肚子。
正是这时,司值郎张四维大步走了进来,显得规规矩矩地将题本呈过去道:“元辅大人,礼部的题本刚刚送来一份题本,上面是礼部左侍郎的官印!”
题本是高级官员向皇上报告政务的文书之一,外形跟奏折相似,经过内阁预审,再由阁臣进呈给皇上阅览。
虽然很多事情都能够经由通政司送到皇上那里,只是随着皇上怠政,加上内阁地位的提高,题本成为了一种重要的奏事方式。
徐阶伸手接过题本,却是温和地望着张四维道:“子惟,你舅舅日前托人送来的长白山大参我是收下了,但如此珍贵之物今后切勿再送,老夫是福薄之人,每日粗茶淡饭即可!”
大明当下的官场已经出现乡党特征,以前把持朝堂可以说是江西党,但现在则是南直隶乡党占优。另外,官场一直都是“南强北弱”的局面,山西帮是北方体系官员最强的乡党。
徐阶担任次辅的时候,便已经跟山西的党魁杨博有了往来。在登上首辅宝座之后,不仅帮着晋盐商恢复淮盐旧制,而且跟杨博的关系更密切。
现如今,他跟山西帮可谓是互利互惠,他给予兵部尚书杨博足够的自主权,而山西帮则是支持他稳坐首辅之位。
面对着甘肃巡抚王崇古的主动示好,他亦是决定将那份重礼收下,但不想坏掉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清廉”形象,故而决定制止一下王崇古的这种行为。
“下官必定将话带给我舅舅,不过元辅大人一看便是大福之人,长白山大参此种珍品给元辅大人才是物善其用!”张四维已经是官场之人,当即拱手恭维地道。
徐阶听到这个夸赞之词,却是将题本轻轻地放下,脸上露出苦涩之色地道:“刚满周岁之时,我被家奴丢进井中,幸得那是一口枯井。虽被父母从井中救起,但脉象全无,家里本已经准备下葬,幸好贴面黄纸有了动静被母亲觉察,亦是足足昏睡三日方能苏醒。五岁那一年,我随父亲途经括苍山,为了摘得崖边的一个野果,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幸得衣服挂在树上才得以保住一命!”
“元辅大人,你这是……先苦后甜,所以年少之时,便夺得了探花郎!”张四维虽然对徐阶的经历颇为震惊,眼前这位首辅的小时候竟然如此的多灾多难,但还是继续进行恭维道。
徐阶发现这个人当真不会聊天,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显得无奈地摇头道:“甜,非也!老夫确实是少年得志,二十周岁中得探花郎,接着告假回家娶妻,这本是人生之大喜。只是返京之时,父亲仙逝的噩耗传来,子欲孝而父不在!再回翰林院当差,却是得罪了张璁!”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闪过了一抹狠厉,接着又是继续说道:“我从翰林院编修被贬到福建的延平府担任推官,亦是在这时,妻子去世的消息从华亭传来,仅是留下了年幼的璠儿……老夫的命并不好,亦是那个时候学会了脚踏实地,亦不再强求什么,一切冥冥中已有天意!”
年轻的时候丧父和丧妻的这两段经历,更是经历从翰林院编修到延平府推官的仕途重创,无疑令到徐阶的人生被抹上了悲剧的色彩。
“元辅大人的教诲,下官一定谨记于心!”张四维不敢再继续恭维充满故事的徐阶,显得讪讪地结束话题道。
徐阶之所以选择吐露这些事,其实是想要跟这个晋党的接班人张四维“交交心”。同样的这番话,他亦是跟林晧然说过,但林晧然的应对得体得多。
两相进行比较,他亦是清楚地看到张四维和林晧然的差距。哪怕张四维出身晋商且有杨博扶持,但他跟林晧然站在同一起跑线,定然还是林晧然更加的出彩。
一念至此,徐阶又是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昔日的那个处理得当的司值郎已经成为了当朝礼部左侍郎,他的心里亦是不免生出一番感慨,目光缓缓地落向题本上。
在封面之上,正是一个鲜艳的礼部左侍郎印。虽然他还没有翻开题本后面折起来的内容,但他已经猜到这题本所说的事情。
宗藩的事情原本就是各方所关注的一件大事情,偏偏林晧然选择高调地造访朝堂各个大佬,令到京城的官场都知道林晧然着手准备推出新的宗藩制度。
却是不得不承认,他选择向朝堂大佬们请教意见,这隐隐有一种“与君共谋”的效果,无形中扫清了很多的反对声音。
不过林晧然的手段再如何高明,但终究改变不了宗藩一事是烫手的山芋的事实。
若是他的方案不削减宗藩的利益,这样会成为百官眼里的“奸臣”;若是他选择过分削减宗藩的利益,却会得罪那一大帮宗藩群体,很可能最终成为改变宗藩制度的牺牲品。
商鞅因何而死,正是商鞅触犯了旧贵族的利益,最终成为新君安抚那帮旧贵族情绪的牺牲品。虽然林晧然应该不会死,但估计会黯然下野。
张四维并没有选择离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显得安静地站在旁边,他心里亦是好奇林晧然递上来的这个方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纸窗的光变得暗淡了一些,房间似乎没有先前那般闷热。
张四维一直静静地观察着徐阶的脸部表情,发现这位永远一脸云淡风轻的首辅面对着这份题本,脸上竟然露出了罕见的凝重之色。
“宗人若是愿意主动编入民籍,则可参与士农工商,还能参加科举,同时朝廷给予他们一笔抚恤金!”徐阶将题本缓缓地放下,将最重要的一条说出来道。
皇上为何不同意进行削爵,正是因为他不想像建文帝那般,直接是站在宗藩的对立面,甚至逼得某些宗藩高举反旗。
他的心里不得不佩服林晧然的高明,给予一定的利益诱使贫宗或有理想的宗人主动投入民籍。虽然没有明言“削爵”,但却实行了“削爵”。
这种做法既达到了“削爵”的目标,又大大地减轻了“削爵”的矛盾。毕竟贫宗自己主动投入民籍,却不可能指责皇上无情无义,更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高举反旗。
至于朝廷方面,若是仅花费一些银两和开放四民之业便能收回一些宗人的爵位,从长远的角度无疑是一桩好买卖。
徐阶看着这个方案,他亦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后辈惊人的头脑,虽然谈不上两全其美,但无疑是当下最有效的方案。
这……
张四维听到这个条例,眼睛不由得用力地瞪了起来。
面对着这个最近谈论最多的话题,他亦是一直在换位思考,想着由他来修改宗藩禄米将会如此做。只是听到林晧然的这个条例,他当即明白二人的巨大差距。
哪怕他再如何忌妒林晧然年纪轻轻便身居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但却不得不承认,单是凭着他做事的智慧,林晧然确实是配得上如此的高位。
徐阶将题本合了起来,却是想到林晧然最近频频出没在朝廷大佬的府邸,心里突然一动,对着张四维询问道:“这个主意究竟是谁给他出的呢?”
“下官不知,或许……”张四维轻轻地摇头,然后欲言而止地道。
徐阶端起茶盏,平静地询问道:“何说无妨!”
“这应该是左宗伯的主意!”张四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内心的猜测说出来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轻轻地点头道:“我看也是,似乎只有他才会有如此的惊世之策!”
张四维看到徐阶对林晧然的评价如此之高,发现刚刚的问题并不是真的质疑林晧然,其实是想借此试探自己的心胸。
不过他暗自侥幸,虽然他不擅于使计,但性子从小便很是淡泊,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张四维看着徐阶抬头赞许地望过来,便是主动拱手询问道:“元辅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将严尚书请过来,我想跟他议一议!”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对着张四维进行吩咐道。
“是!”
张四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徐阶,便是转身离开了。
虽然他不明白其中什么样的玄机,但隐隐觉得徐阶此举是另有深意。如果徐阶觉得这个方案可行,直接转呈皇上即可,根本用不着要找来严讷问询。
不过倒亦是不好说,徐阶做事历来谨慎,亦可能是要以防万一。
“树欲静,风不止!”徐阶看着张四维离开,却是暗自感慨一句地道。
只是他身处于首辅的位置,注定他不可能有过多的感慨时间,却是很快地重新投入于公务之中。
他翻开了一份来自于河南巡抚胡尧臣的奏疏,所弹劾的对象是周王宗室,令到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太祖第五子朱橚是第一代周王,封地在河南开封,在开封亦是开枝散叶。只是这些宗藩都会有一个通病,从来都不会仅满足于朝廷的禄米,经常盯着百姓的田宅。
河南巡抚胡尧臣正是因为这种事情上疏弹劾,指出周王宗室包括周王在内,有很多宗人违制多买土地和田宅。
徐阶知道这帮宗人必然是做得很过分,不然胡尧臣不会亲自上这道奏疏,便是写下票拟意见道:“诏周王府于邸第之外不得私置房宅,其贫民卖田王府者,先将田粮数目及佃户姓名报官一体编差!”
虽然写下了处理方法,但他深知这种主要是警告味道的话根本不会起到作用,顶多是让周王室那边收敛一下,过些日子定然又会继续想方设法侵占土地和田宅。
徐阶自是清楚这些宗室虽然没有谋逆之心,但却是一个比一个贪婪,却不仅是伸手向朝廷要禄米,而且还在地方千方百计地弄到田产和田宅。
在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他不由得苦涩地摇了摇头,发现林晧然的方案的可行性真的很高。
第1674章 黄大富的执念
当徐阶将那个条例告诉张四维,徐阶又因方案的事情叫来了严讷,便注定这个方案的事情不会是秘密。
到了傍晚时分,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即成为最为热门的话题。
由于今年是大比之年,不仅是参加乡试的考生,还有很多士子亦会前来京城凑热闹,这帮无所事事的读书人在酒楼、饭馆和客栈等处进行了激烈的探讨。
面对着这一个被徐阶视为高明的条例,士子们的反应却是褒贬不一。
“直接削掉他们的爵位便是,何需这般麻烦还要给他们补偿金,这个方案真是操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要我说,这个林侍郎还是太过于保守了,哪里还要宗人愿不愿意,直接削掉一批,给了他们补偿金还敢吭声不成?”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话不能这样说,这个事情确实是棘手,现在不失为一个最佳的解决方案,能够令到双方都能够接受!”这是深明大义的。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一些人自然是希望林晧然能够大刀阔斧,理所当然地以为该如何如何,但身居那个位置才能明白做事难。
就如同后世的网络喷子,只要他们抓到自以为正确的一个点,便会疯狂地进行了攻击。殊不知,很多看起来不够完美的事情,都是经过多方角力后妥协的结果。
林晧然能够从“不削爵”到“间接削爵”,这里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亦是他执政智慧的一个充分体现。
“你们只懂得放屁,真的能够削爵,雷状元就不会被搞得灰头土脸!我老师提出的方案,比你这个猪脑袋想到的要强上一万倍!”
在京城的舆论中,不仅要有理,而且还要有人。
不论是林晧然天下士子楷模的形象,还是他竹君子的声名,亦或者他在顺天府的一帮弟子,都让到他并不缺人。
当占到理之后,虽然有人在背后想要煽风点火攻击林晧然,却是被以蒙诏等弟子为首的士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抛出新方案的时候,预期中的舆论攻势没有出现,或者是被林晧然及其弟子扼杀在摇篮之中。
不过这个方案能不能通过内阁,事情已然存在着一定的变数,徐阶和严讷商议的结果不得而知,谁都不知道徐阶会不会将方案打回礼部。
夜幕降临,林府门前的灯笼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
只要是林晧然在家里,几乎便是没有一日空闲的。对于一些旧识,哪怕今晚没空见面,那亦要推到明晚抽些时间相见。
在这个时代,管家其实充当了秘书的角色,安排着谁什么时候过来见上一见,而林金元的地位已然是水涨船高。
由于都是自家人,且长林氏拥有着一大笔集体财富,哪怕林金元不接受贿赂的情况下,亦是被人不动声色地塞了几万两银子和很多物件。
林金元将二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引领到了书房,二个人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然后在座椅小心地站了下来。
来人正是书雅斋的李云虎和珠江钟表黄大富,毅然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大商人。
李云虎的书雅斋靠着《谈古论今》的东风,加上联合商团资金支持,其店铺已经铺向了大明各个重要的府城,成为大明最大的连锁书店。
在内容建设方面,一直是给原创者五五分成。令到很多士子投身于创作之中,都是以跟书雅斋合作为荣,不少士子借此成为了“万两户”。
在印刷质量方面更是甩了其他书店几条街,造价十几万两的铜印刷历来是国子监刻坊引以为傲的东西,但书雅斋的铜板印刷却是要强于国子监刻坊。
黄大富将粤盐的业务交给弟弟打理,而他则是看到了珠江钟表这种“神物”的机会,却是亲自扛起了联合商团的这项业务。
在轻松打开以广州和雷州为首的广东市场后,他选择迅速北上拓展市场,不仅将珠江钟表店铺到了杭州、苏州和扬州等地,本人亦是亲自来到了京城开拓市场。
钟表的售价动辄上千两,而最贵的达到一万两,这却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的。虽然江南很富有,但钟表最大市场还是在京城,这帮手握重权的官员及子女才是潜在客户。
得益于裕王召见南洋使臣时的宣传效应,珠江钟表的单月销售量达到十几万两,而维修等收入亦到达了几万两。
身穿着居家衣服的林晧然已经不会过多地谈论生意上的事情,更多还是彼此见面聊一聊,却是主动关切地道:“李思广来得及吧?”
“有劳林大人挂心,他日前已经来信,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广州,且来信称已经通过了科考!”李云虎拱了拱手,显得有些自豪地道。
后世以为商人子弟不能参加科举,这其实有一个很深的误区。
朱元璋将全国百姓划分为民、军、匠、灶等,却是没有划出“商户”,而在《大明律》的规定是:娼、优、隶、卒及其子孙概不准入考、捐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明由始至终地没有明文规定“商人子弟不能参加科举“,却是给商人钻了这个漏洞。
商人的地位低,这其实是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但其金钱发挥着很多的作用,已然是影响到当地的掌印官。
他们只需要咬着自己是“民户”,那么他们的子弟自然是有资格参加科举,哪怕地方官员亦是无法阻止他们参加科举。
像王崇古和张四维都是晋盐商子弟,但他们并没有受到刁难,哪怕他们已经入仕为官,亦是没有人拿这个身份作文章。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感慨地道:“按说以你的情况,李思广不该走这么一趟,但朝廷的法度如此,本官亦是爱莫能助!”
“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朝廷法制如此,我等自当遵循!只是大明这个制度确实给我们商户增加了难题,若是李思广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李云虎一只手拍着另一只手的手掌,显得无奈地摇头道。
“本官有想过将你们这种情况的人编入商籍,让你们的子弟能够在当地参加科举,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此例一开,怕是很多人会钻这个空子,进而冠冕堂皇地到异地参加科考,从而丧失地方上的公平原则!”
籍贯其实是两个意,籍指你负担缴粮徭役的地方,或其职业承担盐税、工匠银的缴纳地;贯,指你家世代居住的地方。
科举对于籍贯有着很严格的审核制度,特别是两省十三省科举的难度不一,北直隶会防止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等考生冒籍。
李云虎在京城经营已经两代,他的娶老婆是北直隶人士,儿子李思广从小在京城长大,可谓是“婚姻于兹,衣食于兹,与土地世产者非有别也”。
不过按着大明现行的制度,李思广却是只能够回到籍贯所在的广东参加科举,不仅加剧了科举的成本,而且增加了很大的风险。
“大人是有大智慧的人!除非大人身居宰辅,不然现在推行此法,必定给有人之人钻了空子,却是大大的不妥!”李云虎朝着林晧然拱手,却是瞥了一眼黄大富道。
黄大富一直在旁边,看着李云虎瞥向自己,便是当即抱怨道:“李掌柜,你看我做甚?”
“你还想继续瞒着大人吗?”李云虎的脸色微寒,却是正色地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扭头望向了黄大富,只见黄大富显得很扭捏的模样,却是不知道黄大富有什么事情瞒了他。
“我……”黄大富本是一个有胆色的盐枭,此时显得吞吞吐吐的模样,最后将心一横地道:“大人,我没有让我儿子黄小贯回广东参加科举,而是让他……在顺天府冒籍了!”
冒籍,这早已经不是新鲜的词。
由于两京十三省的教育资源严重不均,加上大明采用南北卷模式,很多教育资源富盛的省份的士子屡屡跑到偏远省份冒籍。
像浙江,那里的神童一抓一大把,学霸多如狗,徐渭都是屡屡折戟,但一些偏远的省份却是识文断字都能混得上秀才,举人的门槛更是发挥失常都能高中。
不仅是眼前的乡试,到了会试的时候,若是冒籍的省份属于北卷的话,却是不用跟南卷的那帮学霸竞争,中进士的机率又会大大增加。
虽然顺天乡试的竞争不小,但其名额有135人,竞争程度要低于南直隶,且在会试中属于北卷,故而北直隶正是冒籍的高发地带。
林晧然听到黄大富竟然让儿子冒籍参加顺天乡试,却是不由得微微苦笑。
在出任顺天府尹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而且发现京城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善的灰色产业链,很多人通过这种事情进行谋利。
运作这个事情的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通过某些村子进行打点,给外地书生伪造身份,而后在宛平和大兴两县等地造册。
“大人,我就想要我黄家能出一个举人,甚至是能够高中进士,好光耀门楣……将来亦能协助大人!”黄大富深知不妥,却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李云虎心里早就有所不满,此时借着林晧然的威势,便是进行谴责道:“你这分明就是胡来,我这样是害了你儿子,倒不如直接给他弄个捐生!”
“捐生会让人瞧不起的,且一个捐生帮不了大人!”黄大富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看着林晧然正在品着茶水,当即小声地嘀咕道。
李云虎看着他仍然不知悔改,便是继续说教道:“你这样做是授人以柄,若是你儿子真中了举,人家借此来要挟于你,你又当如何?”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黄大富。
李云虎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像清末民初实业家张謇,由于清代科举规定“冷籍不得入仕”,十五岁的时候经他老师的宋琛安排,结识邻近如皋县的张家,张家同意张謇冒充自家的子嗣报名获得学籍。
随后,十六岁的张謇考中秀才。在后来的日子里,张家以此相要挟,不断向张謇家敲诈钱财,使殷实之家变得负债累累。
此时,张謇果断选择向官方“自首”,要求取消自己的秀才功名,让他回原籍南通。
“我……我有把握摆平这个事情!”黄大富出身于盐枭,眼睛闪过一抹狠厉地道。
李云虎看着他这般模样,却是进行质问道:“你怎么摆平?你是想要将人家杀了?还是给足人家银两?”
“我不甘心,其他人都能够冒籍,我为何做不得?”黄大富是地地道道的贫民出身,心里头却是一直有着培养儿子做官的想法,却是低着头道。
李云虎听到这个话,心里却是暗自一叹,这其实是实情,在北直隶冒籍的现象很是普遍了。
“他应该是过了科考吧?不知是他自己考的,还是你打点了?”林晧然看到了黄大富身上的执念,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黄大富的老脸微红地道:“我……我以儿子的名义,给徐爌送了银子!”
李云虎听说是花银子才通过的科考,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哪怕任由黄小贯参加顺天乡试,他亦是考不上,到时黄大富应该会想通这一切。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此举确实不妥!本官不是说你为儿子这般做是错了,你这个父亲很称职,但你这样却是对黄小贯很不公!我记得本官说过:黄小贯很用功,是一个可造之材,主要还是要让他沉下心去读书。应天乡试和广东乡试都很难,若是黄小贯不求上进,在哪里考都不会中!若是他能够发奋图强,便是能够如同我这般,一举连夺六元!只是你这般做了,万一他连举六元,你说这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林晧然虽是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毕竟这天底下的父亲都是望子成龙,但这无疑是打破了科举的公平性,却是坚定立场地道。
黄大富平生最服林晧然,听到林晧然这番讲解,额头不由得冒起汗水,却是后知后觉地道:“大人,我知错了!”
送走了二人,时间亦是差不多到了宵禁时分,通常不会再有人前来拜访了。
林晧然到了西院,花映容的兴致似乎不错,正在凉亭中对月抚琴。由于没有人再来打扰,让人送来了茶点,二个人对月闲聊。
由于二个都是聪明的人,却是能够从茶桌聊到床上。
第1675章 又见使团
方案的最大阻力并不在于京城的舆论,而是在徐阶的态度。
徐阶虽然不是严嵩那种“独相”,但其权势摆在那里,党羽更是遍布朝野上下。虽然他无法为所欲为地推行改制方案,但让一个新方案胎死腹中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除此之外,那帮反派官员亦是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写好上攻击林晧然的奏疏,打心底不愿意林晧然再夺风头。
当然,现在那份方案此时压在内阁,还没有正式上呈皇上,加上徐阶没有真正表态,令到各方都处于观望之中。
不管朝堂的形势如何,次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林晧然在花映容的服侍下起床洗漱,简单地吃过早餐,便是换上官服,到前院轿厅乘坐轿子前往礼部上衙。
经过这大半年的礼部左侍郎的任职生涯,令到林晧然的官威日盛,言行举止向着吴山看齐,以致花映容都产生二人的年纪相差不多的错觉。
“妾身恭送相公出门!”
花映容经过爱情的滋润,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成熟诱人,亲自送着林晧然到轿前,正在微微欠身施予一礼道。
林晧然看着她施予时不经意显露出来的好身段,却是不由得想着昨晚的疯狂,同时想到这个女人从欲求不满到丢盔弃甲的求饶,令到他不由得心猿意马和自鸣得意。
这一世不知道是沉迷于权势,还是这一妻一妾已然足够让他沉迷十年,或者两个原因皆有,让他对外面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跟着往常那般,轿子从家里出去,他坐在轿中闭目养神。没多会,他便会听到两边街道的嘈杂,甚至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十九叔,今天的白果比昨日的还要好吃!”外面的林福手里捧着一包新鲜出炉的白果,显得有几分得意地诱惑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接话,跟着后世的明星包袱般,他不可能在这个时代要来白果在官轿中吃,这样传出来会很不雅。
没多久,轿子缓缓地落下,林福帮着他揪开轿帘子。
林晧然走路的时候还是感到双脚发软,不过却是感到了一份男人的自豪。在准备进入左侍郎署的时候,却看到礼部大门那边有了动静,高拱的轿子亦是从外面进来。
虽然高拱这个人孤傲,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勤勉,且是一个难得想要做事的官员。自从上次高拱在这里吃了一个软钉子后,却是再也没有主动过来登门了。
林晧然到了签押房,很快开始处理礼部的事务,主要还是一些琐碎的事情。
在此期间,龙池中主动来到了这里,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汇报,主要还是过来露露脸,说了一些八卦的事情。
林晧然并不是那种喜欢摆官威的人,为人比较容易相处,且有着科学且系统的逻辑思维能力,令到他看待问题总是能够一针见血。
与人聊天,最怕的自然是“对牛弹琴”,龙池中偏偏是那种有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已然是将林晧然引为了知己。
龙池中当真是将林晧然当成自己人,除了谈及礼部衙门的一些琐碎事,主要还是谈及“敌人”高拱的种种举动。
看着左右无人,却是压低声音道:“现在右侍郎衙署上上下下对高拱是畏之如虎,他的声音又大,训人又不留情面!我可是听说了,他以前在国子监便是如此,有个教习正是被他骂得犯了癫痫病!”
林晧然深知高拱跟徐阶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性子急躁和自负,跟同僚的关系历来不睦,却是微微一笑地道:“此事没有引起大风波,对高拱的仕途没有影响,怕是耳听为虚!那个教习的癫痫病应该是复发,这是有人想借此故意抹黑高拱!”
龙池中深知林晧然理性的性子,伸手摸了一下鼻子尴尬地道:“我亦是道听途说,不过亦说不准确有其事呢!”
“即便确有其事,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林晧然还没打算将高拱往死里整,却是认真地叮嘱道:“乡试在即,其他地方的乡试,咱们可谓是鞭长莫及!只是顺天乡试切勿出半点差错,不仅要预防乡试舞弊案,还是注意冒籍之事!”
在经过昨晚的一番聊天后,他亦是注意到顺天府冒籍的事情比他想象中要严重。他现在让龙池中盯紧这个事情,自然不是要将黄小贯揪出来,主要是想看看这里的水会有多深。
“舞弊一事应该不会发生,殷士儋是裕王的老师,想必不可能自误前途,我们仪制司必定会盯紧这方面!”龙池中显得一本正经地分析,旋即苦涩地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说明情况道:“只是这个‘冒籍’早已经成了气候,很多官员的子侄都是跑来顺天冒籍。我在礼部呆了六年多,这些事情看得很清楚,咱们礼部现在是‘民不举官不究’,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坏人!”
林晧然伸手端起茶杯,微微蹙起眉头地道:“我也不想做坏人,只是谁寒窗苦读都不容易!当地难考,各省的录取人数不一,这都不是他们作弊的理由!若是任由这种冒藉的士子入仕,他们恐怕亦不会是一个好官,咱们还是要主动管一管冒籍的事情!”
龙池中听到林晧然是真要捅这个马蜂窝,心里既是担忧又是佩服,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其他省份的冒藉还好,这能够前来北直隶冒藉的考生,他们都是有一定官方背景的,这个事情确实吃力不讨好,所以咱们礼部都不会主动去调查!不过你真的想要做,我肯定会尽力去做!”
“咱们都是由科场入仕的官员!若是咱们人人都选择趋利避害,对这种不公之事视而不见,不仅是愧对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亦是愧对当初给我们维系公平环境的科场!”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打定主意地表态道。
虽然八股取士存在着很大的弊病,甚至是扼杀士子的思想,但却是保证天下读书人入仕的公平公正,给予很多寒门子弟做官的机会。
最起码,在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案前,他更愿意成为八股取士的捍卫者,让这个制度继续公平公正地执行下去。
“师兄的见解果真是发人深省,现在大家其实都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在改革宗藩的时候,他们都恨不得将宗藩弄成乞丐才好,但轮到他们自身之时,却是处处想着法子占上便宜,触碰到他们一点利益就像是要了他们的命般!”龙池中不由得想到入仕前的艰辛,更是明白科举公平的重要性,便是有感而发地附和道。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头望向西苑的方向地期许道:“此次改革宗藩制度如果能够取得成效,接下来咱们要做其他事情,必定能够减轻不少阻力!”
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到大明焕然一新,那就需要将一些群体的利益打破,让到更多的利益流向于平民。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点,小打小闹注定不要成事,做事要不畏艰难地克服,由难到易。
当年建文帝推行“削藩”,这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却是败在他们削藩的意志儒弱和主次失当。他们选择从软柿子周王开始,结果留给实力最强劲的燕王朱棣反扑的机会,最终‘削藩令”是功败垂成。
龙池中想到了林晧然递送到内阁的方案至今“生死未卜”,脸上亦是充满忧色地望向了西苑,希望那边能传来佳音。
内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仿佛将事情直接遗忘了一般。
到了下午时分,林晧然突然离开了礼部衙门,却是直接到了会同馆。
会同馆得知林晧然到来,这里负责管理的馆大使忙碌着进行张罗。不仅安排了歌舞节目,还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菜肴,仿佛林晧然是最尊贵的来使一般。
南洋使团在签订协议和得到册封之后,却是早已经从陆路返回广东,而后再乘坐联合商团的船只回到故土。
现在住在会同馆的是朝鲜使团。原本太祖规定朝鲜是三年一贡,琉球是两年一贡,但朝鲜却是几乎每年都过来,很少出现隔上三年才造访。
这自然不是朝鲜多么忠于大明,而是大明的朝贡历来都是“薄来厚往”。每次他们前来京城,不仅好吃好喝,还能赚上一笔,何乐不为?
不过他们比很多使团“懂事”,不仅带来了当地的贡品,还从全国物色最漂亮的女人,一度讨得朱元璋和朱棣二代帝王龙颜大惊。
一顶八抬大桥突然间出现,加上一支威风凛凛的仪仗队,毅然是出现在会同馆的门前。
“来了!”
会同馆的官员和朝鲜使团的几名官员都已经提前站在了这里,眼睛显得羡慕地望着由远而近的轿子,特别是第一次前来大明的朝鲜年轻官员充满着前往。
一个年轻官员看着轿子钻出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显得不敢相信地询问道:“参判大人,这便是那位大明的林文魁!”
参判,这是朝鲜特有的官职,此次朝鲜使团由工曹参判陈寔率领队伍前来向大明进贺。
跟着大明的六部相似,朝鲜设置六曹,曹中设有判书(正二品)一人、参判(副二品)一人、参议(正三品)一人,正郎(正五品)二人、佐郎(正六品)二人和衙前书吏十八人。
陈寔的官职相当于大明的工部左侍郎,且陈家在朝鲜是百年的大家族,现任的朝鲜王后便是陈家人,算是朝鲜的大人物。
不过朝鲜终究是小国,且还是大明名义上的藩国,陈寔地位却是无法跟林晧然相提并论。
林晧然不是一个喜欢摆官架子的人,只是在这种场合之中,却是不得不摆着官威,从轿子中有模有样地出来。
对于主动上前献殷勤的馆大使,似乎是连正色都懒得瞧,很快便是注意到那个站在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跟他们官员的常服很相似。
林晧然正准备打招呼,但没想到给对方抢先了。
“节下见过林大人!”陈寔没有接那个年轻官员的问话,而是一个箭步上前,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他虽然代表朝鲜出使大明,但却是不敢马虎大意,毕竟大明的实力强于朝鲜千倍万倍,一旦做错了什么,恐怕要整个朝鲜陪葬。
“本官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见过特使!”林晧然面对着陈寔的自贬举动并没有过于惊讶,便是自我介绍地回礼道。
朝鲜在元朝的时候便被打掉了脊梁骨,加上他们亦是重文轻武的政策,这些年军备早已经荒废,亦是为何面对国力相当的日本被确实打得屁滚尿流的原因。
在文化上,他们亦是一直效仿着大明,甚至两国还有过友好的交流。
明朝开科取士,诏准高丽等国“行修经明之士,贡赴京师会试,不拘额数选取”。这一年,高丽参加会试的有三人,其中金涛及第,授东昌府安丘县丞,后因不通汉语,回到高丽。
在经济上,朝鲜半岛虽然有着天然港口,但却没有成熟的手工业,连生存都是一个问题,一千多万的人口绝大多数都处于贫困线之下,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军事、经济和文化全面落后的朝鲜,他们对大明只能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很多人都是以出使大明为荣。
林晧然身居高官,又是自己的主场,又是微笑地道:“特使,今日你我无须客气,咱们到里面一叙,如何?”
“敢不从命!”陈寔一直仰慕着大明的文化,不仅能够说得一口比较流利的汉语,而且能够引经据典,显得温和地回礼道。
二人又是一番礼让,然后一并来到了殿中,二方的人员分立而坐。
馆大使早已经安排了一切,厅中是连场歌舞表演,而每个人的案上都摆上了肉食和果盘等物,正是盛情地款待着陈寔等人。
只是谁都心照不宣,林晧然并不需要亲自招待朝鲜使团,而在朝鲜使团差不多回国之时突然造访,必然是抱着目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