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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45章 嘉靖的意图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长在屋顶那棵小榕树的叶子还残余着露珠。

    东江米巷仿佛突然醒过来般,一支支官轿队伍出现在这里,街道两旁的早点摊子冒起了热腾腾的白蒸汽,令到这里好不热闹。

    林晧然乘坐轿子按时来到了礼部衙门,由于李春芳昨晚夜宿西苑,今日的点卯仍然由他这位礼部左侍郎主持。

    到了卯时正点,他前往礼部衙门的二堂,这里的官吏都已经到齐了。

    他们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是要比普通人的消息更要灵通,已然是知道了林晧然被秦鸣雷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虽然很多人都痛斥秦鸣雷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认秦鸣雷能够翻开多年前的一道圣旨来攻击林晧然,亦是一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很多人都猜到林晧然此次是凶多吉少,却不知是被调任南京,还是直接被免官回家。他们的心里头亦是暗叹一声,这个朝堂的斗争当真是风云变幻,这几年最耀眼的官场新星竟然要陨落了。

    主客司郎中何宾等官员正在窃窃私语,脸上显得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便是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拜见部堂大人!”

    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令到这跪拜的声音明显要弱于往日,甚至有的官员已经打算跟林晧然撇清关系了。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如同往常般,抬手让着众官吏从地上起来,接着坐在林福抬过来椅子上,对着手持花名册的官员道:“点名吧!”

    点名官员恭敬地应了一声,而林福还给林晧然送来了茶盏。

    自从林晧然对秦鸣雷的心腹李肆进行严惩后,若是没有特殊的事况,礼部衙门的官吏已经没有人轻意告假,特别是在林晧然主持的点卯。

    点名官员很快清点完毕,呈上那份花名册恭敬地道:“林部堂,下官已经核查完毕,今日唯有主客司典吏蒙沂缺席!”

    众官吏听到竟然有人缺席,却是反应不一。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蒙沂是主客司何宾的人,而何宾又是林晧然的人,便是想看林晧然会不会偏袒和包庇,好找机会对他落井下石。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端着茶盏对着何宾进行询问道:“何郎中,你可知蒙沂因何缺席?”

    “回禀部堂大人,昨日八打雁部落的使者不守规矩调戏舞姬,蒙沂恰好在场,便是愤而出面阻止,结果双方发生了斗殴事件。蒙沂虽然打伤他们二人,但他的眼睛亦是受创,下官已经准了他的三天假!”

    何宾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此事在昨日临下衙时分已经汇报,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明知故问,但上官的心思不是他能够揣测的,便是老实地再说了一遍道。

    众官吏听到蒙沂因此事而缺席,在怨恨那几个不守规则的南洋使臣随行人员的同时,亦是对蒙沂的缺席表示了理解。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抬头望向会同馆的赵大使进行询问道:“赵大使,事情可是如此?”

    “回禀部堂大人,正如何郎中所言,此乃皆因八打雁使臣的两个随行人员调戏舞姬,故而蒙沂愤而出手,还请部堂大人宽恕蒙沂!”赵大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心知这南洋的使团是林晧然推动的第一个政绩,而他又拿了南洋使团的好处,这个蒙沂怕是要倒大霉了。

    林晧然面对着赵大使的解释,当即冷声一声地道:“宽恕蒙沂?你才是最该被问责之人!”

    众官吏一听,心知林晧然这是要将矛头指向赵大使了。不过亦是没有错,毕竟赵大使负责会同馆,那里发生冲突亦是难辞其咎。

    林晧然的脸上带着怒容地捏着茶盖子轻泼茶水,对着赵大使训斥地道:“蒙沂乃读书人,动手免不得会吃亏!你今后多提点会同馆那帮衙役,如果咱们这边真的出手了,你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硬气起来。凡事都有本部堂担着,绝不能让我们这边的人吃亏!”

    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正,令到堂上堂下的官吏心里颇为感动。

    只是想到这位上官马上要倒台了,心里不由得感慨地道:多好的一位上官啊,但可怜马上就要离开礼部衙门了。

    “下官知错,必谨遵部堂大人的教诲!”赵大使的眼眶微微湿润,便是老实地认错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心知那些南洋土著是什么德行,孔圣人那一套比不上拳头,便是对着何宾吩咐道:“蒙沂是因公受伤,其汤药费记在礼部的账上,另外遣人给他送去两只老母鸡,并给他告假七日!”

    “下官遵命!”何宾听到林晧然如此体恤底下的一名吏员,当即恭敬地大声回应道。

    点卯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特别林晧然是暂代李春芳主持,故而很多时候都是点完人名便是告辞离开。

    林晧然抬头看到一缕阳光染黄了礼部大堂的屋顶,将茶盏递给旁边的林福,对着在场的官员淡淡地道:“如果大家没有什么事的话,那便都回各自的衙署忙去吧!”

    众官吏交换了一下眼色,亦是老老实实地施礼离开。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却是相约站到堂中一侧,目送着其他官吏离开这里。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望了一眼,虽然心里很好奇他们要打什么主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离开了这里,毕竟他是秦鸣雷的人。

    林晧然看到何宾等人的这个异常举动,若是没有急于离开,待到人员都散尽,便是直接询问道:“尔等可有事?”

    在官场之中,最是讲究靠山,而林晧然已经是他们的靠山。

    何宾和龙池中等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何宾主动站出来拱手道:“我等钦佩部堂大人的情操和才能,今大人蒙受小人攻讦,我等愿听部堂大人驱使,助大人度此难关!”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亦是纷纷被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做事态度和能力所折服。现在眼看着林晧然要倒台,他们选择站了出来,想要帮助林晧然度过这个难关。

    林晧然微感意外地望着这帮官员,将这帮官员都记了下来,却是微微一笑地询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帮助本部堂呢?”

    “我等可以联名上疏,或者……本官替大人担责!”何宾望了一眼其他官员,当即下了很大决心般地道。

    林晧然读懂了何宾的潜台词,前者是愿意一起为他上疏求情,后者则是何宾愿意成为这个事件的“替罪羊”。

    在当下的官场,何宾等人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然是十分难得,更是令人为之深深地感动了。

    林晧然却是暗叹一声,显得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们说道:“诸位的心意,我林某人心领了!不过秦鸣雷背后捅的刀子……恐怕还捅不死我,诸位回去安心办事即可!”

    这……

    何宾等人面面相觑,眼睛却是明显透着不相信的神色。

    毕竟秦鸣雷所弹劾的事情并不是无的放矢,更有消息说皇上已经是龙颜大怒。哪怕不是直接将林晧然革职,亦要将他贬到南京,而不会真的没有任何处罚。

    现在林晧然说没有事,更大的可能是宽慰他们,而是想要一力承担这个事情。

    “若是因为这个事情而耽误了事务,那就休要怪本官对你们不留情面!”林晧然却是站了起来,对着祠祭司郎中屠义英又道:“屠郎中,端午宴马上来临,你务必要安排妥当!”

    每年的端午节,皇上都会宴请百官同宴。

    当然,到了现今的嘉靖朝,很多事情都跟随着皇上沉迷于修玄而荒废,今年的端午宴恐怕亦是如此。不过现在宫里没说要罢宴,所以礼部祠祭司该做的准备,却是不能不做。

    “下官遵命!”屠义英听到是这个正事,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都散了吧!”林晧然留下一句话,便是直接离开了二堂。

    这里终究不是他的衙署,他只是过来暂代李春芳主持点卯,亦是朝着大堂的方向而去,打算回到自己左侍郎的签押房。

    “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大人是不想害我们啊!”

    “咱们听林部堂的,都散了吧!”

    ……

    何宾和屠义英等官员目送着林晧然离开,脸上忧心忡忡地进行简短的交流道。

    他们并不相信林晧然什么事都没有,权当是林晧然要面子的缘故。只是他们亦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便是先是暂时离开,而联名上疏求情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押后了。

    林晧然对于何宾等人的行为,心里其实很是感动,不过找何宾做替罪羊并不是他的为官之道,而何宾等官员联名上疏求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当今皇上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如果求情有用的话,那便不会发生左顺门血案,而自己的师公夏言亦不会被斩于东市。

    事情亦是凑巧,他在礼衙衙门正院竟然遇上了从外面匆匆进来的秦鸣雷,秦鸣雷的身上有着明显的酒气味。

    很显然,这位礼部右侍郎昨夜是太过于高兴了,在酒宴上喝得了太多的酒,致使今日竟然是误了上衙的时点。

    “秦大人,早啊!”林晧然自然不会选择躲避,而是微笑着主动打招呼道。

    秦鸣雷正想要朝着自己的右侍郎衙署走去,抬头看到竟是林晧然,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尴尬,但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很快便恢复如常地回应道:“原来是林部堂,早啊!”

    “秦大人,虽然正堂大人将教坊司交由你进行分管,但亦不用时常夜宿于教坊司,且父子同戏一女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事!”林晧然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微笑地道。

    秦鸣雷原本还觉得林晧然管到自己头上很是可笑,但听到最后一句,整张脸当即红如猪肝般,显得愤怒地望向林晧然道:“是你!”

    今早起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跟儿子竟然**地共睡一床。本以为这是酒后之故,但听着林晧然的这一番话,让到他当即联想了很多。

    虽然现在的官场讲究的是圣眷,但如果这种八卦新闻在京城传开,加之他确实偶尔夜宿教坊司,他的名声必然是臭了。

    “秦大人,别光顾着在别人背后捅人刀子,当心……黄雀在后!”林晧然压低声音丢下一句话,便是悄然离开。

    秦鸣雷深知这一次被林晧然阴了一把,便是朝着林晧然离去的方向轻啐一口水,脸上显得愤恨地诅咒道:“小子到现在还猖狂,我看你还能猖狂几日!”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皇上的问责的圣旨必然在这两日便下达。

    西苑,万寿宫。

    身穿蟒袍的徐阶轻步走了进来,对着侧臣在上面长椅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跪拜之礼道:“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筒,对着徐阶淡淡地说道。

    徐阶又是施予一谢礼,便是从地上站起来道:“谢皇上!”

    嘉靖手里拿的正是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按御史林平常先前献上的潘茂名秘书,则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徐爱卿,杨博上疏请辞,你如何看待此事?”

    杨博竟然是计划以退为进的策略,自然不会拖着,今天大清早并没有到兵部衙门报道,而是让人将请辞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在看到这份兵部尚书请辞的奏疏后,便是第一时间送到了宫里。

    徐阶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事情,此时听到皇上如此询问,心知杨博在皇上的心目中的份量确实下降很多,稍作犹豫之色,当即便是回应道:“刑科给事人张岳所弹劾兵部之事虽有些确是实情,但未免有夸大的成分,请皇上慎思!”

    嘉靖并不打算让杨博辞官,微微进行思忖,便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若是让杨博跟江东的职位对调,你以为如何?”

    现任宣大总督江东是可以跟杨博并驾齐驱的帅才,其资历和声望都不弱,曾经在京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若是江东真跟杨博的职位对调,却不算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第1646章 奏对

    听到嘉靖竟是打这个主意,徐阶的心里却是一急,便是坚定态度地劝道:“杨惟约在蓟、辽则蓟、辽安定,在兵部则九边都得平安!其军事才能当属大明第一,为了大明边事稳固,还请皇上三思!”

    黄锦听到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徐阶。

    “徐阁老所思甚为妥当,杨博的军事才能在江东之上,确实更适宜担任兵部尚书!”嘉靖潜意识地将去年蒙古入关当成一次意外事件,便是轻轻地点头认同地道。

    “皇上圣明!”徐阶听到这个回答,则是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地拱手道。

    他原本乐于看到杨博吃瘪,但若是换上宣大总督江东出任兵部尚书,却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江东之所以能够先后出任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个要职,除了他的军事才能突出外,则是他是严党的核心成员。

    不管是他跟杨博一直以来的盟友关系,还是为了阻力严党卷土重来,他都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向杨博伸出一只援手。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汇报道:“启禀皇上,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已经在殿外候见!”

    听到林晧然到来,徐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亦是释然。跟着杨博的这个小麻烦相比,林晧然闯的祸已然更大,这小子今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嘉靖的眼皮抬起,脸上充满严肃地吐出一个字道:“宣!”

    徐阶并没有主动告辞离开,而是希望在这里充当一个旁观者,故而悄然地站在旁边,打算见证这几年大明官场最耀眼的官场风云人物陨落。

    “微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轻步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这个殿显得高大而空旷,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受到一份己身的渺小,同时生出对皇权的更深畏惧。

    嘉靖是擅用权术的帝王,却是故意冷落林晧然片刻,接着不怒而威地质问道:“汝可知罪?”

    在这个时代,皇帝便是天。哪怕是对皇上小小的不敬都是一项大罪,而林晧然竟是要陷天子于无信,自然是罪大恶极了。

    短短的五个字,却是显现出“话越短事情越大”。

    徐阶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嘉靖如此的态度,眼睛带着幸灾乐祸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林晧然。

    “回禀皇上,微臣不知罪从何来!”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抬起头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朝着黄锦望了一眼。

    黄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对着林晧然训斥道:“皇上曾经有旨: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臣。现在你引南洋使团晋见,分明是意图陷皇上于无信,更是不忠之举!”

    声音不大,但在殿中回响,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威迫感。

    “臣冤枉!”林晧然当即进行叫屈,待到情绪酝酿得差不多,这才进行解释道:“皇上并不曾正式下达这道旨意,而是陛下对时任首辅的蒋冕的一句叮嘱,但蒋冕并没有将此圣意留档于礼部,便被皇上免官而归。故而,这个圣意仅是口述相传,臣亦是难辨其真假,请皇上明察!”

    徐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

    原首辅蒋冕不是他人,正是主持嘉靖二年的会试主考官,亦是他的恩师。

    在主持嘉靖二年会试的次年,他的老师蒋冕接任杨延和的首辅位置。只是他跟杨廷和般,他是大礼议中的反对代表,最终紧随杨廷和的后尘被罢官免职。

    听到林晧然将责任推给自己的恩师,他不得不站出来指责道:“林侍郎,你这分明是意图推卸责任!如果你真将皇上放在心上,自然亦是跟秦鸣雷般查出事情的原委,而不是险些置皇上言而无信之地!”

    这个老匹夫!

    林晧然看着徐阶横插一脚,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但还是对着皇上进行解释道:“臣没有推卸责任,只是想要向皇上言明,臣并没有置皇上于无信之心。虽仅是耳闻:佛郎机人不退还满加剌人的土地,便永不召见其使节,但臣亦是事先做了一些安排。佛郎机的使臣在上京前,其已经向柔佛国王阿拉乌德丁租下马六甲城及周边的土地,故而佛郎机人实质算是将马六甲城归还回去了,且佛郎机人跟满加剌的新国柔佛于嘉靖八年便进行建交!”

    这倒不是胡编乱造,柔佛国的前身正是马六甲王国,葡萄牙人于正德六年入侵马六甲城,马六甲王国苏丹马哈茂德·沙阿率领军民转移至吧莪和柔佛等地,继续抗击葡萄牙的入侵。

    只是葡萄牙人仅占据着马六甲海峡的一小片地方,阿拉乌德丁继承王位在马来半岛建立了柔佛王国,且跟葡萄牙人已经握手言和。

    “这便算是归还了?皇上圣明烛照,岂会被你这番话所蒙蔽?”徐阶却是冷哼一声,自知这种糊弄人的手段过不了皇上这一关,当即又是进行指责道。

    林晧然则是注意着皇上的反应,便又是进行解释道:“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实则是垂涎于我大明的香料和丝绸等物。他们占据马六甲城虽是不当,但亦是无奈之举,且已经得到了满加剌人的原谅!今其愿意将城归还于满加剌人,但终究还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故而,臣恳求皇上对佛郎机人既往不咎,召见佛郎机的使臣,结下两国的友谊!”

    徐阶的官场形象是老好人,哪怕对严嵩父子恨之入骨,亦没有撕破脸进行正面攻击。

    现在看着林晧然到这个时候还试图推动皇上面见佛郎机使者,他便是闭上了嘴巴,心知这个林文魁是在自寻死路。

    嘉靖一直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晧然,这才突然开口询问道:“佛郎机人当真已经向满加剌人租借了马六甲城?”

    咦?

    徐阶发现事情跟他所意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困惑地扭头望向了皇上,不知道皇上为何会是这般的态度。

第1647章 反击

    林晧然面对嘉靖的问题,当即满脸诚恳地回应道:“臣岂敢欺瞒于皇上,佛郎机人跟柔佛国的文书此次亦是带上京城,臣日前已经带四夷馆的官员进行查核,其所签的文书属实无误!且柔佛国已经修书到礼部,证实两国已经交好!”

    “起来吧!”嘉靖的口气变得柔和,显得由衷地感慨道:“昔日不过是朕的一句气语,汝等便如此小题大做!今佛郎机人跟柔佛国已经交好,且将马六甲城转为租借,那此事便就此作罢,今后休要再提及!”

    这……

    徐阶的眼睛微微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还是那个素来不讲道理的霸道天子吗?

    “皇上圣明!”林晧然暗吐一口浊气,恭敬地施予一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黄锦站在嘉靖的旁边,将两位臣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嘉靖抬眼望着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裕王上奏,佛郎机人愿意跟我大明签订每年五千斤香料和一万匹的丝绸的交易,此事可真?”

    徐阶听到这一番话,且事情竟然牵涉到裕王,当即觉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回禀皇上,此事属实!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一为丝绸,二为香料,他们只是想要从大明贩回货物赚得巨利!”林晧然当即拱手回应道。

    嘉靖缓缓地点了点头,显得一锤定音地道:“林爱卿,你且回去进行安排,朕可以跟佛郎机的使臣相见!”

    “臣领旨!”林晧然心中大喜,当即进行施礼道。

    嘉靖将手上的竹筒放到案上,对着林晧然进行叮嘱道:“你年纪尚轻,今后行事要多加慎重,不可再犯这等容易落人口实之事!”

    哎!

    徐阶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心知林晧然是顺利度过此大劫,怕是很多官员对这个结果大为失望了。

    “皇上乃是圣明之君,臣相信只要一心替皇上办事,便无需害怕宵小攻奸!”林晧然当即跪了下来,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嘉靖听到这一番话,脸上竟然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便是温和地回应道:“你说得倒是不假,朕确实不是昏庸之君,你们这帮臣子谁是一心替朕办事,朕心里面其实是一清二楚!”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突然拿出帝王的气魄,大手一挥地道:“你今后且安心替朕做事,如果当真犯了这等事,朕亦会庇护于你,定不会被秦鸣雷这等宵小所蒙蔽!”

    这……

    徐阶的眼睛不由得一瞪,这简直是给了林晧然一道护身符,且秦鸣雷自以为高明的攻讦之举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这一场政治的斗争中,林晧然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对秦鸣雷反戈一击。

    “皇上圣明烛照,臣愿为陛下效万死!”林晧然强行令自己的眼眶泛红,显得大为感动地朗声表忠道。

    嘉靖对林晧然的表态显得很是满意,微微地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徐阶一并抬手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和林晧然一并行礼,然后转身离开这座宫殿。

    嘉靖看着二人离开,亦是打算午休片刻,却是对着上前的黄锦进行询问道:“你觉得林晧然此人如何?”

    “回禀主子,若是论到生财之道的话,怕是严讷亦不及也!”黄锦对林晧然的观感不错,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认可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未雨绸缪道:“如果真跟佛郎机人达成了协议,这苏杭织造局得要派人前去好好打理了!”

    以前的苏杭织造局仅是负责宫延衣用,但现在跟着佛郎机人签订一万匹的丝绸,已然是要派人去好好管理。

    “不知皇上要派哪位官员前往呢?”黄锦得知皇上是想要苏杭织造局负责每年生产一万匹丝绸,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嘉靖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瞥了一眼道:“苏杭织造局历来都是你们内监负责监造,此事由外臣负责不合适,你挑选一个合适的宦官吧!”

    “老奴领命!”黄锦忍着兴奋,对着嘉靖进行回应道。

    这苏杭织造局可谓是他们宦官的大油水,现在有着每匹二十两的万匹大订单,那是可以看得到的油水。如果此事真能谈成,而他安排自己人前往苏州,那么每年进贡的银子必定会大大地上涨。

    无逸殿,首辅值房。

    林晧然并没有即刻离开西苑,而是受到徐阶的邀请,跟着徐阶来到了值房中,那副“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条幅仍然高高地悬挂在墙上。

    一个阁吏送进来了茶水,然后又是悄然地退了出去。

    徐阶在茶桌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微笑着道:“若愚,坐吧!”

    “谢元辅大人!”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徐阶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小口,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佛郎机人愿意跟我大明签定每年五千斤的香料交易和一万匹的丝绸交易,不知价格几何?”

    由于出身于松江府,徐家现今又是松江府最大的织造主,令到徐阶对商业的见解要强于绝大多数的官员。

    只是这个事情是裕王直接上疏给皇上,并没有经过内阁,所以具体的交易细节却是不得而知,更不清楚这个买卖是赔是赚。

    “丝绸每匹二十两!另外香料价比黄金,五千斤则是二十万两!”林晧然并没有隐瞒,当即老实地回应道。

    徐阶终于明白为何皇上会态度转变了,跟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昔日之语相比,林晧然送上来的礼物确实诱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困惑地询问道:“这丝绸倒是容易进行解决,但香料又指的是何物,咱们从何处弄来这五千斤香料?”

    “香料确实不是我们大明的特产,其主要产自南洋!北山部落、八打雁和雾宿国等地均出产香料,故而下官亦是希望朝廷能授予他们藩王之封,且两国签下交易文书,我们可以用铁锅、瓷器和布匹等物换取香料!”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徐阶端着茶盏思忖片刻,又是进行询问道:“他们的香料要价如何?我们要不要贴银子?”

    “他们的香料在本土不甚值钱!下官跟他们私下进行过交流,他们能接受两成的黄金折价,不过给三成更为合适!”林晧然微笑着说道。

    徐阶深知这肯定不是赔本的买卖,喝了一口茶水,却又是困惑地询问道:“他们为何如此,佛郎机人何不直接跟南洋诸国交易?”

第1648章 心急的徐璠

    聪明人跟聪明人讲话,往往更加的简洁明了。

    在这场香料的贸易中,明朝扮演着中间商的角色,且其中的利润极为丰厚,这无疑是一个不太合理的存在。

    林晧然怕的是徐阶没有问题,当即进行解释道:“佛郎机人不仅需要香料,而且还需要丝绸,所以他们一直希望跟我们大明建交!南洋的这帮部落首领之所以愿意将香料卖给我们,主要原因有二个:一则交易的前提是要双方都能遵守约定,但南洋这次部落的首领其实没有跟佛郎机人公平交易的实力,他们通常都是被佛郎机人抢掠或低价贱买香料,所以他们需要依仗于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的大明朝做后盾;二则南洋诸国对金银的渴望并不强烈,他们更需要我们大明的铁锅、布匹和瓷器等商品。”

    “茶马互……”徐阶听着林晧然这番解释,若有所悟地说了一句,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并不妥,转而尴尬地扳回来道:“呃……若愚的见解深刻,这些南洋人没有实力跟佛郎机人进行公平买卖,所以他们确实需要依仗于我们!”

    大明与蒙古鞑靼部落曾经建立马市贸易。只是在双方买卖的交易过程中,蒙古人出现强买强卖得恶劣行径,从而致使大明选择关闭了马市。

    同样的道理,南洋部落的并没有具体跟佛郎机人公平交易的实力,故而有理由牺牲一点实际得不到的利润来巴结大明。

    林晧然深知徐阶已经明白其中的玄机,当即趁热打铁地侃侃而谈道:“下官在广东担任广东巡海道副使期间,亦是意识到他们双方实力上的差距,故而当时便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如果能够达成这个贸易关系,对我大明同样百利而无一害。一来,这会加强我们大明宗主国对南洋的影响力;二来,则是能为大明谋取利润,亦算是为皇上分忧。此策乃是利国利民之举,还请元辅大人能够鼎力相助!”

    在历朝历代国家层面的贸易中,由于皇家面子的缘由,大明历来都是充当“冤大头”的角色。故而有太监劝宪宗效仿明成祖重下西洋,亦难怪刘大夏愤而烧了郑和下西洋的宝图等资料,阻止这一种“赔本”的行为。

    只是在这一次国家层面的贸易中,大明却是扮演了中央商的角色,虽然给南洋多封了一些藩国,但无疑能够增加朝政的收入。

    徐阶的目光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办成了,林晧然不仅得到更多改革派官员的拥护,恐怕亦是能够以此留名青史了。

    他将茶盏慢慢地放下,仅是思量片刻后,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询问道:“林侍郎上任之初便要推动此事,却不知有何私心?”

    在这个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人非圣贤,官员更是**凡胎。林晧然花费如此大力气地推动这个事情,断然不可能仅是有益于大明,其中必定有着私念。

    林晧然没想到徐阶如此直白地发问,但深知这个时候开诚布公要比欺瞒更好,便是进行回应道:“不瞒元辅大人,下官一直坚持大明开海的政治理念。如果朝廷跟佛郎机和南洋这些部落首领达成了贸易关系,那么开海之事便不会轻易倾覆,广东那边亦能一直享受下官推动的开海之利,而下官亦能从中赢得更高的声望。”

    声望,这是林晧然给出的解释。

    “仅仅如此吗?”徐阶的手玩耍着茶杯,眯着眼睛打量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晒然一笑,迎向徐阶窥视的目光道:“下官志在政途,亦想多为大明做些事情,同时想要替皇上分忧。元辅大人不会真的相信外界所言,下官是收了那帮南洋使臣的贿赂,所以才会大力推动他们面圣吧?”

    徐阶的脸上当即浮起一丝苦笑,林晧然跟着联合商团的关系颇深,又岂会因为南洋使团的一点贿赂而卖力做事。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若不是关乎淮盐那种每年几十万两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亲自涉险了,为了更多还是权力。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心知皇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便是顺水推舟地道:“你将具体的条陈送上来,如果当真是利国利民,老夫自然是乐见其成!”

    “如此的话,下官在此先谢过元辅大人了!”林晧然看到徐阶同意,悬在心头的大石亦是放下,便是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礼道。

    有了嘉靖和徐阶的支持,这个事情可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看到目的达到,林晧然陪徐阶聊了一会,便是主动告辞离开。这一次的西苑之行,已然是达到了预期的收获。

    林晧然前脚刚走,徐璠匆匆地走了进来,显得兴奋地询问道:“爹,林若愚是不是真要被调任南京了?”

    林晧然现在的知名度和地位都足够引起整个京城官场的关注,随着林晧然被召进宫的消息传出,今日的京城官场的注意力全部汇集在林晧然身上。

    徐璠是太常寺少卿,其实就是一个高阶的闲职。在同为太常寺少卿陶世恩的怂恿下,决定到宫里进行打听消息,从他父亲这里得到第一手消息。

    徐阶看着徐璠那张喜形于表的脸,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愤懑,便是沉着脸地回应道:“你都是听谁说的?”

    “爹,外面现在都已经传开了,都说林晧然被贬到南京担任刑部左侍郎!”徐璠伸手指着外面,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哪怕是一些人的无端揣测,但经过大家的口口相传,很快就成了一个有鼻有眼的事实。

    徐阶整理着桌面上的奏疏,却是沉着脸说道:“我不是早就教导于你,事情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怎么就如此不长进呢!”

    “爹,林晧然没被皇上调任南京?”徐璠是一个有小聪明的人,看着老爹如此回应,便是收敛着兴奋有心情进行询问道。

    徐阶将一份奏疏重重地掷在桌面上,抬眼望着徐璠正色地道:“只要林晧然今后不犯下大错,那他便肯定会官拜尚书,将来亦会入阁拜相!”

第1649章 翱翔

    如果说,以前的林晧然是一只雏鹰,那现在无疑成为一头雄鹰,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翱翔于空。

    在刚刚的万寿宫中,林晧然赢得了圣眷。今后谁想要给林晧然背后捅刀子,恐怕就更不可能成功,且很难阻挡林晧然的仕途。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林晧然已经是大明最耀眼的储相之一,下一步必定是尚书一职,接着便会顺理成章地入职拜相。

    “啊?爹,你……你没事吧?”徐璠听到这番话,却是满脸担心地望着老爹道。

    他很想伸手探一探老爹的额头,从而肯定老爹是不是被烧糊涂了,这还是正常人说的话吗?林晧然明明触怒皇上而陨落,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官拜尚书,更不可能入阁拜相!

    徐阶则是瞪了儿子一眼,又是认真地告诫道:“秦鸣雷的状元终究是捡来的,他根本斗不过林晧然,此次林晧然已经化险为夷了!为了咱们徐家的将来,若不是情非得已,你……你爹亦不可能对林若愚再出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限制住林晧然,以后切莫要招惹于他!”

    在最初的构想中,他希望林晧然一直在地方上呆着。只是扬州一行,林晧然不仅没有身陷泥潭,反而因功获得了礼部左侍郎一职。

    现在林晧然身居礼部左侍郎的高职,又得到了圣眷,加上有着吴山的后盾,已然是跟地方彻底无缘了。

    “爹,他真的没犯糊涂吧?他怎么可能就化险为夷了呢?”徐璠充满疑惑地望向老爹,显得百思不得其解地道。

    徐阶不愿多加解释,直接下达逐客令地挥手道:“相关的消息很快会传开的!你回太常卿衙门老实呆着,没事不要再老往我这里跑了!”

    “孩儿遵命!”徐璠虽然满腹的疑惑,但看着老爹的态度如此强硬,亦是无可奈何地拱手告退道。

    只是走出无逸殿,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沮丧。他原本冲着林晧然“落难”而来,但却听到林晧然更加的生龙活虎。

    东江米巷,礼部衙门。

    随着林晧然被召进宫里,整个衙门的官吏都无心于事务,却是纷纷打听起各种小道消息,都想要知道宫里的情况。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右侍郎衙署已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秦雷鸣面对着涌到自己衙署的官员,亦是热情地在厅中招待,在这里喝茶聊天,静静地等候着宫里的消息。

    现在林晧然被召进宫,一旦林晧然被罢官免职,那个垂涎已久的礼部左侍郎必定空悬。一旦林晧然去职,他便是接任礼部左侍郎的第一人选。

    看着一个书吏进来,精膳司郎中刘仲达急忙询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不是,是……是林侍郎回来了!”书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对着秦鸣雷道。

    听到林晧然归来,秦鸣雷微微蹙起眉头,认真地询问道:“他的脸色如何?可有被免职?”

    “好像没有,他……他回来便将何宾叫了过去,说是要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情!”书吏的脸上带着难色,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你说什么?林晧然召集何宾等人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宜?”秦鸣雷猛地从座位站了起来,显得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心知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本林晧然最大的麻烦是推动皇上召见佛郎机使臣,只是现在皇上面见南洋使团的事情继续推进,那么林晧然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他召集何宾等人商讨南洋使团面圣的事宜,这唱的是哪一出?”秦鸣雷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而是疑惑地反问道。

    正是这时,又一名书吏跑进来说有太监前来,秦鸣雷亦是顾不得林晧然唱的是哪一出,便是匆忙着朝堂中走去。

    一个太监来到了礼部衙门右侍郎的堂中,对着恰好迎出来的秦鸣雷板着脸道:“皇上口谕!”

    “臣礼部右侍郎秦鸣雷接旨!”秦鸣雷听到这话,急忙跪到地上道。

    太监看着地上跪着的秦鸣雷,语气显得冷淡地说道:“皇上口谕!今后安心办事,多做分内之事,钦此!”

    “臣遵旨!”秦鸣雷顿时如丧考妣,显得失神落魄地道。

    这道口谕没有直接怪罪,但已然是带着责备之意,强调他做了“分外之事”。很显然,皇上对着他上疏弹劾林晧然的事情感到了不满。

    虽然不知道皇上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但在这一次的政治斗争中,他已然是落败了。不要说是置林晧然于死地,不要说谋图礼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他这个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亦是要不保了。

    传达口谕的陈公公心里清楚怎么回事,故而并没有在此停留,仅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秦鸣雷,便是直接离开了这里。

    精膳司郎中刘仲达等官员同样看到了这个情况,当陈公公离开之时,他们亦是悄然离开了右侍郎的衙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这场风波的转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林晧然此次是化险为夷了。

    不仅如此,只要林晧然顺利推动南洋使臣面圣,这无疑又让他赢得了一份政治资本,同时增强了他的政治影响力。

    待到夜幕时分,还没有待到官员下衙回家,一场大雨却悄然降临在北京城中。

    今年的四月少雨,这一场大雨悄然来临,无疑算是一场及时雨。似乎是要迎接即将来临的五月,整个京城的屋顶和街道被冲流的很是干净。

    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哪位官员为他们多做一些实事,哪位官员是尸位素餐,他们的心里其实是一清二楚。

    在林晧然担任顺天府尹期间,曾经耗费经费重疏了京城的排水系统,令到积水能够及时排掉,致使京城的雨后总会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正是如此,每一个的大雨时节,京城很多百姓都会记挂着林晧然昔日的好,对旁人传颂着这位林青天的好声名。

第1650章 五月食日

    四月过去,五月悄然来临。

    由于五月是夏粮收成的日子,令到这个月份彰显着喜庆的气息,特别是京畿一带的稻田已经飘香,无疑平添了几分太平景象。

    只是上天总喜欢开一些玩笑,却是在五月的第一天,天空竟然出现了罕见的“日食”天象。

    若是日食放在后世,只会是一件茶余饭后的小事,只是在这个时代,大家仍然信奉着源于西周的“敬天保民”思想。认为“上天”只把统治人间的“天命”交给那些有“德”者,一旦统治者“失德”,也就会失去上天的庇护,新的有德者即可以应运而生,取而代之,作为君临天下的统治者应该“以德配天”。

    每当出现这种天象,皇帝和执政大臣都要围绕当时的朝政加强自身的修省活动,通过修德和修政进行补救。

    虽然经过这么多次的“谎报”,其对皇上的威慑力已然下降,甚至袁炜的“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和“食止一分,与不食同”得到了皇上的采纳。

    只是每当日食之时,作为忠于皇上的官员则要按惯例行到礼部衙门进行救护之礼。

    跟着嘉靖四十年的情况有所不同,这次不仅更加的清晰可见,而且持续的时间更长。“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和“食止一分,与不食同”都不再符合,而是货真价实的“日食”天象。

    这次日食发生在下午时分,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故而日食现象很是惊人,令到整个京城都陷入阴影之中。

    “日食?”

    “快,咱们回去换素衣到礼部行救护之礼!”

    “别回家了,让人找几件素衣咱们对付一下!”

    ……

    由于今天是休沐日,林晧然跟着一帮同年正在小聚,当看到这个天象之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赶向礼部衙门行救护之礼。

    同样的情况亦是发生在京城各处,他们在北城还好,有些官员跑到了通州城,这时已然是直接骑着马匆匆赶回来。

    现在日食出现,官员不行救护之礼,这简直是一种不忠的表现,如何让到官员不惊慌。

    当林晧然赶回自家衙门的时候,这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挤进了大堂,找上了正在招呼严讷等官员的李春芳。

    “正堂大人,此次可是要行救护之礼?”林晧然可不想重蹈岳父的覆辙,对着李春芳进行请求道。

    严讷突然咳嗽了一声,发现林晧然望过来,却是故意望向了别处。

    李春芳亦是望了严讷一眼,却是对着林晧然道:“不错,你如果觉得当行救护之礼,那就是准备一下吧!”

    “下官遵命!”林晧然发现李春芳这个人很实在,并没有打算给他暗使绊子,当即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退下去进行安排相关事宜。

    严讷看着林晧然离开,却是对着李春芳轻轻摇头并告诫道:“子实兄,这人无害虎心,怕是虎有伤人意啊!”

    “敏卿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行救护之礼!”李春芳则是微笑地回应道。

    严讷和李春芳是同乡关系,虽然他的资历要更深,甚至比李春芳更得圣眷,但这脸上的麻子令到他的仕途不可能达到首辅的层次,亦是没有多加指责李春芳。

    由于礼部衙门两位大佬是一条心,救护之礼没有障碍,很快就依例举行仪式。

    钦天监官员报日亏情况,百官统一身穿素服,分成五列,每班以一名礼部官员带领,班齐后上香、跪拜,行三跪九叩救护礼。

    “当真是不让朕省心!”

    嘉靖在得知情况后,心里亦是极为烦闷地抱怨道。

    只是面对着“铁一般的事实”,他亦是乖乖地向上天认错,做了一个简单的忏悔,反省着自己的德行和施政的方针。

    不过嘉靖是一个执拗的皇帝,否则当年亦不会年纪轻轻便敢跟杨廷和对着干,最终真以他“承统不承嗣”登上了皇位。

    虽然他深知自己的德行有亏,做皇帝亦是不合格,但却没有半点的悔改之心。在事情过去之后,却是更加的沉迷于修玄。

    或许是这个事情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令到他直接罢了端午宴。

    只是这个“日食”,似乎真是上天给出的一个警示。

    大明是传统的农业国家,最大的税收源于粮税,每年有近二千万石的税粮入账。只是这项收入存在着很大的波动,丰年自然是财政收入多些,但灾年的财政收入则会相应减少。

    随着五月到来,两京十三省的具体灾情情况纷纷报送上来。

    由于今年少雨,南方的部分地区出现了干旱的自然灾害,而干旱灾情最严重的是广西。

    广西实行的是流官和土官两种制度,只是这终究都是大明的子民,每当遇到灾情之时,朝廷同样会选择进行赈灾。

    徐阶在得到广西方面的旱情汇报后,当即着令身兼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之职的吴桂芳前去核实,并准备进行赈灾事宜。

    吴桂芳原本最重要的事务是平息广东的倭患,只是现在广东的倭患已经基本平息,自然成为广西赈灾的合适人选。

    只是这个五月却是注定不太平,仅是过了十日,广西方面便有消息传来。

    吴桂芳在接到朝廷的任命后,当即到达灾情最为严重的柳州府城。只是在视察期间,他却突然遭到潜藏在流民中的刺客刺杀。

    好在吴桂芳躲闪及时,不然怕是身死当场。虽然避过一死,但吴桂芳已经身负重伤,已经上疏表示无法负责赈灾事宜。

    堂堂的两广总督竟然在柳州遇刺,这事令到朝堂极为震惊。

    “元辅大人,这事肯定跟当地官府脱不得关系!”袁炜已经陆续参与到票拟的事务上,此时拿着吴桂芳的那份奏疏主动找上徐阶道。

    徐阶埋头在桌前票拟奏疏,现在可谓手握两京十三省的“准决算权”,抬头对着前来的袁炜反问道:“袁阁老,此话乍讲?”

    入阁已经有两年的时间,袁炜不再是只会写青词的词臣,渐渐地成为了合格的阁老。

    面对着徐阶的问题,他显得侃侃而谈地道:“广西地处偏远,地方官员贪墨更是屡禁不绝,而常平仓怕早已经被他们掏空了。吴侍郎此次前往广西查看灾情,必定是先巡查常平仓,故而才遭到地方官员及势力的行刺!”说到这时,似乎要证实自己的判断,又是指着吴桂芳的某处内容道:“广西干旱无雨,赤地二三千里,柳州、梧州二府最重,臣疑常平仓有积弊,请速调广粮赈灾,不然恐生民变……”

    “袁阁老,你以为当如何票拟?”徐阶协助严嵩处理政务十年又总揽政务两年,自然能够猜到事涉常平仓,却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袁炜的眼睛一眯,当即进行决断地道:“咱们自然要调广粮前去赈灾,但吴侍郎遇刺和常平仓一事不能视而不见,我以为可派钦差查核常平仓,将地方上的蛆虫一网打尽!”

    “广西不仅有朝廷的常平仓,且有土司的常平仓,此事又当如何呢?”徐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冷茶水,又是进行询问道。

    袁炜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心知那帮土司作乱并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事情,当即选择退让地道:“土司的常平仓不管,但流官的常平仓进行严查,将这帮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从广东调派官员押米前往赈灾和清查常平仓了?”徐阶心知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朝廷调派钦差,当即便是微笑地道。

    袁炜却是轻轻地摇头,而是一本正经地道:“广西的灾情刻不容缓,我想将此事交给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谭伦进行操办!”

    大明懂得兵法的官员不少,但像谭伦这么擅于指挥打仗的并不多。在出任台州知府期间,训练地方乡兵一千人,对战倭寇创造了三战三捷的辉煌战绩,而后在讨伐张琏的余党林朝曦的时候,统率浙江的部队与广东军追击并擒获了林朝曦,更是临危受命接任福建巡抚收复兴化城。

    只是在平息福建的倭寇之乱后,他却选择向朝廷辞职,老实地返回江西老家继续为父守孝。

    徐阶听到是这个人选,却是蹙着眉头轻轻地摇头道:“谭纶从江西到广州,又要从广州押解粮食到广西,这恐怕会耽误朝廷赈灾!”

    “只是不派遣他的话,广东根本无人能担此大任!”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坚持这个人选道。

    徐阶的眉头亦是深深地蹙起,目光刚好落到一份奏疏上,突然眼睛一亮,抬头对着袁炜微兴奋地道:“南洋巡按林平常如何?”

    “林若愚的妹妹?”袁炜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人选,眼睛不由得一瞪,脸色显得古怪地望着徐阶询问道。

    徐阶脸上的笑容更浓,轻轻地点头道:“不错,她本是皇上派遣到地方的钦差,现在出任广西的赈灾使亦是合适!”

    “她的年……皇上怕不会同意的!”袁炜原本想说虎妞这个人选不靠谱,但话到嘴边,却是将事情推到皇上那里道。

    徐阶的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亦想通过这个事情探一探林晧然在两广的底蕴,当即对着袁炜提议道:“咱们将谭伦和林平常都写上,两个人选交由皇上亲自定夺,你认为如何?”

    “如此甚好!”袁炜的属意人选是谭伦,当即便是点头应承道。

    跟着他所推选的谭伦相比,林平常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说对方并没有功名,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娃,又怎么可能担此重任呢?

    时至五月下旬,广西地区仍旧无雨,地里的庄稼早已经被晒死,可谓是颗粒无收。

    没有了水,地里便没有了收成,后世中所谓记述:嘉靖四十三年夏,干旱无雨,赤地二三千里。

    偏偏地,到了这个时候天空仍然没有雨水,令到人如同置身于一个大蒸笼般,无疑加剧了人的体力消耗。

    广西在去年其实同样出现一个旱情,朝廷还免了一些府县的税粮。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今年出现了更大的旱情,这无疑令到这连续的旱情无疑令到这个地区是雪上加霜。

    在柳州地区某个小山村中,一群绿头苍蝇正在一户人家的屋里嗡嗡地乱钻,一股浓郁的腐臭味从浑身爬满蛆虫的尸体中散发而出。

    酷暑令到这场旱情更是雪上加霜,很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纷纷流落于田野之中,寻找食物成为他们生存的第一法则。

    一帮流民在山坡处发现了一个洞穴,很快就拾来了干柴用烟薰这个洞。

    在一张张期盼的脸中,一道小黑影从洞里窜了出来,令到人群当即发生了骚动。在这个骚动之中,一个青年男子成为了幸运儿。

    他不管后面头领的呼喊,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将田鼠塞进了嘴里进行嘶咬,瞬间满嘴都是鲜血,后面有几个灾民紧追而来,在他们追上的时候,这个青年男子已经将田鼠连毛生吞到了肚子里。

    在这个食物奇缺的季节里,不管是蛇类、田鼠、青蛙还是蚂蚱,都已经成灾民的食物来源,而熟食已然是一种奢侈品了。

    那个田鼠被青年男子吃了下去,众人显得无可奈何地回到了一个颇有威望的小老头身旁,却是进行询问道:“族长,我们现在是不是前往柳州城?”

    “柳州城离我们太远,而粮食早给官府贪墨了,去了也没有用!”小老头的眼睛闪过智慧,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哪怕常平仓没粮,朝廷恐怕也会从广东调粮过来吧?”一个中年男子不甘心地道。

    小老头轻叹一声,又是进行分析道:“朝廷应该会调一些粮过来,但肯定不会太多!最重要的是,从广东调粮到柳州,起码也得要六月中旬,咱们能挨得到那个时候吗?”

    众人一听,心知这不是活路,却是求助性地询问道:“族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早知道在上个月跟李大胆他们一起逃到雷州,据说那里不缺粮,官府的人也很好,到哪里怕是饿不死的!”有人后悔地嘀咕道。

    小老头心里亦是极为无奈,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那咱们就去雷州吧!走着过去,咱们或者还能有一些人能活下去,在这里是真的只能饿死了!”

    众人的心情很是沉重,但这已然是他们最好的活路,便是纷纷点头。

    “请问柳州城是这个方向吗?”

    正是这时,一支马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旁,骑在马上的一个少女脆声地询问道。

第1651章 平常之诺

    众人这才发现,一支马队途经这里,打头竟是几个妙龄少女,后面则是杀气腾腾的一大帮护卫,其中一个的黑大个显得格外高大。

    小老头看着这帮人的衣着和马匹,心知对方的身份尊贵,当即恭敬地回应道:“不错,前面那一条大道便是官道,继续北上能到达柳州城!”

    足足饿了两天,令到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声音显得沙哑,抬起的手亦是匆匆一指便放了下来,但神态始终保持着恭敬。

    在这个时代,特别还是闹旱灾的时候,他们这帮人的命在大人物眼里简直如草芥般。若是得罪这位大人物,他们这帮人的小命可能就要丢在这里。

    正是这时,后面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戎装少女骑着一匹高大的红枣大马上前。她的皮肤白皙,长着一张鹅蛋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挺拔而立,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是清澈明亮,给人一种可依赖的感觉,目光缓缓扫视众人的时候,令到众人既相形见绌又望而生畏。

    他们隐隐猜到这位大小姐便是这支队伍的头领,却不知是哪位土司或官家千金,身份定然是妙不可言。

    少女看到人群中几个带着孩童的妇人,妇人和孩童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脆声询问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听到这个无比悦耳的声音,这帮灾民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小老头身上。

    小老头不敢得罪这个大小姐,咽了咽吐沫不明所示地举手道:“我们都是黄水寨逃荒的村民,我是黄水寨的族长!”

    “我现在给你们一些食物,你得平均分给其他人,包括妇人和孩童,你能办到吗?”少女坐在高大的红枣大马上,板着脸望向小老头询问道。

    小老头这才明白她是要接济自己这帮人,当即忙不迭地招呼大家一起跪拜,并进行表态道:“小老头定会秉承公平,绝不会克扣妇孺那一份,在此多谢恩公相助!”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现在之所以还没有饿死人,正是他坚持分给妇孺一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加上小老头的神色不像是作伪,少女扭头望向身后那名黑大个。

    黑大个翻身下马,从后面取下足足一袋粮食,份量看似不多,但却显得很沉,直接丢到了小老头的面前。

    小老头打开布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肉干,顺手还抓起一大把显得很诱人的小颗粒,显得不确定地抬头望着马上的少女道:“这是?”

    “这些东西叫瑶柱,你们可以直接吃用,亦可能用清水煲汤,味道都很好,且这东西很填肚子!”旁边的一个正在吃蜜饯的胖少女进行解答道。

    瑶柱是贝类闭壳肌干制品的总称,是扇形贝壳张合的力量之源,撬开一个扇贝只得指尖大小的干贝,晒干能储存很久,营养价值很高。

    小老头知道这瑶柱是有钱人家才能吃得起的东西,当即又是领着一帮人进行叩谢,最后好奇地询问道:“敢问恩公高姓大名?现在到处闹饥荒,恩公到柳州城做甚?”

    “我叫林平常!此次前去柳州帮忙赈灾,你们快些赶去柳州城,我会帮你们度过这个难关的!”少女留下话后,便是拍着那匹枣红大马扬长而去。

    这名少女自然是代天子分行天下的南洋巡抚林平常,打南洋归来便一直在广东,这些时日她一直呆在雷州和长林村。

    在得知广西这边闹灾荒后,她便是决定亲自前往柳州帮忙赈灾,让这场干旱能少死一些人,替联合商团多做一些善事。

    小兔、小猪和小狐三个女孩亦是长成少女模样,小狐充满野性地拍马紧随着林平常,小兔则是乖巧地催马跟住自家小姐,小猪则往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才跟随上前。

    阿丽、沈妍和木英则是跟随后面,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闪着光芒,她们义无反顾地跟随着林平常前往柳州赈灾。

    后面则是跟随着二十多名护卫,他们身上配有刀和枪,每一个人都拥有以一挡十的气势,负责对付沿途那些不开眼的强盗。

    小老头目送着队伍离开,便将那口袋的食物平均分配下去。在得到食物的补充后,包括妇人和孩童在内,大家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力气。

    小老头咀嚼着一个瑶柱,当机立断地挥手道:“走,我们前去柳州城!”

    “爹,你不是说柳州城没粮吗?”那个刚刚生吃田鼠的青年人摊坐在草地上,却是满脸疑惑地询问道。

    众人亦是困惑地望向小老头,小老头则是用眼睛瞪向儿子道:“你没听到吗?刚刚那位恩公叫林平常!”

    “林平常是谁啊?”青年男子做出一个思索状,旋即充满疑惑地询问道。

    众人的脸上亦是不解,纷纷困惑地望向小老头。小老头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才对众人郑重地吐出两个字道:“虎妞!”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那个青年男子当即求证道:“林雷公的妹妹,那个除梧州最大恶霸施豹的虎妞?”

    小老头已经迈出了坚定的脚步,头亦不回地回应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咱们现在赶往柳州城,或许我们所有人都不用被饿死了!”

    得知虎妞前往柳州城帮忙赈灾,让到这个小老头对柳州城生起新的希望,决定不以壮士断臂的方式前往雷州,而是朝着柳州城而去。

    如果不是地方官员的**,他又见识太多贪官污吏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会舍近求远呢?

    现在虎妞到了柳州城,这让到他生起了几分信心。虽然此举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他相信这对兄妹,相信这位除恶霸的林大小姐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正是如此,他决定放手一博。他将整个黄水寨村民的性命都寄托在这位林大小姐身上,希望她能够在柳州伸出援手,让他们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

第1652章 柳州城

    柳州城,地处桂中北部,滨临柳江。

    几经战乱,于洪武十二年进行重建。既不同于北方筑城常见的方形,亦不同于江南的带状或块状平面布城形式,呈一椭圆形,城墙通高七米,厚六米,是一座固若金汤般的大城。

    东门的门洞上方现书匾“东门”二字,署“洪武十四年四月立”,城头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城楼,如同一头盘踞于此的猛虎般。

    “放我们进去!求求你放我们进去吧!”

    先是一帮难民被从城里赶出来,然后跟着城外的难民汇合,足足一千多名难民聚于东门前,一并发出着诉求道。

    面对这道七米的高墙,自然无法攀爬进里面。他们只希望城头的将军能够下令打开城门,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到城里投亲或乞讨。

    随着这场干旱的到来,致使田里的庄稼没有粮食产出,而粮食存量最丰足的地方自然是这柳州城,城里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忍,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座富庶的城池,结果却被阻于城门外或被赶出城外,已然是要葬送他们生存的希望。

    在城楼之上,一个身穿轻甲的将军却是不耐烦地道:“现在城门已闭,尔等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求你让我们进去吧!”

    “我们有城里可没干什么坏事啊?”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能去哪里?”

    ……

    这帮衣衫褴褛的难民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城头的将军,苦苦地进行哀求道。

    放眼这周边地界,已然没有他们能够生存的地方。只有呆在这柳州城,只有等到官府的赈灾粮,他们才有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百户大人,不可!”一名将领看到黄承胜索要弓箭,当即进行劝阻道。

    黄承胜是柳州城的百户,正是负责着东门的戒备,却是没有理会这位将领的劝阻,拿着弓箭对着下面的难民威胁道:“本将军可顾不了你们的生死,速速离开这里,不然本将军便要放箭了!”

    “这当真是要我们死啊!”

    “难得这天下就没有我们立身之地了吗?”

    “如此作为,难怪韦银豹的势力越来越大!”

    ……

    一千多名难民看着城头的黄百户大人手上的弓箭,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份无助,更是对官府和柳州卫生起了种种怨念。

    正是这时,一支马队由远而近,朝着这里浩浩荡荡而来。

    城下的难民看到这支骑队,亦是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好奇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来者何人!”

    黄承胜原本还想借此机会练一练箭术,结果看到这支浩浩荡荡的马队,便是沉声地对着来到城门前的人大声地问话道。

    林平常来到城门前,勒住马缰自报家门地道:“我乃南洋巡按林平常,今日特意前来帮忙赈灾,还请将城门打开!”

    城下的难民听到林平常的话,眼睛不由得生起了一丝希望,纷纷打量这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呵呵……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你们大明朝没有女官吧?”看到城门前的林平常,黄承胜带着戏谑的口气道。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本正经地询问道:“你不是我大明的将领?”

    “我当然是大明将军,我乃柳州卫世袭百户!”黄承胜自知失言,当即进行解释道。

    虽然广西西部才是土司的盘踞之地,四位土知府均在广西江右地区,但东边却不说全部都是流官编制。

    像柳州府,这里虽然主要长官都是流官,但土千户、土百户、土巡检和土典史等则是达到一百九十余家之多,其实是流官和土官并存。

    当然,这些土官通常是武职,他们亦没有什么机会升迁,却是比戚继光那种世袭百户出身的武将子弟远远不如。

    黄承胜虽然达不到土司的高度,但亦是得到了土百户的世袭,历年居于柳州百户一职,手下的士兵更是他的绝对嫡系。

    “林巡按,还请稍等,我这便给你开城门!”马平县衙的县丞牛东升昔日是广州府清远县的主薄,且一直关注着官场的动静,却是一眼认出林平常的身份不会假,先是朝着下面嚷嚷了一句,旋即又指责兵士将城门打开。

    黄承胜历来不关心大明朝廷的事情,这时显得意外地询问道:“大明当真有女官?”

    “皇上去年亲自任命的南洋巡抚,她是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亲妹妹,你可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牛东升急忙解释一句,便匆匆下城楼迎接南洋巡按林平常。

    城门打开,虎妞一行人拍马进来。

    “下官马平县县丞牛东升拜见巡按大人!”马东升面对着林平常,却是毫无心理阻碍地行了下官之礼道。

    “末将参加巡按大人!”

    黄承胜先是打量了林平常一眼,然后拱手施礼道。

    虽然他的官职比牛县丞还要低,但他自恃自己是土百户,面对着如此一个女娃,却是并不打算跟着行跪拜礼。

    林平常的目光落在黄继胜身上,却是沉着声音询问道:“你方才说:你们大明朝?”

    “本将军口误!”黄继胜的眉头微蹙,却是不耐烦地道。

    林平常的脸上仍然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地道:“来人,掌嘴!”

    此言一出,令到周围的气氛当即一阵紧张。

    “你敢!”黄继胜以为听错般,瞪着眼睛怒声地道。

    林平常看着周围的士兵显得蠢蠢欲动,当即板起脸质问道:“你们莫亦是跟他一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大明的兵了吗?”

    这帮蠢蠢欲动的手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他们很多人一直将自己跟大明兵分得很清楚,但他们终究是隶属于大明。

    在这个关口如果轻举妄动,那当真就是谋反了。终究而言,他们的黄百户确实是口无遮拦了,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来人!”

    黄承胜的身形并不占优势,特别还是面前饭缸这种魁梧之人,却是连声想要呼救道。

    “我看谁敢?你们想要谋反吗?”

    马平县县丞牛东升这时亦是站出来,对着周围的士兵进行大声喝斥道。

    黄承胜当即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两名锦衣卫上前一把将他架住,而饭缸则是抡起手掌重重地甩向黄继胜的脸。

    啪!

    饭缸毫不客气地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声音在这个城门前回响,打得黄承胜当即满嘴是血。

    只是这个并没有完结,饭缸连续甩了十个耳光,让到周围的士兵看得是胆颤心惊。黄承胜的整张脸肿得如同猪头般,已然没有了刚刚的威劲,却是如同一头死狗般。

第1653章 暗涌

    柳州城东门的士兵看着历来无比嚣张的黄百户被如此对待,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一行人,目光纷纷聚集到林平常身上。

    大家刚刚亦是已经知道这个少女的惊人来历。不说这个少女身居南洋巡按一职,哪怕仅是当朝礼部左侍郎亲妹妹这个身份,柳州城怕是没有人能够降得住她。

    林平常平静地望着被打得满嘴是血的黄承胜,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你们都是大明的将士,而你是大明的百户,如果今后还听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本巡按定不会就此轻饶!”

    饭缸看着林平常已经发话,便不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州卫百户。

    “是,卑职不敢了!”黄承胜心知遇到了硬茬子,且他从来都不是血性汉子,亦是急忙告罪地道。

    林平常其实不想立威,但心知现在柳州城需要同舟共济度过难关,而不是到这个时候还存在“你们大明”这个词。

    她看着黄承胜已然老实下来,便是对着马平县县丞牛东升询问道:“马县丞,府尊大人可是在府衙内?”

    “回禀巡按大人的话,府尊大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府衙办公!”马东升略一思索,便是老实地拱手回应道。

    驾……

    林平常当即拍马离开,径直朝着柳州府衙的方向前去。

    她仅是南洋巡按,对柳州府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不管是安置城外的灾民,还是要柳州城开仓放粮,这都需要柳州知府的首肯。

    柳州府衙跟天下的府衙般,坐落在柳州城的西北位。府衙门前是一条热闹的府前街,门前有着天下州府衙门的气派,两尊石狮显得十分威风。

    林平常领着一帮人来到府衙门前,她将马交给身后的随从,进行府衙自报官名。没多会,便有人领着她到里面。

    柳州知府高焱是一个清瘦的小老头子,身穿着一件老旧的官服,袖间还打着几个补丁。从这身衣着便可以看出,这个知府已经当得有些年头了,而且是一个比较节俭的官员。

    因公务耽搁了饭点,高焱正坐在签押房外间的茶桌前吃着一碗柳州螺蛳粉。只是螺蛳粉并没有螺蛳、花生等佐料,仅仅是一个汤水和素米粉,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吃完碗中那二两的米粉,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到有一小段米粉落到桌面,当即伸手掐起那段米粉准备放到嘴里,而恰是看到被领进来的林平常。

    高焱将那段米粉并不觉得不妥地放到嘴里,急忙对着进来的林平常拱手道:“本府早听闻林巡按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今得一见,当真是有花木兰之风也!”

    眼前这位南洋巡按虽然管不到他的头上,但人家的哥哥是当朝的礼部左侍郎,背后还有一位出任吏部尚书的亲家。若是真要对付他这一个小小的柳州知府,却是如同掐死一只蚂蚁般。

    正是如此,他对林平常显得恭敬有加,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敬地邀请对方入座。

    林平常身穿着戎装,一身干练的打扮,整个人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眉目间透着英气,确实是这个时代难得少女形象。

    “高知府,谬赞了!”林平常先是拱手回礼,接着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询问道:“高知道,不知你为何要将所有难民都赶出城外?”

    高焱将汤水一饮而尽,这才认真地解释道:“巡按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天难民在城中闹事,令到城中的乡绅大户意见颇大。这帮乡绅今天联合前来府衙,强烈要求本府将难民驱逐出城,本府亦是不得已才采取此策啊!”

    每个群体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面对着各地涌来的难民,城里的官绅和富户的财产自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威胁,故而他们有理由给官衙施予压力将难民赶出去。

    却不是每个知府都如同林晧然那般硬气,高焱堂堂一个进士官只能在柳州知府的任上煎熬到老,便证明他在朝中根本没有后台。

    如果真得罪柳州城的这帮乡绅,明年的外察不仅得不到好的考语,甚至还会因此而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乌纱帽。

    林平常此次前来并不是要兴师问罪,主要还是要督促官府进行赈灾,便是继续询问道:“高知府,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城外的难民呢?”

    “林巡按请放心,本府已经让人在城门外规划了安置点,划出地方让他们暂居!”高焱看着林平常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便是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道。

    林平常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深知任由灾民全部进城确实容易发生乱子,昔日他哥亦是将难民安排在城外特定的区域,当是进行询问道:“高知府,他们的口粮又怎么解决呢?”

    “城中的大户已经答应本府会在城外搭建粥棚赈灾,本府亦会尽一点绵薄之力,这便是本府准备的一些积攒,愿助柳州百姓度过这场灾情!”高焱指着旁边的一个钱盒,显得尽心竭力地回应道。

    林平常看着那个准备妥当的钱盒,又望了一眼身穿破旧的高焱,猜到这个高焱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官员了。

    她知道这大概是高焱能做到的极限,便又是蹙起眉头进行询问道:“高知府,朝廷开粮赈灾的命令还没下达吗?”

    大明立国之初,便建了常平仓制度,每个府州县都设有常平仓。只是想要开仓赈灾,这事情还得请示朝廷。

    毕竟赈灾实质是花钱,如果没有统筹便由地方官员开仓放粮,那么很容易造成地方官员以赈灾的名义而贪墨粮食。

    “巡按大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粮的。本府深知今年灾情恶劣,亦是上疏请求朝廷开仓放粮,且讲明今年柳州的灾情比预期要严重。只是现在五月还没过,朝廷一直没有批复,本府亦不能放粮啊!”高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难处说出来道。

    林平常知道这是一个事实,朝廷通常都不会五月便开仓放粮,但她心里更清楚现在柳州的情况恶劣,已经是到放粮的时候了。

    她认真地思忖了一下,便是做出决定道:“高知府,我跟你一起上疏说明情况,让朝廷下令柳州放粮赈灾!”

    “如此甚好,本府代表柳州的百姓在此多谢巡按大人了!”高焱心知对方比他更有份量,当即欣喜地拱手道。

    在了解到柳州府衙的赈灾措施后,林平常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而是匆匆离开了府衙,马不停蹄地到了联合酒楼。

    随着联合商团的资本越来越雄厚,不仅是江南扩张,同时亦是向广西这边发展,已然有了联合酒楼、联合盐业和一品酱等产业。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负责联合酒楼的掌柜姓陈,却是跟着林平常有过一面之缘,却是恭敬地施礼道。

    林平常来到桌前喝了一口茶,这才认真地询问道:“柳州城现在的米市是什么情况?”

    “这当真是不让人活了,已经是一石四两了!”陈掌柜听到这话,当即苦涩地说道。

    林平常虽然深知米市的价格不低,但听到这个价格,还是忍不住吃惊地道:“怎么会这么高?是谁在哄抬米价?”

    “柳州城的四大米行的掌柜结盟,现在的价格是由着他们说得算了!若不是我看形势不对,多囤了一些米,怕是现在亦要任他宰割了!”陈掌柜吐露实情地道。

    林平常又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正色地询问道:“如此哄抬物价是要被斩头的,你可知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

    “我亦是打听了一下,他们背后的靠山是柳州长官司兼柳州卫同知汉辉!此人的先祖汉忠被朝廷册制为柳州长官司长官,在柳州的势力不容小窥,汉辉还是柳州府同知钱回泷的小舅子!”陈掌柜压低声音道。

    林平常扭头望向旁边的沈妍,正色地询问道:“沈妍,你怎么看?”

    沈妍仍然一副男装打扮,这些年一直追随着林平常,当即便是回应道:“上策请柳州知府高焱搬出大明律,以哄抬物价的名义将四大米商斩掉一个,其他三大米商自然不敢再高价售米;中策散播联合商团从雷州调粮的消息,让他们主动降价售米!”

    林平常听着这两个建议,却是认真地询问道:“你刚刚亦是见了高焱,你觉得高焱这个人会有这种魄力吗?”

    “应该没有!仅是柳州的一帮乡绅施压,他亦同意将所有的难民赶出城外,这种人的性格过于优柔寡断,应该是拿不出这种气魄!”沈妍苦涩地摇头道。

    林平常伸手抓起桌上的长刀,当机立断地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四位米行掌柜,先探一探他们的深浅!”

    陈掌柜看着来去如风的林平常等人,隐隐觉得这个柳州城要生起一股波澜,起码一些人不会那般为所欲为了。

    米商,这是跟盐商、布商和药材商并列的存在,他们通过低买高卖赚取利润,而在特殊时期则会演变成垄断的买卖。

    柳州从去年的小旱到今年的大旱,令到米价一路走高。特别随着五月的颗粒无收,令到米价是创下了历史新高,已然达到了四两一石的天价。

    柳丰米行的钱掌柜刚刚吃过午饭,领着几个小厮朝着柳丰米行走去。由于他的牙齿不好,里面还掉了一颗牙齿,正是用牙签剔着塞在牙缝中的肉碎。

    在城外数万难民饥肠辘辘之时,他则是顿顿大鱼大肉,每天倒掉的剩菜剩饭让到下水渠的老鼠吃得毛发油亮。

    想到刚刚吃的白切鸡,虽然跟联合酒楼的白切鸡味道相似,但肉质却塞牙。发现联合酒楼不愧是天下第一酒楼,这白切鸡还得到联合酒楼的正宗,就是价格有点贵……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想要扇自己耳光,发现自己如此没有出息。现在的米行可谓是日进斗金,竟然还觉得联合酒楼的菜品贵……

    “钱掌柜,恭喜发财啊!”在街口,一个满脸笑容的员外迎上来道。

    钱掌柜看到迎上来的人,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呦,这不是咱们柳州城声名赫赫惠民米行的孙掌柜吗?这大白天不在你的米行看铺子,怎么有空转到我家里这边来了?”

    “呵呵……我方才瞧到一只喜燕朝着这边飞,便是一路跟着过来,没想到竟然飞进您的宅子里了!”孙掌柜指着前面的钱宅,满脸讨好地说道。

    “别动!”钱掌柜的胖脸突然严肃起来,显得紧张地望着孙掌柜的脸道。

    孙掌柜不明所以,却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眼珠子顺着的钱掌柜目光转向脸颊,却是突然感到一阵生疼。

    钱掌柜的手“啪”地打在孙掌柜的脸上,望着自己的手心显得一脸惋惜地道:“我亦瞧见了一只喜蚊,可惜你今日跟这喜蚊无缘啊!”

    说着,他领着几名小厮扬长而去。

    孙掌柜心知是被对方戏弄了,伸手揉了揉生疼的脸蛋,望着那个嚣张离开的背影,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朝着自家的米行而去,而是直接返回家里,因为他现在已经落到没米可卖的地步,米价的高低跟他已然没有半点关系。

    “钱掌柜来了!”

    随着钱掌柜来到柳丰米行前,一帮在这里望眼欲穿的百姓显得兴奋地道。

    在这间门口仅有四米的米铺门前,已然是聚集了足足几百号人,看着苦苦期盼的钱掌柜到场,众人的脸色都显得很是激动。

    “孙掌柜,我可是你的老顾客了,你今天怎么都得关照我一下!”

    “孙叔叔,你当年被蛇咬了是我爹背你去看郎中的,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这次多卖我一些吧!”

    “小孙啊,我跟你爹可是世交,只是你爹过世早,咱们两家这才没有来往。今天你限谁的量,那亦不能限我这老头子的,你得多给我四斤!”

    ……

    这帮柳州城的百姓每个人都抱着盛米的物件,不少人主动上前跟钱掌柜一边套近乎,一边提出自己的诉求道。

    顾客是上帝,在现在的柳州城已然是反转过来了。孙掌柜才是上帝,他正是受到周围百姓的追逐,已然是最受尊敬的那个人。

    钱掌柜咧嘴而笑,如同一尊弥勒佛般,一边让小厮让里面的人打开米铺的门,一边对着在场的所有人义正严辞地拱手道:“这事是我跟城中的几家米行协商妥当的!如果我们不进行限量,这些米怕是全得给城中的大户买了过去,很多父亲乡亲怕是有银子亦是买不着米了!为了各位父老乡亲的口粮,我还得像今天上午般限量销售,仅售五千斤,每人最多只能买四斤!”

    众人心里大骂这帮米商黑心,如此做派看似为他们着想,实则是要细水长流,将他们身上的每一枚铜板地吸吮干净。

    只是心里喊归喊,现在的柳州城想买到米还真得看人家的脸色,而且花费的价格比往年可谓是高上了十倍。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柳丰米行的大门徐徐被打开。

    钱掌柜有账房和好几名伙记,他的主要工作是督促他们干活以及解决一些纷争,便是坐在椅子喝着茶水,喜滋滋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

    由于米行是限量销售,仅明确仅有五千斤的销售量,大家可谓是争先恐后地进行买米,生怕迟一些便买不着米了。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米铺里的五千斤粮食便是抢购一空,哪怕现在已经是历史高价,但这大米似乎比女人还要抢手。

    有几个来得迟的男子没有能到粮食显得颇为不甘的模样,伙记则是驱赶道:“店里的米已经卖完了,你在这里嚷嚷也没有用,要么到别家瞧瞧,要么明日赶早!”

    这几个人看着这店铺里面当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亦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钱掌柜放下茶盏,先是让伙记将店铺的门锁上,接过账房先生的钱银和账本,便是在桌面上数起那一大堆银子和铜钱。

    在清点两遍钱银无误后,便将那堆大锭的银子分成两份装到厚实的盒子里,而铜钱则是串了起来,剩余的一堆铜钱则是赏给了店里的伙记。

    钱掌柜将一个厚实的盒子带走,将另一个厚实的盒子交给账房先生并叮嘱道:“明天到粮仓再拉五千斤过来!”

    账房先生郑重地应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钱掌柜离开。

    这个店铺是前铺后宅的布局,钱掌柜这次并没有走前门,而是带着小厮从后门离开。只是刚走出巷子,却是窜出一个人影,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突然出现的并不是别人,已然是出门时撞见的孙掌柜。

    孙掌柜面对着惊魂未定的钱掌柜,却是陪着笑脸道:“我方才瞧到一只喜燕朝着这边飞,便是一路跟着过来,没想到竟然在此又遇上钱掌柜您了!”

    “你怎么像是一只苍蝇般的,可是为米粮之事?”钱掌柜稍微平定了心神,当即沉着脸询问道。

    孙掌柜看着对方如此痛快,便是陪着笑脸道:“昔日是小人不懂事,没有听从您的教诲!今后米价几何,全凭钱掌柜您一句话,小弟定会遵从!”

    “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休要再纠缠于我,你应该知道我背后站着的是谁,否则莫要怪我断掉你的腿!”钱掌柜却是阴沉着脸摞下狠话,同时给手下递了一个眼色。

    两个小厮上前一把将孙掌柜推开,然后跟随着钱掌柜扬长而去。

    孙掌柜听到对方如此警告于他,深知米粮的事情是无法解决了,他的米行只能继续关门大吉。

    正是沮丧而归之时,他猛地撞到了一个男子,正准备要破口大骂,结果对方却是一把抓着他的衣襟拖进了巷道中……

第1654章 财大气粗

    夜幕降临,城中的灯火纷纷亮了起来,特别是城东那间高楼门前挂起两盏大红灯笼,楼上时不时传出打情骂俏的女人声。

    青楼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哪怕面临着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情,这里仍然是热闹如常,甚至老鸨还借机涨了价钱。

    城外的难民和城中的粮荒,似乎跟他们这帮有钱人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仍然在这里纸醉金迷,享受着这流金岁月。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画舫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顶楼最豪华的房间是柳州卫同知汉辉的专属之地,柳春楼的头牌白灵此时出席相陪,正在为着他拂琴且清唱起来。

    汉辉生得五大三粗,虽然小时候上过几天学堂,但仅认得几个字,给人一种大老粗的形象,此刻坐在桌前大块朵颐。

    由于要安置涌向柳州城的难民,他这位柳州卫同知这被派遣到城外督促兵丁修建草棚,临近关城门才回到城中。

    只是他没有在家里吃饭,而是被姐夫约到了这里商议事情。

    汉辉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酱猪肘子,抬头看到柳州府同知钱回泷仍然满脸忧色,便是蹙着眉头地大声道:“姐夫,不就是一个女娃来了柳州城,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这位林巡按颇有侠客心肠,眼睛容不得沙子,广东和梧州府已经有好几名官员栽在她的手上!如果咱们所做的事情被她所知悉,怕是要招来滔天大祸!”钱回泷将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忧心忡忡地说道。

    两广总督吴桂芳的事情可谓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加上跟他确实没有半点关系,这才让他感到心安理得。只是这位突然前来的林巡按,让他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汉辉又咬了一口猪肘子,显得不屑一顾地道:“咱们能有什么祸事?她是南洋巡按不假,但她应该去管南洋的事情,怎么都管不着柳州这摊子的事!”

    “话虽然没错,但她终究是皇上亲封的南洋巡按,且她的哥哥可是当朝的礼部左侍郎!”在说出林晧然的时候,钱回泷是打心底敬畏地道。

    虽然他亦是进士出身,但他现在只是正五品的柳州府同知,而知府的天花板可谓是抬眼可见,前途已然是限定在地方上。

    反观那一位权力滔天的礼部左侍郎,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这位大人物想要打击于他,甚至是要他罢官免职,简直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现如今,他可以不接受这位南洋巡按的管制,但如果因此得罪了那位礼部左侍郎,那么他的仕途便到了头,甚至还会招来一场杀身之祸。

    汉辉咀嚼着嘴里的肉,脸色微微凝重起来,旋即又是浑然不在然地道:“咱们做的事情如此隐秘,只要不主动招惹那个女娃,相信林侍郎亦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于我们!”

    “万一她真的盯上我们又当如何是好?”钱回泷心里还是感到一份不安,显得忧虑地抬头询问道。

    汉辉心知这个姐夫历来胆小,便是端起酒壶给他的酒杯倒酒,显得苦口婆心地宽慰道:“姐夫,听你这般说,这位林巡按是一个好人!只是这天底下的好人都是如此,好人更会讲道理,咱们只要没有什么把柄给她抓住,她便不可能对我们怎么样!”顿了一顿,他抬头望着钱回泷似乎是听进去了,又微笑着诱惑道:“等这一次咱们赚足了银子,我便花上一笔银子让人到京城帮你进行打点,你便是妥妥的新任柳州知府了!”

    钱回泷看着被倒满的酒杯,听到小舅子勾勒出的未来,眼睛不由得憧憬起柳州知府的宝座,显得有些意动地道:“此事当真能成?”

    “姐夫,你放一万个心好了,只要我们这次顺利弄上这一大笔,明年你肯定就是钱知府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柳州城不过是来了一个仗着哥哥权势的野丫头,咱们是不敢得罪于她,但她也没有权力揪开柳州这块布,亦阻碍不了我们发大财!”汉辉显得自信满满,伸手端起酒杯高举着又道:“来,咱们喝一杯,预祝咱们这次发大财,亦预祝你明年升任柳州知府!”

    这倒不是一句骗人的鬼话,他确实是想要将钱回泷捧上柳州知府的宝座,从而在这里捞到更多的银子,甚至将柳州打造成他汉家的地盘。

    “呵呵……承蒙吉言!”钱回泷端起酒杯回应,亦是呵呵地笑道。

    虽然这位南洋巡按的出现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她顶着的南洋巡按终究没有直接管理权。哪怕怀疑这里存在着猫腻,哪怕明知道是他跟小舅子在操纵一切,她亦是没有权力一探究竟。

    一想到那柳州知府的宝座,他便不再患得患失,决定跟着小舅子将计划继续推进。

    柳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

    联合酒楼的陈掌柜向城中的米商发出了邀请函,作为柳州城当下最有名气的酒楼,加上背靠着联合商团那棵参天大树,几乎没有人不给面子。

    除了几个临时有事的米商,二十多家米商的掌柜悉数到场,包括柳丰米行的钱掌柜在内。随着一份份精美的菜肴送上来,大家更是眉开眼笑。

    “联合酒楼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管他呢?难得人家请客,这不吃白不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冲着米粮而来了!”

    “莫不是联合酒楼看着利润高,亦想要做米粮的买卖?”

    ……

    众米商围着几张桌子吃着这联合酒楼可口的饭菜,便是进行了闲聊,亦是慢慢地品出了味道,却是进行大胆地猜测。

    事情倒不算太难猜测,毕竟被邀请的这帮人都是米商。现在柳州城的米价从平时的四钱一石涨到了四两一石,且还是一个饥渴的市场,无疑是一个极赚钱的买卖。

    “谁不知现在的利润丰厚,但这买卖是谁都能指染的吗?”

    “若是没有一些门道和背景,怕是连柳州城的大门都进不来!”

    “我们没有关系是进不来,但我听说林大小姐到了柳州城,怕是钱同知不敢拦她吧?”

    ……

    众米商先是对目前的情势一阵抱怨,接着进行一通分析,再结合着刚刚得知的一个消息,很快便有了一点眉目。

    他们没有官方背景,确实是无法涉足柳州城的米市,但如果那位来头惊人的南洋巡按,那么联合酒楼确实有能耐涉足米市。

    正是这时,联合酒楼的陈掌柜走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容地询问道:“诸位,对在下安排的这顿酒菜可还满意?”

    “很好!”

    “联合酒楼的菜肴是名不虚传!”

    “呵呵……如果陈掌柜能多请几回,那就更好了!”

    ……

    众米商纷纷进行回应,对着这顿高规格的酒菜自然是挑不出毛病,且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既然人家如此礼待,自然亦是说些好话进行回敬。

    一个颇有资历的米商放下秘书,却是直接开口道:“陈掌柜,咱们可谓是老交情了,你酒楼的米一直是吃我家的。我就问一句:你们酒楼是不是打算要做大米生意?”

    此言一出,众米商则是纷纷望向陈掌柜,亦是想知晓答案。

    陈掌柜却是笑而不语,目光则是望向了楼梯口。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纷纷望了过去,却见一个身穿麒麟服的少女领着几个人走了下来。

    这是……

    众米商看着走下来的少女,一个身份亦是呼之欲出。只是谁都没有吭声,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大家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平常走下来的时候,两个小厮搬来了桌椅,而她则是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目光显得很是平静地望向在场的米商。

    “这位是皇上钦封的南洋巡按林平常,亦是我们酒楼的话事人之一!”陈掌柜抬手指向林平常,对着众米商隆重地介绍道。

    不管是她南洋巡按的官身,还是她作为联合商团中的话事人,亦或者是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都令到这帮米商只能仰望了。

    “草民见过巡按大人!”

    众米商得知对方的身份,则是纷纷恭敬地进行见礼道。

    林平常端起桌面的茶盏,显得开门见山地道:“诸位请坐!我亦不跟大家绕弯子了,此次请你们过来,实质是为了米粮一事,想要从诸位手里购粮!”

    在了解到柳州城的米市情况,跟着沈妍进行商议后,她亦是有了一套方案,打算从这帮米商手里先行购得粮食。

    终究而言,雷州城的米粮要运送过来还要一些时日,其中还存在着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众米商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敢情真是给他们猜中了。联合酒楼仗着有这位林巡按的撑腰,已然是要介入大米的生意,从而赚得巨额的利润。

    “我们现在手上没有米啊!”

    “咱们手上的米早卖光了,怕是没几个人有米了!”

    “呵呵……柳州的米市水深得很,还请巡按大人三思!”

    ……

    众米商得知林平常的意图后,却是相互交待了一下眼色,却是显得警惕地摇头晃脑道。

    这些小动作却是骗不过女扮男装的沈妍,却是注意到了众米商的神情,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平常轻呷了一口茶水,似乎是不愿意多费口舌的模样,先是抬眼望了一下在场的米商,然后扭头望向了旁边的陈掌柜。

    陈掌柜已然是早有准备,当即一本正经地宣布道:“诸位,我们跟四大米行可不同,做买卖从来不以势欺人!现在我们联合酒楼收米!若是一个月内交付,大米则是三两一石;若是能三日内交付的大米,价格是四两一石!”

    什么?

    钱掌柜只准备看好戏,结果听到这个收购价,眼睛不由得瞪得滚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陈掌柜和林平常。

    四两一石,这是四大米行好不容易抬起的市场价,但联合酒楼竟然要以这个价格收购,令到他们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对方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特别坐在那里的是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他们当真以为对方是疯了,这天底下哪有人这般做生意的。

    “此话当真?”一个米商已然是有米,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林平常却是没有废话,将茶盏放了下来,朝着后面拍了拍手掌。

    楼梯口当即又有了动静,一帮护卫将一箱箱银子抬了上来,并将每个箱子地打开,已然是有上万两之多。

    众米商深知联合商团的财力雄厚,刚刚如此一问,其实不是怀疑联合酒楼的财力,而是难以置信他们的价格才会如此一问。

    按着以往米市的行情,大米的正常价格是四钱一石,现在是受到多重因素才达到四两一石的价格,但联合酒楼竟然以如此的天价大肆购入大米。

    如果不是人傻钱多,那便是对方有着更大的图谋,已然是想要将米价推到更多的水准,从而借着这场旱灾发财。

    只是不管如何,人家真的是要四两一石的价格买进他们手里的大米,可谓是诚意十足了。

    林平常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将目光落到钱掌柜身上道:“钱掌柜,听说你手里还有二百万斤大米,却不是可否全部转给我呢?”

    二百万斤?

    众米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财大气粗,便是纷纷地望向了钱掌柜,眼睛无不充斥着妒忌之色,这简直是被天上的馅饼砸到了。

    钱掌柜伙同城中的几家米商联合起来搞限购,其实就是想要都卖上高价,从而借着这场旱灾发上一笔大财。只是如今,人家却是能够一下子吃掉,根本不需要他们如此麻烦。

    钱掌柜面对林平常抛出的橄榄枝,脸上却是没有欣喜若狂,而是吞吞吐吐地回应道:“巡按大人,此事……容草民回去思量,再给大人答复!”

    咦?

    众米商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却是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钱掌柜,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古怪。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何他不马上同意呢?

    林平常显得并不在意的样子,转而对其他人微笑着道:“四两一石的价钱可谓是天价了,如果诸位手里有囤米的话,还请全部卖给我吧!”

    “罢了,我还有四万斤的囤米,这些囤米一直在我弟弟的宅子里,我这就给你运来!”一个颇为稳重的米商痛快地道。

    林平常听到这个话,便是给旁边的狗子递了一下眼色,狗子则是将八百两送了过去。

    看着联合酒楼如此痛快,又有一个米商选择将米卖给了联合酒楼,林平常同样让狗子直接结清对方的米钱。

    一个米商已经是被林平常的举动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却是惋惜地说道:“现在的柳州已经闭城,我的米在城外进不来!”

    林平常寻声望过去,直接询问道:“你在城外有多少大米?”

    “足足有十万斤!”那个米商当即报出数量道。

    林平常又是递给狗子一个眼色,狗子便是将二千两给了对方。

    “林大小姐,我也有十万斤在城外!”

    “林大小姐,我有二十万斤在城外!”

    “巡按大人,我有三十万斤在城外!”

    ……

    众米商听到在城外的米亦能卖上四两的价格,却是纷纷踊跃地报出数量道。

    柳州城的米价之所以创下四两一石的高价,除了这场旱情严重外,还有就是他们米铺受到了官府的打击,而最近由于闭城更是运不进大米。

    现在联合酒楼愿意以如此高的价格买下他们的大米,且对方并不介意米在城外,他们自然是愿意脱手给联合酒楼了。

    不过更多的米商只能是妒忌地望向这帮有存米的米商,他们的米或是销售一空,或是早已经卖给四大米行了,现在他们手里并没有囤米了。

    “巡按大人,若是一个月内交付大米,你真的能以三两一石的价格收购?”一个米商却是灵机一动,当即认真地追问道。

    “如果诸位有意向的话,咱们可以立下字据,上面写下一个大致的数额,到时必定以三两一石的价格交付!”林平常则是一锤定音地道。

    众米商则是纷纷上前立下字据,打算设法从附近弄来米粮。

    现在是五月新米上市的时节,这广西的梧州和柳州干旱,但其他地方却是没有这么严重。虽然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让他们跑到省外弄来米粮,但广西西边的灾情并没有这般严重,加上那帮土司都有囤粮,完全可以弄来一些米粮。

    哪怕退一万步而言,现在柳州府下面的几个县的粮价亦是已经炒到了二两一石,两地间存在着一定的套利空间。

    正是如此,大家纷纷接下这个买卖,利用各自的渠道从各地进粮。有着联合酒楼的信誉保证,加上还是林大小姐牵的头,他们很乐意接下这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655章 范仲俺的经济学

    第二天清晨,朝阳仍未升起,天空喷薄的金辉已泻满东边那座山头。

    柳州城东西长三里,南北宽二里,布有东、北、西、镇南、靖南共五个城门,因其形似壶,又有“壶城”之称。

    有诗云:壶城明初建,得名因形模,丽江凡四折,如环抱城郭。到了如今,柳州成为广西的经济大府,桐油和木材成为柳州城的拳头产品。

    特别是桐油,随着雷州府的经济崛起,柳州桐油不仅被雷州市场所追捧,甚至葡萄牙商人亦是经常购买柳州桐油带回欧洲。

    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情,对这座脆弱古城的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特别是居高不下的米市行情令到普通百姓感到绝望。

    正是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时节,一帮米商带着帮工将囤积的粮食装到车上,浩浩荡荡地运往联合酒楼或一品酱的铺子里。

    “孙掌柜,你这是去哪啊?”

    “我到雒容县,席掌柜你又是到哪呢?”

    “呵呵……我在象州有点门道,这便去碰碰运气!”

    “我跟李掌柜到来宾县和融七县,那里应该能弄来米粮!”

    “那祝诸位一路顺利,咱们回来发了财,再好好喝上一顿!”

    ……

    二十余名粮商纷纷收拾行囊骑马或坐马车出城,便是在城门口相互作别,准备到各地将米粮运回柳州城售卖给联合酒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随着联合酒楼介入这柳州城的米市,而他们又跟联合酒楼签订了三两一石的购买协议,亦是愿意使出浑身解数从各地弄来米粮。

    当然,亦是有人从码头出发,打算乘船顺着柳江北上到桂州府。那里终究是广西的省城,旱情相对要轻一些,怎么都能够弄来一些米粮。

    柳州城的东门到南街一带是富人的聚集区,不过富人区亦是相对的,别说跟京城的小时雍相比,连雷州府的西关都比不上。

    林平常在这里租了一座宅子,跟着以往般,早起跟着阿丽一起晨练。

    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铺在柳江的江面上。

    林平常在晨练结束后,并没有打算在家里吃早餐,而是领着大伙一起到附近一间食铺吃当地正宗的桂林米粉。

    大米通常都是直接煮熟食用,但亦衍生出一些不同的吃法,像粤西地区的簸箕炊,还有广西这边的桂林米粉。

    值得一提的是,桂林米粉并非当地人所创,而是源于秦朝的南征军队。

    话说,秦王派遣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征战南越,紧接着又派史禄率民工开凿灵渠,沟通湘江、漓江,解决运输问题。

    西北将士天生是吃麦面长大的,只是从北边运来军粮极为困难,但南方盛产大米,却不长麦子,故而军队很难吃上麦面。

    如何把大米演变成像麦面一样让秦军将士接受,史禄把任务交给军中伙夫们去完成。

    伙夫不知道是天才还是疯子,直接采用了西北饸面制作原理。先把大米泡胀,磨成米浆,滤干水后,揉成粉团,然后把粉团蒸得半生熟,再拿到臼里杵舂一阵,最后再用人力榨出粉条来,直接落到开水锅里煮熟食之。

    反正原本一粒粒的珍珠大米在他们的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下,却是成了一根根有嚼劲的米粉。

    经历代卖米粉师傅的改进、加工,加入种种佐料成为风味独具的桂林米粉卤水,诞生时下广西地区的一道有名的美食。

    林平常对各地的美食历来是不抗拒,而她又是吃大米成大的高州人士,故而颇为喜欢这种添加各种美味佐料的米粉。

    “各位客官,请慢用!”

    这间不起眼的店铺是夫妻店,中年妇人利索地端着一碗碗米粉上来道。

    林平常通常都不会第一个先吃,让给了阿丽、沈妍和小猪,然后才到她跟小兔和小狐,六个女人围着这张长桌享受着美味。

    饭缸和几名护卫则是坐在外头,而饭缸没等米粉,在看到这里有包子的时候,亦是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狐的所有养分都给了大脑般,仍然是一副极苗条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挑起话题道:“我刚刚听人说了,那帮米商都不打算走远,都是到附近的州县购米!”

    “如果这样的话,附近州县的米价岂不是要跟着涨到三两一石了!”小兔的眼睛微微一瞪,显得担忧地道。

    阿丽和小猪觉得小兔说得有道理,便是抬头望向了林平常。

    林平常吃了一口带汤汁的米粉,迎着她们的目光回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特殊时期只能采用特殊的手段,他们跑到附近州县购米亦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小兔等人却显得更加的困惑,她们的本意是来帮忙的,现在怎么像是帮了倒忙?

    “我们现在将柳州城的米市行情提到三两一石价格,必然造成柳州府内各地的价格不平衡,那些精明的米商定然选择将柳州府其他州县的米粮运到柳州城!”沈妍面对着满脸愁容的众人进行解释,接着认真地分析道:“现在才是五月份,哪怕接着柳州下雨,起码到九月才会有收成!很多米商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都想着囤积米粮,待价而沽。我们现在主动推高米粮价格,他们一方面主动将囤米卖给我们,另一方面会积极去各地运粮到柳州城,这提高价格其实是好法子!”

    “柳州城的粮解决了,但这些粮都是来自附近州县的,当地州县百姓的粮又如何是好?”小兔微微地蹙起眉头,问出大家所担忧的问题道。

    她们的本意是救人,但如果为了救柳州城的百姓而害了州县的百姓,这却不是她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妍抬眼望了她们一眼,知道她们担心的是什么,便依次摆出由大到小的碗碟,显得侃侃而谈地道:“我们现在就像是往柳州城挖了大坑,附近州县的水向我们流过来,但外围的水同样会流向州县。各地州县的米粮价格抬高了,地方粮商出售囤米的愿意会变得强烈,他们会抛售囤米并到更远的地方拉米过来!虽然米价是被我们一下子抬高了,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地方上的米粮不仅同样会上涨,而且因为存粮不足而饿死更多的人!”

    小狐等人都是聪明人,慢慢明白了沈妍的意思。

    如果抛去价格的因素,现在想要救更多的灾民,自然是设法鼓动这帮粮商从其他地方运来更多的大米,而不是所有粮商囤粮观望。

    粮食,这历来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柳州城的常住人口达到十万,现在的难民有几万之多,这都是一张张需要粮食才能生存的嘴。

    世上并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如果高米价能拯救更多的百姓,实质还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现在林平常想要缓解柳州城的灾情,那就必须拉高柳州城的米市,从而吸引各地的粮商运米前来,进而满足柳州城百姓的口粮。

    最重要的是,现在仅是五月份,哪怕接下来会下雨,那么至少要到九月份才能有秋粮,这便需要一个很稳定的粮食来源。

    小兔明白了其中的玄机,便是由衷地佩服道:“沈军师,你真是厉害,竟然能想得这么长远!”

    “我这是邯郸学步,跟着宋朝的范仲淹相比,我们其实还差得远呢!”沈妍吃掉最后的米粉,却是苦涩地微笑道。

    小兔一听到有故事,马上表现出十二三岁少女的天真,认真地追问道:“沈军师,那个范仲淹做了什么事,你跟我们说一说嘛!”

    喜欢听故事,这已然是小兔的特性之一。

    沈妍却是笑而不语,转而望向了对面的林平常。

    林平常在她们闲聊的功夫,已经将整碗桂林玉粉都喝掉,并将最后的汤水都喝到了肚子里,发现大家都颇有兴致地盯着她,特别是小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先是轻咳一声,旋即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一拍桌子道:“话说,宋朝年间,名臣范仲淹主持新政再度失败,被朝廷外放邠州担任知州,于皇祐元年改为杭州知州。正所谓,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次年杭州发生了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景象十分的惨重。”

    米粉店的妇人过来收拾邻桌的碗筷,在听到林平常的话后,亦是不由得站在原地听了起来。

    林平常说的话是脆声入耳,而今学得说书先生亦是惟妙惟肖,显得表情到位地继续道:“杭州一些黑心不法商人却趁机抬高米价,当时一斗米价格是120钱,令到很多百姓可谓是雪上加霜。官府出面要求米商控制价格,只是这帮奸商却是敷衍了事,然后是高价进行售米。眼看着价格还要继续上涨,范仲淹想了个办法,他索性先将米价提高到180钱一斗,并沿江张榜,向外地宣传说杭州粮荒涨价!”

    说到这里,她突然是停了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戏谑地望向了小兔。

    “小姐,那然后呢?”小兔听得很是入神,却是没瞧到自家小姐眼睛的一丝戏谑,果然显得异常着急地追问道。

    沈妍看到小兔焦急的模样,便是主动接下话道:“本地的粮商会争分夺秒地售米,而外地的粮商会将米运到杭州。就像现在的柳州城,咱们说‘三两一石’收购米粮,这城内的粮商到附近的州县购米,但外地的米商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亦会运送大米过来!”

    “那米价呢?”小兔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而是直指核心问题地询问道。

    在她的观念中,只有米价低了,这才是真正的“胜利”。却不仅是小兔对价格的事情好奇,旁边的小狐和小猪同样想知道,甚至邻桌那位收拾碗筷的妇人亦是没有离去。

    沈妍跟林平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是微笑地回应道:“本地的米商急着售粮,外地的粮商又纷纷携粮而来,价格很快就降到了每斗120钱!”

    “只是每斗120钱吗?”小兔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这个结果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道。

    沈妍伸手掐了一下小兔的鼻子,戏谑地说道:“当然不会就这样了,范仲淹同时还用了一招,气得那帮米商直跳脚呢!”

    “是什么?”小兔不计较沈妍捏她鼻子的事情,眼睛透着光芒地追问道。

    沈妍看着小兔和旁边人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端起剩下的汤汁一饮而尽,这才对着众人道:“现在天机不可泄漏,过些天再告诉你!”

    听到这个答案,气得小兔很想拨刀砍了这个女人。

    林平常知道范仲淹后面怎么做,但却没有透露出来的意思,便是让小兔买单,准备领着大家朝着联合酒楼而去。

    中年妇人却是不伸手接银子,而是小心地对着林平常询问道:“敢问你可是……巡按大人?”

    事情亦是凑巧,她昨天听到黄承胜被南洋巡按林平常教训的事情,现在又听到她们的这番论调,已然是猜到这位少女的身份。

    “不错,你可有冤情?”林平常没想到这个妇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便是没有隐瞒地道。

    中年妇人却是扑通在地,对着林平常发出诉求道:“民妇听闻过你的事情,知道你跟你哥哥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还请救救柳州的百姓,我们是真的负担不起这么高的米价!”

    说到了最后,似乎是触碰到心酸之事,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林平常暗暗地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并是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你们的生活很难!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们度过这场难关,我跟她们从雷州赶过来就是要想办法帮你们的,但还请给我一点时间!”

    中年妇人得到答复,心情已然是平复了不少,显得恋恋不舍地望着林平常等人离开。

    直到店里又来了几个客人,她这才前去招待。在听到柳丰米行的米价涨到了五两一石,她的心里莫名地抽搐一下,却是将目光又望向了林平常离开的方向。

    第二天下午时分,又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艳阳天。夏粮颗粒无收成为了既定的事实,但如此秋粮仍然无望,那么当真是让人看不见希望了。

    钱掌柜换了一套崭新的绫罗绸缎,正是剔着牙从家里走出来,回想着刚刚的肥鹅配烧酒的味道,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他便能够再置办一处宅子和娶上一房美妾,成为这个柳州城真正的人上之人。

    想着自己以前笑脸相陪,只希望店里能多卖一些“四钱一石”的大米的日子,他真觉得自己以前没有出息。

    他抬头望着这刺眼的太阳,却是希望它能够一直这般下去,希望这柳州年年都是旱灾,让到他天天能够日进斗金。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不由想起昨天上午的那段精彩说辞:“诸位乡老亲家,不是我不愿意多卖诸位一些,实在是为了诸位着想!人家联合酒楼前天都已经放出话来了,他要四两一石买掉我手上的大米!只是我知道商人图利,他联合酒楼能四两一石的大米买我的大米,那么便会八两一石卖给大家,所以还请体谅我的难处,今日还是限量限价!”

    当时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个场面当真是疯狂。那些人似乎是知道八两一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却是争先恐后地购买,甚至有人已经是大打出手了。

    果然,在将价格提到五两一石的时候,却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更多人反倒是跑过来巴结他,要求他多卖一些米给他们。

    照着这种局面发展下去,以后米价六两、七两、八两,乃至十两,这帮穷酸的百姓还是得乖乖地掏钱,而且还得给自己陪着笑脸。

    虽然联合酒楼突然介入柳州的米市,但却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不说他身后的人足可以摆平一切,这联合酒楼花这么大代价进来又是想要赚钱,顶多是多一个人分一杯羹而已。

    “怎么回事?”

    钱掌柜来到柳丰米行门前,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一度以为走错了地方。这段日子以来的人满为患消失了,门前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没来错地方啊!”

    身后的小厮亦是看懵了,不由得困惑地道。

    “阿四,敲门!”

    钱掌柜倒还算沉得住气,当即下令指令道。

    一个小厮直接小跑到店铺敲门,很快账房领着几个伙记开门从里面出来,钱掌柜直接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虽然一直呆在店内,但亦是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指着联合酒楼的方向道:“人先前都在这里的,但不知怎么的,他们好奇是一起到联合酒楼那边去了!”

    “那帮穷货连饭都吃上不,还有钱上酒楼?”钱掌柜听到那帮人跑去联合酒楼,不由得当即鄙夷地道。

    账房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认真地进行解释道:“不……不是,我隐隐听到他们有人说,现在的联合酒楼卖米了!”

    “走,咱们过去瞧一瞧!”

    钱掌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大手一挥地道。虽然他知道对方会介入米市,但却没想到动作这么快,更不明白他们用什么手段拐走那帮穷酸。

    一行人拐过前面的街口,他们便看到位于街中心的联合酒楼,却见这酒楼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人数少说也有几千人。

    联合酒楼的门面自然不是他小小的米铺能比的,这里的酒楼不仅气派非凡,而且门前还很是宽敞,那个牌匾透着贵气。

    钱掌柜一行人无法走近联合酒楼,只能是在人群外围远远地瞧着那边的情况。

    联合酒楼的陈掌柜站在一张桌子上,站在太阳底下对着围观的众人朗声地道:“各位父老乡父,联合酒楼打今日起关门大吉,专做售米的买卖!我们现在手里已经购进八十万斤大米,联合作坊已经从雷州陆续运来一千万斤大米!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只能先行限购,但雷州和柳州这条粮道只要打通了,那便不会再进行限购!”

    钱掌柜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对方不仅大肆购入了大米,而且还从雷州运来上千万斤的大米,已然是想要强势地介入柳州府的米市。

    不过联合酒楼这个举动显得很是外行,货物历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这米市更是如此。

    你一下子调这么多米到柳州城,百姓知道你手里有这么多米,反倒没有那般着急抢购了。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十两一石,维持五两一石都难,当真是猪队友啊!

    “整个柳州府都是颗粒无收,他们联合酒楼上哪收的粮?”

    “我已经听说了,他们这三天花四两一石的高价从其他粮商手里买过来的!”

    “如果他们四两一石买的,那么他卖给他们怕是要六石一两了,我还是光顾那黑心的四大米行吧!”

    ……

    围观的百姓保持着很高的警惕心,这时得知联合酒楼米粮的来路,却是已然打算脚底抹油离开这里了。

第1656章 强龙的资本

    商人贪财,这是柳州百姓的普遍感观。特别是经历此次米价暴涨,令到他们对商人更是深恶痛绝,对那帮米商更是恨之入骨。

    陈掌柜面对着这黑压压的人群,对着在场的众人高高地举起手掌朗声道:“现在我代表联合酒楼宣布:每人限购三斤,每斤售价十文钱!”

    三斤?每斤十文钱?

    在听到这个话时候,聚集在这里几千名百姓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纷纷瞪大了眼睛,脸上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桌子上的陈掌柜。

    “他刚说每人三斤?”

    “不错!”

    “他……他说每斤十文钱?”

    “我……我也听到了,但……这是真的吗?”

    在一阵沉寂之后,如同一滴油滴落到烧红的铁锅里,这里围观的人群当即便是炸了开来,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了。

    虽然陈掌柜的声音很是洪亮,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过于离奇。甚至他们严重怀疑陈掌柜故意说“一斤十文钱”,以此来消遣他们这帮穷人。

    秉承这种观点的百姓却是不少,毕竟事情实在是过于离奇了,都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

    “怎么可能?真的这么低的价格卖给我们?他这不是要赔本吗?”很多百姓却是如此坠下云雾般,显得难以置信地发表观点道。

    大明现行的兑换率是一两银换二千枚铜钱计算,一斤米十文钱折算起来是一两一石,价格仅是四大米行统一销价的五分之一。

    最为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联合酒楼是以四两一米的价格从其他米商手里购过的囤米,现在以这么低的价格转手卖给他们,摆明是做着一个赔本的买卖。

    这哪里还是贪婪的商人,摆明就是救世的菩萨,但这都是真的吗?

    陈掌柜亦是穷人出身,深知现在的柳州百姓简直是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对于现在所做的事情格外的自豪。

    他任由着头顶的阳光晒得汗流浃背,却是没有做出多加解释,而是大手一挥地下达指令道:“开卖!”

    随着一声令下,门前的八个销售口同时进行开售。

    这里已经堆积着一筐筐的大米,有着固定的一斤和三斤的两种量器。联合酒楼卖这个价格,已然不是要赚钱的,故而这量器亦是只多不少。

    “这真是观世音菩萨啊!”

    “仁义啊!这才是商人本色嘛!”

    “呜呜……这个日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

    ……

    随着百姓花费三十文钱买到三斤白花花的大米,人群中的担忧的情绪渐渐烟消云散,在捧着刚刚买到的低价米的时候,很多百姓的眼眶都不由得湿润起来了。

    他们本以为是一个大笑话,但现实却真的发生了,世上真的有救世的菩萨。

    “他们这么低价卖给我们,当真不怕亏钱吗?”

    “谁做买卖不怕亏钱的,不过人家是真将咱们当成自己人,宁愿自己承担损失都不让我们吃高价米!”

    “你们怕是有所不知,城中的几个富户在城外搭的粥棚就施粥两天,亦是好在联合酒楼搭的粥棚才不至于挨饿!”

    ……

    在看到联合酒楼是真的低价买米的时候,人群中的百姓的消息灵通之士迅速成为了主角,正是传达着新近所发生的事情。

    渐渐地,哪怕是再底层的百姓亦是开始了解着这联合酒楼,进而知道联合商团更多的善举,是跟着其他商人不同的“仁商”。

    陈掌柜看着卖到大米的百姓久久不肯离去或者想要重新排队,便是重新站到桌子上朗声地道:“诸位柳州的父老乡亲,你好尽管放心,我们新收的八十万斤米会一粒不剩地平价卖给大家!我们前天跟城中二十多名粮商签了购买协议,他们很快从其他地方运回来四百万斤的大米,而雷州运来的第一批大米有一千万斤!本店在此郑重保证:今后大米的售价只低不高,大家不用担心接下来买不着米,都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很多百姓就是担心这种好事只有这一次,在听到陈掌柜的保证后,加之对方明确从雷州运粮,这才放心地离开这里。

    不过他们的心里始终是保持着一份感激,心里不停地默念道:“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第一批一千万斤?只低不高?”

    钱掌柜直感到昏头转向,哪怕明明是烈日当空,但背脊涌起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眼前却是突然一黑,当即失去了意识。

    账房先生和伙记急忙抬着昏迷的钱掌柜离开,回到那间门前已经空无一人的米铺中。

    由于手握着八十万斤大米,令到联合酒楼有了不少的底气。

    每人限购三斤大米,而一万个人前来排队购买,却仅是消耗三万斤。只要再过些时日,那些粮商陆续运米回来,加上雷州的粮道打通,柳州缺粮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正是这五月末的一天,令到柳州城的百姓重燃了希望。

    五月过去,六月则是悄然来临。不过在六月的第一天里,仍然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天空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

    林平常跟着往常般,早早爬起床晨练,接着带着大家到那间店铺吃桂林米粉。

    那个妇人叫陈大妹,自然是知道林平常搞出来的动静,却是为着她们专门擦拭一遍桌椅,殷勤地招待着林平常一行人。

    “现在柳州城还是缺粮的,只有雷州的粮道打通了,问题才能够真正缓解下来!”林平常面对着热情的妇人,亦是冷静地说道。

    事情确实是如此,解决米价是一个成果,但最关键还是打通柳州和雷州的粮道,这才能够彻底解决柳州的粮食危机。

    林平常今天的行程在昨晚便有了安排,沈妍和小狐等人出城忙碌,而她则是和阿丽等人直接前往联合酒楼。

    大明官场的圈子并不算大,特别是大明高级官员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这让到他们之间很容易便产生了联系。

    柳州府通判翟狄是嘉靖三十七年的进士,从正七品的推官到正六品的通判,这种升迁速度算是不快不慢,现在已然是跟着林平常算是有了一点联系。

    翟狄是宁波府人士,只是落得了三甲进士出身。先是在贵州担任一个推官,去年刚刚升任到柳州出任通判一职,而他的天花板已然是知府一级。

    不过他的家世不错,亦是立志要做一个清官,故而在柳州城的官声还算不错。在受到了林平常的邀约后,亦是欣然前来。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官员,心知想要从这个泥潭中跳出去,亦或者尽快执管一府之地,则是需要在京城找到靠山,而林晧然这位是普通官员无法触及的目标。

    翟狄一直关注着林平常的举动,却是好奇地询问道:“巡按大人,联合酒楼以如此价格出售,怕是要亏不少银子吧?”

    “联合酒楼大概还要从米商手里买四百斤大米,预计会赔三、四万两银子吧!”林平常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回应道。

    如果一般的商人要赔掉三、四万两银子,怕是要倾家荡产了。只是对于现在的联合酒楼而言,对于现在的联合商团而言,这都不及一日的进项。

    不说南洋每年过百万两的金矿收入,单是现在联合商团的贸易收入、造船和钢铁两大行业的进项,便能让林平常将三、四万两不当一回事了。

    联合商团发展到了现在,已然不能仅仅考虑着如何去赚钱,除了建立一个个稳重的商业产业外,还得考虑自己的名声。

    最为重要的是,跟着拯救这个柳州城十万百姓相比,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在人命面前,金钱自然是不值一提了。

    翟狄虽然是出身于富庶的宁波府,但心里还是感到暗暗吃惊,除了因为数额不小外,还有就是林平常表现出来的轻视。

    只是不知对方已经富足到不需要将三、四万两当一回事,还是心怀着柳州城的十万百姓,亦或是两者皆有。

    翟狄知道对方所做的事情是救人之事,却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林巡按能为柳州百姓做到如此地方,当真有令兄之雄风,本官在此代表柳州百姓谢过巡按大人了!”

    “不瞒翟大人,我跟我哥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他得知广西的旱情,亦是从京城修书给我,所以我这才前来柳州帮助赈灾!”林平常喝了一口茶,却是半真半假地道。

    “这是林侍郎的意思?”翟狄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重视地询问道。

    “我哥只是从朝廷的奏报中知晓广西发生旱情,自是不能知晓广西旱情的具体情况,但他的本意是要我出一些力,替灾民多做一些事!”林平常回应地回应道。

    其实林晧然给林平常写来书信不假,只是信中主要是要她多注意安全,让她不能以身犯险云云。至于此次柳州之行,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意。

    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特别她对柳州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自然是要搬出哥哥的名头,这才能够方便她做事。

    翟狄知道林晧然确实不可能知晓柳州米市被爆炒的事情,不过在了解到那位大人物对这个事情的重视后,心里亦是有了一些决断。

    不论是为了柳州的百姓,还是赢得这位大人物的关注,他都需要更加卖力地帮柳州度过这场旱灾,却是由衷地感慨道:“林侍郎现在日理万机,竟还能关心广西的灾情,实乃我辈楷模!本官在地方为官多年,越发觉得当年林侍郎治理雷州府的手段,当是天下知府的表率也!”

    这其实是一句实话!他在地方为官多年,却是见惯了太多的形象工程,很多知府对地方实则没有什么贡献。反观林晧然治下的雷州府,现如今已经成为大明最耀眼的一座新城。

    “我哥这点是很厉害,以前我跟着他一起到雷州府的时候,雷州城还是很穷的,不过现在比江浙那边都不逞多让了!”林平常是其中的见证人,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翟狄知道林平常是一直陪伴于林晧然在地方为官,却是微笑着说道:“我是浙江宁波府人士,心里一直颇以宁波城为荣。在春节的时候,我特意跑了一趟雷州,雷州城已然是胜过宁波城远矣!”

    “翟大人,可愿效仿我哥的做法,让到柳州亦是如同雷州般发生巨变?”林平常将茶杯轻轻放下,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翟狄心里微微一动,旋即苦笑地摇头道:“我岂敢跟林侍郎相提并论!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柳州城当如何发展,亦非我说得算!”

    在他的头上,除了知府高焱,还有同知钱回泷,却是根本轮不到他这个通判发声。

    “我哥曾经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林平常心里其实有了一些构想,却是进行循循善诱地道。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先是一个嚣张的声音道:“你们都散了,这里不许卖米!”,只是话音刚落,下面的百姓已然是不干了,纷纷对着那个人进行了指责。

    这一个动静,已然是影响到了楼上二人的心情。

    一个伙记匆匆上来,对着林平常进行汇报道:“大小姐,柳州府的捕头带着一帮捕快在下面闹事,说是不允许我们联合酒楼售米!”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道:他们果然是坐不住了。

    “那个捕头可是姓梁?”翟狄的脸色当即一沉,直接进行询问道。

    伙记扭头望了一眼翟狄,便是郑重地点头道:“正是!”

    “你让他上来吧!”翟狄摆出了官威,当即进行吩咐道。

    林平常发现伙记望向自己,便是挥了挥手道:“去吧!”

    她自然是无惧于地方势力,但却是知道想要在地方做事,最好还需要拉几个地方上的帮手。她今天之所以请翟狄过来,为的正是要他帮忙应对这种局面。

    翟狄有心搭上林晧然的钱,此时自然是主动站了出来。

    没多会,一个长得结实的捕头傲慢地走上来。

    他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显得趾高气昂地漠视着这楼上的情况,突然见到坐在桌前的翟狄,当即被吓得魂不守舍。

    “梁捕头,你好大的威风,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买卖?”翟狄现在跟着那位高高在上的林侍郎搭上线,显得底气十足地质问道。

    梁捕头能够欺负普通的百姓和商人,但面对这位顶头上司却只有低头的份,当即上前行跪礼地道:“小人拜见通判大人!”

    翟狄仍然是板着脸,指着上座的林平常隆重地介绍道:“这位是南洋巡按林大人,她乃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

    “小人拜见巡按大人!”梁捕头暗暗地咽着吐沫,又是对着林平常恭恭敬敬地叩头道。

    林平常望着跪在地上的梁捕头,却是淡淡地询问道:“谁派你过来的?”

    “小……小人,没有谁派我过来,是小人擅作主张!”梁捕头深知不能将背后的人吐露出来,却是选择一力扛下地道。

    “此事应该不是府尊大人,恐怕是钱同知指使的吧?”翟狄清楚现在柳州府衙的情况,当即便是进行推断道。

    “小……小人,真的没有人派过来,是小人猪油蒙了心,还请两位大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梁捕头急忙叩头认错地道。

    林平常深知地方的衙役油滑,对方不可能交待背后指使之人,却是淡淡地警告道:“我不管指使你的人是谁?你帮我带一句话:我或许管不着他,但我哥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如果他的乌纱帽不想要了,那么就查封了这间酒楼试一下!”

    她很少做出打自己哥哥名义的事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不得不给予那边一些压力。她自然是知道谁在推动柳州百姓吃高价粮,只是这个事关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选择妥协。

    “小人知罪,请巡按大人责罚!”梁捕头深知背后指使他的人根本无法跟眼前这位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叫板,便是恭敬地施礼道。

    翟狄则是默默地重新审视这位林巡按,对方是软中带硬,已然跟着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林侍郎一般,都是真正为民做事的精明人。

    林平常不打算追究这个梁捕头,更明白这其实是那边的一个试探,便是抬手让对方离开。

    昨天还是供不应求的五十文一斤,但现在直接被打到了十文一斤,这个落差实在是太大了,而四大米行的利益群体自然是首当其冲。

    他们本来能够以高价出售米粮,但被联合酒楼这么一个捣乱,令到市场价格直接掉到一斤十文钱,这跟他们的预期严重不符。

    正是如此,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联合酒楼是极为痛恨,对那位林巡按亦是心生怨念。

    所谓的四大米行,背后的关系同样是错综复杂,特别很多人的囤米都是交由四大米行代售的。可以说,这背后几乎是代表着半个柳州城的乡绅阶层。

    只是奈何,对方不仅是皇上亲封的南洋巡按,背后更是站着当朝的礼部左侍郎。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咱们不能制止联合酒楼卖米,那么咱们便不允许米粮进城,看她能怎么办?”面对着这个困局,汉辉却是当机立断地道。

    在林平常搅动的风浪中,双方的角力已然是悄然展开。林平常固然是有背景和人脉,但他们这帮人盘踞于柳州城,既然能够揪翻那个不识抬举的吴桂芳,对付一个小女娃自然不在话下。

第1657章 隐忧和放粮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柳江边的一座古城上。

    随着旱情的加重,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向了柳州城。只是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并没能进入柳州城,而是被安排到特定的难民区中。

    这些时日涌向柳州城的难民达到四、五万人,且陆续还会有难民前来,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前来府城寻觅生机。

    大明是一个以儒道为本的国家,自然不会坐看难民活活饿死于城郊。柳州府衙和马平县衙联手设置四大难民营地,每个营地达到了一万人。地方官府对这种赈灾早就形成一套流程。

    官府在四个城门口附近划出营地,在这里用竹子和矮木修建棚子,给这帮难民创制一个简易的避难之所。

    黄水寨几十名村民在林平常的接济下,顺利地来到了这一座柳州城,很快便被官府的人安置在靖南门的难民区中。

    这里的难民以马平县的为主,但这场千里赤土的旱灾涉及的范围极广,除了柳州府的难民,其实还有来自梧州府或桂林府的难民,甚至有来自西边土司地界的难民。

    黄水寨属于象州管辖,在主管安置工作的书吏登记后,便是被分配到象州的难民区,在这是意见地见到了里长及一帮熟人。

    不过包括里长在内的村子,在这次逃荒中,都有亲人饿死于途中。

    黄水寨的族长没有那种多愁善感的心思,而是迫切地询问道:“里长,官府放粮了吧?”

    “屁!如果等他们放粮救济,咱们早就饿死了!”里长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充满着怨念地道。

    小老头抬头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精神抖擞的里长,完全不像是没米下肚的模样,却是迟疑地道:“那你们……”

    里长猜到他想要问什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道:“你瞧见前面的宅子了没?那是联合酒楼的私产,里面储存十万斤粮,那些粮都是用来给我们施粥的!你们跑来柳州城是来对地方了,只要有这联合酒楼在,起码这个月咱们是饿不死了!你们来得晚了,上午的施粥已经过了,想吃粥得等下午申时那一场了。”

    小老头得知这里的情况下,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个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

    在北上柳州之前,他其实最担心是官府拖延施粥,让到他们得苦熬一些时日。虽然他猜中了官府的做法,却没想到跑出来一个联合酒楼。

    他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联合酒楼跟那位林大小姐有关,一定是那位有善心的林大小姐出手帮了他们。

    “你们找一找盛粥的器皿,下午申时开始施粥,最好早点过去排队!我到柳江那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弄条鱼打牙祭!”里长显得很热情地说明情况,便是挥手作别道。

    “里长,慢走!”小老头行了一礼,目送着这个热心的里长离开。

    看着里长朝着柳江那边走去,小老头对着儿子和村民进行叮嘱后,便是在营地溜达起来。

    这里聚集了上万人,不过又细分了若干区域,而他们并不属于马平县的难民,却是被安排到较远的区域。

    一路上,他看到很多难民在修补棚子,已然不是要遮风挡雨,主要还是遮挡头顶上的烈日。

    时至六月,这个柳州地界仍然不见雨水,天气却是越来越闷热。

    “在那里,别让它跑了!”

    正是这时,前面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好几个男女拿着棍子显得紧张地围向一堆木柴。

    小老头看到这个动静,却是不由得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这帮男女。

    在将柴木围住后,有一个男子小心地搬开柴火,结果从柴堆窜出一道黑影。

    “堵住它,快!”

    为首的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那道逃窜的黑影大声地道。

    年轻人面对这道窜逃过来的黑影却是下意识地往后跳起,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手上的棍子脱落在地。

    吱……

    却听到一声惨叫,这道黑影被年轻人踩到身子,受惊后改变方向进行逃窜。

    啪!

    一个汉子的脸上露出凶相,手中的棍子重重地落在黑影的身上,却是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吐血而亡。

    围堵的众男女见状,却是纷纷松了一口气。

    “哈哈……傻蛋,多亏你刚刚踩了它一脚,不然恐怕真给它跑了。”那个汉子捡起那只被爆头的老鼠,对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人道。

    被叫做傻蛋的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个老鼠真肥,咱们给炖了!”为首的男子走过来,咽了咽口水提议道。

    听到这个建议,大家自是应允,这老鼠可谓是不错的蛋白质来源,能够让他们解解馋。

    “你们不能吃这只老鼠,得将这只老鼠丢掉!俗话说:大灾后必是大疫,这营地里的老鼠是万万吃不得!”小老头听到他们要将这只老鼠炖了,急忙站出来劝阻道。

    “我看你就是酸!”

    “那里跑来的疯老头?”

    “别理他,咱在村里吃老鼠还少?啥时出事了?”

    ……

    这帮男女面对着小老头的劝阻,却是如同受到挑衅般,甚至是恶语相向。

    “别理他,咱们走!”那个提着老鼠的男子瞪了小老头一眼,便是冷哼一声离开。

    其他人跟着离开,但不少人都不给小老头好脸色,已然是将小老头归为坏人一列。

    小老头看着这帮离开的人,虽然有心进行劝阻,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官府的统一管控,难民自是不会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谁阻拦他们吃肉简直就是杀人父母。

    小老头现在无官无职,只不过是这里难民中的普通的一员,哪能强行勒令对方不许吃老鼠肉呢?

    没过多久,他见到一个妇人捡到一只肥大的老鼠如同捡到宝般,急忙拉着儿子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回去道:“刚死,还有体温,咱们吃了它!”

    在这个积集的地方,免不得有些难民藏着粮食,自然会招来一些老鼠。在见到这些老鼠的时候,这里的难民自是不会客气,定然是要将它吃掉。

    只是大灾伴随着大疫,特别现在是酷暑时节,难免会出现几只病鼠。一旦有人吃了它,很容易患上传染病,从而出来瘟疫。

    小老头看到这里,心知这个情况不加防治,定然是要后患无穷。旱灾,粮实尚且能“医治”,但出现瘟疫则是“无药可救”。

    “你是闲的吧?他们吃不吃老鼠不归我们管,现在我们只接到给安置你们的命令!走,走,走,没瞧见我正忙着吗?”面对前来反映情况的小老头,负责安置工作的典吏显得很不耐烦地驱赶道。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却是没有人听进小老头的忠告,一场危机已经弥漫在柳州城的上空。

    柳州府衙,客厅中。

    高焱五十多岁,但气色显得不错,穿着一套打补丁的官服,让管家送来茶水。

    茶水的色泽淡黄,上面落着茶碎,已然不是什么好茶,不过他今日所招呼的人是南洋巡按林平常。

    林平常公然打出自家哥哥的名头,哪怕是柳州知府亦得礼敬三分,对方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小柳州知府能得罪的。

    “高知府,不知你找我过来所为何事呢?”林平常不是爱茶之人,反倒觉得这种清淡的茶叶味道正好,却是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高焱拿起一份公文让人送过去,直接呵呵地笑道:“幸得巡按大人上疏,朝廷刚刚已经下发文书,着令本府放粮赈灾!”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复杂起来。他堂堂进士出身的柳州知府日前多次上疏,朝廷都没有理会,而这位女娃刚一上疏便得到了朝廷的允许。

    朝中有人好当官,这句话当真不假,起码这事在林平常身上得到印证。

    林平常看过那份同意开仓放粮的文书,眉毛轻轻上扬,显得欣喜地提议道:“高知府,现在文书已经下来了,还请知府大人即刻开仓放粮!”

    虽然联合酒楼现在还有粮食在城外施粥,但存粮终究有限,而想要帮着柳州城度过这个大难关,常平仓的粮才是定海神针。

    在历朝历代的赈灾中,其实朝廷和官府才是赈灾的主力军。如果常平仓开始放粮,柳州城的粮食猛增,她则是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打压米价,且不用过于着急地从雷州调粮。

    “本府亦有此意,打算今天下午便开仓放粮!”高焱轻轻地点头,接着温和地提出请求道:“这放粮历来容易被奸吏从中盘剥,本府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林巡按帮本府负责靖南门外的粥棚,本府和属官负责其他三门!”

    林平常这次过来便打算协助赈灾,且知道这种事情确实得瞪着,当即痛快地答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有劳林巡按了!”高焱对林平常颇为信任的模样,却是话锋一转道:“对了,本府刚刚还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平常伸手端起茶盏,颇为好奇地询问道。

    沈妍女扮男装站在林平常旁边,这个时候亦是投去好奇的目光。

    高焱喝了一口粗茶,这才微笑着回应道:“广东那边传来消息,朝廷已经重新启用谭伦暂时接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由他从广州押米过来赈灾!”

    “从广东过来少说也得一个月!”林平常早就猜到朝廷会这般做,但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高焱却是乐观地微笑道:“咱们只要稳住局势,待谭部堂押米前来,这场旱情定然是迎刃而解!”

    “希望如此吧!如果知府大人没有其他事,咱们现在便到常平仓取粮,可好?”林平常却没有他这般乐意,而是直接催促道。

    高焱看着林平常如此心急,亦是无奈地苦笑,便是同意跟她前去取粮。

    开仓放粮,这是有固定的流程。

    这出粮和进粮,都是有着一个账本,上面每一项都记录得很是清楚。

    林平常在常平仓清点了粮食,确认数量和品质都没有问题后,便是拉着粮食出城,到固定的地方进行放灾。

    由于靖南门灾区的难民人数达到一万,每人三两米计算,则是要三千斤大米。

    粮食看似不多,但如何能够让这三千斤大米全部到难民的肚子里,这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不论是在运输过程,还是在清洗和煮粥的过程,都有可能被人从中克扣,甚至直接给人调了包。

    林平常做事历来是一丝不苟,更不允许自己出现这种差错,却是让阿狗和阿猫轮流盯着。

    “官府总算肯开仓放粮了!”

    “若不是联合酒楼施粮,我们这里怕是有一半人要饿死了!”

    “我可是听说了,好在联合酒楼,不然城里的米价要涨到五十文一斤!”

    ……

    在得知官府正式放粮的时候,很多人却没有以往的欢声鼓舞,更多的却是进行谴责和抱怨。

    由于时间尚早,林平常却是安排人员买来一只猪,算是给这帮难民加点营养,亦是庆祝官府正式开仓放粮。

    这是旱情,周围并不缺柴火。这里的难民很实在,自发捡来柴火,而他们则会获得优先排队权。

    由于联合酒楼的私宅便在旁边,林平常在交待好事宜,则是跟着沈妍商量如何引导柳州府的米价。

    临近黄昏时分,这是一个霞光满天的好天气。

    在难民营前面的空地中,棚子下面几个灶头煮出香喷喷的肉粥,早已经吸引难民过来排队。

    一万余名难民分成六列进行排队,气氛还显得不错。哪怕偶尔已经粥还没有煮好,大家多等一些,但却没有谁生起什么抱怨的声音。

    包括黄水寨的难民在内,当吃上这份带着肉味的粥,不少人已经是热泪盈眶。

    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所求的其实并不多:活着。

    只是不管是天灾,还是**,却是屡屡折磨于他们,这肉粥更是一种奢望。

    林平常亦是吃了一碗,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段饿肚子的岁月,却是暗暗打定主意要帮着这帮难民度过难关。

    阿丽和沈妍等人都吃上一碗,粥中有不少沙子,但却没有一个人嫌弃,她们为此行所做的事情感到自豪。

    待到黄昏之末,施粥的工作总算完成,一万余名难民都领到了肉粥。

    林平常领着众人回城,只是的抬头看到城头站着的是柳州卫百户黄承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黄承胜的脸蛋被夕阳染红,显得耀武扬威地道:“林巡按,刚刚府衙后宅失火,府尊大人的官印失窃,现在全城戒严。府尊大人有令,谁都不许打开城门,请在城外暂居吧!”

第1659章 财帛动人心

    这番话已然是准备了很久,此刻黄承胜很是流畅了全部说了出来,甚至是将他的心里话都直接吐露出来了。

    柳州府衙的后宅失火,致使府尊大人的官印被偷,现在府尊大人下令锁城寻印,这是一个多么正当的封城理由啊?

    骑坐在马上的沈妍心里微微一动,仰头望着城头上的黄承胜道:“府尊失印,自当全城搜寻!只是我们现在是要进城,而非出城离开,你有何理由阻止我们进城?”

    小兔和小猪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进行了附和,表示她们现在是要进城而非出城。

    “本将军不管你们是进城还是出城,府尊大人已经下达指令:如果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可打开城门,否则以军法处置!”黄承胜先是一阵语塞,旋即抬出知府大人道。

    知府是掌印官,有着守卫城池之责。虽然他弃城而逃会被朝廷问斩,但在背负义务的同时,亦享受着一定权利,对这座城拥有着极高的统治权。

    现如今,他堂堂柳州知府下令柳州封城,当真可以令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除非是林平常这边采用武力进行攻城。

    只是林平常当真这样做的话,那就是等同于造反,却是直接站到了朱家王朝的对立面。

    “知府大人不让打开城门,亦是担心有人趁机携印出逃,但我们这是要走进里面!”小兔进行重申地道。

    黄承胜虽然没有刚刚的得意劲,但却是板起脸道:“本将军接到府尊大人的命令便是守住这道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打开城门,巡按大人请到城外暂居或前往其他的地方吧!”

    “那便请通禀高知府,说我们想要进城!”沈妍又是朗声地道。

    黄承胜似乎早有说辞,当即进行回应道:“府尊大人现在忙于追回官印,他早已经交代末将不见任何人!”

    林平常轻轻地咬着下巴,却是将目光落向旁边的阿丽。阿丽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般,抬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小姐,高焱果然是跟他们一伙的!”沈妍从城头收回目光,扭头望向林平常一本正经地说出结论道。

    她们其实亦是调查过高焱这个人,但奈何很多信息真假难辨,特别是林平常亲眼见到过高焱的清贫,自然无从判断高焱的真实面目。

    林平常心里亦是有了推断,便是对着城头上的黄承胜朗声道:“黄承胜,你替本巡按转告高知府!朝廷官印非比寻常,如果真的找不回来,那么休怪本官上疏弹劾于他!”

    在施予一定压力之后,她拍马转身直接离开。

    西边的黄昏很是灿烂,只是随着夜幕降临,一切又归于平静之中。城里和城外,毅然是身处于两个世界般。

    柳州城外的安全系数自然不及城里,只是这里的土地便宜,很多富户都喜欢在柳江边上修建一座座大宅子。

    林平常虽然进不了城,但亦没有沦落到夜宿山林的地步,而是到了那座联合酒楼的宅子,打算在这里暂时对付一宿。

    一行人回到这里,自然有人收拾出了房间。

    林平常显得闷闷不乐地来到花厅,腮帮子明显鼓了起来,将不快直接表露在脸上。

    本以为朝廷开仓放粮,她便能够趁机再帮百姓调低一些粮价。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高焱跟他们竟然是一伙的,却是将她挡到了这城门外。

    “小姐,咱们怎么办才好?”小兔给林平常送来茶水,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林平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望向沈妍询问道:“沈妍,你觉得他们不让我进城,是要意图什么?”

    阿丽等人听到这个问话,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了沈妍。

    沈妍接过小兔送过来的茶盏,却是进行剖析道:“有人追求的是权势,有人追求的是财帛!他们不惜触怒于你,亦要将你阻于城外,所图的自然是一个‘利’字!”

    阿丽等人这些年可谓是走南闯北,见识早已经远超一般人。

    在听到这一番分析后,小狐当即意动地道:“沈军师,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让长老进城,他们是想要推高米价谋利?只是长老纵使不进城,他们也不可能……!”

    “他们将大小姐挡在门外是第一步,而他们的第二步则是对付联合酒楼,起码不会让联合酒楼继续卖米!”沈妍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颇有先见之明地推测道。

    小狐听到这个解释,发现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不过这终究是沈妍的推测,现在她们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事实的真相却还有待论证。

    小兔听到这话,却是显得紧张地道:“沈军师,陈掌柜是不是有危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陈掌柜现在已经被关到府衙大牢了!”沈妍喝了一口茶水,脸色显得很是沉重地道。

    话音刚落,狗子踩着暮色,从走廊那边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林平常当即询问道。

    狗子将纸条送到林平常面前,显得一本正经地汇报道:“佬大,城中刚刚传出消息!柳州官府的人说有百姓吃了毒米,现在将陈掌柜收监,他们还查封了联合酒楼!”

    “灭家知县,破门!”木英当即愤愤地指责道。

    “他们下一步,恐怕就是对陈掌柜严刑拷打,让陈掌柜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了!”沈妍却是长叹了一声,进一步推断道。

    事情已然是越来越明朗,高焱和钱回泷、汉辉是一伙的,他们原本打算通过垄断的方式发一笔灾难财,但受到了林平常的捣乱。

    只是财帛动人心,虽然遭到了林平常的捣乱,但他们却没有就此收手,不愿意放弃这一块到了嘴边的肥肉。

    他们先是通过赈灾的名义将林平常请出了柳州城,接着对联合酒楼下手,从而彻底切断了联合酒楼的平价米。

    当柳州城百姓失去联合酒楼的米源后,米市自然再次由他们说得算,至于一斤米卖五十米还是一百文,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林平常亦是想通了这一切,望着纸条思忖了片刻,突然认真地对着沈妍询问道:“沈妍,我现在写信给我哥,让他调走高焱还来得及吗?”

    “这个事情的真正主使应该是柳州卫同知汉辉!哪怕高焱下去了,还有钱回泷,甚至覃狄都不可全信,咱们没有现成的取代之人,仓促换上的人亦是他那一头的,我们只是白白地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沈妍却是苦涩地摇头,直接否决这个方案道。

    林平常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便又是进行求教道:“沈妍,我们现在总得做些什么吧?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荼毒柳州城的十万百姓!”

    阿丽等人深以为然,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她们团队的智力担当沈妍。

    “现在已经是权力的较量,你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林大人,没准林大人能够帮得到咱们!”沈妍犹豫了一下,却是进行提议道。

    虽然她自谬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论到谋略和政治斗争,她却是自认比不上那个男人,那个一度搞得昔日吏部尚书郭朴灰头土脸的礼部左侍郎。

    林平常轻轻地点头,便是站起来准备去写信。

    她今晚的心情并不好,一直压着一团熊熊怒火。这被那个高焱坑了一把便算了,现在看着城中十万百姓被那帮坏人敲骨吸髓,令到她恨不得拔刀将那帮人通通砍了。

    柳春楼,仍然是人来人往,这城中的富商和公子哥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在顶楼的那间豪华房间中,里面传来了推茶换盏的声音,而汉辉的声音显得很是洪亮,正在里面大声地吆喝着。

    “来,咱们敬高知府一杯!”汉辉领着在场的官员和将领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坐在首座上的高焱热情地道。

    高焱还是穿着那一套打着补丁的官服,只是脸上多了一抹奸狡,面对着众人的杯子,亦是红光满脸地端起酒杯痛饮道:“同饮!”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由于仅是三甲进士,加上在京城没有后台,到现在仅是混得这个小小的柳州知府一职。

    不过岁月不饶人,他今年已经是五十有六了,自然是没有机会回到京城任职。在地方哪怕再升一级,通常都是按察副使或通政等副职。

    到了他如今的年纪和所处的位置,想要爬到官场的高位,已然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了。倒不如,趁着他还在柳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借着这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情狠狠地捞上一大笔。

    正是如此,他选择跟汉辉、钱回泷合作,利用这场旱情为自己及子孙留下一些钱财,亦算自己不枉在官场走一遭。

    “府尊大人,你亦无须过于担心!”汉辉将酒一饮而尽,对着脸上带着愁容的高焱拍着胸膛道:“这朝堂还不是他林若愚一个人说了算,我跟徐家大公子喝过酒,此事包在我身上!”

    “哪怕徐公子?”高焱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认真地询问道。

    “当朝太常寺少卿,当今首阁的公子!”汉辉当即将徐璠的名号说出来道。

    虽然徐璠远远不及昔日的小阁老严世蕃那般权势滔天,但他终究是徐阶的儿子,已然是拥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特别徐阶位居首辅,而他的朋党严讷和李春芳则是位居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且二个人都已经入值西苑,徐党比昔日的严党都不逞多让。

    一旦能够请动徐璠出面保高焱,自然是不在话下。

    高焱深知自己跟林晧然是没有深仇大怨,便是微笑着对汉辉拱手道:“呵呵……若是能请动徐少卿出手,本府算是无忧矣!”

    钱回泷怀疑地望了自家的小舅子,但最终并没有多言。

    其实到了这个时代,他对小舅子所谓的京城关系产生了怀疑,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却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舅子一起走下去。

    不过事情还算在掌控之中,那个碍事的丫头片子被骗出了柳州城,联合酒楼成为他们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一切已经又回归到正轨之中。

    “联合酒楼陈掌柜的嘴倒是硬,直到现在都没有招供!”席间的一名副千户将酒杯放下,显得愤懑地说道。

    令人意外的是,高焱却是淡淡地开口道:“不招便打到他招为止!我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几个吃了酷刑不肯画押的!”

    高焱仿佛说了一句无心之言,端起刚刚倒满的酒杯道:“今日不谈公务,只管喝酒,来,来,咱们再干一杯!”

    汉辉和钱回泷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不动声色地举起了酒杯,只是在高焱的视线盲区,却是将酒杯的酒偷偷倒掉了。

    钱回泷等人自然是注意到这个举动,但却是谁都没有点破,继续沉醉在这融洽的气氛之中,频频向着酒席的主角高焱敬酒。

    高焱打了一个酒嗝,却是无由头地问了一句道:“明日的米价几何?”

    “不知一斤六十文可好?”钱回泷不敢擅作主张,而是用询问的语气道。

    高焱似乎有了醉酒,却是挥动那个带着补丁的袖子道:“不管是一斤六十文,还是一斤八十文,本府不管这事,全凭你们做主!”

    汉辉心里微微一动,显得意味深长地望向了高焱。

    “本府醉了,不能再喝了!”高焱面对着那个想要继续敬酒的副千户,却是头重脚轻地摆手道。

    “快扶府尊大人回去休息!”汉辉递给旁边的青楼女子一个眼色,直接进行吩咐道。

    钱回泷目送着高焱被扶走,却是疑惑地道:“小舅子,你说高焱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我们每斤卖八十文钱吗?”

    “姐夫,今晚我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告辞了!”汉辉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留下这句话便是匆匆地下楼离开了。

    柳州城的城门紧闭,特别是府尊大人的官印失窃之时,哪怕是一些有关系的人,亦是无法再让人打开这道城门。

    月如钓,整个天地显得阴暗,城外的草丛传来了夏虫的叫声。

    靖南门却是悄然被打开,一支由几十号人组成的黑衣队伍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直接朝着城外的一处宅子而去。

第1660章 童谣起

    夜已深,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平常并不喜欢一个人独居一室,不管是去到哪里,她通常都会跟小狐、小兔和小猪住到一个房间中。

    由于这是临时的居所,故而房间只有一张床。她跟小猪睡在床上,而小狐和小兔则是打地铺,四个人呼呼而睡。

    “走水了!走水了!”

    一个声音突然划破这寂静的夜空,同时惊扰到了睡梦中的人。

    林平常的警觉很高,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当即想到后宅粮仓中的十万斤大米,便是睁开了眼睛。只是她不确定刚刚是梦还是真实,却是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小兔和小狐亦是醒了过来,只是她们没有坐起来,而是耸着耳朵倾听着外面,隐隐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哐!

    一个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声音喝道:“竟然胆敢前来烧粮,兄弟们杀了他们!”

    随着声音落下,后面庭院的兵器交锋的声音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双方毅然是发生了一场血战。

    “小姐,外面现在很危险,你……你别去啊!”小兔看着林平常利索地穿上那套练功服,声音变了调般地劝阻道。

    “你在房间呆着!”林平常穿上那一套灰色的练功服,拿起桌面上的那把刀,便是头亦不回地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小兔心里直发急,小狐亦是拿着一根短铳跟在虎妞的外面。

    这个宅子并没有后花园,那里是一个用于储存粮食的粮仓,而这帮人进行前来夹击,似乎是想要烧毁那些粮食。

    一帮贼人撞开大门,从正面冲了进来,战争很快蔓延到了这庭院之中。

    “保护大小姐!”在看到林平常出来的时候,长林村的护卫队长阿牛不忘自己的使命,当即大声地命令道。

    正是这时,粮仓那边的呼喊声更大,粮仓已经是被点燃了。

    林平常看到这里,深知那里的十万斤粮食关乎城外难民的口粮,当即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想要救下这一场大火。

    “救火!快救火!”

    负责联合酒楼赈灾事宜的沈主事看到粮仓被点燃,亦是扯着嗓门大声地喊着道。

    噗!

    几个人从粮仓的方向过来,面对着沈主事的呼喊,却是从背后砍了他一刀,顿时鲜血溅起,这个夜充斥着血腥味。

    “他们是坏蛋!拿下他们!”林平常指着暴露而出的几个恶贼,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地指着他们下达指令地道。

    有几个护卫一直保护着林平常,在看到这几个恶贼出现,他们亦是生起了杀机,当即纷纷掏出武器迎了上去。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是认准了林平常,却是直扑着林平常而来。

    在林平常的身旁,除了小狐外,在那柱子的阴影处毅然出现了阿丽的身影,如同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般。

    “阿丽,让我来对付他!”

    林平常手持着一把利刃,这么多年的勤加苦练令到她拥有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如同一只老虎般朝着迎向了对方。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刻亦是容不得多想,必须要专心于这一场对战。

    “找死!”

    黑衣人看着林平常主动扑上来,却是冷喝一声道。

    他手上是一把阔刀,在武器上占着优势,且他从小习武,面对着这位官家大小姐,他当即展开了最凌厉的攻势。

    面对着如此凌厉的攻势,林平常显得临危不乱。本来想要侧身避开,只是对方的来势凶勇,却是只能进行了格挡。

    这么多年以来的训练,让到她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她冷静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却是四两拨千金般地格挡开来。

    小狐看到这一幕显得紧张兮兮,阿丽则是提刀似乎是随意打算出手解决那个黑衣男子,只是她的神色却慢慢缓和下来。

    有些人只是花拳秀脚徒有其表,有些人则是天生的战士,能够将自己所学在战斗中使用,而林平常已然是属于后者。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格挡之后,林平常却是如同平日练习那般,第一时间化被动为主动,迅速地朝着对方砍去。

    哐……

    对方的武艺并不差,虽然被林平常的反击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比较轻松避过了她的一击,并没有给林平常得逞。

    哐!哐!哐!

    林平常看到一击未成,却是如同每日演练那般,一通连击的技巧朝着对方挥刀而去,而一砍都是带着滔天的怒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偷袭,特别是放火烧那帮难民的口粮,已经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不好!”

    黑衣人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实在不行可以抓下这位林巡按做人质,但却发现是远远小窥这个少女,而他渐渐地落到了下风。

    噗!噗!

    战斗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跟随在林平常身边的护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他们除了忠诚外,竟然有着以一当十的战力。

    林平常本就是一个颇有战斗天赋的人,加上经过阿丽多年的调教,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般,打得对方是节节败退。

    黑衣人暗暗心惊,对方不仅拥有着惊人的力量,而且技巧更在他之上,别说是要挟持对方,能不能全然而退都是未知之事。

    噗!

    林平常的刀毫不留情地划向黑衣人的胸口,这才发现里面竟然穿着一件软甲,面对着这个意外,却是没有打乱她,而是更加凌利地展开着攻击。

    不过她的重心不再放到他的身体上,而是落向他的四肢。

    黑衣人看到最后一个同伴被打倒,心里却是越发的紧张,此时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无助感。却是这时,手腕一阵吃疼,手上的大刀从手上脱落。

    林平常将黑衣人飞踢在地,却是没有打算下杀手,而是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要跑到这里放火烧难民的口粮。

    “小心!”

    正当林平常上前想要揭开黑衣人的真容之时,众人的心突然悬到了嗓门眼,却见那个人竟然从怀中撒出了一把石灰。

    “死!”

    黑衣人从不介意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在战斗中只有死人和活人,在撒出石灰之后,却是掏出短匕首朝着对方扑了上去。

    呸!

    林平常的运气不好,不仅脸上被撒了石灰,连同嘴里都进了石灰。只是她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而是迅速地后退,同时做出了防守的姿态。

    此时此刻,黑衣人却是站在离林平常足足有一丈远的地方,喉咙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吐沫。

    一个俏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带着寒芒的利刃直指黑衣人喉咙不足二寸的地方,若不是黑衣人停下脚步或她没有下达杀心,这个黑衣人此刻怕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将他绑起来,快救火!”

    林平常虽然狼狈不堪,但当即下达指令道。

    由于现在处于夏季,很多木头都很容易被烧燃,后宅已经是火光冲天。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难民营的关注,在得知有歹人要烧毁他们的存粮之时,亦是自发地组成了一支救援队伍,速度从旁边的柳江取水。

    只是今晚的意外频频,有一个逃窜的歹人竟然点燃了营地。

    难民们看着营地又起火,便又是纷纷加入了救火的行列,而黄水寨的居民显得格外的卖力,很聪明地组织人手划出了防火距离带。

    不得不承认,柳州府衙和马平县衙在本次的安置难民工作中,有很多方面做得并不到位,这里其实留下了很多的隐患。

    所谓众人集柴火焰高,这两场大火慢慢被熄灭下来。

    石灰进了眼睛,这种事情是可大可小。

    林平常在小兔等人的协助下,不断地用水清洗着眼睛,待到那种刺痛慢慢消失后,除了眼睛肿了一些,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是对着这一场战斗的结果,虽然对方是使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但她无疑是有些大意,差点是给那个人钻了空子。

    “佬大,你没事了吧?”

    狗子看着林平常回来,当即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林平常已经恢复如常,却是轻轻地摇头回应道。

    阿狗对着林平常进行汇报道:“这帮人是从城里出来的,他们在出来之前应该便规划好回去的路线,我们的人见到有几个人从西边的城墙被人接应入城了!”

    “果然是他们那帮人干的!”林平常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得知真相之后,心里还是颇为不愤地咬牙道。

    “你可知刚刚跟你交战的人是谁?”沈妍坐在桌前等着林平常,这时亦是开口询问道。

    林平常刚刚在清洗眼睛的时候便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并直接询问道:“柳州卫百户黄承胜?”

    “不错!”沈妍心知林平常能够猜到,先是轻轻地点头,旋即又是意味深长地道:“据他交代,他此行的目标并非粮仓!”

    “他们不是出来烧粮吗?”林平常听到这个答案,显得微微意外地瞪起红肿的大眼睛道。

    沈妍轻轻地摇头,亦是无奈地道:“他们的真相目标是你!他们想要通过行刺等方式,想要给予你压力,从而主动离开这里!”

    以汉辉、高焱为首的柳州**团体的计划中,林平常和联合酒楼的横空出世令到事情生了变数,只是他们似乎不仅满足于打击到联合酒楼,同时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逼走林平常。

    每个人都会怕人,林平常这种官家大小姐出身的人自然更不例外,而他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迫使林平常主动放弃柳州。

    终究而言,林平常这位南洋巡按没有义务管柳州城的事,而他们亦不希望林平常进行插手。

    林平常很快便明白了这一点,却是望着沈妍征求意见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离开这里!”沈妍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咱们不用怕他们吧?而且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说话的并不是林平常,而是显得愤愤不平的狗子。

    不仅是狗子,阿丽等人亦是不解地望向沈妍,沈妍则是望向林平常解释道:“现在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只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狗子等人听到这话,亦是不得不进行了沉思。

    他们的实力不俗,但对方更是兵强马壮,特别他们只能居于城外,对方却能够深藏于高城之中。此次失败之后,难免明晚又会卷土重来。

    “好,我们离开这里!”林平常深知沈妍考虑问题比她全面,当即便是同意这个方案道。

    在这一刻,她开始慢慢理解自己的哥哥了。在这个世道,并不是你想做好事就能做成好事,如果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却是会遭到他们疯狂的反扑。

    她固然是想要动用联合商团的资源帮着柳州城的十万百姓度过这场旱情,但这地方的当权者却要漠视人命,想要利用这种灾情大发其财。

    靖南门外的这一场大火并不小,在燃烧的高峰时期,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很多城中的民众在起床小解的时候,却是注意到城外的这道火光。

    民众同样拥有着属于他们的消息源,在跟城头兵卒有关系的人员传播下,很多城中的居民都知道昨晚城外联合酒楼用于储存粮食的宅子失了火,那里储存的十万斤粮食被人放火烧了大半。

    令人感到最震惊的是,南洋巡按林平常当晚夜宿于那一座宅子中,现在已经是生死未卜,据说已经是藏身于火海。

    “天道不公啊!”

    “这帮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十万斤粮食啊!他们当真是下得了手!”

    ……

    柳州城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深知这个事情不可能是巧合,已然是因为林平常和联合酒楼的施恩,从而遭到了那群人的报复。

    不过他们已然顾不上打探林平常的生死,更无力改变什么。

    随着联合酒楼被查封,四大米行虽然将大米的销售限量一下子提到十斤,但每斤的价格达到了六十文钱。

    “我们不买!”

    “巡按大人会回来拯救我们的!”

    “我不信柳州城当真是奸人当道,我饿死都不买!”

    ……

    面对着骤然提价的四大米行,很多百姓却是咬着牙选择抵制。

    不过他们的抵制终究是有限,没有人跟肚子过不去,现在的粮食都被四大米行控制。哪怕他们自己不吃,家人总得还是要吃。

    四大米行已然是深谙房地产营销的精髓,第二天的米价又涨到了七十文一斤,第三天直接涨到了九十文一斤,离一百文的天价已然是近在咫尺。

    “上苍没眼啊!”

    “他们分明就是要逼我们上死路!”

    “这么下去,我们哪里不有活路的!”

    ……

    面对着这天天上涨的米价,很多百姓不得不出手,只是看着钱袋所剩下的银两,深知他们到最后恐怕是要卖儿卖女了。

    柳州城的街头巷尾,慢慢地出现了一首童谣:“柳州趣闻事,十文一斤官府管,百文一斤无人理;今思林雷公,一剑斩去众宵小,送火光钱见阎罗!”

    百姓自然知道柳州城所发生的事情,更看明白是谁在抬高米价谋取巨利。

    只是他们生长在这个时代,若是遇不上林雷公那般的好官,却只能受到高焱这种贪官的疯狂压榨,被他们这般敲骨吸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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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