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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6章 朝鲜的知己

    陈寔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林晧然,深知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不会无缘无故前来,特别他们使团到京已经有些时日,这次突然造访无疑存在着蹊跷。

    偏偏地,连续三场歌舞表演下来,这位礼部左侍郎除了相互敬酒外,却是一直将目光放在这场歌舞上,似乎就是过来陪他喝酒寻乐的。

    若不是他们朝鲜一直收集大明的情报,事先有打听过这位礼部左侍郎所做的事情,当真会错以为对方是一个贪图享乐的官员,而不是大明最深沉的智囊。

    朝鲜使团亦不免有心高气傲的年轻官员,对林晧然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心里却是生起要将对方比下去的意思,亦是一直在暗暗地摩拳擦掌。

    咚咚咚……

    待到整数时点,挂在墙上的一个挂钟传来了报时的声音,洪亮的钟声在这殿中回荡,令到这个刚刚表演完毕的舞蹈显得黯然失色。

    钟声在后世会觉得是一个噪音,但在这个农业时代,特别是对于处于半农业社会的朝鲜官员,这个钟声每每都令到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亦是会同馆此次多了这么一个神奇的挂钟,令到他们打心底对大明多了几分敬畏,心中又是生起几分的向往之情。

    在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挂钟之时,一直没有任何表示的林晧然突然递给馆大使一个眼色,馆大使当即让这帮舞女退了下去。

    陈寔突然发现殿中安静下来,知道林晧然这是有事要商谈,便是当即放下手里的酒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尊使已经来了好几日,本官今日才抽出身来相待,还请海涵!”林晧然将陈寔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主动告罪地道。

    陈寔深知这是一句客套话,他根本没有责备人家的资格,便是进行回礼地道:“节下知道大人事务繁忙,岂有怪罪之理!”

    “呵呵……尊使如此体谅,本官十分惭愧!却不知在会同馆做的这些时日,你对会同馆的安排可有不满之处?”林晧然的眼睛望着对方,显得关怀备至地道。

    此言一出,馆大使显得紧张兮兮地望向了陈寔,如果这位朝鲜来的使者打小报告,那么林大人怕是饶不得他了。

    陈寔并不是第一次前来大明,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礼部左侍郎会如此体帖入微,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动了一番。

    要知道,由于两国实力的巨大差距,大明的高官历来都不拿正眼瞧他们这些藩臣,甚至很多大明官员都不知道朝鲜是在哪一边。

    只是却不怪人家看轻,本来是商定三年一贡。只是他们为了多得一些利益,却是一年一趟都跑,有时甚至是一年跟来二、三趟。

    陈寔扭头望了一眼馆大使,馆大使的眼睛充斥着几分乞求,便是温和地回应道:“节下并没有不满之处,会同馆的安排十分妥当!”

    倒不是他真的完全没有怨言,只是现在的情形,无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尊使若是在此住得安心的话,那便在此多住些时日,可好?”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突然热情地邀请道。

    陈寔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忙是进行回应道:“节下此次过来给大明皇上道贺,现在事情完毕,国中另有要事,却不敢耽搁太久,还请大人体谅!”

    “尊使若是如此的话,未免过于仓促,显得我大明侍客不周呢!”林晧然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显得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寔不明白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更不确定大明是不是要对朝鲜动武,却是小心翼翼地回应道:“林大人,节下到京城已经有七日,再过三日便会离开。以往都是如此,此行却不算太过仓促,大明更没有大周之言!”

    管大使听到这话,隐隐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却是大气不敢粗喘地望向林晧然和陈寔。

    “看来尊使是急着离开啊!也罢,你们都退下吧,我跟尊使有几句私密话要说!”林晧然将酒杯放下,对在场的所有人淡淡地说道。

    地位决定一切,这无疑是一个不容抗拒的命令。

    馆大使等人面面相觑,却是都不敢进行声张,纷纷离开了这里。

    陈寔看着自己的侄子想要留下陪同自己,更明白这个亲侄是想要跟林晧然一较高下的意思,却是淡淡地说道:“下去吧!”

    此时此刻,他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比面对国王还要紧张几分。至于他这个有几分聪明的亲侄,怕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仅是片刻,这里已经剩下林晧然和陈寔,另外则是林晧然的护卫。

    陈寔深知对方是一个天资聪明的不世之才,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林大人,不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林福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望过来,便是轻轻地点头,以证明这里的谈话不会被传出去。

    “尊使此次来京,却不知都带来了何物呢?”林晧然继续玩弄酒杯,却是正色地询问道。

    陈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回应道:“贡品跟往年无差,且都已经上呈,其中有白纻布、麻布各六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三十张,人参八十斤,豹皮十六张,獭皮二十张,黄毛笔四十支等!”

    虽然不明白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将此次贡品的清单都说了出来,除了在途中偷偷拿出了一棵人参服食,自觉这里面并不存在什么不妥。

    “尊使,你漏说了!”林晧然按住手中的酒杯,望着陈寔斩钉截铁地道。

    陈寔迎着林晧然坚定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地张开嘴巴。

    此行他一共带来了十二名绝色美女,只是都是送给了大明那些皇亲国戚,并没有给这位气血方刚的林侍郎送上一位,这当真是失策至极。

    一念至此,他的脑海闪过一个想法,说动皇上将公主嫁给这位林侍郎,从而拉拢住这位前途无量的大明官员。

    “你们此次过来还带上几万两白银,可是如此?”林晧然看到对方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是错以为对方体会到自己指的是什么,便是索性直接挑明地道。

    陈寔发现自己猜错了,这位林侍郎却是爱财不爱美人,心里当即一紧,便是正色地询问道:“林大人,你此言是何意?”

    如果是索要美女,再多他亦能安排过来,甚至是将自家的公主送过来,但想要他带来的银两,却是痴心妄想了。

    “这是你们近期的采购清单,其中还从丝绸店购买了八千两的货物,前后一共耗银三万两!”林晧然给林福递了一个眼色,拿着一份清单对着陈寔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福从林晧然的手里接过清单,便是将那份清单直接送给到陈寔的面前。

    陈寔接过清单并看过上面的内容,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惊慌,发现这位林侍郎的能量远超他想象,竟然没有丝毫的出入。

    由此可见,人家并不是心血来潮过来跟他饮酒寻乐,而是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寔亦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官员,便是将清单放下道:“林大人,我们不辞辛劳前来,随路从京城带些货物回去,此举又何不妥?”

    这话说得是铿锵有力,已然是端起了朝鲜使者的风度,那双充满坚韧的眼睛逼视着林晧然。

    按说,朝鲜使团不辞辛劳过来京城,顺道从京城买些货物回去,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很多使团都会这样干,毕竟大明的商品代表着世界的顶尖水平,很多商品颇受皇室青睐。

    林晧然端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便自顾自说地道:“这自然没有不妥,你是我大明的藩国,历来我们大明都是厚待有加,大明自然是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一些!”却是话锋一转,他突然抬起头望向陈寔进行询问道:“据本官所知,贵国推行朝鲜通宝失败后,百姓一直都是使用五升布交易,不知此事可真?”

    陈寔的心中大为震惊,却是不由得认真地审量着这位礼部左侍郎,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这些事情。

    跟着很多大明官员和百姓的认知不同,他们朝鲜用于交易的并非是金、银、铜、铁,,而是他们自行纺织的五升布。

    却不是他们不想改变这一点,但却是以失败告终。正如林晧然所言,他们曾经尝试推行的朝鲜通宝,但却是失败了,现在的民众只认五升布。

    话说,一个叫文益渐的朝鲜使臣来到北京,可是当时元朝官府禁止棉种外流,他把十几粒棉籽藏在笔杆里偷偷运回朝鲜。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朝鲜在国内全面推行了棉花种植,进而棉布成为了朝鲜最受民众所青睐的硬通货。

    五升布自然无法跟大明的棉布相比,但胜在民众都需要,百姓都是以此进行交易。

    陈寔面对着林晧然的咄咄逼人,却是硬着头皮地回应道:“此事确是如此,但与此又有何不妥之处?”

    “据本官调查所知,大概是从嘉靖三十五年的朝贡开始,你们朝鲜使团突然便阔了起来。你们开始在京城大肆购物,六必居的赵掌柜说你们每次过来都是大批订他们家的酱菜,尤其忠爱于大明的高贵的丝绸等物,每次所耗均在万两之上!”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水,却是对着陈寔平静地说道。

    陈寔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子,但心中早有定计地回应道:“林大人,我们国王对大明货物极为青睐,愿意拿出国帑来京采购货物,此举有何不妥?”

    林福的眉头亦是微微地蹙起,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历来精明的十九叔为何要揪着这种事情不放?

    人家朝鲜国王愿意从国库中拿出大笔的银两过来京城采购货物,这可谓是相益得彰的事情,为何十九叔要偏偏对这种事情穷追猛打呢?

    “大明立国之初,定制贵国每年纳贡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百两,然贵国无金银,不堪重负!宣德四年,宣宗念贵国非产金银国,请免贡金银,问计于廷臣。时吏部尚书称:‘此乃高皇帝成法不可改也’,然宣宗认为:‘朝鲜事大至诚,且远人之情,不可不听。朕以敕许免,毋庸固执’,遂罢贵国金银贡!”林晧然将昔日的一段往来声色并茂地说了出来,接着放下酒杯进行质问道:“你们国君当年口口声声称不产金银,然这些年运来白银达十万之巨,若非贵国当年是欺骗宣宗不成?”

    话语到最后,宛如是图穷匕见,已然是扣下了一个大帽子。

    朝鲜如果一向如此大手笔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早期一直哭穷,甚至是让大明免了他们金银贡,现在却突然间阔了起来。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突然无缘无故地阔了起来,这里面定然是有内情,特别是这银两的来历便值得深思。

    “大人息怒,小国岂敢欺宣宗,就算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断啊!”陈寔顿时是汗如雨下,当即进行辩解道。

    林晧然显得得理不饶人,当即冷声质问道:“既然你们当年没有欺瞒宣德皇帝,那么每一趟过万两的白银从何而来,而这些货物又将会运向何方?”

    这个话如同子弹般,直击了靶心。世上并不存在点铁成金之术,朝鲜突然间如此阔绰,自然是有着其中的缘由。

    陈寔望着林晧然咄咄逼人的目光,深知事情是无法欺瞒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是心灰意懒地询问道:“林大人,你应该是已经知晓其中的实情,却不知意欲何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知道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都是平安无事,结果给这位年轻的礼部左侍郎看出了端倪。

    现如今,对方并没有直接将这个秘密捅开来,而是选择在这里跟他进行密谈,事情无疑还存在着一些商量的余地。

第1677章 友谊?

    在嘉靖早年间,日本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件:大内义兴的家臣三岛清右卫门发现了石见银矿,这是一个可以开采四百多年的超级大银矿。

    这储量惊人的银矿令到日本迅速成为产银大国,特别是他们后来从大明得到了“灰吹法”炼银技术,从此银矿的产量突飞猛进。

    日本大内义兴家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已然成为日本最有钱的家族。只是这白银并不能当饭吃,他们面临的问题不是赚钱,而是如何将白银换来所需的东西。

    他们最理想的贸易对象自然是手工业站在世界顶端的大明,只是两国早已经断了朝贡的往来,而汪直被杀令到两国的贸易往来降到低点。

    虽然有着一些零星的海星和葡萄牙人,但所运来的货物终究有限,加之他们所花费的价格远远高于大明的市场价。

    正是如此,他们选择了朝鲜作为交易的对象。嘉靖十七年大内氏遣使带来白银5000余两到朝鲜买得布匹,采用强硬的方式完成了交易,此后陆续前往朝鲜买布等物。

    在最初的时候,朝鲜其实并不愿意从事这种交易,毕竟他们国内的硬通货是五升布,民众对白银并不买账。

    不过随着这些白银能到大明换来更优质的货物,他们渐渐乐意于接受这种模式,甚至有朝鲜官员主动接触大内义兴家。

    虽然大内义兴家在战乱中失败,已经退出了战国的舞台,但毛利氏全盘接收原大内家的领地,亦是接收了石见银矿,这种贸易却是维持了下来。

    渐渐地,朝鲜扮演贸易中间商的角色。他们拿着日本白银从大明换得货物,又转手给日本毛利家,从中获取一些利益。

    当然,由于受到大明朝贡次数所限,这种模式的贸易并不算过于频繁,他们每趟能运回朝鲜的货物终究有限。

    陈寔此次前来大明,虽然名义是给嘉靖进贡,但实质是为了从京城采购货物跟日本的毛利氏进行贸易。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不过一旦捅了开来,那么朝鲜今后恐怕很难在京城继续采购,甚至会背负一个“通倭”的罪名。

    林晧然一直通过联合商团收集情报,自然是洞察到这一个秘密,之所以将问题在这里说,确实是没有打算撕破脸。

    终究而言,这个事情对大明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更多还是想要做到利益的最大化,从这个潜藏在迷雾中的贸易谋取更多的利益。

    林晧然望向忐忑不安的陈寔,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口吻说道:“你们弄到的那把燧发枪就别带回去了,这种火铳是我大明最新私密研制的杀器,私自带离境是等同于叛国!咱们两国历来友好往来,切不可因这种事情而生事端!”

    陈寔的额头当即渗出了汗珠子,在他侄子从黑市兴匆匆弄来那把神奇的鸟铳之时,他便知道这个火铳的来头不小,当时就觉得此物会带来麻烦。

    现在听着林晧然突然提及这个火铳,深知对方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而那种神奇的火铳确实是他们不能碰的东西。

    陈寔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尴尬地拱手道:“那……燧发枪是节下的亲侄偶得,并不晓得是大明的禁品,回头我便令人交还给大人,绝对不会偷偷带回国内,亦请大人不能将此事告知大明皇上!”

    林晧然知道这个隧发枪纵使是落到朝鲜,单凭朝鲜的工艺肯定是研制不出弹簧进行防制,但仍然不打算让燧发枪轻意外流,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福是一个机灵的人,已经给林晧然端来了茶水。

    林晧然看着陈寔的态度不错,便是应承了下来,语气显得缓和地询问道:“尊使,你们从朝鲜借道于辽东,前来京城一趟怕是不容易吧?”

    “不瞒林大人,确实殊为不易!我们不仅要受长途跋涉之苦,还得担心货物被抢,每一趟都是……如履薄冰!”陈寔的态度很是端正,拱着手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显得漫不经心地追问道:“不知你辛苦跑一趟,从中能赚取多少银两呢?”

    如果跟大明官员谈论赚钱,这无疑会是话不投机。只是陈寔是朝鲜官员,且他陈家是地方的大族,早已经参与到这场朝贡贸易中来,却是不忌讳于谈论买卖。

    “若是单论到我手里的银两或货物的话,大概是一千两!”陈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陈寔认真地道:“陈大人,本官能给你一次能赚上数万两的买卖,却不知你可有兴趣?”

    “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寔正想要伸手接过林福送上的茶,脸上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林晧然道。

    朝鲜终究是小国,哪怕是为了这点利润,他们亦是争得头破血流,而国王亦是厚着脸皮找寻各种理由前来朝贡。

    如果有一个每次能够达到几万两的大买卖,不要说他们张氏一族,哪怕他们国王恐怕亦要动心,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

    林晧然自然不会空口白话,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淡淡地说道:“本官曾经出任雷州知府,不仅推动了雷州开海,而且还鼓励雷州发展棉布,不知你可曾知晓此事呢?”

    “下节当真糊涂,早先得知大人曾经担任雷州知府,今京城皆言雷州布最好,原来这雷州布便是大人的手笔啊!”陈寔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此刻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显得后知后觉地回应道。

    “谈不上我的手笔,但联合作坊是我主政期间发展起来的,我跟联合作坊的掌柜亦是有些渊缘!”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旋即微笑着询问道:“毛利家给你们的布价是多少?”

    朝鲜的纺织业虽然落后,但却是要强于战乱不断的日本,故而大内义兴家以及继任者毛利家都打起了朝鲜棉布的主意。

    “若是按上一次论价的话,他们二万两买了我们四万八千匹五升布,即是二万两买了大明的二万四千匹布!”陈寔已经确实对方是知根知底,便是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慢悠悠地用茶盖轻泼着茶水,当即进行口算道:“所以毛利家给你们的价格是八钱三分一匹?”

    “不错!”陈寔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亦是暗暗佩服地点头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便是将想法说出来道:“如果联合作坊给你十万匹优质的雷州布,每匹要价七钱,但你要咬定一两以上的价格卖给他们如何?”

    “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陈寔了解过雷州布的行情,这个价格可谓是很公道,但是苦笑着连连摇头道。

    他们朝鲜缺金银铜,其实金、铜可能还能弄到一些,但这个银子却是真的没有。当年拿不出七百两白银,这真不是欺骗明宣宗。

    哪怕上一次跟日本大内义兴家的二万四千匹布,亦是通过东拼西凑才勉强够,别说是他们张家了,哪怕国王都凑不齐这七万两。

    林晧然自是知道朝鲜是什么经济实力,便是轻呷一口茶水道:“我可以为你作保,联合作坊会卖我几分薄面!这十万匹棉布会分批送往朝鲜,你暂且拿着这批棉布进行交易,待到日本大内义兴家给了银两,你再还回去即可!”

    “当真?”陈寔一听这竟然是不用本钱的买卖,两眼当即放光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显得淡淡地说道:“过两天,联合作坊的人会过来跟你联系,你且留下一个亲信之人,商量着如何接货即可!”

    若是想要彻底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却不仅要进行内部改革,而且还要大力发展商业,并推动大明进行海上贸易。

    受到政治方面的影响,联合商团现在不能直接跟日本进行贸易。若是通过朝鲜这个中间商,却不仅能够跟日本进行贸易,而且还能趁机进入朝鲜市场。

    只有一步步打开这些新兴的市场,联合作坊才能够招募更多的女工,从而让到更多的百姓能够脱离土地的束缚,进而让到大明继续站在世界之颠。

    “多谢大人的厚爱和信任,我陈寔必定遵守我们的约定!若是有违此约,我陈寔必遭打五雷轰!”陈寔是一个极重信誉的人,当即进行立誓道。

    林晧然自是调查过陈寔这个人的信誉度,便是微笑着说道:“我听说你对大明的土豆和红薯颇有兴趣?”

    “还请大人恕罪,节下只是……只是打听一下,并没有偷回国内的心思!”陈寔的脸色微红,当即进行解释道。

    这话其实有些违心,昔日他的前辈文益从元朝带回棉花种子令到全国人民终于能够穿上暖和的衣服,他得知大明的土豆和红薯很高产后,亦是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过这两种东西在京城并没能寻得踪迹,虽然听说在广东已经大面积种植,但他却不可能万里迢迢前往广东寻得种子。

    现在有着燧发枪的前车之鉴,他自然要缄口不言,不然因为这事而伤了两国的交情,更不能让朝鲜带去灭顶之灾。

    “土豆和红薯的种子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让人给你们带回过去,并且教你们怎么种植,今后你们朝鲜亦可能用土豆或红薯跟我们换雷州布!”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是口不对心,却是慷慨地微笑道。

    朝鲜的民众很穷,本身又不是资源型的国家,故而单凭雷州布打开市场是行不通的。他们的“货币”本就是五升布,若是生产雷州布的联合商团结果拉回一批低质量的棉布,那当真就是一个大笑话了。

    不过朝鲜的棉花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交易品,如果朝鲜能够大面积种植红薯和土豆,那么这种贸易关系便能保持下去。

    实质上,大明商人极有冒险精神,之所以后来前往南洋贸易的商人越来越少,正是因为南洋诸国根本拿不出理想的货物跟大明商人进行交换。

    现在对朝鲜进行扶持,实质亦是培植着市场,可谓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陈寔自然不明白林晧然的长远计划,得知林晧然竟然要送他们土豆和红薯的种子,当即便是进行拜谢道:“下节前次回国,定会向国王亲自禀告大人的这份恩情,愿我们朝鲜跟大人的友谊长存!”

    “你我相送如故,却不知能否相交?”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对着陈寔微笑着道。

    陈寔先是一愣,旋即进行拱手道:“幸得大人看得起在下,我自是愿意跟大人结交!”

    “好,爽快!咱们既然结交,本官来自于岭南,那么本官便送你一块家乡的岭南表吧!”林晧然当即取出岭南金表,交给林福微笑着道。

    “这……太贵重了!”陈寔看着送过来的名贵怀表,当即震惊地道。

    他天天听着殿中的珠江钟在响,早就眼馋这个神奇的物件,只是到了珠江钟表店问价,几千两的价格令到他当即是瞠目结舌。

    若不是见到几个富商当真拿着几千两过来买钟表,且钟表是金银材质,他当真是怀疑对方是故意欺负他这个外乡人。

    现如今,林晧然竟然要送了他如此昂贵的怀表,令到他可谓是又惊又喜,但却是不敢收下这份昂贵无比的礼物。

    “咱们既然已经结交,便不要说什么贵不贵重的话,这样显得太过生分!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一交,这只算是一份小小的心意!”林晧然显得真诚地说道。

    陈寔看出了林晧然的真诚,当即便是收下道:“如此的话,我便收下了!”说着,他取下腰间的佩刀道:“这是我一直佩带的云剑,上面还染过日本大名的血,还请务必收下!”

    云剑,这跟剑无关,实质是不折不扣的刀。在造型上极具日本风格,整体曲线和日本的太刀一般,装具却是明朝风,刀鞘上有两个环挂于腰间。

    面对着陈寔的礼物,林晧然自是不会拒绝。

    虽然陈寔已经近四十岁,但跟林晧然相交,自然不算是委屈。不说现在双方的地位存在一定的差距,林晧然更是今后的大明阁老。

    在交换了礼物后,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叮嘱道:“陈兄,你们今后再派使者过来的话,肯定会被各方所监视,你们切不可再买一些容易引起大明猜忌的东西了!”

    “多谢林兄忠告,我自会禀明国王,下令他们不可犯禁!”张寔苦笑地拱手回应道。

    现在他们跟倭人的交易已经被知悉,今后能不能再运银到京城采购货物还两说,更别说是要采购一些军需品了。

第1678章 宗藩条例

    朝鲜的事情在秘密地进行处理,林晧然将出使朝鲜的任务交给了李云虎的亲侄,让他伙同联合舰队运送雷州布前往朝鲜推进这一场交易。

    之所以参与到这个买卖中来,他的目标自然不会帮着联合商团赚钱,而是希望联合商团能够进入朝鲜,甚至是直接控制住朝鲜的市场。

    对于后续的计划,他亦是跟着花映容进行商议,希望她能够将联合钱庄换个形式入驻朝鲜,在当地发行雷州布票控制朝鲜的金融业。

    虽然朝鲜没有吕宋的金矿,亦没有暹罗那般肥沃的土地,但却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国度,这里同样蕴藏着一笔可观的财富。

    不过这些终究是“职外之事”,林晧然的主业还是大明的礼部左侍郎,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推动宗藩体系的改革。

    虽然他将方案送到内阁已经三天,但却迟迟没有动静。

    其实这亦不算是拖沓,这种大事情通常都是要走一套完整的流程。方案要经过内阁和皇上的审阅,接着还要举行九卿廷议,最后这才做出最终的决定。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些时间,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如同雪片中送来,已然是影响着朝局。

    “广西监察御史陈一荣谨奏:广西三府遇数十年不遇之干旱,靖江王府以经年朝廷禄米待价而沽,致使桂林城米价斗米六钱,此举不令人寒心乎?微臣请罚靖王府三年禄米,以敬效尤……”

    这一道来自广西的奏疏令到宗藩的问题甚嚣尘上,对靖江王府的从中谋利的行径虽然很多官员能够理解,但亦是纷纷进行谴责。

    一省的大半的粮税都要用于供养这帮宗藩,结果灾难来临之时,这些宗藩竟然用百姓的税米反过来对百姓趁火打劫。

    正是这一道来自广西的奏疏,令到大家重新思考着宗藩禄米的问题,认识到这帮宗藩的危害性,致使大家对改革宗藩禄米的情绪空前高涨。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给徐阶那边施予压力的同时,亦让林晧然这边多了一些支持者,无形中帮着林晧然减轻了改革的阻力。

    七月的休沐日如期而至,只是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在午后突然降临。

    黄豆大的雨水打在后海的湖面上,远处泛起了道道涟漪,近处的荷叶被打得摇曳不止,无休无止的雨水将众人困在阁楼之上。

    “斗米六钱?当真是养着一群白眼狼!”

    “若是长此以往,整个大明的财富都落到宗藩手里!”

    “我不相信徐阁老还能一直压住师兄的方案,我看他当真比严嵩还要可恨!”

    ……

    跟着以往一般,林晧然跟众同年一起到城北的食为天相聚,面对着宗藩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在场的人亦是畅所欲言。

    林晧然望着眼前被雨水所笼罩的后海,举目远眺对面水雾缭绕的宅子,却是不想抱怨这些不公,今天只是想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杨富田和宁江似乎是看出了林晧然的情绪不高,却是没有过来打扰林晧然,而是拉着其他同年一起打马吊。

    官场的种种纷争和不如意,在这里似乎得到了宣泄,只是宣泄的方式不同罢了。有人选择对同年倾诉,有人则是直接破口大骂,亦有人则是喜欢在此痛饮。

    周幼清的兴致显得很高,不过他是因为出任考功司员外郎,不仅主动参与到打马吊的活动中去,而且还喝得酩酊大醉。

    时隔一个月的同年小聚,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般,在狠狠地宣泄一番后,一切又如同是雨过天晴。

    在雨停之后,杨富田安排着人将周幼清送了回来,又是跟着其他同年纷纷道别,而后跟随着上了林晧然的马车一起返回城南。

    休沐日的第二天,内阁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压力,却是终于有了动静,徐阶让张四维到礼部将林晧然请到内阁。

    林晧然知道事情已然出现了波折,但却不是全然没有任何准备,便是乘坐轿子前往西苑,而后从宫门走向无逸殿。

    得益于昔日的值司郎的任职经历,加上时常能够出没这里,令到他对西苑多了一些熟悉感,甚至还认识领路的小太监。

    时间已经到了响午,首辅值房度过了上午最难熬的闷热时段。

    身穿蟒袍的徐阶舒服地坐在案前票拟奏疏,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交上来的宗藩体制方案老夫已经看过了,不过关于‘宗人补偿金改民籍’一项,则必须要进行划除!”

    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是显得毋庸置疑,已然是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林晧然虽然隐隐猜到徐阶会进行从中作梗,但听着他的态度如何坚定地否决,心里既是意外又是感到震惊,亦是正色地进行询问道:“元辅大人,这是为何?还请给我一个解释!”

    虽然在宗藩新体制中,通过限定妻妾人数和禁止擅自通婚来约束宗人的人员增加,又直接削减了禄米,但最重要的是一项无疑是“削爵为民”。

    只有打破宗藩的“铁饭碗”,这种才能为今后彻底解决宗藩的问题埋下伏笔,而单是削减宗藩禄米无疑是治标不治本。

    张四维正想要送来茶水,刚好听到二人的谈话显得剑拔弩张,却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耸起耳朵在门前倾听。

    徐阶的地位自然是远在林晧然之上,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质问,却是没有发怒的意思,而是平静地回应道:“我跟严尚书进行商议,按着你的补偿金方案,户部根本拿不出这一笔钱!”

    “元辅大人,此事下官其实已有对策,咱们可以从……”林晧然却是早有了这方向的预案,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

    徐阶抬起手打断了林晧然的话,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夫还没有说完!”顿了一顿,他的眼睛跟着林晧然进行对视道:“皇上不同意!”

    这五个字说得并不重,但如同重炮冲击到林晧然的心房。

    如果前面徐阶的理由还有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么这五个字却是不容丝毫的质疑,因为这是当今圣上的意志。

    跟着往朝不同,当今皇上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昔日亲自导演左顺门血案证明了他的冷血,将首辅夏言推上断头台证明他的无情,更是以此垫定了他无上的权威。

    林晧然原本还想要进行争取,结果听到这最后的一句话,眼睛不由得瞪起来道:“皇……皇上不同意?”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皇上这个变数,只是经过他的一番判断,加上孙吉祥的仔细分析,都觉得嘉靖应该会同意才是。

    但偏偏地,事情竟然出现了这一个始料不及的答案,嘉靖成为了这次改革的阻碍者,更是这个事情的终结者。

    如果是徐阶不同意,他还能进行力争,但嘉靖不同意的话,只能是捏着鼻子接受了。

    张四维听到皇上不同意,心知这个事情已经是一锤定音了。

    “老夫昨晚斋醮的时候,便是拿着你的方案亲自请示过皇上,皇上当时便是圈下了宗人补偿金改民籍那一条,并说了一句话!”徐阶轻轻地点头,语气显得平淡地说道。

    “不知是什么话?”林晧然知道这便是阁臣地位崇高的原因,哪怕是六部尚书见皇上一面都不容易,但徐阶却能经常见面议事,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其实这话已经不新鲜,昔日皇上跟你们礼部说过的一句话!”徐阶没有当即公布答案,而是进行提示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却是摸不着头脑。

    徐阶抬眼望了一下林晧然,却便是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然后直接递交给林晧然。

    林晧然接过纸张,不由得轻声念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关于此话的正确理解:真理就在青天的云上,瓶里的水中。道在一草一木,道在一山一谷,道在宇宙间一切事物当中。我们处于世俗的红尘当中,一些**已经根深蒂固,因此要做到淡泊高远,必须渐渐消除**,到最后才能真正理解“云在青天水在瓶”。

    昔日秦鸣雷提交宗藩新方案的时候,便是得到了这个回应,当时他们礼部三位官员都是认真地进行揣摸圣意。

    “宗人是云,百姓是水,你现在可明白圣意乎?”徐阶将毛笔轻轻地放下,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突然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意。

    敢情嘉靖由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对宗藩动过真格,之所以答应对宗藩削减禄米,主要还是大明现在的财政已经无法负担起宗藩的禄米,从而影响到他的修玄大业。

    只是基于这一个动因,嘉靖并不需要对宗藩进行大动干戈,并不需要侵害宗藩的核心利益,甚至他亦不希望宗人脱离封地的束缚。

    “老夫不是不想推行你的方案,而是皇上的态度已经明朗,你拿这个方案回去修改一下吧!”徐阶指着旁边的方案苦口婆心地道。

    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哪怕他是大明的首辅,亦是没有底气跟当今圣上相争,一直都是乖乖服从圣意。

    “下官告辞!”林晧然看得出徐阶没有讹骗于他,便是拿起那一份方案进行拱手,然后转身离开了首辅值房。

    在门外遇见恭敬有加的张四维,却是懒得理会这位晋党的接班人,直接走出了无逸殿。只是面对着外面的灿烂的阳光,他整个人却是处在阴云之下。

    若是无法对宗藩进行削爵,不仅根治不了这个腐朽王朝最大的病症,而且对他后续想要推进的改革亦是形成了巨大的阻碍。

    不过倒没有完全丧失希望,毕竟这一朝不行,那么下一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

    事情并没有拖到第二天,新的方案在当天下午便送到李春芳的手里,而后李春芳又派人将方案送到了内阁。

    徐阶看那一项内容已经被划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是他发现林晧然仍然想要刷存在感,在原先的宗藩禄米的派发中,一直都是发放禄米和宝钞,但现在却是增加了白银一项。

    大明的官方货币是宝钞,只是如今的大明宝钞早已经成为一张废纸,现在林晧然要将禄米折现成白银,却是巧妙地混淆着两者的折价。

    这个做法无疑会加强白银的地位,但现在的盐税和商税其实都是采用白银结算,白银早已经取代宝钞成为官方货币。

    最为重要的是,广西监察御史陈一荣弹劾靖江王府用禄米谋利一事却是暴露了直接派发禄米的弊病,这个办法无疑是有利于减轻靖江王府这种待价而沽的现象的发生。

    徐阶没有再将这份方案压在内阁,当即便呈送给皇上,而嘉靖并没有交由九卿廷议,而是直接让内阁进行颁布。

    由于各方已然都达成了共识,这个方案没有受到言官的阻挠,很快便是公之于众。

    只是谁都想不到,这一个看似中规中矩的宗藩条例,悄然地埋下了一个大动荡的伏笔。

    “林雷公之名不过如是!”

    “宗人一直繁衍,此举治标不治本!”

    “宗藩之弊不削爵,大明百姓苦矣!”

    ……

    面对着新鲜出炉的宗藩条例,京城很多士子和底层官员的矛头纷纷指向了林晧然,认为他推出的条例不够彻底,对他更是“大失所望”。

    当然,很多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此事的阻力明显是在上层。

    林晧然先前已经抛出了一个“削爵”的条规,但现在没有得到正式推行,显然是没能通过内阁或皇上的审核。

    虽然经受着一定程度的批评,对林晧然的名声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些都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这个关乎宗藩改革的事情亦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宗藩条例并没有触碰到宗室的核心利益,他们并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应,这个事情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嘉靖四十三年的七月在平静中度过,八月悄然来临。

第1679章 乡试新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个时代的节日气氛很浓,特别对于身处“异乡”的官员而言,都格外重视中秋节,甚至是比春节还要隆重。

    随着夜幕降临,城北鼓楼的大灯会如期举行,而城南官员的府邸同样是灯火璀璨,整个北京城的上千座宅子描绘出一副大平盛世的景象。

    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吴府同样如此,门前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里面却是灯火通明,显得比以往更要热闹几分。

    不论是在京城的吴华寿一家,还是作为女婿的林晧然,亦或者是吴家的其他亲戚,却是纷纷涌向了吴府。

    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一缕缕洁白的月色如水银泻地,整个后院宛如白昼般,将这里的景致照拂得一清二楚。

    在凉亭之中,暴露在月色之下的那个石桌,桌面的月饼、果盘、蜜饯和茶水一应俱全。

    吴山跟林晧然相对而坐,吴华寿露了一面便是主动离开。他终究是一介商人,刚刚已经跟吴山叙了旧,却是不好继续打扰这对翁婿谈论事情。

    最近的朝局还算稳定,各方都显得比较克制。

    哪怕是最不安分的杨博,在得知关外突然蠢蠢欲动的蒙古骑兵,已然是将精力放在加固防守的军务上。

    至于徐党和浙党,虽然两方有一些小摩擦,但却还算是克制,主要还是体现在地方督抚或盐政体系的官职的争夺上。

    吴山显得有模有样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却是突然开口念道:“村后有山,四时长青;村边有竹,百节添枝;村前有河,寒暑不枯;村得明君,千秋之主嘉靖!”

    林晧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磨练,但听到这一番显得露骨的话语之时,老脸亦是不由得微微一红。

    这番话便是昔日他中得状元之时,面对嘉靖询问乡土的作答,将长林村显得生动又不失奉承地应答出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亦是从昔日那个小小的热血士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成为这个王朝的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

    吴山却是没有笑话林晧然的意思,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当年初听你这番言论,觉得你这个人过于狡猾,心里其实是不喜的。只是后面细细一品,却发现你能如此简练地概括出家乡的风貌,心里定然心怀乡土,人应该不会太差!”

    说到这里,他抬头瞥了林晧然一眼,而林晧然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他当初选择抱徐阶的大腿,怕是不会是如今的自己了。

    吴山端详茶杯上的青花莲图纹,又是抬起头望着林晧然询问道:“若愚,你现在可想回家乡看上一看?”

    林晧然对吴山并没有太多的提防之心,便是老实地回答道:“小婿偶尔会梦到家乡,心里其实是想回去看看的,不过亦清楚是回不去的!”

    且不说石城跟京城有万里之遥,现在他已经是贵为礼部左侍郎,还从来没想到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会造假回家探亲的。

    礼部算是六部中最清闲的衙门,但其实要处理的事务同样是千头万绪,不说三年一次的秋闱和春闱,哪怕平日的庆典和祭典亦是层出不穷。

    林晧然现在想要回石城,要么是被朝廷罢官免职,要么是他“告老还乡”,但不管哪一个都不算是好结果。

    “是的,你想要回去一趟怕是难了!”吴山将青花莲图纹的茶杯放下,显得颇有感触地道:“我嘉靖十四年中得探花,那年三十五岁,亦是那一年告假回乡一趟。至今已经将近三十载,却是没有再能回去,一直都在京城为官!人人都羡慕做官好,却不知咱们的心里亦是苦啊!”

    这个苦字显得是言真意切,并没有丝毫作伪的味道。

    林晧然知道这个便宜岳父对权势没有过于执着,起码比严嵩和徐阶要淡泊很多,却是苦涩地总结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这话精辟入理!”吴山赞许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吃掉一个蜜饯,这才接着说道:“我的家乡前面亦有一条小河,老夫还记得每年暴雨之时,总会将那条木桥给淹了!”

    “我村子前面那一座是拱桥,倒不会给大水淹掉,不过每次犯大水都会淹掉稻田!虎妞倒是很喜欢这种天气,因为会有很多鱼跑到稻田里,侍水退后能够在田里摸鱼!”林晧然的思绪亦是回到了长林村,陪着吴山一起吃蜜饯微笑着道。

    吴山发现林晧然谈到妹妹便显得格外有精神,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当年颇为落魄,一度上山砍柴谋生?”

    “是的,生活所迫!昔日我跟妹妹相依为命,过了一些苦日子,亦算是感受到平常百姓的贫苦了!”林晧然回忆起那段日子,显得颇有感触地道。

    吴山重新端起青花莲图纹的茶杯,却是话锋一转地道:“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不过你亦是老大不小,得要好好替你们林家想一想了!”

    “我们林家?”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困惑地抬起头道。

    吴山喝了一口茶水,对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林晧然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入仕为官,现在更是贵为礼部左侍郎,又赢得了极大的官声,可谓是人生的大赢家。

    只是以这个时代的衡量标准,林晧然却是有一个令人诟病的地方:他至今都还没有子嗣。

    如果这种事情放在后世,一个没有儿女的二十三周岁年轻人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当今的大明已经是格格不入了,更是一种不孝的体现。

    特别以他现在的官职已经可以封妻萌子,但奈何由于没有子嗣,令到他白白浪费了这一份隆恩。

    “我会努力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显得尴尬地回应道。

    吴山显得早有准备般,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份药方道:“这是从李太医那里要来的方子,你且拿服用吧!”

    林晧然是打心底拒绝这个事情,只是面对着这位岳父兼老师,只好是硬着头皮接过药言并敷衍地答应下来。

    事情让他有点始料不及,前世被人催婚,到了今世却是给人催生了。

    其实亦不是他不想生,而是他始终觉得这个事情不用着急,亦不知道怎么回事吴秋雨和花映容总是怀不上。

    只是这个时代的医学不够发达,他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犯了不育之症,还是仅仅是还没有怀上而已。

    吴山以为林晧然是害怕,便是进行宽慰道:“你其实不须过于紧张,严阁是三十三才得子,严世蕃也是三十三才生了严绍庆,你现在还算年轻!”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又是补充道:“当然,这个事情亦是不能继续耽搁,没有子嗣是最大的不孝!”

    其实他不想谈论这个事情,只是林晧然的父母已经不在,加上他夫人整个吹枕边风,故而是不得已亲自出马。

    “小婿谨尊教诲!”林晧然垂头受教道。

    吴山轻轻地点头,却是不再谈论这个事情,而是谈论起即将到来的顺天乡试。

    林晧然在改革宗藩体系受挫之后,仍然没有安分下来,却是对顺天乡试进行了改制。不仅体现在乡试主考官的选人标准上,而且还表现在录取的生源改革上。

    自宋朝起,国子监的监生便开始活跃在历史舞台,亦是朝廷官员的一个重要摇篮。

    明朝国子监创于明太祖初定金陵之时,即改应天府学为国子学,后朱元璋建都于南京,重建校舍于鸡鸣山下,改学为监,故称国子监。

    明代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是以人才贡献入监之意。洪武初规定,凡天下府州县各学,每年贡举一名到国子监学习。后来名额略有变更,但因贡举学生的标准徒具虚名,致使仅以食廪膳年久者为先,往往是一些年长而无学识的人入监学习,所以监生成绩差劣。至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通过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

    荫监,是指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读书的学生。

    例监,是指因监生缺额或因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故又称民生。

    这些太多没有经过童子试筛选的国子监监生,其资质亦是良莠不齐。这其中固然有天资聪颖的公子有匪,亦不乏一些愚笨之人,总体质量令人堪忧。

    从明代洪熙元年开始,乡试采取分省确定录取名额的方式进行,朝廷为了照顾一些特殊的群体,从明代采用编列字号的方式,给予这些群体以特殊的照顾。

    在顺天乡试的试卷中,有专门编有皿字号试卷,从而将北直隶和国子监的考生区分开来,而考官会从皿字号试卷录取三十五个举人。

    顺天乡试的录取人数是一百三十五人,远高于广东的七十五人,但其中三十五的名额其实是留给国子监的监生。

    跟着“冒籍”有异曲同工之妙,各地生员对进入国子监是趋之若鹜,便是体现在他们参加两京乡试的优待上。

    亦是如此,国子监的与试者实质是国子监内部的一场考试。

    他们虽然跟着北直隶的生员一起在顺天贡院同场考试,但录取的标准线却是截然不同,出现了一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

    不过事情总是有得便有失,通过国子监考取的举人历来被人所看轻,进入官途更会受到官员的排斥和打压。

    只是这终究是一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却是遭到天下士子的强烈反对,每一次大比之年两京都会出现一些反对的声音。

    其实北京这边还好一些,南京士子的反对声音会更加激烈,甚至每次大比之年都会聚到一起给朝廷写请愿书。

    在历届的乡试竞争中,应天乡试的竞争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由于处于大明的富庶之地,他们能够参加乡试的生员就已经高于偏离省份的举人,自然是能够轻松将南京国子监绝大多数的监生踩在脚下。

    偏偏地,正是因为朝廷对国子监监生的这份优待,让到很多水准在他们之下的监生反而中了举,令到士子对取消这种特权的呼声日益高涨。

    林晧然虽然经过宗藩条例的挫折,但还是想要为这个腐朽的王朝多做一些事。

    在看准高拱不在礼部之时,由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龙池中抛出提案,再做通李春芳的思想工作,最后直接将方案送到了内阁。

    方案到了内阁,徐阶碍于他是南直隶人士的身份,却是不好站出来反对,最后选择交由次辅袁炜处置。

    袁炜虽然不涉及到他家乡的利益,但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对这种不公平的科举现象亦是看不顺眼,于是方案顺利在内阁通过。

    嘉靖专心于修玄,对于这种事情显得一点都不上心,当即便是同意了这个提案,直接同意了这个改革的提案。

    得知他们监生的特权被剥夺,两京的国子监监生自然是进行反对。只是跳出来反对的监生多是一些水准平平的人,加上他们还得面对两京书生的阻挠,却是无力改变这一个朝廷的新规。

    正是如此,这届顺天乡试跟着以往有所不同,将国子监的特权免除,让他们跟着顺天府的考生进行同场竞技。

    夜渐深,圆月高悬于空中。

    吴山最后进行叮嘱道:“老夫知道你想要做事的心思,只是现在很多人其实都希望你栽大跟斗,你只要做事却难免会犯错,你的师爷便是栽在这里!现在我在朝堂还能照拂你一二,但我终究会退下去,你要学会韬光养晦,多学习徐华亭的为官之道!不过你将来相业有成,切不可忘了今日修齐治平的初衷,还得如你当下这般为民请命!”

    “小婿定不敢忘!”林晧然向吴山作长揖保证道。

    吴山有些困乏,便是起身离开。

    林晧然亦是没有逗留,踏着月色离开了吴府。

    顺天乡试的时间安排在中秋后的八月二十日,如期在顺天贡院中举行。

第1680章 顺天乡试

    《周易》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在这个时代,不仅日食等天象受到朝廷上下的极度重视,对于人文的兴衰,朝廷的重视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林晧然当年以连中六元之姿横空出世,为何连嘉靖都兴奋得膀胱鼓起,正是林晧然这种百年不遇之才背后所蕴含的“吉象”。

    除此之外,吏部和监察院在核定地方父母官的升迁上,其执政期间当地是否出现出色的人才,亦是一项很重要的考察标准。

    正是如此,朝廷对两京十三省的乡试很重视,顺天乡试的相关官员对今天所举行的乡试同样显得极度重视。

    三更天,天空还一片漆黑。顺天贡院传出了一通鼓声,军士和顺天府衙役纷纷到位,将整个贡院是围得是水泄不通。

    众官员齐齐聚到贡院门前,又是一套固定的乡试仪式,一帮道士在这里跳大神驱邪物。

    除主考、副主考和同考官外,还有提调官一人、监试官二人、供给官一人、收掌试卷官二人、弥封官一人、誊录官一人、对读官四人、受卷官二人、巡绰搜检官四人等官员,另外还有办事人员和号军及锦衣卫等。

    本次顺天乡试主考官是从六品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面对着如此重要的时刻,显得心情澎湃地道:“诸位,此次关乎朝廷的抡才大典,咱们当是同心协力!”

    话音刚落,其他同考官正要进行附和。

    副主考官王希烈抢先一步道:“殷大人,此言不妥!咱们虽然是要协力,但心不可同,试卷的优劣还得保持争议,这般方能让他人不至于怀疑吾等通关节!”

    众同考官听到这番颇有几分道理的话,便是不不由得暗暗结舌,纷纷扭头望向了旁边这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江西南昌县人,初为庶吉士,现为翰林院检讨。虽然资历不及殷士儋,但他的老师却是当今首辅徐阶。

    徐阶的门生并不少,从他担任浙江和江西的督学,再到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任职,都跟不少人结下师生之情,但最正统的门生还是嘉靖三十二年这批进士。

    王希烈是嘉靖三十二年那批进士最出名的几个官员之一,颇得徐阶所器重。虽然他现在还仅是翰林院检讨,但因为徐阶这个因素,前途已然是在绝大多数翰林官之上。

    在场的官员不由得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这还没有开考,正副主考官公然出现了矛盾,怕是这一场乡试并不太平了。

    殷士儋吃了一个软钉子,心里颇为不痛快,脸色显得阴沉不定地扭头望向了王希烈。

    他自然明白王希烈所依持的是当朝首辅徐阶,而他最大的依仗是裕王老师,但他是嘉靖四十一年才得以进入裕王府讲学,实质并没有太强的底气。

    像此次能够出任顺天乡试的主考官,却是得益于林晧然的青睐。

    砰!砰!砰!

    好在,这个时候吉时到了。三声礼炮突然炸响开来,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这才转移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咱们进去!”

    殷士儋不再多说话,便是对着众官员淡淡地说道。

    尘封两年多的贡院大门徐徐打开,内帘官和锦衣卫先行入内,而后则是外帘官和号军,最后才会轮到参加此次乡试的三千多名考生。

    天下贡院的布局都很相似。甬道的中间位置是一座明远楼,甬道两边则是一排排考舍,甬道的尽头是至公堂,再后面则是内帘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殷士儋领着众考官直接到了聚奎堂,对着孔圣人又是进行一通礼仪,而后拆开了第一场乡试的题目。

    待到外面传来锁院门的消息,他们这才隔着那座石桥,通过一支正在桥上看卫的号军将考题送到等候在桥另一头的外帘官。

    试卷在送到外帘官后,一套完整的流程即将运转,很快将题目印刷到试卷上,然后将这些试卷发放给等候考试的考生。

    以殷士儋为首的乡试考官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公布考题、批阅试卷和制定名次。

    故而在将题目送出去之后,他们前三天主要还是老实地呆在聚奎堂休息,待第一场乡试的试卷送过来,他们才会进行批阅试卷的工作。

    看着试卷送出去,在场的考官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暂时是没有出现差错。

    殷士儋出身官宦世家,曾祖父殷衡曾在明德王府教书并随德庄王迁到济南,其祖父和父亲在当地颇有名望。

    由于出身富裕的缘故,他从小便有一个小小的洁癖,对住的地方很是讲究。

    来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他先是检查了一番,却是突然走出去找来了两个同考官做帮手。哪怕在这里仅是小住一段时间,他亦是打算亲自收拾起房间。

    两个同考官都是实在人,亦是揪起袖子打算帮忙一起收拾。

    殷士儋看着那张塌床已经是很久没动,发现床底堆积很多杂乱的东西,便是让两位同考官一起挪床打扫干净。

    王希烈住在隔壁,过来见状便说道:“此床榻的位置、朝向,有风水之说,丝毫不能动,关乎床塌之人的祸福。正是此床摆得玄妙,历届顺天乡试的主考皆不曾出事,故是多福少祸。远的不说,吴尚书和董侍郎都是出任过顺天乡试主考,今可谓是仕途顺畅。殷大人,你当真要坏了这个绝好风水吗?”

    两个正准备搬挪床塌的同考官听到有这个说词,便是不免纷纷扭头望向了殷士儋。

    殷士儋先是蹙起眉头,旋即冷哼声道:“你这是妖言惑众,本官不信什么风水,岂有一床而能制抡才大典祸福者?你们两个听我的,把这张塌床挪一挪,我要打扫这底下的杂物,你们瞧瞧这床下面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主考官执意如此,两个同考官则是相互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动,两个人明显已经有了退缩之意。

    殷士儋的主意已定,便是沉声说道:“风水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床塌底脏乱如斯,岂有不挪动打扫之理,我是此次乡试主考,哪怕出事亦跟诸位亦是无关!”

    两个同考官一听,还真是这个理,哪怕捅了天大的祸,亦是殷士儋这个高个子顶着,便是听着殷士儋的话,打算挪床并打扫床底的杂物。

    王希烈看着劝不动殷士儋,便是转身走出院子且朗声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胡言乱语,其心可诛!”殷士儋听着这番带着嘲讽的话,却是暗暗恼怒地道。

    两个同考官却是装着没有听到,一起将床挪开之后,又是主动帮着打理床底的卫生。

    锦衣卫的头目见状,亦是带着两名锦衣卫过来主动帮忙,将床上的杂物进行清理,却是跑出了一只老鼠和两只蜘蛛。

    这床底确实很是脏乱,除了这么多年堆积的垃圾,却是还有几个有些年份的馒头,甚至还有几枚的永乐通宝。

    王希烈的风水之说似乎当真是无稽之谈,此次乡试进展得很是顺利。

    第一场考试内容是《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第二场考试内容是“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这一场主要检验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条件。

    第三场考试内容是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虽然这每一场都发现一些夹带人员,但却是没有重现重大的纰漏,起码这一场顺天乡试没有出现试题泄漏的情况。

    乡试最重的是头一场的试卷,历届的考官主要的精力都放在这四书五经的题目之上。

    殷士儋和王希烈都是青壮官员,加上林晧然选用他们便是有意他们要比年老考官要认真负责,故而他们亦是加班加点都审阅着每一份试卷。

    按着以往的流程,各房同考官崭选出他们所属意的试卷,先经副主考官王希烈审阅,最后交由主考官殷士儋判定。

    虽然乡试第三场考试已经结束,但他们却是显得更加忙碌,需要在考试结束后的一个旬月将所有考试批阅完毕。

    “这份考卷很不错!”

    一个同考官将一批看好的试卷送上来,并对其中的一份进行举荐道。

    王希烈深知这些同考官的眼光不会太差,看着同考官离开,在忙完手上的活,便是第一时间翻开了那份考卷。

    他看着前面的四书题,发现回答得很是工整,彰显了这个考生浓厚的文学功底,只是翻到五经题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知何时,一小颗老鼠屎沾在这张试卷上面,忍着恶心看了下去,发现后面的内容平淡无奇,却是将试卷直接黜落。

    按说,这份试卷还是可以取中的,只是这老鼠屎让到他隐隐窥探到一丝天意。

    他其实很信神灵一说,当年他在参加科举考试之前,每次都必定到家乡那座关公庙进行许愿,亦是让到他从县试到乡试都是一路过关斩将。

    只是在高中举人的那一年,他并没有返乡到关公庙进行许愿,而是急匆匆地跟着同科好友一起前往京城参加接下来的会试。

    正是那一年,他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打击,原以为金榜题名不在话下,但他偏偏落了榜。不过他很快重整旗鼓,他回乡第一件事亦是将关公庙进行还愿。

    两年后,他在上京赴考之前,到关公庙进行一场隆重的祷福活动。果然,他到京城参加会试一举金榜题名,还拜在了时任礼部尚书徐阶的门下,并得以进入了翰林院,。

    “这份考卷很不错!”

    一个同考官又将一批看好的试卷送上来,并对其中的一份进行举荐道。

    王希烈早已经习惯这种模式,在忙完手上的工作后,便是想看看那位同考官推荐了什么好试卷。正是伸手之时,却是突然定睛一瞧,试卷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只小螃蟹正对着他张牙舞爪。

    啊……

    王希烈被吓了一跳,当场叫出声来。

    “何事?”

    殷士儋显得脸色不悦地询问,几个同考官亦是纷纷望了过来,不明白王希烈为何突然大惊小怪。

    “没事!”

    王希烈面对着殷士儋,却是惊魂未定地道。

    殷士儋却是看到了试卷上的那只螃蟹,大概猜到了这么一回事,作为胆大的山东人自然不将小小的螃蟹放在眼里,便又是投入于工作之中。

    数日后,在确定中举的一批卷子,接着便是核定谁是本次乡试的主考官。

    “诸位这些日子辛苦了,却不知汝等以为哪份试卷可当本次乡试的解元?”殷士儋显得民主地对着众考官询问道。

    这无疑是一句客套话,历来都是主考官亲自核定解元卷,王希烈却是大声地举荐道:“下官以为,此次解元非此卷莫属!”

    在他手里的,便是那日的螃蟹卷。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亦是清楚地记得那天凭空出现且张牙舞爪的螃蟹,这无疑是一种异兆,这个螃蟹隐隐间带着一种威胁。

    他自然可以轻松拍死这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但这背后所带来的蕴意,很可能会令到他从此落下万劫不复之境。

    王希烈虽然知道这份试卷虽然不差,但离解元还差点火候,只是文章的差距历来是人言占着一定的比重,却是决定举荐这份螃蟹卷高中解元。

    终究而言,这一切早已经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

    螃蟹卷的房师和另一个跟王希烈有交情的同考官当即进行附和,并对这种试卷进行了极力吹捧,造成将此卷定为解元卷。

    “此卷我看过,却是不足解元,勉强能够经魁!”殷士儋心里颇为不喜,他更想要将另一份试卷下为解元,便是直接拒绝道。

    王希烈却是早有准备地道:“此次有策: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余卷皆曰五人之贤,但惟有此卷先发大圣如舜,原足治天下,五臣是锦上添花,此子最是忠臣!”

    这次策论一共有五道,但他只是挑出其中的一道,偏偏还端出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亦是难怪老百姓常言:官字两张嘴。

    殷士儋心里颇为不爽,但更是明白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秉性,而这个人背后站的是徐阶,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王希烈。

    乡试虽然经过了磕磕碰碰,但在九月中旬的时候正式公布,而乡试的名单在顺天贡院公示,本届的解元郎是一个名叫章礼的士子。

    如同昔日高考状元一般,现在对解元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间客栈更是以此为荣,诸多商人亦是纷纷给章礼送礼。

第1681章 东窗事发?

    顺天乡试的榜单公布,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九月中旬。

    京城的暑气渐渐消散,最闷热的时节已经是悄然过去,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曳,隐隐透露着一丝秋天的气息。

    京城居住着不少富贵闲人,有祖辈阔达的京城子弟,有官员留居京城的后代,还有一些或远或近的皇亲外戚,甚至现在还有一些能够跟某些高官搭上关系的掮客等。

    这些闲人都自持有些身份,却是看不上那些路边的茶摊,但又无法持续在酒楼消费,故而最青睐的地方是——茶肆。

    在城北有一间名为醉叶居的茶肆,坐落在湖畔之侧,地方离国子监并不远,故而这里一向都颇为热闹。

    午后时分,这间茶肆已经是座无虚席,这里有纯粹凑热闹打发日子的土财主,有过来斗鸡斗蟋蟀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闲逛至此的读书人,亦有喜欢到这里打听消息的三教九流人士。

    得益于《顺天日报》深入人心,加上新出的《倚天屠龙记》火热,令到这里既有时事的探讨者,又有小说的狂热爱好者,显得颇为嘈杂。

    “据报中所言,潇湘楼新晋花魁白牡丹一曲《玲珑醉》如同天音,令到在场之人是如痴如醉!”

    “我看又是言过其实,是骗我们到潇湘楼掏银子的!”

    “大兴县长留乡陈村有村民陈四于城北捡银十两,归还于失主,乃当代拾金不昧之典范!”

    “这种人确实难能可贵,顺天日报确实该多报道这些人,说说最近朝廷可有什么大事?”

    “九月初九嘉善公主薨,治丧,葬如永淳长公主!”

    “嘉善公主今年好像年方二十二,当真是可惜了,现在本朝好像还剩下……”

    “当今皇上五女,现在只剩下嫁到河北省宁晋县李家的大长公主宁安公主!”

    “哎,当今皇上……”

    “谨言!”

    一个读报的小老头陪着一个土财主正是聊着,不过看着土财主似乎要点评皇家事,却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土财主这才意识到不妥,望向不远处坐着两个东厂番子,当即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而又让那个小老头继续看报。

    报纸已经接近尾声,再之后是土财主不喜欢的《倚天屠龙记》的连载,却是有关官员的调动,像翰林院编修金达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应天府府尹刘自强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等。

    身体肥胖的土财主看着时间不早,便是起身对着茶馆儿道:“茶叶你可收好了,侍我明日再来喝上一壶!”

    茶分为三六九茶,一些客人将茶叶直接寄存在这里,每日总会过来喝上一些。这个时代讲究诚信,茶肆不会从中克扣。

    “小二,去后院拨一把新鲜的草过来!”一个玩蟋蟀纨绔子弟走了进来,对着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倒好茶之后,急忙是应了一声,将茶盏放到前台的案上,便是急匆匆地朝着茶肆后面的院子小跑进去。

    茶肆说是卖茶,但为了照顾好这帮有钱的主顾,连狗吃的骨头都准备得很是妥当,更是承办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活儿。

    那个纨绔子弟跟着几个同伴相约在这里,径直走到中央那个桌子坐下,显得神秘兮兮地说道:“顺天乡试出事了!”

    此话一出,令到整间茶肆的茶客纷纷扭头望向了那个纨绔子弟,包括原本想要离开的土财主亦是停下了脚步。

    “你们怕是打死都想不到!咱们顺天乡试的解元郎……”纨绔子弟在语出惊人后,却是突然点到即止地道。

    旁边一个商人听到这话,当即进行询问道:“你是说新科解元郎章礼,我还给他送去了一百两,他怎么了?”

    “呵呵……你这银子怕是打水漂了,他出事了!”纨绔子弟很满意自己成为茶肆的焦点人物,便将消息进行公布道:“据士子反映,这位解元郎并非是咱们顺天府大兴县的士子,实则是一个冒籍之人!”

    每次张榜之时,京城总会出现几千名落榜的士子,他们都是寒窗苦读之人,面对着这个不如意的结果自然是心生怨念。加上国子监的一大帮监生看着仅有十人上榜,同样显得是情绪暴躁。

    这没有事都想要找事,而当得知本届乡试的解元是冒籍之人,如同是点爆了一个炸药包般,瞬间便在京城炸开了。

    “必须进行严查!”

    “朝廷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除去他解元的功名,重新举行顺天乡试!”

    ……

    一大帮落榜的士子纷纷将怒气宣泄到这个章礼身上,在某个上衙的大清早,更是拦着轿子向将过往的官员递交请愿书。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礼部已然是首当其冲。不管出了什么样的差错,礼部既要安抚住士子的情绪,又要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礼部衙门,正堂火房,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李春芳坐在居中位,林晧然和高拱分列两旁,进来端送茶水的书吏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将茶盏一一奉上便是小心地退了下去。

    高拱的地位最低,但其声音反而最大,却是当即发表看法道:“这冒籍之事非同小可,咱们此次要一查到底,绝不能姑息!”

    “冒籍一事现在还不知是真是假呢!”李春芳原本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看着这个高胡子仅是声大低能,便是淡淡地提醒道。

    高拱端起茶盏显得很肯定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如果那个章礼不是冒籍之人,这个事情怎么可能会闹得这么大?而那个章礼更不会悄悄躲起来!”

    李春芳却是不想跟高拱争论这个没有结论的事情,便是扭头望向林晧然,语气明显温和一些询问道:“左宗伯,你怎么看待此事?”

    高拱喝了一口茶水,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如果要论责任的话,事情跟他这位礼部右侍郎无关,但这位礼部左侍郎怕是担一点责任。

    “在顺天乡试举行之时,下官得知顺天府历来有冒籍一事,便是跟着顺天府衙打过招呼,让到他们派人调查,结果便在此!”林晧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直接呈送给李春芳道。

    李春芳接过名单一瞧,却是不动声色又递给了高拱。

    高拱上前拿过名单,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晧然,心里难免吃味。

    按说,他们对顺天府衙没有直接的管辖权,但这位昔日的顺天府尹似乎有通天的本领,竟然是直接令顺天府衙那边凭他办事。

    林晧然看着他们二人都已经过目,这才放下茶盏认真地说道:“此次宛平、大兴两县共查得冒籍五十六名,中式者六人,其中便包括解元章礼!”顿了顿,又是进行补充道:“章礼原本躲在验封司员外郎章孝家中,只是本官出面,现在章礼已经被软禁在顺天府衙。据章礼交待,他原是浙江稽山人,在当地已经中得了秀才。只是连续两次大批都名落孙山,这才转到了顺天府大兴县,通过冒籍参加本次的乡试!”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李春芳和高拱都是暗暗心惊。在他们还处于云里雾里之时,这位礼部左侍郎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更是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里。

    “那他有没有涉及舞弊?”高拱没等李春芳问话,便是关切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太在意高拱,看着李春芳也是这个意思,这才进行回应道:“下官昨晚特意见了殷士儋一面,他说事情不涉舞弊,不过……!”

    “左宗伯,有什么但说无妨!”李春芳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高拱猜到事情可能另有文章,亦是向林晧然投去关注的目光。

    林晧然原本是犹豫要不要说,但看到李春芳如此的态度,便是一本正经地道:“殷士儋还向下官透露:此次商定解元之时,却是副主考王希烈力荐章礼的结果,而他则是以为此卷仅能勉强达到经魁的水准!”

    李春芳听到这番话,知道林晧然为何会欲言而止了,如果这个事情再披露出去,无疑令到问题变得更加的复杂。

    “呵……看来这王希烈怕是不干净啊!”高拱听到这话却是另有想法,当即便是冷声地说道。

    林晧然怕的便是高拱这种判断,便是认真地解释道:“右宗伯,此言不妥!本官昔日曾经出任过乡试主考,深知解元卷难免存在一定的分歧。殷士儋说此卷能勉强达经魁的水准,那便证明章礼此人中举是没有问题,而解元的头衔只能说是有一定的争论!今章礼本是冒籍之人,断然不会再涉通关节解元,所以本次乡试不涉舞弊案!”顿了一顿,他对着李春芳又是解释道:“下官之所以说出来,只是想将事情的原貌汇报给正堂大人,但此事现在不宜拿出来讨论,目前还是要将精力放在冒籍一事之上!”

    “左宗伯思虑周全,此事暂时不要拿出来讨论了,本官亦相信王希烈和殷士儋都不是自误前程之人!”李春芳赞许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显得认真地做出决定道。

    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感到了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林晧然却是顾不上跟勾心斗角,对着李春芳一本正经地道:“正堂大人,此次事涉冒籍,却是非同小可,咱们绝不能姑息,不知该如何决断?”

    “此事涉及大明的抡才大典,咱们自然还是要将事情上报,只是该如何处置此事,还是得要由皇上来决断!”李春芳端起茶盏,显得老诚地回应道。

    礼部虽然主管科举,但顺天乡试出了事情,其实还得由上面来处置。而按着以往的处理办法,肯定是要除掉章礼等六人的功名,然后再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

    高拱又是发表意见道:“不管如何,咱们的礼部要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必须要剥取此六名举人的功名,对相关官员进行追责!”

    李春芳并不喜欢高拱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但也不是一个喜欢跟人争论的人,先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接着望向林晧然询问道:“左宗伯,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呢?”

    “冒籍之事非一日之寒,咱们其实不能全怪在职的相关官员!下官以为咱们可以不对相关官员进行追究,但冒籍有违科举公平公正,章礼等六人必须要除籍惩治!”林晧然表达观点地道。

    高拱看着林晧然竟如此的畏手畏脚,却是不由得冷哼一声。

    李春芳亦是觉得林晧然显得畏手畏脚,不过亦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便是放下茶盏做出决定道:“本官今晚入值西苑,便亲自找皇上汇报此事,并将他们的意见上报!”

    由于大明的特殊情况,哪怕是贵为礼部侍郎的林晧然和高拱想要见皇上一面都是极难,故而很多事情还是要阁老和“准阁老”进行推动。

    议事完毕,三人便各自散去。

    九月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热情,天空显得湛蓝高远、碧空如洗,郊外的山林空旷萧条,连带着北京城都笼罩了一份寂寞。

    李春芳在下衙时分,并没有乘坐轿子回家,仅是匆匆吃了一个驴肉火烧后,便是乘坐轿子直接赶向西苑当值。

    路上并没有不开眼的人拦轿子,很快轿子便来到了西苑前,在下轿的时候被管家送上了一套秋衣,他便是抱着秋衣匆匆朝着敞开的宫门小跑过去。

    自从上次有过被挡在宫门外的经历后,他却是不敢耽搁半分,显得匆匆朝着宫门走过去。在穿过门洞的时候,却是意外遇上了两个从里面出来的官员。

    “下官见过大宗伯!”

    徐爌和王希烈看到李春芳出现,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李春芳自然是认得这二个人,却是没有摆架子,跟着二个人寒暄了两句。只是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而是匆匆走出宫门里面。

    徐爌和王希烈亦是不敢逗留,看着李春芳匆匆而过,亦是一起远离这个宫门。

    李春芳在进入宫门之后,却是站在原地并转过身子,显得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二个人。

    如果这个案子要进行放大处理的话,那么徐爌和王希烈恐怕亦要因此而染上污点。

    徐爌是北直隶的督学,在科考的时候让章礼等六人过场,这无疑存在着一定的失职。王希烈是此次乡试的副主考,却是一意孤行将章礼推上解元宝座的人,亦是担负着一定的责任。

    偏偏地,这两个人都是徐阶的得意门生,而从他们二个人轻松的表情来看,徐阶恐怕是要帮着他们将这个事情大事化小了。

    突然间,他终于明白林晧然为何仅是坚持要严惩章礼而不打算追究相关官员,敢情林晧然早已经看到了这其中的奥妙。

第1682章 金秋九月

    暮鼓在西苑中响起,几个宫门徐徐地关了起来。全副武装的皇城士兵显得尽忠职守,他们守着几个宫门,致使这里跟外界彻底隔绝了一般。

    由于时间来到初秋的缘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很多房间渐渐亮起了灯火,特别是万寿宫那边的灯火很是璀璨。

    李春芳一个人匆匆来到无逸殿前,却是没有朝着正殿而去,而是拐向东边低矮的一排厢房。

    东厢房是他们轮值西苑官员的入居之所,内阁的阁臣袁炜亦是住在这里。至于对面的西厢房是给闲散的办事人员或放东西的场所,反正按着官场的习惯,官员是绝对不会住到西厢。

    至于首辅徐阶则是住到了昔日嘉靖为严嵩所修建的宅子中,那是皇上对常年呆在西苑严嵩的一份隆恩,不过现在那个宅子的好处已然是落在徐阶身上。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九月还好,如果是处于夏日时节,相对于这低矮的东厢房,徐阶那个宅子简直就是天堂。

    李春芳将秋衣放到属于自己的东厢房内,便是匆匆来到了无逸殿东边的那座宅子前,进到房间见到刚刚用过晚膳的徐阶。

    “子实,你来了,坐吧!”徐阶的心情显得不错,对着进来的李春芳温和地抬手道。

    二个人的关系极为亲密,徐阶不仅一直扶持于李春芳,甚至都已经将李春芳视为自己的接班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是从心而发。

    “谢元辅大人!”李春芳显得恭敬地回礼,便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仆人给二人送上茶水,徐阶坐过来看了李春芳一眼,便是微笑着直接询问道:“子实,你可是有事?”

    “确实是有事!元辅大人,我想将顺天乡试冒籍的事情向你汇报!”李春芳轻轻地点头,便是如实地回应道。

    李春芳对徐阶一直都极为尊敬,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准阁老”,亦是从来没有打算绕过徐阶亲自面禀皇上,而是按着规矩向徐阶进行汇报。

    “好!”徐阶正是看中李春芳这一点,便是欣慰地端起茶盏道。

    李春芳便是一五一十地将林晧然的调查结果如实道来,除了此次乡试冒籍的五十多人的名单外,他还拿出了章礼承认其冒籍一事的口供。

    事情的脉落已然清晰,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亦或者根本不需要他来说,他并没有将王希烈极力将章礼推上解元的事情说出来。

    “事情这么快就水落石出,应该是林若愚办的吧?”徐阶将名单和供状放下,抬眼望着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

    李春芳并没有隐藏,且他根本不会有这般能耐,显得老实地点头道:“不错,林侍郎一直盯着顺天乡试一事!在事情刚出苗头之时,他便着手进行调查,现在章礼等人被关到顺天府衙了!”

    徐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现这个林晧然确实是不简单,便是做出决定地道:“子实,此事由老夫亲自跟皇上面禀吧?”

    “如此便有劳元辅大人了!”李春芳一直是视徐阶为尊,从来都不会跟徐阶争这些东西,便是进行拱手道。

    现在事情已经明朗,章礼承认了冒籍一事,却不论是由谁来向皇上进行汇报,处理的结果应该亦是大同小异。

    李春芳突然想到林晧然的话,以及进宫门见到了徐爌和王希烈,便是进行补充道:“元辅大人,我们礼部今日共议,咱们可以不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但务必要革去章礼等六名新科举子的功名!”

    现在的礼部可谓是人才济济,既有李春芳这个准阁老,又有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孽天子,还有一位未来的帝师。

    徐阶不知道李春芳为何会补充这一句,却是微笑着回应道:“子实,咱们还是做好臣子的本份即可,至于这个事情要如何处置,一切还得听皇上的决断!”

    李春芳深知确实是这个情况,不过皇上历来是抓大放小,对于这种小事情历来都是比较倾向于徐阶的意见。

    只是徐阶既然这么说,那他就权且听着,自然不会跟徐阶作对,便是恭敬地应了一声。

    正是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通知他们二人前往洪应新坛。

    夜幕降临,整个西苑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在东北角处,一座新殿的前面又新修了一座洪应坛,而新修的洪应坛前面正在举行着一个道家的斋醮活动。

    后世很多人都误以为徐阶取代严嵩的位置后,从此便力劝嘉靖皇上励精图治,极力反对嘉靖再修道家建筑的行为。

    只是现实情况却不是如此,一个连“皇太孙”出世都不敢汇报于嘉靖的朝堂,徐阶这个人只是被后世所美化罢了。

    徐阶是严嵩的继任者,但仅仅是权力的继承,对这个偌大的王朝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本质还是一位政治家。

    哪怕之所以削减宗藩禄米,亦是这个王朝实在负担不起这笔巨大的开支,亦为了防止韩王宗室打砸西安的事情再度上演,故而这个朝堂被迫做出的一个改变。

    以其说是为了拯救万民,倒不如说是想要省下银子供嘉靖帝修玄。

    如史料记述般,洪应坛等殿落成,徐阶赏银五十两大红蟒衣紵丝二表里,工部尚书雷礼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锦衣卫都督朱希孝岁加禄米三十石,工部左侍郎李登云等各升俸。

    当下洪应新坛建成,嘉靖跟着以往新殿和新坛落成一般,决定举行七天的斋醮活动。

    斋醮活动颇为热闹,道士在搭建的棚子前做法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监要做些什么,皇上做些什么,官员又要做些什么,这些事情彼此早已经是了然于胸。

    身穿道袍的嘉靖头上戴香叶冠,在结束斋醮活动后,便是到旁边的殿上休息,宫女送上了茶水和糕点。

    徐阶和李春芳一起进来面圣,徐阶趁机将事情进行汇报道:“皇上,顺天乡试张榜后,落榜考生这些天在京城闹事,撕毁了张贴在贡院门前的榜单,言之凿凿本届解元章礼乃是冒籍之人!”

    嘉靖的心思全系于修玄,远远没有早期那么关心政务,正在拿着一块莲花糕,却是淡淡地询问道:“何为冒籍?”

    冯保今晚一直相伴于嘉靖,听着嘉靖的这个问话,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当今圣上可谓是越来越不食人间烟火气,这个事情竟然还要询问于徐阶。

    “回皇上的话,一些外地的生员冒充北直隶的生员,直接参加了顺天乡试!”徐阶并没有任何异样,显得理所当然地解惑道。

    咦?

    李春芳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疑惑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

    虽然这个解释没错,但冒籍最大的危害是江浙的考生想要钻乡试的空子,通过“冒籍”这种不当的行为来谋取举人的功名。

    现在徐阶这个解释,却是将重心放到了“外地生员”和“北直隶生员”的区分上,并没有指出“冒籍”的危害性。

    嘉靖将半块莲花糕放进嘴里,彰显出懒散和怠政的一面,当即便是不以为然地道:“外地生员是秀才,北直隶生员是秀才,这全天下都是大明的秀才,何来冒籍之说?”

    李春芳的嘴巴张了张,显得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

    徐阶却是急忙附和道:“皇上说得是!不过这事终究不太妥当,偏偏章礼还一举夺了顺天乡试的解元,现在落榜考生的怨气难平,甚至已经开始质疑章礼夺魁是舞弊所致!”

    这一番话无疑是继续诱导着嘉靖,在模糊了冒籍一说后,又是迅速将问题引向了舞弊之上,可谓是迅速转移了关注点。

    如果在以前,嘉靖很难会被徐阶“牵着鼻子走”,只是现在嘉靖更加痴迷于修玄,且打心底觉得这个事情无关紧要。

    嘉靖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对乡试舞弊上了一点心,眯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章礼高中解元可有涉通关节?”

    “臣在听闻此事后,便从翰林院调来了章礼的试卷,请皇上过目!”徐阶做事颇为老练,当即便是从袖中取出试卷并呈上来道。

    李春芳沉浮官场多年,自然是不傻,已然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徐阶表演。

    冯保从徐阶手里接过试卷,恭敬地送到嘉靖身旁,但嘉靖已然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却是将茶盏交回宫女,目光直接落向徐阶身上。

    徐阶其实知道嘉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但该有的姿态还是会表露出来,当即便侃侃而谈地道:“臣已经看过章礼的试卷,这份答卷很是出众,此次有策论题: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唯章礼有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反观士子诸卷,只道五臣贤德却忘乎舜帝,此不谬哉!如皇上圣明烛照,哪怕没有五位贤臣,天下同样得以大治。章礼深得圣人教诲,故臣以为其被选为解元是实至名归,舞弊之事纯粹诬蔑。”

    冯保发现嘉靖望了过来,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揣摩到圣意。他急忙将章礼的那份考卷拿了出来,找到那篇策论文章并呈送到皇上的面前。

    嘉靖看到文章果真写着“舜原足治天下,而又得五臣,天下益归于治”,对着章礼不由得好感大增,却是有了结论地道:“此子确实是大材之人,那帮落榜考生竟然毁榜诬蔑,却不过眼红矣!”

    李春芳知道事情已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心里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皇上,不知章礼冒籍一事当如何处置?”徐阶看准时机,便是趁热打铁地询问道。

    嘉靖还沉醉在方才的那句话中,当即做出决定地道:“这全天下都是我大明的秀才,冒籍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考生闹事不予理会!”

    “臣遵旨!”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虽然冒藉一事非同小可,但现在皇上金口一开,哪怕是再大的罪责亦是烟消云散。加上当今首辅的态度明朗,这个事情已成定局。

    李春芳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既是看到徐阶如何玩弄权术,更是看到一个事情如何被颠倒黑白。

    次日回到礼部衙门,他很是歉意地对着林晧然道:“皇上说冒籍之事不予追究,你让顺天府衙将章礼等六人放了吧!”

    “这个事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林晧然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却是望着李春芳认真地询问道。

    李春芳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皇上的金口已开!”顿了顿,他担心林晧然上疏劝谏,又是补充一句道:“此事牵涉甚大,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所谓的牵涉甚大,主要是牵涉到了北直隶提学徐爌和顺天乡试副主考官王希烈,徐阶不会让这两个得意门生沾上这个污点。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自从上次的宗藩一事失利之后,他亦是学会了退让,只是事情终究没有向着他所希望的那般发展。

    若是他现在进行抗争,不仅没有太大的好处,而且可能被徐阶借机打击,倒不如让事情以这种荒唐的结果收场。

    随着皇上的态度明朗,官员内部没有出现重大的分歧,那帮闹事的考生注定是翻不起浪花,事情亦是慢慢平息下来。

    “这个处置结果当真是令人寒心啊!”

    “冒籍之人仅凭一篇马屁文章夺得乡魁,当真荒谬至极!”

    “呵呵,当今阁老和朝廷大臣,哪一个不是靠着青词文章爬上去的!”

    ……

    虽然事情慢慢平息下来,但堵不住京城这么多百姓的嘴,却是纷纷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很快就延伸到当今的朝局上面去了。

    实质确实如此,本朝的用人标准并不看官员的贤德,而是看重官员对皇上的忠诚度,从首辅以下的朝廷大员全部都是如此。

    这个原本美好的金秋九月,却是发生了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情。

    随着严嵩离任两年多,很多有识之士慢慢意识到本朝的症结并不在奸臣严嵩身上,罪魁祸首其实是当今圣上。

第1683章 测字

    时至十月,岭南还是一片绿意盎然,一座带着神秘色彩的小城藏于青山绿水间,城内呈现着一副其乐融融的安居乐业之景。

    随着林晧然以及联合商团崛起,长林氏一跌成为整个岭南地区的第一大族,族中的所有人都不需要再为衣食住行所担心。

    经过这几年,他们亦是摸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以培养人才为主,将族中的年轻一代进行栽培,然后输送到联合商团旗下的一些重要产业中。

    城里房子的布局显得颇有讲究,完善的排水系统,加上生活在这里的人越来越讲究整洁,令到这里如同后世的一处古城风景区般。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里除了民宅外,竟然还有一座精巧的道观拔地而起,横匾是三个烫金黑底的“罗浮观”。

    一个中等身材的道士身穿着一套洁净的蓝色道袍,头上扎着木髻,脸色显得红润而没有一丝皱纹,但满头的头发已经银白。

    他正是端坐在道观中,面对外面排队进来的村民,却是问八字、看面相,从而帮人断前程或是查吉凶。

    “面相还不错,但此子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让他学账房吧!”

    “呵呵……虽然此子生性顽劣,但双眼辩得清是非,日后能成大器!”

    “此子十六岁会有一大劫,还是留着他在长林村,起码十六岁前不能离开粤西!”

    ……

    这位银发道人面对被父母带过来的孩童,先是一一询问他孩童的八字和看孩童的面相,最后对着孩童的父母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领着孩童前来的家长对这位银发道长极为信任,听着道长的话后,全都是记到了心里,且还会乖乖地照做。

    “下一位!”

    银发道长的心情显得不错,对着旁边的年轻道士吩咐道。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虎妞的追随者之一的吴道行,只是他已经从昔日邋遢道士变成如今道貌岸然的银发道长。

    吴道行的名声早已经不局限于长林村,而是名震整个粤西,甚至是整个岭南之地。

    不说联合商团的这帮人,哪怕整个广东的达官贵人,全都是派人来请吴道长前去帮他们看风水和面相。

    现如今,他已经是一月一算。今天正好是十月初一,他坐在罗浮观中给这些前来看面相的村民解释各种困扰。

    “吴神仙,小老头今日不是来算命,而是特意带着一家老小前来拜谢神仙的!来,跪下,快跪下,咱家给大恩人叩头!”

    一个小老头拉着儿子儿媳和孙子一大家子来到吴道行面前,在说明此行的意图后,便是忙着招呼家人一起跪谢道。

    吴道行颇有神仙风范,显得淡淡地说道:“你们起来吧!今年你们一家能避过土劫,只要寻得一个安稳的地方,平日多行一些善事,日子便会越来越好,你这个孙子将来没准还能给你们孙家光宗耀祖!”

    “谢过老神仙!”小老头听到这话,又是进行叩谢道。

    吴道行听着这一声“老神仙”,脸上不由得微微苦笑,摸了摸垂下来的银发。

    这里的动静并不小,外面排队的人听到了一些大概。

    一个慕名而来的土财主擦着额头的汗水,掂着脚看着前面的这一幕,却是不由得喃咕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请来的托……吧?”

    这番话给旁边的一个长林村民听到,当即进行奚落道:“吴神仙还用得着找托?那都是江湖骗子才用的把戏。吴神仙跟那小老头说他一家八字犯土煞,甲子年更是劫年,故而让他们一家务必远离山体而居。这个小老头听吴神仙的话搬到他处而居,结果原本所居住的房子在夜间被山崩所埋,他们一家可谓都捡回了一条命呢!”

    这里有知道实情的人,亦有不知道的情况人,但听到这个事情的始末,对这位名震于整个岭南的吴神仙更为崇拜。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吴道行能够获得如此大的声名,定然不可能是靠请托行骗的江湖骗子,而是真正有本事的道长。

    “这算得了什么,咱们青叶镇的孙富贵的家境原本已经没落了,结果听从吴神仙仅是改了祖坟的方位,结果孙家现在便发财了!”又一个人显得不屑地说道。

    土财主发现很多敌视的目光朝着他投了过来,当即连连拱手并诚意道歉道:“诸位海涵,是在下失言了!”

    在说话的时候,轮到了一个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不过身穿的士子服洗掉了酱色,身后跟着的仆人亦是脸黄肌瘦。

    他来到桌前坐了下来,眼睛似乎带着挑衅的味道地望向吴道行。

    吴道行的眼睛有几分疲倦,接过年轻道士送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抬头淡淡地说道:“还请写下姓名和八字吧?”

    “在下此次前来,只想测字!”中年男子的眼睛一直瞪着吴道行,却是不宁愿透露姓名地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师父不测字!”年轻道士听到这话,当即便是蹙起眉头要赶人道。

    吴道行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但是抬手阻止徒弟赶人,却是望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微笑地道:“不知是何字?”

    中年男子没想到对方如此痛快,先是思考了一下,这才拿起桌面上的纸笔,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吕”字,字体颇有功力。

    吴道行将茶盏放下,将纸张转过来道:“吕,脊骨也。你此次上京,可比作吕尚,垂钓于渭水之滨,遇见西伯侯姬昌,可遇贵人也!”

    此言一出,原本等着听笑话的中年男子当即瞪直了眼睛,显得无比震惊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官身?”

    “呵呵……这不是你的字告诉我的吗?”吴道长指着纸上的字,微笑着进行解释道:“何为脊骨,非民,官也!另外,常言官字两张口,你这‘吕’字不正是告诉贫道你是官身吗?”

    “不错,我是官身,却不知你可算得出我在何处任官吗?”中年男子放下了刚开始的轻视之人,显得考量地询问道。

    站在门外探头望着这边动静的百姓暗暗地吃惊,完全没想到这个带着一个脸黄肌瘦仆人的中年男子竟然是一位官老爷。

    吴道行又是望了一眼那个吕字,微笑着点着那个字道:“吕字是上小下大,但你这却是下面比常规要大些,所以你是居于下口,亦是说垂钓于渭水之南。”说到这里,他抬头望着中年男子微笑着道:“你官居海外的琼州府,不过你官相尚缺一丝,所以你并不是一县之尊,而是在琼州府任推官之职!”

    站在门外探头张望的百姓听到这个推段,便是好奇地望着中年男子的反应。

    “在下琼州府推官姜文峰见过老神仙!”姜文峰听到这一番解释,在心里大惊的同时,亦是心悦诚服地施礼道。

    真的猜中了!

    站在门外探头张望的百姓看到姜文峰的反峰,显得震惊地面面相觑。

    吴道行轻捋着胡须,对着姜文峰微笑着道:“姜大人无须多礼!”

    “老神仙,我还想知道此次本官上京能够升迁?”姜文峰此次上京亦是忐忑不安,显得认真地求教道。

    吴道行痛快地道:“你再写一字!”

    姜文峰拿起笔,看了先前写下的吕字,心里突然一动,却是写下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品”字。

    吴道行看着这个字,脸色凝重地说道:“品,众庶也,这对前途历来不好!”

    姜文峰听到这个解释,心里亦是暗暗吃惊,后悔刚刚草率写下这个字。想着换上一个,但觉得这样怕是心不诚,再测亦不会是好前程。

    吴道行的话峰一转道:“不过在官场,众庶,亦是民心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虽然不得品阶升迁,但却能一言而惊天下!”

    姜文峰当即明白了吴道行指的是什么,心脏不由得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吴道行却是没有将话说透,对着姜文峰拱手道:“姜大人,你此行能得贵人相助谋得好位,只是还望多替老百姓说话!”

    “若是能如老神仙所言,本官定会为民请命!”姜文峰认真地回应道。

    吴道行满意于他的态度,便是叮嘱道:“很多事情是祸从口出,你今年的运程不佳!你此番上京之路亦是暗藏风险,还得多看少言,避免招来祸端!”

    “在下谨记老神仙教诲!”姜文峰暗暗记在心里,又是施予一礼地道。

    站在门前的百姓得知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在吃惊地望着这位从里面走出来的官老爷的同时,亦是更加佩服老神仙的神机妙算。

    那位先前腹议的土财主收起了轻慢之心,亦是老老实实地顶着太阳排起这一支大长队。虽然抱怨得不到优待,但能够得到这位老神仙指点一下,遭受这点罪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黄昏时分,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各自散去。

    长林村的人自是不着急,虽然吴道行总是被人请去,但常年都住在长林村。若是他们遇到什么急事,总是能够找上吴神仙讨教。

    吴道行在长林村的地位超然,不仅得到了村民的尊重,而且更是得到老族长的重视,又是被老族长请到家中饮酒,

    老族长的家里是普通的二进宅子,二个儿子都在外面,仅剩下他跟老伴一起在这里生活,另外有大儿媳在这里照拂。

    酒菜已经准备妥当,吴道行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一只脚还忤在板凳上,已经没有丝毫的老神仙模样,似乎又回到昔日那个邋遢道士。

    老族人是村子的实际管理者,在吃了几口酒肉后,便是压低声音对着吴道行忧心忡忡地询问道:“道长,这迁坟日子便在明日,十九在京城做官,平常又跑到桂林府未归,当如何是好?”

    “这坟讲究的是风水,即使没有血亲之人到场,其实亦是无碍。这个吉日可是等了四年,可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耽搁了!”顿了顿,吴道行又是压着声音道:“其实这样更好,此事本不好外传,越是少人知道越是有利,可不能像严家……”

    “严家如何?”老族长同样存在着一颗八卦之心,便是好奇地追问道。

    吴道行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显得幸灾乐祸地说道:“严世藩确实找到了一位很厉害的风水先生,帮着他觅得了一处龙穴藏母!只是他们严家本是日薄西山,严嵩已是八十四岁高龄,他严世蕃却还一门心思想要借龙穴扭转乾坤。他严世藩没听那位风水先生的话,既没有挑选到一个好吉日,偏偏还四下声张觅得宝龙之事,这难免遭来小人撒尿。依老道看来,那个穴位只能是龙气未聚而散,怕是要转化为怨念,他严家恐怕遭大劫也!”

    “那,咱们这个宝穴……”老族长心里大惊,显得担忧地望向吴道行。

    吴道行喝了一口烈酒,却是不以为然地摆手道:“林侍郎现在如日中天,此穴已滋养四年有余,一旦按吉日吉时入藏,必然能为他增添几分运程!”

    “当真能够入阁拜相吧?”老族长看着左右无人,认真地询问道。

    吴道行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屑,但还是温和地回应道:“若是此次迁坟成功,可谓是如虎添翼,必然能够官至阁老!”

    “还忘先生鼎力相助,我长氏一族定世代奉养先生,族中有不敬者,我定打断他双腿!”老族长的眼睛微亮,当即郑重地许诺道。

    “我本命薄之人,你每天用好酒好肉招呼一下我即可!”吴道行用袖子抹了一下带油渍的嘴,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又是进行叮嘱道:“对了,你在双峰嶂给我修的双峰观不宜过于铺张,免得将老道的寿全都折掉了!”

    老族长现在手握着一大笔银两,本意是给吴道行修一座大大的道观,亦算是报答吴道行这些年帮着他们长林氏所做的事情。

    只是听着吴道长这个说话,他便是应承下来道:“一切都听从神仙的安排!”

    正是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外面径直进来,先是对着老族长打招呼,旋即看到吴道行诧异地道:“大伯,我回来了!咦,吴道行,你怎么又跑到我大伯家蹭吃蹭喝呀!”

    吴道行用袖子又抹了一下带肉屑的嘴,却是进行抗议道:“我什么时候噌吃噌喝了,现在请我吃喝的能够从这里排到雷州城,我这是跟老族长脾气相投才行一起吃喝!”顿了顿,又是不满地说道:“咱俩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了,你怎么还老是直呼我大名呢?”

第1684章 宝地

    走进来的戎装少女正是林平常,她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条轻便的马鞭,那双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

    面对着吴道行的抱怨,她走向茶桌并开口说道:“我那是被你忽悠的!你说帮我爹娘找的那块风水宝地泄了天机,非要我答应拜你为师才能避劫,但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她端起茶桌上的茶壶掂了掂分量,又是瞥向吴道行说道:“再说了,你现在的徒弟有七八个了吧,你也不差我这一个,反正我对你那一套相术又没什么兴趣,这师傅叫不叫都一个样!”

    造化弄人,她对吴道行的那一套并没有什么兴趣,当初收留吴道行主要是因为他死皮赖脸,结果现在吴道行反倒成了她的师傅。

    “我一直都说要教你相术的,你不学那是你的事,但咱们的师徒名份已定!我这头发便是替你家设下的风水阵才一夜变白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吴道行指着满头的银发,当即打起感情牌地道。

    这个事情确实是玄妙,就在吴道行设下风水阵的当天。虽然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但总归是灰黑色的头发,结果一夜就变成了银白色。

    老族长是将吴道行头发的变化看在眼里的,当即便是板着脸对着林平常认真地道:“平常,此事不可再提!你既然认他是师傅,他便永远是你的师傅,咱们长林氏的人可不能如此背信弃义!”

    “我说你喝昏了头吧?平常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这样的人吗?他们师徒是什么性子,说话从来没个正形,你难道不晓得?”刚刚走进来的老妇人对着老族长当即进行指责,又是将碗筷递给林平常温和地道:“平常,你饿了吧,快吃点饭填肚子!”

    “谢谢大伯娘!”林平常放下茶杯,接过递过来的饭碗微笑着道。

    大伯娘平日是害怕老族长的,但却是极为疼爱林平常,故而看到自家老头子指责林平常,亦是义无反顾地护起林平常。

    林平常这一路赶回来确实是饿了,只是见着老族长还是忤着脸,便是对着吴道行主动示好地道:“师傅,等你百年之后,若是你膝下还是没有子女的话,我便亲自给你送终!”

    “呵呵,这还差不……呸,呸,老道还有一甲子的寿元,你休要诅咒于我!”吴道行正是得意之时,旋即连连进行纠正道。

    林平常对老族长是尊敬的,便是主动端起酒壶给老族长倒酒。

    老族长倒不是真的生气,一直是对林平常引以为傲,亦是知道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他之所以刚刚故意板起脸,主要还是担心林平常口无遮拦得罪了这位老神仙吴道行,从而在风水上做起手脚。

    现在看着吴道行没有真的生气,且林平常没有真的不知轻重,脸色亦是缓和下来,又是跟着吴道行继续喝酒。

    次日,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林平常一行人大清早便带着一口棺材离开了长林村,经过一番奔波后,来到了江边,又乘坐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船只渡江到对岸。

    不过他们所登岸的地方比较特别,却是介乎于陆地和岛之间。

    这条江的水流亦是由北往南汇入东京湾,但却没有南流江那般的名气,但偏偏这条不出名的江流出现了分流,直在入海口处才重新合一,故此江名为合江。

    吴道行选的坟墓正是在这个蔓延十多里的两条江合抱之地,由于没有修桥的缘故,这里显得是人迹罕至。

    “你们都小心一点!”

    林大彪在将厚实的棺材抬上船渡江的时候,亦是格外小心地叮嘱道。

    这里除了阿丽和饭缸外,都是长林村的族人,热心仿佛早已经融入到他们的骨髓般,加上他们亦不觉得今日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能够过上这般的好日子,父母能享受着族中的奉养,孩童能够接受族学教育,正是得益于林晧然的缘故。

    现今林晧然在京城做官不能归来,他们面对着林晧然的父母迁坟事宜,亦是将这个事情当成自家的事情来操办。

    这里事先已经修了一个简易的码头,从船上小心翼翼地搬着棺材下来后,一行人便是朝着林子走了进去。

    虽然这林子并没有路,但他们已经提前规划好路线,按着标记登上了这片土地最高的一座山,来到了山腰之处。

    当众人站在山腰之上,四周的风光尽收眼底。哪怕现在已经是入秋,但下面的水草肥美,很多鸟兽正在那里展露着身姿。

    “山顿水曲,得水为上,居山之腰寻水势,二水夹处是真龙。高山分水,水中突起龙脊,甚龙甚美,此乃……封侯之地!”

    吴道行站在山腰上的石头上,似乎是觉得这个穴位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作品,显得极为兴奋地望着这里朗声地道。

    林平常看着吴道行自卖自夸,却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指挥着族人将棺材放好。

    虽然林家已经算是官宦之家,但却是没有过于讲究,亦是一口棺材葬到土里。这里的墓穴早已经刨好,只需搭个支架将棺材缓缓放下去安葬即可。

    林大彪将堂叔堂婶当成自家人般,亦是一直带着族人卖力地干活,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偷懒耍滑的。

    吴道行虽然怀中亦有一块珠江表,但却是眯着眼睛通过天色来判断时辰,待到秋日挂在西边之时,突然下达指令道:“好,时辰到了!”

    得到指令之后,林大彪等人合力将棺材纷纷地放了下去,又是利索地填上了土,一座新坟便是伫立在这山腰之上。

    烛火和祭品已经准备妥当,很快就燃了起来,在坟前摆上了祭品。

    “爹,娘,哥哥在京城做官,此次动迁不能回来,还望你们能够谅解!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你们不用挂心,希望你们能保佑哥哥官运亨通。还有两位嫂子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你也得保佑她们替哥哥生个大胖儿子,好为我们林家传宗接代!”

    林平常恭恭敬敬地跪在坟前,显得老老实实地进行许愿道。虽然她对爹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却是很重视爹娘的事情,心里亦是一直缅怀着父母。

    林大彪等人老老实实地在林平常的身后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之礼。他们其实对这个堂伯堂婶很是陌生,但想着他生下一对如此了得的儿女,心里亦是打心里的尊敬。

    在一通仪式之后,众人这才收拾东西下山离开,这一次迁坟的事情算是圆满完成。

    吴道行看着一切都很是顺利,显得颇为得意地说道:“呵呵……有了这口龙穴宝地,你哥哥的官途会少很多的波折,定能能够顺顺利利地入阁拜相!”

    “我哥这么厉害,本来就肯定能入阁拜相!”林平常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地暼了一眼吴道行,对自己哥哥充满信心地道。

    吴道行却是撇了撇嘴,显是不屑地回应道:“你哥很厉害?他的命格原本比我还要差,我至今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混到礼部侍郎的位置的!”

    倒不是他多么妒忌林晧然,而是林晧然这个异数,让到他对自己的望气术产生了质疑。

    “快看!”

    正是这时,一个族人突然指着头顶说道。

    林大彪等人抬头望了上去,却见几只通体雪白的仙鹤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却是恰好落在了那座坟头的周围,令到那座坟如同一处福地般。

    看着这个诡异的一幕,令到不少族人惊掉了下巴,林大彪则是朝着山上的坟拜了一拜。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总算明白老族长为何让他们守口如瓶,更不能将这次迁坟的事情往外说了。

    吴道行对此显得不以为异,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

    阿丽看到眼前的一幕,诧异地望了一眼吴道行,发现这个道人当真有些本领。有着如此的风水宝地,那个男人恐怕真的能够入阁拜相了。

    这是一个小插曲,亦是一个秘密,却是令到大家深知此处迁坟的不简单,同时对吴道行生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众人回到了那个码头,一起登船过江。

    在船上的时候,吴道行却是突然询问道:“好徒儿,你什么时候回桂林府?”

    “我先到雷州处理一点事情,过几天就会回桂林州,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林平常故意摆弄刀,正是认真地擦拭刀身道。

    吴道行瞥了一眼,直接戳穿道:“你一直呆在桂州府,是想要寻找机会除掉韦银豹吧?”

    “你怎么知道的?”林平常停下擦刀的动作,显得颇为意外地道。

    吴道行倒没有故弄玄虚,显得理所当然地道:“桂州府那边能让你呆这么久,而且还要继续呆下去,自然是这个叛贼了!”

    “那你算一算,我能不能抓住韦银豹?”林平常知道这个事情确实不难猜测,便是继续擦拭着刀并询问道。

    吴道行轻叹了一口气,显得认真地说道:“韦银豹的命格很好,他其实是一个有大运的人,若是在乱世的话,这种人必定能够封侯!”

    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是一个贫苦农民,弘治五年率壮民起义,一举攻占古田县城,只是死于官军的交战。

    韦银豹继承父志,继续高举反旗,在挫败大明官军的围剿后,自封为“莫一大王”。在古底后山建造金銮殿,提出口号:“独州立州,石笋立省,烂头立为校场岭”,与明朝争天下。

    嘉靖二十四年,韦银豹率领的壮族起义队伍“众号数万”,不仅牢固占领古田县,而且还攻下义宁、雒容、永福、临桂、灵川、阳朔等县部分地区,使古田成为当时广西少数民族农民起义的中心地。

    打从这个时候开始,韦银豹如同一个钉子钉在桂州府,成为广西的最大威胁。只是大明虽然弊病重重,但还没有烂到根子,亦是让到韦银豹不能肆意扩张。

    “他命格好那又怎么样?他竟然抢朝廷的赈灾银,还屠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林平常的眼睛浮起怒色,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吴道行深知韦银豹所做的恶行,亦是轻轻地点头地道:“韦银豹的命格确实难得,但却是屡行恶事,有伤天和,此次抢赈灾银和屠杀百姓更是有损德行。你选择在今年对付他,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若是今年不行呢?”林平常深知韦银豹的事情很是棘手,却是没有把握今年能够抓到人,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吴道行抬眼望着林平常,显得话中有话地道:“那就要看你明年还能不能继续呆在桂州府了!”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仅要替哥哥照顾联合商团的事,而且还得经常要为一些冤案出手,最重要她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明年能不能继续呆在桂林府确是一个未知之数。

    吴道行将林平常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掐指一算地道:“如果我料得没错的话,明年你该被召回京城了!”

    “吴道行,你这是瞎猜的吧?”林平常心里咯噔一声,却是怀疑地说道。

    吴道行却是轻轻地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不是瞎猜,很可能年初便会被召回京城!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该跟我学学术数,远比你那舞刀弄枪要强!”

    “你那些东西又不能救人,不像我现在能够为民除害!”林平常继续擦拭着刀道。

    一行人到了岸边,林平常却是不打算返回长林村,而是决定直接前往雷州府。

    吴道行看着林平常要拍马离开,突然对着她认真地说道:“若是你回京城的话,我便跟你一道上京!”

    “你不是说京城险恶,你在这里没少酒肉,且这么多人敬着你,为何要随我去京城?”林平常勒着马绳,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吴道行轻叹一声,做出决定地道:“京城虽然险恶,但总是觉得亏欠你哥的,我得去帮一帮他,让他真是位极人臣,你便不会整天说我吹牛了!”

    林平常狐疑地望了一眼吴道行,最终却是没有说话。如果吴道行真的能够帮得她哥,那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亦是希望哥哥能够入阁拜相。

第1685章 京城的雪

    京城进入十一月,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雪。

    随着无数的雪花沸沸扬扬地飘落在北京城的屋顶和青砖街道,这座古城铺上了一层白雪,苍翠的青松亦是顶上了一个白头。

    不过这场雪却给京城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困扰,行人、牛车和马车不断地碾压着洁白的积雪,很快雪和污垢形成了雪泥,让到整条青砖大街变得又滑又脏。

    正是下衙时分,各个官轿子纷纷从衙门中离开,不过已经没有往日那般的威风,轿夫和护卫都走得小心翼翼。

    林晧然向来都选择稍晚一些才会离开,在走出左侍郎衙署的时候,刚好见到林福不小心踩着一块雪泥滑倒在地,忍俊不禁地瞧着林福这个狼狈模样。

    “我小时候还老羡慕北方下雪,想着能够在雪地打雪仗,还以为会有多好多好,结果……真是晦气!”林福从地上爬起来,当即进行抱怨地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同情,半是开玩笑地道:“分明是你走路不当心,还怪起这雪来了!我看你是指桑骂槐,怪这雪地是假,其实想着回家探亲了!”

    “十九叔,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完全没有回家探亲的想法!”林福顾不得拍掉衣服上的雪污,显得一本正经地申诉道。

    他深知林晧然不可能返乡,而他亦是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想家的念头,更没有萌生过回乡探亲的念头,便是担心林晧然会因此将他赶回长林村。

    林晧然知道这种玩笑开不得,便是走下台阶拍了拍林福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不过咱们远在京城,又怎么可能不想家的呢!”末了,又加了一句道:“不过你想家也没用,你们几个还得在这里陪着我,恐怕至少得陪着好几年!”

    “只要十九叔不嫌弃我做事不够机灵,我们几个便一直在京城保护十九叔!”林福转忧为喜,当即欣喜地回应道。

    林晧然正想要钻进轿子,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对着林福又是说道:“你爹已经回信答应我了,你的婚事全权交由我作主。我会在京城帮你物色一个姑娘,想必你爹娘也希望你能娶个京城的姑娘,他们两老在村子也会脸上有光!”

    林福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似乎亦是这个心思,却是没有进行抗议。

    林晧然在轿子坐好,队伍便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礼部衙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街过巷,很快就回到了林府。

    轿子在林宅前院缓缓地放下,当林晧然从轿子钻出来的时候,两位夫人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这里恭候。

    吴秋雨身穿着命妇冠服,虽然脸容还颇显青涩,但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有贵气,却是比那些贵妇的气质都不逞多让。

    花映容拥有着充满女人魅力的脸蛋,亦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套深色的补子在她的身上,演绎出东方女性美的极致。

    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三个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下来,不仅从来没发生过争吵,而且相处得很是融洽。

    林晧然跟着两位夫人打过招呼,便是回到房间换了衣服,而后到饭厅一起用餐,在吃饭的时间彼此亦是有说有笑。

    花映容说起了联合钱庄的事情,却是打算明年开春下扬州一趟,打算继续推进两淮旧盐引的后续计划,进而建立更加完善的扬州期货交易市场。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跟着往常那般来到书房,这个时候通常会有一些官员或旧识登门拜访。

    由于明年便是外察之年,地方官员现在已经陆续到京,不管他们是为了保住位置,还是要谋得升迁,却是少不得来他这位礼部左侍郎这里拜码头。

    林金元递来了茶盏,又是呈上一份账单道:“老爷,这是今天到京官员送来的冰敬银,具体的人名和数目都在这里了!”

    官员在京城居住不容易,更别说在这里置办宅子了。偏偏地,很多京城官员哪怕没有收受贿赂,往往都能够在京城安家,主要得益于“冰敬”和“炭敬”。

    “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这首诗所说得便是“炭敬”,每当冬日来临之致,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暖炭为名,纷纷向自己的靠山或朝廷大佬孝敬钱财。

    由于这种行为颇有体贴之意,加上这并不归为贿赂的范畴,却是令到这两项名目慢慢演变为大明官员行贿的最重要手段,更是京城高官的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林晧然贵为礼部左侍郎,昔日的旧属或是入京的地方官员,甚至是远在广东的一些官员,他们都是纷纷送来了“冰敬”。

    他自然不会缺银两,实质整个大明都没有人比他更有钱,却是很想纠正这种巧立名目的行贿方式,但却深知他根本无法逆流而行。

    特别经历了宗藩改革失利,亦看到徐阶如何将一件事情颠倒是非,他深知很多事情不会按着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而是朝着某些人有益的方向发展。

    不管是当今圣上嘉靖,还是现任首辅徐阶,他们实质都是将自身利益放在最核心的位置。

    前者为了朱氏一族的利益,枉顾朱家人口暴涨的事实,让大明继续承受着朱家子弟锦衣荣华的生活;后者为了自己得意门生前途,却是不惜破坏科举的公平性,更是间接地保护了违法之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他终究不是虎妞那般的赤子心,面对着陆续着送来的冰敬,他亦是只能让林金元记账收了下来,算是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融入了这个“和光同尘”的官场,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蛰伏,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入阁拜相。

    正是这时,孙吉祥从外面匆匆地进来,对着林晧然悄声地汇报道:“东翁,刚刚得到一则消息,徐阶今晚将会秘密接见那个人!”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的盏盏灯火亮起。虽然还是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但却是没有起风,令到这里显得很是详和。

    徐府的灯火通明,仆人正在这里忙碌开来,因为这个宅子的主人今晚在府里,令到这里比往日要热闹不少。

    徐阶刚刚过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寿宴,他终于理解昔日的严嵩为何熬到八十二岁仍然不想退下去,这权力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了。

    仅仅是一个很寻常的寿宴,不仅是六部九卿的官员动了,哪怕是两京十三省的官员都是送来了贺礼,他的寿辰已然是比中秋节还要重要。

    徐璠正是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心情显得很不错,他第四房妾室给他添了第八个儿子,而他用官员给他老父的贺礼在京城又置办了几间当铺。

    除了徐阶父子外,饭桌上还有徐阶的得意门生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显得有规有矩地陪着徐阶父子一起用餐。

    今年无疑是张居正的好年份,先是跟着袁炜一起顺利修好了《兴都志》并升任国子监司业,接着顺利地主持了今年的应天乡试,回京又得以进入裕王府担任了讲官。

    他既捞得了一大帮南直隶的举人门生,又成为了大明未来帝师,可谓是风光无限,亦算是正式拥有了自立于朝堂的政治资本。

    在以前,哪怕他出任国子监司业,亦是一个得益于徐阶提携起来的门生。只是他被徐阶推荐进入裕王府为裕王经筵日讲,身份和地位已是截然不同,算是货真价实的未来帝师。

    正是得益于这个裕王府讲官的身份,他的筹码不再是徐阶,而是未来的大明皇帝,令到他的前程变得一片光明。

    徐阶在吃过饭后,便是叫上张居正到了书房用茶,在喝了一口茶后,便是对着坐在旁边的张居正关切地询问道:“太岳,你在裕王府这些时日可好?”

    随着张居正进入裕王府出任讲师,已然无形中加深了这对师生间的关系。

    张居正虽然是裕王的老师,但前面还有资历更深的高拱、陈以勤和殷士儋,而他不过是资历最浅的裕王老师,自然还得仰仗于徐阶的提携。

    徐阶是以青词邀宠于嘉靖,这才得以成为首辅。只是当今圣上已经六十有余,已经是大明第二长寿的皇帝,他亦得为着将来进行考量。

    他之所以推举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正是希望借助张居正跟裕王的师生关系,令到裕王继承大统之后,他仍然能够继续担任大明的首辅。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推举王希烈等得意门生进入裕王府,只是无论是资历,还是个人的能力,都是张居正更为出色一些。

    最为重要的是,张居正跟裕王府讲官殷士儋是同年,让着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无疑是更加容易在裕王府站稳脚跟。

    张居正对徐阶保持着恭敬之心,当即便是拱手回应道:“回老师的话,学生一切都好,裕王仁厚且好学,将来必能成为大明的一代明君!”

    徐阶听到这个评价,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地用手捏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

    裕王生性愚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然昔日当今圣上亦不会动过废长立幼的想法。哪怕景王已经就藩两年,当今圣上亦是没有将裕王立为太子的意思。

    虽然这里有皇上痴迷长生的因素,但更重要还是皇上显得裕王“不合格”,甚至至今对裕王都存在着一份厌恶之心。

    徐阶自然不会将这些想法说出来,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太岳,裕王将来必定能够承继大统,你现在的担子不轻,务必要好好教导于他,将来辅助他做好一代明君!”

    “学生谨遵恩师教诲,一定会好好教导裕王殿下,让他将来能成为一代明君!”张居正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显得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徐阶很满意张居正的态度,轻呷一口茶水并叮嘱道:“现在的朝堂形势复杂,明年的形势会更加复杂,特别林晧然不是一个能够真正安分下来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且安心教导于裕王,在国子监当好差,其他的事情切勿掺和进来,你可明白为师的苦心?”

    “学生明白,多谢恩师一直以来的栽培!”张居正微微感动,又是进行拱手道。

    这确实是一句心里话,从参与《兴都志》的编修,再到出任国子监司业,如今得以进入裕王府出任讲官,这些通通得益于这位老师的精心安排。

    正是这些安排,虽然他没有林晧然和李春芳那般火箭上升,但却走得很是稳当,更是能够得到了未来大明帝师的一张王牌。

    正是这时,管家从门外进来,在徐阶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张居正见状,特别是看到徐阶的反应后,便是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老师,学生不敢叨扰,先行告辞了!”

    “好,以后常来!”徐阶的脸上如沐春风,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张居正又是恭敬地施予一礼,这才悄然地退了出去。

    刚刚为了不至于失礼,他一直憋了一泡尿。在离开徐阶的书房后,他并没有当即选择离开徐府,而是借用了徐府的茅房。

    当他从茅房中出来,正准备离开徐府的时候,却发现后门那边的走廊有了动静。

    张居正其实不是一个喜欢打探秘密的人,但今晚恰好看到了,却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借着那边昏暗的灯光,他先是看到了徐璠,却见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他却是认得这两个人,一个是昔日道家天师恭诚伯陶仲文的侄子陶仿,另一个则是南直隶的那个江湖人士“丹阳大侠”邵芳。

    凭着他老师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别说是这个并没有官身的陶仿了,更不可能跟一个江湖人士有往来才是,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最为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被徐璠从后门领进来,已然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此事,为何要搞得如此的神秘呢?

    只是这些事情似乎是一个秘密,张居正不敢进行窥探,至于二个人到书房聊了一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徐璠将两个人领进书房,而后不久又将二个人送走,仍然是安排着徐府的轿子,将这两个人秘密地送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信使,在看过刚刚送到的消息后,便是急匆匆地走出书房,对着徐阶兴奋地说道:“爹,江西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徐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询问道。

    徐璠看着左右无人,显得一脸神秘地轻声道:“南京御史林润日前被南京御史台派遣巡察江南江防,现在他跑到了江西分宜县!”

第1686章 介桥村

    十一月的江西省的冷风飒飒肆虐着大地,虽然还不变雪霜的踪迹,但这块土地已经是天寒地冻,很多富裕人家早就生起了炭火。

    介桥村,一个离分宜县城不到三里地的村子,村前有着一座气势宏伟的三孔石拱桥,桥名是由前首辅严嵩亲提的“万年桥”。

    关于万年桥,后世有着一个严嵩搬桥的传说:据说,有一次严嵩莅临苏州,在经过万年桥时,他抚摩着桥上的栏杆和石狮连声称赞:“好一座雄伟而又精美的万年桥!”。当时的苏州知府喜好溜须拍马,严嵩走后,他竟将万年桥拆解下来,重装在严嵩江西老家的一条河上。此后,苏州城六门唯独胥门无桥,百姓只能借渡船往来。

    当然,这个事情乃后世人杜撰所致。介桥村的万年桥跟苏州的万年桥仅是名字恰好相同而已,根本没有苏州知府为了讨好严嵩,竟然将一座石拱桥从苏州搬到分宜的离谱之事。

    只是村子前面有条河的村子,确实是修筑了一座气势雄伟的石拱桥,为着这个普通的村子平添了几分贵气。

    “瞧什么瞧,快离开这里!”

    “咱们介桥村不欢迎你,快滚!”

    “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推官,哪怕袁州知府亦是管不着我们这里!”

    ……

    一帮家奴和村民显得怒气冲冲,有的人手里拿着武器,有的人则用泥团或石头掷到地上,吓得那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捕快连连后退。

    “可恶,当真是欺人太甚!”

    郭谏臣拍着被黄泥砸到的官服,心里产生了一份怨念,他乃堂堂的袁州府推官,结果却是遭到了如此的待遇。

    “大人,快上马车!”

    一名身材壮实的捕快面对着这帮村民却是敢怒不敢言,将马凳利落地放在地上,便是伸手扶着郭谏臣上马车离开。

    “滚吧!”

    这帮家奴和村民自然不会真的对这个官员动手,看着他被吓得狼狈地爬上马车,心里亦是极为得意地继续起哄。

    郭谏臣在钻进马车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这帮人和后面那一座正在修建的新宅子,眼睛却是充满着一种恶毒的怨恨。

    一个独眼龙从后面出现,望着离开的那辆马车,对着这帮家奴和村民朗声地道:“你们都听好了,若是他敢再走,你们便给我赶他出去!”

    这个独眼龙正是被朝廷判处流放雷州戍边的原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只是他连雷州府都没有到,仅仅在广州府的南雄住了两个月,待到老父归来之后,便是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这里。

    由于有着他老父的庇护,却是没有谁敢拿他这个逃犯怎么样。

    众村民和家奴自然不会将小小的一个袁州府推官放在眼里,早已经将介桥村当成了自留地,当即大声地进行回应。

    介桥村,瑞竹堂,因屋前有一片竹林而得名。

    “独宿直庐逢象斗,忽来入室绕床鸣;平生危险更尝遍,事合惊时亦不惊。猛象咆哮君合避,只需屏息坐帷中;江舟几复心无怖,记取程家主一翁。”

    年迈的严嵩返乡之后,便是一直呆在这里安度晚年,平日最多的事情便是写写东西,今日回忆起在西苑的一件有意思的事,便是写下了这一首颇有意思的诗。

    诗好与坏且不说,但他对自己的书法还是颇为得意,亦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东西。

    严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当即便是小心地接过狼毫笔,并进行称颂道:“老爷,此诗真当是可比李大白了!”

    “你少再恭维我,我的诗词不说跟李大白相提并论,哪怕跟林晧然亦是相距甚远矣!”严嵩摆了摆手,转身朝着竹椅走过去道。

    严年见状,快步上前将严嵩扶到竹椅躺下去,又是给他盖上厚毯子道:“林晧然终究还是太年轻,比不得老爷对世事的领悟!”

    严嵩自然知道这是严年故意恭维于他,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攀比之心。他现在是一品大员的待遇,还有皇上加赐的每年一百石的禄米,却是到了颐养天年之时。

    他看到严世蕃从外面进来,心里却是暗暗一叹,便是沉着脸地质问道:“严世蕃,你让人将袁州推官赶走了?”

    “爹,他袁州府的推官跑到分宜县也就罢了,还特意跑来我们介桥村,这分明就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他来到村子没有直接来向你递拜帖请安亦就罢了,还跑到村西瞅我新修的大宅,我如何能忍他?”严世蕃显得满肚子火气地回应道。

    倒不能全然怪责于严世蕃,确实是袁州府推官郭谏臣的行为有些不妥。袁州府跟分宜县相距不近,且袁州推官和分宜知县的职权存在重叠,故而袁州推官很少会来分宜县,更别说是来这介桥村了。

    只是偏偏地,郭谏臣突然出现在介桥村,还跑去瞅人家修宅子。

    “胡闹!人家是袁州府推官,前来这里瞅上一看,又有何不妥?”严嵩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拍在椅把上,显得生气地反驳道。

    严世蕃当即挎着脸,却是进行埋怨道:“爹,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吧?这个郭谏臣出身于苏州大家,却是甘愿到袁州做一个小小的推官,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那个白眼狼的眼线!”

    “你知道就好!我怕是活不了几年,你若想要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便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分宜,你别忘你是逃犯!”严嵩自然知道北京的那位一直盯着他这边,便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严世蕃现在的身份确实很尴尬,虽然他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左侍郎,但被朝廷判了流放之刑,现在的身份其实是一名逃犯。

    现在他父亲健在还好,没有人敢动他分毫。只是他父亲一旦去世,那么他还可能会被朝廷清算,很可能被朝廷重新发配雷州戍边。

    严世蕃想着老父的几次写信向皇上请求赦免未果,便是恨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还不是皇上老儿无情无义!”

    他们父子二十多年替着嘉靖兢兢业业地办事,为了满足他修玄可谓是绞尽了脑汁,结果嘉靖还是不肯放他一马。

    “你闭嘴,咳咳……”严嵩听着儿子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激动得咳嗽不止。

    在当年被皇上勒令致仕后,他心知自己是真的老了,故而并没有想着反抗。离开京城之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起复,而是希望皇上念他二十多年相伴于西苑的情份,赦免于他唯一的儿子严世蕃。

    只是很可惜,哪怕他特意在南昌为着皇上写下《祈鹤文》,皇上仍然没有赦免于严世蕃。偏偏地,这个儿子还很不安分。

    严年见状,急忙为严嵩拍着背。

    好大一会,严嵩这才吐出了一口浓痰,整个人总算是缓和过来,又是狠狠地瞪了严世蕃一眼,但却无力进行打骂了。

    严世蕃看着老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是进行埋怨道:“爹,我不是说你,你当真是应该跟皇上多通些书信!”

    “我若是再继续跟皇上通信,皇上亦不会答应赦免你,你怕是要到京城刑部大牢呆着了!”严嵩躺靠在竹椅上,显得颇有智慧地道。

    严世蕃蹙着眉头,显得迷惑不解地询问道:“爹,你何必这么怕那个白眼狼呢?”

    “现在人家是大明首辅,袁州知府李寅实是徐阶的门生,刚刚这个被你赶跑的袁州府推官是他的眼线。若是我再不懂得分寸,便是不得善终了,何况……”严嵩说到这话,最终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严世蕃在严嵩面前似乎永远是孩童心性,却是赌气般地道:“爹,我不甘心!”

    “严世蕃,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咱们跟徐华亭终究是亲家,想必他亦不会赶尽杀绝!”严嵩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严世蕃对着徐阶有着天然的敌意,却是恨恨地说道:“那个白眼狼若是敢对我赶尽杀绝,我严世蕃便让他身败名裂,我在掌管工部之时,他徐华亭可没少拿!”

    “严世蕃,你别自……自误,咳咳……”严嵩听到这一番话,又是被气得连连咳嗽不止。

    徐阶自是不干净,但现在朝堂又能有几个官员干净的,哪怕当今圣上亦不会在意这种事?在他昔日担任首辅之时,皇上其实是默许他从中拿上一些,皇上这个人更看重的是忠心和办事能力。

    同样的道理,儿子以为掌握徐阶贪墨的罪证便能节制住徐阶,这无疑是在玩火**。

    父子两人的谈话再次是不欢而散,严世蕃从房间中走了出来,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整个人却是清醒不少。

    严世蕃看着老爹如此这般模样,深知皇上纵使是起复老爹,老爹恐怕亦是挺不到北京,他们严家已然是翻盘无望了。

    “少爷,不知有什么吩咐?”一个心腹迎了上来,对着严世蕃恭敬地询问道。

    严世蕃深吸了一口冷风,当即做出决断地道:“你再带一封书信给罗文龙,让他务必做好准备!若是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到他那里,跟着他一起出海!”

    他跟死党罗文龙一起流放雷州戍边,只是罗文龙有家不敢回,而他得益于老爹的庇护,能够呆在介桥村吃香喝辣。

    只是郭谏臣这一次的突然到来,加上老爹的身体越来越差,让他感到了一种危机感。

    他终究是一个逃犯,心里其实很是怕死。现在他的死党罗文龙在徽州府那边占山而居,又招募到足够的人手,只要弄到足够的海船,他便能够随时从长江出海远遁。

    当然,这是一个下下之策,若是情非得已却是坚决不能用。

    数日后,袁州府衙暖阁显得喜气洋洋。

    袁州知府李寅实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官员,年约四旬,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脸上露着亲切的笑容,那双小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三甲第一百三十二名同进士出身,入仕已经十年有余,现在出任从四品的袁州知府。

    李寅实正在招待着一位重要的客人,显得热情地高举着杯子道:“御史大人能够驾凌袁州府,当真是我袁州之幸,本府敬你一杯!”

    郭谏臣在酒席中作陪,亦是跟着李寅实向着贵客敬酒。

    “李大人言过其实了!本官奉命巡视江防,今路经宝地,是本官叨扰了!”林润面对着热情的李寅实,显得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林润现任南京御史,奉命巡察江南江防,而他言官生涯最大的政绩是弹劾原国子监祭酒沈坤在南直隶淮安府团练乡勇期间棍杀一名乡勇。

    当时给事中胡应嘉则是诬陷沈坤“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致使沈坤被抓到刑部大牢,最终这位嘉靖二十年的状元郎死于狱中。

    却不管真相如此,他这个小小的御史扳倒了一位高高在上的国子监祭酒,让到他的履历添加了辉煌的一笔。

    当然,还有前年揭开宗藩的弊病那份奏疏,直指:“天下之事,极弊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禄廪。天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诸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让到他林润名震于朝野。

    三个人举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李寅实虽然比林润早上一科,且还是当今首辅徐阶的得意门生,但对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御史极为重视,喝过酒便是乔装不知地询问道:“不知御史大人此次是途经袁州,还是特意造访呢?”

    “郭大人,你说江盗时常前往分宜县,跟着逃犯严世蕃屡有接触,却不知可有此事?”林润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陪坐的郭谏臣开门见山地道。

    郭谏臣的额头还留着那日被砸的青紫块,眼睛闪过一抹怨恨,便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下官已经查明,此事千真万确,分宜知县亦可为证!”

    李寅实将林润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又是在旁边说道:“严世蕃从广东潜逃归来之后,不仅跟着江盗往来甚密,而且还屡屡诽谤于君父!”

    “咦?愿闻其详!”林润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认真地道。

    李寅实和郭谏臣暗暗地交换了眼色,便是将有的没有全部告诉于这位南京御史,对于罗文龙的行径更是添油加醋。

    到了最后,二人又是进行保证道:“我等岂敢欺瞒于御史大人,不过我等地方官员职卑言轻,若是真上了这一道疏,怕是要被扣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了!”

    “何来的以下犯上之言,不过一逃犯矣!”林晧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当即极为不屑地道。

    林润现在是南京的御史,却是有着他的考虑。科道言官能不能上位,不仅要看后台,而且还要看够不够狠。

    虽然前年他的论宗藩禄米一疏让他赚足了眼球,但宗藩的制度拖到今年下半年。若不是林晧然挑了担子,将这个事情划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怕是这个事情亦是会继续拖下去。

    现如今,大家亦没有将这个事情当成是他的功劳,毕竟他既不是第一个指出宗藩禄米弊病的官员,亦不是解决这个事情的官员。

    现如今,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如何能够轻意放过呢?

    林润回到房间,当即关上门窗,便是在一份空白的奏疏上写下道:“微臣南京御史林润谨奏:臣巡视上江,各防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文龙、严世蕃宅中。罗文龙卜筑山中,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严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时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而聚众至四千余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疏成,经通政司,上呈京城。

第1687章 破家知县?

    十一月中旬,京城的屋顶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今年比往年要更冷,在第一场雪之后,京城接连迎来了两场雪,且一场比一场要大,致使道路满是积雪。

    不管是为了自己方便,还是要给别人方便,京城的居民都主动拿着扫帚扫掉自家门前的雪,保持着道路的畅通。

    由于明年便是春闱,两京十三省的举人纷纷涌到了这里,令到这里的酒楼比往年更要热闹,客栈的价格自然是达到了高峰。

    老举人会早些到达京城或者是一直留居京城,但新科举人通常都是刚刚到这里,甚至有很多偏远的省份新科举人还不见踪迹。

    “却不知明年是谁主持会试呢?”

    “按着朝廷的惯例,徐阁老主持过一届自然不可能,应当由袁阁老主持!”

    “袁阁老的资历要差上一些,怕是得由户部尚书严讷,亦或者是礼部尚书李春芳!”

    ……

    跟着往届一般,这些举人最关心的是由谁来主持这场会试,除了想要提前知道自己将来的老师外,实质亦是想要“对症下药”。

    跟着童子试和乡试不同,会试已经很注重策论。若是能够知道主考官的政治观点,在面对策论之时,他们的胜算无疑要大一些。

    他们寒窗十年,且苦苦等候三年的时候,哪怕能够增加一成的金榜题名的机会,亦是不辞辛劳地钻这个牛角尖。

    西苑,万寿宫。

    从宫门到万寿殿的宫道上,这里的雪反复地被扫除,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太监正奴役着几个小太监认真地扫雪。

    一个通政司的官员将奏疏匆匆送到了旁边的无逸殿,却是没多大的功夫,当朝首辅徐阶从无逸殿出来,径直朝着万寿宫而来。

    “瞧什么瞧?还不快扫雪,小心咱家打断你们的狗腿!”老太监看到几个小太监偷懒,当即便是板起脸大声地喝斥道。

    几个小太监暗自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主子,便是埋头继续扫着雪。

    “徐阁老,当真路滑!”老太监看着徐阶过来,当即满脸讨好地道。

    徐阶正是心事重重地模样,对着这个主动讨好的老太监保持着笑容地回应,只是心思却是全在手上的奏疏上,便是匆匆地走向万寿宫。

    “当真是忘恩负义,亏老子当初为你如此打掩护!”老太监刘宝看着徐阶匆匆离开,心里显得愤愤地暗骂道。

    一个正在扫雪的小太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同时将刘宝的话暗暗地记到了心里。

    徐阶到了万寿宫,通过小太监的通禀,很快就走进了这座暖和的宫殿之中。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最近的心情不错,甚至是为此荒谬了政务,一堆奏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长案上,却是一本都没有翻动。

    就在几天前,嘉靖的修道事业迎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以昔日陶仲文儿子陶世恩为首的五人,他们一起献上了《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和《七元天禽护国兵策》及其所制金石药。

    嘉靖在服用这种丹药后,身体得到了久违的绽放,却是将这五个人聚到紫宸殿,要他们如当年的陶仙师般为他炼制丹药。

    由于刚刚服上丹药,他的脑子还显得昏昏沉沉,面对着黄锦送上来的奏疏,却是轻轻地摆了一下手,而黄锦心领神会地念了出来。

    嘉靖其实早就知道严世蕃逃回江西,甚至他早就料到会逃,现在听到严世蕃如此行径,当即愤怒地道:“这个严世蕃当真死不足惜!”

    如果他对严蒿还有些旧情的话,那么他对严世蕃毫无情义可言,若不是念及严嵩的情份,他当年便如同对待李默那般,直接让他瘦死于狱中。

    徐阶和黄锦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嘉靖揉了揉眉头,像以往那般听取徐阶的意见,却是对着徐阶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你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回禀皇上,严世蕃本被判雷州戍边,其逃回分宜亦就罢了,却是跟罗文龙不念皇恩,反而时常诽谤君父。此种恶徒,臣以为当缉拿至京问罪!”徐阶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当即进行回应道。

    时至今日,那个老家伙已经无法威胁于他。只是这些年,他却总是想起昔日的种种耻辱,特别是痛恨严世蕃当初的咄咄逼人,亦是决定对严世蕃落井下石。

    嘉靖听到徐阶亦是这个想法,便是顺水推舟地道:“好,那便依你所奏!”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恭敬敬地施礼告退地道。

    冯保一直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看着这个事情成了定局,深知这个朝堂怕是要动上一动了。

    徐阶回到首辅值房,当即迫不及待地在林润的那份奏疏上进行票拟,不过他耍了一个小动作。

    正常而言,缉拿严世蕃的这个皇差应该是交给江西巡抚,但江西现今并不设巡抚一职,故而应该交由江西巡抚李顾义。

    只是他却是知道李顾义跟严家有着亲密关系,如果将这个命令交到李顾义手上,怕是无法将严世蕃押赴京城。

    正是如此,徐阶却是直接将始作甬者的南京御史林润填上,却是将缉拿于逃军严世蕃的皇差交给那个野心勃勃的后辈操办。

    徐阶的票拟在万寿宫很快被批红,旋即以圣旨的形式进行了颁发,这道圣旨很快传送给江西袁州府的南京御史林润。

    江西,袁州府衙。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润忍着心中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接旨道。

    身后跪着的袁州知府李寅实和袁州推官李谏臣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睛都是藏不住的狂喜,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顺利。

    林润接到这道圣旨后,却是如同手握了尚方宝剑般。

    他一边以钦差的名义下令徽州府衙缉拿逃军罗文龙,同时从袁州府衙借调一百名役差,打算火速赶往介桥村逮捕严世蕃。

    袁州知府李寅实深知自己的使命,似乎早就期盼着这一天,自然不会对林润进行阻拦,而是将最忠诚的一百个兵丁借调给林润。

    “钦差大人,下官愿陪你一道前往,为您效犬马之劳!”袁州府推官郭谏臣更是摩拳擦掌,却是主动请缨地道。

    林润瞥了一眼郭谏臣,虽然不喜欢这个脸上带着横肉的推官,但深知此人确实能相助于他,便是点头同意道:“好,有劳郭推官了!”

    “府尊大人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府衙半步!”在林润带着一帮兵丁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李寅实的师爷当即下达一道禁令道。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哪怕严家昔日如何风光,但袁州知府若是有心要对付于他,确实能够第一时间封锁住消息。

    袁州城的百姓看着一大帮扛着长枪的兵丁列队穿街而过,却是纷纷进行避让,同时隐隐感到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林润刻意封锁着消息,加上郭谏臣的从旁协助,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直扑介桥村。从万年桥而过,通过那座“首辅元老”牌坊,便是来到了村口。

    看到这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到来,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亦是纷纷跑了回来,更是有人直接朝着严府跑去通风报信了。

    “钦差大人,严世蕃不跟严阁老一起住,他住在村西头的那座新严府!”郭谏臣先前打着各个旗号来过几次,此时充当带路党地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了一眼郭谏臣,不过亦是没有多问什么,他心里亦是清楚这个人不会坑他,甚至会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严世蕃跟着严嵩一直不对付,在京城就时常不住在一起,在介桥村其实早就分居,却是修了一座大宅子在这里继续行欢作乐。

    严世蕃的生性不改,做的事情跟在京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亦是喜欢拉着几个好友,在生着火炭的暖阁中饮酒行乐。

    一个家奴得知了村口的动静,显得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汇报道:“少爷,不好了,有官员带着一帮军兵跑来我们村子,听说好像是要缉拿您!”

    哐!

    严世蕃一把将酒杯砸在地上,却是怒气冲冲地询问道:“当真是好大的胆,你可看清楚是谁带的队?”

    “小的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领头的是上次被我们赶跑的官员,是……是袁州推官郭谏臣!”家奴思索了一下,当即老实地回应道。

    “东翁,你且快些回老宅,相信他哪怕有徐阶撑腰,亦是不敢搜相爷的府邸!”旁边的谋士彭孔的性格老练,当即亦是劝导道。

    “一个小小的推官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来抓我严世蕃,我今日若是避他,今后大家如何看我?”严世蕃的脾气上来,当即便是大声喝道:“严虎,你快去多叫些人过来,老子亲自会会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是朝廷的逃犯不假,但却不是一个地方官员能够拿捏于他,他完全可以再次将这个袁州推官赶出介桥村。

    严府的家奴不少,特别严世蕃深知自己的处境不会太好,亦是多招募了不少人手。很快地,这里集结了一百多号人,且不少都是手持武器。

    严世蕃在谋士彭孔的陪同下,一起走出了严府大门。

    “郭推官,好大的威风,却不知来我严府有何贵干啊?”严世蕃面对来势汹汹的郭谏臣,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跟随着郭谏臣前来的官差看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家奴,还有很多严世蕃收拢的亡命之徒,却是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这里可是严家的地盘,昔日的老首辅的安度晚年之所。若是他们真跟严家发生了械斗,那么他们哪怕是死了,恐怕亦是无人为他们鸣冤。

    郭谏臣看着严世蕃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肉一横,指着严世蕃显得义正言辞地道:“严世蕃,你被朝廷处于流放雷戍边,然置大明法度于不顾,今本官便要将你缉拿归案!”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推官,哪怕袁州知府来了,老子亦敢将他打回去!”严世蕃虽然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小阁老,却是底气十足地道。

    不说地方官员的前途掌握在京城吏部,很多官府的人手亦是关系错综复杂,起码真正能为李寅实所用的人手便远远比不上他严世蕃。

    在说话的时候,又有几百名村民和家奴围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武器,在武力上已经是牢牢地压制住了这些官兵。

    官兵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心里亦是打起了退堂鼓,自知根本不是这帮家奴和村民的对手,而他们打心底不想进行械斗。

    “小阁老,你可还认得本官?”正是这时,那帮兵丁的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声音道。

    严世蕃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便是用唯一的好眼望了过去,却是微微一愣,旋即显得意外地道:“林御史?我听说你是奉命巡视江防,只是我分宜并无江,却不知为何会到此?”

    “我是为了缉拿你而来!”林润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就凭你?”严世蕃当即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是生起几分警惕地挥手命令道:“严虎,既然贵客上门,那你便替我好好招呼这两位大人!”

    严虎得令,当即就领着人想要动手将这两个官员给绑起来

    正当一帮恶奴冲向林润的时候,谁知道,他们却是突然停住了,而随着林润走动,众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通道。

    “你们做甚,给老子将他们两个绑起来!”严世蕃看到这个情况,生怕自己真的落入林润之手,却是大声地进行咆哮地道。

    “钦差你也敢如此绑吗?”林润的手里高高举起一份明黄的圣旨,显得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而所到之处令人纷纷避让。

    虽然他们历来张狂,从来没有将官府的人放在眼里。只是面对着这道圣旨,这圣旨所蕴含的至高皇权,却是令到他们感到了畏惧。

    严世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却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且喝止林润地道:“你别过来!”

第1688章 伏笔

    “保护少爷!”

    严虎是严世蕃最忠心的护士,当即持刀护在严世蕃的身前如临大敌地道。

    那帮家奴和村民看着林润手上那道明黄的圣旨,却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可以无视这一帮官兵,亦敢于像前阵子那般将袁州府推官郭谏臣赶出村子,但却不敢无视这一份大明至高的皇权。

    林润生得一张刚正的国子脸,深知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和软弱,看到这帮家奴和村民明显摇摆不定,便是无比威严地朗声道:“我乃南京御史林润,奉皇上旨意,特来锁拿严世蕃到京问罪!”接着,他用手握紧圣旨,眼睛牢牢地锁定严世蕃并进行质问道:“小阁老,今圣旨在此,你当真是想要抗旨谋反不成?”

    虽然历来都是皇权不下乡,但当皇权真的指向某个村庄之时,却如同一头大象对付一只蚂蚁,彰显着双方力量的悬殊差距。

    林润借着皇权之威,一下子便震慑住这帮严府家奴和村民。

    严世蕃面对着林润扣下来的帽子,当即进行否认道:“林若雨,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何曾要谋反了?”

    虽然他抱怨过嘉靖的无情无义,亦想过脱离大明之地,但从来都没有谋反的念头。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成功,他爹的一世声名被毁于一旦,甚至还会祸及妻儿。

    “锁住他!”

    郭谏臣深知自身的使命,在袁州府亦是培养着好几个心腹,看准了这个下手的时机,便是悄然下达指令地道。

    “谁敢上前!”

    严虎看着扑上来的一帮衙差,却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挥动着单刀砍向为首的几个衙差,双方当即战到了一团。

    这几名衙差手中有刀和长枪,几个回合之后,一个衙差用长枪捅了严虎一个血窟窿,更有两个衙差用铁链锁住了严虎的脖子。

    严虎的脑筋并不灵光,却是一个血性的男儿。哪怕落得如此的地步,他亦是咬着牙挣脱铁链爬了起来,已然是要誓死捍卫住严世蕃。

    看到严虎如此血性,旁边的一帮家奴亦是打算上前相助。

    林润见状,便是狠下心来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吾等奉皇上旨意缉拿逃犯严世蕃,凡是胆敢阻挡者,可格杀勿论!”

    这……

    村民看着严虎如此忠心护主,已然是准备动手相助。只是看到林润的这一番话,却是不由得犹豫了起来,抬头望向了严世蕃。

    跟平日的官差不同,此次是奉皇命而来。倒不是他们不能打败这区区一百名官兵,只是他们现在胜了,恐怕会落得一个叛匪的罪名。

    他们先前敢于无视于官差,却不是他们多么的英勇,而是他们村里出了一位当朝首辅。但是在皇上面前,他们压根没有叫板的资本。

    谋士彭孔亦是深深一叹,如果刚刚严世蕃听他的建议避开,倒还能够有一线生机,但现在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严世蕃面对着“心狠手辣”的林润,不由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简直是给他当头一棒。

    从广州逃回来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以为怎么都要等老爹百年之后,那些人才会选择对自己动手。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迅猛,直接是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仅没能熬到新皇大赦天下,而且都没有机会跟罗文龙一起逃到海上。

    “来啊!我严虎今日若是退一步,便是乌龟王八蛋!”严虎听到林润的话语,却是握紧钢刀大声地回应道。

    看到这一幕,几个严家的家奴再次蠢蠢欲动,想要一起救下严世蕃。

    “严虎,退下吧!”

    严世蕃睁开了眼睛,淡淡地命令道。

    他何尝不想要反抗,只是这大明终究是朱家的天下,一切都要遵循躲在西苑修玄那位皇上的意志。若是他现在进行反抗,可能还有机会逃到海上,但他老爹和妻儿恐怕是要受到牵连了。

    “主人,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我死都要护住你!”严虎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却是如同一个野兽般地回应道。

    “想不到事到临头,只有你如此护着我!”严世蕃显得苦涩地望了严虎一眼,转而对着林润妥协地道:“林润,我跟你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跟着林润上京,这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这样既能保存严家,而他只是一个逃军,并不会被处斩。

    林润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看着严世蕃选择妥协,心里当即大喜。郭谏臣打心底痛恨严世蕃,当即便是呵斥道:“大胆,钦差大人的名讳是你这个逃犯能直呼的吗?”

    林润听到这个话,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刚刚进入官场之时,正是严家父子最风光的时期,那时的吏部尚书吴鹏都是严家的走狗,哪怕徐阶对严世蕃都是恭敬有加,心里其实一点都计较严世蕃如何称呼于他。

    “不过是徐家的一只看门犬,真以为我就弄不死你了吗?”严世蕃心里本就积着怒火,此时怒目望向郭谏臣道。

    郭谏臣迎着严世蕃的目光,却是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他身后有着徐阶撑腰不假,但京城还有不少严党中人,严世蕃还真有手段弄死他这个小小的袁州府推官。

    林润带着几名锦衣卫上前,下令将严世蕃用铁链锁了起来。由于他是言官,加上此次博得了声名,倒是不会担心严世蕃的打击报复。

    周围的村民和家奴看到严世蕃被绑了起来,对严世蕃生起了几分同情。堂堂的丞相之子,昔日的工部左侍郎,现如今沦为了阶下囚。

    “严世蕃,上车吧!”

    郭谏臣看到严世蕃束手就擒,指着那辆早已经准备好的囚车,显得阴阳怪气地道。

    只要这严家彻底倒了,他肯定很快能得到提携。由于他出身于苏州城大户之家,必定是跟御史无缘,但徐阶想必会给他一个六部主事的好位置。

    从袁州府推官到六部主事,看似只是官升两级,但权势和前途大大的不同。

    正是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那边的村民和家奴纷纷让出了一条过道。

    林润和郭谏臣似乎是猜到什么了一般,二个的眼神中涌现了一丝担忧,先是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严阁老来了!”

    村民和家奴看到来人,纷纷欣喜地说道。

    时年八十四岁的老严嵩出现,坐在软轿上被抬着赶过来。虽然身上穿着过冬的裘衣,但二十年的首辅,令到他哪怕剩下一身骨头亦是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严嵩已经是八十四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方便,眼睛亦是没有往日那般清明,却是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人的脸。

    “老爷,到了!”

    严年在得知消息后,便是陪着严嵩匆匆赶了过来,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心里先是暗叹一声,这才对着严嵩提醒道。

    严嵩眯着眼睛正在搜寻,只是严世蕃站得远,令到他根本没意识到严世蕃便是站在不远处。

    到了他这个岁数的人,唯一的心愿却仅是儿孙平安。虽然他平日没少指责严世蕃,但严世蕃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又岂会真的希望他出事。

    “下官南京御史林润见过严阁老!”林润虽然是钦差,但对方却算是一品官身,便是上前恭敬地施礼道。

    郭谏臣心知严家的好日子到头,而他很快会被调回京城,却是站在一旁没有行礼,甚至是轻蔑着这位仅剩下一副骨头的老首辅。

    “林润?”

    严嵩显得认真地思索,却是一时想不起这号人,倒是旁边的严年提醒了一句,这才隐隐记起这位是张治的门生。

    “严阁老,这道是皇上颁给下官的圣旨,下官奉命将严公子押解回京,还请莫要阻拦!”林润手捧着圣旨显得有恃无恐地道。

    “林御史,这当真是皇上下的命令?”严嵩对这个事情抱着一定的怀疑态度,便是认真地求证道。

    林润亦是不废话,便是将圣旨递给严嵩道:“严阁老,请过目!”

    “扶我起来!”严嵩却是没有伸手指旨,而是让严年扶着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严嵩叩拜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这才接过那道圣旨,只是摊开那道明黄的圣旨,看着圣旨上面的内容和大印,亦是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他本以为凭着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服侍皇上的君臣之情,皇上虽然不答应他赦免于严世蕃,但想必亦不会再追究。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还是没有选择对严世蕃网开一面,要将严世蕃押解回京问罪。

    “爹,孩儿不孝!”

    严世蕃想到自己不仅拖累老爹丢了首辅的宝座,现今又让老爹如此痛心,却是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劲,直接来到严嵩跟前跪下道。

    严嵩看到儿子被铁链绑着,心里当即抽搐了一下,却是从来没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狼狈模样,老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不少村妇暗暗地抹起了眼泪。

    “严阁老,其中的细情下官不便细说,但皇命难违,还请莫要阻拦!小阁老被押解上京,当如何处置,还得皇上定夺!”林润亦是担心事情有变,站出来不卑不亢地道。

    严嵩自然知道不能违逆嘉靖的意志,不然他们严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要跟着严世蕃陪葬,则是扭头望着林润道:“我严氏忠于皇上,今逆子有过,你且押他上京便是!不过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在路上莫要再为难小儿!”

    “下官一定公事公办!”林润心里冷冷一笑,对着严嵩显得恭敬地拱手道。

    严世蕃心里生起了恐惧,对着自己的老爹哀求道:“爹,救我!”

    “爹哪怕是霍出这张老脸,亦会保你无恙!”严嵩看着儿子如此,亦是生起了舐犊之情道。

    林润带着人马押送着严世蕃离开了介桥村。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罗文龙没有在他徽州府的山头藏着,而是听到消息便是到这里避祸,结果反倒成了自投罗网。

    囚车由一个犯人变成了二个犯人,他们仅在分宜县住了一宿,次日朝是着袁州府而回。

    袁州知府李寅实看到林润真的严世蕃抓住了,心里是甭提多高兴了,带着官员亲自于城门口迎接林润归来。

    当晚,他便是隆重地招待了林润,在桌间又是一阵添油加醋。

    到了临别之时,郭谏臣显得话中有话地说道:“林御史,刚刚府尊的话可是句句属实,现在可是你扬名百世的大好时机啊!”

    林润是一个聪明人,昔日能够扳倒国子监祭酒沈坤,接着通过议宗藩禄米一疏扬名天下,这里既有他的魄力,亦有他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朝廷能够采纳他的奏疏所请,且还让他担任此次的钦差,已然是有着那个人的身影。最为重要的是,他上疏弹劾严世蕃,已然是站到了严嵩的对立面。

    林润在将严世蕃和罗文龙押赴京城之前,采纳了袁州知府李文寅所提拱的证词,却是再次上疏道:“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在严世蕃被押送京城之时,关于严嵩的罪责亦是被林润推到了台面之上,算是给严家的这一场大清算再次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正是这个寻常的十一月份,江西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第1689章 年关

    京城,又迎接了一场大雪。

    礼部衙门的屋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院中仅剩下一条被清理出来的过道,官员和书吏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各种事务。

    由于年关将至,除了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大家都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推到明年开春,很多官员和书吏的心思已经放到购置年货一事上。

    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春节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能够回家跟家人相聚的书吏和衙役,令到他们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下衙的时点刚到,一大帮官吏趁着风雪停歇,匆匆地朝着家里的方向赶,亦或者到街道购置一些年货。

    李春芳的轿子第一个离开了礼部衙门,今晚轮到他入值西苑,匆匆吃着一个驴肉火烧便钻进轿子朝着西苑方面赶过去。

    高拱的轿子则是第二个离开,他的胡子还是那般的乌黑浓密,出任礼部右侍郎已经小半年,让他明白头上的两位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李春芳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因奉诏入值西苑,对礼部的事务过问得越来越少,但明里暗地却是跟着林晧然默契地打压和排斥自己。

    林晧然虽然看似年轻,但做事却比朝中任何官员都要老辣,上任至今他都没能从林晧然那里讨得半点便宜,反观对方赢得了礼部上下的拥护。特别在这临近年关之时,林晧然从私人渠道弄来了一笔银子派发过年费,更是彻底收拢了礼部上下的人心。

    高拱倒不是不想要指染整个礼部,只是一个极力讨好于当今圣上,一个将礼部大小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给他高新政插手的机会,甚至他这位礼部右侍郎都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角色。

    不过这种日子似乎很快就会有所改变。传闻内阁有意扩充阁臣,吏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严讷入阁,董份接任吏部尚书,而林晧然有很大的希望出任户部尚书。

    大雪天之中,空气显得很是清新。

    随着两个轿子一前一后地离开,礼部正堂和右侍郎署衙的大帮官吏纷纷离开,由于过年费有了着落,脸上亦是都多了不少笑容。

    没多会,林晧然亦是从左侍郎署走了出来。

    虽然他里面穿着厚实的衣服,只是从时刻烧着炭火的签押房相比,这外面的气温却是冷得让人受不了。

    只是他的性格中有着坚韧的一面,为了顾及到自己的体面,哪怕是冷得瑟瑟发抖,亦是不能表现出狼狈相。

    他快步朝着等候在这里的轿子走下去,心里却是有着一个念头,早些坐轿子回到自己那个温暖的宅子里。

    “十九叔,刚刚苏州那边传来一个消息,营救严世蕃的严家人失败了!”林福迎上前,轻声地汇报一个情报道。

    林晧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轿夫揪开了轿帘子,林福则是给林晧然递上一个手暖炉。

    林晧然接过这个精致的手暧炉,便是钻进轿子坐好,轿子亦是慢慢地被抬了起来。

    虽然这京城还是很凉,但手搭在暖炉上烤着,却是找到了一份依偎,不至于太过于难受。而他的眼睛微微地闭起来,同时脑子开始思考着一些事情。

    严嵩下野已经足足两年半的时间,对徐阶不可能造成威胁,甚至严党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是随着林润的连续两道奏疏,令到关乎严嵩父子的事情再度甚嚣尘上。

    只是他亦是无法判断,这是林润想要踩着严嵩父子的尸体上位投机之举,还是徐阶想要对严嵩父子进行打击报复。

    如果是前者的话,林润一个奉旨巡视江南江防的南京御史跑到袁州府完成这么多的动作,似乎不是他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

    如果是后者的话,严嵩马上就是八十五的老人,且严徐两家既是姻亲,又是昔日的好盟友,为何徐阶还是不肯放过严嵩父子呢?

    特别严家对严世蕃的营救失败,证明着事情不可能仅仅是林润一个出身贫穷的七品南京御史能办到的,已然有着第三股势力的存在。

    隐隐间,林晧然总觉得这个事情另有文章,或许这里还会有他能够利用上的东西。

    一念至此,他将林福叫到轿边,让他让南京那边的人调查林福及其南京家人的情况。

    单从林润的履历来看,林润跟徐阶并没有交集,只是心里头总觉得两者会有一些联系,甚至林润实质是徐党中人。

    林晧然现在着手调查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想着如何营救严氏父子,只是很多事情却是要防患于未然。

    严世蕃被押送到京,严党的残余分子定然会想方设法营救严世蕃,届时这个朝堂的形势会混乱起来,届时可能会出现一些让岳父入阁或自己上位的良机。

    由于天气寒冷,这一路显得很是清静。

    轿子在林府的前院停下来,两位夫人亦是规规矩矩地从内宅迎了出来。

    林晧然从轿子出来看到两位国色天香的夫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有妻如此,当真是夫复何求?

    跟着往常一般,林晧然跟两位夫人打过招呼,先是回到房间换下身上的三品官服,然后来到饭厅一起用餐。

    吴秋雨和花映容从小都受过严格的家教,却是有模有样地端坐,吃起饭来亦是细嚼慢咽,令人赏心悦目。

    现在已经是寒冬,蔬菜难以觅得踪迹,不过亦不会全然没有。

    京城除了窑藏的蔬菜外,早在汉朝便有了温室种植,不过多是韭菜和葱等作物,这桌面上便有着蔬菜。

    花映容对吃的颇为挑剔,固而饭桌上的食材通常都是新鲜的,像这道红烧鱼便是从凿河捕鱼的渔夫手里买过来的鲜鱼。

    京城居,太不易,却不仅仅是房价的问题,这吃用同样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只是这是对其他官员的头疼事,林晧然却完全不必为这种事情犯愁。

    联合商团的各项业务财源广进,加上吕宋的金矿开采一年半的时间,令到联合商团手里的财富早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现如今的联合联团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将钱大笔地花出去,以致联合商团面对一穷二白的朝鲜市场,亦是不计回报地砸下大量的雷州布。

    得益于陈寔的鼎力相助,联合商团已经在朝鲜占稳了脚跟,雷州布成为了朝鲜的硬通货,雷州布票亦是推出在即。

    吴秋雨的俏脸浮起一丝怜悯,对着林晧然郑重地说起一件事情道:“妾身今日跟花姐姐到城北,从车帘恰好见到官府的人在一条巷中抬出好几具流民的尸体,像叠罗汉般堆放在牛车上,我的心里到现在都难受得紧!”

    花映容听到这个话,亦是停下筷子望向了林晧然。

    花映容见到这种事情比较多,倒是能够看得开一些,只是吴秋雨生活在京城之地,一下子无意撞见这等情形,心里无疑堵得慌。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安慰了吴秋雨两句,扭头对着旁边喊了一句“阿花”。只是话语刚出口,他当即便是意识到错误,想起阿花已经在不久前正式嫁给了新科举人门生王时举家里了。

    阿花离开了,自然有人填补上来。

    阿朵被送到京城不久,亦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显得乖巧地上前道:“老爷,不知有什么吩咐呢?”

    “没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十九叔就行!”林晧然对阿朵强调了一句,便又是认真地吩咐道:“你让林福跑一趟顺天府衙,请府尹大人过来一叙!”

    阿朵应了一声,便是匆匆出去转告林福。

    吴秋雨看着林晧然的举动,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暖。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跟往常般到书房,书房早已经生好了炭火,令到整个房间感受不到这个冬天的酷寒。

    虽然“炭敬”是一种重要的行贿手段,但很多京城高官为了避免背后有人取笑收了那么多的炭敬银却不买炭,故而都会毫不吝啬地生起炭火。

    林晧然自是不在此列,主要还是他这个南方人确实怕冷,加上他如今的财富亦是不需要过分地亏待自己。

    没多会,一个年老的官员跟随着林金元走进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下官顺天府尹徐纲拜见左宗伯!”

    顺天府尹是一个流动性很大的位置,虽然杨博将他的山西老乡张玭推上了顺天府尹的位置,但张玭实在是年迈昏聩,很快又被调到南京养老了。

    现任顺天府尹徐纲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虽然资历相对比较浅,但官声很好,是一个真正敢于为民做事的官员。

    “徐府尹,请坐!”林晧然倒是没有托大,抬手温和地道。

    徐纲又是施予一礼,这才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林金元给二人送上了茶盏,又是悄然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跟着徐纲有过往来,亦是没有拐弯抹角,便是直接将事情摊开来说了一遍,同时说出自己的打算道:“徐府尹,不知府衙可否收容这些流民呢?”

    哪怕是在往年,寒冬亦是会冻死人,而今年的天气明显要比往年更冷。若是顺天府衙如此不作为,那么这些流民怕是没活路了。

    徐纲将端起茶盏又是放下,显得满脸无奈地回应道:“左宗伯,下官亦是想帮安顿他们,但现在府库无银,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为何会无银?”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不解地反问道。他出任过顺天府尹,对府库的情况很是清楚,库银一直都很是充足。

    徐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是显得老实地道:“这事情还得从提编银一事说起!”

    “愿闻其详!”林晧然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点头道。

    徐纲轻轻点头,便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林晧然上疏奏请削减顺天府的提编银,奈何上头是同意了,但为了满足当今圣上的各种修道支出,户部每次遇到急于用银的事情,仍然是将手伸向了顺天府尹的库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顺天府的提编银一开,再想要关上,已然是困难重重。特别在户部面前,在半步阁老的户部尚书严讷面前,顺天府尹哪有拒绝的能力?

    徐纲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顺天府尹,虽然没能阻拦住户部那只贪婪的大手,但先用顺天府衙的库银进行进补,而后才以最轻力度地向百姓加征提编银。

    正是如此,顺天府衙现在确实是无力安顿流民,却是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死循环中。

    表面上,这是顺天府衙过度搬空银库,致使无力安顿这帮流民,但顺天府衙若是不搬空银库进行填补,必定要向百姓多征收提编银,届时跑到京城的流民只会是有增无减。

    有时候朝廷觉得多要几万两,每个百姓头上只摊派十几文钱,但有可能正是这十几文钱,令到他们只好流落于京城。

    当下的问题症结,还是起源于提编权上。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发现光凭着自己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还真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林晧然不是一个只懂得抱怨的人,喝了一口茶,便是对着徐纲道:“我会跟书雅斋的李云虎打招呼,让他给顺天日报预支明年五千两的广告费!你明日到书雅斋直接运回银两,其中三千两用于安顿流民,另外二千给府衙上下过个节吧!”

    “下官遵命!”徐纲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郑重地施礼道。

    林晧然送走了顺天府尹徐纲,又是有人前来拜访,正是辽东总兵俞大猷。

    面对着这个后世赫赫有名的将领,林晧然并没有摆礼部左侍郎的架子,亦是将人请了进来,并通过俞大猷了解着辽东的形势。

    时间悄然来到腊月底,嘉靖四十三年眼看就要过去。

    就在离大年三十还剩下两天的功夫,广西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军情:韦银豹率队伍袭击广西首府桂林,趁夜深人静攀墙入城,直抵藩司库,夺取库银四万余两,并杀死广西参政黎民衷。而后,又袭击了靖江王府城,令到多位靖江王府宗人死于非命。

    韦银豹无疑是大明的一根刺,从其父韦朝威开始,他们父子便带领着壮民举起反旗。偏偏地,韦家父子颇有军事才能,令到大明朝廷亦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韦银豹竟然在这个新年来临之致,却是玩了这么一手,直接给这个歌舞升平的王朝添了堵。

第1690章 火字

    大年二十九那天上午,一轮冬天挂在雪城之上。

    随着新年钟声即将过来,整个北京城显得越来越热闹,只是位于内城西南的西苑仍然跟着往日般冷冷清清。

    嘉靖的年龄渐长,身体早已经大不如前,却是对修玄越发的痴迷。加上修道讲究的是绝情绝欲,不说对儿子裕王和景王不再过问,连昔日得宠的寿妃都已经半年没召过来侍寝了。

    西苑仿佛是一个孤寡老人的居所,居于王府街的裕王不敢过来面圣,远嫁于河北的公主亦不会回家探亲。

    只是皇上不重视,但太监和宫女还是按着民间的习俗,认认真真地准备着各种东西,对宫里宫外进行了一场大扫除。

    黄锦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大管家,一边指挥着底下的人张罗着过年的气氛,一边又时时刻刻陪伴在嘉靖的左右。

    跟着平常人的作息不同,当今圣上是一个典型的夜猫子,每晚都举行斋醮到深夜,然后日上三竿才会起床。

    或许是冬天的缘故,又或许其他的原因,今天起床的时间明显比往常更迟。

    黄锦在这里等候多时,看着嘉靖醒过来,这才急忙招呼着宫女和小太监替皇上洗漱,换上一套白色厚实的道袍。

    嘉靖对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早已经习惯,微微闭着眼任性宫女穿衣之时,却是轻吐了两个字道:“灵丹!”

    嘉靖历来是惜字如金,按说吐个“丹”字,黄锦肯定就能够心领神会,但嘉靖在此事上从来都是清清楚楚地说两个字。

    黄锦暗叹一声,又是让另一队宫女将丹药送了过来。

    嘉靖是一个对食物很挑衅的人,唯独对丹药从来不抱怨其味道,微微调整了状态,便是将这个有蛋黄大小的丹药放进嘴里。

    按着这个丹药的大小,自然是很难干咽,故而又是迅速地接过水杯,让丹药顺着水一起咽到了肚子里面。

    黄锦心有余悸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接回水杯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抱怨道:“这小天师真是的,难道就不能炼得小一些吗?”

    “你懂什么,这都是按着仙方的流程来的,若真为了炼小一些,却难保有了损耗!”嘉靖的心情不错,当即便是训斥道。

    黄锦当即解释道:“我这不是想要主子服用的时候轻松一些吗?不过皇上如此解释,那么小的便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这灵丹确实不同凡响,不愧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仙方!”嘉靖刚刚服下丹药便明显感受到身体暖洋洋的,当即颇为欣喜地道。

    以昔日天师陶仲文之子为首的陶世恩、陶仿、王金、申世文及刘文彬上献《诸品仙方》及其所制的丹药。

    嘉靖在查看和服用之后,可谓是龙颜大悦。他不仅将陶世恩为太常卿提升为太常寺卿,陶仿为太医院使、刘文彬为大常博士等,还将五人召集到紫宸殿专门替他炼丹。

    现如今,嘉靖的修道事业迎来了一道曙光,竟然得到了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仙方,白日飞升可谓是指日可待了。

    黄锦对所谓的《诸品仙方》其实是有怀疑的,只是皇上既然高兴,加上徐阶间接推荐了这些人,自然亦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皇上的兴。

    嘉靖正是处于兴头上,却是对着黄锦又是一本正经地道:“黄锦,你说朕能不能修道长生?”虽然他更渴望白日飞升,只是话到嘴边,又是回归比较稳妥的目标般。

    “主子你是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又有泱泱中华的资源相辅,今又得上古仙书。若是您都得不了长生,那么试问世间还有谁人能得长生呢?”黄锦似乎都不经大脑,当即便是将这番话极为认真地说出来道。

    不管嘉靖信不信,反正他黄锦是信了,当今圣上必定能够修得长生,那些胆敢说皇上修不了长生的人都该死。

    嘉靖就是喜欢听这些话,特别黄锦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好听,便是呵呵地笑道:“当今是此理,若是朕都修不得长生,那么这世间有谁还能修得长生呢?”顿了顿,又是追忆过去地道:“昔日的夏公谨说朕再坚持修道便死得比他还早,结果他……死了,朕离长生仅有一步之遥!”

    黄锦听到这番话,事情关系皇上的阴暗面,却是低头装着没听到。

    明朝立国至今,亦是到了本朝才有首辅被宰的先例,怕是当今皇上是推不掉暴君的名头。不过这一切都是夏言自找的,以为深得皇上的宠信,结果什么话都敢说。

    满朝文武百官谁不知皇上修长生如同水中捞月,但: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特别这个装睡人还很小心眼。

    从寝室中出来,直接来到了殿中。

    冯保和陈洪显得很是尽心尽责,将奏疏分门别类地进行了归整。

    “百官的贺表在哪一摞?”嘉靖在软塌坐下之后,便是淡淡地询问道。

    他明知道百官贺表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偏偏就喜欢听这些假太空的话,而且是乐此不彼。另外,他亦是能够通过这些贺表洞察百官是否对自己足够的忠诚。

    正是抱着这些心思,他一份份地翻阅着来自两京十三省的马屁文章,却是令到他全身舒畅,如同是吃了蜂蜜般。

    嘉靖正是看着手中的一份百官贺表,却是显得云淡风轻地道:“礼部左侍郎似乎还没有动静,对吧?”

    “小的听说广东那边的习俗是越近新年越显敬重,怕是这个林侍郎是掐着手指,等大年三十那天才会上呈贺表呢!”冯保没有回话,倒是旁边的陈洪倒是笑着回应道。

    黄锦听到这番话,显得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陈洪。

    嘉靖深知各位的风俗确实是不同,且在京官员确实比外官更有优势一些,便是继续乐此不彼地继续翻阅着这些辞藻华丽的文章,看着他们绞尽脑汁的恭维之词。

    若是单看这一堆百官的贺表,当今的大明已经称得上“嘉靖盛世”,既有四海升平,又有万国来朝,而他乃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明君。

    一念至此,令到他不由得想起最令他满意的青词句子:“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下联是: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天生他嘉靖皇帝,这何止是万寿无疆,更是嘉靖盛世的缔造者。

    嘉靖的好心情持续不了多久,却不知是他拿错了地方,还是想起要处理政务,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了一本旁边那一摞奏疏,

    冯保原本是想要进行提醒的,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这个事情确实还是要嘉靖处理,而不能一直在那里傻乐。

    啪!

    嘉靖的脸色骤变,将那份来自广西的军情狠狠地砸到了地板上。刚刚还洋洋得意自己治下的大明,想着自己的天下四海升平,转眼便被狠狠地打了脸。

    “皇上,请息怒!”

    以黄锦为首的太监和宫女惊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

    “可恶至极,当真该诛!”

    嘉靖紧紧地攥着拳头,整个人显得怒气冲冲地道。

    他发现果真是穷山恶水出贼王,这北边的俺答如同心头刺,南方的张琏才平叛没几年,广西的韦银豹出来生事,更是杀了他手下官员和宗亲。

    嘉靖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般,寒着脸进行吩咐道:“召徐阶、袁炜、杨博、吴山和严讷前来紫光阁议事!”

    多少年了,当今天子没有同时一次召见这么多大臣,跟着这么多大臣一起在紫光阁议事。

    随着这个命令传开,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大明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皇上对韦银豹的事情是前所未有的重视。

    正当大明朝堂磨刀霍霍之时,万里之外的广西亦是没有平静下来。

    桂州城,西郊之外。

    韦银豹领着二千人马走在山道上,身后跟着好几辆押银车,还有一些从村庄洗劫而来的财物,正是浩浩荡荡地朝着自己的大本营而归。

    他此次原本是想要进攻桂林府,只是桂林府方面似乎是早有准备,只好改由从那条狭窄的秘道带着少量的人马进城,趁晚偷袭了广西布政司衙门。

    原本他想要声东击西,宰掉靖江王城的大肥羊,但奈何这靖江王城的羽林军的实力并不弱,只好再度选择放弃。

    不过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但却是收获颇丰,不过从附近的村庄洗劫到了不少的财物,而且还从藩库四万余两。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令到桂林府有了戒备!”

    “咱们虽然兵分三路,但动静太大,难免被人侦察!”

    “说得在理,不过咱们此次的人马还是少了一些,不然必定能够攻下靖江王城!”

    ……

    几个首领跨骑在马匹上,却是总结着此次出战的得失。他们本打算趁着年末偷袭靖王府城,但没想到城中有了戒备,令到他们不免有些失望地道。

    “咱们亦是不亏,只出动了几千兄弟,不仅弄得了这些多银两和财物,廖东贵那边可是抢了不少汉人的女子呢!”一个眼眯眯的光头显得颇为乐观,对着其他人笑着道。

    或许是想到了钱财和女人,让到这帮强盗郁闷的心情当即是一扫而光,已然是开始浮想联翩,恨不得即刻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黑云密布,整个天地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草屑被吹到了半空之中。

    在一处裂谷之上,一帮官兵正在这里进行部署,为首的正是一个身穿斗牛服的少女,此时正坐在一块青石上。

    狗子已经将自己负责的地方安排妥当,来到林平常身边轻声地道:“佬大,吴道行写的‘火’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摸不清头脑呢?”

    “因为韦银豹是金命,想要对付他的话,咱们只有用‘火’方能克之!”林平常的嘴里叨着一根草籽,很是自然地解读道。

    狗子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又是疑惑地道:“佬大,你不是说不能信那个神道吗?”

    “我是说过,但有时候能信,像这一次我觉得可以信!”林平常明显带着双向标准,目光落向了裂谷下面道。

    在结合种种的因素后,特别她注定不可能集两省兵力对付韦银豹。她发现吴道行有时候还是能够靠谱的,对付素来奸狡的韦银豹,这个方法似乎能够行得通。

    狗子顺手拨了一根草籽,学着佬大叨到嘴里好奇地道:“那什么时候不信呢?”

    “我觉得不能信的时候,就像他先前一直说我哥是死人,我都恨不得剁了他!”林平常将草籽吐出来,显得耿耿于怀地回应道。

    狗子听到吴道行还有如此离谱的时候,亦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样是极为认同地附和道:“那还真不能全信那个神道!”

    “来了!”

    正是这时,一个声音欣喜地跑过来汇报道。

    在听知这个消息,林平常的眼睛微亮,便是朝着下面望了下去。

    没多会,却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斡旋而归的胜利之师般,前面押着一车车的银两,后面是不知从哪里洗劫来的财物,这帮强盗正是其乐融融地从这里经过。

    其实反贼也有高低之分,这帮以古田为根据地的反贼的武器明显不如当初张琏那伙,衣物以黑和蓝为主。

    不过他们此行似乎是收获颇丰,很多强盗的怀里都塞着东西,哪怕不是银锭子,亦是一些值钱的东西。

    林平常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天空,眼睛不由得闪过了一抹忧色,突然想到了诸葛亮火烧上方谷的事情,只是想到自己的命格似乎极好,便是当机立断地下达指令地道:“行动!”

    对于这一伙强抢赈灾粮的强盗,对百姓烧杀抢掠的坏人,哪怕她不能按时回长林村过年,亦要将这伙为祸桂州、柳州两府的恶贼除掉。

    随着命令下达,躲在裂谷之上的一千多名官兵将一个个油坛纷纷丢到了下面,然后油坛便是摔碎在路中或者路边的草丛中。

    “不好,这是火油!”

    韦银豹本以为官兵是要用坛子砸他,只是在躲过之后,便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火油味,当即便是惊慌地道。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对着能够反击的官兵,令到下面的人又惊又怒,不过更多是对身处谷底的一份担忧。

    呼……

    阿丽领着一支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先是将箭头在烛火前点燃,便是将箭矢直接射向了下面的谷底之中。

    一时之间,在酒坛如同雨般砸在这支两千人的强盗队伍之时,一支支火箭带着火团从头上纷纷插到了地面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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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