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2章 造福于民
林晧然让门生蒙诏招待李公公,这才转身望向了院中的众官吏。
众官吏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投来,却是不敢跟林晧然的目光相触。他们保持着躬身的站姿,微微垂下头去,目光只敢落到林晧然的下半身。
都察院副使御史和礼部左侍郎同为正三品,但地位已然是截然不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不仅是一位朝堂的大佬,更是已经触及到内阁门槛的储相。
虽然他们都知道林晧然会借着这些功绩向前迈一步,但谁都没有想到会直接迈到了少宗伯,成为本朝词臣中的佼佼者。
此时,面对着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威严,他们默默地选择了屈服,却是不敢吭声,而是用动作来表达对这位大佬的崇高敬意。
哪怕是两淮巡盐御史徐爌,面对着已然升任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的目光,亦是不敢跟林晧然的视线相触,显得恭敬地躬身站着。
林晧然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心中从刚刚的波涛汹涌渐渐归于平静,望着众官吏显得诚恳地说道:“方才诸位亦是听到了,整顿盐事已经完毕,皇上让本官即刻返京,并给本官安排了礼部左侍郎的新职位!眼看本官即将回京,在此向诸君辞行了!”
说到这里,便是顿了一顿,他站在原地朝着在场的众官吏拱了拱手。
“祝少宗伯此番回京大展鸿图!”
“少宗伯,此次返京多加保重!”
“下官不能相随少宗伯,请务必保重啊!”
……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刚好前来汇报工作,结果恰好迎到了李公公颁旨,这时带着众官吏对着林晧然纷纷进行见礼道。
这些有些露骨的表忠之词,却不全是客套之词,很多都是由衷地祝愿。他们很多人的身上已经打上了林晧然的烙印,前程全系于林晧然身上。
现在林晧然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保不准哪天就会平调到吏部左侍郎或其他高位,众官员都希望林晧然能够平安无事,今后能够提携于他们。
特别跟着京察不同,外察是三年一次,他们很快又将会遇到外察。哪怕是不想着借此升官,亦是想得到林晧然庇护,从而避免被罢官回家种田的命运。
林晧然看着众官吏纷纷激动道贺和表忠心的官员,而闻讯而来的两级衙门官员亦是加入其中,便是微微抬手地道:“诸位,请先静一静!”
众官员当即安静下来,显得乖巧地望向了林晧然,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林晧然明白众官员激动的心情,他这一步迈得着实出人意外,以致现在有些官员已然失态了,显得**裸地向他表达忠心之意。
虽然他亦是觉得自己升到礼部左侍郎有些出乎意外,但他亦是清楚地知道:在升迁这种事情上,总是充满着种种的变数,而运气占据着很重要的成分。
像马森去年以刑部右侍郎重返京城,结果遇上今年京察,从而改任户部右侍郎。这还没过几个月,户部左侍郎张舜臣被调到南京,现在极大可能填补户部左侍郎。
现如今,在他即将升任六部侍郎的关键时期,正是虎视眈眈六部侍郎之时。
礼部左侍郎陈陛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礼部右侍郎秦鸣雷并没有得到皇上的赏识,反而让他恰逢其会捡了这个大便宜。
只是说他此次升迁全凭运气,却又不尽然。
这些年,他所做出的政绩和功劳,特别是在这次整顿两淮盐政为大明朝廷创造了几倍盐税,确实有资格直接升迁礼部左侍郎。
其实这次升迁有着不好的一面,若是他升任刑部侍郎或户部侍郎,定然不会引起多少非议。只是他如此年轻和资历就坐上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必然会遭到诸多官员指责,起码礼部右侍郎秦鸣雷怕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完全可以想象,他此次返回京城出任礼部左侍郎,必然是要遭受到一定的言论压力,甚至会有各方势力对他明枪暗箭。
林晧然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精明,对此次升迁的得失看得很是透彻。
他自是不会将这些不好的事情公之于众,且他早已然明白要谋得高位,那就必然遭人记恨。哪怕是以老好人著称的徐阶,他最终还是在背后捅了他的老亲家严嵩,成为严世蕃扬言要报复的对象。
不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林晧然亦是做好了准备。哪怕知道他回京必然会受到诸多压力,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甚至是要迎难而上。
林晧然的目光扫过众官吏,心里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便是直接开口道:“本官跟诸位一般,寒窗十载,方得入仕报国。入仕之时,恩师便教诲曰:为官者,当造福于民也。林某时年少,但亦有报国志向,建言开海禁。幸得皇上赏识,林某人离开翰林院,被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于雷州行开海事。”
“到任之时,府库存银不足,内有恶霸为祸地方,外有海寇掠杀于村庄,更是肩负大明开海之大任。林某人当时念及恩师教诲,却不敢有半分懈怠,有恶则除之,有贼则剿之,在清肃雷州湾后,终建雷州码头通商于南洋和佛郎机。”
“林某以造福百姓之念,以报孝朝廷之举,不仅赢得百姓爱戴,亦是换得皇上屡番提携。由广州知府至顺天府尹,林晧然勤政奉公,朝廷则是提携不断。”
“林某到扬州整顿政事,离京至今已有半年,幸得诸公相助,终令两淮盐事通达,亦是换得朝廷提携,今升至礼部左侍郎。”
说到这里,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员纷纷捕抓到什么一般,眼睛微微发亮地望向了林晧然。
大明是重文章而轻演讲,而林晧然却是没有丢掉前世的那张簧口利舌,却是忽悠住在场的所有官员,正向着他们灌输着一种思想。
林晧然的目光坦诚,最终说出他的想要灌输的东西道:“朝廷任德用贤,亦行唯才是举。汝等若功绩斐然,朝廷自是恩赏,而若是勤政奉公,朝廷亦是厚待。今临行之致,本官与诸公共勉,专注于实务,为国谋利,造富于民,不负圣恩!”
第1543章 影响力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说出这番推心置腹般的话,脸上亦是微微动容了。
他们未尝不想造富于民,赢得地方百姓的爱戴,但时下的官员风气却是更加注重官场间的亲疏关系。致使他们想要保乌纱帽都得各方打点,而踏实做事往往成为牺牲品。
现如今,林晧然结合自身经历道出这一番说辞,更是引用了吴山的教诲。此举既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又是巧妙地对他们做出了某方面的承诺。
很多聪明的官员知道林晧然虽然提及“任德用贤”,但他明显更加侧重于个人才能。一旦他们表现出色,朝廷必然会嘉奖于他们,林晧然亦会“嘉奖”于他们。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这般说的,那么便是在放屁。但林晧然现在是礼部左侍郎,他的岳父又是吏部尚书,已然有资格说出这番话来了。
正是如此,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众官员如同吃下了定心丸,他们隐隐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林晧然需要怎么样的追随者。
造福于民,专注事务,这已然是考核他们的标准。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吏认真地朝林晧然拱手施礼,已然是将这番话记了下来,更是决定要用实际行动造富于民,争取获得林晧然更多的青睐。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知这帮人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亦是成功地向他们灌输了这一种思想和观念。
之所以结合自身经历说了这么多,他确实是希望这些地方官员能多做一些实务,改变当下大明官员怠政和钻营的风气。
从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和顺天府尹,他都是推行这种观念,摒弃个人品德的修养,更多宣扬着踏实为民做事的思想。
他既然想要官运亨通,想要尽早入阁拜相,却无论是认知上,还是在行动上,都要摒弃“谈资论辈”或“任德用贤”那一套,而是要将重心放到个人的能力上来。
若是论资历的话,他却是要排在众多大佬的九霄云外,甚至眼前的官员一大帮都要胜于他。如果论到能力和功绩的话,他在这个朝堂已然是顶尖的存在,甚至比徐阶还要厉害。
正是如此,他既是为了这个王朝的振兴,亦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他需要推行“唯才是举”的一套机制,推行选官更重实务而非理论。
林晧然却是不知,他的出现正在悄然地影响着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到很多堕落的官员选择重新振作。
特别是他主政过的雷州府衙、广州府衙和顺天府衙,这些衙门都有官员受到他的影响,正在现任的官职上,为着这个王朝发光发热,为着地方百姓谋福祉。
可以预见,扬州的官员亦有人会受到他此次精彩演讲的感染,从而改变自身的行为,进而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这个王朝,令到这个王朝变得强盛起来。
林晧然将想要说的东西都说了出来,最后深深地望了众官吏一眼,又是认真地拱手道:“诸公,珍重!”
“少宗伯,珍重!”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吏长长地施了一礼,显得充满不舍地道。
不少官员施礼完毕,抬头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高大背影,心里头突然对林晧然产生了眷恋之情,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了。
虽然林晧然到扬州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在他主宰扬州的这些日子里,这座千年古城已然是脱胎换骨般,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在林晧然跟着众官员话别之时,这里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扬州城,令到这座千年古城为之轰动。
扬州城,林府。
花映容原计划要到联合钱庄处理一些事务,但得知朝廷有圣旨颁给林晧然,亦是留在家里等候着消息。不过关心则乱,令到她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正是在房间中不断地来回蹭步。
却是不得不承认,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这般着急地走动,那张精致面容所流露出来的焦急之色,同样是令人赏心悦目。
兰儿被派到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探听消息,正是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回来,显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小姐,姑爷……姑爷他……!”
“他怎么了?”花映容的心里一紧,却是担心林晧然出事了,着急地追问道。
兰儿咽了咽吐沫,总算是缓过劲来汇报道:“姑爷已经升任礼部左侍郎,大家……大家都叫他是少宗伯,什么是少宗伯啊?”
花映容听到这番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又是拍了拍胸口。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她并没有回应兰儿的问题,转身到灵堂给观音娘娘上香去了。
她原本是不信观音的,但随着她心里有了牵挂,已然开始成为了信徒。因为她跟他隔着几千里之时,她除了打量好联合钱庄外,这已然是她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
林晧然回到府中的时候,扬州知府曹腾飞等官员来了,纲盐曹孟等人亦来了。
“祝大人荣升少宗伯!”
扬州知府曹腾飞等官员原本就对担任左副都御史的林晧然恭敬有加,现在林晧然已经出任礼部左侍郎,自然是越发的恭敬道。
“草民拜见少宗伯!”
曹孟等人亦是闻讯而来,脸上显得很是兴奋的模样施礼道。
林晧然在京城的位置越高,那他们则是越发的安心。毕竟纲盐法还存在一定的变数,一旦遭到朝廷的反对,则是需要林晧然顶住这些压力。
在不经觉间,他的身边已然又聚拢了一大帮子人,他似乎不是扬州的一个匆匆过客,而是一个在扬州保持着极大的影响力的大人物。
虽然低调是为官之道,但该庆祝还是要庆祝的。
林晧然当晚便将这些亲近之人请来了府中,亦是在花厅设宴庆贺了一番,跟着众人分享这次荣升的喜悦之情,同时对曹腾飞和曹孟等人再次耳提面命。
十月初四清晨,浓雾笼罩在江面上。
扬州城的大小官员全部到场,以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为代表的纲盐亦是通通到来,还有一大帮闻讯而来的普通百姓,准备要为返京的林晧然送行。
第1544章 送别
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秋露将码头的地面打湿,四周的空气透着一股冷飒飒的寒意,但送行的百姓达到了数千人之多。
虽然林晧然并不是以主政官的身份凌驾扬州城,但他却是极大影响着扬州的格局。
在扬州城平反了张无尽的冤狱,又推行了瘦西湖的开发,更在扬州花魁大赛为灾民募捐,最重要是推动了两级衙门的廉政建设,故而赢得了扬州城百姓的爱戴。
现在得知林晧然要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亦是纷纷自发地前来码头相送,表达着对这位钦差大人的感激之情。
“请钦差大人喝下我等百家酒!”
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一个老者捧着酒碗饱含深情地为着林晧然践行道。
跟着官员的繁文缛节不同,百姓则通常都是用最实在的吃和喝为所爱戴的官员践行,以此来表达对这位官员的崇高敬意。
杨州知府曹腾飞和江都知县马出圆看着这一幕,眼睛充满着嫉妒之色,但旋即又是释然,心知这是林晧然应得的待遇。
只是他们二个人的思绪随之飞越,却不知自己在离任之时,会不会有这种场面呢?
“多谢!”
林晧然伸手接过那碗水酒,却是不由得想起了昔日为他送行的雷州府百姓和广州府百姓,便是饮下了这一碗略显辛辣的酒水,接受了这一个情份。
这个时代的百姓无疑是朴素的,只要自己能够真心为他们的利益着想,那他们亦会真心待自己,拿出最好的食物为自己送行。
百姓看着林晧然没有嫌弃水酒,而是一滴不剩地喝掉,心里显得非常激动,那位接回酒碗的老者的眼眶亦是已经湿了。
林晧然来到曹孟等纲盐面前,做临行前的叮嘱道:“本官回到京城,定是不遗余力地守护纲法,令汝等纲商身份能够传于子孙。然,汝等既为纲商,当为大明儒商,在两淮行盐之时,当童叟无欺平价售之,切勿居奇囤积祸害于百姓!”
虽然他这个人功利心颇重,但他心里始终是装着百姓的。一旦这些人当真是想要垄断谋利,却不用朝廷出手,他亦不会对这些人进行清洗。
“林大人且放心,吾等定会守法经营,绝对不令林大人失望!”曹孟等人心知这是一句忠言,当即认真地表态道。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扬州知府曹腾飞、扬州同知陈凤鸣、扬州推官余长庆、江都知县马出圆,扬州卫新任指挥使许三安等官员已经是深情款款地站在码头上。
眼前的年轻人不仅是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更是他们在朝中的最大靠山和依仗,现在已然是强龙归海,回到皇城继续争夺权势。
林晧然望着这帮已经打上他烙印的地方官员,做临行前的最后叮嘱道:“诸公,功名发轫青云路,长愿存心在泽民。”
这诗句引用了唐伯虎《顾君满考张西溪索诗饯之故为赋此》的诗句,意思是因为考取功名而走上了官途,却是不要忘记施恩惠于民的初心。
虽然官场令很多人迷失,让到严嵩那种看不惯官场退官回家的愤青沦为大奸臣,致使仗义直言的徐阶成为甘草阁老,但能够从千军万马夺得进士功名的官员,其初心绝对不会太坏。
现如今,他借用这句诗告诫于在场的所有官员,却是比唐伯虎还要有底气一些,同时再次申明对他们造福于民的期许。
“下官定会谨记少宗伯的教诲!”众官员已然明白林晧然的苦心,纷纷对着林晧然长长地施了一礼表态道。
林晧然环视在场的众人,跟着相熟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意外地发现泰兴知县石松亦是赶了过来,便是转身登船离开。
从四月离京南下,到现在十月回京,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却是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甚至还第一次遇到了杀手行刺。
不过他算是超预期地完成当初南下的目标,当时是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离京,现在却是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回京。
虽然品阶没有变化,但两者的地位已然有着极大的差距,而他更是六部侍郎中的佼佼者。只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他荣升礼部左侍郎,但京城的形势只会更加的恶劣。
先前,各方势力主要针对的对象可能是他那位担任吏部尚书的岳父,但现在他必定无法幸免,已经无法躲在背后了。
礼部左侍郎已然是货真价实的朝廷的大佬,下一步已经有机会出任六部尚书,对很多势力的头目已经产生了直接威胁。
扬州众官员在前,数千百姓在后,又是纷纷朝着林晧然行礼,很多百姓对着林晧然直接跪拜,目送着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登上船梯。
蒙绍、王时举等门生在甲板上目睹着这一切,此次的南下之行得到了历练,现如今亦是感慨良多。他们对这座城似乎颇为不舍,在临行之前,深情地注视一眼这座千年古城。
“行船!”
随着林晧然登上甲板,这艘高大的官船从河底收起了船锚,正式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而那面明黄的腾龙旗迎面招展。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红袖欲登仙。
……
在官船徐徐离开码头向北航行之时,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琴声,旋即有一个年轻的男声伴随着江风传了开来。
曹孟的儿子曹雪芹却是另辟蹊径,正是手持一把纸扇,迎风站立在城头之上,传唱着这一首惊艳于扬州花魁大赛的诗篇。
却仿佛就在昨日一般,这首已经名扬于大明的扬州诗在花魁赛上问世,令到扬州的名声再度鹊起于大明,令到这座千年古城隐隐有了复苏之象。
别了,扬州!
林晧然亦是注意到了城头的动静,抬头眺望着这一座千年古城,想起扬州的种种人与物,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丝的不舍。
第1545章 北归
官船北上,正处于深秋之时,运河还没有结冰,只是河道两岸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
因为九月是秋粮收成的日子,现如今的河道出现了很多的漕船,正在押解着秋粮赴京。这一路,便是时常见到漕船的踪影,只是漕船的速度普遍慢如乌龟。
虽然是同在一条河道航行,但宛如身处于不同世界的人般。林晧然所乘坐的高大官船航行于河道最中央,漕船则是行于两边,漕兵更多是向官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林福等长林氏族人似乎是颇为喜欢这种目光,却是时不时跑到甲板乘凉和聊天。只是终究来自底层,看到有人饥肠辘辘划不动,亦会主动给他们一些食物。
林晧然现在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又有一位掌握地方官员升迁的岳父,致使各地的官员闻风而动,纷纷对林晧然进行逢迎。
途经淮安的时候,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王廷亦是出来相迎,哪怕是王廷挂着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头衔,对林晧然仍是以下官相称。
在大明官场,权力来自于京城,而京城以内阁的地位最高。纵使他不投靠林晧然,亦要林晧然留下一个好印象,算是给自己将来留一条后路。
林晧然面对着这些络绎不绝的逢迎,却是始终高兴不起来。
在离开淮安的时候,当即令人将船上的船牌给撤了下来,除了一些重要人物或者相熟之人,其余则是能推则推,打算趁河道结冰之前到达通州。
身处于朝堂,很多时候他早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在南下之时,他要想着如何破局,如何将纲盐法顺利在两淮推行。现如今,他虽然完美地解决了两淮的政务,更是借此更进一步,但是不得不考虑回到京城如此站稳脚跟和打开新局面。
在扬州,他是说一不二的钦差大人,而回到了京城,他则要排在诸多大佬之后。哪怕在礼部衙门中,他上面还有一位资历和能力都无可挑剔的礼部尚书李春芳。
除此之外,还有徐阶、袁炜和杨博这三位强劲势力的领军人物,另外还有领工部尚书衔的吏部左侍郎兼詹事府詹事董份。
董份确实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去年却是推掉了到嘴的礼部尚书位置,而是选择留守在吏部衙门担任左侍郎,已然是培养着属于他的班底。
“林算子,在算啥呢?给奴家亦算一算呗?”花映容来到观景台看到林晧然板着一张苦瓜脸,却是故意进行打趣道。
林晧然瞥了她一眼,虽然不再思考着京城的形势,但亦是不吭声地继续呆坐着。
“你就不能摆着你礼部左侍郎的官架子,耀武扬威地招摇过境,不去想京城那此勾心斗角的事情吗?”花映容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般,却是微微进行数落道。
林晧然伸手将丰润的身子揽在怀里,静静地欣赏着两岸寂寥的风光,良久才开口道:“我不能输的!哪怕我不为自己,亦要考虑你们,想想跟随我的那帮子人!”
不经觉间,他现在肩负着太多的责任和期望。
长林村的崛起需要他举旗,联合商团的利益需要他守护,大明开海的进程需要他的坚持,杨州纲盐需要他的庇护,纲盐法的方向需要他掌舵,而广东地方官员、扬州地方官员、顺天府衙官员和京城的诸多追随者的前程亦是寄望在他的身上。
现如今,他若是真的倒下了,那么开海和盐法的成果将会付之东流,他的跟随者必将被其他势力所吞噬,而这个腐朽的大明王朝终将走向没落。
花映容经过这些时日跟着林晧然朝夕相处,知道了这个男人的野心,更晓得他肩负着多少人的希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显得坚定地道:“相公,妾身一心一意帮你的!”
林晧然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紧紧地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掌。
联合钱庄是极重要的一环,特别南洋的黄金已然开始注入钱庄,若是花映容能够将钱庄打理妥当,那么他对未来会更有信心。
途经济宁城,由于河道总督衙门便设在这里,因而济宁被誉为“运河之都”。只是济宁处于京杭大运河的交通要塞,但繁华程度却远远不及扬州府。
济宁的北边则是脾气暴躁的黄河,时常因黄河洪水泛滥而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深深地陷入于黄河改道之苦。
虽然河道总督衙门在这里,但对黄河多是无计可施,令到济宁北边的百姓同样是苦不堪言。
王士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江西安福人,明嘉靖十七年三甲进士,曾任直隶监察御史、西关巡按、太仆大理少卿等职,现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河道。
“下官见过少宗伯!”
王士翘得知林晧然途经济宁,亦是早早等候在码头上,带领着河道衙门和济宁州衙门官员前来这里逢迎林晧然入城。
林晧然这一路见过太多的逢迎,哪怕他已经摘掉了官牌,故意选择低调北上,但架不住这些地方官员的消息灵通和执着。
林晧然其实不用给王士翘什么面子,但还是选择进城到了河道衙门,参加了这一场丰盛的宴席,感受着京官经过地方的高规格待遇。
只是他之所以见王士翘,却是另有打算,到书房边的厅堂喝茶的时候,便是开门见山地道:“王大人,我听闻黄河淤泥囤积,你可有治理之法?”
“林大人,你怕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到任已有三载,当时便听闻廉州府南流江采用束水冲沙法颇有神效,哎呀!”王士翘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用手背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那张老脸显得颇为懊恼的模样。
林晧然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深知官场都是演员,不过心里仍然疑惑为何河道衙门不采用束水冲沙法,便是淡淡地询问道:“那为何不推行束水冲沙法?”
跟着后世很多人理解的有所不同,不是好的东西就会被人拿来使用,这里既有主客观的因素,同时还可能波及到利益的较量。
哪怕是雷州布再如何物美价廉,他亦不敢用雷州布到松江府打击松江布,不说臧继芳会如何反应,起码他得给徐阶一点面子。
第1546章 见闻
书房厅中,茶香袅袅而起。
王士翘仍然扮演着一个苦主,显得大倒苦水地说道:“这束水冲沙法的工程颇大,预计要动用五十万两,但……朝廷总是不敢划拨,再说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停了下来,抬眼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的神色如常,端起茶盏抬头望向王士翘,静候着他的答案。
“严阁老卸任之后,若非有吴部堂照拂一二,下官怕早已经被朝廷免官归家了,现在……哎,听说朝廷要换人过来了!”王士翘用手背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那张老脸露出痛苦的表情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嘴巴却是挂着一丝苦色。
虽然王士翘确实是严党,但徐阶经过两次的清洗已经完毕,现在处于稳固权势中,更大的可能是朝廷拿不出这五十万两给河道衙门。
至于朝廷要将他从河道总督的位置上调任,这其实是朝廷的惯例,谁都不可能在总督这种位置永远干下去。通常做得好与不好,或是升迁或是贬谪。
只是朝廷的抉择确实存在问题,束水冲沙法早已经在南流江等到了证明,结果朝廷硬是不肯挤出这笔银子,用于解决黄河泥沙淤积的大隐患。
林晧然了解到这些事情后,又是客套了一番,便不再进行深究。
终究而言,他既不是内阁阁臣,又不是工部衙门官员,根本无权插手黄河的治理问题,更没能力让朝廷财政给河道总督衙门拨付五十万两。
王士翘的老脸先是一阵不好意思,但终究是官场中人,拿出书籍显得极为渴望地道:“这是下官的拙作,还请少宗伯能够点评一二,若是能够上眼的话,还请给下官作个序!”
跟着后世一个农民都能出书不同,这时代通常都是由官员和士子刊发书籍,特别是一些仕途无望的官员或士子极是热衷于此道。
请名人作序,这是时下较为流行的方式。
虽然他这位河道总督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若能得到林晧然的序,凭借着林晧然的名人效应,出版必然会受到士子们的热捧,而他的书传播更广和传世更远。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过这本名为《西关志》的读物,发现上面有大量的插图,已然是一本难得的地方志。
“这是下官在巡按西关时的拙作,还请少宗伯赐教!”王士翘面对着眼前这位大人物,这位在文坛有极大声望的林文魁,将姿态放得很低地道。
在他出任巡按西关御史期间,巡察居庸、紫荆、倒马、固关四关。因巡按御史“巡历一年,满日复命,造册画图,贴说进呈”,故而他在任期间广集资料,悉心巡察,最后编纂出了这部记述长城重要关塞的方志书《西关志》。
这本读物详细记载了西关的沿革、疆域、形胜、星野、山川、关隘及域地等。
林晧然认真地看了一看,发现这本书确实能够增长士子的眼界,心里已然有了作序的想法。只是抬头看着无比紧张盯着他的王士翘,心里却是不由得一阵苦笑。
堂堂的河道总督不忧心于前程,不想着保住河道总督的位置,却是紧张于这本书的出版,当真不知该指责他什么好了。
不过他亦是明白,却是不论在哪个时代,总有会一批“不务正业”的人。
李时珍放弃了科举跑去从医,嘉靖放弃治理国家跑去修道,周王朱橚放弃造反闭门研究学问,编著的《救荒本草》和《普剂方》等。
王士翘似乎没有沉迷于官场,却是热衷于创作,已然是想要将他编写的《西关志》进行刊印发表。
林晧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面对着王士翘紧张兮兮的目光,便是将书籍放下并表态道:“不错,不失为传世之作也!”
“林大人,不知可否为下官牵桥搭线,由书雅斋进行刊卖呢?”王士翘的眼睛闪过一丝贪婪的目光,又是极为期许地追问道。
在当下的大明朝,第一大书商已然属于书雅斋。很多人通过书雅斋出版书籍,既是赚得了大把的银子,更是赢得了极大的声名,成为官员和士子最渴望的合作对象。
曾经有一个花匠找一个秀才帮着编写了一本栽花心得,得到了书雅斋掌柜李云虎的看重,结果放到书雅斋的渠道一炮而红。
那位花匠不仅成为了大明最有名的花匠,更是拿着“稿费”在京城置办宅子和纳了妾,还在家乡置办了上百亩田产,成就了一段佳话。
林晧然端着茶盏,却是坐在那里愣了半响。
他原本是想跟这位王大人一起探讨黄河治理问题,但没想到对方却是想要跟着他商量卖书的小事,当真是人生寂寞如雪啊!
虽然权力在京城,但很多事务在地方。从京杭大运河北上,他亦是擦亮着眼睛观察着地方,哪怕现在不能改变什么,亦是为着将来参与政务做准备。
在济宁过了一夜,次日便是再度启程北上。
到了黄河和运河的交汇处,由于河水携带着大量的泥沙,这里的水质显得很是浑黄。因秋季的水量较少,黄河,岸边很多地方都露出大面积的沙床。
看着黄河淤积如此严重,哪怕心里早做准备的林晧然亦是暗叹一声,很想将朝廷的大佬都拉过来瞧上一瞧,问他们于心何忍?
黄河带来的不仅是泥沙,还带来了陕西、河南等地过来的官船和商船等,致使北上的船只突然间增多,令到河道变得更要拥挤一些了。
不仅是黄河淤积严重,运河的淤泥亦是不少。特别是到了聊城地界,由于秋季比较干旱的缘故,运河从北边聊城下来的水流量明显减少。
运河为了维持水量,在很多地方都设了河闸。河闸设闸官一名,闸夫三十名,面对着南来北往的船只,他们正是有条不紊地持续着秩序,让他们依次通过。
只是有些人免不得霸道一些,刚好轮到林晧然官船过闸之时,有一艘官船却是强行插了过来,想要抢在前方通闸。
第1547章 争先
王时举站在甲板想要弄清这河闸的原理,结果发现后面的官船想要插队先行。
由于知晓老师是想要早些回京,他顾不得什么谦谦君子之风,指着那艘想要插队的官船大声地呵斥道:“你们做甚!”
这艘突然出现的官船其实绕过了后面的几艘官船,甲板上站着几个公子哥,其中为首的锦衣公子哥显得鄙夷地道:“本……本公子这边有事,劳烦让一让!”
虽然他有几分商量的味道,但官船已然是打定主意要抢在前头,官船径直从旁边穿过,已然是想要抢在前头进入闸道。
王时举心里那个急,却是不知该如何进行争论,倒是身旁的林海见状便是厉声指斥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快退回去!”
与此同时,得知后面的官船想要插队,蒙诏和林福等人亦是纷纷跑过来。他们不想招摇过境,不想使用特权,却不可能容忍别人插队的行径。
这边的水手反应亦是很快,加快速度向前占到半个身位。虽然他们不能顺利进入闸道,但亦是阻止对方进行闸道,令到两边的船头陷入了僵持状态。
闸官在上头看到了这一幕,只是看到两边都不好得罪,却是乖乖地做一头缩头乌龟。
“你家大人几品,是什么官职?”
锦衣公子哥看着这边颇为强硬,当即端着架子进行质问道。
林海知道林晧然是这一次是想要低调进京,却是突然间语塞了,不知道此时该不该亮明身份将这帮人给狠狠地震住。
林福已经跑到甲板上,面对着那位锦衣公子的询问,当即针锋相对地呵斥道:“你管我家老爷是什么官职,你现在即刻给老子退回去!”
锦衣公子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众指责于他,整张脸当即便是黑了下来。
“你们的官牌怎么没挂上?我看你们分明是做贼心虚,定然是冒使上京!”旁边的胖公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对着上面正在看戏的闸官命令道:“查一查,他们定然是冒使!”
闸官却是满脸苦笑,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敢去查人家是不是冒使。哪怕人家真是冒使,他若是得罪某位大佬的亲故,同样是自寻死路。
“我们自有我们的考虑,你们如此不讲规矩,你家大人又是何人?”蒙诏亦是来到了甲板上,沉声望向对面质问道。
蒙诏是举人的身份,本身又是老诚沉稳,加上扬州之行令他多了一分官威。这时站出来无疑是加重了这边的份量,同时给对面造成一定的压力。
那位胖公子当即冷哼一声,显得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地道:“我爹乃是洛阳府同知陈溥,现在奉旨上京献宝,尔等还不速速退让?”
王时举等人一听是进京献宝的官船,发现这是一件关乎天子的事情,顿时不由得感到一阵棘手。
蒙诏却是平静地望着那位嚣张的胖公子,显得平淡地询问道:“不知陈同知是奉诏入京面圣,还是持礼部文书赴京呢?”
因当今圣上喜好珍宝、术书和祥瑞等,令到天下的地方官员都纷纷挖空心思想通过献宝得到皇上恩宠,从而青云直上。
只是这地方官员的积极性很强,但嘉靖不可能每件都亲眼过目,像术书一类的东西则是丢给礼部进行审查方能入宫。
胖公子这番话一路不知吓退了多少官船,却是没想到对方这般深究,更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知晓他爹是持礼部文书赴京,当即便是进行强调道:“你是没听清楚吗?我爹是洛阳府同知!”
对于一般人而言,洛阳府同知是正五品官员,特别此次进京有很大机会官升一级,已然属于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是到了他们这里,这一路实在是见到太多哈巴狗般的知县、同知和知府,又如何会畏怕于一个小小的洛阳府同知。
“别说洛阳府同知,哪怕是洛阳王来了,那亦得给我家老爷的船先过!”林福自然不将这位洛阳同知放在眼里,当即便是指责道。
“当真找死!”
锦衣公子突然间大怒,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张小板凳,竟然朝着林福直接砸了过来。
哎呀……
林福人如其名,那个小板凳没有砸中他,反倒是将后面的文弱书生王时举砸得正着,疼得王时举抱着头眼泪都飙出来了。
“弄死他们!”
林福见状,火气当即涌了上来,对着自己的族人当即下令道。
能够被老族长派来保护林晧然的人,虽然说不上武艺多高,但亦算是能打之人,加上陈镜这帮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却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终究只是一场意气之争,大家并没有动用武器,都是木制品和陶瓷一类的东西。
却是不知林福为何会堆积一堆石头在船舱里,而这时恰好派出用场。众人纷纷朝着对面砸起石头,砸得甲板上的人抱头鼠窜。
“汝敢!”
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刚刚露面,结果被飞来的石头砸得正着,却是失态地退回了船舱,不敢再站出来耀武扬威了。
林福看着对面的人躲起来不敢再冒头,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早回京,便是挥手叫来了几个帮手,一起用船浆将对方的官船用力向后稍微一推,终于是占得了航道。
闸官看着官船进到闸道,当即命令关闭下方的闸门,接着打开上方的闸门。随着河水注入闸道中,官船慢慢地跟着水面升高,接着朝着上流行使而去。
这种小事情自然不需要惊动林晧然,实质他是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仅此而已,甚至都懒得听林福汇报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河闸,很快便到了聊城。
林晧然的官船要在这里补给物资,林晧然亦是想要运动一下,便带着花映容一道下了船。
由于这一路都没有打出官牌,又是到了鱼龙混杂的山东地界,地方官员已然是没有那么容易认出他来了,权当他是普通官员进京。
他们挑选了一间上档次的酒楼,品尝了当地的美食,便是下楼要离开。
一行人刚走到楼梯下面,一帮如狼似虎的捕快出现在这里,而那个锦衣公子哥和那位官员得意洋洋地出现,敢情是来兴师问罪了。
第1548章 破绽?
聊城是东昌府的府城,虽然地方并不小,但想要在城里找一帮人并非难事。若是能得到府衙捕快的帮助,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贵公子在武力上处于全面的劣势,被林福等人打得抱头鼠窜,已然是吃下了一个闷亏。只是他们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似乎是动用了官方关系,找来了强有力的帮手。
除了眼前这一大帮捕快外,还多了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应该便是东昌府的同知大人。
“你们这是何意?”
蒙诏早已经习惯于掩护林晧然的身份,面对着这一大帮来势汹汹的捕快和前来寻仇的人,则是站出来硬气地质问道。
贵公子和胖公子听着蒙诏的声势不小,但脸上却是露出了嘲讽之色。
那个穿身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傲慢扫视蒙诏及身后的人,仅是意外地在林晧然和花映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旋即对蒙诏进行询问道:“敢问你何官何职?”
却不会谁都是鲁莽之辈,他认定蒙诏便是这帮人的头目,当即想要打听清楚蒙诏的官职,从而再做下一步的行动。
“你又是哪一位?”蒙诏站在台阶上显得居高临下,显得明知故问地道。
话音刚落,一个捕快头目当即厉声道:“大胆,这是我府衙二老爷!”
有了这个铺垫,李居左捋着漂亮的胡须,显得颇为自得地自报家门道:“本官乃甲寅科进士,东昌府同知李居左!”
东昌府的同知在大明官场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普通百姓和士子眼里却是不得了的大人物,而在这聊城更是第二号大人物。
蒙诏证实了对方果然是东昌府同知,自然不会给这位同知吓到,显得冷漠地询问道:“李同知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贵干呢?”
贵公子等人看着蒙诏竟然还如此的硬气,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便是望向了旁边的胖公子。
胖公子还没有动静,他的老爹便已经站了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蒙诏愤怒地质问道:“你可曾还认得本官?”
虽然是被贵公子怂恿过来寻仇,但他堂堂的洛阳府同知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又岂能善罢甘休,亦是怀揣着满腔的怒火。
在官场之中,关系总是千丝万缕,同年、同乡和师生都能将官员间亲密地联系起来。他已然是第一时间找上了自己的同年好友,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教训这帮不知好歹之人。
蒙诏面对着这位怒气冲冲的同知大人,显得很是淡定地回应道:“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刚刚那艘官船上的洛阳府同知大人,却不知又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胖公子忍不住跳出来厉声进行指责道:“你们打了我爹,你看看他头上的包,你们这是袭击朝廷命官!”
袭击朝廷命官,这个罪名不可谓不大,一旦坐实恐怕得面临着牢狱之灾。
蒙诏为人老诚,遇事沉稳,这半年时间亦是经过一番历练,却是义正严辞地反驳道:“你们船只强行插队在先,动手砸人在后,我等何罪之有?”
“好一张巧嘴,你们用石子砸了本官可曾有假?”洛阳府同知陈溥指着额头鼓起的青包,显得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蒙诏深知确实是砸到了这位同知大人,却是冷哼一声道:“汝等挑事在先,方便流石砸中于你?你怎不扪心自问,你为何要强行插队坏了朝廷规矩,又为何先行动人袭击我等,我等刚刚不过是自卫还击,此事罪魁祸首应当是汝等!”
事情到了这里,已然是反戈一击。
虽然袭击了朝廷命官不假,但陈溥的船只插队在先,而后那位贵公子主动挑起事端,陈溥这个顶多算是一个误伤。
东昌府同知李居左原本想要偏帮这个同年,但没想到对方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亦是不知该从哪里着手整治这帮人。
“这里为何如此吵吵闹闹的?”
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带着几名官吏大步地走进酒楼大堂,看到这里颇为吵闹的模样,便是进行大声询问道。
李居左和陈溥看到是东昌知府王茂林出现,却是顾不得追究蒙诏这边的责任,便是纷纷上前向王茂林恭敬地见礼。
得知陈溥此次是奉命上京献宝,王茂林明显热情了不少,对陈溥多了几分重视。
当下的大明靠着献宝而上位的官员确实不少,像现在已经升至南京户部侍郎的汪柏,像现在的太医王金,哪怕是当朝的阁臣,正是靠着一手好青词从而平步青云。
若是陈溥此次真带了稀世珍品上京,定然得到皇上的恩宠,必定又是加官进爵。
林晧然自是不用理会这三位正在嘘寒问暖的官员,而是注意到跟随王茂林一起进来的年轻官员,却是微笑地摇了摇头。
陈溥宛如是一个苦主般,指点着自己额头上的大包,当即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咬定蒙诏这边是袭击朝廷命官。
王茂林抬眼望向蒙诏,一眼便知道这个人的官气并不重,当即便是板着脸询问道:“你是何官职?”
蒙诏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但想着身后并站之人后,当即便是傲然地回应道:“我无官无职,那又当如何?”
王茂林得到这一个答案,嘴角不由得轻轻地扬起。
李居左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当即便是指责道:“你等公然袭击朝廷命官还不知悔改吗?”
“知府大人,他们强行插队在先,而后又先行袭击我等,我等何罪之有?”蒙诏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重申道。
陈溥亦是看到了其中的破绽,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着王茂林拱手道:“王大人,他们是冒使,下官的船根本无须礼让于他们!”
事实确是如此,一旦证明蒙诏的官职是冒使,那么陈溥的插队却是从非法变为合法,而蒙诏这边还得担任冒使的罪名。
王茂林自是看到了这个破绽,对着蒙诏显得公私分明地道:“若是你们是奉命上京,本官只会惩治于他们。若是你们是打着官家旗号的冒使,那便是怨不得他们抢行,更怨不得本府治你们的罪了!”
贵公子看着这一幕,脸上亦是挂起洋洋得意的笑容,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了蒙诏等人,已经考虑呆会到大牢如何惩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了。
林晧然一直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当看到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亦是不得不改变初衷,他直接给林福递了一个眼色。
林福当即心领神会,只是他没有将官牒直接给王茂林,而是转而恭敬地递给蒙诏。
这一幕,当即引起了王茂林的注意,却不知对方这是要唱哪一出。
第1549章 默
蒙诏看到林福将官牒递向自己,先是微微一愣,但旋即知道这是林福的一个小伎俩,还是要他继续吸引这些关注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王茂林等人,显得淡淡地吩咐道:“林福,那就给他们瞧上一瞧吧!”
“刚刚不是说你无官无职吗?”陈溥看到林福手上的那个官牒,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蒙诏已经懒得跟这帮人进行解释,显得冷淡地回应道:“这是我老师的官牒!”
“老师?”
听到这一个称呼,王茂林等人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们抬头朝着蒙诏这群人又是瞧了一大圈,仍然没能从中找到一个年龄和气质相符的人存在,敢情正主并不在这里。
贵公子当即滑稽一笑,显得幸灾乐祸地道:“呵呵……哪怕你的官牒是真的,那亦是你老师的官牒,这可洗清不掉你们冒使的身份!”
事情确实是如此,单凭一份官牒无法证明他们打着官船旗号的合法性。
蒙诏看着老师的官牒已经拿了出来,却是想再跟这个贵公子多费口舌,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对贵公子的话权当是耳旁风。
贵公子见状,眼睛闪过一抹恶毒,毅然静候着时机的野狼般。
东昌知府王茂林虽然心里其实偏向于陈溥,但亦想要知道对方是什么背景,接过林福递过来的官牒当即打开,整个人显得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纵观整个大明朝的官员,论到当下权势自然是徐阶、吴山和杨博等朝廷大佬,但说到未来的十年乃至几十年,林晧然都会占据一席之地。
且不说林晧然将来会如何,单是现在就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位令到他们只能仰望的礼部左侍郎,大明革新派的领军人。
他在东昌府是人人仰望的府尊大人,但到了京城,却是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得。跟着其他的地方官员一样,他的前程同样掌握在林晧然的岳父手上。
得罪其他朝廷大佬,他可能忍一忍便能熬过去,若是得罪这么一位朝廷大佬,那么他王茂林这辈子都休想要有出头之日了。
李居左注意到王茂林的脸色不对,亦是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来头,便是凑过来询问道:“府尊大人,有何不妥?”
“你看看吧!”王茂林心里暗叹一声,便是将官帖递给李居左道。
李居左伸手接过官牒,定睛一瞧,整个人亦是愣住了。虽然他知道冒使通常都是有些背景的,但这背景未免太大了些,已然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上了。
陈溥一直跟着李居正的身边,这时亦是看到了那份官牒写着礼部左侍郎的官职,却是硬着头皮地说道:“哪怕他真是礼部左侍郎的门生,但他就是冒使!”
王茂林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陈溥。
这个逻辑虽然没有错,但哪怕是冒使,亦要有高低之分。现在谁都知道这运河的官船如此之多,半数以上都是冒使,但那也得看人家顶的是谁的名头。
堂堂的礼部左侍郎,名满天下的林文魁,是他们这些地方小官能得罪得起的吗?再说了,人家岳父正是手握天下百官升迁的吏部尚书,掐死他们几个简单如同弄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李居左心里微微一动,先是递给了陈溥一个眼色,接着对蒙诏拱手温和地道:“原本是少宗伯的得意门生,本官失敬了!咱们都不是外人,今日本官做东,咱们一道到楼上相叙可好?”
很显然,李居左想要息事宁人,调和双方间的矛盾。
王茂林的眼睛微微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事情到了这一步,得罪哪边都不好,倒不如直接坐下来将矛盾给化解了。
“哪怕是礼部左侍郎的门生,那亦改变不了他是冒使的事实,他得向我们陪礼道歉!”贵公子却是不想事情这般轻易揭过去,当即表明态度地道。
陈溥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最终没有再吭声。
李居左原本想做个中间人,让到双方直接握手言和,但发现陈溥这边底气很足,却是不由得多瞧了一眼那位贵公子。
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亦是猜到这个贵公子恐怕有些来头,不然面对着一位礼部左侍郎的门生还敢如此的咄咄逼人。
李居左看着陈溥这边抛出条件,虽然这个条件确实苛刻了一些,但亦是微笑地望向蒙诏,等候着蒙诏的回应。
蒙诏听到后面的一个咳嗽声,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是直接闪到了一边,并不打算再搭理李居左,直接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咦?
李居左看着蒙诏不搭理自己,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
虽然陈溥这边的要求过分一些,但人家这边已然是占着理,更是有着人家的底气。哪怕他是礼部左侍郎的门生,那亦是要讲一讲道理,更得给自己这位东昌府同知一点面子才对。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人携带着一个面上蒙着纱巾的绝色女子缓步走了下来,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这个动静,当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这……
王茂林微微一愣,刚刚进到这里的时候,亦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只是这个年轻人过于年轻,而蒙诏又是站在前方,故而他一直以为蒙诏才是这帮人的主心骨。
现如今,看着这个年轻人正式亮相,而蒙诏显得恭敬地闪身站到一旁,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充斥到脑海中,吓得他浑身直打哆嗦。
一阶,二阶,三阶……
林晧然带着花映容缓步走了下来,最后二人站立在最后一阶上,花映容的**如常,而林晧然显得不恕自威地扫视眼前的这帮官员,却仍然没有吭声。
明明是陈溥这帮人主动滋事在先,东昌府的官员却是要跟这位洛阳府同知沆瀣一气,已然是要打算帮着陈溥对自己这边进行打击报复。
最为重要的是,蒙诏拿出了自己的官牒,这位贵公子还敢如此的咄咄逼人,而这帮官员还想着追究自己这边,令到他如何不对这些事情感到愤怒呢?
整个酒楼的大堂显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在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威严的同时,亦是纷纷重新审量这个突然走出来的年轻人。
王茂林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小心地上前了一小步,只是终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
李居左看着林晧然带着怒容的脸,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力,却是退后了一步。
陈渝的眼睛跟林晧然那双充满威严的目光相触,吓得整个人差点当场瘫软在地。
整个酒楼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这个年轻人走出来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形势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550章 身份
那位捕头的反应明显要迟钝一些,却是没有多少畏惧突然走出来的年轻人。
若是平时遇上这种情况,他早已经挺身而出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但现在几位上官被吓得魂不附体般,他自然亦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的心里难掩诧异,这个年轻人啥话都没有说,为何素来不可一世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已经害怕成这般模样呢?
林晧然站在原地,冷冷地打量着在场的官员。
他现在正式迈入六部高官行列,已经有着轻视这帮地方官员的资格,何况这些地方官员还冒犯了自己,自然更不会客气了。
贵公子发现这个神秘年轻人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当即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却是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林晧然的目光却是锁定了贵公子,显得冷漠地开口道:“听说是你在船上最先挑起的事端,你是何人?你父亲又是谁,报上名来吧!”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明哲保身的翰林修撰,而是身份尊贵的礼部左侍郎。哪怕面前这位是徐阶的儿子,他亦敢当面敲打,更何况面前这位贵公子显然不是徐阶的儿子。
贵公子刚刚的嚣张劲彻底消失不变,取而代之的是对林晧然深深的忌惮,却是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重新汇集到林晧然身上,整个大堂安静得有些可怕。
虽然一些人隐隐猜到了,但终究是不敢确定,毕竟谁都没有见过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人物。亦是如此,这里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林晧然。
花映容面对这个问题,嘴角微微上扬,扭过头望向了自己的男人。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关注的目光,很是平淡地回应道:“我是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没有“本官”,亦没有“本部堂”,而是用了“我”。只是随着“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八个字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整个大堂宛如是炸裂开来一般。
猜测得到了证实,眼前这一位年轻人,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林文魁,年纪轻轻便已经跻身于六部高官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虽然早有所猜测,但王茂林等人的心头仍然难掩震惊,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年轻人。
这……
贵公子虽然猜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凡,本以为是什么朝廷大佬的子侄,但听到他竟然就是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林文魁,一时间亦是愣住了。
啊?
陈溥的脑袋当即一片空白,显得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晧然,他这个小小的洛阳府同知已然是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果只是林晧然的门生,他还能勉强还有叫板的资格。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林晧然本人,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六部堂官,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
他现在的荣华富贵全系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上,而面前这位大佬却是能够轻易地这顶乌纱帽给摘掉,令到他掉到深渊之中。
真的是……
李居左这个时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林晧然的官牒,手不由得抖动起来,但又是强压着颤抖,双手捧着官牒想要还回去。
林福倒是没有为难他,便是伸手接过官牒,小心地保管妥当。
“下官东昌知府王茂林拜见少宗伯!”
王茂林心里亦是产生了一股恐惧感,只是经历更多风雨,当即恭恭敬敬地上前参拜道。
他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堂堂的礼部左侍郎站在眼前,他刚刚竟然忽略了。更为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还想着庇护一位小小的洛阳府同知,想要对这帮人进行严惩。
一众官员纷纷跟随着王茂林进行参拜,那一大帮捕快和围观者得知林晧然的身份,亦是如推金山倒玉柱朝着林晧然跪了下去。
林晧然平静地面对着这个大动静,却是对着仍然站立着的贵公子怒斥道:“我的官船并没有任何不妥,倒是你等强行插队在先,用板凳砸伤我的门生滋事在后,现今竟然到官府颠倒是非黑白,当真以为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吗?”
贵公子几近被林晧然指着鼻子怒斥,但却是不敢吭声,额头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子。
他本以为对方并没有什么来头,便想要进行打击报复,却不想抓着一条不起眼的尾巴,结果强行揪出一头露出獠牙的雄狮。
林晧然看着这位贵公子竟然吓得瑟瑟发抖,便是望向跪在地上的陈溥询问道:“陈同知,此子是何人?是什么来头?”
虽然他不惧怕于任何人,但亦不想跟某位大佬结了恨怨而不自知,故而亦想知道这位贵公子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如此的嚣张。
“下……下官……”
陈溥低着头跪在那里,整个身子竟然颤抖起来,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却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咦?
王茂林和李居左扭头望向了陈溥,当即感到了这个事情有古怪。按说,这个贵公子应该有些身份才对,但为何陈溥不敢说出来呢?
蒙诏和王时举看到这一幕,亦是意外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这个贵公子的身份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根本见不得光。
林晧然若有所思地望了缩头乌龟般的贵公子,却是没有追究下去,亦是没有暴怒如雷,而是对着王茂林和李居左告诫道:“王知府,李同知,本官希望你们二人今后遇事能秉公决断,而不是官官相护。”
“下官谨尊部堂大人教诲!”王茂林和李居左如蒙大赦,当即进行表态道。
林晧然看着陈溥还在那里闭口不言,而贵公子则是显得害怕的模样,便是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王知府,本官受冲撞之事可以咎往不究,我门生的伤不重亦可以网开一面,但往来人员的身份务必要核实清楚!”
陈溥当即面如土色,而贵公子往日的嚣张不见一丝踪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给这位礼部左侍郎揪着这一点不放了。
第1551章 了然于胸
王茂林能够爬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愚蠢的人。若有所悟地瞥了贵公子一眼,只是这是堂堂礼部左侍郎交代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天皇老子亦得将他查出来。
他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当即进行表态道:“下官遵命!”
完了!
陈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顿时感到了大祸临头。贵公子的嘴巴微微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将身份吐露出来,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林晧然跟对方终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且在河闸又确实将陈溥等人给打了,却不想显得过于得理不饶人,毕竟他这位礼部衙门的第二长官得注重个人品行。
他将事情吩咐下去,便是对着在场的众人温和地道:“诸位无须多礼,都起来吧!”
“谢部堂大人!”众官员已经跪了一阵子,只是心里没有丝毫怨言,显得恭敬地回礼,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随着林晧然亮明身份,林福等人显得更强势一些,认真地做好安保工作。
“不知少宗伯路过聊城,未能远迎,下官心感不安。烦请少宗伯到府衙安顿,下官略备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王茂林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虽然经历了刚刚的不快,但亦是希望能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巴结住林晧然并发出邀请道。
李居左等官员亦是眼巴巴地望向了林晧然,脸上都是流露出谄媚的笑容,很希望林晧然能够接受他们的此次邀请。
林晧然的目光直接越过王茂林,落到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青年男子身上,而这个青年男子由始至终都是脸色古怪。
林晧然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认人方面,特别这个官员带严讷都生得一脸麻子,便是温和地打招呼道:“志南兄,多年末见,别来无恙?”
王茂林和李居左等官员的目光纷纷落到那个满脸麻子的青年官员身上,已然正是昌东府推官刘志南。
官场的关系就是如此的千丝万缕,陈溥在同年在昌东府为官,而林晧然亦是有同年在昌东府为官,而昌东府推官刘志南正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三甲进士。
只是二人的命运已然是截然不同,林晧然现在已经官至六部堂官,而刘志南仍然还在昌东府推官的位置苦苦挣扎。
他不是没有想到往上爬,但他出身贫寒,在京城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他对手上的事务更是兢兢业业,但换来的却是上官的轻视。
别说跟最耀眼的林晧然相比,其他同科已经是陆陆续续更上一层楼,而他仍然在原地踏地,更因这满脸的麻子,前程可谓是一片暗淡。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隔近六年,这位当年最耀眼的同科进士,现在的六部高官,竟然还能记得他这个无名小辈。
刘志南忍着那一份激动的心情,强作镇定地对着林晧然恭敬地回应道:“下官一切安好,劳烦部堂大人挂心了!”
王茂林和李居左讶然地望向这个素来低调的推官,却是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关系,似乎跟着林晧然相熟的模样,却是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底下的官员。
林晧然直接走到刘志南身前,显得热切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本该好好一叙,但为兄此行被召入京不敢耽搁,只能下次见面再坐下来把酒言欢了!现在为兄要乘船离开,可愿送我到码头?”
堂堂的礼部左侍郎相邀,还说得如此的客套,令到王茂林等人当即看呆了。
刘志南深知得到林晧然如此“重视”,哪怕他不能官升一级,今后在昌东府衙的处境必然更好,当即便是感激地回应道:“能相送……师兄,这是下官的荣幸!”
“好,咱们边走边聊!”林晧然微微抬手,显得对刘志南很是重视地道。
林晧然原本就计划不在聊城过夜,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更不想自己的行踪彻底暴露,当即便是打算离开聊城,打算早些回到京城。
在地方上,他这位礼部左侍郎固然能够只手遮天,但想要捍卫住自身的位置或者更进一步,那必然要回到那个明枪暗箭的京城之中。
至于邀请刘志南,一来是他深知笼络底层官员的重要性,这会让他将来做任何事都能减轻阻力;二来则是知道这个刘志南确实是不错的官员,亦是有拉一把的意思。
在官场之中,不仅上面要有人,下面亦要有人,特别做到最高位置,下面更要有一帮可用之人。哪怕昔日的严嵩,他底下亦有胡宗宪这种可担大任之人。
得知林晧然出现,聊城两级衙门的大大小小官员纷纷出动,一起将林晧然恭敬地送到码头,然后目送着林晧然上船离开。
虽然每年都有不少高级官员途经聊城,但像林晧然这种大人物却是不多见。倒不是说没有六部侍郎途经聊城,而是林晧然这位六部侍郎更为特殊,其身份和潜力令人仰望和叹服。
随着那艘官船渐渐消失,王茂林等人慢慢地收回了目光,最终是大步围向了刘向南,打听他跟林晧然的关系以及刚刚都聊了什么。
刘向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只是想起林晧然的那一番话,却是轻轻地摇头不愿透露半分,深知他在这里确实是呆不久了。
李居左看着刘向南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只想要训斥几句,结果想到人家已经攀上了堂堂的礼部左侍郎,便是将吐到嘴边的话又是给咽了回去。
在地方为官,权力的大小从来都不是身居什么职位,而是在朝中有没有人。
冷冽的寒风吹拂在江面上,河面显得更加的清澈,但人的脸蛋越发生疼。
经过聊城,很快就能顺水流下通州,而京城已然是遥遥在望了。只是随着京城渐近,林晧然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凝重起来。
“老爷,那个公子哥的身份已经查探清楚了!”一个身影匆匆走了过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蒙诏和王时举正好陪着林晧然站在这里,听到那个贵公子的身份已经查到,亦是朝着来人投去了一道好奇的目光。
林晧然望着前面的悠悠河水,心里似乎早有答案地道:“洛阳府不是省府,又不是哪位朝中大佬的故乡,能够出现如此乖张的公子哥,还只能如此的掩掩遮遮,想必便是伊王府的世子了!”
第1552章 立功?
伊王府世子?
蒙诏和王时举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人物,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旋即又是将目光投向来人。
来人的眼睛闪过一丝钦佩,当即进行拱手回应道:“老爷猜得没错,他便是伊王朱典楧的第二子!”
林晧然的眼睛看着两边渐渐裸露出来的河道,听到自己猜测得到证实,心里却没有多少的意外。毕竟这事并不难猜测,何况他这个礼部左侍郎今后免不得跟宗室打交道,自然要比常人知道更多一点东西。
太祖立国之后,对开国功臣是鸟尽弓藏,但对其后代却是恩宠有加。前后一共册封了二十六个儿子和一个亲侄为藩王,不仅给这些藩王划了封地,而且还给了兵权。
燕王朱棣取得皇位之后,亦是意识到藩王拥兵自重会危及皇室的统治地位,进而开始进行大力削藩,逐渐削得藩王兵权。
以致正德时期宁王造反,除了王府的护卫军马,则是只能找来了一帮战斗力不强的山贼,最终仅是四十三天便被王圣人给平定了。
藩王早已经成为了朝廷的重点防卫对象,除了限制其兵力外,更是对他们的行踪做出严格的限制,要求他们平日只能呆在封地之内。
哪怕他们想要祭拜祖先,亦要向朝廷进行申请,得到审批才能够前往。像现在就藩的景王,他这些年打着探视母妃的名义,这才得以重新回京城一趟,其行为更是受到极大的限制。
伊王世子自然不会例外,他需要限定在伊王封地之内,得到朝廷的许可才能够奔赴京城。而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有拿到朝廷的恩准,而是借着陈渝上京献宝的契机潜到京城。
蒙诏看着来人离开,便是上前拱手道:“老师,依学生之见,这伊王世子应当想要偷偷潜入京城,却不怕伊王意欲何为?”
王时举亦是这个判断,便是抬起头好奇地望向这位神通广大的老师。
林晧然对自己的门生一直都有栽培的意图,头亦不回地回应道:“伊王朱典楧自恃是太祖之后,性情乖张,且不服地方官府管制。早年张总宪出任河南巡抚之时便向朝廷上弹劾伊王奸恶,而后御史林润、给事中丘岳相又相继奏其不法事,现在河南巡抚都御史胡尧臣、巡按御史颜鲸进又一起上疏弹劾。只是这一次跟以往不同,却是直接弹劾伊王图谋不轨,伊王怕是坐不做了吧!”
跟着历代皇王一般,藩王的性情亦是千奇百怪。伊王朱典楧是太祖第十五子伊厉王六世孙,嘉靖二十一年嗣封,封地河南洛阳。
这位伊王却是继承了暴虐的血统,令到他在洛阳目无王法和胡作非为,做下了很多天怒人怨之事。最为可恨的是,他选民间良家女七百余人,留其姝丽者供其淫乐,其余则令女家以金赎,不赎则出其尸,正是通过这种种肮脏的手段,最终诈骗民财三万余两。
这些事情通过地方官员上报朝廷,嘉靖下诏令其改过自新,朱典楧却仍然我行我素。礼部下通牒,他更不屑一顾,声称:通牒毫无用处,只能作纸糊窗户。
不过他已经是被文官盯上了,终究还是要为他的鲁莽行为负责。
在这些东西扳不倒他之后,河南巡抚都御史胡尧臣、巡按御史颜鲸搜集到新的罪证:他遣派军校往云南仿制环铠皮甲,并在王府内鸠匠锻造甲胄六百副,枪三千杆,铸行营火炮佛郎机等数百座,戎装率其宗仪校从一千余骑,出城至河南卫教场演武,私阉宦官,四出招集亡命一百余人,皆给职衔冠带等
这些事关到意图造反的罪证,免不得嘉靖会因此龙颜大怒,故而伊王这个时候大概开始慌了,故而让他的儿子冒险进京打点关系。
“伊王派儿子犯险进京,怕是想要进行打点,不想给老师给截住了!如此说来,老师当真还立了一功呢!”蒙诏的眼睛微亮,当即进行道贺道。
林晧然则是笑了笑,亦是没想到误打误撞阻止了伊王世子潜入京城“自救”,不过他亦不会将这当成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王时举虽然出生在顺天府,但一直都是寒窗苦读,此次南下是他第一次历练,故而眼界终究要窄上一些,当即便是向林晧然讨教道:“老师,伊王当真要谋反吗?”
林晧然并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蒙诏考究道:“廷伦,你觉得呢?”
“当今天下,哪怕是现在的景王,亦是没有谋反的资本!伊王之事,怕还是他行事乖张所致,对自身行为不加收敛,最终做出了这等涉嫌不臣之心的举动,从而授人以柄!”蒙诏结合着自己的学识,当即认真地剖析道。
林晧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王时举道:“晋卿,可能解惑?”
“弟子已知晓,多谢师兄赐教!”王时举回礼,又是对着蒙诏施礼,却又是好奇地追问道:“老师,皇上会如何处置伊王呢?”
“按国法,应当斩之!只是伊王屡次犯错,皇上都对他进行宽恕,我亦是说不准了!”蒙诏进行回应,目光则是求教地落向林晧然身上。
林晧然看到河道越来越窄,却是轻声叹息道:“为师有没有阻拦伊王世子进京,此事其实并不重要,关键还是皇上怎么看待伊王,怎么处理他跟宗室的关系!”
生活在这个时代,很多东西早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更多还是要取决于当今圣上的抉择。
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在合法性上存在一定的争议,特别他坚持继统不继嗣,这在早期需要得到宗室的强有力的支持。
亦是这个原因,嘉靖一直加强跟宗室的亲密关系,甚至还一度将几位被除爵的开国国公后代纷纷封侯,成为了宗室利益的守护者。
当然,现在的嘉靖已经彻底掌握住这个国度,而亲室已然无法对他的地位造成影响,他对亲室的关系已然有更多的选择。
只是嘉靖是公认最难伺候的皇帝,谁亦不知道他是对伊王继续网开一面,还是直接以国法斩之。
蒙诏和王时举轻轻地点了点头,消化着这些出自老师之口的东西,而船在这时突然停住了,令到他们亦是微微一愣。
第1553章 漕弊?
船怎么停住了?
蒙诏正感到困惑的时候,便见到林福已经带人坐上小船划向岸边,已然是要前去跟那帮正在烤火的纤夫进行交涉。
山东地界是最不好走的河段,因为这里是河脊的所在,是运河南北河流的源头。特别现在已是枯水期,河道的水流更小,致使两边的河岸已经裸露出来。
船行至这一段,河水最深处仅到成人的腰部,已然是不能够正常行驶,非要拉纤才能通过这个河段。
“既然是官老爷的船,那一切都好说!”
纤夫头目长得很是憨厚,不过那双小眼睛却透露着精明,抬头瞧了一眼河中的官船,当即便是表明态度道。
纤夫多是附近的村民,每当到了枯水期,他们都会在这里干起了拉纤的营生。只是有利益的地方却难免产生争端,而一些好的河段成为各方争抢的对象,致使一些地方的纤夫团体像香港的黑社会般发展成为“社团”。
他们亦是看船要价,对于商船要价会高一些,但对官船则是不敢乱开价,一般都是仅赚个辛苦钱。
“该你的一文钱都不会少,这是定金你先拿着,活干得漂亮另有赏钱!“林福亦是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当即便是递过银子爽快地道。
纤夫头目看着是这是讲规矩的实诚人,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露出满口黄牙,当即便是带领着手下这帮人认真地干活。
官船并不算太大,但木料很结实,好在船上没有载什么货物,总体亦不算太重。
十几名纤夫加上林福带着几个人帮忙拉纤,一步一步蹬地前行,官船徐徐地在浅浅的河道前进,显得是时快时慢,得要走上好几百米才能通过这个河段。
却不知是因为贫穷,还是担心衣服被绳子磨破,几个身材结实的纤夫在这个寒冬中赤着上半身,很卖力地走在最前头。
林福看到他们这个模样,心里暗暗地感到佩服,亦是更加卖力地拉纤前行。
生活在这个时代,其实谁都不容易。若非如此,很多平民百姓亦不会咬牙供儿子上学读书,期望家里能走出一个靠笔杆子过活的体面读书人。
林晧然一直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一帮在寒冬身穿单薄衣物的纤夫卖力地拉纤,心里不由得暗自一叹,对着身后的两个门生询问道:“这运河快要走完了,你们二个对漕弊可有什么心得?”
在他看来,从经济利益进行分析,朱棣迁都并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北方诸省的粮食产量不足,根本无法负责起京城和宗室禄米所需,致使京杭大运河成为大明的生命线。
只是大运河和黄河连接后,黄河泥沙淤积,洪水泛滥等等问题,致使朝廷不得不花费巨资维护这一条脆弱的生命线,从而给大明的财政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若是大明的皇城还在南京,则是直接减少维护这条生命线的庞大支出,更是更有效地控制江南繁华地带,对福建广东也能加强辐射。
不过这终究是即成的事实,漕弊已经成为当下大明的顽疾之一,需要执政者用智慧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蒙诏和王时举听到林晧然的询问,不由得相视一眼,深知这是老师要正式考核他们了。蒙诏则是不急于回答,而是鼓励性地对着王时举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时举调整一下微微紧张的心情,这才拱手回应道:“老师,弟子一直身居顺天府内,并不曾亲历运河。现今目睹这种种情况,心中感慨良多,而弟子以为运河之弊,弊在漕兵之苦!他们从南往北运输漕粮,一路殊为不易,弟子见那日十余漕兵覆于黄河,至今寝食难安!”
大明的漕兵采用军制,上设漕运总兵一名,一名协同督运参将,下设十几名把总。只是把总再往下,则是没有军职,一个把总直接统领几千运兵。
由于没有人事权,加上漕兵内部拉帮结派严重,且是运输几百石糟粮,致使他们都是如同一船散沙般,漕兵的日子很不好过。
林晧然深知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蒙诏又是询问道:“廷伦,你呢?”
“回禀老师,弟子以为根源在于运河负载了!”蒙诏已经是第二次踏上这条运河,已然有了新的心得,当即恭敬地拱手回应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眼睛当即微微一亮,显得意外地询问道:“廷伦,你这个观点倒是新颖,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弟子一路观察,同时一直思考!特别是跟伊王世子争河闸,令到弟子有种茅塞顿开之感,认为不是运河患了病,而是往来的船只过多。咎其原因,则是漕运的米粮实在太多了,已经超过了运河所承受的能力!”蒙诏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显得认真地回答道。
“师兄此言似乎不太妥!”王时举的眉头微微蹙起,跟随心里所想进行质疑道。
蒙诏微微一笑,却是举例进行反问道:“若是这条运河仅仅运送一斗米,你觉得这一路还会有这么多争端吗?”
“不会!”王时举思忖了一下,当即缓缓地摇头道。
蒙诏得意一笑,对着林晧然恭敬地拱手道:“老师,不知学生所思所想可有何不妥?”
如果这个天下有谁最让他折服,那便是眼前这位老师。像此次南下整顿盐政,纲盐法简直是神来之笔,令到盐弊迎刃而解。
同样地,若说谁能解决漕弊这个大顽疾,他知道有且只有眼前这位老师,哪怕是当今宰辅徐阶亦是没有这个本领。
“你的想法很新颖,确实可以从降低漕米的运输量着手,为师此次回京亦打算这么做,但这终究是治根不治本之策!”林晧然轻轻地点头道。
蒙诏听到后面一句,深知这确实不是一个治本之策,心里亦是暗叹了一口气。
“老师,京城百姓的口粮和北方各地藩王宗的禄米都是定数,漕米的运输量恐怕是降低不了吧?”王时举是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当即提出此举的破绽道。
蒙诏的脑海当即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显得震惊地扭头望向林晧然道:“老师,莫非你此次回京是想要整治宗室禄米这个顽疾?”
第1554章 老朱计深远
由于《谈古论今》横空出世,很多士子亦是纷纷参与到政事的争议之中,而蒙诏更是其中的积极分子。除了漕弊外,随着御史林润将宗室禄米的开支数据公之于众,宗室禄米这个弊病成为近年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朱元璋创建大明王朝,不仅对自己儿子慷慨,而且对子孙后辈亦是厚待有加,秉承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优良传统。
洪武二十八年,朝廷重新改定岁赐禄米标准,宗室的具体待遇为: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一般来说,亲王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诸子封郡王。郡王的嫡长子继承郡王爵位,其他诸子授镇国将军,孙子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四世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孙以下皆授奉国中尉。
换而言之,只要是朱家的后代,除了王位世袭之外,其余人最次亦是能够获得奉国中尉的爵位,每年领取禄米二百石。
却不是个个都像弘治正德一脉,搞到最后只能从旁系找来堂弟嘉靖继承皇位,实质很多王爷的生育能力很强,甚至有的王爷繁衍近千人之多。
以弘治年间山西庆城王为例,他一共生了九十四名子女,孙子有一百六十三人,曾孙辈五百一十人,而这曾孙辈五百一十人将来必定还会继续繁衍。
正是如此,本朝户部尚书梁材曾言:明初的时候,如果养活一府的藩王,需要一万石粮食,那么现在同样的王府,就需要至少十三万石。
如果仅是一个藩王亦就罢了,但这历朝历代的皇帝亦会有弟弟,像裕王的弟弟景王亦会占一个名额,人员只会是越来越多。
此外,朝廷还要为宗室子弟修建宫邸、婚娶、坟墓,提供随从官员、仆役以及其他待遇等,这些花销亦是一个天文数字。
御史林润的奏疏最能说明问题,奏疏中有一段:天下供应京城的粮食,每年四百万石,但各王府消耗国家的粮食,每年却有八百万石。山西省每年存留粮食一百九十万石,当地王府消耗粮食三百多万石;河南省存粮九十四万石,当地藩王消耗粮食一百九十多万石。
明初之时,二十六个藩王的禄米是二十六万石,但现在已然是十倍不止,这里还不包括宗室修建宫邸、婚丧和仆役等花销。
哪怕嘉靖朝早已经开始玩起了老赖手段,对各地藩王的禄米进行了克扣。只是不可能一点都不给,顶多是扣下来一部分,但仍然是一大笔相当可观的支出。
京城的士子和官员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希望朝廷削减宗室禄米,亦或者旁支庶出的后代脱离宗室直接编入民籍,不再享受朝廷禄米供养。
只是士子和底层官员的声音很大,但朝廷上层的动静却很小,甚至林润上疏到现在已经有一年时间,但朝廷似乎都快要将这一个事情忘记了一般。
亦难怪当朝首辅徐阶受到的批评声音会越来越大,本以为大奸臣严嵩下台,朝廷会变得不一样,但实质还是跟以前那般的官僚作风。
蒙诏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当林晧然表明想要提议朝廷削减漕米的运输量,当即便猜到他是要对宗室禄米进行削减了。
林晧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子的脑筋确实比其他人能灵活,如果想要提议减少漕米的运输量,自然得让朝廷削减宗室禄米。
林晧然着渐渐开阔的河道,却是没有打算将心里的全盘计划说出来,显得无可奈何地道:“现在京城的形势不明,为师亦是走一步看一步,宗藩禄米的事情或可为或不可为。为师现在只是礼部左侍郎,上面还有李部堂,再上面还有宰辅大人。”
虽然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朝廷六部,但他终究不是严世蕃,很多事情除了各方暗暗较量外,真正能够拍板的还是徐阶或者是嘉靖。
宗室禄米涉及到宗室的核心利益,嘉靖无疑是最大的阻力。他不仅要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更需要跟各方达成共识,一起说服嘉靖削减宗亲禄米才会有成功的可能性。
“弟子知道这种事情困难重重,但还是希望能看到老师整治宗藩禄米,造福于大明百姓!”蒙诏认真地拱手,表达出自己的夙愿道。
王时举亦是这个想法,显得期望地注视着这位总能运筹帷幄的老师。
官船已经通过了那一段淤泥地带,面前的河道变得一片开阔,船头卷起了一片白色的波浪,整艘官船荡漾在清澈的河水中。
林晧然迎着吹来的寒风,却是发出邀请道:“离大比之年还有些时日,你们二人回京之后,便搬到城北,为师会给你们安排住处,还是帮为师跑跑腿做些事吧!”
经过这一次南下,他知道这二个都是可造之材,所以决定继续进行栽培。在这个科举取士的朝廷,其实想要找个精明能干又忠心的官员亦是不容易的事情。
“学子遵命!”
蒙诏和王时举兴奋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道。
山东的河道不好走,但林福是一个能够办事的人。遇到浅水河带,则跑下去跟纤夫一起拉纤,方方面面的事务都打点都很周到。
由于有着官船的招牌和银子打点,官船很顺利地通过山东地界,经过河北沧州,便是顺流到达了通州。
从十月初四,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历时一个余月终于抵达了大运河的最北端。
只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戏剧性,大家眼看着就要登岸回京,结果前面的通州码头乱作一团,北上南下的船只更是相持不下。
“发生大事了?”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林晧然的心里当即咯噔一声道。
陈镜逮住一艘刚刚从通州码头出来的船只进行打听,很快便是阴沉着脸回来,显得苦涩地吐出六个字道:“鞑子又进犯了”。
第1555章 青天归来
一个“又”字已然包含着很丰富的信息。
随着大明边军萎靡不振,蒙古从强盗的行径中尝足甜头,进犯掠夺京畿之地早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之事。
现今强盗团体的灵魂人物是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于嘉靖二十一年取代亡兄麦力艮济农成为右翼三万户事实上的首领,带领部落不断壮大,并驱逐正统的蒙古大汗哈尔部首领库登汗于辽东。
虽然面对着蒙古大汗哈尔部的反扑压力,但他控制的地盘东抵辽蓟,西迄甘肃、青海一带,又进一步出兵征服瓦剌,已经成为蒙古诸多部落的可汗。
在发展壮大之后,俺答却是将重心放到了大明。虽然没有入侵中原的野心,但却是抢掠不断,每年春、冬时节屡屡南下。
由于俺答做事“懂分寸”,洗劫完毕则是离开,令到大明朝廷虽然对他的行径深恶痛绝,但亦是没有非要将他诛杀的意思。
其中奸臣严嵩的一句话最有代表性:俺答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
在刚刚过去的十月份,俺答亲率部众攻扰宣府,又攻辽东,至辽阳,由城中被总兵杨照击败,杨照出塞追击,不幸中伏阵亡。
正当大家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西面的时候,其长子辛爱黄台吉跟辽东朵颜部合谋,从密云墙子岭边墙破口入关,进犯蓟辽,直奔顺天府而来。
消息一经传来,整个顺天地区震惊,通州城当即实行戒严。不少富户更是仓皇出逃通州,打算乘船从运河南下避祸。
早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便率众从古北口一直打到北京城下,朝廷最终答应了俺答要求的互通有无的条件,这才得以让他离去。
现在突然从东边打来,百姓惊慌、惶恐等负面情绪充斥其中,有人想要选择逃离,有人则是想要进城,令到场面极为混乱。
“我要进城!”
“我们要进城!”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进去吧!”
……
城洞中的百姓离进城仅剩一步之遥,只是看着塞门刀车缓缓地推进,他们一边哭泣和一边哀求,但却无法令到塞刀车退回去,而他们只能是步步后退。
“我不退,我不信你们真会弄死自己的同胞!”
一个年轻人看到所有人快要退出城门洞,突然阻挡在塞门刀车前面大声地喊道。
塞门刀车果真是停了下来,只是仅是片刻,又是重新向前,那个年轻人被利刃贯穿身体,身后当即传来一阵嚎哭的声音。
砰!
城门重重地关上,旋即落钥,这座城跟着整个天地隔离一般,只剩下那高达十余米的城墙,还有上面的强驽和利箭。
林晧然远远看到这一幕,蹙着眉头询问道:“鞑子这么快打到通州城下了?”
陈镜的脸色闪过一抹尴尬,轻轻地摇头道:“没有,鞑子至今都没有踪影!据说通州方面只是听到消息,便直接下令封城了!”
林晧然的脸不由得一沉,看着前面混乱的船只和城门前惊慌的百姓,这当真是大明官员的作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若是将通州城封闭,凭着城内足足六个卫军力,只要不是蒙古大举进犯,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攻破通州城,而他们的乌纱帽则是高枕无忧。
只是现在很多民船和百姓都在城外,因他们这种高度谨慎的举动,反倒是令到百姓遭受了很多惊慌,甚至会让很多人因此丢掉了性命。
“堂堂华夏,巍巍中华,竟如此任人欺辱。百姓拿自己膏血养兵,结果面对贼子来犯,竟然只知做只缩头乌龟!”蒙诏失去往日的稳重,当即进行怒斥道。
王时举是顺天府人,紧紧地攥着拳头不停地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这运河已经隔断东边,鞑子的踪影未见,何以至此?”
“通州城已经戒严,汝等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一个将领站在城头上,对着仍然苦苦哀求的百姓放声道。
林晧然眯起眼睛遥遥地望着城头,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淡淡地道:“挂官牌!”
在这一路上,为了减少地方官员的逢迎,亦为了早些到京城,他一直都没有悬挂官牌,甚至让到伊王世子认为他们是冒使。
只是现如今,他不打算继续低调,而是要让人知晓他林晧然回来了,他这个大明最富有造福于民精神的礼部左侍郎回来了。
“是!”陈镜的眼睛微微一亮,对着林晧然拱手便急匆匆离开。
“丁巳解元!”
“戊午会元!”
“状元及第!”
“钦点翰林!”
“御赐大明文魁!”
“新任礼部左侍郎!”
……
随着林晧然的官衔牌挂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注意到这一边,很多人的脸上流露出了震惊之色,而混乱的船只急忙让行。
官船很顺利地靠到码头上,林晧然从官船下去,直接朝着城门大步走过去。
“林大人回来了!”
“是……是林青天!”
“好啊!老天有眼啊!”
……
正在城外徘徊不愿离开的百姓看到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出现,当即激动得泪水从眼眶中溢了出来,纷纷朝着林晧然进行跪拜起来。
通州归属顺天府,而这里太多都是顺天百姓,想着昔日林晧然治下的种种行径,令到他们早已经视林晧然为林青天。
林晧然对着面对黑乎乎的人群,看到这一张张朴素无华的脸,看到他们眼睛中的期盼,显得温和地抬手道:“诸位请起,还请稍安勿躁!”
众百姓纷纷从地上起来,但是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主动给林晧然让出了一条二丈宽的大道。
“老师离开京城已经大半年,声望不减啊!”
蒙诏和王时举看着这里的近千名百姓的眼神和举止,深知老师在他们心目中已然占据着极重要的地位,心里不由得微微感慨道。
林晧然走向道中央,仰头对着城头的那名将领喊话道:“马侍郎可在?”
通州城的最高长官并不是通州知州,更不可能是通州参将,而是身兼仓场户部右侍郎马森。这里设有多个仓场存储漕粮,如此重地一直由朝廷三品要员在此坐镇。
第1556章 危临
城头上的那名将军早已经注意到城下的林晧然,却是硬气地回应道:“我乃通州参将范健!现在通州已经戒严,不管您是哪一位大人,还是请先行南下暂避吧!”
“本官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烦请通禀马侍郎,本官有事与之商榷!”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表明身份并进行重申道。
虽然他跟马森并没有从属关系,但他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地位已然要在马森之上。何况马森这个事情做得并不妥,纵使他无权直接指令对方做什么,亦是可以向对方进行施压。
弹劾从来都不局限于言官,若是他觉得这位户部右侍郎的那些行径不妥当,他亦是可能上疏挑起事端。
通州参将范健犹豫了一下,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喊话道:“马侍郎已经高升回京了,现在由南京户部侍郎黄养蒙接任,但他至今未至!”
在这一次人事调整中,京城六部的礼部、户部和刑部迎来了小小的人事变动。
随着原户部左侍郎调往南京出任右都御史,原仓场总督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户部左侍郎,而其位置则是由南京户部右侍郎接任。
只是南京北上比林晧然还要花费更多一些时间,若是黄养蒙没有摘掉官牌北上的话,或许在途中遭遇什么变故,怕是再过半个月亦未必到任。
其实这亦是京官的地位为何要远高于地方官员的一个重要原因,吏部选官通常会就近选官,而不可能从万里外的雷州调个官职过来担任要职。
林晧然微微一愣,却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当即便又是喊话道:“敢问现在鞑子未见踪迹,究竟是何人下令封城?”
“此乃我通州城的军机,恕卑职不能透露!若是大人执意要进城,末将这便令人放下绳篮,将大人迎进城中!”范健拱了拱手,做出巨大让步道。
众百姓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紧,纷纷担忧地望向了林晧然,想知道这位大人会如此选择。
林晧然一直抬头仰望着城头,此时微微眯起了眼睛,发现这个参将当真是不安好心。
若是他今日选择这般进城避难了,那么他日必定成为顺天府的一个笑话。纵使他现在选择乘船回到运河中,亦不可能同意这种进城方式进城。
他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当即沉声进行回应道:“百姓在哪,本官便在哪!如果你们真有这么多气力,那么便将百姓都吊进城。若是不然,趁着鞑子未见踪迹,现在便打开城门让百姓入城!”
呜呜……
很多百姓听到林晧然这番激昂陈词的话,当即是哭作了一团。
在他们被无情地拒于城外,在他们最是惊恐之时,这位林青天来到了他们身旁。现在面对着入城避难的机会,毅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执意让对方打开城门。
蒙诏和王时举交换了一个眼色,亦是为着老师的情操所深深地折服。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很多百姓高举着拳头,纷纷为着林晧然助长声势,让到对方将城门打开。
城头上的通州参将范健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不过他的个人升迁在于兵部,而他身上毅然打着杨博的烙印,根本不用畏惧这位礼部左侍郎。
他面对着下面群情激昂的百姓,面对着林晧然的要求,却是朗声进行回应道:“通州已经戒严,还请未将恕难从命!”
百姓听到这番话,已然像是被泼了一盆泠水般,纷纷又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这位参将如此的强硬,而他确实无权强行下令对方打开城门,当即便是沉声道:“苏常远何在,让他即刻前来面见本官!”
城头先是安静一会,旋即范健亦不得不前去通禀,他可以义正词严地拒绝林晧然打开城门的命令,但却不能拒绝这一个通禀的要求。
没多会,一个肥胖的官员气喘吁吁地来到城头上。
他探出圆滚滚的脑袋,定睛往下一瞧,结果看到站在冬日下的林晧然,当即便是欣喜万分地道:“哎呀,真是老大人,可将您给盼回来了!”
通州归属顺天府管辖,现任通州知州苏常远是原来林晧然的下属官员,自然是认得林晧然这位老上司。
苏常远看着林晧然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当即便是着急地下达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将林大人给迎进来!”
“苏知州,这通州事关数百万石漕粮的安危,此门不可轻易打开,还是将林大人吊进来吧!”范健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便是提醒道。
身后的将士亦是纷纷点头,觉得此门确实不能轻易打开。如果这头打开,鞑子像长翅膀般飞来,那么他们恐怕是招架不住。
“本官让你打开城门,一切由本知州担着!”苏常远自然是知晓这座城的重要性,但却是更加明白得罪林晧然的严重后果,当即便是沉着声音决然地道。
不说林晧然是他的老上司,现如今已然高升到礼部左侍郎,背后还站着一个吏部尚书的岳父,这根本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大人物。
通州参将范健先是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这位通州知州突然如此强硬,而迎着通州知州罕见决然的目光,只好拱手回应道:“是!”
他可以不惧怕于林晧然,但知道如果拂逆这位知州的命令,那么便是坏了“以文制武”的规矩。纵使他跟杨博的关系再密切,这个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
与此同时,蒙古骑兵正在洗劫顺义、三河等地。
他们都是骑术精湛的骑兵,发挥着机动灵活的特性。虽然没有进攻大明的城池,但却选择抢掳村镇,分成数股在广阔的京畿农村进行烧杀抢掠。
其中一支数千的蒙古骑兵没有贪婪村镇的财物,在几名白莲教徒的带领下,已经径直来到了顺天府地界,如同露出獠牙的蒙古狼般奔向了北京城。
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拥有着高大壮实的身躯,在蒙古军中以骁勇著称。他名为哈木把都儿台吉,是俺答汗的孙子,此次他跟随父亲辛爱黄台吉入关。
在得知这支蒙古军队出现,北京城的大门当即紧闭,京军严守于城头之上。一时间,整个北京城人心惶惶,隐隐闻到了庚戌之变的味道。
“杀!”
哈木把都儿台吉跟着祖父有所不同,他渴望能够入主中原,恢复蒙古帝国的荣耀。在即将降临北京城之时,他突然选择分兵奔驰,带着大部分的骑兵高举着蒙古刀拐向了更近的通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