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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寒门祸害txt下载     寒门祸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7章 去留

    由于朱元璋是贫苦百姓出身,且从小目睹贪官污吏的残忍面目。在取得政权之后,他一方面对官员百般苛刻,另一方面对百姓实行了低赋税。

    虽然从经济学来看,这不见得全然是好事,但朱元璋确实是给大明打下了低赋税的根基。

    盐税同样如此,比宋朝直接低了好几个档次,甚至有些地区的盐引曾经一斤低至三文钱。两淮的大引一张四百斤,现在加到三倍的价格不过十九两九钱二分,换算下来一斤不到五十文钱。

    林晧然捏着花瓷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听到孙盐商在自己面前如此抱怨,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心里真不知道再跟他说点什么好了。

    就像眼前明明是一头鹿,但偏偏有人坚持这是一匹马,人家都如此睁眼说瞎话了,你难道还能跟着他进行争执不成?

    “孙掌柜,别将钦差大人当董威之流,你觉得这些话能糊弄得了钦差大人吗?如果你还能昧着良心说赔钱的话,那你就别参与进来了!”胡大勇终于是不再继续喝茶,忍不住板着脸训斥道。

    孙盐商看到是同行拆台,不由得老脸一红,显得尴尬地说道:“胡会长,我……我不是说一说嘛!如果真……要做的话,其实还是大有可为的!”

    众盐商心里都明白孙盐商刚刚是在放屁,淮盐的市场规模少说都在六百万两以上,现在给朝廷是要多收取一些,但其中的利润仍然足以令到大家争得头破血流。

    一斤不足五十文的盐引,现在两淮的盐价动辄三、四钱,有些地区的售价还能再高,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林晧然轻呷一口热茶,亦是板起脸来说道:“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想必大家心里都很是清楚!如果你们想要成为纲商,那就拿出足够的诚意,咱们一起面对朝廷未知的变数,而不是在这里瞻前顾后、斤斤计较!”

    范千山看到不少似乎心动的盐商,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敢问钦差大人,你能保证我们一定能赚到钱?”

    “范员外,你做买卖多久了?”林晧然扭头望过去,淡淡地开口询问道。

    范千山一直看轻林晧然的年龄,显得洋洋得意地扬起下巴道:“已有二十余载!”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自鸣得意地补充一句:我做生意的日子比你小子活的时间还要长。

    “那你说这天下真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吗?”林晧然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范千山原本想说有,譬如说现在的食盐买卖,又譬如跟蒙古部落的交易,但想到又不尽然。像运输过程就存在着货物被抢的风险,为此他亦是付出过不菲的代价。

    稍微作了一个思量,他显得老实地摇头道:“没有!”

    “天下的生意都是如此,并不存在稳赚不赔的买卖!本官现在已经帮着诸位将摊子铺开,如果你们既想着成为纲商,又不想承担半点风险,那现在便可以离开了!”林晧然环视着众盐商,显得态度强硬地说道。

    不管做什么事情,他历来都是求质不求量。现在纲盐法免不得还会受到一些阻力,他需要的是能够同舟共济的盟友,而不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度患难的人。

    如果尽想占好处,而不想要付出的,那他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这……

    众盐商不由得面面相觑,发现这位大佬还真不能忽悠,且还有着很强的底气。

    其实他们亦是清楚地知道,纵使他们不参与进来,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等大佬同样能够支撑起局面,他们顶多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

    现如今,要么他们选择跟着林晧然一起冒险,要么只能选择退出。

    “钦差大人,他们不愿意便是拉倒,反正我陆家肯定会支持你!”陆公子一直在旁边喝着茶水,这时显得态度坚定地道。

    陈伯仁等人看着陆公子此刻站出来力挺林晧然,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

    陆家虽然因为陆炳的去世而衰落,但陆家既有京城徐国公的亲家,又跟徐阶的三儿子联姻,甚至没落的严家亦有儿女亲事,其影响力仍然不容小窥。

    只是这么一个人,已然是被林晧然所打动,坚定地站到了林晧然的阵营之中。

    范千山却是没想到林晧然会如此强硬,更是没想到陆公子这个叛徒的态度会如此坚决,其站出来似乎没有预期的效果。

    他此刻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还是将心一横地亮出杀手锏道:“朝廷既然能搞工本盐,接下来未必朝廷搞个工本商。钦差大人,恕在下不能冒这个风险,告辞!”

    工本盐是嘉靖朝为了回避正盐和积引而创造的“新盐引”,虽然给朝廷的盐税创造收入,但无疑亦是给人诟病,算是朝廷失信的一个明证。

    范千山此刻将这个盖子揭开,实则就是想要在场的盐商能够“同仇敌忾”,不要相信朝廷的许诺,更不要试图成为纲盐。

    说着,他潇洒地起身离开,同时给旁边的几个晋商盟友一个眼色,想要通过他的行径将这里一半以上的盐商带离这里。

    “钦差大人,告辞!”

    “钦差大人,告辞!”

    “钦差大人,在下先行告辞了!”

    ……

    范千山在晋商群体和盐商群体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现在看着范千山主动退出,且揭开了“工本盐”的盖子,一些盐商亦是纷纷追随。

    林晧然对此却是无动于衷,静静地喝茶看着范千山的表演,任由着这些盐商跟着离开。

    他这一次并不是要笼络多少盐商,主要还是表现出一种“广纳贤良”的姿态,以防朝堂的那些人攻击他借纲盐法建立新的盐商势力。

    至于这个范千山,这个卖国求荣的商人之祖,他根本不打算让他参与进来。现在他主动挑事离开,亦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其他跟着离开的盐商不过是一些宵小,根本影响不了他的计划,而他的纲盐法是势在必行,他亦会借此组建新的盐商势力。

第1528章 伏笔

    议事厅原本有几十号人,范千山这一次带走了十几号人。

    跟着离开的盐商并不全是要追随范千山,有的盐商同样担忧于成本的骤然上升致使经营风险加剧,故而亦是趁此离开并静观着事态的后续发展。

    “老爷,请上车!”

    一个老仆人一直候在外面,看着范千山从里面风风火火地走出来,便是将一个小板凳摆在车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范千山来到马车前,却是没有急于登上马车,而是扭头朝着巡盐察院的大门望过去,却见都是一些事先约定的人出来。

    老仆看着范千山这般异常的举动,亦是好奇地望向了大门处,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范千山望了好一会,发现包括跟他约定的人,从里面出现的人数竟然不足二十人,这点人数是远远低于他的预期。

    直到门口久久都没有动静,他不由得气愤地攥紧拳头,并咬牙切齿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地咒骂道:“混蛋,该死!”

    若是京城不能成功狙击到纲盐法,那么他将会彻底失去大盐商的标签,他范家亦会失去食盐这个大进项,无疑蒙受着一个重大损失。

    嘴里不断地咒骂着,他一脚踩上板凳准备登车,只是探出的脚踩在板凳的边角处,板凳被踩得翻转过来,而他胖肥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

    “老爷!”

    仆人见状当即惊呼一声,急忙七手八脚地将范千山从地上扶起,却见范千山刚刚是脸部着地,已然摔得鼻青脸肿,还掉落了一颗门牙……

    巡盐察院,议事厅。

    范千山带着一帮盐商选择离开,但绝大多数的人都留了下来,却是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这一刻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林晧然慢悠悠地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急于说事,而是笑盈盈地望向陈伯仁询问道:“陈会长,你对纲盐法可有什么看法?”

    陈伯仁知道这是要他做出选择了,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便是微笑着进行回应道:“钦差大人,我愿意成为纲商!”

    对于这么一个选择,在场的盐商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事情有风险,但同样是大有可为,这里面所蕴含的利益足够令人铤而走险。

    再说了,他们若是现在不选择加入进来,这食盐的买卖起码在短期内是做不了了,甚至今后都无法再从事这个行当。

    林晧然对于陈伯仁的加入,却是谈不上高兴和失望。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其实他更愿意陈伯仁像范千山这般直接离开。

    他显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望向了陈伯仁旁边的杨大石。

    杨大石刚刚已经做过权衡,发现林晧然朝着他望过来,便是主动进行拱手道:“钦差大人,我亦愿意成为纲商!”

    “杨员外,你莫不是瞧不见那个牌子?”林晧然却是哑然失笑,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杨大石被这话弄糊涂,当即疑惑地反问道:“什么牌子?”

    在场的众盐商亦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林晧然迎着众盐商困惑的目光,显得一字一句地念道:“溺爱恶子须自省,有财无德莫进来!”

    这……

    众盐商这才恍然大悟,想到门口处确实是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正是这一行字,此刻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杨大石。

    杨大石亦是想起那个牌子,却是拉下脸来道:“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

    “纲商由朝廷钦点,其盐商身份将会入纲列册,此实乃皇商也!本钦差奉旨替朝廷遴选纲商,不仅要看其财力,更要观其品行。若是品行不端者,本钦差不会推举,朝廷亦不会任用!”林晧然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这番话说得硬气,亦是符合这时代的行事标准。不管私底下的品行如何,一旦出现了众所周知的劣迹,那么定然会被主流所排斥。

    杨大石的儿子杨宽昔日在山西杀人犯事,还自演自导一场“观音换头”的戏码,正是被时任顺天府尹的林晧然绳之以法,将杨宽判处一个秋后处斩。

    现在林晧然以此为由头,列出了这一个任用纲商的标准,直接将杨大石排挤在纲盐之外,倒是一个合理合情之举。

    在这个极度讲究德行的时代,哪怕是那帮如同疯狗般的御史言官,亦不可能以此来攻击他,更不可能替杨大石叫屈。

    “林大人,你可知我杨某人背后站的是谁吗?”杨大石看着林晧然竟然要将他排挤在纲商之外,索性直接撕破脸地质问道。

    这……

    在场的盐商几乎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杨大石跟杨博的关系,早已经是公开的私密。杨大石之所以成为晋商的领军人之一,正是得益于杨博的支持。

    “本钦差不管你背后站的是谁,但凡品行不端、溺爱恶子者,本次概不入纲列商!”林晧然显得无比硬气地回应道。

    他自是清楚杨大石背后站的是谁,只是他既然选择进入仕途,那就已经做好了争斗的准备。

    徐阶的方式是一种很好的为官之道,但却不适合于他。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想要继续向上爬,那就不能走那条温和的谈资论辈路子,而是要以强硬的姿态立足于官场。

    至于杨博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于他,他其实并没有太过于在意。杨博是三甲进士出身,注定无法入阁拜相,其影响力主要在兵部,在朝堂的影响力并不强。

    现如今,他回京便出任六部侍郎,背后还有着一位吏部尚书的岳父撑腰,又何必要害怕这个三甲进士出身的兵部尚书。

    “林大人,山水有相逢!”杨大石没想到林晧然竟是不卖杨博的面子,当即便是起身离开,并摞下一句江湖话道。

    林晧然看着杨大石离开,算是将纲商选人的基调定了下来,便是扭头望向旁边的两淮都转运使尹尚道:“尹大人,有劳你跟大家讲讲这个章程吧!”

    “下官遵命!”

    尹尚显得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这才面对着在场的盐商,将一些入纳列商的条件和流程详细地说了出来。

    此次想要入纲列商却不是全无门槛,既有资金上的要求,又有个人德行的考核。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盐商这才震惊地发现,林晧然早在瘦西湖募捐之时,就已经为今日甄选纲盐埋下了一个伏笔。

    像曹孟这些捐下巨资的人,则是直接被推到纲商理事的位置,至于没有参与募捐的盐商顶多得到一个见习的身份,需要通过三年考核期,方能真正入纲列商。

第1529章 疯狂的旧引

    林晧然确实利用修建瘦西湖埋下了伏笔,虽然实质做着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的事情,但其手段却比天底下人都要高明得多。

    正是借着品德立下了纲商的标准,将很多大盐商直接排除在外,转而推举曹孟等人上位。在完成纲商的甄选的工作后,纲盐法亦是有序地推进。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其中有着诸多的细节要敲定,特别是盐引的发配额便是一个很容易造成纷争的问题。

    若是能得到更多的盐引额,那无疑有机会赚得更多,所以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反复进行榷商,最终达成各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虽然陈伯仁得到了纲商的名额,但原本占据半壁江山的晋商已然受到重创,他们的份额仅剩下十分一。

    倒不是林晧然不想将晋商直接踢出场,而是他跟晋商还没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且晋商这一次已然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反观杨州城本地名绅曹孟、徽商胡大勇、浙商许云安、翁子荣,还有花子静和嘉兴陆家等,则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纲商的中竖力量,成为了纲盐法的大赢家。

    相较于徽商,浙商明显又多占更多的配额,不过他们的配额都是从晋商那边分割过来,且蛋糕已然又做大了,却是没有产生太大的争议。

    在八月剩下的时间里,林晧然一直在扬州城忙着这些事情,将纲盐法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九月一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经联合商团牵头,由曹孟、胡大勇、许云安、翁子荣,花子静等纲盐入股,扬州联合钱庄在南门大街正式挂牌,花映容出任钱庄的首席大掌柜。

    在成立的第一天,联合钱庄除了承诺给两淮盐场的灶户发放无息贷款外,还在扬州城贴出收购旧引盐的公告,以强势的姿势亮相。

    “联合钱庄这是唱的是哪一出?”

    “以前我家祖上倒有几张旧引,但是可惜了!”

    “呵呵……我手里有两张,不过这价钱不算高啊!。”

    ……

    随着收购旧盐引的公示贴到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很多百姓围到公示前并获知了收购的消息,却是有着不同的反应。

    一张盐引的票面价格是六两六钱四分,纲盐法新引的价格将会是十九两九钱二分,这里无疑已经存在着一个很大的差价。

    不过按着现行纲盐法的方案,旧盐引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消耗殆尽,特别很多普通人手里的盐引实质跟废钱一般。

    由于没有背景和金钱打点,他们已经不指望拿着盐引能到盐场提盐,现在有机会到联合钱庄直接进行变现,令到不少人有着很强烈的抛售愿意。

    旧引的价值根本无法衡量,在有的人手里是一张黄金票,但在有的人手里却跟一张废纸差不多,这很大程度取决于持有者的地位。

    正是如此,联合钱庄在经过几番权衡后,给出了一个十两的收购价格。

    如果放在以前的话,这个价格会被很多大盐商不屑一顾,毕竟食盐的价值远超于票面价格。但随着很多大盐商被林晧然踢出场,且现在旧引的兑现必须要经过纲商,致使旧引面临着供远大于求的市场。

    联合钱庄的这个举动不仅在扬州百姓群体中造成了反响,亦是引起了很多持票者的广泛关注,甚至不少人已经是蠢蠢欲动。

    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联合钱庄陆续收购到了不少的旧引,算是为今后的纲商保证了旧引的供应,更是打响在扬州城的第一炮。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事。

    扬州新城,这已然是盐商的天堂。不仅陈伯仁在这里扎了根,很多山西盐商亦是在这里购置了豪宅。

    随着林晧然推行纲盐法,两淮盐商的格局遭到了重新洗牌,很多山西盐商纷纷出场,甚至有的盐商打算变卖宅子和店铺离开扬州。

    “十两?丢给他,我倒看看他杠不杠得住!”

    杨大石一直期盼着京城能够传来好消息,特别范千山已然北上,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观察形势。在得知联合钱庄竟然收购旧引,当即便是决定将手里的盐引抛出去进行变现。

    由于大明盐政积弊以久,盐引“超发”成为历朝的“优良传统”,积引其实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量。

    像杨大石这种有深厚背景的人手里其实攥着不少的旧引,这些都是他低价从那些没有背景的人手里收购过来的,从中赚得巨大的利润。

    倒不是他不想将手里的旧引通通换成食盐,而是两淮都转运使纵使再卖给他面子,亦不可能将扬州全年的盐全部给他一人。

    正是如此,杨大石自持跟杨博的关系过硬,跟很多有背景的盐商一般手里囤积着大量的旧引,打算逐年分批到盐场进行兑换。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杨博还没有倒台,他却被林晧然直接踢出场了。

    现在面对着联合钱庄收购旧引,特别是现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亦是果断地选择将一部分盐引抛给联合钱庄,从而获得一部分流动资金。

    仅是两日,便有将近一万张盐引成交。

    联合钱庄似乎没有预料到市场会如此凶猛,在第三天开门的时候,却是将盐引的收购价格从十两降到了八两,足足下调了两成。

    “竟然还敢收购?继续抛售!”

    杨大石原以为联合钱庄只是收购一部分盐引应付明年纲商所需,但看着联合钱庄仅是降价收购,当即决定追加抛售量,便是下达指令道。

    从事食盐生意这么长时间,他深刻地知道盐引根本值不了多少钱,真正值钱的还是那一个看不见的背景和销售网络。

    只是林晧然的能耐再大,亦不可能一下子将这么多旧引消耗殆尽,他此举简直是花钱买一堆废纸,将好不容易从曹孟等人手里募集到的银子变成废纸。

    随着联合钱庄的回购量超过纲商三年所需的量,他从中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能够令到林晧然组建的新盐商势力分崩离析的时机。

    要知道,这联合钱庄都是各家真金白银入股的,结果却发现林晧然那个胸大无脑的妾室买进一堆废纸,必定会记恨于林晧然。

    仅是一天半,便已经有了近万张盐引成交。

    面对着疯狂的市场,联合钱庄明显出现了疲态,再次将盐引的收购价格下调至了六两,直接跌破了盐引的票面价格。

    “呵呵……真是白痴行为,老子就给你好好上一课!”

    杨大石看着联合钱庄继续在继续收购,却是忍着心里的狂喜,不仅将手上最后一张盐引砸给了联合钱庄,而且呼友喝友一起将手上的旧引全部砸给了联合钱庄。

    联合钱庄开业不足一周,结果不计在灶户的放贷,单是收购盐引便已经消耗了三十万两。

    面对着这个超出预期的情况,花映容亦是不得不募集资金,从杭州联合钱庄调过来二十万两。

    好在,联合商团有着很强的信用,加上浙商的许云安和翁子荣等人在扬州积攒着不少的银子,最终通过两地划拨的方式迅速完成了异地调配。

    不过这个调钱的操作在扬州的盐商圈子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扬州联合钱庄的资金告罄,不得不从杭州调来二十万两应急。

    只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扬州联合钱庄似乎是跟收购旧盐引这项业务杠上了,却是继续开门营业收购着市场上的旧盐引。

    “哈哈……不自量力,这是自寻死路!”

    杨大石看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强撑,却是联合了所有能够联系上的持引人,一起将手里的旧盐引继续砸给联合钱庄,试图通过这个举动令联合钱庄彻底崩盘,甚至让到纲商内部爆雷。

    “六两的价格太低了,我不会抛的!”

    陈伯仁手里囤积的很多的旧引,只是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纲商,却免不得今后还要用到,却是直接拒绝了杨大石的请求道。

    虽然他亦是看不懂联合钱庄的举动,但他的旧引收购价格却是不低,且他从不是意气用事的商人,故而不愿意做出这个赔本的买卖。

    “陈会长,你不抛售也行,那将盐引先借给我总可以吧?”杨大石看着陈伯仁如此的固执,却是忍着恼火开出条件道。

    只要他拿到陈伯仁的旧引继续砸下去,联合钱庄必然是杠不住,所有的真金白银都换成了一堆废纸。届时曹孟等人必定不会再捧林晧然的臭脚,而是要找林晧然进行清算,甚至纲盐法因此而终结。

    陈伯仁心里虽然很是不愿意,但亦要顾及他跟杨大石的交情,且还得卖给杨博一些面子,便是勉强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双方很快立下了借盐引的字据,交将盐引当场进行了交付。

    杨大石拿到陈伯仁的盐引后,便是急匆匆地差人分批将盐引卖给联合钱庄,等候着联合钱庄无力收购盐引的好消息。

    事情跟他所料的一般,随着陈伯仁这批旧盐引砸给联合钱庄,联合钱庄的银两已然再次告罄,当天提前一个时辰关了门。

    联合钱庄先后募集的五十万两白银竟然全部换成了旧引,却是令外界感到困惑,甚至曹孟等人都已经是坐不住了。

    夜幕降临,林府正堂房之中,灯火亮如白昼。

    外界的喧嚣似乎传不进这里,两名丫环轻轻地放下了珠帘,然后悄然地退了出去。只是她们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候着门外。

    林晧然已经上了床,正靠在床头看着一本古怪的小说。

    随着印刷成本的降低,市面上亦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古怪小说,不少都是后世没有的精彩故事。这是林福今天落下的小说,他当时拿过来打发时间,却不想故事还挺精彩,甚至他现在又重新拿起来继续看。

    花映容刚刚处理完联合钱庄的账目事项,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那支漂亮的珠衩,整个人少了几分雍容华贵,但平添了一些熟妇的魅力。

    她身上的衣物已经单薄,但显现着她的高贵的好身段,显得端庄贤淑地坐在铜镜前,已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般。

    她将珠衩小心地放回饰品盒子中,显得自然地询问道:“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直接从广东调银?”

    凭着联合商团现在的实力,特别金矿的开采已经悄然展开,联合商团的财力早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骇人听闻的地步。

    只是联合商团的资本主要集中在广东,而扬州的局面刚刚打开,故而手里的存银才显得匮乏,甚至给人一种联合商团自不量力的错觉。

    “从广东调银过来要多久?”林晧然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上,显得平淡地询问道。

    花映容略作思索,便是给出答案道:“走海路的话会快点,但恐怕亦要两个月!”

    “那就不必这么麻烦了,直接在扬州这里解决就好!”林晧然深知这时代调动押解银子麻烦又不安全,特别现在的海路不见得多安全,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花映容显得欣喜地扭过头,眼睛绽放亮光地询问道:“相公,你有办法解决?”

    要知道,现在杨大石等晋商跟他们已经是杠上了,还不知他们手里究竟有多少旧引。而他们想要继续回购盐引,则是面临着资金的窘境。

    哪怕曹孟等人愿意相信他们,但曹孟亦不可能将所有家底都拿出来,甚至今天还跑过来拐弯抹角地劝她停止收购盐引。

    现如今,想要再向曹孟等人借调资金,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既然是要做钱庄,那么就不能光想着自己手上有多少钱,而是一定要想办法借鸡生蛋!”林晧然抬头看到花映容的笑容显得很是好看,心情亦是变得不错地回应道。

    “相公,如何借鸡生蛋?”花映容认真地思忖一下,显得极度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将书籍放下,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床位道:“娘子,先到床上来,相公今晚便你娓娓道来!”

    花映容幽怨地瞪了一眼,但还是咬着下唇走了过去,已然又是羊入虎口。

第1530章 京城险

    时至九月,京城的天气转凉,秋意更浓了一些。西山的叶子红得似火,吸引着诸多文人士子和小组纷纷前去郊游。

    十六日是嘉靖五十七岁的诞辰,在这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里,百官亦是纷纷上表祝贺,称颂着这位帝王治下的太平盛世。

    却不论当前的大明朝的真实状况如何,百官已然习惯于粉饰太平,更是愿意千方百计地募集着银子供应着皇上修玄。

    生活在京城的百姓却是冷暖自知,深知这根本不是什么盛世,甚至有着乱世的征兆。

    随着顺天府的提编银取消,加上征税系统得到优化,以及鼓楼灯会拉动地方经济,他们的日子比以前显得要好上不少。

    虽然林晧然已经到地方整顿盐政将近半年的时间,但却给顺天府的百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都有人在茶馆或酒楼里津津乐道,更是有称颂林晧然的童谣传出:“提编当除,鼓楼华灯。青天主政,乐不可支!”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林晧然当政的时候还不觉得林晧然有多么厉害,但林晧然离开之后,很多百姓都开始缅怀那段时日。

    随着缉拿震惊全国的一万石食盐走私大案传来,林晧然成为了京城的热门人物,很多人更深刻地知晓林晧然是真正能做实事的官员。

    现在终究还不是乱世,远远没到茶馆贴着“勿谈国是”的地步,京城的百姓和士子都热衷于政事和朝廷大佬的升迁。

    “林青天应该很快被朝廷召回京城了!”

    “这一次回京应该是出任六部侍郎了!”

    “他的官职还是小了点,有甘草阁老一日,朝廷便不会推行改革!”

    ……

    大家都猜到林晧然回到京城出任六部侍郎,只是那位一度让人抱以厚望的首辅徐阶却是令人感到了失望,担任首辅一年多的时间,便仍然没有任何作为,越来越多人都喜欢在背后称徐阶为“甘草阁老”。

    京城的百姓和士子都希望这个朝堂能够改变一下,推行一些利国利民的改革,但实质是皇上和当朝首辅都更乐意保持当下的局面。

    九月下旬的这一天,北京城永定门外是人来人往,各地的商贾、士子和百姓持着牒文路引云集于此,彰显着京城的繁华。

    “到了!”

    这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却是多了一个显得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是山西大盐商范千山,他显得兴奋地仰头望着永定门。

    在被林晧然撕掉盐商的标签后,他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便从扬州马不停蹄地赶来。虽然路途出现过险情,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顺利来到了京城。

    范千山并没有直扑杨府,而是到了翰林编修张四维的府邸。

    跟着杨大石搭上杨博的路子不同,他的后台其实是现任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王崇古,而翰林编修张四维正是王崇古的亲外甥。

    张四维出生于山西的盐商之家,算是少年得志的典范。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二十三岁中举人,二十七岁高中进士并以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

    虽然现在三十多岁仍然还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但却担任过去年会试的同考官,成为重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分校官,已然是积累了足够的资历。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人脉鲜有人能相比。他不仅有一个担任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舅父王崇古,而且跟杨博同为蒲州人,更是当今首辅徐阶的门生。

    张四维身处于翰林院之中,虽然在京城没有什么实权,但对朝堂的形势却是看得十分的透彻。

    范千山已然是找对了人,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张四维当即给他支了招。

    转天,他便携带着一份重礼叩响了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的大门。

    刑部右侍郎万虞恺曾经出任过漕运总督,漕运总督衙门设在淮安,离扬州城很近,亦是一度收受过范千山的礼物。

    面对着这位携带厚礼前来的“故友”,万虞恺在客厅接见了范千山,在双方寒暄过后,他亦是直接询问对方的来意。

    “万侍郎,请看!”范千山显得早有准备,当即便将请愿书递给万虞恺道。

    万虞恺其实隐隐猜到范千山的来意,毕竟林晧然在扬州推行纲盐法并不是什么秘密,范千山赶到京城的企图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他深知这纲盐法增加不少盐税,若不是有过硬的理由,皇上定然不可能中止纲盐法,故而他心里其实已经拒绝了范千山。

    本着二人的交情和那份厚礼,万虞恺还是翻开了请愿书并进行了阅览,结果发现这是一大帮扬州盐商的请愿。却不是要终止纲盐法,而是矛头直指林晧然的恶行,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亮点: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

    咦?

    万虞恺看到范千山竟然是拿着这点做文章,心里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动。

    虽然现在官员拉帮结派早已成常态,背后更是不乏官商勾结之事,但这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如果能够落实林晧然这种行径,朝廷定然是要对林晧然进行问责。

    “万侍郎,林晧然借着主持纲盐法之机,实则行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之事。我们本是淮盐的世代盐商,只是没有给他足够的孝敬银,他便将我们排除在纲商之外。我等实在是气不过,故而委托我代表大家赴京请愿!”范千山将万虞恺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是大吐苦水地道。

    世事便是如此,很多是是非非都是在一张嘴上,而范千山从扬州千里迢迢赶赴京城,便是要将林晧然塑造成一个反派形象。

    万虞恺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谨慎地询问道:“可有什么证据?”

    “我可以指天起誓,这请愿书上面盐商都皆是确有其人,并没有半分造假!”范千山将三根手指竖起,很诚恳地喷着星沫子道。

    万虞恺抬头望了一眼跟自己不在同一频道的范千山,显得不耐烦地提示道:“培植亲朋”。

第1531章 狙击纲法

    万府,客厅中的茶香四溢而起。

    万虞恺的脸色明显闪过不悦,甚至还瞪了一眼范千山。跟着排除异己相比,这“培植亲朋”的罪名无疑要更重,亦更容易借题发挥。

    范千山很快反应过来,便是愤恨地说道:“万侍郎,林晧然纳了花家大小姐花映容为妾室,而后将花家三房的花子静扶植为纲商!却是不顾我等盐商强烈反对,执意要将花子静入纲列商,此举不是扶植亲朋又意欲何为?除了这花子静之外,其他纲盐跟他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此次凡是能够入纲列商的盐商,无一不是对他俯首听命之人,他分明便是在培植亲朋!”

    声音不大,但事情说得有鼻有眼,他嘴里的吐沫星子四处乱窜,却是给人平添了几分可信度。

    万虞恺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倒是知道林晧然到杨州纳了一位商贾之女为妾室之事,却还是认真地求证道:“此事当真?”

    “万侍郎,此事千真万确!”范千山心里暗喜,但保持着满脸正经地答道。

    万虞恺的眉头微微蹙起,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心里却是进行了利益权衡。虽然现在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其中的风险同样不少。

    林晧然现在的风头正盛,而他背后还站着吏部尚书吴山,如果借着这一点进行发难,却不一定能够对林晧然造成创伤。

    若是不能重创到林晧然,那么免不得要被人进行疯狂反扑,他一个小小的刑部右侍郎到时恐怕是招架不住。

    “如果大人能够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不仅会动用一切力量相助于大人,而且我等还会对大人进行厚报!”范千山看出万虞恺的犹豫,当即添加筹码地道。

    万虞恺并不是一个轻易被钱财冲昏头脑的人,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林晧然此人不凡,请容本官仔细考量一番!”

    万虞恺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跟着林晧然没有什么交集,更没有什么仇怨可言。只是身处在官场之中,其实便已经注定沾上了因果。

    一旦林晧然回朝,按着林晧然在扬州整顿盐政的功绩,皇上肯定对林晧然论功行赏,定然是要给他“官升一级”。

    在六部侍郎这个领域中,必定要有人给林晧然腾出位置,而他这位刑部右侍郎已然是最有可能成为政治牺牲品的人。

    他能够坐上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主要是凭借着跟徐阶的关系,这一点并不牢靠。特别他这个心学门人的身份,并不为皇上所喜。

    只是他千辛万苦才爬到刑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又如何甘心将这个位置让给林晧然这个后辈,他心里又如何不记恨这位天纵奇才呢?

    正是如此,他这些时日过得实质并不舒心,却是一直担忧着林晧然回京。直到今天范千山主动找上门来,却是让他看到了一缕曙光。

    若是他现在能够在这个时候给林晧然背后刺上一刀,不仅能够保全自己的位置,甚至还能借着林晧然的尸体更上一步。

    只是出于慎重考虑,他却不可能冒然答应范千山的请求,而是要认真地进行利弊权衡,这样才会确定自己要不要冒这个险。

    “在下便静候大人佳音,先行告辞了!”范千山当即起身,便是恭敬地拱手离开。

    万虞恺看着范千山没有将桌面上的请愿书带走,嘴巴不由得微微地张了张,最终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将范千山叫回来。

    范千山能够成为晋商的领军人,自然是有着他的过人之处,却是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嘴角却是微微向上扬起。

    在离开万府之后,他便差人将万虞恺在潇湘楼的相好安置在城东的一座宅子中,并将这个青楼女子的卖身契和房契一并送到了万府。

    京城的夜空还是那般的深邃,那一个看不见的漩涡正在盘旋着,似乎随时会将人卷进里面撕得粉碎。

    在面对着范千山送过来的重礼,万虞恺自然不会被卖身契和房契冲昏头脑,而是他为了刑部右侍郎的位置,只好孤注一掷。

    只能说,这个范千山是独具慧眼,竟然拿着一份可以利用的请愿书直接找上了他,令到他亦是顺理成章地被打动了。

    他不是不知道范千山是想要利用他,更是明白京城有一股力量其实一直试图想要阻止纲盐法,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注。

    如果这一次取得胜利,那么林晧然的纲盐法戛然而止,而他的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不仅保了下来,而且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为了能够将林晧然扳倒,他当晚没有入眠,费尽心力地写好了一份激情洋溢的奏疏。第二天一大早,他亲自送到了通政司。

    万虞恺是嘉靖十七年的三甲进士,初授无锡知县,由于出身贫寒,加上一点严府的关系,令到他走上了言官的路子,一度出任南京兵科给事中。

    随着弹劾林晧然的奏疏送到通政司,他的心情跟当年做科道言官般忐忑不安,静静地等候着朝廷做出的未知反应。

    每一次弹劾,其实都是一场赌注。

    像张伟弹劾严世蕃,陈凤仪弹劾胡宗宪,在事情出来之前,都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但他们二人都是神奇地赌赢了。

    他希望能有张伟和陈凤仪的好运气,他的奏疏送到皇上那里,换来了皇上的龙颜大怒,直接将如日中天的林晧然给法办了。

    当天,万虞恺并没有到刑部上衙,而是回到了范千山给他购置的宅子中,静静地等候着佳音,等候着宫里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杨博等人定然会借着这一个最后的机会阻止纲盐法,帮着他对林晧然进入最后一场反扑。

    只是事情总是那般的令人无奈,皇宫却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却不知道皇上是将奏疏留中,还是根本还没有看到那一份奏疏。

    等待,偏偏又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事情,在事情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是祸是福。

第1532章 帝心难测

    九月底,秋风凛冽,京城的花草树木失去了绿意。哪怕是金碧辉煌的西苑,这里亦是充斥着秋天的萧索,几片枯叶在冷凛的风中打着旋儿。

    宫人们已经穿上比较厚实的衣物,顶着迎面吹来的干燥寒风走在萧索的宫道中,已然是闻到了北京城初冬的味道。

    只是气势雄伟的万寿宫傲然于寒风中,哪怕是在这个深秋时节,它还是那般的卓尔不群,更是散发着如同春日般的温暖。

    万寿宫外的炭炉站着一名太监,炉中已经生起了火红的木炭,灼热的空气通过火道进入了里面的夹墙进行供暖,致使整个宫殿如同一个暖室般。

    西苑容纳不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所以后宫的诸多佳丽都安排在紫禁城,这里的宫人和太监主要的服务对象只有嘉靖一人。

    嘉靖身处于温室中,又因为长年服用丹药致使体内燥热,却是要比常人更能耐寒。他在这个时节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蓝色道袍,正盘腿坐在静室中玄修。

    天窗没有了阳光的踪迹,那圣洁的光线证明现在正是白日,而空气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到这里的人提神醒脑。

    嘉靖学着前人的吐纳之法,待到时间差不多后,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他的目光落向面前的三清道君像,心里却是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他刚刚过了五十七周岁的诞辰,身体却是每况愈下,手上的斑点亦是增多,令到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步入了老年期。

    如果再没有白日飞升的话,他恐怕要跟那帮臣子和百姓般入土为安,成为这世间的一把尘土。

    “皇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陈洪看到嘉靖终于睁开了眼睛,便是如同一条哈巴狗般,从不远处爬着过来询问道。

    黄锦虽然忠心耿耿,算是这世间最尽心尽责的老奴,但却架不住身体扛不住,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年陪伴在嘉靖身旁。

    由于前天染上了一点风寒,他却是不敢传染给嘉靖,只好向嘉靖告了假。

    对此,陈洪自然是乐意至极,他恨不得黄锦病死了才好。现在终于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亦是十分积极地表现,渴望顶替黄锦的位置。

    嘉靖结束修炼并不喜欢说话,面对着陈洪的殷勤和业务的不熟练,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轻吐两个字道:“灵丹”。

    “丹药,快!”陈洪听到嘉靖的明确指示,急忙转过头望向侯在外面的宫女喊了一句,恨不得那帮宫女即刻飞进来才好。

    嘉靖从明黄的蒲团站起来,心情显得不好亦不坏,伸手从殷勤的陈洪手中的碟子取过一颗朱红的丹药,又取了装着清水的金杯,让丹药顺着水咽进了腹部。

    周而复始的丹药,令到他明显地感受到效果大不如前,更是少了最初那份惊喜。

    “皇上,此丹灵力可满意?”

    陈洪眼巴巴地看着嘉靖将丹药咽了下去,又是殷勤地陪着笑脸询问道。

    嘉靖将金杯一递,陈洪颇有眼力劲地接过金杯,一副很是殷勤的仆人模样。只是嘉靖并没有回答陈洪的问题,而是直接询问道:“今日可有要事?”

    “徐阁老刚刚前来求见,但皇上您正在玄修,奴才让他先回无逸殿侯着。皇上您若是想要召见徐阁老,奴才这便遣人去传召!”陈洪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朝着静室外走去,对于徐阶还是比较重视的,便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可知徐阁老前来所为何事?”

    陈洪当即愣了愣,由于皇上忌讳内监参与政事,刚刚他亦是不敢询问,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侯在外面的冯保已经开口道:“回禀皇上,徐阁老是为户部侍郎人选之事前来求见!”

    在六部官员之中,不仅是户部尚书换得最是频繁,户部的左右侍郎同样是经常性更换官员,几乎没有没有一位户部侍郎能够撑过三年。

    今年初,户部左侍郎张舜臣被调任南京右都御史,改由杨博举荐的霍冀进行填补。只是霍冀总督三边军务是一把好手,但理财能力却是不尽人意,这个月更是被嘉靖所嫌弃,故而将其改任南京工部侍郎。

    关于六部侍郎这个层面的官员调动,吏部尚书吴山不能插手,内阁首辅徐阶亦不敢直接安排人员,却是要由皇上进行决定。

    户部左侍郎出现空缺,徐阶自然是要举荐相应的人选,尽快填补这一个重要的空缺。现如今过来,已然是有了想要推荐的人选。

    嘉靖赞许地望了一眼冯保,便是淡淡地说道:“户部侍郎的人选不用着急,容朕再想一想!”

    现在的臣子忠心是有了,但偏偏大多都是无能之辈,这擅于理财的大臣更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现任的户部尚书严讷,他实质都不是太过于满意,严讷却是比方钝、高耀、吴山都要差上一截。

    如今的户部左侍郎空缺,他想要再慎重一些,挑一个更合意的人选,而不是不到半年又得换一个人。

    “奴才遵命!”

    陈洪恭敬地回了一句,同时暗暗地望了一眼冯保。

    他原本对冯保生起了几分警惕,只是看到冯保如此年轻,刚刚生起的提防又是烟消云散。现如今,他最重要的对手还是黄锦。

    嘉靖自是不知陈洪这点小心思,直接大步朝着殿中走过去。

    陈洪见状,亦是急忙跟了上去,打算继续献殷勤。

    冯保感受到嘉靖对他的欣赏,心里亦是生起几分侥幸。虽然干爹黄锦没少提点于他,但之所以多问徐阶一句,其实是来自于林晧然昔日的提点。

    嘉靖除了修玄,每日的主要工作便是批阅奏疏,日子其实过得很单调。

    对于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他并没有事无巨细地进行批审,而是主要抓着人事和财权。现在大明官员的变动不大,财政更是变得一塌糊涂,反而让他都感觉自己没啥好忙的。

    只是该来的总归要来,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的奏疏出现在嘉靖的面前,令到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却是突然对着陈洪询问道:“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你说此事可信吗?”

第1533章 林晧然之危

    冯保听到皇上这个问话,脸色当即露出惊骇之色。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如果皇上不是对林晧然有所怀疑,必定不是将问题抛出来。现在皇上开口询问于陈洪,说明皇上实质对林晧然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已经相信万虞恺的说辞。

    一念至此,他亦是很是担忧地望向了陈洪,希望陈洪能够替林晧然说好话,帮着林晧然度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劫难。

    “回禀皇上,奴才并不知扬州那边的情况,不敢妄下结论!”陈洪自然亦是明白这一点,却是选择谨慎地回答道。

    虽然他从林晧然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但不可能为了林晧然而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冒险,此刻自然是能避则避了。

    不过令到他微微感到不解的是,林晧然这些年没少给皇上“捞钱”,此次南下整顿盐政更是交出了一份靓丽的成绩单,皇上为何反倒对林晧然如此不信任了?

    嘉靖将万虞恺的奏疏和那份请愿书放下,对陈洪的回答并不算太过满意,转而目光落到冯保的身上询问道:“冯保,你以为呢?”

    “奴才跟陈公公都在宫里服侍皇上,偶尔出得宫门亦只是在城东一带转悠,并不知道杨州的情形。如果皇上真想要知晓扬州那边的实情,怕是得要询问于朱指挥使了!”冯保深知此时替林晧然讲话会适得其反,便是进行提议道。

    由于嘉靖是小宗继大宗,北镇抚司锦衣卫左指挥使从朱宸、骆安、王佐、陈寅到陆炳,都是由兴王府的旧人进行担任。

    只是陆柄死后,兴王府的旧人已经是或老或死,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终于回到京城的勋贵头上,现在由成国公的弟弟朱孝希担任。

    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人员遍布全国各地,拥有着一张无以伦比的情报网。若是找来北镇抚司左指挥使朱孝希,无疑能够更客观地知晓扬州那边的真相。

    “传朱孝希!”

    嘉靖略作思索,当即采纳了冯保的意见,当即下达指令道。

    他对林晧然确实产生了一点忌惮,毕竟这个小子这般年轻,能力偏偏如此的出众。一旦他真的借机在扬州培植势力,其潜在的危害不容小窥。

    不过他亦不会随便冤枉林晧然,现在能够找到一个有能力办事的官员,实质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孝希正在北镇抚司诏狱用皮鞭抽打着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犯人,在得知嘉靖突然间召见,亦是匆匆地来到了万寿宫晋见。

    由于天气比较寒冷,他穿得还算厚实。只是踏进万寿宫门口的那一刻,便是感受到了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令到他的身体微微地发热。

    当见到身穿单薄道袍的嘉靖,他便知道这里的制暖为何这么早便开启,敢情是这位帝王任性的结果。

    “卑职参见皇上!”

    朱孝希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嘉靖正在批阅着奏疏,整个人已经处于工作状态,对着朱孝希的到来显得很是平静,只是给陈洪递了一个淡淡的眼色。

    陈洪这回倒是揣明白嘉靖的心思,当即将万虞恺那份奏疏送到仍然跪在地上的朱孝希面前。

    朱孝希先是谨慎地望了一眼嘉靖,这才双手接过奏疏,然后认真地阅览。待到看完奏疏的内容,又是双手举起奏疏还回去,陈洪当即上前接回奏疏。

    朱孝希能够出任北镇抚司左指挥使自然不是一个草包,在看过奏疏上面的内容,当即便隐隐猜到皇上召见他的真正用意。

    嘉靖将手上的一份奏疏处理完毕,这才进行询问道:“此事属实?”

    冯保一直在旁边协助着批红工作,这时听到嘉靖的问话,不由得担忧地抬头望向了朱孝希,却不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会如何作答。

    为何外官要巴结京官,京官又要巴结皇上身边的红人,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位封疆大吏的前途。

    陈洪亦是清楚地知晓朱孝希信服的重要性,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朱孝希。

    朱孝希做了一个认真思索的表情,却是拱手回答道:“回禀皇上,卑职不知道林晧然是否真有通过入纲列商培植亲朋,但排挤晋商和其他盐商,此事并不属实?”

    呼……

    冯保听到朱希孝的回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并且暗暗地轻吐了一口浊气。

    却不知是林晧然跟朱孝希的交情起了作用,还是虎妞和朱金兰的姐妹情起了作用,致使这位堂堂的锦衣卫左都督替林晧然说话。

    “如何不实?”嘉靖听到朱孝希进行了否认,当即抬起头认真地追问道。

    朱孝希面对着嘉靖犀利的目光,心里其实微微紧张,但还是强行镇定地回答道:“回禀皇上,据卑职收到的情报,范千山等晋商并非是受林晧然排挤,而是他们当时不同意将新盐引提价三倍,却是当场选择退出!若不是曹孟等盐商进行支持,恐怕林晧然的纲盐法根本无法推行!”

    锦衣卫的情报系统虽然不可能像太祖时期知晓大臣的日常起居,但探知到那日议事厅的情形,却是一件很是轻松的事情。

    嘉靖虽然有所忌惮于林晧然,但听到事情关乎盐法的成败,注意力当即发生了转移,对着朱孝希求证道:“他们不愿接受三倍价格?此事实属?”

    “卑职不敢欺瞒皇上,此事千真万确,是由南镇抚司亲自上报,另外!”朱孝希认真地回应,突然顿了一顿,从怀中取出一份账册道:“臣刚刚得到了一份走私的账册,请皇上过目!”

    “可是南直隶那起食盐走私案?”嘉靖知道事情不可能没有关系,当即便是询问道。

    “正是!”朱孝希举起账册,很是郑重地点头道。

    嘉靖自然没有忘记那起涉及一万石食盐的走私大案,此时得知朱孝希得到了账册,在对朱孝希刮目相看的同时,心里亦是产生了好奇。

    陈洪得到嘉靖的眼色,当即上前从朱孝希的手里接过账册,然后双手送到了嘉靖的面前,却是不知朱孝希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1534章 摩拳擦掌

    西苑的宫墙并不高,很多消息总是能第一时间传到外界。

    刑部右侍郎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的事情并不算过于隐秘的事情,倒不是谁到通政司翻了万虞恺的奏疏,而是万虞恺自己主动说出去的。

    除了他自己感到心虚外,实质亦是主动寻找着助力。他深知自身力量的渺小,希望得到那些试图狙击纲盐法或对林晧然有仇怨的人的帮助,一起合力将林晧然给扳倒。

    正是如此,很多人这些天一直关注着宫里的动静,想要知道嘉靖对万虞恺奏疏是何种反应,其中有没有“可乘之机”。

    当得知皇上看到奏疏很是愤怒,并即刻召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进宫核实,却是令到外面当即炸了锅,这已然是产生了效果。

    太常寺,少卿值房。

    陶承恩刚从宫里出来,便是将刚刚得到的这则消息主动告诉了徐璠。

    徐璠身居太常寺少卿这个闲职,在没能谋到工部侍郎的职位后,却是十分热衷于这些八卦事。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他显得十分兴奋地挥拳道:“林晧然这次要完蛋了!”

    “徐兄,此话怎讲?”陶承恩的政治天赋对徐璠更差劲,这时正在茶桌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徐璠难得遇到比自己还菜的人,便是洋洋得意地解释道:“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皇上竟然选择召见朱孝希,这便证明皇上对林晧然已经起了猜疑!”

    “只是一点猜疑,皇上未必会治林晧然的罪吧?”陶承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显得困惑地追问道。

    虽然他不喜欢林晧然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此次整顿盐政是居功甚伟。不仅缴获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食盐走私案,而且重新梳理了盐政,令到大明盐政的局面焕然一新。

    哪怕皇上对林晧然产生猜疑,按说亦会对林晧然网开一面,而不应该会严惩林晧然。

    要知道,这个皇上对能做事的臣子都较为恩宠,所以他爹一介道士才能被封恭诚伯,他则由于父荫而官至正四品太常寺少卿。

    徐璠鄙夷地望了陶承恩一眼,显得更得意地解释道:“皇上自然不一定治林晧然的罪,但皇上已然有了这个心思,定然是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林晧然这一次是动了晋商和很多人的饼,这些时间可是不少人纷纷找上我爹,如今朝堂一大批人想要弄死林晧然呢!”

    哪怕他对政治再迟钝,当看着一个个官员或盐商主动到他家寻上他爹,他亦是知道林晧然现在得罪了多少潜在的力量。

    何况,严嵩之所以倒台,正是严老头想要整顿盐政,致使得罪了不少的人。在关键的时候,这才给人纷纷落井下石,致使受了皇上的宠信。

    若不是皇上念及严嵩的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恐怕严老头亦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可能还能风风光光在江西老家颐养天年。

    现在林晧然没有吸取到严嵩的教训,而是选择重蹈覆辙,偏偏又惹上了皇上的猜忌,他已然是看到林晧然的惨剧。

    “徐兄,分析得在理,徐阁老后继有人矣!”陶承恩慢慢地品过味来,放下手上的茶杯,当即对着徐璠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徐璠何时受到如此的赞颂,再加上他亦是感觉今天是孔明附身,更是有着小阁老之材,整个人亦是如同吃了蜜般。

    却不仅仅是陶承恩从宫里带出了消息,张四维今日亦是入值西苑。虽然不清楚万寿宫具体发生的事,但听到皇上召见朱孝希后,他亦是兴冲冲地从宫里出来。

    他却是没有回到翰林院,而是直接到大时雍坊找上了范千山,将这一则好消息直接透露给他。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范千山显得极为振奋。连徐璠都能看到的东西,他又如何看不透,却是第一时间前往了杨府。

    杨博今日并没有到兵部衙门,而是准备启程前往京察巡察。在得知范千山的来意后,他稍作沉思,便是淡淡地说道:“你且回去即可!”

    杨博已经是位居兵部尚书一职,算是整个大明朝最会打仗的人,颇得皇上宠信。现在他的儿子杨俊民又在户部担任主事,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现在的杨府注定会风光几十年,不仅是山西官员的领军人,而且还是晋商最大的一座靠山,其党羽更是遍布朝野。

    范千山知道杨博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便是告辞离开。

    只是他在离开杨府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联系各方,将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都利用上。借着这一个缺口,将林晧然撕得粉碎。

    皇上对林晧然产生质疑,这如同给众人看到了一道曙光。

    只要他们一起将这一点狠狠地捅刀子,坐实林晧然在扬州是“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那么林晧然便会被他们撕碎,而纲盐法则是受到了他们的狙击。

    官场的关系历来是错综复杂,却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山西帮,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狙击纲盐法。其中不乏会亲近林晧然这边的官员,亦有很多支持纲盐法的人。

    当消息慢慢在京城传开的时候,林晧然这边的人亦是得知了这一则消息。

    “怎么办?”

    在得知这则消息之后,张伟等人却是心急如焚,便是纷纷聚到一起想着对策,试图帮着林晧然渡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难关。

    因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致使皇上产生了猜忌,并召见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京城官场当即涌起一股暗流,已然即将发生一场大地震。

    更令人忧心的是,谁都不知道朱孝希会给皇上带去了什么样的消息,朱孝希有没有对林晧然选择落井下石,皇上现在是不是已经雷霆大怒,林晧然会不会直接被皇上给严惩,这颗最耀眼的政治新星就此陨落。

    在外界已然摩拳擦掌之时,万寿宫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呢?

第1535章 杀之、诛之!

    万寿宫,一股淡淡的檀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殿中的每个角落。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帝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堂下则是跪在地上的朱孝希。

    陈洪、冯保等几个太监跪在旁边紧锣密鼓地忙碌着,却是正在核对着一份名单,并用朱笔圈在上面圈出一连串的名字。

    “陈大用!”

    “孙仲贵!”

    “刘三思!”

    ……

    没多会,几个名字在殿内响了起来,竟然是出自嘉靖的嘴里,每念一个名字都伴随着一丝怒意。待到将名单念完,他又沉声询问道:“还有没有?”

    “皇上,还有一个,陈宏!”陈洪如获至宝,但话语到了最后,还是为这个相似的名字感到心虚地放低声调地回应道。

    呵呵……

    嘉靖突然间发笑,脸上已然露出了一抹残忍之色。

    陈洪等太监暗暗地咽着吐沫,深知这是皇上盛怒下的一种表现,致使他们已经不敢正视于嘉靖,行事越发显得小心谨慎。

    嘉靖已然是如同发怒的老虎般,却是抬头望向仍然跪在地上的朱孝希,沉声进行询问道:“这个账本来自何处?”

    “临淮侯府!”陈孝希的眼睛闪过一抹犹豫,只是想到他跟定国公府那边的交情,便是咬着牙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眼睛微微眯起,当即迸射出一道狠厉的光芒。

    在嘉靖十一年之时,他重新给几位开国功臣的后代授了爵位,这临淮侯便是其中一支。

    只是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临淮侯李沂跟着他祖上李景隆一个德行,竟然是两面三刀之人。不念及他的恩情亦就罢了,竟然还窃取他朱家的盐利。

    陈洪则是不会忌惮南京的勋贵,当即进行补刀道:“皇上,这临淮侯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竟然胆敢组织上万石食盐走私,损我大明的盐利,当真是罪大恶极!”

    “何止是他,这名单上面的名名姓姓之人,皆是可杀可诛!”嘉靖将那份账册名单重重地掷在地上,显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历来对臣子还算是慷慨,不仅是对帮助他修玄的臣子和道士,像杨博和胡宗宪这种能臣亦是不薄,但却是最为痛恨这些蛆虫。

    盐税之所以历年减少,固然是跟盐丁逃亡等原因所致,但恐怕更主要的是原因便是这些走私之人损坏了盐政,致使大明最富庶的东南盐政萎靡。

    现在这一张庞大走私网络的名册落到他手里,他杀一个小小的临淮侯并不解恨,却是恨不得杀个精光,让这些窃取他朱家盐税的恶贼通通都赶尽杀绝。

    “皇上,卑职已经进行调查,发现此名册所涉之人多是东南的官绅和宗族大家,还请皇上三思!”朱孝希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容,当即进行规劝道。

    虽然他亦希望借着这种大开杀戒,重整他锦衣卫的雄风。只是他是国公之后,却是忠心于大明皇室,不愿意看到这种动摇国本的行径。

    嘉靖稍微平息了心情,赞许地望了朱孝希一眼,亦是微微缓和地回应道:“朕知道不能全部杀光,这帮人都是地方的名绅大儒,且你这份名册亦不能当成真凭实据!”

    “皇上,臣……”朱孝希当即就想要申明这名册没有作伪,结果被嘉靖抬手制止,指着万虞恺呈上来那份请愿名单道:“这帮人关乎东南的稳定,朕不会真对他们全部人怎么样?不过这里有一部人竟然还胆敢向朕叫屈,竟颠倒是非黑白意图阻止朝廷推行纲盐法,这名单之人查之、杀之!“

    事情显得神奇地“撞”到一起,反倒是“拯救”了林晧然。

    嘉靖原本想要适当敲打一下林晧然,结果发现走私食盐的人跟上疏请愿的人竟然多是同一帮人,却是令到他有一种被人戏耍的羞辱感。

    如果他今日真因为这帮人的请愿,相信林晧然在扬州“排除异己”,那么他就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白痴的皇帝,更是将好不容易重整的盐政毁于一旦。

    正是如此,他现在的怒火已经发生转移,全部投向了这种明明犯下罪孽还敢向他哭泣的东南官绅身上。

    “卑职领命!”朱孝希自知远远没有陆炳那般的宠信,此刻亦是决心好好地表现一番地道。

    虽然他不敢对名单上的所有官绅和大儒都缉拿下狱诛杀,但将其中一些人进行查办并严处,这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陈洪等人感受到嘉靖身上的杀意,却是大气不敢粗喘。他们突然间发现,皇上这些年少了一些杀戮,不是因为皇上已经老了,而是没有什么令到这位敢于制造左顺门血案帝君动怒的事情。

    嘉靖将手压在那份名册上,又是沉着脸说道:“严查临淮侯!”

    如果是魏国公的话,他可能会有所收手,只是这他临淮侯却不在此列。他竟然能够给予李景隆的后人侯爵,自然能够将他们或杀或贬。

    朱孝希知道南京将不会再有临淮侯,便是认真地拱手道:“卑职领命!”

    陈洪看着时机不错,便是站出来道:“皇上,万虞恺所奏之事怕亦是不实,这盐引提高三倍怕不是什么肥肉,这帮人分明是意图栽赃呢!”

    “皇上,请容臣彻查此事,林大人有没有逾越之举!”朱孝希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提议道。

    嘉靖的脸色微寒,当即进行表态道:“查什么?他们存心是不想朝廷整顿盐政,存心是要跟朕过不去,朕又岂能听信他的这些妖言便将有功之臣查办,此举不是寒了做事臣子的心吗?”

    冯保听到这番话,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同时暗暗地望向了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发现请来此人当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在外界摩拳擦掌之时,恐怕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关乎林晧然的危机却是悄然化解,而狙击纲盐法怕亦是自讨苦吃了。

    仅是两日,林晧然的奏疏送到了朝堂。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竟然还伴随着六十万两的新盐税,却是今年便创造过去一年的税盐收入。

第1536章 林晧然的新官职

    仅仅是数日,京城的天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在皇上对林晧然产生猜忌并召见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的消息传出,京城很多官员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上疏弹劾“正处于悬崖边”的林晧然。

    以山西帮和河南帮的京城官员最为积极,纷纷上疏指责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试图让林晧然获罪被贬谪。

    世事就是如此的奇妙,在林晧然“落难”之时,河南官员亦是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却不知是林晧然啥时招惹了他们。

    “臣刑部右侍郎万虞恺今已衰朽,愿乞骸骨归丘园,带月荷锄,臣之所愿也……”

    正当他们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之时,万虞恺上疏请辞的消息突然间传来,令到准备对林晧然“落井下石”的官员顿时是懵圈了。

    万虞恺今年刚满六十岁,虽然已经算是老了,但身体却很是健硕。在时下的官场,大家都是纷纷向严嵩看齐,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舍弃权势。

    现如今万虞恺主动上疏请辞,定然不是因为年老,其中必然是另有情况。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是误判了形势。

    皇上已然是没有猜忌林晧然,此次由万虞恺揪起的这一场风波,已然是由他自食恶果,而他们“落井下石”之举已然成为了笑话。

    很快,更加确切的消息从宫里传来:“皇上通过徐阁老勒令万虞恺递上辞呈,且刚刚同意了林晧然纲盐法的总方案!”

    在听到这两则消息的时候,京城整个官员当即一片哗然,而山西和河南官员纷纷被打脸。

    “不是说皇上要惩治林晧然吗?”

    “你是真是糊涂了,林晧然此次将差事办得这般漂亮怎么可能会严惩?”

    “万虞恺和那帮山西官员和河南官员真是蠢如猪,皇上的心里明亮着呢!”

    ……

    京城的官员都是一帮墙头草,官场一下子口风全变了,纷纷开启了幸灾乐祸的模式,嘲笑着这位不自量力的官员们。

    朱孝希那日上呈的名单波及极广,嘉靖不愿意对东南那帮官绅阶层进行大屠杀,最终是下达了封口令,故而仅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实情。

    只是真相已然不重要,其中经历什么亦不重要,重要的是始作甬者的万虞恺自食恶果,林晧然在此次风波毫发未损。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的纲盐法终稿已经被皇上通过,所有人都知道林晧然即将要被皇上召回京城了。

    林晧然的官职本就是坐堂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两淮巡盐钦差更不是常设的官职,现在他已经整顿两淮盐政完毕,按照常理肯定是要被召回京城。

    “万虞恺去职,林晧然又是出了名的擅刑专断,正好能填任刑部右侍郎!”

    “林晧然的功劳远胜昔日的鄢懋卿,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接任户部左侍郎!”

    “我觉得户部左侍郎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而林晧然接任户部右侍郎!”

    “林晧然入仕不过五年有余,怕是其他人不服,我以为适宜刑部右侍郎!”

    ……

    京城所有官员都知道林晧然必定是要还朝,而林晧然是携伟功而返,定然是要加官晋爵,故而对林晧然的新职位展开了诸多的猜测。

    一时之间,林晧然的新官职又是霸占京城的话题榜首,不仅是京城的官员在讨论,而且很多士子和百姓亦是参与其中。

    在这个讨论浪潮之中,吏部尚书吴山突然被皇上召进宫里。

    秋意渐浓,槐树胡同里的槐树披上一层金黄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的苍老。秋日已经是昼短夜长,夜风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正不断地将叶子无情地割落下来。

    一顶轿子踏着暮色而归,四名轿夫的脚掌踩在枯枝败叶发生吱吱的声响,只是他们步伐整齐地走进到最里面的吴府。

    吴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正在夜风中轻轻地荡漾着,淡红色的烛光照亮了门前。随着轿子由远而近,那扇红漆的大门已经大大地打开。

    轿子从大门直接进到前院,徐徐地停落下来。

    管家上前揪开轿帘子,吴山从轿子慢慢地钻了出来,整个人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那双眼睛比以前更显威严。

    吴山入阁虽然还是遥遥无期,但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却是收获颇多,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有着直接任免的权力,这段时间已经调整了不少的官员。

    昔日,官员对他的尊敬是因为他的德行和声望,是他这位词臣有机会入阁拜相。现如今,官员对他的尊敬更多是来自于他的权势,是他对底层官员升迁的绝对话语权。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实质在阁老之上,仅次于当朝的首辅徐阶。

    “相公,你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可好?”

    吴母虽然性子偏于活泼,但却是行事极讲规矩的女人,却是规规矩矩地从后宅迎了出来,对着归来的吴山热情地道。

    吴山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皇宫并不管饭,肚子确实已经饿了。

    “女儿给爹爹请安!”

    吴秋雨跟随着母亲从后宅迎出来,这时亦是上前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地位无疑是能够滋养一个人的气质,尽管吴秋雨的年纪不大,但整个人已经多了一份庄端的气息。配合着她年轻美貌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段,依然是一个颇为惊艳的家母形象,令人更加的着迷。

    由于林府已经从城北迁到隔壁的灵石胡同,令到吴秋雨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家里这边跑,甚至她经常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吴山对女儿的出现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他这个女儿却像是没有出嫁般,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朝着饭厅大步走去。

    吴母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吴秋雨,却是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吴秋雨的性子随吴山,看着母亲这个不舍礼数的小动作,却是抿嘴笑了笑。她虽然不会学母亲这种小动作,但亦是不可能出言纠正母亲。

    饭间,“食不言、寑不言”早已经成为吴家的一条家规。

    吴母大多时候都会遵守的,但今天却是例外,刚坐下吃饭就忍不住询问道:“相公,咱女婿是不是马上要被皇上召回京了?”

    吴山正慢条斯理地扒着米饭,闻言眉头当即蹙起,显得不满地抬头望向了妻子。

    吴秋雨规规矩矩地扒着饭,心里自然是想知道自家相公的动向,只是抬头看到老爹如此的表情,心里不免担忧起来了。

    “皇上今天召见我跟徐阁老,有提及要将若愚召回京城之事!”吴山虽然对妻子有所不满,但心知女儿亦是关心这个事情,便是索性放下筷子认真地答道。

    吴秋雨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骤然狂跳起来,俏脸亦是变得红润。

    世间最煎熬莫过于一个“情”字,随着林晧然南下的时间越长,她的思念越发的强烈。特别每当夜晚来临,她一个人孤枕之时,最渴望的便是林晧然能够早日归来。

    现在得知林晧然即将返京,她亦是情难自抑,兴奋且激动地抓着衣角,低着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桌间便笑出声来。

    吴母心中大喜过望,却是有着一颗强烈的八卦之心,眼睛微微发亮地追问道:“相公,咱们女婿立下了如此大功,他会升到哪个位置呢?”

    她在京城多年,早已经明白一个官员的权势不仅看品阶,更要看其具体的官职。哪怕同样是三品官员,可以是无人问津的尚宝寺寺卿某某人,亦可以是位高权重的吏部左侍郎李春芳。

    现在自家女婿既然出任六部侍郎,她虽然知道吏部侍郎是不可能之事,但亦希望女婿能谋得更有实权的六部侍郎,比如那个地位颇高的户部左侍郎。

    吴山有着他的行事准则,不可能做出边吃饭边说话的举止。面对着妻子的连番发问,他将筷子放在碗上,亦是朝着管家招了招手,管家心领神会地送来了一杯茶水。

    吴山面对着求知欲十分强烈的妻子,先是淡定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透露消息道:“皇上有问过我的意思!”

    虽然他这位吏部尚书不能决定三品官员的升迁,但他终究是掌握百官考核的天官,皇上通常会听取他的一些意见。

    刚才在宫里,皇上便是询问过他这位吏部尚书的意见,已然将林晧然的新官职摆到了台面上。

    吴母心中顿时大喜,急忙进行追问道:“你怎么说?”

    吴秋雨亦是好奇地望向了老爹,亦想知道自家相公将要身居何职。

    在诰命夫人这个圈子里,却是处处充斥着攀比的味道。若是她相公能够谋得更好的位置,那么她亦会妻凭夫贵,将会得到更高的地位。

    当然,她在诰命夫人这个圈子里虽然不算顶尖,但却没有人敢于小窥她,哪怕是徐阶的妻子张氏亦得卖她几分面子。

    现如今,她主要是希望自家相公能谋得更高的位置,而后她这位正妻亦能多沾一点光。

    吴山将茶杯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我建议由若愚出任刑部右侍郎!”

    啊?

    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不仅是吴氏母女,刚刚送来茶水的管家和旁边的两个丫环亦是愣住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吴山。

    “你怎么老是这样,他可是你的女婿!”吴母率先反应过来,当即进行责怪道。

    在六部衙门之中,若是要进行排位的话,刑部定然是排在最后,而这个刑部右侍郎仅是衙门的第三把手,并没有太大的实权。

    吴秋雨听到这个答案,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失望,更是有些不解地望向了老爹。

    吴山深叹一口气,将茶杯轻轻放下来道:“正是因为若愚是我女婿,我更要帮着他低调一些!且他现在只要能踏入六部侍郎的行列,那就会进入六部尚书的候选,且有适合的空缺亦能够平级调动。这次若是能够出任刑部右侍郎,其实已经是一次大大的升迁了!”

    在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圈子这种东西,而混迹多年官场的吴山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这六部衙门实质是一个圈子,每一次的变动,通常都会由内部进行协调。

    林晧然虽然出任过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但其实还没有正式“入圈”,而这刑部右侍郎才是他的一个入场券。

    他现在之所以说得这么多,却不是要跟妻子解释什么,这一番话却是主要对吴秋雨说的,亦或者是对林晧然说的。

    吴秋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暗暗地将这番话记了下来。

    吴母虽然明白自家相公的做法应该是对的,但还是不免失望地道:“所以女婿此次回京是要出任刑部右侍郎了?”

    吴山正想要伸手拿起筷子吃饭,看着妻子又是继续追问,却是脸色古怪地回应道:“若愚有可能出任户部右侍郎!”

    “真的?”吴母闻言,眼睛当即发亮地道。

    吴秋雨微微意外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亦是疑惑地望向了老爹。

    吴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便是道出实情道:“皇上在询问过我的意见后,接着又问了徐阁老的意见,徐阁老举荐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户部左侍郎,若愚担任户部右侍郎!”

    虽然他不明白徐阶为何会推荐女婿出任户部右侍郎,且让他的同年好友马森接任户部左侍郎,但论到对皇上的影响力,他却是远远比不上徐阶。

    现在徐阶推荐女婿出任户部右侍郎,女婿此次在扬州展现了超高的理财能力,确实有很大的机会出任户部右侍郎,而不是他所推荐的刑部右侍郎。

    吴母自然是知道徐阶的份量更重,不然他相公亦不可能至今都无法入阁,便是喜滋滋地询问道:“相公,所以皇上让女婿回京是要做户部右侍郎?”

    “皇上没有当场拍板,不过估计是这样了!”吴山将茶杯放下,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在说完这句话,他亦是决定结束这一次的短暂交流,便是伸手抓起了碗上的筷子,显得慢条斯理地吃着这香喷喷的饭菜。

    在这边议论得热闹之时,一道奏疏却是突然送到了嘉靖的案头上,而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对奏疏微微发呆。

第1537章 副使到!

    时至十月,秋风萧索,运河坝上的绿草已经干枯,光秃秃的树枝站着几只毛发蓬松的麻雀,扬州城码头的苦力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艘高大的官船由北而来,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河道的民船纷纷避让。这船徐徐地停靠地码头上,当即引起码头的商人和苦力的注意。

    却见官船走下来一个男子,体形高大,相貌堂堂,脸形略显肥胖,最为引人注目是他那浓密的胡子,身穿着绯红的三品官袍,整个人显得官威十足的模样。

    “下官扬州知府曹腾飞拜见高副使!”

    扬州知府曹腾飞领着两衙的官员和乡绅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对着从官船下来的这位官员显得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这个大胡子的官员环视跪在地上的官员和乡绅,眼睛闪过一抹不满之色,便是沉着脸直接询问道:“林大人何在?”

    “回禀副使大人,钦差大人现在应当在两淮巡盐察院衙门!”跪在地上的曹腾飞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老实地拱手答道。

    大胡子官员冷哼一声,当即板着脸吩咐道:“诸位起来吧!带本官前去两淮巡盐察院衙门!”

    “下官已经在府衙给副使大人准备了下榻之所,且略备酒席替副使大人接风!”曹腾飞从地下站起来,显得为难地邀请道。

    “本官从来不搞这些虚头,现在便带本官去见林大人!”大胡子官员却是丝毫不领情,当即便是大声地拒绝道。

    “下官遵命!”曹腾飞自然不敢忤逆这位上官的意思,只好进行拱手回应道。

    扬州推官余长庆和江都知县马出圆交流了一下眼色,却是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位从京城来的上官还真是一点都不给他们留情面,更是不隐藏对自己这帮人的轻视之意。

    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大胡子官员钻进轿子,曹腾飞等官员则是跟着后面,便是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扬州新城,朝着两淮巡盐察院而去。

    现在的扬州城显得更具活力,不仅是因为正处于秋粮北上的好时节,而且扬州城的旅游资源得到了挖掘,特别最近联合钱庄推出的盐引期票令到城中的百姓体会到金融的乐趣。

    “这人是谁啊?”

    扬州城的常住人口达到几十万之多,看着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街道中,当即便是引起了城中百姓的广泛关注。

    “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

    一些读书人看到了仪仗队的那几面仪牌,当即便是道出此人的官职。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谁?”

    只是上面并没有姓名,却是有人疑惑地追问道。

    一个读书人认真地想了想,显得不确定地说出一个名字道:“沈坤?”

    “这位兄台,你是多少年没离开村子了啊?沈坤当年还没到任,便被林润弹劾其杀人,早已经瘦死狱中了!”一个中年男子当即出言挖苦道。

    那个读书人脸色顿时羞愧,却是进行反问道:“你消息灵通,那你说说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何方神圣?”

    中年男子当即语塞,如同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根本不晓得现任京城的国子监祭酒是谁,又做了什么样的丰功业绩。

    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有林晧然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名,很多人确实不清楚国子监祭酒是谁,毕竟这些人离他们确实是太遥远了。

    这些声音并不小,且争得还很是激烈,足以传到轿中端坐的大胡子官员耳中。

    “老夫是高拱、高肃卿!”

    高拱听着这些议论声,心里终于忍不住嘶吼道。

    这一位正是奉旨南下调查食盐走私大案的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终于是来到了扬州城。

    高拱祖籍在山西洪洞,祖辈由躲避战乱迁至河南新郑,出身于官宦世家。爷爷是成化年间的举人,官至工部虞衡司郎中,父亲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从小受到极好的教育,年仅十七岁便中举,可谓是一位天才级的人物。只是在会试却是屡番碰壁,蹉跎三十个年头才于嘉靖二十年中得进士,以翰林院庶吉士进入官场。

    三十岁进入官场,这让高拱失去了“天才”的光环,但官途却很是顺畅。

    高拱在庶吉士期间,表现异常突出,一年考核期满,被授予正七品翰林编修。而后,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任正六品翰林侍读。

    嘉靖三十一年,高拱迎来了人生的一个大转折。

    裕王和景王从宫里搬出来开邸受经,高拱有幸被选进裕王府入讲,在裕王前途未卜之致,高拱成为了裕王最为依重的老师。

    嘉靖三十九年,高拱升任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成为朝堂的正三品高官,更是未来的帝师,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已经是圆满的人生,但高拱却很是不满意,他时时刻刻渴望着更高的官职和舞台。

    只是三年过去了,跟他同年的袁炜已经入阁拜相,跟着他同乡的好友郭朴已经官至吏部尚书,只有他高拱还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仍然没有觅得升迁的机会,自然不能施展生平所学。

    高拱的处境其实颇为尴尬,他的身上打上了裕王府官的烙印,却是成为最希望当今圣上去世的官员之一,故而很难获得皇上的宠信,离礼部侍郎的位置显得那般的遥不可及。

    只是裕王能够等待,但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却是不能等待下去,却是渴望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

    现在他南下扬州调查史上最大的食盐走私案,令到他看到了一缕曙光,想要借着这个契机更上一步,甚至赢得皇上的青睐。

    却是不想,他本以为高拱之名已经是名冠天下,但到了这个扬州之地,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这让他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高拱啊!这人可厉害了,未来的帝师呢!”

    令他感到微微欣慰的是,总算是有一个读书人知道他这个人,且还知道他是裕王老师的身份。

    虽然裕王还没有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但景王早两年就已经被皇上勒命到安陆就藩,加上裕王的世子去年降世,却是令到储君之争几乎没了悬念。

    正是如此,现在的他已经担得起“未来帝师”的头衔,有着他在林晧然傲气的资格。

    “副使大人,两淮巡盐察院衙门已经到了!”

    过了好一会,队伍终于来到了两准巡盐察院的正院,扬州知府曹腾飞不敢怠慢这位从京城下来的高官,显得尊敬地揪开轿帘子道。

    高拱从轿子下去,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大院,当即便是大声地道:“林大人何在?”

    林晧然是正使,高拱是副使,按说林晧然应该为尊。但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资历和品阶都压着对方一头。

    哪怕对方此次回京很可能担任刑部右侍郎,他亦是资历更老的正三品常寺卿,何况他还是未来的帝师,足够将林晧然给压下一头。

    曹腾飞没想到这位大常寺卿如此的摆架子,更是没有将林晧然当成正使的意思,却是不由得为难地望向副手杨州府同知陈凤鸣。

    陈凤鸣当即上前,对着高拱进行拱手道:“副使大人,还请稍等片刻,下官这便给您通禀!”

    这一个“副使大人”和“通禀”,不仅是提醒高拱他的身份,更是故意将高拱摆在下级的位置。说完,亦不等高拱有所发现,便是匆匆地朝着里面走去。

    “让他出来见本官!”高拱的脸色微沉,显得傲慢地强调一句道。

    陈凤鸣却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般,头亦不回地匆匆消失在门口处。

    高拱看着陈凤鸣匆匆离开,便是扭头望向曹腾飞吩咐道:“曹知府,你到里面告诉林大人,就说我高拱到这里了!”

    他心知这是一个角力,更是明确双方的排序,此时此刻他不能轻意妥协。林晧然不到城门迎接他亦就罢了,现在起码得出来迎接自己。

    曹腾飞心里暗叹一声,对着仍然摆谱的高拱施礼道:“副使大人,本府刚刚想起还有一桩凶案要开堂问审,本府先行告退了!”

    “你……”高拱看着曹知府转身离开,当即不由得微微变色,却是指着旁边的一位官员道:“你!进去给老夫通禀!”

    “下官江都知县马出圆亦想起还有一桩凶案要开堂问审,下官先行告退了!”马出圆看着对方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便是自报家门地转身离开。

    高拱看着两位掌印官离开,又看到这帮纷纷躲避自己目光的官员,心里已然暗暗吃惊。这里的所有官员竟然不惜得罪自己,亦不敢进去通禀,不愿意站出来抱自己的粗大腿。

    要知道,他可是最正统的词臣出身,当朝堂堂的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更是未来的帝师,前程却是要远在林晧然之上,起码是要比林晧然更早入阁拜相。

    偏偏地,这帮官员却无一人愿意站出来,向自己投上一注。

    扬州推官余长庆暗暗地观察着左右的同僚,深深地感受到大家有着前所未有的团结,是对那一位大人的强烈拥护。

    如果先前他们对那位大人的尊敬是因为对方的地位和权势,但见识扬州城的变化和重新梳理盐法后,他们对那位大人是由心的敬重。

    纵观整个朝堂,没有哪位官员拥有林晧然这般的能力,更没有哪位官员能够替地方做出此等实事,令到扬州城百姓从中获益。

    没多会,林福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高拱微笑地道:“小的见过高大人,我家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请移步到里面!”

    “前面引路吧!”

    高拱本心里暗叹一声,淡淡地开口说道。

    他打算以强龙之态压制对方,只是看着现在的形势,深知这是一种奢望,对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一个能够短短五、六年的时间能够爬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位置的人,现在更极可能问鼎六部侍郎,又岂会是一种平庸之徒。

    余长庆等官员纷纷望着高拱走进里面,发现这位太常寺卿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高拱随着林福到了后宅,直接来到了客厅中。

    “高寺卿,本官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请上座!”林晧然身穿着居家服饰,显得热情地迎上前道。

    “林大人,客气了!”高拱听着对方以官职相称,心里微微好受一些,亦是淡淡地回应道。

    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此人已然不是昔日翰林院的毛头小子,身上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眼睛更是隐藏着一份智谋。

    “高寺卿,请用茶!”林晧然让人上茶,对着高拱显得热情地道。

    高拱的太常寺卿更像是虚衔,但这个北京国子监祭酒却是不容小窥。这个官职看似品阶不高,但北京国子监是全天下最高的学府,收拢着天下的英才,跟着不少将来进入官场的学子结下师生深厚情谊。

    徐阶当年便是出任过国子监祭酒,这才让他在官场拥有不错的口碑,更得到了不少的门生,这实质是一份很强的政治资源。

    最为重要的是,高拱是裕王最依重的老师,这是高拱最大的政治资本。

    正是如此,林晧然哪怕知道这是一位潜在的竞争对手,但亦不希望跟对方为敌,更希望能够成为政治盟友。

    高拱慢悠悠地喝过一口茶,却是话中有话地望向林晧然道:“这茶当是明前龙井,老夫在裕王府亦是喝不得几回呢!”

    “本官不懂茶,别人前些时日赠予几两茶叶,今高寺卿喜欢此茶,那便全赠予你可好?”林晧然装着糊涂,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高拱看着对方并不接茬,便是公事公办地放下茶盏询问道:“林大人,咱们还是谈些正事吧!此案究竟进展如何了?”

    高拱此次南下,正是冲着那起史无前例的食盐走私大案而来,亦是他能否升任礼部侍郎的契机。

第1538章 又见圣旨

    官场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官员的性格亦是不尽相同。

    总体而言,东南的官员相对要温和一些,如徐阶纵使位居首辅,给人仍然是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北方的官员则更要强势,像兵部尚书杨博则是其中的典型,几乎将兵部视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林晧然是此次查案正使,高拱是查案副使,按说应当是以林晧然为尊。只是高拱历来自视甚高,自持资历老且地位稍高,故而想要压制住林晧然这个小毛头。

    林晧然早在翰林院就知晓高拱是刚愎直率的性格,更是明白对方肯定不会向自己低头,所以他并不打算跟高拱争什么主次尊卑。

    面对着高拱的咄咄逼人,他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淡淡地回应道:“不瞒高寺卿,那一帮都是亡命之徒,根本审不出什么来!我前些天发了狠,让人动了重刑,那个负责押送私盐的头目陈昭武这才招出幕后主使我,却是咬了……”

    说到这时,却是突然间停了下来,林晧然则是抬头望向了高拱。

    高拱的性子直率而急躁,注意力早已经被林晧然说的事情所吸引,虽然知道身份定然不简单,但还是着急地瞪着眼睛追问道:“他咬了谁?”

    林福将高拱引进来,便是一直守在门外。他站得有些讲究,背站在门的左侧,抱手在胸,只露出小半个身子,既不惹眼又显示着他的存在。

    林晧然将大胡子高拱的急躁看在眼里,却是抬眼望了一眼门外的林福,这才一本正经地揭示答案道:“魏国公府!”

    若是抛开那份账本,他现在手里仅有缉拿私盐行动中所逮捕的那帮人,而真正的核心人员是押运私盐的陈昭武和崇明岛守备牛大春。

    由于牛大春在抓捕的过程中选择自吻,只剩下一个昔日有些名气的海盗头目陈昭武。这个陈昭武既然没有像牛大春那般当场自杀,定然不是一张铁嘴,在严刑拷问便咬向了魏国公府的管事。

    高拱听到幕后黑手竟然是魏国公,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魏国公是开国六大国公之一,由于种种原因,现在南京仅剩下魏国公这一支。若是他将魏国公给揪翻,却是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

    大明的勋贵固然已经失势,特别南京的勋贵不仅没有兵权,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只是这魏国公府世袭罔替,底蕴却是极为深厚,更有着北京的定国公府相互照应。

    高拱脸上的凝重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文官的傲骨和清高,当即抬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求证道:“可有实据!”

    林晧然将高拱的反应看在眼里,深知魏国公府能够吓得一般的官员,对于高拱这种官职和性格的官员根本没有效果,便是端起茶盏苦笑着摇头道:“他并没实据,都是一些空口白牙!”

    “那你这些时日可查到了什么?”高拱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当即又是询问道。

    “高寺卿,你觉得本官应当顺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魏国公府?”林晧然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呷着一口茶水进行反问道。

    高拱的脸色骤然一变,显得正义凛然地斥责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行忠君之事。林大人既是朝廷委任的查案正使,若是害怕魏国公府的权势而畏手畏脚,不过是一个沽名钩誉之徒矣,当真枉费顺天府百姓至今还称颂你为林青天!”

    哪怕是高傲如高拱,亦是不是不羡慕林晧然。在顺天府仅是主政一年,便得到顺天府百姓的爱戴,至今都传颂着林青天的名头。

    他此番想要压制住林晧然,虽然心里是不甘仅是排在林晧然后面的查案副使,但未尝不是有着一份忌妒的心理呢?

    “高寺卿以为本官是沽名钓誉之辈,那好走不送!”林晧然虽然知道高拱的性格有着蛮不讲理的一面,但当即变得强硬地望向高拱并针锋相对地道。

    高拱不由得愕然地望向林晧然,这刚刚将心里的怨念借机发泄出来,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强硬,当即令到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此次南下是想要借着查案的契机更进一步,只是他深知这个案子很是棘手,特别他南下浪费太多的时间,却是要偎助于林晧然。

    现在他若是真跟林晧然闹翻了,林晧然完全可以不要这查案的功绩,但他无疑是白跑了这一趟,甚至还落得办事不力的污点。

    高拱的脑海运转极快,很快便是缓和口气道:“老夫自是相信林大人不是沽名钓誉,却不知林大人已经调查到哪一步了呢?”

    林晧然看着高拱的态度缓和下来,深知这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便是喝了一口茶老实地道:“仅凭一个匪寇的证词,我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调查魏国公!不过,本官早前已经派人在南京调查,倒是有了一点眉目!”

    “什么眉目?”高拱没想到林晧然真敢调查魏国公府,眼睛微微发亮地追问道。

    林晧然抬眼望向高拱,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魏国公府的家财……甚丰!”

    “魏国公是开国国公,盘踞于南京城一百多年,单此一点说明不了什么吧?”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失望地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却是抽丝剥茧地道:“魏国公府的收入主要源于是禄米和赏赐,这皆有数目可查!本官派人暗查魏国公府的家财,发现魏国公府在南京、杭州和扬州等地购置大量的商铺和豪宅,其花销却是远远超过这些数目。仅凭一个盗匪头目的证词,我们是不能证明堂堂的魏国公府参与其中。只是调查魏国公府这些新置的家业,再加上陈昭武的证词,却是可以向皇上做某些方面的揣测而上疏弹劾徐鹏举。如果皇上同意继续调查,咱们自然还是要顺着这条线索继续盘查,但若是皇上让咱们停止,咱们便只能是回京了!”

    事情说出这里,他可谓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若是他选择不说,高拱现在完全是睁眼瞎,不仅无法向皇上交差,而且根本无从入手。

    现在他不仅将案子的情况说了出来,而且给出了相应的方案,令到高拱眼前顿时明朗起来,甚至很快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一件原本千头万绪的案子,在林晧然这里却突然捋得一清二楚,如何不令高拱感到高兴呢?

    高拱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困惑地询问道:“你现在查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向皇上奏明这一切,根本不用等老夫到这里!”

    在官场混迹这么长时间,他明白谁都是自私自利的,特别林晧然跟他非亲非故,根本没有道理跟他共享这个唾手可得的肥肉。

    “本官刚刚整顿盐政,现在的风头太盛,却是过犹不及了!”林晧然微微一笑,显得半真半假地接着道:“高寺卿的消息应该比本官还要灵通,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等人上疏弹劾本官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致使本官受到的诽议颇大。若是本官现在再将这事上疏,定然会引发朝野的猜疑,怕是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现在本官希望高寺卿能够接下这个案子,前往南京城核实一些情况,然后由你上疏将向皇上奏明这些结果。”

    高拱虽然离开京城,但一直都关注着京城的动态,自然是知道林晧然被弹劾的事情,但还是保留疑惑地询问道:“你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昔日本官对付郭质夫确实是情非得已,还请高寺卿莫要介怀,咱们就此化解芥蒂可好?”林晧然猜到对方会如此一问,却是开诚布公地道。

    高拱和郭朴的年龄相仿,又是河南老乡,还在翰林院共事很长的时间。由于高拱稍晚进入官场,得到郭朴的诸多照顾,双方已然结下了很深的情谊,二人更是政治上的同盟。

    却是不想,如日中天的郭朴遭到了林晧然的算计,现在郭朴背负着“匿丧不举”的恶名,令到林晧然成为河南帮的公敌。

    “若是此事的话,那便是怨不得你!”

    高拱并没有多么记恨林晧然,只是觉得林晧然比较阴险罢了毕竟徐阶都能向严嵩背后捅刀子,便是浑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本官希望此事过后,咱们能够和睦共处,一起推动朝政的改革!”林晧然认真地望向高拱,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真论到改革派的话,高拱无疑是最典型的一位。正是高拱力推隆庆新政,这才让到大明有了新的生机,已然是一位激进的改革派。

    “此事以后再议!不过今日之事,老夫承你的情了!”高拱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对着他郑重地拱手朗声地道。

    “现在已经到了中午,不如跟本官一起用个午饭可好?”林晧然抬头望向外面的天气,当即进行邀请道。

    “不了,老夫约了人,告辞!”高拱却是直接拒绝了林晧然邀约,便是起身离开。

    林晧然将高拱送到了门外,看着这个匆匆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虽然想要跟高拱形成政治同盟,但却深知不可能永远和睦共存下去,特别高拱的背后有着山西商帮的身影。不过他亦是明白,政治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起码这段时间可以跟高拱走得近一些。

    有人欢喜,有人愁。

    新城是盐商的聚居之所,他们凭借着雄厚的财力,在这里购置土地和兴建奢华的宅子。只是一场洗牌却是悄然进行,很多盐商纷纷收拾物件离开了这里。

    “走吧!”

    范千山的头发显得更加苍白了,揪开车帘望了一眼宅子,却是深深地叹息一声,最后对着外面的马夫吩咐一句道。

    马车很快驶出了巷子,进入热闹的街道中,听着这比昔日更热闹的喧嚣声,却是令到范千山怅然若失,踏上了返回山西老乡的路途中。

    他此次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当所有人都以为联合钱庄再次弹尽粮绝之时,联合钱庄却是突然向扬州城百姓发行明年正月和后年正月的两期盐引期票。

    即花费一两买上一张盐引期票,明年正月则能够以一两五钱的价格直接交付给纲商,后年正月则是以二两的价格交付给纲商。

    由于有着纲商的信誉,加上联合钱庄确实拥有足够交付的旧盐引,令到很多百姓都愿意选择相信联合钱庄所发行的盐引期票,用他们手上的真金白银从联合钱庄购得盐引期票。

    联合钱庄还成立了二级交易市场,凡是拥有联合钱庄盐引期票的百姓都可以在联合钱庄的柜台挂牌交易,各个投资者可以自行进行买卖。

    联合钱庄发行的盐引初价仅是一两,但明年正月的盐引期票很快炒到了一两四钱,而后年正月的盐引期票则炒到了一两七钱。

    正是如此,很多人的财富突然暴涨了四成,令到更多人热衷于这个盐引期票的交易中,令到联合钱庄推出的三年期盐引期票被抢购一空。

    联合钱庄在这个交易中,既是增强了自身的名声,又借助回笼了资金,更是有足够的资金在市场上大肆收购着盐引。

    只是这个时候,恐怖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在刚开始之时,联合钱庄十两的价格是令人趋之若鹜,致使旧引跌破了朝廷的发行价,但现在十两的价格根本无法从市场上收盐引。

    现如今,很多持票人选择捂票,却是希望在十年后能够以现行盐引的价格卖出去,令到旧引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十五两。

    范千山为了能够砸垮联合钱庄借了不少的盐引,只是现在的盐引翻了二倍多,令到他只能是将扬州城的宅子和店铺卖掉偿还债务。

    多年的心血,多年的财富积累,却是毁于一旦,令到范千山充满憎恨地离开了扬州城。

    只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扬州府已然是焕然一新,显得蒸蒸日上,联合钱庄和纲商已然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疯狂地成长。

    高拱在扬州仅是逗留一日,次日便是朝着南京城而去。与此同时,一个太监手持圣旨乖船从南京城乘船而来,在扬州城南门直接登岸。

第1539章 旨意

    时值正午,街道正是最热闹之时,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板街道显得车水马龙,到处充斥着商贩的叫卖之声。

    “让一让!”

    身穿锦服的李公公带着几名锦衣卫拍马进入扬州城,面对着这一条最热闹的南门大街,脸上流露出傲慢之色,当即不耐烦地喝斥着前面拥挤的人群。

    听到这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加上看到李公公身后的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行人和车辆当即是纷纷选择进行避让。

    只是很多人的眼神颇为犀利,已然是察觉到了这帮人的异常之处,却是一直盯着李公公手上的那道一明黄的圣旨。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宫里安插眼线,甚至连京城的动静都无法知晓,但却是阻挡百姓和士子那颗八卦的心,很多消息早已经或真或假地流传于扬州城。

    随着朝廷通过了纲盐法的总方案,大家都知道林晧然此行的使命已然是圆满完成,他被召回京城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正是如此,对于林晧然的去向早已经是甚嚣尘上,更是成为当下扬州城最为热门的话题。

    现在看着这一位品阶不低的公公手持圣旨来到扬州城,大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这阵子的最热门的话题,猜测林晧然的去向谜底很可能在今天正式揭晓。

    “这会是钦差大人的圣旨吗?”

    “我看这个阵势肯定是错不了了!”

    “兄台,咱们一起跟过去瞧一瞧吧?”

    ……

    周围的百姓的士子看着李公公如此招摇过市,隐隐间嗅到了大新闻的味道,不少人亦是纷纷尾随而上,打算前往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查看情况。

    却不知是扬州的百姓和士子过于清闲,还是他们对新闻历来如此热衷,亦或者仅是想知道林晧然的去向,竟然足足有几百号人选择尾随。

    对于一位官员去向的关注度如此之多,虽然有八卦的原因,但恐怕亦是证明林晧然在扬州已经有了很高的群体基础。

    李公公自然不会理会后面百姓和士子的动静,一直骑着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从南门大街来到了院大街,而后向左拐进入府西街。

    府西街是行政街,扬州城的两级衙门都坐落在这里。

    很多人一直盯着李公公的去向,心里不免担心这次是一个乌龙事件,这道圣旨并不是冲着钦差大人而来。当看到李公公从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拍马而过之时,他们的心情当即跌落到谷底。

    不过好在,李公公只是来不及勒住僵绳。他并没有踏过那座通泗桥,而是在通泗桥旁边的这个两淮巡盐察院衙门翻身下马。

    李公公显得没有任何的犹豫,手持那一道明黄的圣旨拾级而上,领着几名锦衣卫直接走进了两淮巡盐察院的大门。

    “应该是钦差大人的圣旨没错了!”

    当看到这一幕,很多人的心当即悬到了嗓门眼,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已然是有着新鲜的八卦新闻要出炉了。

    事情已经是越来越明朗,这一道圣旨正是冲着钦差大人林晧然而来,朝廷是要将钦差大人召回京城并委以新的官职。

    “圣旨到!”

    李公公在一只脚迈过门槛的同时,对着里面用特有的声音大喊一声道。

    听到这三个颇有威慑力的字,当即引起了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官吏的强烈关注,不少官吏纷纷从各自的衙署中跑了出来。

    不过看到手持圣旨的李公公出现,他们却是不敢确定这道圣旨是冲着林晧然而来,还是冲着两淮巡盐御史徐爌而来。

    在徐爌上疏弹劾林晧然到松江剿匪是“挟公报私”之时,便是陆续有消息从京城传出,这位两淮巡盐御史徐爌将会出任陕西省右参政。

    右参政虽然是从三品的官职,但对于科道言官而言,已然是明升暗降的变动。如果传闻是真的话,徐爌仕途已然是定格在地方上,今后很难再重返京城。

    徐爌恰好要出门办一些事情,这才刚刚从衙署走出来,便是看到李公公手持着圣旨走了进来,令到他当即面如土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般,不过他很快又是长叹一口气。深知这次圣旨不是奔着他而来,下一次恐怕亦是难逃劫数,他的仕途已然是毁在那一次的错误判断上了。

    李公公高举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走在正院的甬道上,对着从各个衙署的官吏大声地喊道:“左副都御史林晧然接旨!”

    “天啊!真是钦差大人的圣旨!”

    这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富有穿透性,当即令到周围的官吏如同听到圣音般,钦差大人的去处已经是要正式宣布了。

    一些官吏很快回过神来,只是他们并没有朝着衙门后宅跑去通风报信,却是急匆匆地朝着衙门外夺门而出。

    林府,扬州城最为显赫的府邸。

    随着十月的来到,扬州城的秋意渐浓,庭院之中亦是多了一份萧索之意。东边的花圃已经失去了色彩,很多花枝已经是萎靡不振。

    在花圃的不远处,正是这座宅子的花厅,却是显得忙碌的模样,不断有丫环和账房手持着账本而来,而后又是纷纷离开。

    花映容从来都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女人,正是端坐在花厅之中,优雅地品着手中的香茗,那双美目则是专注于着桌面上的账本,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很多女人都是靠着贴身的衣物或衣服的稀薄来彰显自身的魅力,只是她今天穿得很厚实的衣服,外面是深蓝色的套装,虽然只是稍微勾勒一点曲线,更却是胜过其他卖弄风骚的女人千万倍。

    她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衅,皮肤白皙如凝脂,嘴角正是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睛显得多情而充满着自信。她那双纤纤玉手保养得极高,比那白瓷更显美感,跟着精致的茶杯相得益彰。

    她今天盘着一个妇人的头饰,用一串宝石链装饰其中,发型顶端微微指向右,整个人显得那般的高贵而富有女人味。

    随着联合钱庄推出盐引期票,令到联合钱庄迅速解决了资金的问题,更是将市场疯狂抛售旧引的压力给直接化解了。

    联合钱庄给百姓支付了很高的利息,虽然牺牲了一定的经济利益,但联合钱庄既得到了资金,同时炒高了旧引的价格,令到很多人选择了“惜售”。

    正是如此,联合钱庄开始重新步入正轨,除了打造着盐引期票的交易平台建设,便是将陆续到位的资金出借给灶户。

    花映容是一个极为合格的管理者,正是有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联合钱庄的账目,通过她培养的丫环掌握着整个联合钱庄。

    林晧然刚刚接见了曹孟等人,正从书房那边走过来,当看到正在专注处理事务的花映容,脸上亦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喜欢花映容认真做事的模样,却是没有惊动她,直接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现如今,他已经开始蓄胡,加上眼睛越发的深邃,已然给人一种比实际年纪更成熟的印象。

    站在花映容旁边的丫环兰儿已经不再是昔日灶户的野丫头,整个人显得越发的精明,当即规规矩矩地给林晧然送来了茶盏。

    花映容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到来,抬头望向林晧然却是直接询问道:“联合钱庄现在已经在扬州站稳了脚,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发展?”

    “切莫操之过急!”林晧然端起茶盏便是当即定下基调,接着认真地进行解释道:“联合钱庄的信用想要建设起来,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要经过时间的检验才能真正赢得扬州府百姓的信任!且现在为夫去向尚不明朗,此番回到京城怕又是要陷入争斗之中,联合钱庄行事更要低调一些,切勿被人借题发挥了!”

    “妾身晓得的,定然不会轻重不分,不会让联合钱庄拖相公拖后腿的!”花映容认真地点头,显得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她很早就已经知晓,大明的生意除了精于经营外,更为重要还是背后政治实力的较量。现在林晧然的成长,却是比联合钱庄的发展更为重要。

    如果林晧然倒下了,那么联合钱庄必然会毁灭。只有林晧然站到高处,联合钱庄才能真正站起来,才有机会成为大明的第一钱庄。

    正是如此,她一直都知道联合钱庄是要铺助于林晧然,而不是联合钱庄拖累林晧然。

    林晧然看到花映容是真心要相助于他,心里亦是舒畅不少。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正想要说着联合钱庄接下来发展的事情,结果却是看到林福从走廊急匆匆跑过来。

    花映容的心里微微一动,亦是抬头望向了林福。

    林福来到花厅前,当即眉飞色舞地汇报道:“十九叔,圣旨到了!”

    如果外界只是猜测林晧然即使出任新官职,那么林晧然则是早知晓了京城的动静,更是知晓他极可能出任刑部右侍郎或户部右侍郎。

    正是如此,这些时日以来,他正是做着最后的安排,静静地等候着这一道朝廷的圣旨。

    花映容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喜忧参半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知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了,显得淡淡地询问道:“圣旨在哪里?”

    “李公公现在已经在两淮巡盐衙门的大堂侯着了!”林福这才发现漏了事情,当即便是急忙回答道。

    “好,咱们过去!”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即便是吩咐道。

    只是这一刻,他亦是拿不准嘉靖会不会选择敲打他,究竟会给他什么样的官职。特别当今圣上是一个很随性的皇上,既能将夏言重新叫回来出任首辅,亦能够将夏言推出断头台。

    这个皇上历来喜怒无常的皇上,对赏罚更是随性。

    不过他深知这一次整顿盐政有功,更是给大明财政雪中送炭,嘉靖哪怕是要打压他,至少亦会给他一个刑部右侍郎的官职。

    “相公,这是妾身向观音娘娘给你求的官运亨通符,你带上吧!”花映容给林晧然整理衣服,同时将一个符递过来认真地道。

    林晧然原本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此刻心里亦是没有底,加上看到花映容眼中的真诚,便是伸手接过了这个符并点头道:“好,希望能给相公带来好运!”

    两淮巡盐察院衙门,堂中的香案已经准备妥当,衙门的官吏都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院中。

    随着林晧然到来,众官吏的目光显得热切,李公公更是主动对着林晧然打吩咐道:“见过林大人!”

    “原来是李公公前来,此番劳烦了!”林晧然最近亦是接过几次圣旨,跟着这个李公公已然是有过数面之缘,这时亦是客气地回应道。

    李公公身处于南京备都,根本没有嚣张的本钱,这时亦是讨好地回应道:“不敢!能给林大人跑这个差事,却是咱家的福分!”

    林晧然深知这是先前的银两见了一些效果,加上他的地位亦是有资格令到对方主动巴结,便是不再客套地点了点头。

    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目光复杂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昔日的顺天府丞已然要再上一步,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六部侍郎。

    李公公手持着那道明黄的圣旨站到了香案前面,显得温和地提醒道:“林大人,请接旨吧!”

    “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站在香炉前面,对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行跪拜之礼道。

    身后的众官吏看到林晧然如此,亦是恭恭敬敬地跟着林晧然跪了下来,一起迎接着这份来自京城的圣旨,同时亦是想要知晓这份圣旨的具体内容,林晧然究竟是出任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右侍郎?

    李公公的脸色显得严肃起来,则是徐徐地展开了那道明黄的圣旨,目光落到圣旨的内容之上。他先是默念了一遍,这才抬头扫视面前的这一帮官吏,用他特有的嗓音念了起来。

第1540章 天意

    西苑本是一处皇家园林,虽然嘉靖在这里修建了宫殿和诸多道家建筑,但却还保留着大量的景观,保存着很多原生态的湖光山色。

    嘉靖今日早上起床,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好,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般。他刚刚洗漱完毕,却是多看了一眼天窗,突然破天荒地想要在西苑内转上一转。

    “主子,你当真想要转转?”黄锦刚刚支使那帮宫女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嘉靖道。

    嘉靖的脸色微正,显得没好气地对着黄锦严肃地吩咐道:“去将袁炜叫过来,徐阁老若是无事的话,亦让他一起!”

    “奴才遵旨!”黄锦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当即便是转身进行安排。

    皇上出游,哪怕是在这西苑之内,那亦不会是一件小事。却不仅是要防刺客,皇上要经过的道路,自然是要让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袁炜能够爬到大明次辅的位置,却不仅是凭他的一手好青词,其对嘉靖的性格摸得很是清楚,故而颇得嘉靖的欢心。

    徐阶在严嵩当政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地塑造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实人形象。现在听到嘉靖的传唤,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亦是要陪着难得走动的嘉靖走上一遭。

    一行人先是到了万兽园观看了灵兽,接着到金鳌玉蝀桥领略了太液池的波光粼粼,再到静谷中品茶观鱼,最后到琼华岛上的天目宝塔鸟瞰底下的无限风光。

    哈哈……

    袁炜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本性本原就放荡不羁,甚至有着老顽童的雅号,加上黄锦在旁边极力配合,将嘉靖哄得几番开怀大笑。

    徐阶表现得并不出彩,甚至整个人显得有点木讷的模样,但对嘉靖的问话应答得体,言行举止恪守着臣子的本分。

    如果进行比喻的话,袁炜是一个献媚得宠的臣子,徐阶是一个恪守本分的重臣,而黄锦则是千方百计讨皇上开心的奴才。

    天目宝塔位于琼华岛上,有五层高,算是整个西苑的最高处。此时此刻,他们站在塔顶鸟瞰着四处的景致,隐隐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体会。

    东边是巍峨的紫禁城,西边是气势不俗的王府街,南边和北边则是太液池的无限湖光,更远处只能隐隐看到是鳞次栉比的宅子。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天空下,站在这天目塔上,众人的心情都显得很好。

    徐阶留意着嘉靖,同时观察着嘉靖的目光朝向哪一边,却是发现他朝着南边望了过去。只是不知嘉靖是望向小时雍坊,还是关注外城的天坛,亦或者是望向了东南。

    袁炜一边讨好着皇上,一边则是暗暗地观察着徐阶,虽然二人目前相处还算不错,但他的心里已经将旁边这位首辅当成了假想敌。

    袁炜是明代少数可以称为“神童”者之一,很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十岁便开始专习八股文,读书过目则成诵。

    他小时候随父亲到清道围观知县审案,因他的年龄虽小,但情神专注、气宇不凡,加之眼珠子黧黑,却是引起了知县的注意,并当场进行了考究。

    县令看见道观上空有两只白鹤翩翩飞舞,便出了一对:“三清殿上飞双鹤”,袁炜应声答道:“五色云中驾六龙。”

    接着县令又给袁炜出了一联:“投子四方开六面”,袁炜立刻又对出:“丈夫一德贯三才”,至此令到他“神童”之名得到宣扬。

    嘉靖三年,袁炜无愧于神童之名,年仅十七岁便成了秀才。

    只是在科举一途,他“神童”的光环渐渐黯然失色,却是屡次在乡试中碰壁。

    反观,徐阶虽然没有神童之名,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得志。早在袁炜取得秀才功名的前一年,年仅二十岁的徐阶已经高中探花郎,正式步入了官场。

    按说,二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却是造化弄人。

    徐阶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由于得罪了张璁,直接被贬为延平府推官。好在,张璁并不为官场主流所接纳,徐阶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嘉靖十三年,徐阶担任浙江按察佥事,管理和监督省以下地方学校。此时,比徐阶仅小四岁的袁炜已经蹉跎了十年光景,仍然还是江浙宁波府一个小有名气的秀才。

    徐阶是浙江的一省提学,而袁炜还是一位“老秀才”。二人虽然没有师生之实,但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又存在一定程度的“师生”关系。

    不过这种关系其实很微妙。虽然徐阶出任浙江省提学,但浙江的士子多若牛毛,甚至二人都没有打过照面,根本没有什么师生的名分。

    袁炜于嘉靖十七年中探花,而后进入官场,从来没有给徐阶送上门生刺,跟徐阶亦是没有什么往来,自然算不得师生。

    现在二人同为阁臣,袁炜对徐阶保持着的尊敬,但并没有什么师生之礼,更没有师生名分,更多还是想要将徐阶取而代之。

    徐阶刚刚收回目光,便发现袁炜望向自己,则是温和地轻轻点头示意。他跟袁炜并没有太强的利益冲突,目前想要跟着袁炜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让这个“学生”本分地呆在次辅的位置上。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面对秋风拂来,看到下面光秃秃的树木,又是掠过大液池的湖面,却是望向了更远处的小时雍坊的宅子,显得颇为感慨地开口道:“在这个时节,登高望去,确实是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个时代,想要登高望远,却不是容易的事情。

    对于底层百姓,只能是登上山头,领略田野风光。但对于达官显贵,更多是选择登塔,故而各地的高塔颇为流行。

    黄锦看着嘉靖如此开心,当即便是陪着笑容表态道:“主子若是喜欢,奴才天天陪着主子上来!”

    “如果天天上来,朕的身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嘉靖负手而立,话锋一转地道:“没准再过几年,朕的身子便如严阁老般,得让人背着才能登上此塔了!”

    身后的冯保听到这话,却是觉察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则是小心地抬头望向了嘉靖。

    袁炜的性格历来乐观,当即便是陪着笑容进行讨好地道:“依臣之见,若是再过几年,皇上定是腾云驾雾登塔了!”

    嘉靖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期待,但旋即又是怅然若失,并没有对袁炜的恭维进行表态。

    徐阶一直都在观察着嘉靖,当即一本正经地拱手道:“皇上若是要天天登塔,臣则如严阁老般哪怕身体不便,亦是紧随皇上一起登塔!”

    咦?

    袁炜深知自己刚刚没踩到皇上的点,听到徐阶抛出忠心说辞,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徐阶。虽然他更能逗得皇上开心,但说到对皇上心思的揣摩,他则是要逊于徐阶。

    嘉靖同样没有对徐阶的话进行表态,却是由南转西,眼睛已然是望向了王府街方向。

    徐阶和袁炜看到这个举动,隐隐捕捉到了皇上的心思。

    这些天,京城的形势其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一些人还在讨论着林晧然是出任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左侍郎的时候,一则更大的消息突然从宫里传来:由于礼部左侍郎陈陞由丧父回乡守制,传闻由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将接任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在得知此事后,却是从中闻到更大的政治机会。他们是悄悄前往裕王府,由于高拱得到重用,有人已经解读皇上此举是有了立储之意。

    随着景王就藩已经两年,裕王世子又降世,很多臣子越来越看好裕王。现在得知高拱被重用,有官员已然准备上疏建言立储,已然是准备进入下政治赌注了。

    嘉靖遥遥地望着王府街方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很是冷淡地询问道:“不知现在京城之中,谁的府邸最为热闹?”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启奏皇上,据老臣所知,裕王一直平分地呆在府中,对来访的官员太多拒之门外!”徐阶的眼珠子一转,却是做出选择地跪下来道。

    袁炜却是没有跟着行动,则是暗暗地望向了皇上,很希望皇上将帮着裕王说情的徐阶进行严惩,甚至直接将徐阶革职。

    嘉靖仿佛忍让多时,额头的青筋突然冒起道:“纵使朕现在老了,那亦要等朕的身子进了寑陵,否则谁敢跟朕提立储之事,朕必杀之!”

    最后四个字,明显透过着浓浓的杀意。跟着那些受到正统教育的皇帝不同,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对臣子却是历来想杀便杀。

    “臣谨尊教诲!”

    徐阶和袁炜放下了勾心斗角,知道最近关于立储的风言风语已经引起了皇上的极大不满,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徐阶看到皇上没有惩戒自己,则是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睛闪过一道得逞的亮光。

    正是这时,一个太监前来汇报道:“启禀皇上,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今日在街市觅得一件重宝,正在宫门外求见!”

    如果在嘉靖科举历史上,谁是最大的幸运儿,那必将属于现任的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秦鸣雷是南直隶无锡人士,在嘉靖二十三年的会试和殿试之中,却是发挥很是一般,仅考得了二百多名的同进士。

    按着常例,这种人注定是要外放地方出任知县或推官,只有很小的机会成为言官才有机会重返京城,而其仕途往往只能触摸到知府的天花板。

    只是事情发生在嘉靖朝,很多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就如同当年二甲进士张璁能够以极短的时间成为首辅一般,奏鸣雷的人生迎来了重大的转机。

    嘉靖听到阅卷大臣定吴情为状元,却是对吴情这名字谐音“无情”不满,说自己祈雨,夜里梦见雷声阵阵,宜找一个名字中带“雷”的当状元。

    如果面对有气节的阅卷大臣,定然是要对此关乎抡才大典的事情争上一争,但本臣的阁臣早已经成为摇尾乞怜的走狗,却是同意了这个荒唐的方案。

    阅卷大臣对嘉靖是唯命是从,从进士中的第二名往下找,直找到二百多名之后,才找到一位叫秦鸣雷的,选作状元。

    正是如此,当时流传一句打油诗:“无情举子无情帝,鸣雷恰巧拣便宜。”

    秦鸣雷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本该是要被发配地方,但却是以状元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出任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并一步步爬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徐阶和袁炜听到这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陈陞因父亲去世,只能是辞官回乡守孝。秦鸣雷哪怕是一位“捡了状元”的幸运儿,却是能保有着野心,自然是想通过积极表现取得礼部左侍郎的职位。

    礼部在权力上比不上吏部和户部,甚至比兵部还要低上一些,但却是入阁的跳板,而现任阁臣徐阶和袁炜都是从礼部衙门入阁的。

    现如今,一旦能够成为礼部左侍郎,若不是平调出任吏部左侍郎,那便是六部尚书,甚至跟袁炜般直接入阁拜相。

    正是如此,若是论到六部侍郎含金量的话,礼部左侍郎仅仅低于吏部左侍郎,更是一个成为朝廷重臣的大跳板,难怪奏鸣雷会千方百计想要谋得这个位置。

    “今时秋风起,天意寂万物。松柏和杨柳,谁能耐冬寒。”嘉靖望着岛中的植被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让他回去吧!他当年得到状元,那是天意,但礼部左侍郎已经是另有天意所属之人的了!”

    “天意所属之人?真的是高拱?”

    袁炜的脑中当即闪过了高拱的名字,因为高拱的字是“肃卿”,这“肃”跟“属”音相近,这不正是“属于你”的意思吗?

    亦是到了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何宫里会传出高拱接任礼部左侍郎,大家为何纷纷跑去裕王府了。

    徐阶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原以为礼部左侍郎这个重要的位置会属于他的老乡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但现如今怕是真属于高拱了

    随着礼部左侍郎陈陞突然回家守孝,令到京城的官场突然发生了一个动荡,甚至令到嘉靖帝动怒。不过这一切,似乎跟远离京城的扬州城无关

    在两淮巡盐察院衙门中,跪在正院中的官吏已经抬起了头,望着手持一道明黄圣旨的李公公,渴望着他宣布林晧然的去向,究竟是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右侍郎。

    李公公已然是知晓了答案,眼睛清晰地注视着圣旨,并对着众人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奉旨整顿两淮盐事,期间勤政奉公,打击私盐团伙,推行纲盐新法,其功至伟,深得朕心,今免去左副都御史一职……”

第1541章 少宗(盟主加更)

    在对某位官员的功绩进行褒扬的情况下,接着免去其官职,自然是要任命新的官职。

    众官吏心里都如同明镜般,知道林晧然离六部侍郎又近了一点。只是官场历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特别越是想要往上,进步的空间会越窄。

    像徐阶入阁十年,结果严嵩钉在首辅的位置二十年,令到他亦是难得寸进。反观袁炜的运气很好,这头刚刚升任礼部左侍郎不久,接着遇到阁臣李本回家守制,致使他即刻入阁填补阁臣的空缺。

    林晧然的前面已经是六部侍郎,只是六部侍郎仅有十二个位置,每个位置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所激烈争夺的目标。能够坐到这种位置上的官员,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甚至是皇上所依重之人。

    哪怕嘉靖想要给林晧然安排一个六部侍郎的位置,那亦是要作诸多考量,考虑相应位置官员的感受及安排。要知道,一旦迫使某位六部侍郎让出位置,通常这个官员只能到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最理想的处理方法是六部侍郎某个位置由于某种原因恰好出现了空缺,然后由林晧然直接回京进行填补。

    从京城的消息来看,户部左侍郎张舜臣的理财能力不足,现在已经被调到南京担任右都御史。却不管其位置是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还是户部右侍郎马森不接任,户部侍郎已然出现了一个空缺。

    正是如此,林晧然既可能直接将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给挤掉,亦可能接任马森所留下的空缺,甚至直接填补户部左侍郎,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

    李公公念到这里,却是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一丝得意和戏谑地扫过在场的众官吏,仿佛是故意要跟众官吏作对般。

    “拖出去打!”

    “老子弃听了!”

    “尼玛,一个圣旨打算念三天吗?”

    ……

    跪在堂下的官吏纷纷暗自吐糟,有的人眼睛瞪起了血丝,很想将这个长相颇为白净的李公公拖出去脱下裤子再阉割一次。

    李公公轻蔑地扫过众官吏,目光重新回到圣旨上,这才继续朗声念道:“……今仕礼部左侍郎,成周少宗伯之职,掌礼制、祭祀、历法……往稽古训,勉钦职任,上必有以光辅朕德,下必有以厚民之生,钦此!”

    声音并不洪亮,但周围早已经静得落针可闻,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圣旨的内容在公堂中久久回荡,更是从这里传到了蹲守在院门外的围观者耳中,又仿若一道惊雷般炸响。

    在诸多人的期盼中,答案已然正式揭晓!

    却不是大家所猜测的刑部右侍郎,亦不是传闻中的户部左右侍郎,而是毫无征兆的礼部左侍郎,周朝时期的少宗伯。

    这个声音刚刚落下,全场俱惊。

    跪在堂下的官吏再也顾不得吐糟这位拖沓的李公公,显得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左右,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少宗伯?礼部左侍郎?

    这是无数词臣奋斗二十年都无法指染的位置,在六部侍郎中亦是显赫的存在。

    哪怕是李春芳,虽然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郎,亦是受到皇上的恩宠,但走到礼部侍郎的位置的时候,亦是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

    现如今,林晧然却是直接越过了诸多词臣,甚至将礼部右侍郎秦雷鸣直接压了下去,一举跳到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如此年纪走上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已然离入阁拜相又近了一大步。哪怕没有担任吏部尚书的岳父相助,他现在亦能够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成为货真价实的朝廷大佬。

    “微臣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的脸色亦是再难保平静,整个人如同做梦般,但多年的官场生涯令到他不至于失态,显得恭敬地进行接旨谢恩道。

    他自然是关心自己的新职位,只是从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刑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和户部左侍郎都有可能,而户部右侍郎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现实比他最高预期的户部左侍郎还要更好,甚至都没有经过礼部右侍郎过渡。已然是一步跨到了礼部左侍郎。

    对于职位规划最终目标早已经设定为首辅的政客而言,自然是希望能够尽早回到词臣的行列,重新成为大明的储相。

    大明有着诸多的官场规则,更是极讲究出身。其中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非翰林不入阁,致使当年的张璁哪怕官至首辅亦无法成为统率百官。

    现任首辅徐阶比林晧然情况还要惨一些,还在翰林编修的时候,便已经被张璁踢出了词臣的行列。不过徐阶的官运亨通,先是回到了学官的行列,然后被夏言提回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重回了词臣的行列。

    正是徐阶早早回到了词臣的行列,接着顺理成章地迁入礼部,然后堂而皇之地入阁拜相,最终毫无争议地接任首辅。

    林晧然从翰林院出来后,经历了雷州知府、广州知府、顺天府尹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但却始终跟着词臣离得很远,身上词臣的印记自然是越来越淡。

    如果他的最终目标是吏部尚书,却是没有必要再回词臣系统中,但他若是想要将来成为首辅,那就必须尽快谋得词臣的官职。

    现如今,仿佛是天下掉下一个大馅饼般。

    他终于重回了词臣行列,出任了无数词臣根本无法染指的礼部左侍郎,成为当时大明王朝最顶尖的几位词臣之一,重新回到储相之列。

    这些年积累的功绩和功劳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回报,令到他实现了“弯道大超车”,一举跑到了很多老词臣的前面。

    “祝贺林大人荣升少宗伯了!”

    李公公将那道明黄的圣旨交给了林晧然,亦是满脸讨好地道。

    “有劳李公公跑一趟,还请到里面喝杯茶水!”林晧然接过圣旨,亦是渐渐恢复以往的从容和镇定,对着李公公微笑着邀请道。

    身份和地位决定着做事的方式,如果他还是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对李公公自然要亲自进行接待,但现在有着一位官员相陪并塞银子即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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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介绍:
嘉靖三十六年春,林晧然来了!他附身在同名的寒门书生身上,成为史上最贫穷的重生者。降临的地点离广州府五百里,离京城二千五百里,远离繁华、远离政治。但历史的车轮却因他而改变,他手持着锦绣文章,从一个小山村走向紫禁城,一路梅花竹叶,更是不小心踩碎了朱家屋顶的几片瓦。当他站在朝廷之上施展治国方略时,大明的文臣、武将、太监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因为这厮第一个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职人员都穿统一的皮鞋子,而这种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垄断。林首辅是大明祸国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谁能诛杀此贼,朕封他异姓王!——某个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寒门祸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祸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祸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